《夜烬天下》 第一章:荒雪路 山路仿佛连接着天际,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氤氲。 他本不应该在此迷路,然而今天的这条路,他确确实实已经走了第九遍。 头顶上的天征鸟一直在盘旋低鸣,却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力量阻止,始终无法回到他身边。 山势巍峨险峻,右侧是光滑的山壁,左侧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伸手摸了摸积雪,不凉,甚至有些温暖。 自己应该在山腰上,但是周围竟然没有一点风声,天空中的太阳一直明晃晃的挂在正中央,自他入山的那一刻起就纹丝不动,散发着让人不适的模糊光芒。 他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真的是在雪山中吗? 如果沿着雪路向上走,四百二十五步后会遇到一个三叉口,然后无论选择那条路,都会在九百九十九步之后回到原点。 那必是有人故布迷阵让他无法判断时间和方位! 他拿出了那封无名信笺——信纸沉甸甸的,是帝都皇贵们喜爱的流光笺,信中所言,他的两个同门,从中原昆仑山远渡南海来到了飞垣,进入了魑魅之山。 飞垣是这块大陆的名字,它与中原隔海相望,据传是千年以前,天上的大星坠海后形成的一座孤岛,在古老的传说里,在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而在更高层的天野,是神的领域——上天界。 或许是传承了曾经大星上特殊的生命,这片土地孕育出了无数神奇的生物,这些人在千百年后被统一唤做“异族”。 而他目前所处的位置,恰巧就是异族人最为集中之地——飞垣最北面,七禁地之一的魑魅之山。 然而眼下无路,即使继续绕下去,他一定会第十遍回到原点。 他沉思着,转头看向左侧悬崖——这是眼下唯一的“死路”,对他而言,或许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下定了决心,大步迈出,一脚踩空,整个人坠入悬崖! 紧接着眼前威严耸立的山峦赫然变换了姿态,自山巅开始往地下沉去,天地对转之间,他赫然惊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广阔的雪原上! 萧千夜心中疑惑,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里仍然是无风无声,气候温和,除去眼中白皑皑的积雪,一点看不出是雪原的样子。 飞垣上唯一的雪原在孤岛的最南面,距离羽都起码也有半个月脚程! 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摸了摸四周,虽然看不见,但是指尖的触觉能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细细触摸之下似乎是一颗老树——魑魅之山外围确实是一片古树林,如此说来自己应当还在山内,甚至应该是在古树林中? 继续往前走,雪原上没有路标,冰面如镜,踏过的每一步也无法留下脚印。 正当他疑惑究竟要如何找到出口之时,腰间的沥空剑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剑灵感知到了附近其他剑灵的存在! 萧千夜心下一动,顺着共鸣声寻找,周边白茫茫的一片,仍是死一般寂静,什么也没有。 忽如其来的心烦意乱让他不快的握住了沥空剑,闭上眼睛细细倾听——右边有窸窣的树叶声,剑灵特殊的气息飘荡在四周,转瞬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借力踩在了古树上,震得飞鸟出巢扇动了翅膀。 他往自己右侧走了几步,剑气开始勾勒,形成锋利的剑风,再度睁眼,沥空剑如白虹击出! 眼前一片空白,然而手臂上传出的痉挛却证实了他的剑,的的确确是击中了什么东西。 萧千夜仔细检查着剑身,手指划过剑尖——还是看不见,但是有湿润的液体流下,应当是血液。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魑魅之山是异族的聚集地,以目前飞垣上人类和异族箭弩拔张的关系来看,必然不会有人轻易来到山中才对! 不等他再想,耳边终于传来了人语——“千夜……是你吗?” 这一声熟悉的声音惊得他变了脸色,情不自禁的紧握住剑灵,紧张的寻找声音的来源! 天空?他焦急的张望,为什么这个声音会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然而天空一片苍蓝,万里无云,甚至也不见了飞鸟。 “如果是你,你先不要动,这里有高手设下的阵法……” 那个声音温柔而冷静,却也带着几分疲惫,缓了口气:“阵眼不知在何处,我无法破阵,只能尽力带你出来,你……跟着青魅剑的声音走。” 话音未落,剑灵之间的共鸣声再度响起,指引着萧千夜继续前进。 明明目光所及之处是平坦的雪原,然而剑灵带他走的路却是弯弯曲曲,更像是一条林间小道。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的声音再度传来:“能听见水声吗?如果可以,继续往前三步,然后屏息下水。” 水流的声音极其微弱,如果只是以声音来判断,恐怕不过是一条小小的溪流。 然而萧千夜坚定的屏住了呼吸,毫不犹豫走了三步,果然脚下一空坠入水中! 身体在下沉,水底却是越来越明亮,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水底,焦急的张望着。 “阿潇……”他在水中愕然脱口,目不转睛的盯着水底的人,思绪万千。 多年未见,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她将手伸入水中,自她掌心弥漫出一条青色的灵光,缠住了他的衣袖,并将他一点点拉过去。 眼前景象再度变幻,水流变得湍急起来,他顺势借力,往水底奋力游动。 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空气涌入鼻息的刹那,萧千夜赫然发现自己是从海中蹿出! 魑魅之山沿海,中心是巍峨的雪山,四周分布着广阔的古树林和草海,自己过来的时候分明身处雪山,竟然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来到了海岸边! 再定睛,只见海边的青衣女子面容疲惫,身上有擦伤,只是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明显松了口气。 “云潇……”久别重逢,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她的剑灵竖立着悬在半空中,以剑尖为圆心勾出了奇妙的剑阵,青衣女子掌心牵出青色的灵光,如一条灵蛇在海中飞速穿梭! 海平面平静异常,不见一丝波澜,忽然,她神色大变,急忙握拳抓住了灵光,似乎在和什么东西用力撕扯! 看不见的海底深处突兀的射出几条水柱攻击青衣女子,剑阵受到了干扰开始剧烈晃动! “不行,要跑了……”她松手往后退开了几大步,躲开水流,再看方才的海面,灵光已经被击碎散落开来,海底发出沉闷的声响,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追丢了。”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摆摆手,“生门在水中,应该是镜像的阵法,阵眼可能在海上,也可能在雪山里,对方修为远在我之上,我找不到他。” “你怎么会来?”萧千夜并没有在意她所说的那些话,小心翼翼的检查她身上的伤口,眉峰紧蹙,“是擦伤?你遇上什么东西了?” “几根树枝,不要紧的……”云潇的脸色是疲惫也掩饰不住的开心,直勾勾的看着他。 时隔八年,这张脸庞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他不在身着昆仑弟子的雪色白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锃亮的黑色军装,象征身份的徽章扣在双肩,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手上依旧紧握着的那柄白色剑灵“沥空”。 “是藤妖。”萧千夜立马反应过来,但也松了口气,“那是生活在古树林的妖物,不过没有毒,这些伤口一会跟我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云潇拉了拉他,接着说道:“我们昨夜刚来到飞垣,原想着在北岸城暂时歇脚,可是还没进城就被一群双头鸟怪袭击,之后才被丢进了这里,天澈跟我走散了,算算时间也有一整天了,青魅剑也一直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听到这个名字,萧千夜的脸庞明显有些僵硬——他的猜测是对的,以天澈特殊的身份,他一定是为了天之涯事件来的! 天之涯坐落于飞垣最北边的城市羽都,是一处建立于海底的深海牢狱,在一个月前,帝都逃犯破坏了海防线,将囚禁在此的灵音族首领救走,至今下落不明。 灵音族是曾经的飞垣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之一,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天权帝一纸诛杀令灭了族,如今帝都高层给了他一个月时间追捕两名逃犯,然而距离时限已经不到三天了,他不仅一无所获,甚至还被来历不明的人困在了山里! 他的师兄天澈,恰巧就是灵音族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他虽是飞垣本土人,但在年少之时曾在中原昆仑山修行,机缘巧合之下和天澈成了同门,早在八年前拜别师门重返飞垣后,为了避嫌,他也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昆仑山的事情。 他暗暗捏住袖中的无名信——这封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悄悄放在他的桌上的,等他发现的时候,送信人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本来在这种焦头烂额的特殊时期,他必然不会理会这种来历不明的信笺,然而信纸的边缘用了一层特殊的金色封边,在封口上,用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勾画了一个“风魔”的标志。 正是这个标志吸引了他,只要是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都知道这个令人闻风丧当特殊组织,这是唯一让帝都通缉多年却始终一无所获的组织。 第二章:云潇 “千夜?”云潇拉着他的叫了他一声,早在来之前师父就曾经说过,他是飞垣名门之后,如今也早已经有了另一个身份——帝都三阁两宫之一,军阁的现任阁主。 萧千夜转眼就镇定下来,再看天空,方才还明晃晃挂在正中央的太阳已经开始夕阳西下,夜色逐渐降临。 他一早就已经出门,之前并没有和下属打招呼,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阵中困了这么久! 然而他一开口,又不由得换了一种说辞:“我们从这里沿路找回去,出了古树林会到达一片草海,过了草海就是北岸城,雪山中今晚是万万不能再去了,最近是异族人十年一度的‘百灵大会’,你之前遇到的藤妖和双头金翅鸟都是为此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到了城里还没有找到天澈,明天我会派人过来接着找。” “百灵大会?”云潇疑惑的问道,“天澈不会有危险吗?” “他——应该不会。”萧千夜苦笑了一下,同门师兄特殊的身份只有他这种飞垣本土人才会知道,那是一旦暴露就会面临杀身之祸的身份! 随后,他仰起头寻找一同前来的天征鸟,鸟鸣声忽远忽近,却始终不见踪影。 他有些疑惑望向青衣女子,对方摆了摆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竖线,说道:“你是不是在找那只大鸟?我记得是师父拜访飞垣的时候送给你的,但是我们还被困在阵中,它进不来的。” “还在阵中?”他瞬间又提高了警惕,这才感觉到周遭确实有点不对劲——太安静了,现在是夏末,又恰逢百灵大会,古树林里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声响都没有才对! “这是镜门之阵,你方才所在的位置是里镜,现在虽然出来了,可还是在阵中呀。”云潇提醒了一句,指着那条竖线,小声嘟囔起来,“早就让你好好学了,还在你遇到了我,不然起码得困个十天半月出不去,如果说这条线就是镜门法阵,它的里面是可以肆意捏造的假象,外面才是镜子照出来的真实世界。” 萧千夜啧啧舌没有反驳,其实倒也不是他年少之时不愿意学习术法之道,只是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久而久之便将重心放在了剑术上。 他尴尬的轻咳了几句,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出去?我在城里……还有些重要的事情,不能耽误太久。” “天之涯的事情吗?”云潇倒是直言不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兄以前可是专心修道,从来没想过来飞垣,这一次谁劝都不管用,掌门师父都拦不住……” “上个月帝都的大牢里跑了一个人,不仅如此,他还把碧落海下天之涯的囚犯一并劫走了。”萧千夜顿时语气严肃,又问:“天澈是不是根本没有告诉你真相?飞垣和中原极少往来,就一个海口给固定的商队走走生意,你们是从哪得知天之涯事件的?” 隐约察觉到对方话中有话,云潇凑近一步,道:“他只是说来找人的,具体的也没有告诉我。” “他要找的人可是有些麻烦……”萧千夜自言自语的,随着夜色降临,古树林更加阴冷潮湿,暗青色的土地出现微弱的波动,就好像是潮涌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按住了手上的剑灵,多年的修行让他们敏感的感觉到地下有什么活动的生物在迅速逼近。 地底的魔物发出警告的吼声,一根“地刺”毫无预兆的刺出,云潇匆忙闪开,然而那根刺却像是活物一般,一击不中之后,竟如灵蛇的尾巴一般横扫而来! 不出一会,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又是一条巨大的地刺猛地抽出,云潇的目光紧随着它的走向,下一刻,青魅剑赫然出现在离开地面十余米的高处,她踩着古树高高跳起,一剑刺穿了那根巨枝! 然而青魅剑刺入之后被吸住一般无法动弹,她方用力想拔出剑,背后一黑,不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只同样的触角迎面砸来! 云潇踉踉跄跄的往后退去,翻身落回地面,身边已经不知不觉的聚起四条巨大的触角,被洞穿的那条触角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依然挑衅的挥舞着。 萧千夜点足跳起,先是拉了她一把,随后左手一翻,抽出触角上青色的剑灵扔还给她,随即右手沥空剑连续挥动,击退魔物! “是藤妖。”萧千夜正色提醒,剑气勾起屏障,心底却泛起了疑云——藤妖虽然体型巨大,但是性情温和,不是凶残之物,即使百灵大会临近,也万万不应该主动攻击人类! 他随即就注意到了云潇的异常,瞳孔顿缩,不可置信——在被触角撕裂的衣领下,豁然露出了火红色的羽毛,一根一根长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云潇匆忙甩开他的手,紧紧的捂住衣领往后躲避,蓦地咬住唇,神色有些痛苦——身上传来熟悉的疼痛感,她来到这座孤岛不过半日,那些东西就愈加按耐不住了。 “你……”萧千夜才想问,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她目光闪躲,不敢直视萧千夜,而藤妖也在这一击过后迅速钻入了地底不见了踪影。 她在害怕?虽然已经多年不见,但她竟然会在自己面前,如此害怕? 皱眉思考的刹那,萧千夜脑中不由得回想起当年那个毛遂自荐的女孩。 她出生于昆山,成长于昆山,她的母亲秋水夫人是四峰主之一,但是夫人不仅未传授她剑术,甚至连昆山的心法也是丝毫不让她沾,这个女人固执的让自己的女儿学习女孩子该学的一切,让她饱读诗书,却始终禁止她沾指任何武学。 她本人对此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原本秋水夫人居住的论剑峰就远离昆仑山主宫,她也落的清静,像个与世无争的大小姐,过着无忧无虑却又和昆仑一派格格不入的生活。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自己来到昆仑,远在外地云游的掌门姜清突然返回,毫无预兆的将他收在了自己的门下,并且将他的起居安排在了论剑峰! 这么多年来,秋水夫人居住的论剑峰从未安排弟子入住,而这一次掌门的决定却是让人无法捉摸,得知这件事之后,一贯态度强硬的秋水夫人没有说话,最终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点头默许了掌门的做法。 第二年,她在论剑峰看他练剑整整一年后,终于毛遂自荐的也拜在了掌门姜清门下,从此以后这个女孩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师妹,和天澈一样,是自己唯有的两名亲传同门。 现在想起来,她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最让他不解的,就是能通鸟语。 然而也仅限于此,说起来奇怪,除了天上飞的鸟儿,地上走兽的话语她又是完全听不明白。 如今她的身上竟然真的长出了火色的羽毛? “让我看看。”他压低了声音,仍然是坚持往前一步想要细细察看,不料指尖刚触碰到衣领就被云潇打开了手。 仍是不甘心,萧千夜追问道:“是当年……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伤吗?” “不是!”她毫不犹豫的打断萧千夜,想起当年的往事,脸颊瞬间潮红,连忙又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别多管闲事了,先找到出路再说吧。” “阿潇——”他跟上云潇,脑子里的记忆翻腾倒海——云潇是秋水夫人的女儿,但是没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夫人曾在年轻的时候下山云游,在返回昆仑之际就已经怀有身孕。 秋水夫人也曾经飞垣逗留了很久很久,甚至在这座孤岛上,留下了自己抹不去的印记。 他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隐情,秋水夫人的过去也是昆仑山上大家心照不宣避而不谈的事情。 他一早就隐约察觉到云潇的身世,或许也跟这座孤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也可能会和岛上形形色色的异族人有关。 对他而言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飞垣上的人类和异族人僵持已久,这过往的恩怨也在大星坠海的千年时间里愈演愈烈,天权帝继位以后对异族更是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其一网打尽,他曾数次命令军阁对异族进行灭族屠杀,甚至在后来帝都的法令里,已经明令禁止异族人出入天域皇城,这些过节越积越多,才导致了现在这样剑弩拔张的敌对关系。 “想什么呢?真的和你没关系,别乱猜了。”她赫然开口打断了萧千夜的思绪,也将方才的惶恐全数收起,这才露出了一如从前的清丽笑容,“藤妖似乎是这种镜门法阵里唯一的活物,如果我没有猜错,跟着藤妖逃跑的方向追过去,应该就会有出口了。” 两人顺着藤妖逃匿的方向走去,沿途有很多擦肩而过的奇怪声响,却又像是隔着一层隐形的镜子,什么也看不见。 “百灵大会……是有一百种灵兽的宴会吗?”显然是被周围窸窣的声音提起了兴趣,云潇眨了眨眼睛,“我听说飞垣曾是天上的大星,它坠入到了海里之后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孤岛,岛上有很多灵兽,甚至有的还修成了人,变成了所谓的异族人,是这样吗?” “嗯。”萧千夜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传说在云上有无数座飞垣这样漂浮着的流岛,而百灵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就现在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异族人已经有上千种了,灵兽就更多了。” “好想去他们的百灵大会看看呢!”云潇惆怅的叹了口气,萧千夜苦笑道,“那还是算了,他们也不喜欢人类,你去了会有危险。” “那天澈呢?”她话题一转,挤了挤眼睛,又狡黠的回到最初的问题。 萧千夜欲言又止,见她好奇的表情又不知该如何隐瞒,既然师兄自己都不愿意多提,那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解释吧? 更何况这个复杂的问题还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还是不想告诉我?”云潇推了推他,在昆仑,她也算是掌门师父的亲传弟子,是和天澈、萧千夜同级的,可是两位师兄各有隐瞒,相互之间更是互不往来,不仅不似同门,经常还有些箭弩拔张的火药味。 “或许是天澈自己不愿意提。”萧千夜叹了口气,他怎么说也是飞垣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军阁阁主,可是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确实又是束手无策。 撇开别的不提,如果那时候没有她,或许他早就已经成为昆仑山雪下一具白骨。 想到这里,萧千夜的目光又猛然黯淡了下来,虽然仅仅过去八年,但是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像是被人刻意的抹去了些什么,无论他怎么回忆,都会出现大片的空白。 他唯一记住的,是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化,有一只猛兽像要将他撕裂,甚至双手都长出了奇怪的白毛刺,他在剧痛之下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一脚踩空跌落悬崖! 而在他终于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平安的落在一处山谷里,怀中紧紧抱住他不放的这个女人,就是云潇。 她的身上有几处巨大恐怖的伤口,第一处自胸口到腹部竖切而下,第二处连接双肩横切,第三处第四处分别位于双手掌心到手臂,第五处第六处则在脚踝至大腿,她像是被人生生割开,虽然伤口并不深,但是血流如注将他全身浸湿! 而最让人不解的是那些剑伤的来源,那明显是被她自己的剑灵“青魅剑”割开,也正因为如此,伤口上残留的剑气让血液不会凝固,一直流到他清醒才慌忙的帮着止血。 在那之后,也不知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刻意隐瞒了什么,云潇再也没有对他提过那一天发生的事,甚至连昆仑上下都没有传开。 但是那一天之后,掌门师父和秋水夫人看他的目光明显沉重了许多,连一贯不和他往来的师兄天澈,都破天荒的来看望了他几次。 萧千夜心里比谁都清楚,师兄的并不是为了他的伤而言,以师兄的身份,他更像是在调查着什么。 不久之后他因家中传来的噩耗提前结束了昆仑的修行,在整理完行囊之际他就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踏足中原的准备。 “呵……”不知为何,萧千夜忽然发出一声苦笑,明明有了那样的觉悟,为什么还是会在接到风魔来信的一瞬间就深信不疑?为什么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准备的落入别人设计好的陷阱? 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甚至无比期待那封信是真实的,哪怕在这样紧急的时刻,也还是想再次见到她。 随后他的思绪被云潇兴奋的声音打断:“快看前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那里有一团奇怪呈螺旋状的光晕。 第三章:蛇仙 “快来!”云潇赶紧拉着他小跑来到光晕前,萧千夜提高了警惕,伸手试探——能感觉到强烈的吸力,冰冷的风从对面吹来。 “我来吧。”云潇显然知道他并不会玄门法术,她将剑灵竖立,掌心拖住剑尖,伴随着她口中呢喃的术语,一道青色的灵光自手心开始往外扩散,像一只灵蛇钻进了光晕里。 “剑阵·惊蛰。”她一声厉斥,青魅剑荡起惊人的灵力,引得天空雷云聚起,响雷轰鸣而下! 随即,光晕的对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同一时刻,眼前的空气也开始出现镜子一般的裂纹! 然而“镜子”后面的景象又让两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寒气,他们方才是从海边穿越了古树林,按道理应该会来到外围草海,可是为什么,眼下竟然又回到了雪山里? 镜门法阵通常分为里外双世界,镜内的世界一切都是假象,而镜外的世界除了会让人迷失其中以外,它的一草一木都应该是真实的才对。 云潇蓦然回头望了一眼他们来时的路,满眼惊愕——古树林消失了,他们方才就一直走在这条险峻的荒雪路上! 对方的镜门法阵,竟然里外都是假的! 来不及等她再细细思考,萧千夜一把将她拦在了身后,沥空剑出手在原地留下一道锋利的剑风将两人围在中间。 他神色严肃,紧张的看向半空中。 这条荒雪路仅够一人行走,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他们的头顶上飘荡着一群奇怪的“鸟人”,正扑扇着巨大的翅膀往山巅飞去,察觉到忽然凭空出现的两人,他们纷纷停下脚步,警觉的注视着。 人脸鸟身,羽翼呈金色,双手修长,食指如爪,这是双头金翅鸟的另一分支,属于异族人的金翅族。 “呀……是人类呀!”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引得鸟群一片沸腾,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快看,是人类呀!” “是军阁的制服,他是军阁的人!” “不是人类,不是人类,不会有人这么傻跑到山里来的!” “是人类呀,你的鼻子太差了。” “不是人类呀,我闻着不像,你的鼻子才太差了!” “扔下去扔下去,管他们是不是人类呢,扔下去算了!“ “扔下去扔下去!” 鸟群得到共鸣,开始俯冲攻击两人,而巨大的羽翼在触碰到剑风的瞬间就被齐齐割断。 萧千夜虽然临危不惧,却也深知不可硬拼,金翅族是双头金翅鸟的分支,已经进化成了鸟人的样子,如果金翅族是来到深山参与百灵大会的,那么他们的数量恐怕得有几百只! 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这四周是否还有其他的异族人和灵兽。 他一边用剑灵抵御无脑的攻击,一边朝着天空吹起响亮的口哨,如果他们已经成功从镜门法阵里逃脱,那么他的天征鸟也应该就在附近了。 果然不过一会,一只巨大的白鸟如闪电般冲来,它的体型是金翅族的三倍,锋利的爪刃轻松的就将金翅族的翅膀撕碎,众鸟惊得一哄而散四处逃窜,嘴里面却还是念念叨叨的吵着:“是天征鸟!大家快跑啊,是天征鸟!” 鸟怪散的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雪山深处,萧千夜松了口气,摸了摸天征鸟的羽翼,道:“没事了,我们先回城里去,山中危险,晚上不能留。” 不等云潇回答,却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幽幽传来—— “这就要走了吗?军阁的少阁主?” “谁?”他紧张的握紧了剑,声音是从悬崖下方传来,带着几分慵懒和不屑,甚至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才继续说道:“我还在奇怪山中的镜门法阵是怎么一回事,这就看见军阁的少阁主大驾光临了,只身前来,我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呢?” 看不见底的悬崖深处出现一个巨大的阴影,一点点往上逐渐露出了真容,竟然是一条血色巨蟒!吐着蛇信子悠然的看着两人。 萧千夜立马就意识到自己遇到的不是普通的大蛇——飞垣以中心偏北的天域城为皇都,在四面又分别建设了羽都,东冥,伽罗,阳川四个大都市,在其境内,另有魑魅之山、碧落之海、空寂圣地、冰川之森、泣雪高原、禁闭之谷和落日沙漠七处异族禁地,传说这里有坠天之前留下的七位神使把守,另外还有三圣灵和三魔蛰居其中。 而飞垣上能通人语,通体血色的巨蟒只有一条,那就是盘踞于魑魅之山深处的三圣灵之一,蛇仙。 大蛇蜿蜒而上,它身长百米但是行动灵活,顺着悬崖一路攀爬,对两人似乎并没有敌意,但又有些不怀好意的敷敷低笑:“你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人?早些时候我可是看见一个人被双头金翅鸟丢进了山里,那人带着一柄剑灵,和你们手上的有几分相似呢……” 它硕大的眼眸也露出期待的光芒,尾尖竖起指向远方:“掉进去的地方正好是百灵大会的中心地带,一整天了也没见他出来,不知道还活着没啊!” “师兄……”云潇焦急的搓了搓衣袖,蛇仙立马吐着蛇信子靠近她,接着诱惑,“你两的服饰很像啊,同门吗?” 萧千夜不快的拉了她一把,问道:“少废话了,他人在哪里?” “嘿嘿,少阁主的身份孤身前往,怕是要出问题的。”蛇仙不紧不慢,挑衅着,“这几年您可是干了不少大事呢,山里的异族人可都对您恨之入骨的。” “该找的人总是要找的。”萧千夜看了一眼云潇,轻咳了一声。 蛇仙乐呵呵的甩着尾巴,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得意洋洋的道:“那我就送你们进去,不过你到了里面若是遇上什么危险,可不要怪到我头上,我可不想和军阁主结下梁子。” “那就多谢蛇仙大人了。”萧千夜自然也是象征性的回礼,蛇仙冷哼一声,巨蟒的尾巴托起两人,随即腾空而起,坠入雪山深处。 雪山里温度骤降到零度以下,萧千夜担心的看着同门,昆仑山上气候严寒,门下弟子也均会学习足以御寒的心法,但是此时她的衣裳还是湿的,当真一点也不觉得冷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明明他才是从海里逃出,却是一点水也没有沾湿。 自来到魑魅之山,奇怪的事情已经让他见怪不怪了。 萧千夜拉过云潇的手握在怀中想给她暖暖,却发觉对方掌心滚烫,他吃了一惊,疑惑的道:“你不冷吗?” “不冷啊,我从小就不怕冷的。”云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过来将他的手放入怀里,笑道,“你是不是冷呀?你回来好多年了,昆仑的心法都不会用了吧。” “可你衣服还是湿的,一会会冻住的。”萧千夜指了指她的身上提醒。 “不会的……不会冻住的。”云潇连忙拉了拉衣领,神色慌张,“我、我所修武学是不会觉得冷的。” 萧千夜还想再说什么,蛇仙倒是咯咯笑个不停,转过头来:“原来军阁少主也还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难道我这么多年所听闻的那个萧千夜是假的不成?你对异族,若是有对这位姑娘半分的关心,那得有多少人现在还好好活着,是不是呀?” 蛇仙话中有话,并没有明说,云潇小心的看了一眼萧千夜,他虽然面露不快,但是也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回话。 其实她还在昆仑之时就听说了很多关于萧千夜的传闻,如今看起来,那些恐怖的传闻似乎是真的? 不可能吧? 她心底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好直接询问。 蛇仙看出了她的犹豫,用蛇信子碰了碰她,忽然眼眸一沉,低声问道:“这位姑娘修的是什么心法?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有几分熟悉,那是我飞垣上独属灵凤一族的特有气息。” “灵凤一族?”云潇重复着蛇仙的话,又看看萧千夜,对方眉头紧锁,似乎是被这几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她接着问道,“也是异族的一种吗?” “嗯,算吧。”蛇仙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飞垣上曾有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灵凤一族虽然不属于其中,但是更被尊为百灵之首,如今也仅剩一人而已,今年的百灵大会,也不知道那位大人会不会来。” “那位大人?”云潇好奇的道,“在昆仑山,能通人语的灵兽已经非常罕见了,而能让您尊称为‘大人’的人物,一定很不一般吧?” “小姑娘嘴巴倒是挺伶俐。”蛇仙赞了一句,想起那人,巨蟒的眼睛里竟然满是憧憬,“她已经好多年没有一点消息了,上一次有人见到她还是在八年前的天域皇城,好像是为了一个什么事情来着……” “为了天征府的灭门案。”萧千夜接下蛇仙的话,他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恐怖起来,连带着语气也仿佛如至冰窟,“八年前天域皇城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灭门案,天征府在一夜之间被灭,现场被大火烧毁,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除去当日并不在府内的两个儿子,其余人,连同家仆,无人幸免。” “嗯……”蛇仙也意识到了什么,识趣的闭了嘴,萧千夜却继续说了下去,“那场火烧了几天无法熄灭,是灵凤一族的凤火。” “话虽如此,但是天征府的事情必然不是她干的,凤姬大人不会做那种事。”蛇仙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依然坚定不移的为那位大人辩护。 萧千夜冷笑,不屑的道:“她一个几十年、几百年都现身不了一次的人,又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你们尊她为百灵之首是你们的事,对我而言她也就是个普通异族人。” “哼。”气氛瞬间就有了火药味,蛇仙也索性直言道,“那一日唯一幸存的只有您的兄长,他难道不是更可疑吗?您不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千夜瞪了大蛇一眼,却又无法反驳——天征府灭门案发生的时候他还在昆仑山,大哥为什么不在家,又到底去了哪里,这一直都是他心中的疑惑。 可是大哥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一直对这件事缄默不语。 云潇并没有打扰两人之间的对话,仔细想起来,八年前萧千夜确实是因为家中惊变,提前终止了昆仑的修行。 她默默想起了近些年听到的关于飞垣的事——三阁两宫一会,这就是现在飞垣大陆的基本形式。 墨阁,军阁,镜阁,分别统治着飞垣的政治,军事及经济,帝都以祭星宫为最高级祭祀场所,以丹真宫为最高医药中心,而凌驾于三阁两宫之上的,便是由当今天权帝为首的皇室六子及四都主、三城主组成的“双极会”。 这些政客,军官,商人,贵族联手将整座孤岛变成他们手中随心所欲的玩偶。 而帝都天域城的中心就是皇室所在,被一道皇门围在其中,出了这道门就是贵族区,萧氏一族所在的天征府就在那里。 她一直都知道萧千夜是飞垣名门贵族之后,初次见他,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他身着一身锃亮而帅气的衣服,一个刹那看得她有些迷离。 从小到大她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白袍蓝底,师兄师姐们一个个貌若天人,谈笑之间尽是修道之人该有的飘然,而这个从遥远孤岛独自一人来到昆仑山求剑的男孩,他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然而萧千夜极少谈起自己的家族,但是那一定是他心底最为重要的东西,因为他经常在夜深的时候,独自一人对着一个小小的家徽发呆。 云潇低下头去,在袖中取出一枚陈旧的徽章,这枚银黑色的徽章有她半个手掌大小,虽然看起来年岁已久却是透出一种入骨的冰凉, 在徽章的中央,镌刻着一只她叫不出名字的异兽,似白虎,又长着一双黑色翅膀,一双眼睛更是用了珍贵的蓝宝石雕成。 “这个……你带着?”看到她掌心的东西,萧千夜眼睛一亮,一扫先前的阴郁,也终于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啊。”看到他爱惜的抚摸着家徽,云潇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是在她入门两年后的一天,一整天的生活即将结束,她收拾好剑灵正要返回论剑峰,就在此时,萧千夜的身影赫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出现在眼前,他倒立着,脚挂在突出的岩石上,身体尽可能的往前倾。 被吓了一跳,云潇连忙跑上前去,伸手把他拉了回来:“怎么了?你在干什么啊?你这样很容易掉下去的,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萧千夜一个翻身站好,眼睛却是直直的看着万丈悬崖,咬牙道:“我的家徽掉下去了,这里有路可以下去吗?我要去把它找回来。” 他居然要去万丈悬崖深处找一枚家徽?那么小的东西掉下去就是已经习得御剑术的师兄师姐们都束手无策吧? “喂,你等一下!”眼见着他真的就准备找路下去,云潇一把拉住了他,“你、你别乱来啊,下面可是万丈悬崖,还不知道有什么猛兽呢!要是真的那么重要的东西的话,我让栖枝鸟帮你找回来就是了,你那个东西长什么样?” “就一个这么大……圆形的,上面刻着一只、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猛兽。”他焦急的比划着,涨红了脸的样子却惹得她捂嘴直笑。 这个木疙瘩一样的人,竟还有些可爱? 还记得那个时候帮他找回家徽时他的表情,明明开心的要死还是要故作镇定,别扭的跟她说了一句“谢谢”。 也就是从那件事之后,萧千夜才开始真的把她当成师妹看,在惊讶与她剑术飞速成长之后,他的脸上也终于也不再有她入门那天所表现出的不解和不屑。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八年前,从飞垣传来噩耗,萧氏一族一夜之间被灭。 她还来不及多了解些什么,萧千夜已经收拾好了全部行囊,除了剑灵沥空,他没有要带走任何东西的打算,一身干净的白衣已经换下,梳起了头发,一个瞬间宛如时光倒流到了他初来之际。 她没有挽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现在她掌间的这枚徽章,八年前临别之际,他亲手交给她的徽章。 明知一别也许不会再见,他还是将最重要的至宝交到了她手里。 蛇仙停在半空中,蛇尖指向下方:“到千仞壁了,再往前就是万灵峰,是百灵大会的中心了,昨天那人就是掉在那附近的,你们得自己走进去找了。” 两人同时望去,那里云层重叠,月光竟是从云中折射而出,甚是惊艳。 第四章:神守 放下两人之后,大蛇不告而别。 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像是有很多不同的生物从这里路过,这些脚印都朝着一个方向——万灵峰。 天征鸟顺从主人的命令继续在天空中等候,萧千夜则紧紧拉住云潇,小心翼翼的说:“跟着我,山里危险,不要走丢了,我和、我……” 他犹豫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出了他的顾虑,云潇接下话:“你是不是想说你和山里面的异族人有过节?我早就看出来了。” “嗯……”萧千夜尴尬的咳了几声,被声音惊动,旁边的雪地里蹿出几只小兔子,对着两人蹦蹦跳跳了几圈,忽然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一溜烟跑出好远。 云潇看了看兔子,又看了了看萧千夜,眨眨眼睛:“连小兔子都这么怕你,难道这几年我听到的传闻都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萧千夜皱眉问她,不等她回答,又自己接下了话,“其实我也能猜到是谁,天之涯的事情也是她告诉天澈的吧?” “嗯,夫人其实也是好心……” “好心办坏事吗?”萧千夜却是不以为然,云潇口中的那位“夫人”正是当今天权帝的亲妹妹,双极会成员之一的明戚夫人,早些年云潇的母亲秋水夫人游历飞垣的时候,和明戚夫人成了故交好友,两人也经常书信往来。 双极会原本就是权力的中心,明戚夫人虽然并不涉政,但是很多敏感的事情也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天之涯的事便是如此。 云潇倒是一点不认同,反驳道:“可夫人说了那是对天澈很重要的人呀!如果现在不告诉他,以后他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那你知道天澈到底是要找什么人吗?”萧千夜反问了一句,果然把她问的哑口无言,摇头叹息,“来之前他肯定也没有告诉你吧?你跟来干什么,飞垣很危险。” “你告诉我不就行了?”云潇念叨了一句,“你又不回来找我,还不让我自己来吗?” “知道了你会为难的。”萧千夜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 剑灵同时发出共鸣,中断了两人的谈话,萧千夜也瞬间恢复了警惕,拉着云潇往旁边更深的雪里走去。 在前方不远处赫然并肩走来两个人,悄无声息像是从空气里凭空出现,那两人有说有笑,一人宛如白衣鬼魅,长着长长的耳朵,淡金色的头发,是山野精灵所化成的人类男子的样子,在他身侧是一个蓝色长衫的女子,水蓝色的头发宛如碧海的波浪,他们看似在行走,实际双脚都未着地,倒更像是幽灵鬼魅在漂移。 不是人类——萧千夜和云潇对望了一眼,立马发现了异常,如果剑灵之间的感应不是同门,那么对方一定不是正常人类。 不出几步,那两人忽然警觉的顿步,转过身来,细看之下,两人的皮肤都是苍白透明,眼眸中闪烁着细细的明光。 男子率先靠近,他仅仅披了一件雪色单衣,看起来极为单薄,女子也随后跟了上来,看见他们,却是出人意料的迎上来,热情的拉住萧千夜的手,开心的道:“好难得啊,少阁主这是第一次来百灵大会吧?要我带路吗?哎呀!还带了位新朋友呢!” 萧千夜甩开她的手,也终于认出了这两人,七块异族禁地有七位神守,眼前的两人便是魑魅之山神守阡陌和碧落之海神守真央。 “咿呀,还是这么不近人情。”真央一溜烟回到了阡陌身边,冲两人吐了吐舌头,若是单凭外貌,她看起来还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然而飞垣坠海已经上千年了,谁也不知道这些山鬼海仙到底活了多久。 能在这里遇到他们,看来距离百灵大会的中心已经非常近了。 阡陌显然不像真央般友好,他瞪了一眼活泼开朗的同伴,板起了脸,正色道:“百灵大会可从来不欢迎人类,更何况是军阁的人。” “我也不是来参加你们的百灵大会的。”萧千夜也索性直言问道,“昨天夜里我有个同伴被双头金翅鸟丢到了山里,至今都没出来,不知道两位可曾见过?” “双头金翅鸟?”阡陌正托着下巴思考,真央已经等不及凑过来,“又是那群喜欢惹事的鸟怪啊,我们来的时候沿途听见灵狐族在谈论,说是遇见了一个幸存的灵音族后人呢!但是他的穿着很奇怪,像是中原来的,还带了一柄剑,你要找的是不是那个人?” “他被扔到哪里去了?”萧千夜连忙追问,真央扑扇着大眼睛,绕着弯子继续说道,“十八年前灵音族被军阁诛杀灭族,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幸存者,竟然会是少阁主的熟人?” 灵音族?灭族?云潇心下一惊,惊愕的看着萧千夜。 师兄天澈的身世她并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他是被云游的掌门师父救到了昆仑,受了重伤,一直在四峰主之一的青丘真人处疗养,所以师兄虽是掌门师父的弟子,却也深得青丘真人真传,剑术又是与萧千夜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很少提起自己的事,这个看似温和的大师兄,骨子里却是比萧千夜更加的冷漠。 这次来飞垣,师兄说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他原本执意一个人来,是师父不放心,这才允许自己跟过来。 “真央。”阡陌喊回自己的同伴,似乎是不愿意多做纠缠,随手指了个方向,“那人跟着灵狐族一起进山了,既然是灵音族后裔,进入万灵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两位趁早离开比较好。” “师兄是灵音族后裔?”云潇惊讶的重复着山鬼的话,脸色大变。 她经常听明戚夫人提起灵音族的一些事情,夫人似乎对这一族的人格外关心,几乎每次去昆仑都会和母亲谈起,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聊而已,原来是因为天澈师兄是灵音族的幸存者? 灵音族是被军阁赶尽杀绝的种族,而军阁近几代的阁主,都是萧家的人。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不敢再去细想两位师兄之间的关系。 萧千夜默默握紧她的手,这确实是他一直不愿谈起的关系。 灵音族沿海而居,本是得到海洋祝福而诞生的种族,他们分布在羽都境内,善歌舞乐器,很多年以前,甚至有一位美丽的女子迷倒了当今圣上,被接进宫,赐为贵妃。 飞垣上人类和异族的关系原本就箭弩拔张,然而天权帝的喜怒无常又给这种复杂的关系火上浇油,那位贵妃名为蓝姬,是灵音一族的首领,在入宫两年后,生有一女。 这个新出生的女婴和她的姐妹们不一样,她不仅没有得到“公主”的称号,一出身就被严厉的监控起来,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五岁,天权帝忽然以“玷污皇室血统”为名,赐死蓝姬,颁布诛杀令,剿灭灵音一族。 而负责执行命令的正是军阁,时任阁主就是他父亲,萧凌云。 自他第一天来到昆仑看见对方脖子上的蓝色印记,他就已经认出来师兄是那一场大屠杀的幸存者,而师兄也必然认出了自己所穿的那件衣服正是军阁的队服。 然而两人竟然说也没有说穿,甚至还成了亲传的师兄弟。 但是——灵音族的幸存者不止师兄一人。 在他回到飞垣接手军阁之后,也终于有权力调查一些成年旧事,被囚禁于天之涯的灵音族首领,就是当年那位贵妃的女儿蓝歆,另外还有一个叫“天释”的男孩被送进了帝都的大牢“缚王水狱”。 天权帝似乎在用异族人做什么隐秘的实验,而再详细的情况就已经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走吧真央。”阡陌不耐烦的拽住同伴的衣袖,真央倒是有几分不舍,幽灵一般飘荡到云潇身边,勾起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笑嘻嘻的说道,“这位姑娘长得好生漂亮呢!难道是少阁主的心上人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故意想要揉揉对方胸口,指尖才碰到身体,真央忽然脸色一沉,惊讶的后退了几步,愣愣脱口,“这是……灵凤之息?”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缠绕着一团人眼无法明视的火焰,明明在燃烧却是入骨的寒冷。 “我看看!”阡陌也是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同伴的手,两人不约而同的用诧异的目光再度打量起云潇——她身形高挑,手持一柄青色长剑,同样身着一袭青衣,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确实是个非常清丽的女子。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同时察觉到些许异常——她的眉目之间似乎真的和那位大人有几分神似? 阡陌尴尬的咳了几声,忽然就转变了态度:“这里是千仞壁外,若是要进入万灵峰,必须得会架天桥,二位不如与我们随行吧,这样山中的灵兽便不会伤害你们。” 萧千夜心知两人无事献殷勤必是有其他目的,但眼下这确实也是唯一能顺利进入万灵峰的办法,他拽了拽云潇,低声提醒:“跟紧我,一步都不要远离。” “嗯。”云潇显然也看出了山鬼海仙的异常,不由得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里像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焰,一直无休无止的灼烧着。 几人顺着路一直往上,走了好一会,绕过一道山壁,眼前忽然就没了路,只见对面的山峰层层叠叠,高耸入云,月光从稀薄的氤氲里弥漫出来。 阡陌示意他们停下,独自走上前去,一直走到悬崖边,他抬起双手振袖一挥,原本空荡荡的悬崖上赫然掀起一阵凛冽的寒风。 细看之下,风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冰珠,逐渐凝结成一座天桥,径直蔓延到对面的山巅。 真的是天桥! 云潇惊叹的看着眼前,不知如何言语。 就在此时,月光被更厚的云层掩盖,山里面一下子暗了下来,周围亮起莹莹鬼火,再看四周,竟有无数座天桥悬浮在空中,甚是壮观! 天桥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但是井然有序,在桥的附近还飞舞着各类的鸟兽。 “这便是架天桥了。”真央虽然还是笑盈盈的,但语气之前明显没有了先前的轻浮,她拉住云潇往桥上走去,叹道,“百鬼夜行,百灵聚首,这可是飞垣上十年一次的盛宴呢!可惜现在你能见到的异族已经不及坠海前的十分之一了,也不知道这百灵大会还能持续多久啊。” 海仙的声音带着一种浓厚的孤独,空灵盘旋,引得盘边天桥上的行人纷纷驻足,然后恭敬的行礼。 萧千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自他入主军阁之后,已经在天权帝的命令下追捕过不少异族,然而和今夜的场面对比,自己见过的那百种异族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他们有着如此惊人的数量,如此庞大的种族,可依然在人类的步步紧逼下,将生活的范围缩小到羽都镜内的魑魅之山和东冥镜内的禁闭之谷。 究竟是人类的贪婪无度,还是异族的本性太过软弱? 至少在他所接触过的上百种异族中,无一例外均是弱小的种族,连师兄天澈的灵音族也不例外。 飞垣终究是容不下弱小。 “过了天桥就是万灵峰,少阁主这身衣服过于醒目了。”阡陌好心提醒,真央更是直接,她的掌心翻起海水的波浪,顺着萧千夜的队服抹过,海水浸过衣襟,只见原本黑金的队服赫然换成了一身水色长衫。 “呀,真好看。”她乐滋滋的欣赏自己的杰作,又冲着云潇眨眨眼睛,“怎么样,是不是比那件队服好看?” “嗯,好看,倒是有几分昆仑弟子的样子了。”云潇冲真央竖起大拇指,竟然还真就顺势夸了一句。 “用障眼法换衣服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是不认识我。”萧千夜无奈的摇摇头,作为现任军阁阁主,他平日里的职责就是巡视飞垣周边四大都,加上几次大规模的任务,他这张脸早就是无人不知了。 “那就再来个面具吧。”阡陌顺着他的话,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鹿角面具,反手就给他戴上,又指了指桥的尽头,“这下去不知道有多少异族和灵兽呢,少阁主还是小心点,不要狼入虎口才好,毕竟你要是在山里出了什么问题,军阁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对大家都不好的。” 知道对方只是在玩笑,萧千夜索性也懒得回话,纵使军阁纵横飞垣,但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这种异族人的汇聚中心仍是极少涉足的,哪会有什么兴师问罪呢? 云潇牵住他的手,又帮他把面具戴正,这才认真的说道:“现在就换你就跟着我吧。” “你也得戴上。”萧千夜冲阡陌使了个眼色,“她是人类,她进去一样很危险。” 阡陌和真央互望了一眼,这才又拿出一个鹿角面具递给云潇。 他们心中明白,这个女子应该是不需要的,她身上隐约透出惊人的灵凤之息,那本该是只属于百灵之首灵凤族的气息! “我要收桥了,你们可站稳了。”阡陌提醒了一句,真央连忙挽过两人的胳膊,脚下的冰珠随即烟化城水雾,海仙踏着水雾徐徐落下。 周围无数座天桥也开始消失,各类珍奇的百灵坠落在万灵峰,厚厚的云层散去,月光又开始倾斜而下。 万灵峰是魑魅之山的最高峰,这里出人意料的地势平坦,形成一个天然的巨大圆台,凛冽的寒风被隔绝在山外,已经有数百人在这里席地而坐,带着自制的美酒开始畅饮长谈,灵兽趴在外围懒洋洋的晃着尾巴休憩,天上各类的鸟灵也在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山鬼海仙的到来引起一片轰动,不一会儿他们身边就聚过来几个人,萧千夜连忙拉着云潇往人少的地方躲去,真央撇了他们一眼,悄悄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第五章:天澈 人数太多了……萧千夜不由得擦了把汗,他们身边就躺着一只硕大的三尾红狐,懒散的瞅了两人一眼,又沉沉睡了过去。 萧千夜轻轻碰了碰剑灵,剑灵传来熟悉的共鸣,这一次则是在提醒他们,同门就在附近。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除去那只打盹的红狐,另外还围着十几只各色各样的小狐狸,在狐狸群不远处,有一伙人围成一圈,端着小酒碟正在兴致勃勃的聊天。 那伙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格外古怪,应该就是灵狐族。 萧千夜再度将云潇的面具戴紧,低声道:“我们小点声去找找天澈,之前他们说了,天澈是和灵狐族在一起。”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云潇紧跟着他,这才问出了一直没问出口的疑惑,“他们身上没有人的气息,又带着一种非常特别的灵力,和现在我们身边这些完全不一样。” “是这里的神守,一个是魑魅之山的,另一个是碧落之海。”萧千夜解释道,“一共有七个,驻守着七大禁地,虽然能化人形,但都不是人类,据说他们是坠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百灵大会他们应该都要来,我们还是离得远点,不是所有的神守都和他两一样好说话的。” “嗯。”不知道飞垣上到底还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云潇只得收起好奇心,一路跟着萧千夜。 他镇定自若的穿梭在灵狐族中,忽然有一只修长的手递过一个小酒碟给他,那人一开口声音尖锐的有些刺耳,但是又是万分的热情:“这是哪里来的小哥呀?跟族人走散了吗?要不要加入我们先喝一点暖暖身?” 萧千夜本身不喜欢异族,但此时还是冷静的接过了酒碟,碟中的酒水泛着神秘的金色细光,甚是诱人。 “这是十年前百灵大会那会儿留下的金酒,今儿给挖出来了,尝尝吧,可美味了。”灵狐族拍着手,几个好客的已经站起来把两人往人群里按,狐群里开始唱起听不懂的歌谣,引得周边其它的异族人也挤过来凑热闹。 “阿潇……”他紧张的拉住云潇,生怕一会就被挤散了,就在此时,一只手赫然搭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耳边悠悠叹了口气。 “师兄?”猛然发现身边的人正是自己正在找寻的天澈,天澈将他手上的酒碟端走一饮而尽,顺势把两人从狐群里拉了出来。 “师兄!”云潇也认出了他,没来得及开心,天澈毫不客气的劈头就是一顿训,“你们俩在干什么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要命了?要不是剑灵感知到了你们在附近,你们是不是还打算跟这群狐狸喝上几杯?” “当然是来找你的嘛。”云潇小声嘟囔了一句,天澈却转而瞪了萧千夜一眼,“她不知道轻重你也不知道吗?你还真就带着她跑进来了?” 他拽了拽萧千夜的衣服,面露疑色,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两人的面具,问道:“这东西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这是太白仙鹿的鹿角做成的,一般人可弄不到。” “是这里的神守给的。”萧千夜压低了声音,看见师兄脸上意料之中的惊讶,他指了指过来时候的方向,“我们先前已经在山里遇到了三圣灵之一的蛇仙,过来又碰上了两个神守,百灵大会应该是今晚,你竟然还和一群狐狸搞在一起,我才是要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天澈顿时板起了脸,三人小心翼翼的躲到了边上。 “我没有他的消息,我也在找他。”萧千夜当然知道师兄指的是什么,沉吟了一下,“跟你说实话吧,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从帝都‘缚王水狱’里逃出来的逃犯,不仅如此他还从天之涯劫走了蓝歆,现在整个羽都都在找他,我比你着急的多。” 他不由得拉下脸,这才想起了最开始始作俑者的那封信,拿出来递给天澈,继续说道:“你自己看吧,风魔都比我都早知道你们到飞垣了。” “风魔……”天澈接过信展开,只见内容上竟是详细描述了他和云潇的情况,连时间地点都分毫不差。 “你是被这封信引进山的?”天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萧千夜为什么会出现在山里,脸色也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我进山没多久就被困住了,然后遇到了阿潇,我本想直接带她回城里去,却又被莫名的术法带回了雪山,蛇仙说你被扔到了万灵峰附近,所以我们才找进来。”萧千夜简单的告诉天澈自己一天的经历,转而问道,“你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虽然是灵音族后裔,百灵大会的人不会伤害你,但是要是传出去灵音族还有幸存者,你会被帝都弄死的。” “我没得选择。”天澈顿时厉声,引得周边异族纷纷转过头来。 “你们先别吵了,大家都看着呢。”云潇小声摆摆手,两人同时摆过脸去,也不理会对方,各自找个了地方坐下。 “喂……”云潇左右为难的看着两位师兄,想了想还是先跑到天澈身边,“师兄……” “你别管。”天澈仍是毫不犹豫的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目光一顿,落在她被撕破的衣领上,大惊失色,连忙给她拉了拉,小声道,“怎么回事,这一天你遇到什么东西了吗?这个伤口……” 他随即警觉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对方正一脸不快的看着他。 天澈转过身遮住云潇的伤,问道:“这个伤口有没有给其他人看见?” “没呢,放心。”云潇稍稍掀起鹿角头套,天澈又给她直接按了回去,责备道,“这是神守给的东西,能暂时挡住你身上自己的气息,你可千万不能取下来。” “师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云潇指了指那群狐狸,小声的道,“你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我被双头金翅鸟扔下来之后,就摔进了狐狸群。”天澈尴尬的咳了几声,“我原想去找你,可是剑灵之间没有共鸣,你应该距离我很远,灵狐族又是热情好客的种族,非要拉着我一起架天桥,我也只好就顺着进来了。”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不解的问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这里没有路。”天澈也是摇摇头,“只有等今夜百灵大会结束之后,混在人群里回去了。”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的异族人也越聚越多,已经有些喝多的躺在地上打着呼噜。 趁着月光再度被云层掩盖,萧千夜焦急的踱着步,天征鸟还在外围,冒然闯入只会暴露自己身份,更何况……他皱眉看向天澈,那个师兄明明就急着要找人,现在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澈应该还有所隐瞒。 他虽然这么猜测,但也只能干着急。 “千夜,你别到处转了。”云潇忙把他拉了回来,指了指前方,“快看,灵兽都聚过去了,好像来了什么人。”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万灵峰中央处赫然站立着一个红裳女子,她身形高瘦,长发及腰,虽然远远的背对着,但依然透出摄人心魄的气质。 “你们……快回来!”天澈一把将两人拉了回来,慌忙藏在一块巨石背后。 他紧张的伸出头仔细打量着中央的女人——即使隔着十几米,依然能感觉她身上汹涌澎湃的火焰气息。 她的手上握着一柄长剑,比昆仑的剑灵还要再长上几寸,但是剑身如同火焰一直燃烧。 就在此时,只见她掌心的长剑猛然幻化,最后竟落成一只同样燃烧着火焰的凤凰! “炽天凤凰!”天澈陡然失声,萧千夜目光一沉,真的是炽天凤凰!是八年前灭族之夜出现在天征府外的炽天凤凰! 那女子转过身,竟然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庞,但又隐约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虽然眉眼含笑,总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肃穆感。 “她好漂亮啊……”云潇并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只是看见两位师兄错愕的眼神,羡慕的念叨,“师兄,那是谁呀?好多人都围着她转呢!” “嘘……”天澈连忙捂住她的嘴,三人躲在巨石后大气都不敢出,越来越多的异族被她吸引往中心围过去。 “她真的来了。”萧千夜托着下巴,认真的的看着天澈,“师兄,你该不会是特意过来找她的吧?” 天澈没理他,他此次来到万灵峰确实怀有私心,毕竟以他一人之力要从军阁手上救走弟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如果能得到其他异族人的帮助,或许仍有一线生机,而这个“其他异族人”的最佳选择,无疑就是百灵之首——灵凤族的凤姬大人,凤若寒。 但是在真的见到她之后,天澈的心里又莫名其妙有一点慌张。 在流传于异族的遥远传说里,飞垣曾经是漂浮于九天的流岛,名为“箴岛”,流岛数量众多,相互之间极少往来,而流岛的统治者,则是位于九天之上上天界的十二神。 每一座流岛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寿数,在大寿将近之时,整座岛会发生“碎裂”,最终坠天。 灵凤族能被尊为百灵之首,是因为在飞垣濒临毁灭的坠天之际,是她出手,耗尽自身灵凤之息托举整座孤岛平安坠落在大海上,并将箴岛改名“飞垣”。 灵凤族得到炽天凤凰的祝福获得了长久的生命,但这终究是逆天的行为,凤姬大人也从此落下严重的病根,自此便极少现身。 她并不是每一届的百灵大会都会来,但是一旦来了,那必然会引起轰动。 她很少再插手飞垣上的事情,即使是十八年前灵音族的灭族屠杀,都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百灵之首……或许也只是大家的一厢情愿。 就在此时,身边的巨石忽然动了一下,三人一惊,“巨石”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忽的站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巨石?分明是三圣灵之一的九尾白狐!只是因为身形巨大,又不知在这里熟睡了多久,才会被冰雪掩埋了身子,看起来像一块巨石! 九尾甩了甩尾巴,呼了口气,凤姬也笑吟吟的走过来,她才伸出手,九尾就温顺的低下了头,哼哼的靠在她身上。 这么威猛的一只大狐狸,居然会在一个女人怀里撒娇? 随后高空中掠过一条血色大蛇,在它的身边,一只飘着雪花的霜天凤凰也翩翩而至,三圣灵同聚一堂,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高呼声。 第六章:凤姬 “异族人越来越多了,要麻烦起来了。”萧千夜皱眉看着这欢庆在一团的人群和灵兽,还在思考要如何脱身。 天澈甩下两人往中央走去,他将竖立的衣领往下拉了拉,终于露出了一直掩饰着的蓝色印记——那是只属于灵音族的特殊胎记,是一个水纹状纹身。 “嗯?”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个特殊的印记,凤姬的目光顿时望向了天澈,近看之下,她连眼眸都是火焰一般,随手就遣退了周围的人。 蛇仙噗嗤噗嗤的嗅了嗅,巡视了一周,好奇的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没找到你吗?” “他们?”天澈用余光扫了扫萧千夜和云潇,他们带着神守给的鹿角面具,竟能将气息隐藏的连蛇仙都无法发觉吗? “大蛇,让他过来吧。”凤姬依旧笑吟吟的,她靠着山壁坐下,又冲天澈招了招手,“是灵音族的孩子吗?六十年前的百灵大会,我还见过不少你们的族人,他们向我展示了引以为豪的歌舞,那景象我至今都还记得。” 天澈没有接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跟她开口。 见他面露难色,反倒是凤姬率先长叹:“十八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只不过那时候我尚在沉眠中,如今你来百灵大会,可是有求于我?” “我确实有一事相求。”天澈礼貌的拱手,在百灵之首面前,竟是有几分深藏于骨血中的敬佩和害怕! “何事相求?” “实不相瞒,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恩师所救,带回中原昆仑山修行至今,直到不久前意外得知当年走失的弟弟尚在人世,这才匆忙返回,他是从帝都逃出来的,还劫走了关押在天之涯下的我族首领,现在军阁在羽都镜内搜捕他们,不出数日,他们一定会重新落到军阁手中,必死无疑!” 说到这里,天澈的情绪俨然失控,身体不住颤抖。 凤姬依然安静的看着他,只是火色的眼眸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聚过来的几位神守。 天澈接着说道:“我不敢强求它族的涉险相助,我也知道现在的飞垣是人类的霸权,只求您能告知弟弟和首领的具体位置,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拼死相救!” “我来此之前,发现羽都镜内北岸城内驻守着大批军阁士兵,进入山中之后,又察觉有人设下镜门法阵,原来都是为了追捕他们吗?”凤姬冲碧落之海神守真央使了个眼色,问道,“他们可有逃出海?” “没呢。”真央赶忙回话,“军阁一早就把海岸线封锁了,没人能逃出去,魑魅之山的入口也全都封闭了。” “确实也不在山中。”魑魅之山的神守接下话来,“山中镜门法阵不知是何人所为,而且,阵眼所在处极为隐蔽,属下曾几度找寻皆是无功而返,这法阵来的突然散的也突然,散去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凤姬点点头,像是在意料之中,她火焰一般的眼眸穿透他的袖间,一眼就注意到天澈一直藏起来的碧色长剑,赫然开口质问:“你手持剑灵,似乎是现任军阁主的同门?” 天澈慌忙抬头,正巧撞上她的眼睛,那双看透了沧海桑田的眼睛里是令人害怕的肃穆,逼得他不敢有丝毫隐瞒:“现任军阁主萧千夜的确是我的同门师弟。” “咦……”他这一句话立马引起了百灵的骚动,连一直对他热情有加的灵狐族都忍不住睁开了眯眯眼,警惕的注视着他。 周遭的气氛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萧千夜拉着云潇躲在一边,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剑柄上。 云潇这才察觉到事态比她想象中更为严重,仅仅是提到了“萧千夜”三个字,她就明显感觉到百灵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 “你为何不寻求他的帮助?”凤姬眼中带笑,不急不慢,“能和灭族仇人的后人成为同门,他或许会帮你也不一定呢?” “他不会帮我,我也不会找他帮忙。”天澈紧咬着牙,“萧千夜对我而言,既是同门师弟,也是不可原谅的罪人,如果这一次他再伤害阿释,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让云潇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个以温和著称的师兄,却在这一刻露出了她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 他的目光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悲凉,让云潇也不由得感觉到沉重起来。 萧千夜冷冷的看着同门师兄,对他而言这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身为现任军阁主,他必然不可能为此徇私。 紧着着,天澈镇定了情绪,继续说道:“那一年,我被掌门师父救走带到了昆仑,可是一起逃亡的弟弟却因此走失,我想回来找他,可是身体不允许……我伤的太重了,根本无法下山,没过多久,帝都就高调宣布灵音族已经被彻底剿灭,我以为他一定已经死了,军阁封锁了魑魅之山的入口,也封锁了碧落之海的海岸线,所有的族人都被困在城里等死,等着军阁沿途扫荡,一个不留。” 萧千夜眼眸黯淡,那虽是父辈的恩怨,却也一直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内心深处。 天澈的眼里是停不下的颤抖,分别的那一日,夕阳洒在鲜红的海面上,那是另一种波光粼粼,刺得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 他在一处无人点走上了岸,正值军阁换岗,海滩上是难得的宁静。 他松了一口气,想要去找点吃的东西饱腹,就在此时,夕阳拉长了人的影子,直直的延伸到了脚边,他骇然回神,扭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 诛杀灵音族的任务是同时交给了军阁和禁军,军阁负责城内,禁军则负责周边郡县,但无论是谁,都是无一例外的就地斩杀! 他认识这个紫金色队服的人,这个人就是和军阁阁主萧凌云一同前来的禁军总督高成川!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无边的恐惧,即使在不眠不休逃亡之时也从未感觉到的一种绝望的恐惧。 那个高大的身影,手持一把黄金的螺旋巨剑,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就仿佛猎人看见自己的猎物,他弯下腰,几乎是将脸贴到了他面前,然后伸出一只指头,挑开了他的衣领。 “居然还有这么小的孩子活着啊。”那个人看似惊讶的叫起,摊开双手耸耸肩,“所以我才对小孩有兴趣,因为只有孩子才包含着无限的可能呀!” “总督大人,上头的命令是除了蓝歆,一个不留。”他身边的军官面无表情,机械一般的提醒。 年过六十的老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是无限可惜的叹了口气,抚摸着黄金巨剑,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道:“给你一刻钟,尽可能的逃命去吧。” 让人作呕的恶趣味……天澈控制不住的咬破了嘴唇,那一日的恐惧即使放到现在,依旧让他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绝望。 十八年前的一刻钟,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即使是在昆仑那样的清修之所也无法彻底的遗忘。 来不及思索的自己迅速调转了身子,尽可能的往弟弟藏身之所的反方向跑去。 几日未进食,身体已经接近奔溃,然而不知是靠什么强烈的信念支撑着,他迈开大步,跑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速度! 那样大的动静惊动了附近的士兵,越来越多的人围上前来,他沿着海岸线一路狂奔,几次被潮涌推倒,又挣扎着站起,只求把那个恶魔引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那一刻钟的狂奔在高成川看来却是只非常短的刹那,他几乎不费灰灰之力的追上了八岁的孩子,再也没有一句废话,面带微笑的迎面就是一剑击来! 头部一阵剧痛,震得他站立不稳的摔倒,鲜血流了满面,高成川停下脚步,方才重新握住了剑。 方才那一剑,竟然是用剑柄狠狠的敲击,那个人并不想那么快的放过这个孩子,只是好奇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天澈抬起来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高成川,那个人眼珠豁然放大,大声笑起。 “大人,抓紧时间吧,萧阁主说过今夜有事商议。”也不知是不是看不下去这样的虐待,他身侧的军官又是小声提醒了一句,余光扫过满脸鲜血的孩子。 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那个军官的脸上,看到一种厌恶和同情。 高成川手中的黄金巨剑高高的抬起——他闭上了眼睛,那本该是他生命的终结,在经历了大逃亡和一刻钟的绝望之后,终于迎来的终结,那本是他当时所期待的,不再有痛苦,不再有害怕,不再有饥饿和疲劳的终结。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束剑光从天而降,一个白袍道人仿佛踏浪而来,一把卷起接近昏迷的孩子,他手中耀眼的剑灵在同一时间接下了高成川的黄金巨剑,然后脚下生风在数十米开外落地站稳。 他的意识就是在这一刻彻底的消失,天地海,声音,光芒,全部消失。 凤姬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她的指尖是冰凉的,一点没有火焰的温度,却让天澈的心感到一阵温暖。 她对炽天凤凰招了招,炽天凤凰抖开羽翼,火焰燃烧至最大,整只鸟也仿佛放大了数倍,凤姬跳上鸟背,张开左手,又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掌心上画了一个的五芒星,喝道:“苍天鹤血,碧落青冥,万里山河,画地为牢。” 话音未落,以她站立的地方为中心,荡起一圈圈火纹状的光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画笔,一点点勾勒出飞垣全境的山山水水! 她蹙了一下眉,抬手在地图上羽都的上方凭空一点,随着她的动作,光圈上的图案又发生了变化,魑魅之山,碧落之海,北岸城逐一浮现! 万灵峰开始出现剧烈的晃动,从土地传来阴沉的嬉笑声,立马就有几只灰褐色的土灵钻了出来。 他们只有一个拳头大小,长着一张怪异的脸,绕着凤姬嘻嘻哈哈的飞舞。 “是土灵?”不远处的云潇惊道,“昆仑的书典上曾经说过,万物皆有灵性,就算是一抔黄土也会有自己的灵,她身边那些是泥土所化而成的精灵,需要施术者自身有极强的灵力才能召唤出来的。” 萧千夜也是暗暗捏了把汗,目不转睛盯着那些土灵,他正好也在找两个逃犯,说不定师兄也在无意间帮了自己! “嗯?”凤姬忽然面露疑色,在她方才画下的飞垣山水图中,似乎有一丝异样的力量在暗中阻止。 在如今的飞垣大陆上,能够使用“点苍穹之术”的除了她,就只剩一个人。 想起片刻前阡陌提到的镜门法阵,凤姬忽然又有些明白过来。 “凤姬大人?”明显也是察觉到了异常,天澈焦急的喊了她一句,只见对方悠悠叹了口气,随手又撤去了点苍穹之术,土灵哄然散去,她脚下的光也瞬间消失。 术法消失的同时,万灵峰上出现一个深陷的大坑,这个术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施术者灵力足够,这个术可以找到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物! 凤姬提醒道:“有人在暗中阻止我,你要找的那个人,是否对帝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天澈条件反射般的望向萧千夜,对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乎也有些意外。 “什么人?”下一刻,凤火袭至萧千夜身前,凤姬身形如鬼魅,瞬间就掠至两人面前,不等二人反应过来,脸上的鹿角面具已经被击裂成两半! 然而在看到萧千夜的刹那,反而是凤姬发出来惊讶的声音:“是你?” 萧千夜按住手中的剑灵,拉着云潇往后退去,凤火如影随形,眼见着就要将两人逼至悬崖边缘。 “回来。”她厉声喝住凤凰,仔细将萧千夜看了几遍——不是他,那个人曾经说过他确实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如此算来,眼前这个就是他弟弟,军阁阁主萧千夜? 她随即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对劲,食指一勾,凤火击中水色长衫,荡出一圈圈波纹,军阁的队服顿时显露在外! 人群里哑然无声,惊愕的看着悬崖边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高呼——“是军阁主!” 糟了! 立马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萧千夜吹起口哨想要找回天征鸟,而凤姬的速度明显比他更快,她转手撩起火焰,转眼就将万灵峰围在熊熊凤火之中! 再出手,萧千夜已经察觉到眼前的女人不同于自己以前接触到的异族,他不敢有丝毫分心,剑锋一转,已是昆仑的七转剑式! 凤姬却并没有再步步紧逼,她的眼睛赫然被其他的东西所吸引,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阿潇!”显然知道她在注意什么,天澈匆忙的想回到云潇身边,他才跨出一步,九尾白狐甩了甩尾巴把他扫到了另一边,血色大蛇也收敛了懒散,认真的道:“灵音族的幸存者,不要多管闲事,在旁边好好看着。” 凤姬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她的胸前缠绕着一团凤火,明明灭灭。 “灵凤之息……”她不可置信的想要靠近一点,然而萧千夜已经挡在了云潇身前,她顿时有些不快,一挥袖,炽天凤凰应声变换成长剑的形态!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灵兽化剑,这是飞垣三圣剑之一的流火! 她脚步轻盈速度极快,但是长剑出手又是极其沉重,每一击都像有万斤沉重,逼得萧千夜不得不步步退,而凤凰所化的长剑是火焰状态,两柄剑交错之时会绽出绚丽的火光! 长剑直逼两人胸口之际,只见一道白光凭空出现,缠绕住流火剑,逼着凤姬停了手。 “你太护着他了。”凤姬转手收起剑,流火落回炽天凤凰的形态,抖了抖翅膀。 那道白光化成一个模糊的身影,刻意改变了声线:“凤姬大人何必跟两个晚辈动手,我本意也只是想拖住他而已,并不想真的伤了他。” 谁在说话?萧千夜警惕的看着这道白光,那个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山里传来,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拖住他?”凤姬冷哼一声,“看来那两个逃犯确实对你们很重要。” “还请您不要插手此事。”那人笑了笑,“我原只想将他们困在魑魅之山外围,也没想到他们会误入百灵大会深处,倒是多谢了两位神守好心带路,现在百灵聚集,这几个人我就带走了,还请凤姬大人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凤姬并未退步,皱眉看着云潇胸前那团凤火。 那人赶紧又道:“您心中疑惑之事我们也已经调查许久,稍后必会登门拜访解释清楚。” 见她不说话也不再阻拦,白光赶紧裹住萧千夜三人,幻化成的人影礼貌的鞠躬,随即带着三人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野下。 第七章:箴岛传说 白光将三人放在魑魅之山外围草海,然后化成一团轻烟,散的无影无踪。 “出来了……”天澈惊讶的看着四周,这里的草丛有一人高,因面积广大被称为“草海”,它一边连接着古树林,另一边就是羽都的港口城市——北岸城。 对方竟然在眨眼之间就将他们从万灵峰带了出来? 回想起片刻前的冲突,天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脸问萧千夜:“那人认识你,他想要拖住你,又不想伤害你,到底是你什么人?” 萧千夜脸色铁青,也在细细回想着——那个声音有几分熟悉,让他想起一个熟悉的人。 云潇拽了拽天澈,提醒道:“是镜门法阵的施术人,对方有意隐瞒了气息,但是声音是从阵眼传出来的,距离万灵峰应该不是很远,能进入到深山里的,会不会是异族人?” “是风魔的人。”萧千夜极力克制着愤怒的情绪,终于开口,“一开始就是风魔故意将我引入山中,如今又主动出手把我带出来,师兄,风魔目的不明,你弟弟若是落到风魔手中,只怕不比落在军阁手中好多少吧?” “风魔为什么盯上他?”天澈一针见血,逼问道,“你告诉我实情,他若只是一个普通的逃犯,也不至于你亲自出马过来追捕吧?” “……” 萧千夜沉默不语的样子让天澈更加着急,就在他准备催促之际,萧千夜却是率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是从缚王水狱逃出来的,师兄,讲实话我不觉得你弟弟有那个本事从那里逃出来,更不觉得他能以一己之力破坏天之涯,他其实、其实……” 帝都的格局分部并不是随便的,东侧是军镜墨三阁鼎力,到了西侧才是丹真宫,祭星宫,最南面则是地下监牢缚王水狱,那里关押着数量众多的异族,由专人看管,跳出三阁两宫双极会之外,直接隶属于天权帝一人。 “其实什么?”隐约察觉到事情不简单,天澈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焦急的追问。 “在我进入军阁后,曾今去翻过那里的一些资料。”话到这里,萧千夜更是压低了声音,即使面对自己的师兄也不敢有丝毫放松:“我确实在一份名单上,看到了一个叫天释的名字,他灵音族幸存者,原本是死刑犯,后来被送到缚王水狱里成了实验体,但是具体是什么实验,我也不知道。” “实验……”天澈陡然怔住,张了张嘴,感到一阵恐惧。 萧千夜继续说道:“缚王水狱建在天域城南侧星罗湖水下百米,是禁军的管辖范围,又被大家叫成‘阎王殿’,但凡关进去的人,就没有自己能出来的,你弟弟六岁被捕,应该没有什么武学根基,他不可能自己逃出来的。” 确实……天澈心中一寒,如至冰窟——明戚夫人传来消息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缚王水狱不是一般的监狱,阿释不可能自己逃出生天才对! 等一下,明戚夫人?他赫然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一把按住云潇,颤颤的问道:“阿潇,明戚夫人的来信你可有看到?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好像是一张很漂亮的信笺……”云潇努力想了想,只见天澈的眼眸顿时亮起,取出了一封信,急道:“是不是这样的?” “对对对,就是这种信纸!”她赶忙点头,接着接过天澈手中的信笺,仔细翻看了几遍,疑惑的道:“娘说过这种信纸叫流光笺,是飞垣的皇室贵族们喜爱的一种珍贵纸张,但是明戚夫人从来也没用过,娘还奇怪怎么夫人忽然转了性子,开始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天澈和萧千夜对望了一眼,同时倒吸了一口寒气——是风魔假冒明戚夫人送的信! “那封信后来莫名其妙就丢了,怎么也找不到了。”云潇补充了一句,问道,“师兄,那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问题还大了。”萧千夜抢过话,已经意识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更加严重,“我要先回去军阁,风魔的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师兄,你带着阿潇先去城里找个客栈休息,把剑灵收起来,不要被人察觉到你们的身份,有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你?”天澈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辞,但是他已经着急的往城里走去,云潇赶紧一把拉住他,小声嘀咕道,“你就这么走了啊?” 萧千夜习惯的摸了摸她的头,虽然有些不舍,但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他继续耽搁下去,只得先安慰了几句:“阿潇,你跟着我这不安全,你先和师兄一起,晚一点我会去和你们汇合的,放心吧,有剑灵在我能知道你们在哪。” “可是……”她还想再嘱咐些话,天澈已经拽着她走了几大步,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萧千夜,唠叨道,“别可是了,人家手下一堆比我们安全的多,行李都被鸟怪弄丢了,我们得先去城里补一点,完了你先去睡,我还得去找人。” 云潇并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师兄,她偷偷回头望了一眼萧千夜,对方僵硬的笑了笑,无奈的摆摆手。 同一时间,万灵峰顶,凤姬靠在九尾白狐的尾巴上闭眼小憩,身边刮来一阵微弱的风,一个淡淡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来了?”她微微睁眼,眼前的人影虽然只是幻象,但是灵气惊人,一身雪色长裳,笑吟吟的冲她鞠了一躬。 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让一些弱小的异族受到惊吓,纷纷躲开。 “来见我还要用分身,这些年可是长进了不少。”凤姬不快的嘲讽了一句,抬手指了指悬崖:“阵眼在万灵峰下浛水涧,范围覆盖大雪山和古树林,里外双镜皆是假象,萧奕白,你大费周章的困住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奕白走上前来,那是一张与萧千夜一模一样的脸庞,只是少了一分锐利多了一分妖魅,更为沉着稳重。 他接着说道:“凤姬大人有所不知,缚王水狱逃出来的那个人是帝都的实验品,他被暗中改造了很多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灵音族了,而且他此次逃脱不合常理,还破坏了羽都的天之涯,太子殿下怀疑此事另有隐情,甚至背后还有其他幕后黑手,这才特意派我们过来调查。” “是太子命你们来的?”凤姬眼眸一亮,对方点点头,接道,“我们先前也调查过天权帝究竟在用异族人做什么实验,他表面看起来似乎只是研究一些可以延年益寿的所谓‘永生药’,然后用异族人试药观察效果,此次的逃犯天释便是其中最为成功的一个药人,他六岁被捕,距今已经过去十八年,但是容貌未曾改变,依旧是那个六岁的孩童模样。” “哦?”凤姬这才是起了一点好奇心,自她六十年前自我沉睡以来,一直到八年前天征府事件才重新醒过来,这其中空缺的五十多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骇人听闻的事情,她不得而知。 而这其中最让她想不明白的事,就是七禁地之一,泣雪高原的神守温仪,嫁给了天权帝,成为了帝国皇后。 他们唯一的孩子,就是太子明溪。 然而——温仪已经去世很多年了,禁地的神守竟然真的死了。 萧奕白轻咳一声,将她从遥远的思绪里拉回来,继续道:“但是那个天释也仅仅只是容貌未变,身体还是如正常人一样长大了,此次他从缚王水狱逃脱,从被破坏的牢房痕迹来看,用的可不是一般的武器……” 他随即看了一眼炽天凤凰,意味深长的提醒:“飞垣上存在三柄没有实体的圣剑,其中之一便是您手上的流火剑,另一柄是多年前被我所获的‘风神’,而这最后一柄,据说是海水形态……我潜入缚王水狱仔细检查过,断裂的牢柱确实是被水流击碎,牢中还有大量海水,幸存的狱卒也证实了他手上确实拿着一柄海蓝色的水剑,极有可能就是三圣剑之一的‘海之声’。” 凤姬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终于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疑惑,她的思绪摇摇晃晃,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初的流岛。 流岛已在云霄之上,而在更高的地方,依然别有洞天,名为上天界。 据说数万年以前,有十二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去到了上天界,他们创造了可以改变时间空间的方法,自恃为十二神,开始了对天空中流岛的统治。 他们中有一位名号“夜王”,他经常会离开上天界前往各处流岛,夜王喜好饲养灵兽,据说其座下有穷奇、饕餮这样的凶兽,也有辟邪、麒麟这种祥瑞灵兽。 他在一处流岛上发现了凤凰的存在,大喜之下决定将其收为宠物,然而夜王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反抗,甚至自此音讯全无。 他失踪的地方名为箴岛,也就是——现在的飞垣。 海之声是夜王的佩剑,是他座下三魔之一,海魔“仓鲛”所化,夜王失踪后,海之声回归本体,随仓鲛一起被封印。 “凤姬大人……仓鲛,您是再熟悉不过的吧?”萧奕白忽然低语,甚至再靠近一步凑到了她耳边,“九尾白狐,霜天凤凰和蛇仙,它们统称为‘三圣灵’,而与之对应的就是地缚灵,魇和仓鲛,并称为‘三魔’,飞垣尚在天空之时,仓鲛曾经与您发生了冲突,被您从天空打落,据说当时的战斗极其惨烈,甚至导致边缘一座城脱离流岛从天空坠海,最后结合七禁地七位神守之力,方才将其牢牢的困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凤姬闭着眼,那座脱离流岛的城市,就是现在沉睡在碧落海八千米深处的天之涯,而水下恐怖的嘶吼,就是当初被封印的三魔之一——仓鲛! 一千年前流岛坠天之后,恰好就落在的天之涯遗址附近,因其是整个坠落,城内的建筑甚至没有损坏,当时的帝王苦思良久,最终决定将这里改成水下牢狱。 他们请了最好的法师写下“避水诀”,将天之涯整个包围了起来,一边用来关押重要的囚犯,一边也在严密注意着更深处仓鲛的一举一动。 从那以后的每一任帝王都会重新加固避水诀,经历千年,当初的法阵早已坚不可摧,帝都坚信着它是无人能破坏的铜墙铁壁,根本不在城中设立防守,只是象征性的让海军管理这里。 这样的高枕无忧直到一个月前,天之涯的避水诀被一个少年一剑砍破!而这个少年手持的那柄剑,极有可能就是仓鲛所化的“海之声”! “仓鲛的封印早就被转移了。”凤姬幽幽叹了口气,手指在雪地上画下了一个符咒,“就是这个样子的封印,是用灵凤之血写成的,之前是刻在沿岸未祭川上的,四百年前被帝都转移了,你可有印象?” 萧奕白仔细看着那个符咒,忍不住托着下巴思考——四百年前,明昰帝开始建立祭星宫,并将飞垣大陆上能找到的大大小小封印全部转移,以保护它们不被破坏为由放进了祭星宫,这其中就包括了未祭川上的仓鲛封印。 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萧奕白赫然明白了什么,再看凤姬,对方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也在直勾勾的看着她。 “咳咳……”他赶紧尴尬的咳了一声,凤姬也不再跟他绕弯子,直言问道,“能解除灵凤之血封印的,只有拥有相同血统的灵凤族人,今天萧千夜身边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知道这才是她一直关心的问题,萧奕白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叫云潇,是千夜的同门师妹,其实我们也查了她很久了,只是一直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她身上有灵凤之息。”凤姬指了指他的胸口,正色道,“别人看不到,你也看不到吗?你可是……” 她顿了一下,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身上的灵凤之息确实有些奇怪。”萧奕白赶忙接话,“云潇的母亲是昆仑的女剑仙,名叫云秋水,曾在年轻的时候游历飞垣,并在伽罗境内的白教担任了司命一职,但是关于她的资料却特别的少,只知道她和当年的教主成了婚,又在婚后不久独自返回昆仑,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教的……教主?”凤姬面色凝重,伽罗是飞垣南面的大都市,是一个充满信仰的城市,它拥有最大的七禁地泣雪高原,在那片雪原之上,便是飞垣最大的神教——白教总坛千机宫所在。 白教的历代教主皆是罕见的异族人,对人类而言,那就是最大的威胁。 八年前天权帝下令军阁剿灭白教,萧千夜也正是因为这一战的惊人表现,直接被提拔成为了新一任的军阁主! 而白教所守护的东西,是在泣雪高原上,一块连接着天际的巨大雪碑。 雪碑周围百米内有强大的灵力法阵,飞鸟都会被瞬间撕碎,传说那块雪碑上记载了飞垣的真实历史,甚至还记载了回归天空的方法! 帝都的真实目的,无疑是占有那块雪碑。 他们在攻陷白教之后,将教内典籍全部转移到了祭星宫,并且派军阁将领驻守此地。 萧奕白就是现在伽罗白教的驻守者,借着特殊的身份,他曾几度想要追查云秋水的过去,只可惜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忠实的教徒们竟然也是守口如瓶,让他们用尽了一切的办法也无法知道先代教主的真实身份。 他只知道教徒称他为“迦兰王”,白教历代教主都有自己的封号,“迦兰王”不是真名,只是封号。 迦兰王是否和灵凤族有关,他们不得而知,毕竟这千年里,灵凤族唯一的后人,只有凤姬一人。 “人是你放走的,你要给我一个交待。”凤姬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能解开仓鲛封印的人是灵凤族,能得到海之声的人是夜王,萧奕白,你可要小心了。” “我明白。”萧奕白点了点头,望向远方,“太子会让我们来调查此事,就是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凤姬大人自己也要多保重。” “呵……”她冷冷的笑了,不耐烦的甩了甩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飞垣坠海不是流岛的寿命将至。 分身消失的同时,万灵峰下浛水涧中,萧奕白悠长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 “回来了!怎么样?”一双手立马按住了他的肩膀,来回用力摇晃,萧奕白连忙推开他,道,“能怎么样啊?继续查呗。” 面前的青年裹着一身华丽的银狐大衣,手上还抱着一个精致的暖炉,仍然是冷的直哆嗦,焦急的跺着脚,又问:“凤姬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萧奕白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从她手上把人救走已经惹得人家很不高兴了,而且凤姬原本就不太关心飞垣的事情,此次前来百灵大会也完全就是撞巧而已,我就算是想套话,她也不见得愿意告诉我,你也别老是打她的主意了,赶紧去做自己的事。” “可她有问题呀!”那人瞪大了眼睛,搓了搓手,“坠天之前一定还发生了其它的事情,只要能弄清楚,就能知道坠天的真相,就能……” “公孙晏!”萧奕白厉声制止,对方张了张口,只得嘟着嘴不再多话。 萧奕白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公孙晏是当今镜阁阁主,公孙家族本是从东冥迁居到的帝都,如今也早就成为帝都三大权贵之首。 这个贵族公子用权倾天下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他的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帝国左大臣,母亲则是天权帝的二姐明镜夫人,镜阁掌握着全飞垣的经济,在排外的飞垣本土,这是和中原等地最大的贸易往来机构。 加上晏公子与明溪太子私交甚好,更是方便了他往来各地毫无阻碍,晏公子看似商人,事实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客。 但是除去这些,他本人对飞垣的历史似乎更为好奇,曾经多次深入各大古迹,调查坠天之事。 大星坠海,无疑和灵凤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是凤姬行踪诡异,深入浅出,也没有给他任何可以接触的机会,而萧奕白,是他可以接近凤姬的唯一纽带,毕竟八年前天征府的灭门案,只有他们两人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孙晏轻咳了几声,紧了紧银狐大衣,碰了碰他,问道:“现在怎么办?你有办法找到天释和蓝歆两个人吗?话说回来,他们真的还在城里吗?萧千夜都把这里挖地三尺了都没找到人,会不会早就跑了啊?” “还在城里。”萧奕白点点头,“刚刚凤姬在万灵峰用诛天地之术找人的时候我就看过了,确实还在城里,公孙晏,我先回军阁看看千夜,你去接人,明早在小秦楼汇合。” “哎——你等等!”公孙晏赶忙按住他,生怕他丢下自己就跑了,“你、你弟弟那边怎么办?你从他手上抢人,可不要被发现哦……” “千夜那边……太子有其他想法,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公孙晏面色一沉,神色古怪,嘀咕道:“说倒是说了,但是——哎,你等会……” 萧奕白笑了笑,打断他的话,“我送你出去吧,太子应该快到了。” 话音未落,萧奕白已经将他整个人裹在一团白雾中,也不听他继续唠叨,直接把人从山中送了出去。 第八章:碧落海 萧千夜返回军阁分部的时候,夜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等急的团团转的下属们迎过来,他已经挥袖遣退了众人,只对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军阁分部位于海岸边,隔壁就是海军总部,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海军里仍然亮着灯。 “元帅回来了吗?”萧千夜这才开口问自己的属下,少年紧跟着他,他看起来比萧千夜还要年轻许多,点点头接道,“元帅傍晚就到了,已经派人过来找了您三次。” “可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元帅说要等您亲自回来,应该是关于天之涯的事情,少阁主可要现在过去?” 萧千夜已经一脚踏进了门,随手点上蜡烛,铺开一桌子的文牒大致翻看着,边看边询问:“等会我就过去,征帆,今天什么情况?” “仍然没有未发现逃犯的踪迹。”叫征帆的少年从桌上找出一份文牒递给他,“不仅如此,城内一年一度的海市蜃楼也如期开始了,有很多外来的商人聚在小秦楼,想抓几个罕见的异族回去卖钱……小秦楼和公孙家似乎有些渊源,我们不好太过深入。”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显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萧千夜若有所思,帝都内最大的酒楼名为“秦楼”,传闻和公孙家有点关系,而北岸城这座小秦楼据说是新开不久的分店。 海市蜃楼,明面上不过是个大型的交易会,实际上是一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特殊贸易,除去各种稀世珍宝,人口贩卖也是屡禁不止。 只不过这背后涉及巨大的利益链,就算是军阁,通常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过度管制。 但是小秦楼地处闹市,又是官宦商贾的聚集处,两个逃犯,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不被发现。 萧千夜拿出地图,仔细看着海岸线——灵音族善水,是从海水中诞生的异族人,虽然如今早就失去了水中生活的能力,但是海边的浅礁处,仍然是最为可疑的藏身之所。 萧千夜眉头紧锁,论武学,现任军阁众将个个身手都堪称一流,然而,一旦他们任务中遇到涉及玄门术法的,往往就会陷入无法解决的困境。 忽然,征帆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说道:“少阁主,今天早些时候,少爷曾来找过您,见您不在又出去了。” “他怎么来了?”萧千夜脸色顿时露出意外之色,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万灵峰上那个熟悉的声音! 属下口中那个“少爷”,是他的双胞胎兄长——萧奕白。 大哥常年驻守伽罗,北岸城的任务也没有交到他手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找来?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萧千夜立马又恢复了镇定,若无其事的问道,“出去多久了?” 征帆想了一会:“有好一会了,但是少爷说过还会来找您。” 萧千夜眉峰猛地一蹙,咬牙沉默了半晌——来者不善,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词。 自他从昆仑山归来,算算也有八年了,这个大哥的改变,他看在眼里,惊在心底。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其实是大哥那双眼睛。 飞垣上的人类瞳色大多呈青碧色或者深褐色,皇族是淡淡的浅金色,但是这个大哥,在自己远去昆仑山的时光里,他的瞳色竟然变成了一种让他心寒的冰蓝色! 这并不是天生的,甚至也不会一直保持,大哥幼年的眼睛,确实是和自己一样的青碧色。 他从未见过这种瞳色的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东西有这样的眼睛,那只有他们萧氏一族家徽上,那只异兽是冰蓝的眼睛! 关于家徽上那只异兽,他也曾经好奇的寻找过相关的资料,无奈飞垣与世隔绝太久,岛上竟无一点记载,反倒是年幼在昆仑山时,一本名为《山海经》的书中找到过相似的异兽。 穷奇,《山海经》上是这么称呼那只异兽的,传说中的四凶兽之一,至于萧氏一族的家徽上为什么会出现凶兽,萧千夜也不得而知。 风魔来了,大哥……也来了。 几起震惊朝野的灭门案都是风魔所为,天征府的案子,他也一度怀疑是风魔所为。 大哥……真的会和风魔有关系吗? 他顿时感到一阵头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少阁主,您需要先休息。”征帆也看出了他的疲惫,这个顶头上司自清晨不告而别之后,一整天不见人影,直到夜深才匆忙返回。 “嗯……”萧千夜还是努力清醒了一下头脑,这一天发生了太多让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然而他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迎面走来的人就让他更加头疼。 萧奕白站在门外,悄无声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少阁主……”征帆倒是有几分警惕,萧奕白是少阁主的双胞胎哥哥,两人性格迥然,虽然同在军阁共事,少阁主名义上还算是他的上司,但是两人之间极少往来。 “你先去休息吧。”显然知道他来的蹊跷,萧千夜索性遣退了手下,又冲萧奕白道,“跟我过来。” 北岸城的分部并不大,只要绕过回廊,从东面出去,就可以看到海。 萧千夜一路走到海边,扭了扭脖子放松了一会,这才慢悠悠的道:“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穿成这样来找我,被人看见又要唠叨。” 萧奕白噗的笑了,他一身雪色长裳,确实没有按规定穿军阁的队服,回道:“我不过顺路到此,顺带过来看看你,有谁会唠叨?” “顺路?”感觉额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萧千夜压下了火气,“伽罗和羽都隔了可不是一点路,你是怎么顺路过来的?” 这么一问,萧奕白忍着没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自青鸟第一分队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进展吗?” “有进展我还会在这里吗?”他反问了一句,有些不快,“这一个月,蓝歆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同把她从天之涯带走的那个人一起消失了。” 萧奕白眉头微蹙——那个人从缚王水狱逃了出来,按理算是禁军的责任,而天之涯在位于碧落海下,要接手也是海军的事,其实怎么也轮不到军阁来追捕。 但是天权帝却把这件事算到了军阁头上,并且仅仅给出了一个月的期限,如果不能如期完成,羽都的管辖权将交给禁军负责。 萧奕白叹了口气,这个弟弟从昆仑回来之后,因为白教一战的惊人表现,被明溪太子提拔成为新一任军阁主,然而他随即就干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他换掉了军阁近乎全部的将领,将那些顽固子弟贵家公子扫地出门! 他知道天权帝此次的举动,无疑是在给他试压,毕竟天权帝的背后,是皇贵势力的中心——双极会。 “萧奕白,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做点事情吧。”萧千夜忽然打断他的思绪,走到了海水里,冷笑了一下,“你从小就对玄门术法感兴趣,一直也在不务正业的研究那些东西,不如帮我找两个人吧,毕竟现在的军阁,只有你懂这些。” 萧奕白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见萧千夜踢了踢海水,很明显是在给他下套,又接着说:“别告诉我你也找不到,你肯定不是来这游玩的吧?一定是看见我这么久了毫无进展,特意过来帮我的吧?” “咳……”萧奕白尴尬的咳了一声,萧千夜顺势又道,“你最擅长这些了,帮帮我吧,总不能让我拿军阁主的头衔压你,毕竟你还是我大哥。” 他看起来好声好气,像是央求,实际则是根本不容他反驳。 他从未料到这个速来雷厉风行的弟弟,会突然用这种方式来要求他。 “怎么?有什么问题?”见他久久不语,萧千夜转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观察着他微妙的表情变化。 “你都肯开口求我了,还能有什么问题?”萧奕白笑了一下,这才跟着他走到了海水里。 海水没过脚踝,那是属于碧落之海特有的阴寒,潮起潮落之间,萧奕白的脚下浮出光圈,他闭上眼睛,仔细倾听海水中的微弱声响。 在万灵峰的时候,诛天地之术曾将方位定位在海上,确实有奇怪的术法在掩饰着什么东西。 自蓝歆失踪转眼就是一个月,早在伽罗之时,他就曾用星盘算过位置,然而一直有奇怪力量干扰,他引以为豪的司星术也仅是很模糊的将方位停在羽都。 祭星宫那边也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最开始他也以为是帝都有意为难,而现在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找不到具体地点。 此次两人逃脱原本就扑朔迷离,而蓝歆是拥有特殊能力的异族,加上羽都和伽罗天南地北相隔过于遥远,他对司星术的结果也没有在意,找不到,原本就在情理之中。 而现在,他站在近在咫尺的碧落海海岸边,术法依然无法明确具体位置。 萧奕白这才严肃起来,认真的看着脚下术法——灵音族不是特别强大的种族,暗中干扰的力量更像是来自深海。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不同寻常,然而仍是面不改色,冷静的道:“他们一定就在这条海岸线上,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看不见?”萧千夜追问道,“是有什么障眼法吗?” “倒不像是灵音族所为啊……”萧奕白意味深长的叹息,目光却是如一道尖刀般扎进了深海。 碧落海是飞垣连接中原的纽带,中原来的旅人会乘船渡过南海,进入碧落海,然后在沿岸的北岸城登陆,方才正式达到飞垣。 碧落海海面平静,如同一块美丽的翠玉,即使在暴风雨的天气,这里也掀不起一丝波澜,就好像水下面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将一切都吸入了其中。 每年,半数以上的船只消失在这一片宁静里。 据说那些船只都是突然消失的,没有一点预兆,甚至一前一后的两艘船同时进了雾里,出来之后就已经少了一艘,没有人听过求救声,也没有人看到船上的求救烟火,就那么突然的不见了踪影。 碧落之海在中原,被称为“魔鬼海域”。 六十多年前,在飞垣和中原的贸易往来还不似今日这般艰难时,中原的一位皇帝也曾派出船队来到这一块的海域想要解开碧落海的秘密。 然而这件事却遭到了飞垣明辉帝的严厉警告,甚至不惜派出海军阻拦中原的船队,双方在南海和碧落海交界处僵持超过三个月,最后中原景轩帝终于妥协,撤离了船队。 三十六年前,明辉帝次子明泽篡位夺权后,下令封锁了南海与碧落海的船道,每年只允许固定的客船走官道渡海。 这一政策让两国之间的贸易受到了严重的阻碍,但是飞垣奇特的物资令远方的商人无比垂涎,在官道走不通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交钱走私道,然而没有军队保护的私道危险重重,海魔层出不穷。 但是,即便无数人埋骨于此,在金钱的诱惑下,还是有一批又一批的人前仆后继的涌来! 这些侥幸来到飞垣的人第一个落脚点,就是沿岸羽都境内的北岸城。 三十年前,隐约察觉到这一情况的天权帝将海军本部迁移到了北岸城,走私道入岛的情况方才有所好转。 北岸城逐渐成为外地旅人的群聚地,而包围着这座城市的魑魅之山和碧落之海,则成了飞垣本土异族人的集中区。 这座富裕而迷离的城市,流传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在碧落海的深处,有沉睡着的怪物! 要走私道来到飞垣,必须用特殊的方法将整只船沉入海中,在海中行驶。 深海处一片漆黑,即使是船头安装的照明灯具也没有丝毫效果,但是如果能够穿过巨大的蛇形海流,躲开水中的猛兽,在临近岸边之时就可以看到深海处的明光。 据说那是一束极其强烈的青光,甚至连海中的鲨鱼都不敢接近,借着那束光柱往下张望的话,居然可以看到一座巨大城市的剪影! 这座古城,就是天之涯,在古城的下面,还有七百条巨大的锁链! 这些锁链采取海底最坚硬的海魂石制成,连接着古城的地基,七百条锁链直直立起,宛如“森林”。 在更深更黑的海底,总是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怒吼。 与平静的海面不同,深海处的海流极难掌握,甚至如同灵蛇般绞在一起,若是不小心被海流冲偏了航线,再要找回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私道原本就是不合法的,船只在这里遇了难也不会有人来营救。 这片大海的表面也是永远的风平浪静,像一只狡黠的饿狼,伪装起自己来诱惑食物,谁也不知道这片翠蓝的大海下,埋葬了多少无名的白骨。 这片海域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无人知晓。 今天这片海域深处又发生了怎样的惊变,一样无人知晓。 第九章:仓鲛 “大哥?大哥!”萧千夜摇了摇僵在原地的兄长,对方猛然回神,脸色铁青。 他顺着大哥的目光望过去,那里是看似平静的海面,而两人都清楚在这片平静下面,隐藏着波涛汹涌的危机。 “千夜,通往天之涯的水道修好了吗?”萧奕白忽然换了话题,指了指碧落海,“天之涯被毁的时候水道一同被破坏了,我记得祭星宫一早就派人过来,怎么修了一个月还没修好吗?” 他口中的那条水道,是人类可以进入天之涯的唯一通道,这条水道耗时一百五十年方才完工,从海军总部一路延伸到深海。 “还没。”萧千夜摇摇头,“水道太长了,天之涯又破坏的很厉害,祭星宫说了起码也得修半年吧。” “半年?”萧奕白皱皱眉,这也太慢了吧?等他们修好,岂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了? “怎么,你想进去看看?”萧千夜疑惑的问他,对方点点头,“你也知道帝都的逃犯没那么大的本事一个人击毁天之涯,不进去天之涯查看情况,就没办法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或许……他背后还有人。” 萧奕白的提醒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缚王水狱是禁军的管辖,若是背后有人相助,难道是禁军的人? 不可能……禁军的高层全部都是些皇亲国戚,没理由帮助一个异族人逃出生天才对。 “走吧,来都来了,我带你进去看看。”萧奕白连忙给自己找借口,他此次前来原本也是来调查两个逃犯的事,只要能拉上萧千夜一起,即使深入到天之涯,海军那边也不会有什么责难。 萧千夜还是不太相信他,但是他已经往更深的海域走去,伴随着他的脚步,海水逐渐向两侧分开,萧奕白弯腰勾起一束海流,指尖的灵光随即涌入,只见海流顿时就活了起来,竟将他整个人包住,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泡泡! 萧奕白在泡泡中冲他招了招手,萧千夜只得跟上他,对方伸出手,一把就把他拉了进去! “将就一下吧,这几天有点累,就不给你另外做一个了。”他轻咳了几声,连忙又解释了一句,尴尬的笑了笑。 覆盖大半个魑魅之山的镜门法阵确实消耗了他太多灵力,而眼下躲在暗处的潜伏者也不得不让他保留足够的实力和警惕。 海泡泡潜入水中,蛇一般的海流在涌动,最多的地方甚至有九条海流交汇,相互撞击产生强大的冲击力。 萧千夜摸了摸泡泡壁,不可思议——这层水壁很薄,似乎是吹弹可破,但是又包围着一种极强的灵力,连剧烈的海流撞击都能缓冲个大半。 大哥在术法上的修为远远高出他的想象,萧氏一族其实是剑术世家,代代习武不涉及玄门术法,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曾多次指责大哥不学无术,但是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 萧奕白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海水,虽然是在海中,但是视野依然明朗,有一束强光从深海照出来,他叹了口气:“碧落海海怪众多,每年都会发生多起伤人事件,唯独天之涯附近没有海怪,只怕是忌惮仓鲛吧。” “仓鲛?你是说传说中那只海魔?”萧千夜也提起了兴趣,目光森然的望着更深的海底,“当年听元帅提起过几次,说是一只巨大的鲛,因为通体呈藏青色,又被称为仓鲛,是飞垣上的海域霸主,三魔之一。” “没错。”萧奕白点头接下话,“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吗?” “它还有主人?什么人会养这么大一只怪物?”萧千夜摇摇头,萧奕白赶忙道,“普通人当然养不了,可如果是神呢?” “嗯?”萧千夜这才转过脸,疑惑的等他解释。 “当年从白教运送典籍到帝都的时候,我偷偷藏了几本,其中有一本名叫《箴岛万兽图》,上面就详细的记载了万种灵兽,仓鲛自然也在其中……” “你好大的胆子这你都敢藏……”萧千夜瞪大了眼睛,不等他责备,萧奕白已经无所谓的甩了甩手,继续说道:“仓鲛身长四百米,龙首蛇身鹰爪,蛰伏于水域,鳞片下藏有无数小水虺,但凡有水的地方,水虺能到的地方,仓鲛都能兴风作浪,它曾是箴岛海魔,后来被上天界十二神之一的夜王收服,成为夜王坐骑之一。” “箴岛不就是现在的飞垣吗?至于十二神……谁也没见过,鬼知道是真是假?”萧千夜越听越奇怪,一时也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十二神确实不知真假,但是仓鲛是真实存在的。”萧奕白顿时神色凛然,指了指脚底,“这束青光就是仓鲛的鳞片发出来的,它一直蛰伏于深海,伺机等待着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萧千夜沉默不语,思考起来——仓鲛的传说是飞垣大陆上人尽皆知的事情,从来也没人担心它会跑出来作乱,毕竟封印仓鲛的人是百灵之首凤姬和七位禁地神守,封印的咒术也早已经藏入了祭星宫深处。 但是如果刚刚大哥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此时的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协助天释逃出缚王水狱的帮凶,就是仓鲛。 缚王水狱同样建立在水底,虽然是人工湖,但是水虺依然能掩人耳目无声无息的潜入。 只是堂堂三魔,为什么要协助灵音族?这一族的背后,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快到了。”萧奕白拍了拍他,只见眼前赫然浮现一道巨大的阴影,同时传来了惊悚的低吼。 再靠近一些,两人互望了一眼,提高了警惕。 古老的建筑全数坍塌,正在修复中的避水诀散发出惨淡的白光,照耀着这座破碎的古城——这里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没有声音,没有人影,死一般的寂静。 囚禁在这里的九千囚犯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而驻守在此的三百海军,也成了陪葬品。 萧千夜攥紧了剑灵:“有办法下去吗?” 萧奕白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原本天之涯是被一层又一层的避水诀包围,然后通过水道进入,而现在水道还未修好,避水诀也仅有几层,冒然下去如果再次遇到震动,只怕古城的地基会支持不住继续破碎。 “锁链断了——”萧千夜指着城里一角,语气已然焦急,“锁链分上下双层,上层是七根主链,绑在天之涯城柱上,下层是七百根分链,用来固定仓鲛,你看——你看城南那根柱子……” 萧奕白只是冷静的按住他,海泡泡继续往深海处潜去,原本树立在海中的七百条锁链开始崩断,至少不下三百条已经完全脱离! 断开的锁链没有沉下去,而是如同灵蛇一般舞动起来。 天之涯下的海流要平静了不少,这样的平静却是危机四伏,虽然没有致命的蛇形海流,但是受仓鲛的影响这里的水温极低,海流是以柱子般的形态砸来,一旦躲闪不及被砸到,那是足以造成瞬间毙命的伤害。 “这怕是早就已经惊动海魔了啊!”萧奕白的眼眸猛地下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在他目光能及之处,赫然看见一双碧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硕大无比,如同一块美玉,连白色的瞳丝也是清晰可见,在睁开之后,居然还朝着他们挑衅的眨眼! 就是那眼皮睁开又合上带起的暗流,逼得海泡泡被推开了百米方才勉强稳住。 看见不速之客被自己眼皮带起的海波推开,深海的猛兽也是得意洋洋的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海魔周身果然围绕着数百只水虺,虽然被剩余的锁链困住,仍然龇牙咧嘴的朝两人嘶吼。 “这就是被天释破坏的天之涯吗?”萧千夜惊讶于眼前惊人的景象,自言自语的道,“是他破坏了天之涯,才导致锁链断裂,仓鲛的封印受损吗?” “不,不是这样。”萧奕白毫不犹豫的反驳,解释道,“恰好相反,是封印先被破坏才会惊醒了仓鲛,部分水虺逃出了封印,然后海魔利用水虺找到了天释,又带着他前来破坏天之涯。” “封印先被破坏?”萧千夜的语气陡然严肃,“封印在祭星宫保管了几百年,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能混进去?” “谁知道呢……”他虽然也在认真思考,可完全没有头绪,按道理来说,仓鲛的封印需要同样拥有灵凤之息的人才能解除,飞垣上真的还有灵凤族的人吗? 他随即就想到一个人,皱眉看了看萧千夜——早在八年前弟弟返回飞垣之际,风魔就已经奉命对他身边的人进行过大量的调查,公孙晏用了一种虽然不人道,但是立竿见影的方法直接就将几人的底细查的清清楚楚,而其中唯一的未解之谜,就是云潇的父亲,伽罗白教的前任教主“迦兰王”。 如果云潇身上那种火焰真的是灵凤之息,难道迦兰王也是灵凤族的人? 不对、不对呀! 他越想疑问越多,传说中灵凤族得到了炽天凤凰的祝福,获得了“灵凤之息”,可保持自身不老不死,宛如真正的不死鸟! 但是为了延续血统的至纯至净,他们和炽天凤凰签订了血契,承诺不会将“灵凤之息”外传,因而这一族只能同族成婚,一旦和其他异族或者人类通婚,所生下的混血孩子都会无一例外全部夭折! 云秋水是中原人,她无疑是个普通的人类,如果她的丈夫迦兰王是灵凤族的后裔,云潇怎么可能安然活到成年? 难道云潇的身上也还有其他的秘密吗? 第十章:水虺 不等他多想,周遭的海流忽然变得湍急,仓鲛的巨尾在海中微微摇摆,又有几十只逃脱出来的水虺冲着海泡泡飞速扑来。 “先离开……”萧奕白掌下运起灵力,加固了一圈海泡泡,水虺飞速的窜到眼前,张口就是一顿撕咬。 萧千夜只得在一旁看着,手握剑灵又不敢轻易出手,只见萧奕白眼疾手快,赫然将手伸出了泡泡,抓住一只水虺就强行拽了进来! 只见那水虺挣扎了几下,立马就化成一滩海水散开了。 “海水……”萧千夜脑中立马就想起缚王水狱被破坏后的景象——明明大牢的墙壁没有破损,但是牢内满地的海水。 他们同时意识到,天释之所以会逃脱,确实是仓鲛在背后暗中相助! 萧奕白还想再确认一点东西,他把萧千夜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提醒道:“你站稳了,我们靠近点看看那些水虺到底是什么。” “嗯。”萧千夜毫不犹豫的点头,海泡泡晃动了几下,避开汹涌砸来的水柱,不一会儿已经飘到了仓鲛腰际附近。 藏青色的鳞片散发着悠悠青光,水虺穿梭其中,时而成型,时而又溶入了水中。 萧奕白皱着眉头思索,海之声的力量来源仓鲛,但那也未必是仓鲛本体,或许是藏身于鳞片中这无数的水虺? 天释手中的那柄海之声,应该也是其中的一只水虺。 但是……如果真的如他猜测的这样,现在他们身边岂不是有几万把“海之声”? 海魔察觉到两人的意图,缓缓的转过头,巨大的锁链哗啦啦又断开了十几条,萧奕白不敢再过度深入,海泡泡飞速上浮。 无数水虺蜂拥追击,仓鲛摆动着深海暗流,加速水虺的速度! “他想把我们拖入海里!”萧千夜的掌间俨然渗出了冷汗,水虺自杀一样撞击着海泡泡,薄薄的膜上已经出现了深深浅浅的凹痕! “嗯,没事,放心。”萧奕白的声音还是冷静的,掌下灵力暴涨,眼珠赫然变色! 冰蓝色……萧千夜只觉得心惊肉跳,是和家徽上那只穷奇一模一样的冰蓝色眼睛! 水虺察觉到异样,机智的转换了攻击方式,它们在海泡泡三米外停了下来,齐齐抖动着身体,不一会儿,水虺化剑,发出尖锐的鸣叫,继续刺来! “千夜!”萧奕白语气顿变,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已经心领神会,只见萧奕白在海泡泡外重新包裹了一层,又将海水挤压出去,同时,他掌下运起灵咒拂过萧千夜的后背,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站在外层海泡泡里,萧千夜明显感觉到水压变得沉重起来,水虺化成的利剑直接扎了进来,而破开的海泡泡立马修复,竟没有让海水渗入, 沥空剑终于能抖开凛冽的剑气,而他背后的灵咒也在尽力压制过分锋利的剑气,以防误伤到里层海泡的膜壁。 他的手腕微动,那是昆仑的“七转剑法”,是他师门绝学,只要手腕微微转动剑灵,就可以灵活的操纵剑气。 下一刻,沥空剑的白色剑光赫然变换了各种角度同时落下,那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剑光切过之后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光影,水虺被剑气击碎,又化成一滩海水。 虽然剑影重重,但是水虺的数量依然不见减少,它们快速汇集在一起,竟然开始相互啃食! 萧千夜不敢掉以轻心,如果是在陆地上,他完全有把握阻拦这些水虺,可是眼下是在深海中,以方才下潜的速度来看,他们至少也要一刻钟才能回到海面上。 如果水虺继续这么无脑攻击,海泡泡未必能坚持那么久。 萧千夜回头望着萧奕白,大哥冰蓝色的眼眸正在紧盯着那群相互啃食的水虺,又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赶紧回来。 萧千夜只得先退回到里层的海泡泡,萧奕白严肃的指着那一团水虺,“虺能化蛟,它们是在相互吸取力量!” 果然不过一会,无数条水虺真的凝成一条蛟! 那只蛟身长接近五十米,有着和仓鲛一样碧青的鳞片,灵活的游走,逐渐靠近过来。 危险! 两人几乎同时渗出豆大的冷汗,只见那只蛟越来越快,带动着周边的暗流,竟然控制住了海泡泡的上升! 随后,它同样硕大的眼珠凑到海泡泡前,紧盯着两人,鹰一般的利爪握住海水,竟然将水流变成了剑的形态。 “海之声……”萧奕白灿然脱口,立马意识到那柄水剑同样是海之声,但是不同于方才弱小的水虺,蛟化的剑力量明显暴涨,一击便将外围泡泡的膜壁刺穿! 萧奕白掌下再运灵力,竟是挥掌与海之声对击,海泡泡剧烈的颤抖,终于出现了裂纹。 他一边控制着不让海水渗入,一边袖间环绕的寒风也终于被逼出手,海之声在步步逼近,蛟也张开了血盆大口,妄图将两人一口吞入腹中! 萧千夜俨然也察觉到了这一阵不同寻常的冷风,电光火石的刹那,海泡泡应声而裂,高压涌入的一瞬间,萧奕白袖间三圣剑“风神”卷起一阵飓风,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拉住萧千夜跳入其中! 飓风的内部,连海水都被吹开,风速上升的速度比海泡泡快得多,不一会儿海面已然近在眼前。 萧千夜也来不及细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耳膜刺痛,一阵恶心。 “出来了,小心!”萧奕白低声提醒,风神再度出手将追击上来的蛟直接打回了海中! 蛟落入海中却并没有如水虺一般散去,它化成的海之声再度凝聚,跳出了水面,穷追不舍! 来不及多想,萧千夜才站稳脚步,掌下的剑灵又再度攥紧,沥空剑朝着左侧倾斜了半分,一道“剑魂”将黑夜点亮。 “剑魂”是七转剑式的第二式,也被誉为最强的一式,“剑魂”切下的角度极为特别并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海之声第二次被击碎,如同一只狡黠的蛇,借着夜色溶入了海水里。 “想跑?”这一次,萧千夜却是主动追出,第三式“剑魄”阻断蛟逃匿的退路,第四式“剑影”出手砍下蛟头,紧随着第五式“剑空”落下,直接将其整个粉碎! 海面哗啦啦的一阵巨响,宛如一场莫名的暴雨,好一会方才恢复平静。 惊魂初定,萧奕白神色痛苦的按住了眼睛,风神也随之散去,重新回到袖中。 “大哥!”萧千夜赶忙上前查看情况,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他紧闭着双眼,呼吸急促,还是逞强的安慰了一句。 他的情绪不知是收到什么波动,又用力的按住萧千夜的肩膀,颤颤的道,“你没事就好……你、你不能再出事了……” 思绪赫然紊乱,眼前景象宛如时空倒流,仿佛又看见天征府前烧的起那一场灭族之火。 “大哥,我送你回去。”萧千夜焦急的想把他扶起来,然而萧奕白却是赫然睁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灵音族找到了,在海市蜃楼里。” “海市蜃楼?” “嗯……”他缓了口气,点头,“还记得下海前我曾经在岸边用术法确定过方位吗?那时候被仓鲛影响无法找到,可能是刚刚的攻击起了什么作用,仓鲛的庇护消失了,灵音族的两个逃犯现在都在海市蜃楼里。” 海市蜃楼…… 萧千夜紧咬着嘴唇,不由自主的望向碧落海。 那是飞垣一年一度的盛会,它的背后涉及庞大的利益团,包括了这座孤岛上最有钱有势的金主财阀! 它最大的靠山,无疑是帝都三阁之一,掌管经济贸易的“镜阁”。 到了宴会的午夜,海面上会架起盛大的舞台,只有得到楼主邀请函的人才可以进入,他们会在海市蜃楼里一掷千金,甚至会贩卖稀有的异族人。 两个逃犯怎么会进入海市蜃楼?总不会是被当成商品准备拿出去卖吧? “你先别急。”看出了他的焦虑,萧奕白反倒是不急不慢,“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等明天我会给你弄到海市蜃楼的邀请函。” 他还想再说什么,萧奕白已经反手捂住了他的嘴,摇头:“铁人也要休息的,你一早出去到现在没合眼了吧?放心吧,以海市蜃楼和镜阁的关系,弄一张邀请函不是什么难事。” “大哥。”萧千夜叫住他,忽然语气就严肃了起来,“你究竟……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海风吹过,海岸边死一般的寂静。 萧奕白的手猛地一颤,一直微笑的脸庞也终于黯然失色,目光落在萧千夜手上的白色剑灵上。 剑灵一贯犀利的光芒却在此刻显得柔和无比,宛如一把温柔的尖刀,一下子刺进了他心里的某一个角落。 许久,萧奕白长叹一口气,竟然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的目的和你一样,又和你不一样,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离去。 萧千夜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远,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也越来越陌生。 第十一章:重逢 天微微亮,阳光照进军阁的同时,萧千夜已经醒了。 他手边放着一张精致的邀请函,上面是海市蜃楼特有的图案——一只巨鳌。 这么快?他不可思议的拿着这封邀请函,赶忙出门寻找萧奕白的踪迹。 “少阁主,海军元帅又派人来请您了。”迎面走来的士兵连忙拦住他,怕他像昨天一样消失一整天,“要不您还是过去看看吧,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找您,都来了第四回了。” 这才猛然想起昨天深海处惊险的一幕,萧千夜只得放慢了脚步:“让征帆代我去见元帅,告诉海军天之涯破损严重,海魔封印也已经开始出现松动,请元帅立刻上报祭星宫,请求帝都的支援。” “海魔?”小兵明显还没理解他在说什么,萧千夜皱了下眉,手上的剑灵微微一颤。 是青魅剑的共鸣! “快去。”他支退了手下,出了门往海边走去,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她换了一身罕见的水红色衣裳,蹲在海水里,一只手浸入水中。 “阿潇,你怎么来了?”他走上前去,对方这才甩了甩手,严肃的问,“昨晚上青魅剑颤了一宿,你遇到什么东西了?” “一言难尽。”他叹了口气,云潇不甘心的道,“是不是深海里有什么东西?我检查过了,这片海域不同寻常,怕是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吧?” “你别靠近海,很危险。”萧千夜把她拉回来,“深海里封印着飞垣三魔之一的‘仓鲛’,我昨夜下海检查的时候封印已经被破坏了。” “那怎么办?会不会很危险?” “现在还不好说。”萧千夜摇摇头,因为时间过于久远,仓鲛的传说虽然人尽皆知,但是关于它本身的信息仍然非常的少,只知道那是海域霸主,能够引起滔天的海啸! 如果北岸城发生海啸,只怕半个羽都都要陪葬! “哎……”他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忽然神色一怔,道,“天澈呢?没和你一起?” “天还没亮师兄就出去了。”云潇小声抱怨着,“千夜,最近城里是不是有什么节日啊?昨晚上敲锣打鼓的吵了整整一夜,我从窗子偷偷往外看,发现街上全是人,什么样的都有,还有好多带着面具的,可神秘了。” 萧千夜点点头:“最近是一年一度的海市蜃楼,山里面还有百灵大会,这几天城里确实人多混杂。” “海市蜃楼?”云潇好奇的指了指海面,“是指出现在海面上的那种?” “差不多吧,海市蜃楼是集会,主会场在一只巨鳌背上,每年这个时候巨鳌会靠岸三天,这三天就被叫成海市,巨鳌背上的高楼,就是所谓的蜃楼。” 他攥紧了手中的邀请函,心里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大哥和镜阁阁主公孙晏认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真的给他弄到了邀请函吧? 这倒更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只不过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就不得而知了。 想起尚在海市蜃楼中的两个逃犯,萧千夜揉了揉脑门。 “怎么了,头疼?”云潇摸了摸他额头,皱眉道,“怎么这么冰?海风吹的明明就挺舒服的啊……” “是你的手太烫了。”萧千夜拿开她的手,握在掌心,蹙眉,“怎么这么烫?是不是昨晚上着凉了?” “我从来没着凉过!”云潇飞速的抽回手,脸颊已经微微泛红。 萧千夜连连咋舌,确实,他在昆仑山修行十年,这个师妹还真的是从来没有染过风寒。 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身体比大多数弟子还要好的多。 而唯一的异常就是高于正常人的体温,稍微练一下剑,就会全身滚烫。 若是有机会带她回帝都,倒是可以请丹真宫的大夫好好给她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想到这里,萧千夜问道:“你们现在住哪?我先送你回去,今天还有任务。” 云潇连忙摆摆手,推辞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只是担心你才特意过来看看,知道你忙,我不会耽误你任务的。” 她一溜烟跑出好远,这才远远的冲他挥了挥手。 “阿潇!”萧千夜追了上去,“你别急,告诉我你们住哪,我让叶卓凡过去守着。” “卓凡果然也在吗?”云潇停下来,“难怪我总听城里的青鸟提起他,他真的是军阁的将领……” 军阁分设十支军团,驯化了十种灵兽,并以此命名,叶卓凡是明戚夫人的儿子,也是现任军阁,青鸟军团的将领,和云潇是从小相识。 萧千夜连连皱眉,云潇能听懂鸟语他是知道的,但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连飞垣上的青鸟也能听懂! 果然是长了翅膀能飞的,她都能听懂吗? 她身上的羽毛…… 萧千夜瞥了一眼云潇,她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为什么身上会长出羽毛? 云潇拍了拍手,显得很开心:“我和师兄住在小秦楼,一会你跟卓凡说一句,我先回去等他了,你好好忙,不用担心我们。” “小秦楼?”听到这三个字,萧千夜差点蹦起来,责备道:“城里那么多客栈你们……你们怎么跑小秦楼去了?” “客栈多,可是城里面的人更多呀!”云潇嘟了嘟嘴,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忽然就显得有点生气,小声解释,“我们昨夜回去的时候只有小秦楼还剩两间房了,我看楼里装饰的很漂亮还以为会很贵呢!结果一问,和中原的普通客栈差不多嘛……” “差不多?”萧千夜顿时警惕起来,以小秦楼的规模,怎么想都不会便宜吧? 他细细思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北岸城是羽都最大的海港城,因为贸易发达,客栈也特别的多,即使是遇到百灵大会和海市蜃楼,也不至于全部客满吧? 而且……就算真的客满了,那最豪华最奢侈的小秦楼,又怎么可能正好剩了两间房?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他心里不安,又不敢让她察觉,只得假意轻松的笑了笑,“正好我找天澈也有点事情,说不定过去他就回来了。” 云潇眨眨眼睛,指着他的衣服提醒:“你穿着军阁的队服来送我吗?我可记得山里那位神守大人说过一句话,说你这身衣服——太、过、醒、目、了!” 确实,以他的身份如果送一个女人回客栈,只怕不到明天这事就得传遍全飞垣。 她是和天澈一起来的,一定不能现在就暴露了身份,否则引起帝都的注意,天澈就会有危险! 可是小秦楼蹊跷,他实在也不放心云潇一个人回去。 “你不会只有这种队服吧?”看出了他的为难,云潇凑过来,又道,“这样吧,你如果不着急就先在这里等我,我回去给你买身便服。” “也好……”萧千夜想了想,他今晚还要想办法混进海市蜃楼里找人,的确也需要一件不起眼的便服掩饰身份。 “那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阿潇……”萧千夜紧张的拉住她,再度叮嘱了一句,“你一定要小心,随时看看有没有人跟着,还有……” “这么紧张?”云潇语气一沉,清丽的脸庞顿时就变得严肃起来,“你有事瞒着我?” 萧千夜闭上眼睛,许久,终于轻轻点头:“你们被人盯上了,秋水夫人收到的那封信根本就是风魔寄的,目的就是把你们骗到飞垣来,双头金翅鸟也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甚至——甚至小秦楼也在对方的计划中!” 他焦急的抓着云潇的手,生怕她听的不明白,又继续解释:“风魔的目的是灵音族,天澈一定也会有危险,你跟天澈在一起,我真的不放心。” 云潇暗暗攥手,原先她只以为天澈是来找失散多年的弟弟,而现在看起来,事情远比她想的更加复杂! 风魔……她在脑中回想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词,确实听明戚夫人提起过,是飞垣上的头号通缉犯! 师兄……天还没亮天澈就急着出去了,那他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她焦急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对方也在认真的看着自己,他压低了声音:“你先去给我弄身便服,天澈只要在城里,剑灵就能找到他,还有,城里面人戴的那种面具你也记得买几个,会有用的。” “嗯。”她点点头,“你等我……自己小心。” “我没事。”萧千夜指了指不远处的天征鸟,“我先去巡逻,很快就能追上你,我会在天上跟着你,一会你看天征鸟的位置过来找我。” “嗯。”云潇冲他挥了挥手,起身返回。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萧千夜面色一沉,大步返回军阁,叶卓凡已经拿着今天的新文牒,早早的在庭院里等他。 叶卓凡也是身着军阁统一的队服,只是在胸前别了一枚青鸟的徽章,又道:“征帆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去海军那里汇报天之涯情况了。” 萧千夜大致翻看了一下他手上的内容,都是些帝都的责备催促之词,他不耐烦的盖上,开始安排任务:“卓凡,你带三只青鸟在小秦楼附近盯着,你亲自去盯着,看看楼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人。” “是。” “还有——”他语气极为严肃,“海市蜃楼为期三天,今晚是第一晚,我要去蜃楼里抓人,那些进不去蜃楼在外面瞎晃荡的人,你和征帆务必要盯紧了!” “您要去蜃楼里?”叶卓凡惊讶的开口,“少阁主,蜃楼里不知会有些什么人,您一个人进去恐怕会有危险……” “两个逃犯在里面。”萧千夜正色道,“我既然是军阁的阁主,知道了逃犯的下落就必须去,但是,城外一样不安全,叶卓凡,据我所知风魔的人已经来到了北岸城,现在下落不明目的不明,碧落海深处的仓鲛封印又被破坏,恐怕除了那两个逃犯,我们还有更为棘手的敌人要对付。” 叶卓凡张了张口,一时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千夜却是逻辑清晰,一点不慌不乱:“天澈和阿潇现在也在城里,他们也是来找两个逃犯的,必要的时候……拖住他们。” “……” “明白了吗?”他严肃了语气,再度确认。 “属下明白。”叶卓凡连忙领命,不敢有丝毫迟疑。 少阁主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他自八年前回归飞垣后便开始接掌军阁,各大贵族子弟被扫地出阁,顶着从各方面而来的压力,萧千夜硬是一点妥协的余地也没有。 他在军阁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不仅仅是针对高级军官,就是各大分部的士兵也重新进行了筛选。 为此他得罪帝都高层,八年里,帝都不断的提高禁军的权力,目的就是为了打压他。 而今天他又一次深刻的感觉到了这种不顾情面——少阁主是以追捕两名逃犯为首要任务的,哪怕事情涉及同门师兄,他也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还有……”已经准备起身的萧千夜忽然停下来,又转身吩咐了一句,“如果青鸟看见萧奕白,让他来找我。” “属下明白。” “一切小心。” “是!” 第十二章:藤妖 云潇马不停蹄的往城内赶,手上的剑灵握紧,又再度松开。 确实有东西在跟着自己,她原本可以用御剑术甩开跟踪者,但是师兄说过,御剑术太过招摇,帝都祭星宫也有办法捕捉到剑灵的气息,为了不太暴露身份,即使是被鸟怪扔到了山里,他们都不曾使用。 城里面人群拥挤,很多小贩在沿路摆摊,卖一些她闻所未闻的东西。 他们带着各式各样的华丽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但是仔细观察,仍然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有的双手如爪,有的发色古怪,还有的身材特别矮小,不到常人一半。 她转过一条街,余光瞥过墙壁,心下一惊——有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在不断游走,它一会钻入地底,一会沿墙爬行。 是藤妖……云潇心里疑惑,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绕出小巷,只见藤妖一只触角忽然朝闹市而去,瞬间缠住了几个路人!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人群里爆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哀嚎! 脚下的土地波动了一下,她冷静的移动身体避开藤妖的视线,只见那巨大的触角在空中摇晃着,将路人用力砸向地面! 藤妖应该在魑魅之山,怎么好好的跑到城里来了? 她皱了皱眉,被鸟怪扔到魑魅之山后自己曾经遇到藤妖袭击,现在它该不会是追着自己过来的吧? 随后,一个木桩一样的脑袋忽然钻了出来,它早就发觉到了云潇的存在,冲着她咧嘴一笑,眼珠咕噜转了几圈之后,又是几根触角从不同的方向落下。 果不其然,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又有几根触角从地底钻出,上下包围! 云潇紧握剑灵,手腕连续转动了数下,七转剑式毫不留情! 青魅剑勾起凛冽的剑气直接砍断了触角,脚下剑阵也开始转动起来。 藤妖被击退了一波,却是露出了让云潇疑惑的表情——它呆在了原地,既没有逃跑也没有继续攻击,木讷的眼神变得空洞,露出了人类一般的迷惘,忽然抬起一只触角,竟然是抓了抓自己的脑门。 它怪异的举止让云潇忍不住停手查看,只见脑袋先是在原地转了几圈,眼睛眨的飞快,随即它发出一声惊恐的嚎叫,毫不犹豫的想钻回地底,几条触角也慌乱的收了回去。 “对……对不起!”魔物竟还慌乱的给她道歉,害怕的发抖。 “恩?”明显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云潇还想问的清楚些,然而脚下的触角如针般刺出,她来不及躲避,只能扔开了藤妖先退开了几步,再等她重新站稳,藤妖方才还惊恐的眼睛赫然又变的血红。 这只魔物似乎有点喜怒无常,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了吗? “姑娘,姑娘!”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喊她,云潇循声望去,几米外站着一只毛绒绒的大耗子,正在飞快的朝她挥爪子。 她不动神色往旁边挪了挪,大耗子也机智的往她身边靠,伸出爪子指了指藤妖的脑袋,说道:“姑娘,这藤妖住在魑魅之山的古树林里,有七个脑袋,上千根触角,但是这家伙不吃人,顶多无聊的时候抓抓路过的小鸟玩,脾气可好了,以前我们族去参加百灵大会,在山里迷了路,也是它把我们送进去,你别伤了它,它一定是被人控制了!” 云潇再度仔细观察藤妖,它血红的双眸里赫然印出一个咒符!不似传闻里温和,反而露出狠厉的杀气。 “我知道了,大耗子你先走远一点……”云潇摆摆手,弯腰贴近,大耗子愣了一下,忽然提高了语调:“我不是耗子!我是旅兔族的,哎呀……” 话音未落,藤妖抱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抽出的触角也随之扭曲,开始疯狂的乱扫! 云潇一剑击退了一只触角,青魅剑在动手的片刻呈现出淡而温暖的白光,随即剑阵如水纹般往外扩散,将藤妖整个包围。 云潇小心的走上前,收剑抬手,摸了摸藤妖的脑袋,剑阵内部,温和的灵光环绕着疯狂的藤妖,一点点让它冷静下来。 “你是……”平静下来的藤妖瞬间温顺了不少,忍不住凑近,用力的闻嗅,此刻藤妖的声音却是充满了惊讶,甚至还带着一种恐惧,急切的追问道:“是灵凤之息,你是凤姬大人?” 又是灵凤之息? 云潇皱眉思索,为什么藤妖说出了和蛇仙一样的话? 自己胸前那团看不见的火焰,难道真的和百灵大会那位凤姬有关? “唔……这是哪?”藤妖疑惑的转着脑袋,发觉身边围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远处的天空青鸟军团已经在赶过来! “我怎么会在城里!啊……完了!完了完了!军阁不让我入城的,完了完了!我要赶紧回去……” 它着急起来的样子竟然是有点憨态可掬,一下子就把云潇逗乐了:“你别急,你的身上被人下了咒,顺着咒术的指引才会来到城里,你看那里——” 她抬手指了指前方,那里正躺着几个人,哀嚎着满地打滚。 藤妖仍是不解,云潇严肃的解释道:“那是刚刚被你从天上扔下来的人,还好人家会点功夫这才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也就不能轻易放你走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它几只触角同时摇起来,像是在摆手否认,云潇连忙按住它,“你别乱动了,这么大的个子一会又误伤了,我可以给你解开咒术,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被谁弄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藤妖倒是老实,一五一十的说起来,“前几天晚上我太无聊了,就抓了几只双头金翅鸟想和它们玩玩,然后它们就生气了,还用喙子啄我,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双头金翅鸟!云潇一惊,果然最开始袭击他们的鸟怪就已经被人控制了! 藤妖应该是在玩耍的时候意外被中了咒符的鸟怪咬伤,但是咒术转移到藤妖身上究竟是偶然还是故意?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方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是自己初到飞垣又为什么会被盯上? 她用了咬了咬嘴唇——果然还是因为娘吗? 娘在飞垣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她是个固执的女人,自重回昆仑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过去,甚至立下重誓,终生不再回飞垣。 “姑娘姑娘!青鸟军团要到了!”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旅兔连忙焦急的冲过来,“快想想办法,它要是被军阁抓走了这辈子就别想再回魑魅之山了!” “嗯,放心。”云潇回过神,按住藤妖的脑门,掌心里的灵力一点点浸入。 藤妖乖乖的站着,眼中的咒符自边缘开始燃起火焰,不一会儿已经消失不见。 “你赶紧跑吧。”她拍了拍藤妖,嘱咐道,“可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谢谢凤姬大人……”藤妖慌忙将触角收回地下,在逃跑前还认真的跟她道了谢。 云潇哭笑不得,还来不及解释自己不是凤姬,藤妖已经完全钻回了地底,街道发出轻微的波动,朝着魑魅之山的方向快速移动。 “姑娘,谢谢你。”旅兔松了口气,它站立起来也有半人高,伸出胖嘟嘟的爪子带着云潇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我得替那只傻大个谢谢你,要不是遇见你,它肯定要被军阁带走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是谁都救不了死定了!” “你等等……快停下!”云潇连忙拉住它,摆摆手,“我还有正事要办,也不要你谢我的,大耗子我得走了,有缘再见吧。” “我不是大耗子!”它气急败坏的跳起来,扯下头上的帽子,只见两只兔耳朵噌的竖起来,“我是旅兔族,这对耳朵太醒目了,平时用帽子遮住藏起来而已,你到底哪里看我像耗子了?你是眼神不好吗?” 真的是兔子! 云潇惊讶的摸了摸它的耳朵,兔子也会说话! “我们旅兔族是到处旅行的一族人,只要帮过我们的人,我们都会报答他。”旅兔认真的对着云潇鞠了一躬,从毛绒绒的怀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递给她,“这是海市蜃楼的邀请函,我弄了几年了,今年终于弄到了一张,送给你作为谢礼吧。” “海市蜃楼的邀请函……”云潇接过它手上的函,只觉得沉甸甸的还有些分量。 “海市每年年初就会对外发函,这东西在黑市能炒到几万金呢!姑娘,我看你不像是本土人,拿着进去见识一下我们飞垣的宝贝吧。” “可我还有正事,没有时间进去玩,这东西这么贵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云潇连忙把邀请函还给它,旅兔蹦蹦跳跳的跑开,怎么也不收,“我还要去山里面看看藤妖那傻大个受伤了没呢!海市持续好几天,你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去看看吧!再见!” “挺可爱的兔子嘛……”云潇自言自语的说话,远远的听见天空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天征鸟正朝着她飞来。 “哎呀!衣服!”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正事还没办完,连忙收起邀请函继续往城里走。 第十三章:太子明溪 喧哗的街道逐渐恢复了正常,一旁的茶楼上,公孙晏捏了把汗,在他身边,一位紫衣锦服的年轻公子一手端茶,一手敲了敲桌面,他戴着一个面具,一双浅金色的眼眸里竟还含着期待的笑意。 他轻轻抿了口茶,看了一眼一脸疑惑的公孙晏,叹道:“怎么样,失算了吗?这姑娘所用灵术可是有些厉害,连你的咒术都能如此轻易的解开。” “您可别挖苦我了。”公孙晏嘟囔着,奇怪的挠挠头,“不应该啊,那咒术是东冥蝶谷的绝学,祭星宫都没那么轻易解开,她到底什么来头啊……” “这不是你一直在查的事吗?还反过来问我是什么来头。”紫衣公子提醒了一句,“我可是看的很清楚,你那咒术是被烧掉的。” “就是烧掉的才奇怪啊!”公孙晏连忙接话,“之前在万灵峰,凤姬就对她与众不同,现在还能直接烧毁我的咒术……” “凤姬说了什么吗?”明溪太子追问了一句,公孙晏摇摇头,“这你就得去问萧奕白了,他又没带上我去见凤姬。” “魑魅之山里还发生了什么?” “嗯?”公孙晏这才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的镜门法阵我倒是一直看着,萧千夜在里镜中,也是云潇用剑灵的共鸣声将他带到了外镜,后来他们逃出镜门,还是她的剑阵起了作用,说起来这昆仑山的剑阵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和萧千夜平时用的剑术不一样啊!” “萧千夜可有异常?”明溪太子压了压语气,继续追问。 “那倒没有……” “……”太子顿住了片刻,目光复杂。 “后来他们遇到了蛇仙,进入到千仞壁,又碰到了两个神守,带着他们架天桥去了万灵峰。” 明溪太子豁然抬眼,打断公孙晏:“你的意思是……蛇仙帮他们,神守也帮了他们?” “确实如此,运气还挺好的。”公孙晏点点头,也是有些不解,“神守帮他们隐藏了身份,所以在万灵峰上他们也没受到百灵的伤害。” “神守帮他们隐藏身份,就是为了带到万灵峰去见凤姬吧?”明溪太子语重心长的提醒,又转过头远远的看着街对头的云潇,能让神守如此大费周章,又能引起凤姬的兴趣,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呵……公孙,你可是帮我弄了个了不起的人过来啊。”明溪太子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默默喝了口茶,调侃了一句。 “我可是为了你才把他们弄到飞垣来的。“公孙晏气呼呼的喝着茶,嘴里嘟嘟嚷嚷的。 紫衣青年眉头一皱,反问道:“我记得我只是让你想个办法把萧千夜变成我们的人,没让你把昆仑的人弄到飞垣来吧?” “我这不是在给你想办法吗?” “你想的这是什么歪办法?” 公孙晏摊摊手,这才着急的跳了起来,忙道:“萧千夜怎么说也是师承昆仑山,也算是半个修道之人,你看他回来这八年可是没对什么事情特别上心过,甚至连天权帝的赐婚都拒绝了,金钱美色没有一点作用,你说怎么办?我只能从他同门下手啊!” 紫衣青年眼一瞪,问道:“人倒是被你骗来了,然后呢?你该不会还想绑了他俩威胁千夜?” “我可没骗他们啊。”公孙晏这才赶紧摆了摆手,“我又没说谎,缚王水狱逃出去的那人的确是他弟弟,天之涯逃出去的人也确实是他族首领啊,我哪里骗他们了?” 紫衣青年无奈的摇摇头,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反正人是你弄来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那我再去试探一下她。”公孙晏灵机一动,迫不及待的准备起身,紫衣青年连忙一把把他按住,小心的指了指天空,责备道,“天征鸟跟着呢!” “明溪你放心,我不会被他们发现的。”他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 “不许去!”明溪太子瞪了他一眼,“先等萧奕白回来。” “他去哪了?”公孙晏疑惑的道,“昨个半夜跑来找我非要让我给他弄张海市蜃楼的邀请函,现在一大早又跑哪去了?” “在休息呢。”明溪太子小声回了一句,语气里是难得的温柔,“昨天消耗太大了,灵力体力都得好好恢复才行,我让他休息去了,晚上我们也一起进海市蜃楼里看看。” 公孙晏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明溪太子,道:“他、他在哪里休息?不会在小秦楼吧?” “我让他在我那屋里休息呢,那屋有楼主亲自守着,出不了事。” “你那屋?”公孙晏顿时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露出了焦急之色,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之前给萧千夜那俩同门留客房的时候,习惯性的就订了最好的房间,没记错的话……就在你那屋隔壁啊!” “隔壁?”明溪太子指尖一颤,两人同时转头望向了不远处天空中的天征鸟。 萧千夜乘着天征鸟,一直紧紧的跟随着云潇,如果他这个时候亲自送云潇回去,弄不好就会和萧奕白撞个正着! 明溪太子眼眸一沉,再看公孙晏,对方尴尬的挠了挠脑袋,根本不敢正视太子的双眼。 公孙晏是个平日里大手大脚惯了的贵族公子,他能在小秦楼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一掷千金,其实还真的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要不……要不你看看他醒了没?”公孙晏小声嘟囔着,暗暗指了指他手上的玉扳指,“我记得你们有特殊的方法联系的,你快告诉他这会别出门……” 明溪太子虽然满脸不快,但也还是转了转玉扳指,那是一个白玉指环,中间镂空,有一缕白雾一样的灵气在内部涌动。 “还没醒呢。”他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公孙晏连忙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回头,“你别急,我先回去看看,我是海市的楼主亲自邀请的,这个时候出现在城里一点也不奇怪,你就先去楼上等着,这间茶楼我也熟,一会我就去和老板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备个雅间休息。” 他砰的一下关上门,一溜烟的就跑了。 明溪太子摇摇头,远远的看着公孙晏焦急的往小秦楼赶回去,而天征鸟跟着云潇,也是往同一方向过去。 他担心的转着玉扳指,这里面藏着萧奕白分出来的一魂一魄,已经在他身边守护了十年。 一次镜门法阵,一次风神出手,竟让他疲惫至此吗? 还是说他的身体情况又开始恶化了? 自天征府灭门案以来,他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为了不让萧千夜察觉到异常,他主动要求镇守南面的泣雪高原,并且以此为借口,一年也只回帝都一次。 原本灵音族的逃案他是想安排给其他风魔成员过来调查,只是事情一旦关系到萧千夜,他就一定要亲自来。 “是个麻烦啊……”明溪太子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浅金色的眼眸赫然变得狠厉——萧千夜无论如何都要成为自己的人,这就是他这次亲自来到北岸城的唯一目的! 如果他不愿意,威逼利诱也未尝不可。 公孙晏是个明白人,或许他才是用了最为简单直接的方法。 明溪太子摇头苦笑,又喝了口茶,忽然也起身离开了茶楼。 第十四章:小秦楼 萧千夜一路跟着云潇,终于找到一处无人的隐蔽角落里换上了便服,也再度戴上了面具,两人将剑灵藏在外衣下,往小秦楼走去。 天征鸟和青鸟都在天空盘旋巡逻,而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时不时有人成群结队的端着酒壶,醉醺醺的在大街上唱歌。 这是北岸城一年一度的狂欢盛宴——海市蜃楼。 除去入夜后海上巨鳌背上的主会场,整个北岸城也会因此陷入疯狂,而小秦楼,无疑就是外场的中心。 这座豪华的建筑足足有九层高,作为权贵的落脚点更是用尽了一切的奢华,不仅点翠涂金,还用上了最好的夜明珠。 小秦楼外搭起了高台,从各地请来的绝色舞姬正在上面翩翩起舞,人群里不时传来喝彩声,楼上的窗子里,一掷千金的商贾富豪们抓起一把把银子,撒米一样的扔出窗外。 “一大早就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云潇皱眉抱怨了一句,萧千夜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秦楼的背后是镜阁,镜阁的背后是公孙世家,这是谁都得罪不起的关系。 两人并肩走入,只见楼内悬挂着五彩斑斓的琉璃灯,桌椅被统一挪到了四周,空出中间,同样搭起了一个舞台,这舞台内部微微凹陷,铺了一层水,水中又撒了奢侈的金粉,映照着彩色的琉璃灯,格外惊艳。 一名红衣舞姬甩着水袖,赤足在舞台中央起舞,她涂着浓厚又怪异的妆,正在用长竹竿挑着一个东西,逐一送到客人面前观赏。 那舞姬动作极为熟练,每隔半分钟,就会换一种舞姿,将东西挑给下一个客人看,高台下还有一个伙计,蒙着眼睛,摇晃着脑袋,手上捏着一个大摇铃,口中念念有词。 客人大多数都戴着各色各样的面具,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指着竹竿上的东西议论纷纷。 萧千夜拉着云潇,从人群后面小心的穿过去,就在这时,那舞姬动作再变,忽然将竹竿挑到了两人面前。 同时,方才还闭着眼的伙计甩动着手上的大摇铃跳了起来,高呼一声:“停——” 看客齐刷刷的望来,人群一下子喧哗起来,鼓掌声吆喝声起伏而出,还有人懊恼的直敲桌子。 心知那舞姬必是故意为之,萧千夜丝毫也不敢大意。 再仔细打量起竹竿上挂着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玻璃球,里面装了水,一只人鱼在中间游动! “公子可有兴趣玩一把?”舞姬收起竹竿,眉目含笑,直勾勾的望过来,一双眼睛甚是勾人。 萧千夜没有回答,悄悄看了看周围,整个小秦楼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可别扫了大家的兴……”舞姬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旁边的伙计已经端来一个金镶玉碟,将那玻璃球从竹竿上摘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盛放在碟中央,然后端到了萧千夜面前。 “啊……这是真的!”云潇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玻璃球内的人鱼,“她被困在里面了!” “玩一把嘛!公子又不是玩不起这摇铃局的人!”舞姬看似随意的催促着,又给另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伙计连蹦带跳的蹿到他面前,递上了一个精致的小册子。 萧千夜无奈的接过那本册子,只觉得沉甸甸的有不少分量,随手翻了几页,竟然都是些千奇百怪的宝物,不仅有金银玉石,奇珍异宝,还有不少被抓来卖的异族人。 他眉头微蹙,再一翻,果然看见了方才那个玻璃球。 舞姬又凑上前来,小声的说:“公子不如猜一猜,摇铃册上有三个价钱,您要是猜对了,宝贝带走纯当送您,要是猜错了……嘿嘿,那就只能三倍买下了,只看公子的眼力究竟如何了……” “可我并不想要它。”萧千夜一听便懂,直接挑开了舞姬的话中话,舞姬丝毫不惧,似是很有经验,指着册子上的价格:“能来小秦楼的可都不是一般人,能来这玩摇铃局也多半不差钱,大伙也就图个开心刺激,更何况……以公子的身份,三倍价格也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暴露了身份会更加麻烦吧?” “哼。”他冷哼一声,知道对方是故意刁难,这小秦楼中不仅有蹊跷,对方还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可以提前一步在这里设局等他! “快猜!快猜!”人群里吆喝起来,那是分布在客人群中的托,开始煽动气氛。 “那就……第一个吧。”他随手指了一个价格,客人们也纷纷拿起自己手上的小册子,不约而同的摇起头,叹气连连。 “这位公子该不会是第一次玩吧?”左侧一个戴着狼头面具的人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人群前,指着玻璃球,好心提醒,“公子你看仔细了,这里面的人鱼是真的呀!这可不是普通的玩具,是被人用法术封印在了这球里,人鱼可是难得的宝贝,你照最贵的猜,准没错!” “这么值钱?”萧千夜反问了一句,“人鱼族分布广泛,飞垣四大海域都有,为什么这么贵?” “你真的不知道行情啊?”那人更是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人鱼族虽然多,但是生活在海里啊!他们游的快潜的深,很难捕获的,更何况这玻璃球里的人鱼,还是个美人坯子,买回去放在鱼缸里养着,多好看!” “可不能给提示哦……”舞姬盈盈上前,勾住客人的脖子,吹了口气,娇腻的道,“这位客官要是想玩就等下一把,给提示是违规的哦,要是被楼主看见了……” “不不不!我没提示,我就看他太不识货,生、生气!”狼头面具的客人连忙否认,悻悻回到了座位上。 “给我看看……”云潇从他手上拿过册子,这一页上画着那个玻璃球,下方标了三个价格,最低的也是黄金万两! “你们这是黑店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只见舞姬掩嘴轻笑,凑过来勾住她的下巴,轻佻的道,“对呀,就是黑店啊……” “黑店还这么理直气壮?”云潇奇怪的看着她,对方毫无惧色,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黑店又怎么样,外头军阁那么多人在巡逻,连军阁主都懒的管,是吧,公子?” 萧千夜轻咳一声——军镜墨虽然三阁并立,相互之间相辅相成,但镜阁一贯是黑白两道通吃,连皇室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提军阁了。 见他不说话,舞姬笑呵呵的道:“公子可是猜错了,那这钱……” 云潇惊讶的盯着这一群人,如果按照他们方才的说法,要买下这个玻璃球,起码也得要九万两黄金! 玻璃球内的小人鱼不停的用手敲打着,长大了嘴巴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声音也被法术隔绝,完全传不出来。 该怎么办?她焦急的攥手,这黑店里外不知道还藏了多少人,即使硬抢恐怕也敌不过,还会暴露了身份,可这小人鱼实在可怜,总不能真的就不管了吧? 可是……即使想管,他们也凑不出那么多钱啊! 客人们也在叽叽喳喳,神色古怪,不时的冲着两人指指点点,能来小秦楼玩摇铃局的人就没有临时反悔不买单的,毕竟大家都知道,小秦楼实际是镜阁的人。 大多数人也多半不差这点钱,但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喝多了的会玩脱,那些人都没有再次出现,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没有人敢真的去调查。 “哟……公子该不会也是玩脱了吧?”舞姬顿时就换了一种口气,重新回到了舞台中央,冲着楼上挥了挥手。 萧千夜的手已经情不自禁的按住了沥空剑上,对方摆明了就是故意给他下套,就是要逼他主动离开小秦楼! “等等!”云潇慌忙按住萧千夜,上前一步,“可以以物相抵吗?” “以物相抵?”舞姬冷眼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哼道,“姑娘不像是大富人家之人,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了黄金九万两?小秦楼可是认钱不认人,你该不会想卖了自己换吧?” “你胡说什么呢?”她不高兴的白了舞姬一眼,嘲讽道,“我可不像某些人,明明自己就是个打杂的,搞得和老板一样,到处看不起人。” 说罢,她伸手到脖子后,取下了脖子上的链子。 “一条银链子?”舞姬翻着白眼,一脸嫌弃,“丫头,你在搞什么鬼?” “你看清楚了。”云潇将链子放在金镶玉碟上,伙计连忙又端给了高台上的舞姬。 那银链子上挂着一块红玉,玉中央似有一轮弯月,云潇虽然心里没底,可还是昂首挺胸,气势昂昂的道:“这块玉是、是昆仑山的至宝,传说中是昆仑的神兽白泽身上所佩戴,多年前白泽被我娘所救,将这块玉相赠以示感谢,飞垣和中原的贸易原本就艰难,这东西岂不是比一条随处可见的人鱼宝贝的多?” 萧千夜眉头紧锁,这个云潇到底在乱编什么东西啊?这块玉是秋水夫人给的不假,可夫人从来没说过这是什么白泽相赠啊! 舞姬也是将信将疑,她小心的拿起来,仔细端量着。 就在人群议论纷纷之际,忽然从楼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宓娅,你下去吧。” “楼主!”舞姬一惊,手一颤,银链脱手落入了水中。 “喂!你小心点!”云潇连忙跳了上去,那块红玉浸在水中,整个舞台也变成鲜艳的红色,中央的弯月也映在了水中! “宓娅。”二楼楼梯上走下的男子再度叫了舞姬一声,他虽然面含微笑,却是让叫宓娅的舞姬惊吓的颤抖了起来。 “你失态了,下去领罚吧。”他随意挥了挥手,又道,“让宁瑶来接她的班,另外,把两位客人请到三楼雅间,备上上好的茶水,不得怠慢了。” “是。” 他一开口,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伙计们瞬间就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凑到了萧千夜面前,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姑娘,楼上请……刚才是小的们失礼了,您别放在心上!” 萧千夜警惕的看着他,那人面色和蔼,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一身简单的衣服,完全看不出来是这小秦楼的楼主! 知道对方必有其他目的,萧千夜却也来了兴趣,他叫回云潇,跟着伙计走上楼。 第十五章:风云暗涌 伙计领着两人往楼上走,小秦楼一楼和二楼都是开放式,三楼往上才开始设雅间。 “两位里边请……”伙计一脸谄媚,推开了一间名为“蝶恋花”的房门,只见屋内的地面环绕着一层轻薄的雾气,时而幻化成蝴蝶的模样,满屋飞舞。 好强的灵力! 两人互望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这间雅间布置简单,不像小秦楼惯用的奢侈风格,桌椅用的也是朴素的木头,雕着精致的花朵。 “好一个蝶恋花……”云潇惊叹的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一切,道,“我和天澈的房间在最顶层,连床都是金镶玉的,夜里不用点蜡烛,桌上放着夜明珠,拉开帘子整个屋里都是亮堂堂的,我还以为这小秦楼的人都喜欢那种一看就很有钱的风格呢!没想到这楼主也有如此雅致的一面。” “别大意。”萧千夜低声提醒了一句,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传来楼主的声音,“二位,我可能进来?” 萧千夜对云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拉开了房门。 就这么一会会的时间,楼主竟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手上拿着刚才那个玻璃球,径自走到了书桌旁,取出一个木制架子,把玻璃球放了上去。 “姑娘似乎对这个东西很有兴趣?”他倒是一点不认生,自来熟的冲云潇招招手,“来,你过来。” 云潇将信将疑的走过去,楼主笑了笑,双手抚摸着玻璃球,随着他的动作,球体竟然开始变大起来! 不一会儿那个小小的玻璃球变成了一人高,像一个大鱼缸,楼主轻托着,将它放到了地面上。 球内的人鱼依旧不停的呼喊,只是声音仍旧被隔绝在内。 那是一个美丽的人鱼族少女,以腰部为界,上半身是美丽的少女,头发自上至下呈惊艳的蓝白渐变,还有一双同样碧蓝的双眼,下半身是漂亮的鱼尾,虽然受了伤也仍然掩饰不住那种绚烂的色泽。 “她要怎么样才能出来?”明显感觉到球内人鱼的痛苦,云潇不忍心,连忙追问,“这个术法是你干的?” 楼主轻轻摇头:“这东西是前几天一个路过的客人给我的,因为他付不起客房钱,就拿这条人鱼抵了,给我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术法我也不清楚了,那人好像是海市里的,姑娘若是想要救这人鱼,恐怕还得去海市找找它的原主人了。” 云潇把手放在球上,球体外围环绕了一层奇特的灵力,正是这层灵力裹成了一个球面,困住了里面的人鱼。 她皱了皱眉,这层灵力极为特殊,至少也有三层,分别隔绝声音、光线和温度。 如果真的是这样,现在里面这条人鱼应该正处在一种黑暗冰冷又无声的恐怖世界! “我可以把它送给你。”楼主随手一晃,玻璃球又恢复了开始的大小,“算是刚刚我手下失礼的一点小赔偿,还请……军阁主收下。” “你分明是故意找人拦住我,哪里有什么失礼?”萧千夜索性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楼主低头笑了笑,既不反驳,也不回话。 “你是谁的人?”萧千夜知道对方是明白人,开门见山的道,“小秦楼九层顶端的一间客房,少说一晚上也得要千两银子吧?可不是一般的达官贵人能住得起的,你特意留了两间给我的师兄师妹,是谁安排你这么做的?镜阁吗?” “呵呵……”楼主闭口不言,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左右晃了晃。 “不是镜阁?”萧千夜接着问道,“那是风魔?” 这两个字一出来,小秦楼楼主的眼眸方才赫然下沉。 “风魔是帝都的通缉犯,私藏可是重罪。” “少阁主还是先追捕两个灵音族逃犯更重要吧。”楼主淡淡的回了一句,根本毫不畏惧。 “你倒是挺清楚我现在的情况。”萧千夜冷哼一声,对方冲两人招招手,摆开茶具招待起来,“二位是我家主人的贵客,主人早就吩咐过一定要好好接待,来,先喝一盏茶歇息一下,这是东冥产的茶,一年只产五斤,是特供给皇室的东西呢……”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接过茶,只见茶水是一种罕见的蓝色,只放了一片茶叶。 他轻轻摇晃了一下茶杯,里面竟传出清脆的钟鸣声。 “妙音茶……”萧千夜赫然抬眼,楼主点点头,示意他尝一尝。 妙音树是一种生活在东冥镜内的古树,传说风吹过它的树枝会发出百种乐器齐鸣的美妙声音,佛门弟子会在树下诵经念佛,因而得名妙音树。 它的叶子极其罕见,只要离开树枝,不出一会就会枯死,因而需要特别的工艺才能将其制成茶叶。 妙音茶是东冥每年进贡给皇室的东西,天权帝也会分给得力的臣子作为奖赏。 “楼主是在暗示我什么吗?”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直视着小秦楼的楼主,“妙音茶是皇室的东西,能得到这种东西……楼主的主人,该不会是皇室的人吧?” “少阁主心里有数就好。”楼主眼也不抬,跟着抿了口茶。 萧千夜心下猛沉,虽然极力克制着情绪,握着茶杯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小秦楼的背后不仅仅有镜阁,甚至还有皇室的高层……而这个不明身份的皇室,和风魔有关系! 难怪风魔在飞垣作乱这么多年一直逍遥法外,如果是皇室插手,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姑娘也尝尝,这是中原没有的东西。”楼主给云潇也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昨夜是不是吵着你们休息了?还请姑娘多多见谅,等这阵子忙完了,我会让人在楼上弄些隔音的东西,下次来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吵了。” 云潇尴尬的摆摆手,小声的道:“你们这酒楼我可住不起,哪还有什么下次,一会师兄回来我们就搬出去……” “楼主就不要无事献殷勤了,有话直说不好吗?”萧千夜赫然打断他,不快的道,“你们假装明戚夫人送信昆仑山,把天澈和阿潇骗到了飞垣,又利用双头金翅鸟袭击他们,让他们落入魑魅之山,再引诱我前去找人,你们大费周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我没有权利告诉你。”楼主摆摆手,“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家主人自然会解释清楚,但是请少阁主相信,我家主人并不想伤害您,也不会伤害您的同门,甚至还会帮您。” “帮我?” “少阁主不是已经拿到海市蜃楼的邀请函了吗?” “你……”萧千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竟然知道邀请函的事? 大哥……萧奕白果真和风魔有关系! “那只巨鳌会在黄昏的时候靠岸,只要有邀请函就可以进入海市内部,但是海市蜃楼里鱼龙混杂,楼主也是今年才新上任的,来历不明,身份不明,您要是进去,可务必要一切小心。” 海市蜃楼的原楼主在去年的狂欢结束之后,不幸遭遇海难去世,如今接掌海市蜃楼的人确实是新的。 一个天天生活在海上的人,竟然能遭遇海难? 别是从一年前就开始计划什么阴谋了吧? 他暗暗瞥了一眼楼主,果然楼主也是一脸深思,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楼主这才回神,连忙摆了摆茶具。 萧千夜理了理衣襟,重新戴好面具,放回了手上的茶碗:“等你家主人愿意现身的时候我再来吧,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们的目的到底是灵音族,还是……” 他没有说下去,楼主却已经心领神会:“少阁主放心,我家主人的目的,是灵音族逃犯背后……真正的幕后黑手。” “走吧阿潇。”他拉起云潇,不再停留。 “等等……”楼主连忙喊住两人,“这个玻璃珠就送给云潇姑娘了,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找到它的原主人,或许还能救她。” 云潇从他手上接过玻璃珠,点了点头。 小秦楼楼主礼貌的后退了一步,做了个揖让礼,正色道:“在下江停舟,是帝都秦楼及北岸城小秦楼之主,少阁主他日若有什么需要,大可以直接过来。” “那就多谢楼主好意了。”萧千夜也只是客套的回礼,拉着云潇往楼上走去。 小秦楼五楼往上才是客房,由于价钱不菲,能住进来的多半都是大金主富商,而九层顶楼其实只有五间房,除了要有钱,还必须有显赫的身份。 这五间房除了天澈和云潇的,那就还剩下三间。 萧千夜仔细观察着——最里面一间应该是楼主的,那么这中间的其它两间又住了什么人? 云潇敲了敲最外面的一间房,还是无人回应,她摇摇头:“千夜,师兄还没回来。” “你在这里等他回来,别乱跑了。”萧千夜点点头,手却已经按在了隔壁的房门上。 “别……”云潇慌忙把他拽了回来,小声责备,“别乱动,里面不知道住着谁呢!你看门上——” 他顺着云潇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门上有几根细细的、不易察觉的蛛丝,但是只要推开门,必然会扯断这些蛛丝。 “昨晚上不是这根。”她细心提醒道,“但我早上出去的时候这门就一直这样,说明里面的人是昨晚上出去过,然后回来之后到现在还没出来。” “嗯,你小心,离他们远点。”萧千夜心知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按兵不动。 “千夜,你进来,我给你看个东西。”云潇走进房间,冲他招招手。 萧千夜连忙摇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送你回来而已,既然楼主都说了不会伤害你们,我也就回去了,何况,你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我进去不好……” “可你小时候喊我起床练剑可从来没敲过门!” “不是……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 “快进来!”不等他说完,云潇已经一把把他拉进了门,取出海市蜃楼的邀请函,问道,“刚刚楼主说的邀请函就是这个东西吧?” “你哪里弄来的?”他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抢了过去。 “是一只大耗子……大兔子送我的。” “兔子?”萧千夜不解,方才天征鸟跟上她的时候城里确实是发生了什么骚动,难道是那个时候? “藤妖被人用咒术控制住了,它追着我来到了城里,在大街上发疯呢!” 云潇从他手中抽回邀请函,看他神色不对劲,又接着说道:“那只大兔子说自己是旅兔族,曾经得到过藤妖的帮助,为了感谢我救了藤妖才把这个东西送我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千夜?”云潇晃了晃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有这东西?” 他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一模一样的邀请函,叹了口气:“阿潇,我实话告诉你,天澈的弟弟现在正在海市蜃楼里,我要借用这张邀请函混进去抓人,既然你手上也有一份,那你就告诉他他弟弟的下落,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他说话的时候明显很为难,也不管这是女孩子的房间,直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他要是回来,你就送给他吧。”萧千夜接着补充了一句,按了按头疼不止的脑门,“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我原以为他没办法进入海市蜃楼,自然也没办法和我抢人,但是你竟然得到了邀请函……我是军阁的阁主,我不能为了他徇私,阿潇,你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你们要在海市蜃楼里抢人吗?”云潇紧张的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们剑术不分伯仲,只会两败俱伤的!” “你不要插手。”萧千夜正色,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想你为难,在昆仑山的时候,天澈就一直和我保持着距离,怕的就是有一天会兵戎相见,可这和你没有关系。” “那你带上我……”她不依不饶的抓着他不放,哀求着,“我、我保证不插手你们的事,我学过一点医术,是青丘真人亲自教的,你把我带上,万一你们受伤了我可以……” “一张邀请函只能进一个人,你跟我进去,天澈怎么办?”萧千夜打断她的话,见她不知所措的干着急,又道,“你就老实在这呆着,也不要招惹隔壁那些人,等北岸城的事情一结束,你就回昆仑去,再也不要来飞垣了。” “我就是来找你的!”她语气顿时上扬,竟是甩开了他的手,赫然站起,“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就是来找你的!” “阿潇……”他愣愣叫了一声,只见云潇满脸委屈,像是隐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眼里顿时就泛出了泪花。 八年了,从他回来至今,整整八年了。 他音讯全无,从来没有来过一封书信,甚至从来没有让明戚夫人给她带过一句话。 他就这么无声无息,仿佛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也根本不明白这八年里,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恐怖的变化! “你看着我。”云潇忽然直视着他,像是变了个人,她转过背,解开了上衣。 “……” 萧千夜惊得哑口无言,悚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在她雪白的后背上,杂乱的生长着火红色的羽毛,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火焰在默默的燃烧。 云潇伸出手,咬牙扯下一根,只见那根羽毛在她的手上迅速燃起,瞬间化成烟雾消失。 她默默穿好衣服,再度回过头看向萧千夜:“这是八年前你离开后开始长出来的,长在我身上的时候虽然也会烧,可是没有温度,也不会烧坏衣服,但是一旦被拔下来,就会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消失……” “八年前……”萧千夜神色愕然,又想起了八年前那段残缺的记忆。 第十六章:穷奇 八年前,那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修习结束,昆仑的山巅惊现了百年罕见的佛顶金光,映照着皑皑雪峰如沐圣浴。 他就是被那一束金光晃了眼,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气喘。 紧接着眼前开始出现大片模糊的黑影,耳鸣越来越严重,他站立不稳,只能勉强坐下来,努力调节呼吸。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大用,窒息还是越来越严重,他逐渐感觉到意识模糊,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萧千夜有些痛苦的按住额头,脑中的记忆碎片开始一点点拼凑。 梦……他似乎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刹那间仿佛时空错乱,萧千夜赫然捏碎了手上的水杯,眼神呆滞。 眼前景象扑朔迷离,云雾缭绕,似乎又将他带回了八年前。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等他回神的时候,自己的手变成了一只白色利爪,尖锐的指甲锃亮恐怖! 恍惚之中有一只温柔的手抹了抹他的头,再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笑盈盈的坐在水边。 那人带着一把黑金古刀,撩起了溪水往他脸上抹去,忽然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你这个小东西,我看你这样子好像是凶兽穷奇唉?但你天生残疾,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同伴抛弃了,所以才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吗?” 他在说什么?他在和自己说话吗? 萧千夜惊讶的想要问些什么,然而一开口,又变成的一声奇怪的声响:“嗷……” “哈哈哈哈哈,原来凶兽小时候的叫声也和小奶狗一样吗?”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温柔的摸了摸。 他有一双金银双瞳的眼睛,眼下还有冰火双重咒文,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强悍灵气。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只幼年穷奇的身体里? 他努力动了动手,发现已经变成凶兽利爪的左手是天生残疾。 那人拍了拍小穷奇的脑袋,又宠溺的道:“你就暂时跟着我吧,虽然你天生残疾,但是凶兽的血肉可是及其罕见的补品,别被什么人抓去吃了呀。” “不……”他极力挣扎想要从这奇怪的幻境中逃离,那人一把就把他提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拿起黑金古刀,沿着溪水一路往下。 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水流深处。 萧千夜用力的闭眼,将嘴唇咬出血,再睁眼,原本褐色的双瞳中赫然流露出一丝恐怖的冰蓝色! 云潇大气也不敢出,目不转睛盯着他——在这双冰蓝色的双眸深处,隐约还能看见金银双色的奇怪咒文,散发着她从未感受过的强大灵力。 萧千夜也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云潇。 八年前,在他的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听见了云潇焦急的声音。 但是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或是因为极度的痛苦,他挣扎着往佛顶金光走去,仿佛那束罕见的金光就能缓解这种致命的疼痛。 随后——他跌入了万丈悬崖。 他记得云潇想也没想的拉住了自己,就那么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那时候他们才学会御剑术,都还不能熟练的使用,跳下去会死的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两人并没有掉到悬崖底,而是被昆仑山的栖枝鸟救下,放到了一处无风的雪谷里。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终于挑开话题,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那一天掉落悬崖之后,你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发现了什么?” “那一天……”瞬间就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云潇却是犹豫的低下了头。 “告诉我。”萧千夜站起来,忽然伸手把她揽入怀里,“你用青魅剑刺伤了自己,还用剑阵保证血液不会凝固,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救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你、你变了个样子。”云潇眼眸颤抖,“但是就算你换了个样子,我也认得出来那是你。” “换了个样子?”他赫然惊住,想起那个古怪的梦。 “你身上长出了刺人的白毛,双手变成了利爪,甚至……还长了一对奇怪的翅膀。” 穷奇? 他哑口无言,这分明就是梦中自己的模样! “你抓伤了我……”她轻轻推开萧千夜,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睛,一点点说出当年的真相,“我发现我的血落在你身上的时候,那一块就会恢复正常,可是你全身都变了,一点点血根本不够用,我只好用青魅剑划伤全身,然后死死的抱住你,这样我的血就可以浸润你,你身上好冰,一点温度都没有,雪谷里又太冷了,无奈之下我只能用剑阵取暖……” 他用力咬住牙,目光颤抖——在他意识清醒之后,云潇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在他身边,即使是那样的伤势下,她依然紧紧抱着自己不曾松手。 家徽上那只穷奇也会和此事有关吗?萧氏一族的先祖难道真的是穷奇之后? 不,这不可能! 飞垣是明氏皇朝的天下,不可能给有异族血统的人封官加爵,天征府在天域城落脚已经几百年了,自己必然不可能是异族人的后裔! “你没事吧?”云潇担心的看着他,“我娘不让我告诉你的……” 秋水夫人曾在飞垣闯荡多年,她必然早就发现了什么,也难怪事后师父和夫人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意味深长,其实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发现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异常! “我没事。”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勾开云潇的衣领——火色的羽毛已经长到了双肩,触摸之下,一片冰凉。 这种冰凉的火焰,像极了万灵峰顶,凤姬所带的那只炽天凤凰! “这些羽毛是被我抓伤后才长出来的吗?”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连忙追问了一句,云潇点头,“你走后没多久就开始长了,但是它长长掉掉,一直都没有特别严重,只是这几天来到飞垣忽然就开始恶化了。” 萧千夜沉默不语,目光森然恐怖。 昆仑山顶有常年不散的至纯清气,它的确是能压制邪力。 这种火色的羽毛难道会是邪力吗? 他摸了摸云潇脸颊,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些高热,又不放心的问道:“这些羽毛会让你不舒服嘛?” 云潇摇摇头,说道:“掉落的时候会有些疼,平时也没什么影响,青丘真人给我看过病,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但只要留在昆仑山,也不会恶化。” “那你还跑过来?”他顿时严肃的责备起来,“你听真人的话不好吗?” “可我想见你……”云潇扭捏的嘟了嘟嘴,好不容易这次师父和娘亲都松了口放她下山,她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一见这个音讯全无的萧千夜! “我……对不起。” “我知道你家里发生了变故,所以才没有时间回来找我。”云潇连连摆手,竟还主动替他开脱,“天征府的事情我都听夫人说了,你一定要自己小心。” “我明白。”提起家族,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忽然感觉到一阵无名的疲惫。 天征府灭门案和十八年前温仪皇后突然去世的事件一起,成为飞垣上至今悬而未解的两大疑案。 除去当日府外的凤火,其他毫无头绪,甚至他继位军阁这么多年,也是一点新发现都没有。 “千夜,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云潇认真的看着他,直到他点头,才又严肃的开口,“你当真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身世吗?我指的不是出身,而是、而是更远的东西。” 他自然知道云潇指的是什么,可是除去那一次,他也确实没有过其他的异常。 父母长辈在世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事情,萧氏一族像帝都所有的贵族一样,安安稳稳的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你那时候的样子,像极了家徽上那只穷奇。”云潇再度取出他的家徽,提醒道,“中原有个习惯,但凡有点渊源的大户人家,都会把标志性的东西做成自己的家符,代代传下去,我去问过娘亲了,她说这东西叫‘穷奇’,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山海经·海内北经》曾有过关于它的描述,说它状如虎,有翼,食人……” 她啧啧舌,赶忙停了下来,摆摆手:“我不是说你会想书里说的那样会吃人,我、我……” “就算我会吃人,也必然不会伤害你。”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萧千夜终于是平静了情绪。 他离开昆仑山的时候就从未想过要再回去,一旦萧氏一族在飞垣失势,那将是万劫不复! 他必须回来,必须抗下这个空缺,也必须成为军阁的新一代阁主。 这是保住天征府的唯一办法,也是保住他自己和大哥的唯一办法。 为此——他不得不放弃昆仑山的一切,哪怕是这个曾经真的让他动了心的师妹,云潇。 “谢谢你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 他捧住云潇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她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的高热,在这一刻更是脸颊通红,仿佛要涌出火焰。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隔壁的人似乎已经醒过来。 “嘘……”萧千夜警惕的窜到门前,拉开了一条口子。 隔壁的门也打开了,一个白衣男子揉着眼睛,衣袖挡住了脸,他才想靠近一点能看的更清楚,只见楼梯口一下子冲上来一个人,一把就把人推了回去,然后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萧千夜连忙追了出去,门口的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墙,气喘吁吁。 “公孙晏?”这才看清了来人,萧千夜惊呼出口,“怎么是你?” “我……我是……”公孙晏上气不接下气,摆了摆手,“让我、让我歇会,你等会再问……” 萧千夜暗暗瞥过房间,那间房被公孙晏关上了门,透过窗子还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呵……这屋里是什么人?”他走上前去,还没碰到门,公孙晏一把把他按住,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连忙又道,“哪有什么人?这屋里是我、是我的行李,你知道的海市蜃楼的楼主换人了,第一年见面总要带点礼,对吧?啊哈哈哈……这一屋子全是我带的礼物,还没整理好呢,屋内杂乱,你就别进去了……” “可我分明看见里面有人。” “是我的仆人!”公孙晏堵着门,笑嘻嘻的道,“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我总不能自己扛吧?” “公子真是财大气粗,给仆人住这几千两一晚的小秦楼。”萧千夜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仍是步步紧逼,“这恐怕不是带了个仆人,是金屋藏娇吧?我记得公子可是有婚约的,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啊……” “你别挖苦我了,借我个胆子我都不敢金屋藏娇啊。” “那你就让开让我检查一下,日后也好给公子做个人证。”他想推开公孙晏,对方也在用了推着他,僵持不下之际,房门忽然动了一下,打开了! “进来吧,别吵了。”里面的人揉着额头,看起来疲惫不堪。 公孙晏和萧千夜同时僵在了原地,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是一脸震惊。 “萧奕白,你、你怎么把门开了?”公孙晏小声质问了一句,对方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进来。 “大哥……”萧千夜忍住疑惑,跟着走了进去。 云潇看了看萧奕白,又看了看萧千夜,他们两兄弟竟然真的是双胞胎! 第十七章:试体 萧奕白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脸色苍白无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他指了指周围的几张椅子,有气无力的道:“先坐吧,人马上就到了。” “人?”公孙晏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该不会是说……” “嗯。”萧奕白点点头,也不管对方一脸震惊的样子,直言不讳,“来都来了,早晚是要摊牌的,既然撞上了,索性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你说的倒轻松!”公孙晏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就在这时,小秦楼的楼主也已经走进了房间,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拽到了一边,又用了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坐好,笑吟吟的道,“看公子你一路冲过来怕是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吧?来来来先坐好,我亲自给你斟茶,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楼主!”他还想争辩什么,江停舟轻轻摇摇手指,指了指门外,公孙晏歪过脑袋望过去,张大嘴巴不敢说话。 明溪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摘下了面具拿在手上,正微笑着看着一屋子的人。 “太子殿下!”萧千夜惊得一蹦而起,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明溪太子大步走入,示意他就座。 萧千夜脑中一片混乱,如果说镜阁阁主公孙晏来是收到海市蜃楼的邀请,那墨阁阁主,当今太子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明溪太子没有通知军阁,却和自己的大哥在一起? 太子很明显看出了他的心情,但也不急着解释,拿出了一封金边信函放到他面前。 萧千夜疑惑的拿起那封信,心下一惊——是流光笺,以金粉封边,印着一个不起眼的风魔标志。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他小心的询问,太子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语言:“风魔是我十年前创建的。” “……” 不知道明溪太子到底想做什么,萧千夜也不敢轻易接话,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大哥,萧奕白按着额头,似乎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你屋里那封和昆仑山的那封都是风魔送的。”太子接着解释,“送信昆仑山是为了把你的同门引到飞垣来,送信给你的目的,则是为了把你骗入魑魅之山拖延时间,并且让你们相见。” “我不明白太子用意何在?” 明溪太子笑了一下,根本也不和他拐弯抹角:“我想你加入风魔。” “噗……”公孙晏刚刚喝进口的茶被太子一句话吓得喷了出来,他呛了一口水,几乎将眉头拧在了一起。 太直接了吧?这个明溪就真的什么也不说直接就跟萧千夜摊牌了? 萧奕白也被明溪的举动惊住了,他同样不解的看着太子,只见明溪太子不急不慢,冲江停舟使了个眼色,楼主心领神会的拿出一本册子,递给萧千夜。 萧千夜翻看了几页,发现这竟然是缚王水狱记录囚犯案底的囚册,他立马明白了太子的用意,急忙往后继续查找,这不仅是普通犯人的囚册,是专门记录异族人实验的囚册! “天释……”他突然停下了动作,赫然发现了册子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接着看下去,萧千夜的脸色一点点铁青,眉头紧蹙。 “千夜……”云潇拉了拉他,发现他纹丝不动,是强忍着愤怒在保持冷静。 她接过那本囚册看了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 “停舟,你念念。”太子轻咳了一声,江停舟点点头,压低了语气,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文字,“试体四十三号,灵音族,年六岁,男性,帝十八年入狱,禁于缚王水狱七十二层,用于永生术实验。” “帝十九年二月,以万仙引试药,辅祭品生魂三百,试体手足痉挛,但性命无忧。” “帝十九年五月,以紫灵草试药,辅祭品生魂三百,试体失明、失声、失聪,七月,恢复正常。” “帝十九年十一月,以藤妖液试药,辅祭品生魂三百,试体无改变。” “帝二十年四月,以元婴金丹试药,辅祭品生魂三百,试体面色祥和,无异常。” “帝二十年九月……” 明溪太子轻咳一声,打断了江停舟的话,他摆摆手,示意楼主往后翻,接着再念。 “帝三十六年六月,以……” 江停舟犹豫了一下,露出了惊讶之色。 明溪太子喝了口茶,道:“继续念。” “帝三十六年六月,以水虺试药,辅祭品生魂三千,试体经脉寸断,皮肤龟裂,双目爆出,七窍流血,神智全失,性情凶残,已无实验价值,自今日起转入八十一层,废为祭品。” “还有最后一页,念出来。”明溪太子提醒了一句,楼主翻到了末页,继续念道,“试体四十三号,灵音族,男性,合计实验六十一次,容貌未改,但体格生长如常,列为半成功品,所试药剂元婴金丹、凝魂丹、续寒玉膏、雪蟾丸可继续炼制,万仙引、紫灵草、藤妖液、不老丹、九曲灵草、转乾露不可继续试药。” 念完最后一句,楼主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合上了囚册。 屋内几人皆是面色凝重,明溪太子率先打破了沉默,晃了晃囚册:“这只是缚王水狱上万本囚册中的一本,天释也只是无数囚犯中的一个,试体失败之后会被送到底层废为祭品,然后被抽出生魂,提供给新的试体继续试药,如此反复,昨天如此,今天如此,明天也不会停止,这就是永生术。” 萧千夜咬着牙,他一直都知道天权帝再利用异族做什么不可见人的实验,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恐怖残忍! “最后一次试验是以水虺试药……”太子认真的提醒他,果然见他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猛地亮起,又道,“水虺是藏于仓鲛鳞片内的水魔蛇,为了试药,他们不惜尝试解除了仓鲛部分封印,引出水虺,然而这一次试药的结果却超出了预料,试体暴走,丧失所有神智,甚至以一己之力破坏了实验室。” “其实那个天释已经是比较成功的试体了,因为他的身体虽然长大了,但是还是一张六岁的娃娃脸,帝都很珍惜他,如果不是试药的结果超出了可控的范围,他们是不会放弃他,把他投入八十一层废为祭品的。” “但是,事情的发展远不止如此,在天释被投入八十一层后的一个月,他再度失控,并且力量惊人,他破坏了牢房,逃了出来。” 明溪太子不住摇头,继续道:“要知道缚王水狱自建立以来,一直被称为阎王殿,可从来没有人能从那里逃出来,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一路辗转来到了羽都,破坏了天之涯的屏障,救走了灵音族的首领蓝歆,并且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此事来的吗?”萧千夜终于开口,只见明溪太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我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我要知道父皇究竟是为何要解开了仓鲛的部分封印,又是为什么忽然想起用海魔作为药引,他应该知道后果的,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或许陛下根本也不在乎后果。”萧千夜随口接话,天权帝厌恶异族人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他眼中异族人与猪狗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少阁主想的太简单了。”明溪太子并未反驳,只是严肃的更正了他的说辞,“少阁主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是有人故意提供了试药的药引,诱使试体暴走,然后一路牵引着试体破坏天之涯,一来可以解救蓝歆,二来可以还解放仓鲛。” 众人沉默不语,明溪太子这才向公孙晏招了招手,道:“你还在那呆着干嘛?让你查的东西呢?” “那东西你也要告诉他?”公孙晏有些不情愿,太子轻咳一声,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听你的。”他站起来,拖了一张桌子放在中间,从袖中取出一个绿色的玉珠子放在上面。 “八荒琉璃?”萧千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东西,公孙晏连忙做了个嘘声,小声的道,“七年前天权帝下令剿灭东冥蝶谷,并将谷内用于占星的八荒琉璃司星仪占位己有,还好我动作快趁着它还没被挪走偷偷藏了一颗,这东西和祭星宫内的那个是主副仪一体的,透过它就可以看到主仪都干了些什么……” “你可真是胆子大……”萧千夜随即看了看萧奕白,果然风魔的人做事都是一个风格吗? “嘿嘿,过奖。”公孙晏倒还得意洋洋的,他指了指窗帘,“快拉起来。” 萧奕白随手一拽,屋内迅速暗了下来,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八荒琉璃,它散出幽幽的荧光,竟在桌面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幻象! 幻象中的女人身着青绿色孔雀华服,岣嵝着身子,一双木制的假肢双手托起八荒琉璃司星仪,一路捧到了正殿前的神坛上,随着她的唇齿合动,司星仪开始转动起来,正殿里的水晶石同时亮起,不用任何灯火就将整个宫殿照的无比辉煌! 然而那样的金碧辉煌却只如回光返照般短暂,仅仅几秒过后,正殿里的光芒忽的一下子暗了下去,司星仪闪烁着鬼魅般的绿光,随着它光芒的晃动,正殿顶端赫然出现了一个八荒阵,在其中的一角上,有水珠不断滴落。 一个血色的“凤”字刻在八荒阵中央,字上还有未熄灭的火焰。 这确实就是凤姬用自己灵凤一族的血液写成的封印咒!即使隔了千年的时光,即使流岛已经坠落成孤岛,这个封印还是如此触目惊心。 随后幻象里走出一个陌生的男人,他一身黑袍,遮住了脸,高举着双手正对着那个血色大字,赫然念道,“天封神裔,其名为凤!吾以灵凤之血,解汝之困!” 他大声的念出远古的咒语,皮肤也随之开裂,鲜血涌出在脚下汇聚成了法阵的形态。 “禁血咒,灭!”最后一声,震得整个正殿都在动摇,那个封印在他念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血色的大字噗的一声熊熊燃起! 他的高举的手臂赫然龟裂,一路裂开直达肩膀! 正殿里的水晶石忽然亮起,缓缓恢复了原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就是仓鲛的封印。”公孙晏指着那个咒符说道,“封印在祭星宫里,我还想看的更清楚些,可是好像被他们发现了,现在我手上这个已经完全看不到宫内的东西了。” “那两个人是谁?”萧千夜谨慎的追问,明溪太子摇摇头,“女人是祭星宫的星圣女,但是男人是谁我也不知道了,他能解开灵凤族的封印,理论而言,应该是有灵凤族的血统。” 他托着下巴深思,浅金色的眼眸严厉的盯着桌上的幻象,理论虽然如此,但飞垣近一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凤姬凤若寒,并没有发现第二个灵凤族的后裔。 以父皇的性格,即使是听信他人,这个人也必然是大有来头,如果这个人真的是灵凤族,那么父皇会听他的话以水虺试药就不足为奇,毕竟——灵凤族就是永生的。 “太子殿下要找这个人吗?”萧千夜直直看着明溪,忽然又问道,“您是为了找这个人,还是为了那些被当成试体的异族人?” “我是为了你。”明溪太子指了指他,“我的第二个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加入风魔。” “喂,明溪……”公孙晏连忙拉住他,尴尬的笑了笑,“你别这么直接呀,话都不说清楚就拉人家入伙,你要人家怎么答应你,真是的……”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你什么也没说啊!”公孙晏瞪了瞪眼睛,“你就念了本囚册,给他看了八荒琉璃,其他什么也没说啊!” “咳咳……”萧千夜打断两人,指了指萧奕白,“要不太子殿下还是先解释一下风魔和他的事吧?” 第十八章:风魔 明溪太子无奈,只得继续说道:“风魔是我建的,成员除了屋里这几个,还有些这次没来,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他们来跟你碰个面。” “没来的就算了,屋里这几个……”萧千夜指了指萧奕白,又指了指公孙晏,最后又看了眼江停舟,问道,“这几位全部都是风魔的人?” “是的。”太子点点头,看见他脸上隐忍不住的震惊,随意笑了笑,“少阁主不必惊讶,以后你也是我的人。” “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肯定。”他有些不快,明溪根本就不在意,反问道,“你以为风魔送信昆仑山把你的两个同门骗来是为了什么,把萧奕白喊来又是为了什么?” “你……”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毫无底牌的跟你摊牌吧?” “明溪。”萧奕白连忙叫住他,太子这才忍了口气,默默喝了口茶。 公孙晏也连忙跳出来打圆场,接着明溪太子的话解释道:“千夜,风魔建立的本意是为了调查一件案子,十八年前,温仪皇后忽然去世,天权帝罢朝整整一年,天域全城禁止玩乐,你可能不太清楚,因为那一年你正好跑昆仑山去了,那一年的天域城真的是太可怕了,哪家敢传出一点笑声,直接就会被剥夺身份赶出去,大家私底下都觉得陛下是思念成疾,疯了……” 公孙晏小心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又道:“温仪皇后是自尽。” “自尽?” “温仪皇后是在太子行宫内自尽的,但是天权帝没有对外宣布真相,只是简单的用了一句‘皇后崩,以国礼十倍入葬皇陵,封号凤仪。” 太子殿下的神情混杂了些许恍惚,那样冰凉的回忆让太子的脸庞在一个瞬间变得阴沉,他揉了揉额头,终于自己开口说出了那一天的事情:“那一日母后来见我,她很久都没有单独来见过我了,她在屋里呆了很久,那一日是五月,院里的凤凰花树开的极其艳丽,她就在那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夕阳西下,她的侍女来找她,说父皇想要见她。” “她只是温柔的笑着,摸着我的头,那一年我八岁,她把我抱起来,带着我在院里玩耍,并没有理会那名侍女。” “天越来越黑了,父皇亲自来找她,母后让我呆在房里不要出来。” “他们似乎是在争吵……那我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争吵。” 萧千夜静静的听着,帝后的感情是飞垣上人尽皆知的美闻,温仪皇后是泣雪高原的神守,也是第一个让人类的帝王动了心的异族女人。 传闻中的帝后感情和睦,恩爱有加,宛如神仙眷侣。 “她就是在那一夜,忽然拿出了一把匕首,她甚至没有给父皇反应的时间,就那么……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明溪太子蓦然咬住牙,紧紧闭上了眼睛,那一夜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争吵?母后带着匕首,那是早就决定了要自尽,她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她是来和自己做最后的告别的。 许久,他勉强稳住了情绪,不再颤抖:“我建立风魔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查清楚母后自尽的真相,萧千夜,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都查到些什么吗?” 他饱含深意的看着萧千夜,嘴角上扬,甚至露出了让人心寒的微笑,继续道:“在父皇还只是四皇子的时候,曾在泣雪高原遇险,意外得到神守温仪相助,他被那一眼的温柔美丽惊住,拒绝返回皇城疗伤,只是为了能和她多相处一会,他在伽罗境内渡过了短暂的半年,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所谓的异族人,那不过是和人类相同的存在而已,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然而他毕竟还是四皇子,在帝都接二连三的催促下,他也不得不离开,在回到天域之后,一贯以沉稳著称的四皇子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向当今明辉帝请婚,想要迎娶泣雪高原的神守温仪!” “皇室一贯厌恶异族,神守也不例外,明辉帝三令五申的驳回他的请求,然而他仍是不死心,作为最为优秀的皇子,他原本是帝位最有力的竞争人,他向帝王施压,甘愿放弃皇族的身份!” “盛怒之下的明辉帝原想将他贬为庶民驱逐出天域,不料却又看到儿子眼中的狂喜,终是心下一软选择了退步,他们父子定下了不为人知的协议——他若娶温仪为妻,便将永远放弃帝位。” “一石掀起千层浪,神守温仪要嫁给人类这个消息,也在异族中掀起了惊天巨浪,在他以为母后也许会为了异族人拒绝自己的时候,她竟然答应了,她只身嫁到帝都,没有给愤怒的异族人任何解释。” “他已经放弃了皇位,但是母后嫁入皇室之后仍然受到了各种排挤,虽然步步维艰,她依然是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能让他甘心放下所有的不满,压下所有的怒火,只想过简单的生活,他心里了解母后是想缓和人类和异族之间箭弩拔张的关系,也一直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 明溪太子悠然叹了口气,眼里竟是罕见的温柔,又一点点转换为失望和厌恶。 当年的父皇也曾努力的想要改变过,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只是一场幻梦呢……人类也好,异族也罢,总是要把自己逼到绝境才满意么? “后来呢?”萧千夜忍不住追问,太子继续说道,“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四皇子,在自己的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侮辱诋毁之后,他终于是压制不住怒火动手打伤了自己的大哥,太子明禄,一时间四皇子企图篡位的谣言四起,无风不起浪,早就看不惯母后的皇室一拥而起,再次要求他休妻,让母后滚出天域!” “……” 明溪太子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母后被异族人吼着滚出伽罗,又被人类吼着滚出帝都,这一切都没能让她退步,然而最先暴走的却是父皇……他几乎失去了理智,这个大陆容不下他的妻子么?那么他就只能成为这个大陆的主人,他的话将成为圣旨,没人任何人敢违抗!” 萧千夜倒吸了一口寒气,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震惊飞垣的那一次政变,皇室四子明泽,弑父杀兄,篡位夺权,没有任何预谋,他一个瞬间的决定,彻底改变了这个大陆的未来。 他成为了飞垣新的帝王,立温仪为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包括他的妻子,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当那个曾经被寄予厚望的四皇子真正成为王的时候,却是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暴君! 所有的反对声在他的暴力压制下,仿佛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然而平静之下另藏暗涌,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才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身为帝王,即使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他还是坚持给了这个孩子一个重要的身份——太子。 “我从来都觉得父皇是真心深爱着母后的。”明溪太子缓缓说出他心中的疑惑,“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时候的父皇是真的爱我的。” “那时候?”听出了他的话中话,萧千夜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帝王之路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飞垣这种地方,专宠一个异族女人,谈何容易?”他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为了缓和朝堂气氛,他接连迎娶了几位妃子,他下令禁止我沾染武学兵法,仅让我学习诗书礼经,但是这又如何?他最终还是将墨阁交到了我手上,呵呵……我十岁接掌墨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个他深爱的女人,就算她已经死了,他也要她唯一的儿子得到最好的一切。” 天权帝器重太子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太子殿下实际另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过重用,后宫的妃子们也没有人再享受过当年温仪皇后的独宠。 “后来,他就变了。”太子殿下的语气自这一句开始陡然严厉起来,“母后自尽后,他就彻底变了,他开始到处抓捕异族人,然后把他们关进缚王水狱,开始剿灭飞垣各地的宗教、派别,将他们的武学、典籍全部抢夺,他疯了。” “我渐渐长大,手上的权力也越来越大,父皇的举动其实早就引起了朝野不满,我便在暗中收买人心,成立了风魔,开始调查他们当年在争吵的真相,萧千夜,你听过‘碎裂’吗?” “自然……听过。”他几乎不敢多说一个字,这个词是飞垣的禁忌,是让所有人闻之变色的恐怖灾难! 碎裂是指流岛的寿命终结,从内部开始分裂,坠天焚毁。 “他在寻找碎裂的根源。” “……”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疯了?”明溪太子赫然质问,忍不住惨笑了一下,“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我越查越不对劲,箴岛坠天……不是因为碎裂,父皇利用异族做的那些实验,也不是为了永生。” “您查到了什么?”萧千夜不由得压低了语气,知道自己已经涉及到一个本不该涉及的话题。 “我派人走遍了四大都,三大城,七禁地,四海,到处去调查飞垣的根基,我们深入到地底几千米深,却发现地基不是自然破碎的,它更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摧毁,时至今日,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是破碎不堪的,但是它却并没有裂开,仍然保持着一整块完整的大陆形态,安稳的漂浮在海上。” 明溪太子从茶杯里倒了一点水在桌上,又用指尖涂开,紧接着又将水推到了一起聚成一团,他认真的解释着:“飞垣为什么没有碎开?因为有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把破碎的土地拉在了一起……” “父皇多半也在找这股力量,我们的人曾多次在地裂的附近遇到禁军暗部的队员。” “暗部的人?”萧千夜微微一怔,禁军有五支大队,和军阁一样分布各地,除去天域城的一大队,剩余四队多是在四大都外围荒地协助军阁,只有这个暗部极为神秘,一直隶属于天权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事情。 “一次可是说是意外,每次都撞见就一定有问题了。” 萧千夜蹙眉思考,在传说里,飞垣坠天的时候是凤姬耗尽自身灵凤之息托举整座流岛,这才让它平安坠落于海上。 “不是灵凤之息。”明溪太子一眼就猜到他在想什么,直接否认了他的猜测,“至纯的灵凤之息是一种冰凉的火焰,虽然凉但它确实是火,但这股力量来源不明,只要稍微接近就会被严重冻伤,甚至还有人为此丧命。” “您调查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和皇后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当年正是因此事起了争执。”明溪太子这才把话题带回了最初,“祭星宫做出了一个推算,这股力量极为强大,如果可以加之利用,或许可以托举天域城……重回天空!” 第十九章:聆听万物 整个屋子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认真思考着太子殿下的话。 不可能的!即使当初的箴岛并没有到它应有的寿数,但是想带着已经坠天的飞垣重返天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是不是想说这句话?”明溪太子直接挑开了他的想法,接道,“当年的母后也是这么说的,一旦他真的找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冒然抢夺一定会造成飞垣破碎,但父皇不这么认为,他也并没有打算带着整个飞垣一起回去,他做过精确的计算,只要牺牲周边四大都,那么天域城完全是有可能重新飞天的。” “他们发生了相识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争吵,也许直到那个时候,父皇才第一次的发觉,自己和母后早在不知不觉中,形同陌路。” “他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箴岛自坠天以来,人类便丧失了长久的生命,他想要回去,回到曾经的云霄之上,这样才能重新获得那些早已经失去的生命。” 明溪太子忍不住直摇头,目光悲凉,父皇渴求着无尽生命,而母后却在他面前,亲手结束了自己生命。 权倾天下是为她,却又为一己之私逼死她。 “他最终还是没有收手。”萧千夜也终于冷笑着摇了摇头,“不仅如此,甚至变本加厉,温仪皇后的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太子殿下的目光严厉的望着他,没有否认,永生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有的事情,你却必须用漫长的生命去等待,才有可能……等待奇迹的那一天。 “殿下为何要反对?”萧千夜忽然转过来,正色质问他,“天权陛下若是带着整个天域城飞天,必然也不会抛下您,对您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为何您要反抗他?” “或许是因为我终究是有那一半的异族血统吧。”明溪太子淡淡的笑着,眼里有些寂寞,“母后的那一半血统时常会让我感到些许……嗯,怎么说呢,不安?” 他摇摇头,感觉自己说的不对,却又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汇,母子相连,他能隐约感受到当年母后决然的反对一定有更为重要的理由,然而苦苦查询多年仍是一无所获。 “我可不想和天域城一起飞到天上去!”公孙晏连忙插了一句嘴,“公孙家本家虽然早就迁居帝都,可还是有好多叔叔婶婶留在东冥的,现在帝都的大多数贵族们,也是一样的情况吧?萧千夜,天征府虽然没什么人,但是你这么多年在四大都,总有那么几个交心的朋友吧?你难道忍心让他们一起成为牺牲品?” 这一句话把萧千夜问住,让他静静沉思了几秒,军阁有一帅十将,分布四大都,确实是有几个出身卑微的下属,而帝都城其实是禁军的管辖范围,如果天权帝真的只带上帝都飞天,军阁无疑会失去如今的地位! 他叹了口气,终于问出了核心的问题:“所以殿下怀疑这次灵音族逃脱事件,也和此事有关?” 明溪太子认真的点头,沉思道,“灵音族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叫‘聆听万物’,据说这一族的首领可以和任何生灵对话,哪怕是成了精的石头都能听见它们的声音,父皇当年迎娶蓝姬,多半也是冲着这种能力来的,毕竟他要找的那种力量太过隐蔽,或许这种特殊的能力能帮到他。” “那他后来诛杀灵音族又是为什么?” “因为蓝姬什么也不肯说,这才惹怒了他,颁发了灭族令。” “可是……她的女儿还活着。”萧千夜赫然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神色严肃,“蓝歆被囚禁在天之涯,一直没被处死,难道目的也是为了聆听万物的能力?” “多半如此。”明溪太子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话,“帝都为什么会让你亲自过来抓人?两个早就被灭族的逃犯而已,犯得着让军阁的阁主亲自过来追捕吗?因为蓝歆对他很重要,只要她不死,或许总有一天他能撬开她的嘴巴。” “所以这两个人之所以会逃脱,是因为天权帝弄巧成拙?” “不、不是弄巧成拙。”这一次太子殿下又是毫不犹豫的否定了他,“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为的就是救走蓝歆,又或许是释放仓鲛,只不过恰好用于永生术实验的人是天释而已。” 萧千夜皱着眉头细细思考着这其中复杂的利弊关系,如果对方有这么大本事,亲自动手岂不是更快更直接? 难道只是为了隐藏真实的身份?又或许……是和天权帝达成了某种约定? 不等他想清楚,明溪太子已经开始安排今晚的行动,他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面上,示意萧千夜过来看。 “海市蜃楼在一只巨鳌的背上,平时巨鳌会沉在海中,鳌背上的楼被术法保护,不会浸水,巨鳌每年会在海岸边登陆四次,飞垣周围的四大海各一次,只有碧落海这次规模最大,停留时间也最长,这是它内部的结构图,你看看,或许会有帮助。” 萧千夜接过地图,海市蜃楼是一座三层高楼,里外又围了三道城门,最外围是集市,中间是舞池,到了最里面才是所谓的“博物会”。 明溪太子指着那个博物会,提醒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这博物会是什么?” 萧千夜点点头:“是拍卖会吧?里面有贩卖人口的交易,为了掩人耳目才改称的‘博物会’。” “没错,千夜,晚上我也会安排人一起去海市蜃楼里调查,你们分头行事,你去找逃犯,我的人去试探新来的楼主。” “新来的楼主有什么问题吗?” “不好说。”明溪太子皱皱眉,“海市的原楼主在去年的海难中去世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海市蜃楼会遭遇海难。” “该不会是故意想引我们进去吧?”萧千夜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仓鲛封印被破坏,灵音族逃脱后藏身海市蜃楼,而原楼主又在此时遭逢海难去世,这一串的事件是不是未免太过巧合了? 明溪太子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拱手做了一个揖让礼。 “太子殿下!这不合身份……”萧千夜连忙跳了起来,只见明溪太子郑重的朝他伸出手,第一次正式的邀请他:“我希望你能帮我,父皇必然不会放弃飞升,我需要你的帮助,阻止他。” 萧千夜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他本无意参与皇室之间勾心斗角的内斗,他想要的不过是保护好仅剩家人。 想到这里他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那个仅剩的家人正端坐在窗边,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以沉默默许了太子的所有说辞。 “我可以威胁你。”明溪太子瞥了一眼云潇,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但我仍希望你是自愿的。” 太子的眼眸看似温和,实际是根本不容他拒绝的严厉。 他想了想,退开了一步,并未接住他的手,只是对着太子殿下做了一个臣下礼,接道:“我愿意相信殿下的话,为殿下效力,但是此事调查清楚之后,也请殿下帮我调查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明溪太子看了看萧奕白,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请殿下告诉我,八年前天征府灭门真相!” 他豁然抬头正视太子殿下的双眼,那双眼里有一闪而逝的震惊和犹豫,却又不露声色的掩饰了下去。 “明溪,答应他。”萧奕白轻咳了一声,拉开了窗帘,刺目的阳光一下子涌入房间,这才映照着几人铁青的脸,格外的阴沉。 “好吧,我答应你。”明溪太子无奈,只得松口。 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萧千夜忽然问道:“殿下与我兄长,又是什么关系?他是何时加入的风魔?” “他嘛——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明溪太子随口掩饰过去,笑了笑,“你不如自己去问他,他小时候可着实干了不少荒唐事。” “这事我知道,我告诉你。”公孙晏连忙拉住萧千夜,架着他就往外走,顺手扯了一把云潇,笑嘻嘻的道,“别都在这杵着了,晚上还要去海市蜃楼里抓人呢,都赶紧去休息吧。” 等几人走出,公孙晏赶紧推开隔壁云潇的房间把两人推了进去,挥了挥手:“你俩先聊着,我去给你们弄点点心,一会就回来!” 话音刚落,他砰的一下锁上门,又再度回到了太子的屋里,见他进来,明溪太子连忙招呼他过来,问道:“公孙晏你来的正好,海市蜃楼的邀请函还有多余的吗?” “那东西又不是我发的,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我要?”公孙晏不满的嘟囔,还是送袖中拿出了几张递给他,“你要干什么?这可是我留给城里的金主的,你可别全给我拿走了。” “留一张放在天澈屋里,我让楼主在这等他。” “您该不会是还想把他也拉入伙吧?” “卖个人情给他,说不定以后用的上。” 公孙晏白了他一眼,接道:“海市里不安全,新来的楼主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您就别给我惹事了,好好在小秦楼呆着吧,晚上我和萧奕白去就可以了。” “晏公子说的没错,你就在小秦楼,有楼主在我也放心。”萧奕白也点点头,“明溪,你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早点回帝都去,你毕竟是太子,私自过来过引起议论的。” “那我也要等你们从海市回来再回帝都吧?”明溪太子无声叹气,担心的道,“晚上你们进去的时候务必好好试探一下,把新接任的那个人底细查清楚了。” “我知道的,不然我就不来了。”公孙晏不耐烦的挥挥手,“你都唠叨好多次了,放心吧。” “我是不放心你们……”明溪太子看了看萧奕白,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呢,没事的。” “不要勉强自己,一旦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先保证自己安全……”太子不厌其烦的再次叮嘱,见他又要喋喋不休,公孙晏只觉得脑门发热,赶忙打断他:“好了好了耳朵都要被你说出老茧了,你就在小秦楼好好歇着吧,我去看看萧千夜那边准备怎么办。” 他匆忙跑了出去,明溪太子直摇头:“总是这样,话都没说完又跑了。” “晏公子出不了事,会出事的人是你。”萧奕白指了指他,问道,“最近身体如何?没有再犯病了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明溪太子正色,“你没有再犯病了吧?” “我……没事,就是有的时候,眼睛会控制不住变色。”他揉了揉眼睛,依旧非常疲惫,太子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弟弟呢?” “……” “他没出现什么异常吗?” “暂时还没有。” “那就好。”明溪太子松了口气,终于放缓了语气,“你再睡会吧,我去找停舟谈点事情。” “明溪。”萧奕白叫住他,叹道:“你不该拿我威胁他,会适得其反。” “你在担心这个啊?”明溪太子眨眨眼,“但是你看他的表情,确实犹豫了吧?说明还是有用的。” “你、哎,算了。”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萧奕白摆摆手,明溪轻轻合上门,走向江停舟的房间。 第二十章:过往 萧千夜还在思考着今晚的计划,事情牵扯到了明溪太子和风魔,就不可以再惊动军阁。 风魔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阻住天权帝飞天吗?他还是将信将疑,一切都等到逃犯落网才能真相大白,而海市蜃楼是现在唯一的线索。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在距离黄昏还早,如果要涉险进入海市蜃楼,他还必须安排好岸上的接应。 想到这里,萧千夜再也按奈不住,他抓着云潇的肩膀把她按在床沿上,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阿潇,你留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太子殿下说的话未必都是真的,你在这里等天澈,如果他回来你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记住了千万不要去海边。” “不行,我不能让你单独涉险。”云潇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一会我就出去找师兄,我们一起去。” “哎……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他束手无策,又不好冲着她发脾气,急的满屋子跺脚。 “你别转了,着急也没用,你不如躺着休息会,今晚上肯定是睡不了的。”云潇轻骂了他一声,反过来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床上,又凑近过来指着他的眼圈,“你看看你这眼睛黑的,恐怕不仅仅是昨天晚上没睡吧?你是不是这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了?就这样自你还想自己去海市蜃楼抓人?” “别闹了,我哪里睡得着?”萧千夜皱皱眉,才准备站起来又被她一把按回去了,“你听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能撑多久我比谁都清楚。” “我还得出去巡逻……”他连忙给自己找个了推脱的借口,推开窗子指了指天空,“你看,青鸟都还在执行任务,我怎么能在这里睡觉?” “可青鸟有轮班,你有吗?”云潇毫不客气的就把他怼了回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地图,“今晚你让不让我去,我都要去,我又不要你保护,你还是我从魑魅之山救出来的!” “你讲讲道理,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跑去山里……”他小声狡辩了几句,云潇转过来瞪了他一眼。 萧千夜索性不和她争辩了,反正从小到大吵架也就没赢过。 “千夜,刚刚那个太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见他终于不再想着要走,云潇赶忙坐下来,“他的眼睛是金色的,看着真吓人。” “你说明溪太子啊?他就是太子啊还能有什么来头?”萧千夜拍了拍她脑门,“明氏一族统治飞垣几千年了……” “几千年?”云潇吃惊的张张嘴,不解的道,“可他们对待异族的态度……难道从来没人想过反抗?” “嘘……”萧千夜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心的看了看门外,“你可别乱说话,被听见了是要出大事的!阿潇你记住了,绝对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谈论皇室。” “好嘛。”她还是听话的点头,萧千夜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也是现在的墨阁阁主,军镜墨虽然三阁并立,但实际上也是尊墨阁为首的,论职位明溪太子是我的顶头上司,他身边那个公孙晏是当今镜阁阁主,小秦楼就是他在背后支持的。” “他们都是风魔的人……”云潇暗暗抓住他的手,“太子竟能笼络这么多人!还要拉你一起加入风魔,到底是想搞什么鬼……” “他在魑魅之山困住我,恐怕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抓捕灵音族吧。”萧千夜托着下巴认真思考,“太子殿下似乎对聆听万物也很有兴趣……” “真的只有首领还有那种能力吗?” “大概吧。”萧千夜也不确定,仔细想想以前天澈的举动,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大多数异族人在箴岛坠天后就已经丧失了独特的能力,而明氏一族作为皇族,是否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顿时想起了什么,连忙用手帮她拉紧了衣领,谨慎的道:“阿潇,你身上的羽毛一定不能被其它人看到!” 门“吱啦”一声被人撞开,公孙晏一手端着点心,一手举着茶水,也不敲门就直接闯了进来。 “我给你们弄了点……”他笑嘻嘻的,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况,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见两人都坐在床榻上,萧千夜面色紧张,手还紧紧的拉住云潇的衣领! “我……好像忘了敲门。”他尴尬的咳了几声,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连忙退了出去,“我重新敲门!” “你回来。”萧千夜不耐烦的叫回他,“你该不会是来端茶送水的吧?” “嘿嘿。”公孙晏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不是想知道萧奕白为什么加入风魔吗?” “先把东西放下吧。”他沉住气,指了指桌子,公孙晏心领神会的把茶水点心放好,自己先倒了杯喝了起来,“萧奕白救过明溪的命,你知道的,太子殿下的母后是泣雪高原的神守,虽然也被称为异族,但可不是一般的异族啊……” 他神秘的指了指窗外的天空,继续道:“十二神的传说听过吧?神守一职就是当年十二神亲自定下的,十二神同时付与了他们特殊的体质,让他们得以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那毕竟是神给的东西啊,一般的人类哪承受的住?”晏公子叹了口气,“太子的身子从小就不好,丹真宫多次群医会诊都是束手无策,一直都是吊着一口气活着,但是明溪这人又不喜欢侍卫跟着,他经常自己溜出去典籍库翻看书籍,然后这一看就忘了时间。” 典籍库是皇室用来珍藏各类书籍的地方,近几年从各地搜刮来的古籍也全部都运到了那里。 “后来有一次,他溜出去到了半夜都没回来,这可急坏了太子行宫里的那些守卫,又不敢声张让天权帝知道,只能自己摸黑到处找,这一找就出事了……” 公孙晏忽然笑了笑,眨了眨眼睛,问他:“你猜怎么了?” 萧千夜和云潇互望了一眼,摇了摇头。 “这一找就找到了个贼。”公孙晏神秘的道,“有个胆大包天的贼闯进了典籍库,那地方是禁地,一般人擅闯是要被关进缚王水狱受罚的,守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联系祭星宫申请搜查令,好不容易等到搜查令下来,大家进去一看,你猜他们发现了谁?” “那贼……是太子?”云潇好奇的回了一句,只见公孙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们一开库门确实发现太子殿下在里面,明溪说自己是在这里看书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这才一直没有回去,还说看完手上那本自己回去,然后就让侍卫们全部退出去了。” “所以真实的情况到底是什么?” “太子瞒下了那个贼。”公孙晏直勾勾的看着萧千夜,“你那个大哥可真是不要命,他不仅私闯皇宫还擅闯典籍库,就为了进去偷学里面的术法。” 萧千夜也是惊了一下,他一直很好奇大哥身上那些神秘的术法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原来是皇室典藏库? “但是,他也意外救了太子殿下。”公孙晏转而眼神就暗了下去,“他并不是睡着了,而是晕倒了,要是再没有人发现他,他一定会死在里面,萧奕白意外闯进去之后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明溪,可是他不懂医术,只能铤而走险用那些从没试过的术法……” “呵,好在他运气好成功了,要不然天征府还得背上谋杀太子的罪名吧?”萧千夜心有余悸的抱怨了一句,公孙晏点点头,“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种邪术,他把自己的一魂一魄从身体里分离了出去,并用特殊的方法封印在了一个玉扳指里,他可以通过这个玉扳指直接联系到明溪,也不知道是不是邪术真的起了作用,明溪的病倒也慢慢好了起来,这几年都没有再犯过了。” “一魂一魄?”云潇惊讶的跳起来,连忙追问,“那他自己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公孙晏摆摆手,“表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呀……” 云潇正色提醒道:“我曾经也听过类似的邪术记载,但是分魂之术极其残忍,后遗症也非常严重,一般都是那些巫师抓些童男童女去炼魂,炼成之后的小鬼生性凶残,神出鬼没可以伤人于无形,但是很少有人会用自己,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不可能没有异常的,千夜,你好好想想……” “他很少回来。”萧千夜也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头蹙成了一团,“大哥是自己要求驻守泣雪高原一带的,那里气候严寒,又是以前白教的根据地,相比其他地区要危险很多,他每年也就过年那会会回来看看,我常年在飞垣各地巡逻,但也不经常去那。” “他手上有风神,或许多少能帮他吧。”公孙晏语出惊人,也根本不管对方脸上的震惊,自顾自的说道,“风神本是白教的东西,被他扣下来占为己有了,不过好像历代教主都不用剑,帝都也不知道风神的存在。” “就是他手上那柄风剑?”萧千夜立马就想起了之前遭遇水虺化蛟时大哥袖中那阵凛冽的寒风,难怪威力如此惊人,原来竟是三圣剑之一的风神! 白教一战至今仍有很多疑点,当年双司命之一的岑歌被他用昆仑绝学封十剑法一剑钉在了冰壁里,而另一个司命岑青带着年仅七岁的教主,灵羽族后裔飞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一战并非大获全胜,但他还是在明溪太子的力荐下成为了新任军阁阁主。 萧千夜又感觉脑袋疼的厉害——明溪太子该不会在那个时候就有意拉他入风魔了吧? “好了,剩下的事情有机会你自己去问他吧,兄弟嘛,不要太生疏了。”公孙晏站立来拍了拍衣襟,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拿出了一封海市蜃楼的邀请放到桌上,“这封是给天澈公子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他不要去冒险,博物会最喜欢的就是他们这种灭族的稀有物种,会被人盯上的。” “会被谁盯上?”门吱的一声又被推开,天澈提着剑灵走了进来。 “师兄!”云潇连忙迎上去,还没开口,天澈已经拿起了桌上的邀请,“楼主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我了,我弟弟真的在海市蜃楼里?” “你怎么也不敲门?”公孙晏发着牢骚,微微皱眉,“你都听见了?” 不等他回话,萧千夜认真的说道:“天澈,你别进去,你在海边接应我。” “接应你?”天澈上上下下看了他几遍,“你的任务就是抓他,我能相信你?” “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面前。”萧千夜正色允诺,“如果楼主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你,那你就应该明白我现在的立场,我不能让军阁的人发现风魔的底细,但是海市蜃楼危险,我需要有人在海岸边接应,你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天澈转口就问道,“你应该只是随机应变吧?太子名义上算你的上司,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不能当面忤逆他,谁知道你抓到人之后……” “天澈,你也是有兄弟的人。”萧千夜打断他,叹了口气,“我确实不是自愿的,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萧奕白就会有危险。” “你……”天澈犹豫了一下,竟在这个师弟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神情。 “师兄你放心,我跟千夜一起去,我一定会把你弟弟平安带到你面前的。”云潇也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阿潇,你……你不行!”他欲言又止,又不好直言。 “我不会让人发现那个东西的。”她小心的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自己商量,我先走了。”公孙晏轻咳一声,眼睛不经意的扫过云潇的衣领。 他指尖若隐若现的绿光一散,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云潇的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那是他的术法也无法轻易探查到的神秘东西。 他不动声色的走出房间,心里已经有了新的盘算。 第二十一章:再生变数 过了正午,小秦楼里越来越吵闹,大堂里的人也聚越多,萧千夜坐如针毡,推开窗子查看街道上的情况,忽然目光一缩,眉峰皱起。 北岸城只有两条主道,玄武大道横贯北岸城东西向,连成了北岸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而南北走向则是连接羽都和魑魅之山的朱雀大道,如今这两条街道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而混杂在其中的一袭紫金色军装却深深的刺进了他的眼中。 那件紫金色的军装,仿佛是为了衬托如今的明泽王朝,是禁军的特有的制服。 禁军的人?距离抓捕逃犯的最后时限还有一天半,禁军竟然提前入城了? 萧千夜面色铁青,北岸城位于羽都沿海,是一座狭长的沿岸城市,其实除去繁华的中心城区,在其周围还有群星罗布的各个附属郡县,军阁的管辖区域只有中心城区,周围郡县则是交给了禁军第二分队,早在几天前,在那里待命的帝都禁军第二队就已经开始集合,随之准备进城交接军阁的追捕任务。 禁军是没有资格提前入城的,原本一个小小的二队队长,无论如何也不敢如此僭越。 不对……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上个月禁军几个分队似乎有一次人员调整,禁军总督高成川将自己的几个侄子统一入了职,原二队的队长应该也换了人。 如果是高成川的人,那么不顾军衔等级,提前招摇过市大摇大摆的进城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我出去看看,你们在楼里呆着千万别出去。”萧千夜提起剑灵,不等云潇阻拦,他已经一个箭步从窗子上一跃而出。 “跑这么快……”云潇一跺脚,抱怨着,天澈豁然站起,目光惊恐的望向萧千夜的背影。 紫金色军装!禁军的人! 他猛然闭眼,脑中翻天覆地,感觉脚下一软,靠在了墙上。 “师兄你怎么了?”被他的反应吓到,云潇连忙关上了窗子,只见天澈面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渗出,手心冰凉颤抖,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是禁军的人……那身紫金色,是他在梦里也无法忘记的恐怖色泽。 为什么禁军的人会在北岸城里,难道和十八年前一样,这次的追捕任务也是同时交给了军阁和禁军? 不对……不是这样!天澈缓了口气,好不容易镇定了情绪,他神情严肃,仔细思考着——十八年前数万灵音族聚集在羽都,因为数量众多才会交给军阁和禁军同时追捕,可是现在逃犯只有两个人而已,作为军阁阁主的萧千夜都亲自过来了,没理由再调禁军的人才对啊? 军阁、禁军和海军是平级,军阁的管辖范围最广,士兵将领也最多,帝都这么做的理由无疑只有一个,就是压制军阁的势力! 想到这里,天澈这才是想起了萧千夜的处境——萧氏一族虽然是帝都名门,但是一直人丁稀少,如今天征府近乎全灭,是他接掌了军阁,才能一个人撑起天征府,如果他任务失败,恐怕不仅仅自己要受到严厉的责罚,更危险的是他背后岌岌可危的天征府吧? 萧千夜来到昆仑山的第一天,就是身着军阁的黑色军装,军阁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个特殊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要成为军阁的一部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攥着剑灵,不知作何感想。 “师兄,你是不是不舒服?”云潇擦了擦他头上的冷汗。 “阿潇……晚上你陪千夜去海市蜃楼,我会在海岸边接应你们。” “啊?”云潇惊了一下,不知道师兄怎么忽然就改变了想法。 “你有术法基础,你在他身边是最合适的。”天澈也不解释,一把抓住云潇的手,认真的道,“你记住了,你身上的羽毛不能给其它人看见。” “千夜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了,是不是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云潇拉起衣袖,她的手臂上也长着稀疏的火色羽毛。 天澈没有说话,云潇眼睛一转,忽然问道:“我在魑魅之山遇到了一群鸟人,他们长着人脸鸟身,身上全是羽毛,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你不会,别乱想。”天澈呵斥了一句,虽然心里没底,还是正色道,“那是双头金翅鸟的分支,不仅有鸟人族还有人鸟族,人家手都是鸟爪的样子,还会吃虫子,你看看你的手,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常,你也不会去抓虫子吃,对吧?” “可说不定哪天它就变成爪子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她晃了晃手,嘀咕着说了几句。 “你见过什么?” “没、没什么!”云潇连忙否认,尴尬的摆了摆手。 “真的没什么?我怎么看你怪怪的……”天澈奇怪的看着她,云潇慌忙拿起剑灵跑来,冲他做了个鬼脸,“我下楼去看看摇铃局,师兄你先歇着吧!” “你回来!别去和他们玩什么摇铃局!”天澈皱着眉责备,云潇已经眼疾手快迅速锁上了门,一溜烟跑下楼。 天澈无奈,这个云潇,一定又是去追萧千夜了!这么多年了,即使萧千夜从来没回过昆仑山,她还是这么念念不忘! 云潇才走出房门,就看见楼梯口站着的明溪太子,似乎是早就算好了她会一个人出来,太子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太子殿下?”云潇不以为然的走过去,明溪指了指楼下。 大堂里依然在进行着热闹的摇铃局,只是从九楼望下去,完全看不清舞姬手上的竹竿挑了什么。 云潇白了明溪一眼,连忙说道:“我、我就说说而已,我才不会去玩那东西呢!你是太子,你也不管管吗?楼下干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事……” “我倒是想管,可金主得罪不起啊!”太子乐呵呵的,一点没有架子,扔给她一个面具,“走,我带你去玩一把。” “我不去,我还要去找千夜呢。” “找他干什么?外头禁军入城了,他忙着呢,你别添乱了,走,跟我去玩一把。”明溪太子数落了几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从九楼一路狂奔! “喂,你……”云潇被他吓了一跳,方才那个公孙晏还说太子身体不好,这哪里是身体不好的样子,这身体简直不要太好行吗? 高台上的舞姬已经换了人,化着一样浓厚又古怪的妆容,明溪太子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道:“姑娘知道她们这种妆容是哪里来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 “也对,你不是飞垣人。”明溪太子点点头,“这是东冥的占星师用来占卜时会化的妆容,东冥崇尚司星术,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点,而东冥镜内最大的门派叫‘蝶谷’,藏有至宝八荒琉璃司星仪,这些舞姬都是当年蝶谷的门徒,后来蝶谷散了,这些人被晏公子收留成了舞姬,你别看她们好像是随便把东西给客人看,其实要给谁不给谁,早就有数了。” “所以刚才那个宓娅就是故意把水球给千夜看的吧?” 明溪太子呵呵的笑了起来,一把拎住她,走向了人群中间。 “你干什么呀!我说了我不玩!”云潇小声的骂了一句,挣扎着想要离远一点。 就在这时,舞姬的动作停了下来,竹竿也停在了他们面前。 “啊?”云潇愣了一下,一抬头,旁边的伙计又端着金镶玉的碟子一脸谄媚的走来。 “你!”她狠狠瞪了太子一眼,明溪正在一旁偷着乐,指了指碟子上的东西,示意她继续猜。 “姑娘,请——”伙计拿起摇铃册递给她,云潇没好气的接过册子,只见上面写着“紫韵龙纹玉”,标价黄金一万两、五万两、十万两! 她暗暗看着明溪太子,企图对方能给点提示,高台上的舞姬轻咳一声,娇腻腻的道:“可不能给提示哦……” 明溪太子扬扬眉,竟然索性背过身去,她只能自己仔细端量着那个东西,看起来像一个暖手炉,上面用紫玉雕着一条云龙。 云潇努力回想了一下,紫玉在中原挺常见的,似乎是一种辟邪之物,虽然雕刻精致,但那毕竟只是一个暖手炉,怎么的也应该值不了十万两黄金吧?但是这小秦楼是家黑店,肯定也不会卖的很便宜,想到这里,她心一横指着中间的价格:“五万两,就这个。” 客席上的人也在认真讨论着,有的点头认可,也有人觉得不对。 “小二,揭榜——”舞姬高喝一声,从二楼扔出来个卷轴,那舞姬一把接住,缓缓打开。 大堂里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舞姬的手。 “紫韵龙纹玉,黄金——十万两!” “这么贵?”云潇吓得合不拢嘴,赶忙拿起那个暖手炉,“你们也太过分了吧?这么一个小手炉,就算是用上了最好的紫玉也值不了这个价的!你们、你们分明是在欺负人!” “呦,小丫头说的不错,可你知道这暖手炉是什么来头吗?”舞姬将卷轴扔到台下,从她手上抢过紫韵龙纹玉,“这是当今太子殿下亲自选材,赠与镜阁阁主公孙公子的礼物,虽然只是一个手炉,可是绝对价值黄金十万两!” “值!绝对值!”人群里赫然爆发出吆喝声,一个圆滚滚的大商人懊恼的拍着大腿,“太子爷和公孙公子的东西,哎!你这小舞娘怎么不直接挑给本大爷看!你给一个丫头片子她懂个屁!哎,可惜了可惜了!” 云潇不服气的瞪着明溪太子,这分明是他们商量好的联合起来骗她! “姑娘可还是要以物相抵?”舞姬不怀好意的笑着,云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了脖子上的东西。 “我来付钱吧。”明溪太子已经笑得快要憋不住,他努力隐瞒着身份,“按小秦楼的规矩,猜错了就按三倍买下,那就是三十万两黄金,一会让人跟我去附近的银楼取吧。” “哎——等等!”方才的大商人连忙跳了起来,一把摘下了面具,赶紧问道,“你能买,那我也能买,这是太子爷送给公孙公子的,不行,我要买,我出四十万两!” “这……”舞姬犹豫了一下,原本小秦楼当然是价高者得,可她明显就知道明溪的身份,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五十万两。”明溪分毫不让,云潇赶紧拉住他,小声道,“你有病啊?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买它干什么?让给那商人不好吗?” “那可不行,我买了可是要你来还的。” “你有毛病?我还不起啊……”云潇苦着脸,也不知道太子究竟想干嘛。 “那就五十万黄金,这块紫韵龙纹玉是这位公子的了!”舞姬赶忙抢在大商人面前接话,又赶紧给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不等气急败坏的大商人再说话,台下的一群托已经吵吵闹闹的开始起哄,又推推冉冉的顺势把明溪太子和云潇架了出去。 前脚才出了小秦楼,明溪太子拉着云潇又从后门拐了进去,小心翼翼的回到九楼的房间里。 “我还不起!”云潇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推门回去休息,太子连忙拦下她,正色道,“你不是可以以物相抵吗?” “嗯?”她疑惑了一下,眼睛一点点瞪大,“绕了一大圈,你是要打我那块玉的主意?” “你不是说那是昆仑的神守白泽相赠吗?” “那是……”云潇纠结了一下,啧啧舌——神兽相赠只是她随口编出来的,那是在情急之下没办法,否则娘给的这块玉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出去换别的东西! “飞垣也有很多神兽,但是还真的没有白泽呢。”明溪太子再度恳求,“你可是欠我五十万两黄金,一辈子都还不清吧?我只要你身上那块玉而已,挺划算的啊……” “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故意骗我去玩摇铃局,还好意思说我欠你钱?” “那你还不还钱?” “我……”被他问的愣了一下,云潇扳着手指算账,五十万两,还是黄金,别说一辈子了,下辈子她都还不起吧? 明溪太子轻咳一声,想了想,忽然又道:“这样吧,哪天你要是回中原了,我就把它还给你,怎么样?” “真的?”她将信将疑,明溪太子连忙点头,指了指房间,“你不信?一会我就给你立字据。” “那、那好吧。”云潇无奈,摘下脖子上的红玉递给他,又小心的嘱咐,“你可拿好了,要是我回去的时候你弄丢了,陪我五百万两黄金都不行!” “你可真会算账啊……不过,我答应了。”明溪太子轻轻一笑,冲云潇摆了摆手,“姑娘还是休息一会吧,今晚可是睡不了的。” “哼。”云潇气呼呼的推开门,再也不想跟他废话一句,明溪太子陡然间收敛了笑容,那块红玉在他的掌下,中央的明月一点点弥散出奇妙的灵光。 “沉月……”他默念出红玉的名字,这是帝都失窃多年的至宝,怎么会在一个中原女子身上? 第二十二章:沉月 “真的是沉月?”公孙晏一把拉开门把明溪太子拽了进去,连忙抢过他手上的红玉看了又看,“这东西失窃那么久,竟然跑到昆仑山去了?果然是当年长公主所为吗?” “你小心点。”明溪太子苦涩的一笑,这块玉名为“沉月”,是皇族代代相传,比传国玉玺还要重要的东西。 它在二十多年前从守备森严的深宫里失窃,而最后接触到这块玉的人,是他的大姑姑,父皇的长姐,明玉长公主。 据说那一年,来自伽罗白教的教主“迦兰王”携带妻子云秋水来到帝都天域城,云秋水久病不治,早已经是奄奄一息,为了寻求最后一线生机,骄傲的白教教主放下了所有的尊严,恳求丹真宫出手医治。 然而,丹真宫拒绝了他,丹真宫是仅为皇室贵族服务的地方,即便是来自白教的教主,也没有资格让他们出手。 偏偏长公主遇到了迦兰王,那一年的长公主早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但是她性情孤傲看不上那些顽固子弟,婚事便一直拖延了下来,她恰巧在丹真宫前遇到了来求医的迦兰王,就是那一眼的惊艳,帝国公主便再也无法自拔,即使知道他已经有了身怀六甲的妻子,长公主还是奋不顾身的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人。 再后来,就是著名的沉月失窃案。 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半个月长公主和迦兰王之间发生了什么,等帝都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长公主已经独自一个人出现在放置沉月的深宫里。 盛放着“沉月”的法器不知所踪,迦兰王和他的妻子也在那一夜,仿佛凭空消失。 即使是帝国的长公主,明玉依然作为最大的嫌疑犯被盛怒之下的父皇打进了缚王水狱,而她却像丢了魂一样,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受到了最为严厉的惩罚,不仅被无数毒虫撕咬,容貌尽毁,还被砍下了双手双足,刺瞎了双眼,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保持着沉默。 这样非人的折磨虐待整整持续了十年,或者是父皇终究念着那一点点的姐弟情,他赦免了长公主的罪,但是把她废为平民逐出天域城,此生不得返回。 长公主就在那一天之后人间蒸发,而沉月的失窃案也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么多年过去,帝都其实一直在追查沉月的下落,但是明玉长公主、迦兰王都彻底没了踪迹,而云秋水只身回到了昆仑山,再也没有踏足飞垣一步。 而今天,这块古玉,竟然出现在了她女儿云潇的身上! 古玉……帝都更喜欢称呼它为“古书”,据说飞垣大陆上存在着数本记载着坠天历史的古书,它们不知所踪,也不一定是以书的形式出现,沉月便是其中之一。 这本古书里记载了坠天之前,明氏皇朝空缺的一年时光,明氏皇朝统治飞垣上千年,偏偏这最重要的一年历史,丢失了。 历史被尘封在沉月里,无人能解。 在这段历史之前,当年的帝王天恒帝有一位皇后,七位皇妃,十八位皇子,三十一位皇孙,当朝重臣一百二十八位,天域城城民六十万人,而在这段历史之后,仅剩天恒帝一人,百姓数量也锐减至二十万。 谁也不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怖的变化,天恒帝是箴岛的最后一位帝王,也是飞垣的第一任帝王。 “明溪!明溪!”公孙晏用了晃着他,明溪太子方才从遥远的沉思里惊醒,他收回沉月,道,“据当年的记载,云秋水病重之际,迦兰王曾经携带妻子来丹真宫求医,被拒绝之后不久就离开了,而沉月失窃后竟然会在云潇的身上,如此算来,他需要沉月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救妻子和腹中的孩子,云秋水究竟是什么病,需要沉月来救?” “沉月为什么能救命?它不是本古书吗?”公孙晏奇怪的询问,明溪顿了一下,眼中的金光闪闪烁烁。 “在帝都最古老的史卷里,曾经记载过明氏一族的起源。”他幽幽叹了口气,公孙晏连忙摆手,“别、你别说了!这可不是我该听到的东西。” “记载里说过,以日月为名,赐姓为‘明’。”太子没有理会他,接着说了下去,“明氏一族是上天界十二神,日神、月神之后,皇族持有日神浅金色双眸,并赐予古书‘沉月’,以证皇权。” 公孙晏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的瞅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萧奕白。 “沉月的力量来自月神,是一种至纯至净,深厚温润的神力。” “迦兰王知道这种力量……”萧奕白终于睁开了眼,他的眼眸不受控制的变成了惊艳的冰蓝色,严肃的道,“他不仅知道沉月的力量,他还知道如何利用这种力量,迦兰王……恐怕是坠天的幸存者。” “坠天的幸存者?”公孙晏吃了一惊,眼神雪亮,“那他岂不是得有几千岁了?” 三人同时顿住,想起了一件事,除去七禁地神守,能有如此漫长生命的种族只有一个,那就是拥有灵凤之息的灵凤族! 在想起魑魅之山蛇仙和神守反常的举动,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寒气,那个云潇,该不会真的是灵凤族的后裔吧?可灵凤族没有人类的混血,混血的孩子一定会早夭。 “这块沉月,该不会就是为了救云潇吧……”公孙晏颤颤伸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灵凤族没有混血,但是迦兰王破例了,他知道自己和云秋水的孩子必死无疑,甚至妻子也会受到牵连丧命,为了救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只能铤而走险利用长公主盗取沉月,灵凤族的力量起源于不死鸟,是一种炽热又霸道的神力,而沉月所附带的月神之力,或者恰好能缓和灵凤之息……” “有道理。”明溪太子捏着古玉,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 公孙晏的猜测是合理的,但无疑也是危险的,这意味着灵凤族确实还有其他人,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协助父皇破开仓鲛封印,一手策划灵音族逃脱案的幕后主使! “明溪,把沉月交给我吧。”许久,萧奕白站起来冲他伸出手,“我会设法解开它里面暗藏的历史,只有知道真实的历史,才能知道天权帝这么多年的反常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永生之术,应该只是掩人耳目。” “你也觉得他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吗……”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明溪太子赫然颤抖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这么多年了,自父皇继位已经过去三十六了,他镇压异族人,剿灭各大教派,他喜怒无常,惹得天怒人怨,而萧奕白竟然说他不是一个昏庸的帝王? 他的眼眸明明灭灭,想起了自己的母后。 他们曾经琴瑟相合,相敬如宾,是所有人羡慕的神仙伴侣。 “昏庸的帝王,教不出明理的孩子。”萧奕白笑了笑,“我知道你这么多年都在做什么。” “呵……”太子殿下哑然失笑,摸着手上的玉扳指——这里面有他的一魂一魄,他确实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然而无论他做了什么,萧奕白从来没有阻止过,他始终相信自己的一切决定,哪怕这些决定里也饱含了恐怖的暗杀行刺……甚至灭族。 萧奕白的身上隐藏了比明氏皇族更为恐怖的历史,直到现在仍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他每日每夜无法安然入睡。 “算了,你拿着吧。”明溪太子把沉月扔给他,仿佛一瞬间累极,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喂,你脸色不好,可别再乱想了。”公孙晏摸了摸他额头,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你赶紧睡觉去,我们不打扰你了。”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萧奕白也赶紧应和了一声,他推开了窗子的一角往外望去,忽然面色一怔。 下雨了?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北岸城忽然就阴了下来,大片乌云自海岸边缓缓挪动,细细的小雨已经开始滴落。 街上的商贩开始架起雨棚,但是更多的行人仍在雨中狂欢,他赫然就注意到人群里那一抹刺目的紫金色,随后天征鸟的鸣叫响彻上空,萧千夜手持剑灵从鸟背上一跃而下,落到了禁军面前。 “高敬平……”终于认出了那个人,萧奕白顿时就清醒了,他匆匆披了件衣服,着急的跑了出去。 “不拦他吗?”公孙晏看了眼明溪,太子殿下闭着眼,摇了摇头,“随他去吧。” “是高大人的侄子,新上任的禁军二队队长,高敬平。”公孙晏小心的提醒了一句,太子赫然睁眼,冲窗外望去。 高敬平带着一个随身侍卫,已经和萧千夜正面撞上。 “那个侍卫,怎么有些眼熟?” “你忘了?”公孙晏指了指那个人,“八年前本来是他要接任军阁的,被萧千夜接了胡,后来就被高大人调到禁军去了,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怎么就做了个贴身侍卫呢?” “你暗中跟着!”明溪太子正襟危坐,眼里寒光毕露,“必要的时候……除掉他们。” “……”公孙晏没有接话,那张顽固子弟的面庞上,陡然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第二十三章:百里元帅 城里的雨淅沥沥的越下越大,紫金色队服的人晦气的冲到屋檐下,他不耐烦的拍着身上的雨水,抬头就看见天征鸟上蹦下来的人。 “呦,军阁主好。”他冷哼了一声,身侧的青年也连忙鞠躬行礼。 “高队长提前入城为何不通报?”萧千夜也是毫不客气,不留一点情面,“禁军入城的交接时间应该在后天,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人去请您,但是在此之前,高队长还是先在周边郡县好好歇着吧。” “我就是进来逛逛,军阁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高敬平冷眼回敬,“还是说这一个月毫无线索的追查另有隐情?军阁主有所隐瞒不想我看见?” “呵……那高队长就自便吧。”萧千夜随口应付,本来也就不想跟对方多费口舌,见他转身又要走,高敬平一把拉住他,啧啧的道,“军阁主为何穿着便服?这不合规矩的啊!” “我穿什么需要跟高队长汇报吗?”他厌恶的甩开高敬平的手,对方冷哼道,“难怪叔叔要我注意点你的举动,你果然有问题……” “队长……”他身边的青年连忙打断,赔笑着,“军阁主,高队长是受海市蜃楼之邀才会提前入城的,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您多多见谅,现在距离黄昏还有些时候,高队长闲的无事才会在街上随便转转,若是影响到您执行任务,我们现在就离开。” “慕西昭,你对他这么客气干什么?”高敬平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谁才是你的上司?这家伙当年拉拢太子殿下抢了你的阁主位置,要不是叔叔看你可怜把你调进了禁军,你现在也就是他手下一条狗!别到现在都不知道该谢谁!” 慕西昭眼眸一沉,没有反驳。 他是禁军总督高成川收养的义子,为了夺取被萧氏一族垄断的军阁,苦心栽培了多年,当年天征府一夜之间遭遇横祸近乎灭族,剩下的长子萧奕白又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就在总督大人以为胜券稳操的时候,次子萧千夜从昆仑山突然返回,并且迅速得到了明溪太子的支持,将他唾手可得的军阁主位置直接截胡! 他也立刻失去了总督大人的信任,并被从军阁调回了禁军,从此再也没有得到过重用,自那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弃子,一直被总督大人安排在他的几个侄子中间,跑跑腿打打杂。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有任何不满——反抗高总督,就是在送死。 “慕西昭,叔叔派你来是保护我的,我看军阁主来者不善的样子,你是不是该尽一下自己的职责?” “队长……”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 “你是想再被扔到荒地里去服刑?”高敬平提高了语调。 慕西昭的脸唰的一变,下意识的按住了手上的长剑,咬着唇努力克制着情绪。 荒地……飞垣除去中央的天域皇城,还有环绕四境的羽都、东冥、伽罗和阳川四大都,除此以外的所有地区,都是荒地,他原本就是荒地上的孤儿,只会那些和野兽搏斗的生存之计,甚至连携带的剑也是锈迹斑斑,是从饿死的尸体上捡来的。 高总督是在一次返程的途中,在死人堆里捡到了他,或者是被他眼里的孤独和谨慎吸引了兴趣,那个让人捉摸不定的老人一时兴起便将他带了回去,收为了义子。 那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进入天域城,在皇宫的西方,老远就能看到两座巨大的高楼,那是丹真宫和祭星宫,而在东方,则是军阁,镜阁,墨阁三阁并列,威武严肃。 那一瞬间,他做了一个足以改变终身的决定——留下来,这里才是自己想要的地方,这里不是猖狂的盗贼可以踏入的领地,也不是猛兽可以袭击的地方,自己要留下来,只有留下来才能改变命运! 可是他的命运被这个从昆仑山回来的人彻底毁了,到头来,还是输给了家族背景。 “军阁主,得罪了。”他的目光一点点沉淀,长剑出手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赫然掠入,轻轻按住了他。 那是一位白发老者,身着蓝白双色的海军队服,背着一个高大的剑匣,他一手推开慕西昭,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呆住的高敬平,破口大骂:“进城就惹事,滚出去,不到时间别进来!” “百里元帅……”高敬平顿时没了底气,其实按军级,不论是百里风还是萧千夜,都是和他叔叔高成川平级,只是他一贯看不惯萧千夜年轻,这才敢如此冒犯。 百里风随后看了一眼萧千夜,他的手也已经按在了剑灵上。 “你也想动手?收起来!”他劈头又是一顿训,“哼,到处找你找不到,碧落海下发生那么大的事,你还有时间在这里跟个侍卫动手?” “义父,我并非有意……”萧千夜识相的收回了剑灵,还没等他话说完,百里风敲了敲他脑门,“你跟我过来。” “元帅,那我们……”高敬平连忙跟了上去,百里风脸色难看,没好气的道,“你回去等着,没事别在城里乱转。” “是是是。”高敬平忍了口气,连忙拽着慕西昭,小声道,“愣着干嘛!走啊!” 慕西昭不甘心的看着萧千夜,他喊海军元帅义父!他不仅仅有尊贵的血统,不仅能得到太子的青睐,甚至还喊海军百里风元帅为义父? 果然出身的差距就是无法弥补的吗? 百里风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他一把拎着萧千夜就往海军总部走去,边走又忍不住叹气连连。 “义父,我真的是遇到了点意外,并非有意不去见您。” “我知道。”百里风一点也不惊讶,“我回来那天就派人去找你了,他们说你一大早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今儿一大早又走了,我知道你忙也不为难你亲自来见我,但是有些事情你得分得清轻重!” “义父指的是天之涯下囚禁的海魔仓鲛?”萧千夜连忙压低了声音。 “我下去检查过了,锁住海魔的锁链已经快要全部断开了,最多一天,仓鲛必然逃脱封印!” “祭星宫的支援呢?” “他们能有什么办法?”百里风根本不信任帝都那群腐朽的人,“山里面百灵大会才散,马上又是海市蜃楼了,现在光北岸城就差不多二十万人,这要是被仓鲛跑了引起碧落海海啸,恐怕你我都要跟着一起陪葬了!” 萧千夜显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目前驻守在城里的青鸟军团数量,道:“义父,我现在就让叶卓凡带着青鸟军团撤离城内居民,把北岸城的人撤到周边郡县去!” “不行,仓鲛要是跑了,整个羽都都要完蛋,撤一个北岸城于事无补。”百里风立马就否定了他的话,骂道,“仓鲛的封印几千年了好好的一点事没有,突然被破坏肯定有问题,也不知道祭星宫那群狗崽子又偷鸡摸狗的干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事!” 萧千夜知道内情,但他沉默着没有说穿,以义父的个性,要是让他知道仓鲛封印是被天权帝自己解除的,恐怕立马就要甩手不干了吧? “喂,我记得你在那什么昆仑山学过一种剑术,对海魔有用吗?”百里风豁然顿步,直勾勾的盯着他,“叫什么‘封十剑法’的,白教那个大司命不就被你一剑钉在了冰里,到现在都没放出来吗?” “封十剑法确实是一种类似封印术的剑法,但是对海魔……”萧千夜皱眉沉思,海魔身长四百米,这早就超出了封十剑法的剑气范围了啊,昆仑的剑阵或许可以一试,毕竟剑阵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魔兽。 “果然也不行吗?”百里风甩了甩手,“毕竟是凤姬联合七神守一起才勉强封印的怪物,这可怎么办,现在上哪去找凤姬?” “义父,我就不跟您回去了。”萧千夜顿下脚步,取下肩头军阁的徽章交给他,“多谢义父刚才替我解围,请义父先回去,这是我的令牌,请代为交给征帆让他撤离城里居民,海魔一事我会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连游泳都不会!”百里风半信半疑的接过。 “我要去海市蜃楼里,找到破坏封印的罪魁祸首。” “嗯?”百里风赫然抬头,却看见萧千夜已经转身走远。 老人的思绪明明灭灭,仿佛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海军本部迎来了一位稀客,帝都军阁阁主萧凌云带着次子萧千夜来访。 他毫不客气将儿子塞给了海军总帅百里风:“他说我的本事不够,不愿意跟我学剑,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他放在您这好了,您老就别客气的收下吧。” 百里风方才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一眼被萧凌云硬塞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他看起来还很小,个子也不高,一张稚嫩的脸却是摆着极其严肃的表情。 最让他想笑的事,这个孩子穿着的居然是军阁的制服,这个年纪穿着军装,想必也是他那个老子想出来的馊主意吧? 他顿时来了兴趣,捏起他的脸往上拉,逗道:“小孩子别摆这个可怕的脸,来,笑一下!” 就在那一刻,这个的孩子居然是毫不犹豫的扣住了剑柄,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杀气! “咳咳……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啊。”百里风连忙尴尬的收手,“你要是把他塞给我的话,我只会把他扔到海上去。” “随便您,要打要骂您看心情。”萧凌云顺势接下话,忽而语气严肃,“这个小鬼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他今年才七岁,剑术已经不在我之下了,我有些担心……” 两人的语气不约而同的轻了下去,再度将视线转向了这个孩子,他和萧凌云是生死之交,对方曾在濒临绝境之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恐怖力量,甚至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也变成的罕见的冰蓝色!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想到这里,百里风终于是点了头:“好吧,你先把他放在我这里,我把他带到海上丢几个月也就好了,说起来,你那个大儿子怎么不一起扔过来?” 提及长子,萧凌云一脸担忧,“我原先的确是想把兄弟两都塞到海军,但是他不肯来,现在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他人,我曾经见他在后院用术法创造出类似祭星宫花海的幻术,甚至双手都变成了野兽的利爪,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元帅,其实我对他,远比对这个小鬼担心的多啊!” 话到这里,萧凌云也是连连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天萧凌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把萧千夜硬塞给自己之后,第二天就回帝都去了,这个小孩也不哭闹,只有在看到他剑匣中的雷帝剑是才表现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好奇,两眼放光的打量了好几遍。 雷帝剑是三百年前明嘉帝命当初最好的铸剑坊打造的“四皇剑”之一,纯紫色剑身,暗纹为金光雷电,他一双小手停在雷帝剑上方,即使很想碰可还是礼貌的扭头望着百里风。 海军元帅当时就笑的直不起腰,这个死小孩,明明一副想要的不得了的样子,还是死活不肯开口,简直就和他老子一模一样。 “你、你拿不动的。”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百里风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头,“它比你重多了,你长大一点再来拿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因为那个孩子眼睛里写满了对这种兵器的狂爱,在听到他的话之后,虽然是略显失望的收回了手,可是骨子里却是丝毫没有准备真的放弃它。 海军的元帅看着这个挚友硬塞到自己手上的孩子,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他年岁已高,是时候培养一个合适的接班人了。 那时候的他坚信,这会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如果可以一直留在海军,将来一定是足以接替元帅之位的人! 他虽是这么盘算着,嘴里却没有丝毫的表示,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的超出了预料,在一次出海执行任务时,一位中原的剑仙踩着剑灵从他们的船队边飞过,那位剑仙似乎是在追赶着什么海中的怪物,剑灵紧贴着水面,指尖凝气成剑快速的斩落! 未等他再看一眼,那人已经消失在视野里,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从未想过,就是那短暂的相遇,却彻底改变了身边这个孩子,那一日在甲板上,萧千夜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剑仙消失的地方,突然开口问道:“刚才那个是什么?” “嗯?”百里风回过神,漫不经心的道,“恐怕是中原昆仑的剑仙吧。” “中原?”他一脸迷惘,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百里风也一时来了兴趣,“要是我们的船只渡过碧落海就会进入到中原的南海,然后一路直上的话就可以到达中原了,至于昆仑嘛……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呢,据说是一座仙山,很高,一般人到了也上不去,刚才那个是剑仙,踩着剑就可以直接飞上去呢!” “飞?” “我们的青鸟也可以飞,但是没那么快,当然也没有人家飞的高吧,而饲养青鸟还得花费不少时间精力,剑灵的话,至少不用喂食吧?哈哈哈哈,那可是省了不少钱啊!”百里风抚着须自言自语的思索着,却不见他眼里一点一点聚集起的明光。 他对着海的尽头,咬紧了牙关,七岁的孩子,在心里默默地规划着自己未来。 一年之后,他突然告别海军,回家辞行,然后一个人奔赴中原。 这一去就是漫长的十年,在他离开飞垣的十年里,这片大陆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天征府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后来也曾过来拜访过自己,他已经不再对自己的雷帝剑露出羡慕的目光,因为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剑灵——沥空。 身着军装的英俊青年也不似少年般稚嫩,但是,他的眼睛却不似当年般清澈,那是一种望不到底的深邃,既有着修真人的清冷淡薄,又有着帝都高官的老辣无情。 “哎……一个个的……”百里风不住叹气,这些人啊,一个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是让饱经沙场的他都无法理解的一种东西。 果然还是老了吧,这个飞垣真的是不适合他这样的老人了。 第二十四章:慕西昭 高敬平一路对着慕西昭骂骂咧咧,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不近两个一直跟着的身影。 “要你有什么用?废物一个!”他气得不行,跺着脚指着鼻子骂道,“叔叔养你有什么用?一个什么背景身份都没有的野人,能混出什么样子?浪费时间!” 慕西昭一言不发,任凭他打骂,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好过分啊……”公孙晏戳了戳身边的萧奕白,“跟了这么久了,你打算怎么办?” “随他们去吧。”萧奕白摇摇头,不想多事。 “那我也随便了。”公孙晏摆摆手往前走去,从狐裘大衣里拿出一个狐狸面具扣在脸色。 “喂!”萧奕白想把他拉回来,公孙晏狡黠的跳开,他的手上明明晃晃赫然多出来一把细细的腰刀! “我倒要看看高总督亲自培养的军阁‘接班人’,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他赫然冷笑,宛如换了一个人,身形鬼魅,一出手就是致命攻击! “啊!啊啊啊啊……”高敬平被这忽如其来的杀意吓得大退了几步,再等那道锋利的刀光逼至眼前之时,慕西昭已经拔剑! 宝刀和长剑正面对抗,反而是慕西昭站立不稳,重心一偏跪倒在地。 “高队长……快跑!”心知对手不可小觑,慕西昭第一反应竟是让高敬平率先撤离。 而听到他这样忠心耿耿的话,晏公子冷笑一声,手腕再度用力。 他被着种压力惊住,对手看似只是轻轻的,却能让他动弹不了分毫! 萧奕白沉下心来,不敢冒然出手——公孙晏从来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在他一直嬉笑的假面下,实则是让自己也不敢轻视的顶尖实力! 高敬平哆哆嗦嗦,吓得的连滚带爬,他接任禁军第二队不过一个多月,怎么这么快就有人要杀自己? “再不想办法,这膝盖可是要跪烂了。”晏公子冷漠起来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他不仅暗中加力,掌下来自东冥特有的术法也一并有了动作,慕西昭的额上已经渗出豆大的冷汗,手臂痉挛,皮肤也自手掌处开始撕裂! “高总督培养的……果真是废物吗?就这点本事,凭什么和萧千夜抢军阁主的位置?”晏公子不紧不慢的激将他,果然看见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怒。 慕西昭大口呼吸,察觉到他剑下动作微变,公孙晏提高了警惕,就在此时,慕西昭逮住他一瞬间的空隙,脱身逃出! 而他逃出的下一刻,依然是毫不犹豫的拽住高敬平的衣领,就跟拎着个小孩一样,大步奔跑起来。 “想跑?”晏公子诧异的看着他,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竟然只是故布疑阵引他收手? 话音未落,蝶谷的术法幻化成无数冥蝶,围成一道灵力之墙,挡住了两人的脚步。 “喂!你快想想办法!”高敬平急了,他本来就是来北岸城凑数的,叔叔说了这次任务对萧千夜非常重要,只要他失败,禁军就可以将羽都收为管辖区!他原想着可以安安逸逸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个瘟神来追杀他? 不等两人回神,公孙晏的身影已经再度逼上前来,他抬脚横踢向慕西昭,对方勉强接了下来,然而又迅速选择了逃避,仅仅几招之内就明显快要招架不住。 他那一双眼睛深陷在瞳孔中,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重的疲惫,眼见着公孙晏又是一脚横踢而来,他摇摇晃晃的退了一步,手臂的骨头被他一脚踢断! “真的是没用!”高敬平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眼见着锋利的短刀又要逼至眼前,他吓得躲在慕西昭身后,捂住了眼睛。 然而刀并没有真的落下来,它在慕西昭的脑门上精准的停下。 “这不是你的真正实力。”公孙晏的眼神慢慢变冷,一点点失去耐心,“果然是被拔了獠牙,磨了利爪吗?我依稀的记得当年的你不是这样的。” “你……认识我?你是什么人?”慕西昭空洞的瞳孔里这才聚起凛冽的杀意,直视着面前的狐面人。 他也曾经意气风发过,在那个人还没从昆仑回来的时候,他也曾叱咤风云,距离那个位置仅仅一步之遥而已! 萧阁主意外去世后,他成为了军阁最有力的竞争者,他的身边有无数奉承的人,他认识了许多人,商人,军官,政客,贵族小姐……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新一代的军阁阁主,所有人都做好了随时可以恭祝他的准备,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回来了。 他几乎在一夜之间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也让他尝到了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 可恶……慕西昭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扭曲的面孔是何等的恐怖,让晏公子瞬间打了个冷战。 这个人……不能留了。 那双眼睛里填满了憎恨,那是日积月累后,会如火山爆发的仇恨。 公孙晏叹了口气,眉间却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一手转着细刀,另一只手开始召唤冥蝶。 慕西昭目不转睛看着他,他的笑容是诡异的,甚至带上了让人瞬间战栗的邪恶! “嗯?”晏公子感到有些莫名的寒冷,冥蝶忽然停止了飞舞,仿佛被冻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公孙晏小心的伸出手指,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冥蝶就燃起一团青色鬼火! 再等他想动,只觉得身体中的某一处猛地一疼,仿佛有一只手生生控制住了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头顶一片黑影压来!慕西昭趁他不备高高跃起,用尽全力的一剑斩落!那张被阴霾覆盖的脸上咧着怪异的邪笑,宛如恶魔! “小心。”剑气落下的刹那,一直冷眼旁观的萧奕白抢身而入,掌下聚集起灵光,瞬间将暴走的慕西昭击退,又一把拉住公孙晏迅速退开。 离开他十步以外,身体方才有了知觉,公孙晏诧异的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手上微小的动作。 他用指甲抠破了掌心,但是流出来的血是诡异的黑色。 “你也是是药人!”萧奕白有些诧异,听到这话,公孙晏抢上前,一把掀开他的衣领。 果然他的皮肤上还残留着试药留下的痕迹,筋脉黑紫爆出! 公孙晏这才再度审视这个人,他在瞬间爆发出来的恐怖力量,确实和那个逃走的灵音族有几分相似。 “呵……”慕西昭咧嘴一笑,已经是和刚才判若两人。 他是药人没错,在被萧千夜夺走军阁主的位置之后,高总督一度对他失去了耐心,他随手就把他扔进了缚王水狱,成了一名毫无尊严的试药人,曾经那转瞬即逝的辉煌再也不复存在,他才刚刚结识的所谓朋友也瞬间对他避之不及,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从那种阎王殿里活着出来。 在某一日试药之后,他的身体发生了惊人的改变,高总督闻讯而来,又把他捡了回去。 他的体格比之前强壮了不少,速度力量都明显提升,只是在受到刺激之时血管会爆出,如果无法掌握这种度,他就可能被自己的情绪生生弄死。 他逼迫着自己学会沉稳,收敛了所有的锋芒,或许是这样的行为引起了高总督的赏识,他破例又给自己安排了职位,让他辅佐几个侄子,分管禁军各大分部。 “这哪里是个药人,分明就是个毒人!永生术果然另有蹊跷,我要把他带回风魔。”公孙晏一蹙眉,冥蝶听到指引,重新扑起翅膀,这一次蝴蝶飞过的路径洒下淡淡的银粉,眼见着毒血不再起作用,慕西昭当机立断拽住高敬平,将自身速度提至最大! 高敬平被他拽的呼吸困难,但也意识到眼前的两人是风魔,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任由慕西昭提着往回赶。 冥蝶紧追不舍,萧奕白却忽然拦下了公孙晏的脚步,示意他稍等一会。 “不能让他跑了!”公孙晏着急不已,萧奕白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掌下风神微动,载起两人腾空而起,躲到了半空中远远张望。 两人一路逃到了平水郡,再三确认没人追上来之后,慕西昭才骇然松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般难看,掐着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上。 高敬平也终于能喘口气,他瞪了一眼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慕西昭,忽然一脚就踹了上去,骂道:“早就说了你是个废物!遇到风魔只会逃,逃都逃不好,别摆出一副死样赶紧跟我回去!” 慕西昭趴在地上,脸色青筋暴起,眼珠赫然翻白。 “走啊,真晦气!”高敬平用力吐了口痰,想把他拽起来。 “放、放手……”他勉强吐出几个字,厌烦的甩开那只手。 “你!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本就心情大坏的高敬平气的跳起,他抬起脚猛踹,口里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就是个荒地里捡来的野人,没有叔叔你什么也不是,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奴才!” 他在这一刻电一样的出手扣住了高敬平的喉咙,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直接拎起来重重的摔进了泥土里! “没有高总督,你什么也不是。”他恶狠狠的把刚才那句话还给了高敬平,想也不想一脚踩在他脸上,一点点用力,将那张他早就厌恶到骨子里的脸一点点踩进尘埃,“高队长,你是风魔杀的。” “你、你想干什么?”高敬平终于意识到这个疯子的真实意图,然而紧接着,慕西昭双手紧握着长剑,想也不想朝他背心刺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他发出泄愤的笑声,再抬手,拔剑,再次刺入! 血喷洒而出,他疯狂的连续刺了几十剑,终于面色一沉,僵在了原地。 随后,慕西昭冷静的站起来,也没有处理地上的尸体,径直走向旁边的小村庄,村民见他满身是血,纷纷退远不敢靠近。 然而他只是随便找了一口井,打了桶井水冲去自己身上的血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被风神掩藏在半空中的两人互换了神色,萧奕白掌下寒风再起,将两人送回了北岸城。 “这个人……不能久留。”公孙晏别过脸,认真的提醒萧奕白,“迟早有一天,萧千夜要栽在他手上。” 萧奕白点点头,冷静地回答:“等北岸城事情结束,让其他风魔来处理他的事,他背后是高成川,如果你我冒然出手,恐怕会惊动禁军……甚至皇室高层。” “他肯定是要把高敬平的死推在风魔身上的。”公孙晏搓了搓手,小心的藏好细刀,瞬间又恢复成那副顽固子弟的模样,“算了,风魔也不差这一件命案了,黄昏快到了,准备一下,我们要去海市蜃楼了。” “嗯。”萧奕白的眼中却是始终没有任何光芒,只是机械一般随口应付了一句。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公孙晏索性也不打扰他,“我先回去换件衣服,你要不就在海边等着吧,巨鳌应该马上就要靠岸了。” 第二十五章:集会 黄昏已经临近,海天交接之处,赫然出现一座高山,岸边欢呼雀跃,无数人踩着海水已经开始了狂欢。 只见海上的“山”一点点靠岸,那是一只远古巨鳌,载着一座富丽堂皇的高楼,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威武壮观。 那巨鳌在近海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海面升起星火点点,映照着沉静的碧落海折射出无数种瑰丽的色泽,那些火光在聚集处一点点架成桥,一直延伸到岸边,从桥上翩翩走来了一排侍女,提着手灯,开始招呼岸上的人上桥。 云潇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奇妙的场景,所有人都穿着锦衣华服,戴着奇怪的面具,手持同样的邀请函,在侍女的引导下安然有序的往巨鳌背上走去。 “我们也走吧。”萧千夜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走到桥边,发觉眼前的桥是火光的灵气凝聚而成,和魑魅之山的天桥有几分相似,那侍女接过两人手上的邀请函,仔细检查了几遍,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从她身边又走出一个同样装束的侍女,领着他们往火桥上走去。 从火桥上望碧落海,碧蓝的海面出现奇怪的纹理,仿佛一块美玉出现了裂缝。 云潇紧张的握紧他,无论是巨鳌的身上,还是看不见的碧落海深处,都隐约传来一种让她不安的气息。 一路走到巨鳌的背上,侍女鞠了一躬转身往桥头走回去,开始接待下一位客人。 萧千夜赶忙拉着云潇往人少的地方走,海市蜃楼的外场是热闹的集市,无数小摊小贩在这打着地摊挂着招牌吆喝着。 “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找?”云潇小声的询问,萧千夜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高楼,“海市一共三个会场,外场是集会,只要进来的人都可以参加,过了戌时开放中场舞池,过了子时内场才会开门,但是海市有规定,所有人必须在酉时入城,过了时辰外面的桥就会收起来,一直到卯时才会重新架起,灵音族是已经宣布灭族的种族,肯定在最里面,我们要先在外面等一会了。” “收了桥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海市的邀请函每年就那么点,供不应求,为了防止没拿到又想进来的人闹事,收了桥之后,巨鳌会往碧落海深处游去,所以我才会让天澈在岸边接应啊。”萧千夜叹了口气,边走边寻找,大哥他们应该也已经进来了,他们是受楼主的亲自邀请,会不会已经进了内场? 萧千夜下意识的望向那座高楼,虽然不及小秦楼富丽堂皇,但是装饰奇特,一看就不是飞垣的风格。 虽然已经担任了八年军阁的阁主,但他也是第一次真的进入到海市蜃楼的内部,有一年在羽都巡逻的时候曾在天征鸟上仔细观察过,那时候看不过觉得就是一场普通的集会,而等他真正的走进来就立马发现了不对劲,整个海市蜃楼是被类似于天之涯的避水诀层层包住,可以潜入深海行走,整个会场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甚至也有他从未见过的异族人。 想来是今年的海市正好赶上了百灵大会,那些罕见的异族人也就趁此机会出来了。 云潇紧张的看着周围,发觉人们的衣饰都异常华丽,根本就不像是来参加集会,反而更像是来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她尴尬的拽了拽萧千夜:“我还说衣服穿得朴素点不容易引起注意,现在看起来好像我们才是最惹眼的那个哎……” “嗯,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先躲着。”萧千夜显然也发现了,他左右寻找,发现外围的集会场并没有可以歇脚的茶楼,所有的摊贩都是心有灵犀的摆着地摊,盘腿坐着,一边和旁边的同伴唠嗑,一边抓住路过的行人推销自己的商品。 不远处,一双眼睛被什么东西吸引,默然就转了过来,看向两人。 他看的认真,一下子引起了身边少女的注意,也随着他的目光一下子望过来。 “咦……叔,你不会又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这一看,少女啧啧的跳了起来,不怀好意的道,“叔,你一把年纪了别老是盯着小姑娘看了,羞不羞啊?” 那人披着一件艳丽的火红色锦衣,瞪了少女一眼。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一点不像少女口中一把年纪的“大叔”。 少女吐了吐舌头,指着云潇自言自语:“你喜欢她衣服的颜色吗?这次回来你就是只喜欢那种水红色,哪里好看了啊?不红不白的……” “白小茶,你的卖身契还剩几年?”他忽然开口,笑着看向少女,那双眼睛里有明明灭灭的火光,一瞬间看的少女脸颊微红,害羞的转过脸,支支吾吾的掰着手指算着,“三十、四十年?” “你可仔细算清楚了。”他提醒了一声,语气顿时冷了下来。 “六十年。”白小茶不开心的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这家伙不知道几千岁了,偏偏对她卖身契上的那短短几十年记得格外清楚! “你现在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给你减去二十年。”他认真的看着白小茶,俊美的脸颊又让花痴时期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他,“你你你、你离我远点,要不是被你这张臭脸骗了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就把自己卖给你,还签了个一百年的卖身契,你、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会帮你做任何事情,你要是想勾搭人家姑娘,你自己去,哼!” “减三十年。”他并不理会少女的嘀咕,耐心的讲着价。 “三十年……”白小茶再度掰起了手指,念叨着,“白茶族一百岁成年,我现在已经七十了,我还欠他六十年,减去三十年……那我岂不是成了年就能摆脱这个臭家伙了?” “算清楚了吗?”他幽幽催促一声,目光仍是被那一袭水红色吸引,思绪万千。 那是她最爱的颜色啊……她说昆仑峰顶严寒刺骨,放目望去只有无尽的雪峰,同僚们也爱身着蓝白色道服,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一样清淡的色泽,看的久了索然无味。 后来她下山游历,来到飞垣孤岛,机缘巧合之下又来到了泣雪高原,在那同样一望无际只有白雪和蓝天的色泽下意外发现一朵水红色的小花,她惊艳于那一抹明媚,久久的不愿意离开,从此便也换上了同样色泽的长裙。 那个时候他从一处流岛重返飞垣,或许是出于无聊,随便就接任了白教的教主,也随便的就封了一个中原女人做了自己的大司命。 随后他的所有目光都被这个中原女人吸引了,那是他漫长的生命里从未体验过的特殊感觉,只要她在,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都能让他感觉很舒服。 他曾经以为那个女人就是可以厮守终生的人,他不顾教徒的反对执意娶她为妻,甚至为了她第一次厌恶自己的永生,可他所期待的幸福还没有到来就已经在现实面前支离破碎。 真是可笑啊……他忽然讥笑,那张好看的脸也瞬间阴霾。 不死鸟给的不仅仅是祝福,也是一种诅咒,他终于想起来族内的训言,灵凤一族为了保持灵凤之息的纯正,自和不死鸟签订契约的那一日开始,便只能同族成婚。 他破了例,她病了,浑身烧的滚烫。 那时候她已经身怀六甲,他知道是腹中孩子的原因,为了救下心爱的妻子,他想狠心杀掉还未出世的孩子,然而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早已经神志不清的妻子本能的按住了他的手,死死地抓住他! 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如此执着的保护这个没出世的孩子,他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去救她,甚至冒着被认出身份的风险带着她去了天域城,可是丹真宫那群家伙根本不理他,一口一个不为平民诊断,毫无商量余地的就把他们赶了出来。 那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妻子已经病入膏肓,他恨不得把整个天域城都翻个天! 后来他就遇到了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明、明玉? 想起这个遥远的名字,他忽然怔住,眼色恍惚——她是皇家的公主吧?穿着华丽,举止傲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是她接待了自己,是整个天域城唯一搭理了他的人。 愚蠢的女人啊……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白小茶,若是以人类的年纪来看,明玉早就不是懵懂时期的花痴小姑娘了,作为最古老的灵凤一族,他自然知道明氏皇朝的起源,他假意示好,随便花言巧语了几句,就把那个女人骗的团团转,心甘情愿的答应可以把“沉月”借给他救命! 他骗到了沉月之后,带着妻子连夜离开了天域城,至于那个蠢女人最后怎么样了,他一点也没有关心过。 直到前不久他在祭星宫见到那个所谓的星圣女,即使对方一言不发,全身都缩在法袍里,他还是敏感的认出了她——那就是曾经的明玉长公主。 他也没有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眼前的圣女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秋水啊……”他忽然念出了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苦笑着按住了额头。 女人真是他搞不懂的奇怪生物,秋水在得到沉月之力后,病情也逐渐稳定下来,他不得已向妻子坦白了所有的事实,原以为妻子能体谅他的苦心,万万没想到,秋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失望,再到愤怒的拍案而起!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的情景,盛怒之下的秋水拔剑刺向自己,出手就是昆仑山绝学!那种决然,不像夫妻,更像仇人! 他原以为秋水也就是和以前一样闹闹脾气,过两天哄一下也就好了,谁料当晚秋水不告而别,孤身一人返回了昆仑山。 秋水只留下一封书信,上面只有令他毕生不忘的八个字: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她再也没有回来,他也不曾去找过她,果然人类的感情是最无趣的,根本经不起一点波澜。 然而,他还是会被那种明媚的水红色吸引,一遍又一遍的想起那段过去。 “叔、叔?”白小茶用力摇晃着他,终于把他的思绪从杂乱的过去了喊了回来,“你说话算话啊,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嗯,算话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云潇,“你把那姑娘弄到我这来买一个面具,我就给你减三十年。” “就这?”白小茶吃惊的看着他,天上掉馅饼了?这么点小事就能把她的卖身契减去整整三十年? “你你你、你等着,千万说话算数啊!”白小茶蹦蹦跳跳的跑开,还远远的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轻轻点头,等白小茶走远,忽然眼神一紧,对着身旁几家小摊贩道:“你们,挪开一点,还有这个面具摊,我要了。” “你谁啊?”周围的人显然并不买账,他也不着急,伸出食指按在其中一人的额头上,忽然,他的指尖火焰一闪,那是一束极其冰凉的火焰,瞬间就让小贩呆在了原地! “要摊子还是要命?”他低声追问了一句,指尖的火光又是一亮。 “灵、灵凤之息……”小摊贩瞬间脸色惨白,直勾勾的看着他,吓的不敢动弹。 “滚。” “快跑、快跑啊……”众人连地摊上的货物都来不及收拾,连滚带爬的一哄而散。 “跑就跑,干嘛还打翻东西……”他皱着眉,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货物,一件件把它们整理好,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第二十六章:凤九卿 白小茶兴冲冲的朝云潇那边跑去,还没想要好怎么搭讪就赫然发现了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呀!”她赶忙停下来,躲到一个小摊子后面,探出脑袋暗中观察。 他们牵着手哎! “这可怎么办……”她心底犯了难,小声嘀咕起来,“老牛吃嫩草就算了,还是别人家的草,我要是帮了那臭大叔,不就是害了这小姑娘?我可不能这么做!” 然而她才想回去,一转身就想起了臭大叔刚刚的话——减三十年。 “啊啊啊啊啊!可恶!”白小茶懊恼的跺着脚,要不是当年被他那张脸迷了心智,自己也不至于神差鬼使的签了那张一百年的卖身契! 那一年她意外被人拐进海市成了商品,在即将被拍卖之前,人贩子在楼内的赌坊里跟人吵了起来,那个人面容姣好,虽然是个男人,但看着可真漂亮! 那个人笑嘻嘻的,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几下子就把人贩子放倒在地,她动了歪心思,反正自己也是要被当成商品卖了,不如就赖上他,于是她自作聪明要拿自己赔罪,人贩子也想息事宁人算了,索性就把她卖给了那人,两人握手言和。 她就这样乐滋滋的签了一份为期一百年的卖身契,还做着美梦能和这么好看的人一起出去了,万万没想到,那家伙转手就把自己又抵给了海市蜃楼,虽然不再是等着拍卖的商品,但是也就成了个跑腿打杂的丫头,还是一点酬劳都没有的那种苦力! 她就这样在海市里打杂了四十年,直到去年老楼主意外死于海难,这家伙才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把她接回了身边。 他还是那么好看,四十年了一点都没有变老,还自称自己是灵凤族,活了几千年。 那张骗人的嘴她是再也不敢相信了,可是相处一年以来,她渐渐的发现那个家伙好像真的没有骗自己,他的眼里真的有灵凤族才有的特殊火焰! 她苦着脸抓着自己的手,看着手腕上那个火焰标记,那是刻在骨血灵魂上的咒印,一旦她想要逃脱就会有蚀骨之痛。 “就骗过去买个面具而已,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白小茶只能自我安慰着,用力咳了几声为自己壮胆,然后假装一头撞了上去! “呀……”下一刻,白小茶赫然换了一副姿态,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摸了摸额头,瞬间眼睛就红了,她变戏法一样出背后拿出一朵白茶花,高高的举起来,可怜巴巴的说道,“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这是我们族的白茶花,你把他送给喜欢的女孩子,就会得到最好的爱情!” 萧千夜直勾勾的看着这个一头撞在他怀里的小女孩,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白茶族。 “你喊我哥哥?我看你可是比我大的多吧?”他接过白小茶手上的花,果然看见她脸上尴尬的抽了一下,连忙解释道,“那、那不能这么算的!按照我们白茶族的年龄,我还真的没有成年呢!可按照你们人族的年龄,你两都是成年人了呀,我喊你哥哥,喊她姐姐是没错的呀!” “白茶族?”云潇弯下腰,白小茶赶紧拉住她的手,“姐姐,你就让哥哥给你买一朵吧,我可以帮你把花包起来,几个月都不会凋谢的!” 随后她从萧千夜手上抢过那朵白茶花,口中念念有词的,只见花朵周围荡起一股水波,不一会儿就围成了一个水球。 “看!这样用水球术包起来就可以了!”她托着那朵花,骄傲的说着。 云潇的脸色微微迟疑,不由得伸手碰了碰那个球——是同一种法术,虽然弱了很多,但它确实和困住那条人鱼的法术如出一辙! “我没有骗你的。”看她好像不相信的样子,白小茶急了,“你别看这只是一种很普通的水球术,其实它有三层,第一层隔光,第二层隔声,第三层隔温,所以花儿在里面可以开好久呢!这是我家臭大叔教我的,我试过很多次了,货真价实,保证不会坑你!” “你们家那位臭大叔也会这种水球术吗?”云潇顺藤摸瓜,不动神色的询问,见她上钩,白小茶赶紧点头,拽着她的衣袖往一边指过去,“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他可厉害了,会好多好多奇怪的法术呢!” 云潇和萧千夜互换了眼神,“我也很喜欢法术,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这么容易就上钩了?白小茶暗暗咋舌,这也太顺利了吧,这是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要给她减三十年呀! “当然,我家臭大叔可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了,嘿嘿。”她不怀好意的一笑,引着两人往回走,只见臭大叔早就赶走了身边的摊贩,自己有模有样的坐在一个面具摊前,还真的挺像个商人。 “咳咳,叔,有人想找你。” 萧千夜一直在观察着她,她挤眉弄眼的样子一看就是另有目的。 “行了小茶,你先回去吧,一会舞池该开放了,回去好好干活。”他摆摆手就想把白小茶支开,只见她眼睛一瞪,直接坐在了地上赖着不肯走,“你、你说好了这次要带上我的,别想我再回去打杂了,我都在里面白干了四十年的活了,就靠有钱人大发慈悲没事赏点零花钱……我不走,你要赶我走,我就……” 她看了一眼云潇,暗暗给他施压。 “先生,我是有个问题想要跟您讨教。”云潇显然已经看出来两人的关系,但是她还是更关心方才那个水球术,问道,“我曾经在城里见过类似的法术,它将一条人鱼困在了里面,那条人鱼和正常人差不多大,可那水球术竟将它缩的像一个玻璃球大小,那人鱼现在意外落在了我的手上,不知道先生可有办法帮我救她出来?” 她一开口,凤九卿的心猛然一沉,雪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胸口。 “喂,叔,你在看什么呢?”白小茶尴尬的拉开他,“你往哪里看呢!这么多人你注意点啊!” 他仿佛丢了魂,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摘下她脸上的面具。 “先生。”萧千夜拦下他,另一只手俨然已经按在了衣下的剑灵上。 “别别别……别生气,我家臭大叔就、就是好色,你们千万别生气!”白小茶连忙出来打圆场,拦在了中间,好声好气的劝道,“我家臭大叔是个、是个卖面具的,他一定是看你们戴的面具太普通了想让你们买他的!哎,手艺人嘛都这怪毛病,总觉得自己做的就是最好的,你们别生气,这样吧,这摊子上的面具你们随便挑一个,就当给二位赔罪了!” 萧千夜那双眼睛如同一把恐怖的利刃,吓的白小茶无语伦次,只能胡编乱邹。 “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云潇温柔的拉回萧千夜,再看凤九卿,他依然在原地一动不动,又长久的沉默着,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是秋水的孩子吗?那一年她不告而别,自己原以为她会放弃腹中的胎儿,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生下了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还活着,长这么大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呵……让我看看那条人鱼吧。”凤九卿转眼就清醒过来,眼眸也终于有了神采,白小茶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坐到了一边,心有余悸的喘着气。 “就是这条。”云潇取出从小秦楼得到的水球递给他,凤九卿接过,在手心晃了几下,“确实是水球术,我听说有专门捕猎人鱼为生的人贩子,抓到之后就会卖到各大酒楼里,或者卖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商人,一年可是能赚不少银子,人鱼族生活在海中,大多数又没有陆地生活的能力,这才用水球术困着,方便买卖。” “专门的人鱼贩子?”云潇压低了声音,有些焦急,“这种法术只有他们能解除吗?” “那倒不是。”凤九卿笑了笑,“这人鱼和你什么关系?救她不难,但也要稍微费点心思,你倒是没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大费周章啊。” “关系……我和这人鱼姑娘并不认识,只是机缘巧合下意外得到了她。”云潇并不隐瞒,听到这样的回答,凤九卿丝毫也不意外,甚至有些在他预料之中——是和秋水一样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就是不知道这张面具下的脸,是像他多些,还是像秋水多些。 “需要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凤九卿点点头:“五行相克,土克水,这种特殊的水球术需要一种名为连金泥的东西,只要撒上去自然就化开了。” “连金泥?”萧千夜接下话来,“是阳川那边的东西,据说当年大湮城修建太阳神殿的时候用的就是那种泥。” “哦?你竟然这么清楚?”凤九卿微微惊讶,这才注意到云潇身边刚刚拦住了自己的男子,眼眸赫然亮起,嘴角的笑意也顿时收敛了许多。 就算他带着面具,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这是帝都军阁的阁主,萧千夜! 确实,萧千夜师承中原昆仑山,他和云潇是同门。 只是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这么快就发现了灵音族的踪迹了吗?不会吧,按照那位大人的推算,帝都起码也要半年后才能找到两个逃犯,这才过去仅仅一个月就露出了马脚? 凤九卿不动声色,继续方才的话题:“确实,连金泥是阳川独有的东西,在西面的落日沙漠里,倒也不算特别罕见,就是提取要费些功夫,不过也不要紧,你们若是想救这条人鱼,一会舞池开了之后,往北走找一个叫长乐坊的地方,那里的老板娘跟我是熟人,以前也是在阳川那块做生意的,她那应该就有…… “长乐坊……又是长乐坊!”白小茶激动的跳起来,一把拽住云潇,警惕的瞪着凤九卿,“你可千万别信他,我就是在那被他骗了,签了一张一百年的卖身契,到现在还没还清!那是个黑店,你可千万别去!” “白小茶,你给他们带路。”凤九卿完全不理她,反而自顾自的命令了一声。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再减十年。” “你、你说什么……”白小茶瞬间就动了心,语气也一下子低调了下来,凤九卿看着她,一字一顿,“我说——再减十年。” “成交!”她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的道,“姐姐,那长乐坊虽然是个赌坊,但是其实也还好啦!我看你们穿的寒酸肯定也不会是沉迷赌博的人,那就没事了,一会等舞池开了门我带你们找老板娘要连金泥去,银子嘛……就算在这个臭大叔头上,放心吧,有我白小茶在,肯定马到成功的!” “那就谢谢小妹妹了。”云潇松了口气,萧千夜却是眉头紧皱,一点不敢放松警惕。 坦白而言,这两个人的身上没有恶意,但是举止投足间的异常又总让他放不下心。 “哎等等,这个给你们。”凤九卿喊住他们,随手从架子上取下两个面具,“你们是第一次来海市蜃楼吧?这里面的人可势力了,换个贵重点的面具,别一会让人找麻烦了。” “对对对,这个叔说的可是一点不假。”白小茶连忙应和,“海市里面可是认钱不认人的,戴着面具也就是为了方便买定离手,之后不管出了啥问题都找不到人,但是这面具可就是身份的象征了,戴的越贵重,越不会有人想着欺负你们,快换上吧。” “那就多谢二位好意了。”云潇这才接过来,那面具沉甸甸的有不少分量,连带着一个华丽的凤冠头饰,镶满了珠宝。 她摘下自己脸上那个普通的面具,却发现这一瞬间有一束火热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望向她。 凤九卿的眼眸是极其复杂的,望着她的脸庞,心里一阵莫名的情愫。 秋水……她的确和她娘亲有几分相似,但更多的是属于灵凤一族的特征——高挑、清瘦、面容沉静,但细看之下,眼眸中带着明明灭灭的火焰。 “哇,她和你好像啊……”白小茶惊讶的拉了拉凤九卿,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长乐坊 戌时一过,海市的第二道大门应声打开。 里面的空地上早就架起了舞台,满地堆着酒水,狂欢中的人们直接拎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白小茶热情的牵着云潇的手,她在海市打了四十年的杂,对这里的一切早就轻车熟路了,她看起来很开心,不厌其烦的指着周围奇奇怪怪的建筑,喋喋不休:“姐姐,舞池里可就不像外面全是摆摊的了,一会你们要是觉得长乐坊太吵,我们就换个安静的茶楼聊聊,海市里面可是什么都有的,保准你们能见到很多外头没有的东西!” “你和那位先生是什么关系?”萧千夜一点不看气氛,直接就挑了她最不想提的问题问了。 “也就是骗子和被骗人的关系吧!”白小茶冲他吐了吐舌头,惹得云潇呵呵直笑,白小茶忽然歪过头从下往上,想再看看她面具下的真容,嘴里还念叨着,“姐姐你可真好看,难怪我家叔看见你眼睛都直了,不过他年纪一大把了,也该收收心了,何况呀……”她跳起来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调侃道,“何况呀,漂亮姐姐已经被人抢了!” “你家叔看起来很年轻啊。”云潇拉住她,生怕她被拥挤的人群挤走,白小茶眨眨眼,“他那张脸是骗人的,他自己说他几千岁了,是灵凤族的人!不过我总觉得他应该是在吹牛,谁不知道灵凤族只有凤姬大人一个了,我还没有见过凤姬大人呢,等那张卖身契的时间到了,我也要去百灵大会见一见她!” “灵凤族?”萧千夜神色一紧,一把将她拉回来,“刚刚那个人是灵凤族的?” “哎呀——疼呀!”被他的手捏的生疼,白小茶龇牙咧嘴的甩开他,奇怪的看着这个人,“你这人怎么这样?不会说话就算了,出手这么没轻没重,不知道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嘛?你……哎,你要去哪?”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萧千夜已经牵住云潇着急的原路返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灵凤族果然还有其他人活着,这个人一定和祭星宫里那个解开仓鲛封印的人有关! 难怪他看云潇的眼神一直另有深意,是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了吗? 该死!自己竟然没注意到那个人是灵凤族! 他愤愤的咬紧牙,白小茶连忙扑上来抱住两人,慌道:“你要干嘛去呀?不是说好了要去长乐坊救那条人鱼吗?”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萧千夜厉声质问,这个小丫头莫名其妙撞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要把云潇引到那个人面前。 下一刻,他手里的剑灵再也控制不住,暗暗抵在了白小茶的腹部,一字一顿冷声逼问:“你又是什么人?” 一瞬间就感觉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抵住了自己,那双眼睛闪烁着渗人的冰蓝色,即使隔着面具她也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惹怒了对方。 “千夜……别。”云潇默默按住他的剑灵。 千夜?萧千夜?白小茶这才惊得脸色惨白,这个人是帝国军阁的现任阁主,萧千夜? 不会吧?她在海市蜃楼打杂四十年了,往年都是镜阁阁主会来,军阁阁主和墨阁阁主是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啊! “别,会引起骚动的。”云潇谨慎的提醒,果然已经有好热闹的人探着脑袋在往这边看了。 萧千夜强忍着愤怒收回了剑灵,手上的力道可是一点没减,他拎着白小茶,压低了声音:“带我去找刚刚那个人,再耍花招,我就把你带回军阁处置!” “进、进不去的,现在进不去啊……”白小茶指了指中央的高楼,“他住在那里面,要等子时过了才能进去的,而且、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一间,他又不是海市的常客,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是海市的常客会跟你这么熟?”萧千夜再度用力,白小茶被他捏的眼泪直流,哭道,“我说了我是被卖给他的嘛!卖身契一百年,前四十年被他抵押给了海市,做了个打杂的丫环,好不容易老楼主死了他回来接我,结果又遇到了你们!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他说了只要把你们带过去买个面具,就可以给我减三十年……” 听到小姑娘这样的哭声,萧千夜才是微微松了手,海市蜃楼里的人口贩卖数之不尽,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快放手,一会骨头都被你捏碎了!”云潇连忙呵斥了一声,弯下腰给她擦去眼泪。 萧千夜默默思考着,忽然眼眸一亮,问道:“你说你在这海市蜃楼里四十年了,那你一定知道去年老楼主是怎么死的?新接任的又是什么人?” “我……”白小茶抬眼看了他一下,倒吸了一口寒气,连忙一五一十的回答,“去年海市蜃楼结束后,巨鳌就像往年一样沉入深海了,可是它好像是迷路了,然后在南面沧澜海那块撞上了海底的火山口,这一撞就把外面防水的膜撞破了,恰巧老楼主当时在鳌头上,直接就被卷进了深海,连遗体都没找回来。” “迷路?”萧千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白小茶赶忙拍着胸脯保证,“我可真的一句假话都没说啊!巨鳌是有自己固定的航线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迷路了,好在里面的蜃楼还有一层防水膜,这才勉强保住了,至于新来的那个人,我也没见过,他从来没从蜃楼里出来过,不吃不喝的,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高人。” “刚才那个人和新来的楼主认识吗?”萧千夜固执的追问,白小茶皱着眉头摇头,“我就是一个打杂的丫头哎,我哪里知道那么多,臭大叔四十年没来过海市了,一来就住进了蜃楼,我猜……可能是认识吧。” 灵凤族和海市的新主人相识,海市又窝藏逃犯,如此算来,这一次的海市蜃楼果然还是有问题! 萧千夜焦急的看着中央的高楼,大哥应该是和公孙晏一起的,他们是楼主亲自邀请的肯定一早就已经进去了,如果海市的楼主真的有问题,大哥他们就会有危险! 必须赶紧和他们汇合才行! “喂,丫头,我现在就要进蜃楼,你有什么办法吗?”他转而又将目光对准了白小茶,敲着剑柄,威胁道,“要么带我进蜃楼,要么跟我回军阁,你自己选吧。” “你、你不讲道理!”显然知道军阁是个什么地方,白小茶顿时乱了分寸,委屈的骂道,“我又不是故意骗你们的,你欺负我一个女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臭大叔算账,本来就是他的主意……” “我就是要去找他算账。”萧千夜分毫不退步,虽然知道逼迫一个小丫头不一定有什么效果,可是到了眼前的线索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断了! 白小茶被他逼急了,也不管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喝道:“那你现在就去长乐坊,那赌坊的老板娘和老楼主是旧相好,她肯定有办法!” “还是长乐坊?”萧千夜疑惑了一下,“你该不会又想把我们引过去吧?” “你爱信不信。”她生气的瞪着他,指着远处一家鼓声震天的阁楼,“海市里这么多黑店,凭什么她家的生意最好?还不是靠着老楼主在背后撑腰,现在老楼主死了,老板娘肯定早就想办法要去勾搭新楼主了,我可提醒你,那老板娘是海市里出了名的辣婆娘,我看你敢不敢像对我一样跟她说话,哼!” “你也一起,别跟我耍花样。”萧千夜再度拎起白小茶,也不管云潇阻拦,拖着她就往鼓声方向走去。 一进长乐坊,只见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皮鼓,十二个鼓手在那边跳边敲,围着这个大鼓,旁边又放了十几张小鼓,每张都挤满了人。 长乐坊的赌徒们玩的就是最简单的掷骰子猜大小,可就是着看似简单的游戏,竟能让这里里外外几百号人双目通红,争先恐后的继续押注。 萧千夜一贯讨厌赌徒,他厌恶的捏住鼻子,赌坊内混杂的酒气味,汗腥味,甚至还有口水飞沫的怪臭味,无一不让他感觉胃里恶心翻滚,随时都要吐出来。 白小茶这才得意洋洋的扫了他一眼,嘲讽道:“果然出身高贵的军阁主见不得这些下三滥的东西,那你一会看见坊主……可千万要控制住自己哦!” 话音刚落,中央的大鼓齐齐重击了三声,随后竟突然安静了下来,从大鼓的中心裂开一个洞,有什么东西晃晃升起。 整个赌坊也在这一刻平静起来,赌徒们纷纷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中央。 大鼓上站着一个人,她身着华丽又厚重的礼服,连腰身都被遮掩了下去,顶着一个巨大的发髻,上面插满了琳琅满目的华丽珠宝,几十根明艳艳的步摇摇摇晃晃,甚是繁重。 “喏,那就是坊主了。”白小茶用力推了推萧千夜,脸上又出现了不怀好意的笑。 她缓缓转过来,忽然高高的踢腿,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在众多赌徒疯狂的尖叫中,开始摇动手上的骰子。 萧千夜确实是惊住了,因为他竟然一时没分清大鼓上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若是以衣着来看,那应当是个女人,但是她喉间隐约可见的喉结,又分明说明那是个男人。 “嘿嘿……”白小茶看见他预料之中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萧千夜暗暗捏着她,冷道,“你又耍我?” “没啊,她真的是坊主!你只要赢了她,就可以单独和她喝一杯!”白小茶连连摆手,暗戳戳的推了他一把,“别傻站着了,快去猜吧,她一天就猜这一把,还不一定选你陪她玩呢!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大鼓上的坊主已经注意到了他,虽然带着面具,见识过人的坊主还是立马就察觉到台下的人不是一般人。 “这位小哥哥……可愿意陪奴家玩上一把?”她一开口,那显然是个男人在捏着嗓子说话,白小茶兴奋的拍手,“喂,她喊你呢!哇撒,不愧是长乐坊的坊主,好眼光啊,这都能选中你……” “没事,去吧。”云潇轻轻握住他的手,眨了眨眼睛,“我玩掷骰子最拿手了!” 萧千夜只好硬着头皮上去,云潇一直拉着的手,顺势也挤上去了。 坊主放下手上的骰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千夜犹豫了一些,猛然瞥见鼓下隐约闪烁的青光,云潇轻轻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小”字。 “小。”他当机立断,坊主眼眸一沉,打开盖子,众人全部凑了上去,纷纷鼓掌,同时周围的鼓手们也再次开始敲起来。 “小哥哥里面请吧。”她优雅的收回道具,细长的眼眸也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云潇,叹了口气,“小姐姐也一起吧。” “你们自己去,坊主可没喊我。”白小茶幸灾乐祸的就想跑,萧千夜一把拎住她的衣领,坊主冷笑一声,继续说了一句,“小丫头也带上吧。” 第二十八章:杜夫人 长乐坊后院里,坊主放下珠帘,席地而坐。 明明前院是个酒肉臭味熏天的赌坊,后院反而装饰的格外风雅,坊主摆弄着茶具,招呼三人坐下,掩嘴笑道:“我就说了晏公子这回怎么有空来长乐坊小坐了会,原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呀!” 她细长的眼眸有着女人般的妩媚,但更多的是来自男人的儒雅,听到晏公子三个字,萧千夜便已经明白了大半。 “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吧,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坊主娇声娇气的,把茶水递到三人面前,萧千夜开门见山的道,“既然晏公子已经来过来,坊主不如就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你想知道什么?”她并不回答。 “公子问了什么,我就想知道什么。”他接过坊主递过来的茶,轻轻吹了口气,忽道,“我该如何称呼您?夫人……还是先生?” “呵。”坊主笑了起来,“那就喊我杜夫人吧,毕竟这的人都这么喊我的。” “杜?”他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变,“是大湮城的那个杜家吗?” “呀……大湮城早就没有杜家了,军阁主记错了。”她只是很随意的摇摇头,仿佛那是和她毫无关系的东西。 “那是我多嘴了。”萧千夜也识趣的不继续深问,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按规定内场要子时才会开放,夫人可有办法让我提前进去?” “没办法了。”她叹了口气,早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要是换了从前我确实是可以带你提前进去,可现在不行了,那个新来的主人呀,我搞不定,到现在我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那人竟然从来没露过面?”萧千夜诧异的看着她,杜夫人扫过那座高楼,眼里竟是逼人的寒意,“海市蜃楼选主人可不像帝都那样麻烦,又要看身份地位,又要看学识才干,只要能令脚下的巨鳌听话,谁都可以成为它的新主人,老楼主死了之后那人就来了,我也就在那时候远远的见过一面,那人站在楼顶,也不知是太远了还是故意掩去了身形,反正容貌是一点也看不清,然后巨鳌就发出了吼声,认了那人做了新主人。” “就这样?”显然被这种过于随便的接任方式惊了一下,萧千夜不信的追问,杜夫人冷哼一声,“不然还想怎么样?海市蜃楼可是搭在巨鳌的背上,巨鳌都同意了还能有谁反对?” “再后来新楼主就再也没从那楼里出来过。”杜夫人喝了口茶,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照往年的惯例,想要在海市里摆摊做生意,总得拿点好处贿赂,可新来的那人好像对钱财美色一点兴趣都没有,送过去的东西美人都被拒之门外,还把以前服侍的丫头伙计全赶出来了,现在那顶楼就新楼主一人,从来没人进去过。” “对的,而且楼主从来不用吃饭,也不需要如厕,就每天在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呢!”白小茶忍不住凑过去,津津有味的谈起这些年自己见到的怪事,“我跟你们说啊,海市刚刚换主人那会,有个好奇的丫头拿了一盘水果想偷偷进去看一眼,结果你猜怎么了?” “死了吧?”杜夫人倒是一点不惊讶,白小茶赶紧点头,“那丫头和我还是认识的呢,后来我去看她,发现她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了,血都被放空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接近顶楼了。” “对什么都没兴趣……那他为什么要接任海市?”萧千夜皱眉思考,杜夫人咯咯一笑,“这句话我不久之前还听晏公子说了一次,对了,晏公子身边带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是你什么人?” “一模一样还能是什么人?”萧千夜反问了一句,杜夫人眉眼一挑,挑逗道,“那是我少见多怪了,自我来到海市晃眼也都快四十年了,陆地上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确实不太关心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海市的规矩和帝都可不一样,万一触怒了楼主,巨鳌直接沉入海中,你们可是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哎,罢了,看在你们是公子同僚的份上,这东西你们收好了,或许会有用。”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轻轻推到萧千夜面前。 “这是什么?”白小茶好奇的打开,发现里面放着几颗丹药。 “是避水丸,你们要是不小心掉到海里去,你们把它含在口中,就可以暂时保持呼吸,不至于被淹死。” “这么神奇的东西?”白小茶瞪直了眼睛,小心的看了眼萧千夜,有些没底气的问道,“可以给我也留一颗吗?” “这东西在岸上能卖到一千两银子一颗,倒是让夫人破费了。”萧千夜没理她,只是拿了一颗递给了云潇。 自从沿海的贸易开始受到严格限制以来,这种走私客、偷渡客爱用的东西就在飞垣里流行了起来,毕竟碧落海上危机四伏,多一手准备就多一份生机。 其实这种一看就是为走私而存在的药品之所以可以在飞垣肆无忌惮的流通,也是因为晏公子的镜阁掌握着全飞垣的贸易,官商勾结这种事,晏公子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公孙家对我有恩,这些年能安心的开个赌坊赚点银子,也靠晏公子多方打点,这点破费算不了什么。”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黯然叹了口气——这长乐坊看来是开不下去了,今年的海市蜃楼能同时惊动镜阁、军阁,只怕这背后还有更大的危机! “既然夫人也没办法,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萧千夜收起那个锦盒,虽然很嫌弃,可还是从里面扔了一颗给白小茶。 “喂,那个连金泥你们不要了?”白小茶宝贝的收起避水丹,问了一句。 “你们要连金泥?”杜夫人接道,“我好多年没回去过阳川了,怕是帮不了你们了。” “没有就算了,下次我路过的时候带点就好,不劳烦夫人了。”萧千夜礼貌的拱手。 “那就不送了。”杜夫人眼都没抬,过了一会,在确认三人已经全部离开之后,她豁然跳起来,一把扯掉自己繁杂的外衣,冲进了房间开始整理行李! 反正那个新来的楼主也是软硬不吃的主,她继续在这海市蜃楼呆着也捞不到更多的好处了,倒不如趁着还没出啥大事赶紧走!留着命总还能赚到更多的钱! “坊主、坊主,您干嘛呢?”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一旁的贴身丫鬟也慌了神,杜夫人用力打了她一下,气急败坏的道,“眼瞎吗?还不快过来帮忙收拾!多带着金银珠宝首饰的,太重的就不要了,趁着巨鳌还没走太远,嗑个避水丸赶紧跟我走!” “走哪里去啊?您、你不要在海市呆着了吗?”小丫鬟一边帮着整理,一边急急忙忙的问着。 杜夫人埋头理着东西,脸色煞白。 公孙晏过来找她询问新楼主的情况的时候她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想不到没一会军阁阁主萧千夜都来了! 原本老楼主就死的蹊跷,这新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善主! “坊主……” “死丫头哪来那么多废话!”她被丫鬟喋喋不休的询问问的心烦,转头就是一巴掌打了过去,“我这是在救你的命!你要不想死就赶紧手脚麻利点,再去把仓库里的水船取出来看看水膜坏了没,没坏的话就弄到鳌尾港头那里准备着,我一刻也不能等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小丫头被她一巴掌打的眼冒金花,再也不敢多嘴。 出了长乐坊,萧千夜却停下了脚步,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大湮城的杜家原本就是做赌坊生意起家的,曾靠着一家之力,硬生生把古都大湮城变成了一个赌城,而杜家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当年的飞垣首富公孙世家。 天权帝继位之后,下令周边四大都三大城的名门权贵们移居天域城,并在皇城外围专门修建了许多府邸供他们居住,可这胆大包天的杜家舍不得那几百家赌坊,那毕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他们以思念故里为借口,拒绝了天权帝的邀请,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不是天权帝的特赦,而是一纸诛杀令,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也正是因为这种杀鸡儆猴的行为,让其他权贵们彻底断了留在故里的心,全部老老实实的搬进了帝都城。 公孙家族也是在那个时候才从东冥迁居过去,三十六年过去了,当年的飞垣首富已经成为了三权贵之首,公孙老爷是手握重权的左大臣,公孙晏甚至当上了镜阁的阁主,而杜家却早已经落败,只能在海市蜃楼这种三不管的灰色地带,以一个不男不女的身份继续生活。 “哎……”他唏嘘的叹了口气,目光恍惚不定——这就是违抗天权帝的后果,如果他真的答应了太子殿下成了风魔的一员,会不会有一天天征府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按了按脑袋,又是一阵熟悉的头疼。 “喂喂喂!你们快看那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白小茶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花魁游街开始了!” “你回来!”见她兴奋的就要扑上去,萧千夜一把把她拉回来,厌烦的道,“我不是来玩的,你不要给我惹麻烦了!” “可那都是最最最珍贵的异族游街啊!好多好多罕见的种族呢!”白小茶毫不死心,努力掰开他的手,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最前面,垫着脚往里面凑。 只见不远方的花街上齐齐走来一排人,她们虽然长相各异,但皆是身着华丽,婀娜多姿,引得围观人群不停的发出高喊声。 “阿潇,你离远一点……阿潇?”萧千夜眼眸一沉,只见云潇捂着胸口,仿佛呼吸困难。 “你怎么了?”他紧张的扶住云潇往人群后面躲过去,发觉她手心滚烫,皮肤烧的通红! “那些人……我、我……”她勉强伸出一只手指指向游街的花魁们,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我记得这种的气息……他们都死了,自杀了,几十万人……全死了……” “什么全死了?”萧千夜听得一头雾水,就在此时,身边赫然出现雪色白衣,萧奕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萧千夜,低低的道,“跟我来。” 第二十九章:黑光 萧奕白从袖中翻出古玉沉月,小心的塞进云潇的胸口,又再度运起自己的灵力,协助她稳住了呼吸。 “这块玉……”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一直戴着的东西,萧千夜惊讶又不解,“这东西怎么跑你手里去了?” “是明溪从她手上骗过来的。”萧奕白随手扯过一排花灯,挡住了人群的视线,他小心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先不说这个,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会了。” 他指了指背后正在进行的花魁游街,又提醒了一句:“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你听过的吧?” 萧千夜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自然知道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那是数万异族人中最为珍贵的七十二支! 不等他发问,萧奕白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烟花之地:“走,前边的青楼是公孙晏的人,我们先进去躲一躲。” 萧千夜抱起还在昏迷的云潇,跟着萧奕白走进去,才走到门口,一群衣衫不整的女人就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见他手上抱着个姑娘,都是不怀好意的嘻嘻笑起来,为首的老鸨用力咳了几声,阴阳怪气的捏着嗓子:“公子呀,这可是青楼,可是不能自己带女人来玩的哦,怎么着,难道我们这幽凰楼的姐妹们不够姿色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凑了过来,油腻的手已经按住云潇脸上的面具,“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到底是长的什么样的姑娘,能不能让幽凰楼开这个先例了!” “别碰她!”萧千夜怒不可竭,双眸一下变成恐怖的冰蓝色! 老鸨惊了一下,被他眼里的杀气吓的退开了几步。 萧奕白用力攥紧了双拳,他的眼睛……竟也变了色? “干什么呢?这舞池才开一会,就有人闹事吗?”就在此时,一个调侃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文弱的公子,他站在二楼,随意的披着一件内衫。 “哎呀,江公子,你看看这、这让人如何是好啊?这哪有人逛窑子自己带姑娘的,这不合规矩!”老鸨拍了拍手上的团扇,又指了指萧千夜,直摇头,楼上的公子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笑道,“自己带就自己带呗!谁让这幽凰楼的姑娘一年不如一年了,楼下这位公子,别理这群丑东西,来我的房间,我也想看看你怀里的那位姑娘究竟好不好看呢!” “行泽,别玩了。”萧奕白赶忙出来打圆场,生怕再刺激一下这个弟弟就会砸了幽凰楼。 “呵呵……就逗他玩一会,看把你紧张的。”江行泽摇摇头,一下子从二楼翻身跳了下来,挥着袖子朝楼里的姑娘们甩去,“都散了吧,舞池里那么多客人等着你们呢,别总盯着这一个了,快走快走!” “来。”趁人不备,萧奕白拉着萧千夜急急的走进江行泽的房间,反手就是一道咒符刻在了门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萧千夜厌恶的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床,直接把乱甩的衣服被子全部扔在了地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了云潇。 “别介意,那是停舟的弟弟,幽凰楼就是他开的。”萧奕白赶紧解释了一句,萧千夜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紧紧的握着云潇的手,担心不已。 “有沉月在,暂时还出不了事。”看出了他的心情,萧奕白却松了口气,只见弟弟在这一瞬间赫然抬眼,一把拽住了他,“什么沉月?” “就是那块玉,叫沉月。”他指了指云潇胸口,“那本来是皇室的东西,甚至是皇权的象征,被她爹迦兰王骗走了。” “迦兰王……”萧千夜冰蓝的眼眸闪闪烁烁,那是白教先代教主的封号!他知道秋水夫人曾在白教担任司命一职,也知道夫人和当年的迦兰王成了婚,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迦兰王到底是谁。他不是没有调查过,只是这个人真的很隐蔽,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关于身份的线索。 “千夜,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萧奕白认真的坐到他对面,一字一顿,“明溪一早就想把你拉进风魔,为了能得到你,他从你回来那天开始,就已经安排风魔调查你身边的所有人,其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她,云潇。” “调查我?”他惊愕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兄长。 萧奕白点点头,有些无奈:“迦兰王曾经来过天域城,为的是求丹真宫为他病重的妻子诊治,后来他不知道怎么的认识了明玉长公主,利用公主骗走了古玉沉月,而现在这块古玉竟然会在云潇身上,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萧千夜豁然想起云潇身上的火色羽毛,他一下子用力咬住嘴唇,不敢多言。 “她可能是灵凤族。”看出了弟弟脸上的异常,萧奕白直接抖开了话题,“明溪曾经说过,明氏一族是十二神日神、月神的后裔,日神予以浅金色如太阳般的眼眸,月神则予以皇权的象征‘沉月’,沉月之力温润沉静,正好是一种可以压制不死鸟炽热狂躁的力量……” 他把手放在云潇的额头,又抓起萧千夜的手示意他碰一下,接道:“这体温烫的像火一样,换成一般人脑子都要烧坏。” “她是灵凤族……”萧千夜呆呆的念叨着,仿佛丢了魂,“所以她身上才会长出火一样的羽毛,所以神守才会说她有灵凤之息,所以凤姬才对她格外注意,所以刚才那个人才想引她过去……” “羽毛?”萧奕白大吃一惊,也不管男女有别,直接拉开了云潇的衣领,这一看,他的脸上刷的一下变得恐怖起来。 传闻中灵凤族不可以和外族人通婚,混血的孩子会长出如同炽天凤凰一样的火色羽毛,这些羽毛会疯狂的吸食骨血,直至死亡! “千夜,你醒醒!”萧奕白用力的摇晃他,萧千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仍是空茫无措的,“灵凤族没有混血的……她、她会死?” “有沉月在……应该暂时不要紧,当年迦兰王冒险骗走沉月,多半也是为了她吧。”萧奕白只能毫无底气的安慰他,毕竟几千年过去了,灵凤族血统纯正,是真的没有出过一个混血的后裔。 “刚刚那个人,他是故意引阿潇过去的,那个人肯定就是迦兰王,他一直想要摘下面具看她的脸……”萧千夜用力咬着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喃喃自语着,“他不管不问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出来了?他一定还有其他目的的,该死!我就不该被那个臭丫头骗过去!” “那个人?谁呀?”萧奕白听出了端倪,赶紧追问。 “迦兰王在海市蜃楼里,搞不好和新楼主是一伙的。” “迦兰王!”萧奕白一惊,双眸也是不受控制的转为了冰蓝色,他豁然跳起来,拉开窗子望向不远处的高楼。 他的掌下聚起白色的颗粒,像雪花一样,往高楼方向飘去。 就在此时,楼顶迸射出一道黑光,精准的击中幽凰楼,“砰”的一声巨响后,整栋楼摇摇晃晃,地板滋啦一下开始裂开,楼顶的彩灯纷纷砸落! “快走!”萧奕白惊呼出口,来不及思考,萧千夜卷起云潇,一脚踩在窗台上从二楼一跃而下!随后,身后的人群爆发出一串恐怖的惊叫,只见整栋幽凰楼轰然倒塌! 尘土弥漫了半条街,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幽凰楼转眼就变成了一片废墟,江行泽狼狈的从里面爬出来,抬眼就看见了萧奕白,骂道:“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他妈的刚来就把整个楼弄塌了,你们……” 不等他发完唠叨,萧奕白一只手拎着他,掌下的风神电一般的出击,拦下高楼顶端迸射出来的第二道黑光! “走啊!”他再度催促了一句,自己却是紧张的盯着那束黑光的来源——这是上天界的术法! 第二道黑光砸下来之后,幽凰楼的废墟上瞬间起火,江行泽也顾不上楼里的女人们,抓着萧千夜就往西边跑去,又回头冲萧奕白大声喊道:“你快点跟上来!” 跟上来……萧奕白苦笑了一下,若是被上天界盯上,跟到哪里都是死! 海市蜃楼的顶层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他整个人包在暗黑的法袍里,用特殊的术法掩饰了身形和容貌。 然而萧奕白知道对方在看他,那一束冰凉的目光甚至让他浑身战栗不敢轻易挪动。 随后,从楼顶传来一个空洞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海市:“不错,能接下本座一击无损,你值得本座现身一见。” 萧奕白冷汗直冒,他并非真的无损,风神接下黑光的一瞬间,自手掌到肩膀就已经完全痉挛,到现在都没有恢复知觉!那是上天界的术法,他在泣雪高原那块雪碑上见过,是转乾坤之术! 凤姬曾经告诉过他,那块雪碑是上天界预言女神潋滟所立,所记载的内容是飞垣坠天的真相!雪碑上的文字是女神亲自书写,然后亲自封印,只有能拯救坠天的人,才有资格看到上面的字。 他并不能看懂上面的全部内容,但懵懵懂懂的仿佛又能理解一部分。 他记得那一日凤姬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对他说的那句话——“你们也是坠天的一部分。” 此时的长乐坊,杜夫人急匆匆的收拾完东西,前脚刚刚跨出门,后脚小丫鬟就急匆匆的跑进来:“坊主,不好了!前面那幽凰楼突然塌了!现在还着火了,那半条街都走不通了啊!” “塌了?”杜夫人吓的声调都变了,“怎么好好的这时候楼塌了?平时都不修一下的吗!这些该死的家伙竟知道赚钱……” 她焦急的踱着步,海市里是没有马车的,那是花魁游街的路,也是整个舞池的主路,如果那条路被堵了,她就得绕大半个海市才能去到鳌尾的港口! “好像是被蜃楼顶上一道黑光打中的,现在外面都在议论呢!”丫鬟小声的提醒,又好奇又不敢多嘴,杜夫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瞬间就冲到她面前,捏住了丫鬟的肩膀,“你刚刚说什么?是蜃楼顶上一束黑光打中的?” “嗯嗯!大家都看见了!”丫鬟被她捏的疼,赶紧点头。 “果然要出事啊,果然要出事了……”杜夫人愣愣的重复着这一句话,看了一眼手上的行李,终于一狠心全部丢了,也不再管身边的小丫鬟,冲出了长乐坊。 走!赶紧走!再不走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第三十章:夜王 舞池里忽然的动荡让正在游街的异族花魁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的冲着海市蜃楼顶层的那个黑影投去疑惑的目光。 那个黑影带着三分熟识七分陌生,一下子触醒了隐藏在骨血深处最黑暗的记忆。 高楼上的黑影纹丝不动,与记忆中那个最恐怖的身影重重叠叠。 “夜王……”终于,有人发出了声响,却是念出了萧奕白最不愿意听见的两个字——夜王! 在那一瞬间,花魁们摘下繁重的头饰,脱去华丽的外衣,周围一路跟着的同僚也纷纷亮出了武器,警惕又憎恨的看着黑影。 “呵……”夜王却是轻轻笑了,抬起了手指,“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游街的大道赫然崩裂,两侧的楼房开始轰然倒塌!巨鳌发出一声共鸣,栽头往深海游去!整个海市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着,所有的物体漂浮在空中,然后被重重的砸向地面! 不过一瞬,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无形的手按在了地面上,无法动弹分毫。 萧奕白紧握着风神,风的力量还能勉强抗衡,但仍在一点点被瓦解,高楼上的黑影身形一动,等他再次睁眼,惊觉那个人已经来到他面前! 近看法袍之下,竟然是一片虚无! 随后,淡淡的灵光开始汇聚,逐渐凝结成一个透明的灵体。 “夜王!去死吧!”身边赫然响起一声愤怒的呵斥,只见几个摆脱了压制的异族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他们的眼中是无边的憎恨、愤怒,那是明知不敌依然本能的举动! “我不是早就死了吗?”夜王含着笑,甚至没有挪动脚步,尖刀在他周围几寸处被生生击碎,断裂的碎片被巨大的力量击退,调转了方向直接扎进了几人的身体。 “呃……”他们被冲击波逼退了几步,就在此时,那些刀片又从身体里割裂,直接将几人撕成了碎片! “我早就死了啊……”他摇着头叹着气,捡起了一片血迹斑斑的衣物碎片,“被你们心中真正的神杀了……哦,不对,我差点就忘了,你们不记得他了。” 夜王透明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几千年的时光,嘴角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不减:“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呵呵,可真是个容易让人误会的称谓呢!六灵剩三,六圣剩二,十二仙四十八祖加起来也就还有八个而已吧?” 听到这样讥讽的话,被按在地上的花魁们抬起头,即使脸上沾满血污,眼里仍是骄傲:“我族就是死完了,也绝不向夜王屈服!” 夜王并不在意,黑色的法袍一动移到一个女人面前,用力捏住了她的脸,温柔又毒辣的道:“那你就去死绝好了。” 就在这一刻,萧奕白手下风神击出一道凛冽的寒光,他竟从夜王手下直接抢走了人! 夜王终于露出了惊讶之色,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奕白——转乾坤之术?这个人怎么也会上天界的术法? “快走……”这一击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让他的下一个动作变得步履蹒跚,夜王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空旷的法袍下是萧奕白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巨大灵力,仿佛要将一切撕裂! “带着月弦走!”他身边的异族人猛然跳了出来,用身体挡在了两人中间,下一刻,夜王的左手击穿他的胸膛,将心脏整个捏碎! “走!”这样果断的杀意并没有让异族人有丝毫的畏惧,他们是血统最为高贵的部落,无论如何不能向夜王低头! “千秋!千幻!”月弦惊呼出口,萧奕白一把拎住她,也不管身后那些用性命为他拦路的人,风神开路,追着萧千夜的方向逃去! “跑了呀……”夜王的眼睛隔着百米也能清楚的看到萧奕白的背影,但他丝毫也不着急,只是看着眼前奋不顾身拦住自己的几十个人,露出了有些厌烦的目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他终于从死亡中重生,看到的仍是这一群迂腐不堪的异族人! “烦啊。”他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把她提到了半空中,空茫的眼睛平静的看着这个垂死的女人,问道,“你们明明都不记得他了,为什么会记得恨我呢?” 被他拎起来的女人恶狠狠的冲他吐口水,然而那口痰直接穿过了夜王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我也该让你们想起他了。”夜王喃喃着,也不生气,从他指尖抽出了几条黑色的线,直接钻进了对方的脑中。 “啊……”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惨烈的过去被唤醒,几十个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恐,瞳孔放大,失去神采。 “想起来了吗?血荼大阵……”他低低的冷笑,笑的透明的身子也微微颤抖,“想起来的话,就再去感受一次。” 他扔掉手中的女人,用力的踩向地面,以他脚尖为圆心,赫然浮出一道血光,这束血光如灵蛇般在海市的地面上游走,将绑在地上的人拉入地底撕碎,不过一会已经在整个巨鳌背上写下那个远古的恐怖术法——血荼大阵! “我倒要看看,这次谁来救你们。”夜王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眼又回到了蜃楼的顶端。 一年一度的狂欢盛宴转眼就变成了惊悚骇人的人间修罗场,血荼大阵的触角所到之处,但凡活着的一切生命,都将被扯入地狱! 萧奕白很快就追上了萧千夜,风神画下结界拦住了扑到眼前的触角,他骇然咳出一口血,扶着舞池的墙壁缓缓坐下。 “大哥?”萧千夜紧张的凑上去,发现他脸色惨白,眼睛在青碧色和冰蓝色之间不断转换。 “你、你快去救公孙晏……”萧奕白颤颤伸手指向蜃楼,“他应该早就进去了,快去救他,别让他死了……海市的新主人,是十二神的……夜王……” “夜王?”萧千夜陡然心惊,那是传说中的人物,传说竟然是真的?! “咳咳……咳咳……”不等他反应过来,云潇一下子惊醒,猛地咳了起来,她的眼中燃烧着火焰,呆呆的看着近在眼前的触角,念道:“血荼大阵……” “你、你怎么会知道?”月弦一把拉住她,扯下她脸上的面具,忽然神色大变,“凤、凤姬大人……” 然而她立马冷静下来,退开了几步,厉声质问,“你不是凤姬大人,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血荼大阵?” “你又是谁?”萧千夜扣住剑灵抵在她的喉间,月弦心下一惊,这种纯白的剑灵……这个人是帝都军阁的阁主萧千夜? “别动手……千夜,别动手。”萧奕白连忙阻止,他一开口嘴角的血就更加止不住,还是勉强把弟弟拉回了身边,“她应该、应该是圣月族的人。” 圣月族,以月为神明,相传是曾经侍奉月神的种族。 “别在这呆着,风神撑不了多久,找到公孙晏,我们必须赶紧离开海市蜃楼……”萧奕白努力说着话,指了指地面,“巨鳌已经开始下沉了,它一定是往仓鲛的方向去的,如果夜王把仓鲛放出来,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你别说话了。”萧千夜担心的看着他,他眼珠的颜色变的越来越快,皮肤上也浮现了奇怪的纹理。 “别动。”云潇忽然按住他,她用剑灵割开手心,将血轻轻抹在萧奕白的脸色。 “这是……”萧奕白惊讶的看着她,她的血滚热烫人,却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甚至让他脸上的不明纹理也一点点退了下去。 她像瞬间换了一个人,褪下了昆仑山大小姐的外衣,变成了他心中的那个人——凤姬! “真的是灵凤之息……”月弦颤颤的握住她的手,连声音都变了调,“你……不,您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云潇摇摇头,目光悲凉的望着地面的血荼大阵,“但我记得这个东西……曾经有几十万人,为它而死。”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月弦灵魂里的记忆,她捂着脸跪在地上,无声的啜泣。 “箴岛坠天之际,有人写下了一个巨大的血荼大阵,为了保持全境不崩碎,以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为首,聚集三十万异族在泣雪高原上血祭……他们是心甘情愿的赴死,用冰柱扎进心脏,引心血流入阵眼……”云潇眼神颤抖,这些莫名的记忆不知从何而起,在她脑中清晰的回放着。 那么多人啊……高呼着,祈祷着,慷慨赴死,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怨言! 那块她从未去过的雪原下,至今还冰封着三十万具尸体。 她赫然留下了眼泪,眼睛却还是愣愣的睁着,一眨不眨。 这又是谁的记忆,意外的被她看到了?那是她认识的人吗?她分明没有见过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的脸如此熟悉? “是他……”月弦捧着脸,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为什么会忘记了,为什么我会忘了主公……” 萧千夜和萧奕白都是皱眉对望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头顶的水膜被一道火光击中!海市蜃楼如同遭遇地震,巨鳌发出一串痛苦的哀嚎,全身战栗! 几人不约而同的抬头,隔着海水,那是一只巨大的火鸟,它的背上站着一个孤傲的身影,手持一柄流着火焰的长剑,直接击中了正在下潜的巨鳌。 “凤姬大人!”月弦认出了那个人,不由得惊呼出口,随后,从天而降数根火焰绑住巨鳌的四足,凤姬站在炽天凤凰上,单手就将巨鳌拉出了海面! “走!”萧千夜眼疾手快,在巨鳌重回海面的一瞬间跳上了沥空剑,他冲天空吹了一声口哨,天征鸟远远听见主人的声音也呼啸而来! 同一时刻,早就在海岸边接应的天澈发现了海面上的异常,炽天凤凰如一道流星飞过,在海面上击起惊人的火光,他踩着碧魂剑迅速靠近,就在此时,巨鳌里升起一团浓雾,遮天蔽日,转眼又将整个海市蜃楼围了起来。 “糟了!”瞬间就感觉到那片浓雾里汹涌而来的凶煞之气,天澈连忙停了下来,再看眼前,海市蜃楼已经被完全包围,远远看去宛如海面上一颗巨大的黑球。 炽天凤凰和天征鸟都不见了,这短短的百米像是隔离了两个世界,竟让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该死!”他愤愤的骂了一句,被拦住了,他慢了一步,被这团该死的浓雾拦在了外面! “天澈?真的是你?”身边忽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天澈一惊,只见叶卓凡乘着青鸟也已经到了他身边。 “你快过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叶卓凡一把把他从剑灵上拽到了青鸟背上,又按住他的脑袋命令青鸟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天澈这才发现,在碧落海的上空,已经有数千只青鸟聚集了过来。 “别被发现了……”叶卓凡谨慎的提醒,这才指着那个黑球,“少阁主是不是在里面?” “嗯。”他点点头,叶卓凡吸了口气,也紧张的望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血荼大阵 海市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芒,这些光芒被浓雾吸食,一点也透不出来。 连炽天凤凰的火焰也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 “你终于来了。”在这一片纯粹的黑暗里,夜王的声音如流水一般,缓缓流进每个人的心里,“吾等了你六千四百二十九年。” “已经……这么久了吗?”凤姬对着声音的来源,眼里的火光一点点亮起,又抬手指着那个方向,“我倒是记得不太清了。” 话音未落,纯黑的世界里升起星火,终于将一切照亮。 凤姬站在炽天凤凰的背上,面容沉静,在她对面百米的地方,夜王解开了黑色的法袍,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依旧是一个透明的魂体,是由纯净的灵力组成,像夜幕下最闪耀的那颗星。 “他呢?”夜王低低的问着,眼里竟还有微妙的温柔。 “他仍在阵眼中沉睡。” “呵……”他冷笑了一声,方才的温柔转眼就变成了恐怖的厌恶,“他吞噬了本座,就是为了在血荼大阵中睡觉吗?” “夜王重返飞垣,是为了唤醒他吗?”凤姬也是一声冷笑,两人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去。 到底还苏醒了,自潋滟带走夜王残魂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 那一年的飞垣还是高空的一座流岛,名为“箴岛”,它过着和所有流岛一样的平静生活,静静的等待寿数到来的那一天,直到这个人的到来。 夜王,奚辉。 他带着凶兽穷奇,不经意的路过了箴岛,却意外发现了这个平凡的流岛上,有不死鸟的气息。 他座下的神兽已经上千种,唯独缺了这种烧着火焰的不死鸟,于是他留了下来,开始寻找。 然而这座岛上并没有夜王梦寐以求的不死鸟,有的只是曾经和不死鸟签订了契约的灵凤族人。 他很失望,作为上天界赫赫有名的夜王,他竟然会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失望。 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他发现这一族里有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的身上有完整的炽天凤凰纹身,甚至手触摸之下,还会燃起火焰! 这个女孩的灵凤之息更强更纯,比她所有的族人加起来还要更厉害! 夜王想起了关于不死鸟的传说——它以骨血为食,将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他开始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他要用箴岛的全部生灵血祭,引出这只古老的神鸟。 他和灵凤族的族长做出交易,只要他们协助自己找到神鸟,便将赐予这一族人踏足上天界的权力! 这是何等的荣耀?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但是他很快就遇到了另一个问题,这座流岛的统治者,恰巧是他的同僚日月双神的后裔,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夜王也深知不能太绝情,于是他一人返回了上天界,留下了自己的凶兽穷奇看管这群异族人。 夜王再次回到箴岛已经是三年后,他用上天界的净无幻之术护住皇城保护明氏皇朝的血脉,随后在整个箴岛刻画血荼大阵!他派出了自己手下的三魔、四凶兽,驱赶所有异族人汇聚到南面的大雪原上,他将那个特殊的灵凤族女孩绑在天柱上,在天柱下方挖出几千丈的深坑,他命令所有的异族人跳进去,然后利用灵凤一族的凤火开始活祭! 天柱上的女孩被几百万恐怖的怨灵撕啃,终于褪下了凡胎,露出了骨血深处一直沉睡的不死鸟——炽天凤凰! 然而就在这一刻,就在夜王喜出望外的这一刻,意外发生了——一直安安静静睡在他脚边的那一只穷奇,那只他最为宠爱的穷奇,在他卸下防备的那一瞬间,从背后一口咬断了夜王的脖子! 那样致命的伤势对夜王而言并不是无法挽救的,可是那一瞬间的惊愕让夜王呆住了几秒,凶兽一口吞下了他的头颅,并瞬间就将他的整个身体撕碎!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返回上天界的这三年,那只留下来看管的凶兽穷奇会爱上了那个天柱上的女孩,并不顾一切的背叛他! 随后,掌握了真正不死鸟之力的女孩也从死亡里浴火重生,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疯狂的报复了自己的同族,用灵凤之息斩杀灵凤一族! 灵凤族是不会死的,唯一的死亡方法,只有自相残杀。 曾经得到不死鸟祝福的种族,最终灭亡在不死鸟的火焰下。 从那时候起,女孩也终于意识到,上天界的十二神,不是真神,只要有能力,便能成为他们——又或者,取代他们。 她成为了炽天凤凰真正的主人,而那只吞噬了夜王的穷奇也彻底脱胎换骨,他继承了夜王了一切,他的身体,他的容貌,他的所有能力,甚至他曾经的名字——舒少白。 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古代种,那是远古传说中,凶兽吞噬神明后产生的种族,他们携手,成为了箴岛异族新的神。 夜王失踪后上天界为之震惊,预言女神潋滟亲临箴岛,女神的眼睛是美丽的纯白色,仿佛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她在血荼大阵阵眼处找到了夜王未曾彻底涣散的魂魄,并将其带回上天界修补,也不知是不是女神的神力触动了夜王,他在濒临灭亡之际,仍然恼羞成怒的给了箴岛最为致命的一击! 他破坏了箴岛的地基,让坠天的寿数提前到来。 但这一切还未开始就被潋滟阻止了,女神动用自身神力,稳住了岌岌可危的流岛,并在血荼大阵阵眼处留下了上天界的术法。 上天界自此从箴岛消失了,十二神再也没有踏足过这一片土地,灾难被悄无声息的延后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终结。 新的灾难始于五千年后,随着女神的神力日渐消散,被夜王破坏的地基终于开始出现新的崩裂,脚下的土地不断地晃动,巨大的空洞一个接一个出现,毫不留情要将箴岛瓜分成几块!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就是灵兽也只得无可奈何的躲了起来,边缘的土地开始脱离,直接坠落,而内部的各大山川水系更是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冰川之森从泣雪高原脱离,富饶的古都大湮被黄沙淹没,飞垣境内最大的内陆湖,东冥五帝湖完全干涸,原本中心的帝都天域更是整座城市往北方移动了数万米! 灭顶之灾,饿虎般扑来。 那个时候,她站在泣雪高原上,呆呆的望着更高的天空,在那里,会不会有人也像这样看着他们? 舒少白坐在她的身边,任积雪覆盖了肩膀,只是那双惊心动魄的冰蓝色眼睛,从开始到现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那短暂的三年相处,让只会吃人作恶的凶兽穷奇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 它原本只是按照主人的命令,严格的看管这个特别的女孩,每日每夜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半分。 她是唯一不害怕自己的人,那样的温柔善良,是它几千年的生命里从没感受过的,也只有她会温柔的摸着它的头,给它倒水,给它挠痒痒。 它知道主人想要这个女孩的命,只有她死了,主人才有可能引出她身体里那只所谓的神鸟。 他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背叛了主人,甚至吞噬了他,取代了他。 箴岛会提前坠天,便是对他的惩罚,而女神当年留下的那个术法,则是他唯一的救赎。 但是这个术法,需要几十万的生命作为代价。 那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产生分歧,舒少白看她的目光是温柔而悲凉的,几次想要开口最终都只是化成一声叹息。 就在僵持之际,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的首领,带着箴岛数千种异族三十万人汇聚到了泣雪高原,他们朝着当年血荼大阵的方向齐齐跪下,合力将那个并未完成的法阵重新开启! “请凤姬和主公以大局为重!”他们异口同声,慷慨赴死,对着雪原上惊住的两人不停呼喊:“请凤姬和主公以大局为重!” 最后,他终于是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也不知他是经过了怎样的心里斗争,舒少白伸手揽过她,几乎是颤抖的在她额上小心的一吻:“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那个时候的凤姬,还不能理解他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然而舒少白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松开了手,纵身跃入血荼大阵! 紧接着,三十万异族人用冰柱扎进了自己的心脏,他们匍匐在雪地上,让胸口的血一起流入阵中! 在那一瞬间,天地变色,远古的法阵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古老的琴弦根根寸断般恐怖又悲凉,空中一束火光猛地坠落,直接砸在了泣雪高原上! 雪地开始融化,大阵中沸腾的血液也开始翻滚! 那是凤姬最后一次看到舒少白,他仰面躺在血泊上,还是那样温柔的容颜,却一点点沉入血中,越来越远。 紧接着,从箴岛各地传来了同样猛烈的火光,分别击落在流岛的五处,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破碎的地基牢牢的拉在了一起! 她重重的摔在雪原上,抬头看见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少白?”惊讶过后的无助让她甚至忘了躲避这场暴风雪,她所熟悉的那个白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炽天凤凰在风雪中疯狂的舞动,发出了她闻所未闻的悲痛声。 那一刻,凤姬有种直觉,那个男人,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箴岛的崩碎在即将到来的前一刻,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扼住了喉咙,据说那一日,泣雪高原,魑魅之山,落日沙漠,空寂圣地,冰川之森五处同时落下了天火,随后,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地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箴岛会开始毁灭之际,那些天火化成明媚的光柱,直上九重云霄! 剧烈的晃动渐渐终止,而箴岛保持着一块完整的大陆,只有边缘脱落,预言女神潋滟坐着仙鹤从天而降。 她知道的!她早在夜王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感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一切! “灾难还在继续。”女神摸过她冰冷的脸颊,一字一顿,“破碎的土地可以被大阵网住,而坠天……不可避免。” 那一刻凤姬恨透了所谓的上天界,也恨透了这些所谓的神,她抬头,正好撞上女神的眼睛——那是一双极近温柔的双瞳,慈悲而怜悯。 “大老远从上天界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她甩开女神的手,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容,“这就是你们的天罚吗?山河移位,地震海啸?” “灵凤之息可以阻止。”女神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言辞,“利用你的灵凤之息可以让它平安坠海,我已与夜王定下契约,若流岛脱离天空统治,上天界便不再插手海上之事……” “夜王……他还活着!你们害怕了吧?明明自恃十二神,竟然还会有害怕的事物,古代种和灵凤族的力量,让你们害怕了吧?还是说,夜王之事,让你们至今心有余悸?” 女神没有回话。 知道自己一言击中了神的想法,凤姬更是不懈的冷笑,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火色的瞳孔也不再无精打采:“如你们所愿,这片土地会有一个全新的名字,从此脱离天空。” “这个你拿着。”潋滟从手上卸下一个精致的金色指环交到她掌心,“这是‘日轮’,是我从日神那里借来的,箴岛脱离天空之后,人类和异族的生命都会逐渐缩短,直到和下届相同,灵凤一族虽有号称不死鸟之血的灵凤之息,但是阻拦坠天是逆天改命的行为,你必然会受此牵连,有它在能佑你平安。” 女神温柔的看着她,又补充了她最为关心的一句话:“只要活着,就能等到与他重逢的一天。” 她接受了日轮,也接受了女神的建议,她耗尽灵凤之息托举整座箴岛平安坠落于海上,并给了它一个新的名字——飞垣。 一直以来她心里就清楚,所谓的“坠天”,也不过是上天界对箴岛的惩罚。 此刻,想起那些往事的凤姬呆呆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金色指环,就是这一枚戒指,在飞垣坠天之后保护着她的心脉,以至于拖着重病之躯的自己,不至于太过痛苦。 那一年,他将自己连同碎裂之力封印在了泣雪高原上,那场惊天地的暴风雪过去后,原本平坦的雪原上赫然出现了一块积雪垒成的巨大的丰碑。从上天界而来的女神不知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突然抬手在碎裂上写下了记载历史的文字,那一场惊心动魄在女神的手下被永远的镌刻。 女神在离开前,将所有的文字一字不漏的念给她听,在背面的卷首,就是赫然写着让她咬牙切齿的一句话:“今箴岛坠天,吾等天命难违,但怜众生疾苦,故留此书,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那些九天之上的所谓神明,哪里知道什么众生疾苦! 一直到今天,每当她仰视石碑上的字,依旧感觉的到当年那一场灾难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如何……是吾这张脸让你想起了什么吗?”夜王低低的笑着,像调侃,又像是挑衅,“毕竟他和吾是一模一样的,容貌、身体,声音,还有记忆……他就是吾。” “他不是你。”凤姬也从古老的回忆中清醒,直视着夜王那张熟悉的脸庞,否认,“你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呵……他本来就不是人,你忘了,他是个畜生啊。”夜王故意激起她的愤怒,不怀好意的道,“他从一个畜生变成了人之后,可有对你做过些什么?比如说……” “那又如何?上天界的夜王所做之事,难道不是连畜生都不如?”凤姬抖开手里的长剑,目光悲凉的看着巨鳌背上那个血色大阵,那里宛如一个修罗地狱,活着的人被一双双手无情的拖入阵中,转而又化成血水继续浇筑着大阵,“为了夺得神鸟,不惜杀戮箴岛数百万生灵,这就是上天界口中的‘怜众生疾苦’吗?” “怜众生疾苦……”夜王叨念着这几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句话是潋滟跟你说的吗?罢了,吾毕竟还欠她人情,也不和你争这些没用的东西。” 夜王的眼眸一点点变得狠厉,像夜空中那颗明亮的启明星,再度开口,则是压抑着的无尽愤怒:“凤姬,那年意外丧生在那畜生的手中,吾花费五千年方才恢复神识,你可知道这五千年的混沌是如何一种体验?如今吾力量还未完全恢复,你若是能见到那畜生,就代吾转告他——吾终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话音刚落,被浓雾包裹着的海市蜃楼发出齐齐的哀鸣,巨鳌的四肢被雾气层层缠绕,拖着它往深海沉去。 “你又想干什么?”凤姬毫不示弱,手上的凤火也在继续拉扯,然而血荼大阵的力量开始生效,碧落海深处的海魔察觉到旧主的呼唤,也开始缓缓的挪动身体! “血荼大阵会消除记忆,现在的箴岛只有你一人还记得他。”夜王冷笑着,托举双手,高喝一声,“吾以夜王之名号令三魔,找到他!” 海魔颤抖着,终于让平静的碧落海面掀起阵阵涟漪,那是来自黑夜的力量,将一直困扰着它的巨型锁链一点点瓦解! 第三十二章:海魔出 孤岛飞垣,有四海相环,这四片海域如同一个天然的屏障,阻隔了飞垣与外界的联络,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四片凶险的海洋,也才有了如今飞垣的稳定与繁华。 四海之中,最富传奇色彩的,莫过于北面的碧落之海,据说每月初,会有海上仙子踏浪而来,翩翩起舞,如诗如画。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掩盖不了如今这片海域的恐怖——海面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天空也已经完全黑了,在海天相交的地方忽然浮出了一座巨大的山! 那是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山脉,一团团黑色的浓雾弥漫出来,那片黑影阻隔了海与天,山还在微微的浮动,一股浓烈的腥气混合着凛冽的海风,瞬间就在碧落海上狂风卷起! 海潮退的太快了,那是超越常识的一种退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海水一口吞了下去,海岸边挤满了人群,呆呆的看着眼前那座不明的山,脚下的海滩上各类鱼虾贝类还在垂死挣扎! 萧千夜跳到了天征鸟上,顶风上前,视线越是清晰,他的脸色就越是苍白,海上的山像是有了生命,浓雾逐渐剥落,终于露出了它的真正容貌! 那是一只藏青色的巨鲛,龙首蛇身鹰爪,它的半个身体还在碧落海下,头部已经高高的跃出海面,那双碧青的瞳孔无限敬仰的望向高空中的夜王。 海魔温顺的低着头,夜王看着它被锁链伤的遍体鳞伤的躯体,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自己曾经的坐骑,叹了口气:“让你久等了,吾将还你自由。” 伴随着他的话音,夜的力量开始涌动,包裹着海市蜃楼的浓雾齐齐散开,遮天蔽日!整个北岸城在瞬间陷入无尽的黑暗,那吞尽一切光的黑,席卷全城。 仓鲛缓缓竖起身体,在夜王的帮助下,挣脱了最后的一百根锁链,随后,远古的海魔腾空而起,它的嘶吼声带着千年前的不甘和愤怒,巨尾重重的拍在海面上,只见方才疯狂退去的海潮开始往回倒,海浪已经高出海平面百米! 第一波海啸砸向沿岸,将来不及撤离的人无情的卷走! “海啸了……海啸了!”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人们终于意识到这是灾难的到来,地面接连不断的巨大晃动混合着海浪汹涌而来,人类的力量在海魔之前依旧显得如此渺小。 仓鲛还在继续移动,海潮退的比方才还猛,海面上顿时卷起了无数蛇形的海流,而海流与海流的交汇处又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海水变得浑浊,连深海处的鱼都已经浮出了海面。 “休想再次作恶!”凤姬冷眼看着曾经的海魔,流火剑勾出凤火,夜王见她想动,他抚摸着仓鲛的手赫然做出了一个拔剑的姿势,只见他的掌下聚起一团海水,一把水剑赫然成型。 萧奕白也在远远的观察,那是从仓鲛体内化出的剑,那才是海之声的本体! “凤姬,你的对手是吾。”夜王拦下了她的脚步,仓鲛已经挣脱了所有束缚,它在海上卷起巨浪,一次次将海水砸入城中! 萧千夜豁然抬头,海面上数千只青鸟在巨浪中穿梭,已经有躲闪不及的被直接拽入了海中,随之而来的第二波海啸快速抵达岸边,这一击的破坏力远胜方才,海啸如同一面巨大的墙直接砸进了城里! “明溪……”萧奕白脸色发白,看着海浪砸过去的方向,紧张的叫着那个名字。 “你回去救太子。”萧千夜指了指小秦楼,“他要是死在这里你我都得完蛋!还有那个公孙晏……” 萧千夜眉头紧蹙,海市蜃楼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公孙晏不会也被那个血荼大阵吸进去了吧? “我去找他,你们去对付仓鲛。”死里逃生的江行泽小心翼翼的站在云潇的青魅剑上,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摔下去,“我在海市做了好多年的生意了,海市的路线我比你们都熟,萧奕白你赶紧回去看看太子殿下,顺便看看我大哥,他们应该在一起的。” “嗯。”萧奕白明显是心不在焉的,他的一魂一魄能感受到明溪的情况,他还活着! “阿潇,你有剑灵,你带着这个圣月族的女人站到高一点的地方……” “不,我不去。”云潇直接打断了他的提议,跳到了天征鸟的背上,又转身对着剑灵命令,“你带她飞到安全的地方去。” “你干什么!”萧千夜骂了一句,想把她推回去,云潇却已经在鸟背上结起剑阵,四周的空气忽然开始阴冷,竟然有雪粒落下。 萧千夜愣住了一下,是九寒剑阵!八年不见,她已经不需要剑灵就可以结阵了吗? 原本汹涌的海水在寒气的影响迅速凝结了一层浮冰,海水凝结的很快,巨大的海啸从底部开始往上结冰,浪花还掀起在半空中就被冻结,最后竟如一面冰墙一样被生生冻住! 海面被冻结,形成了陆地,同时被冻住的还有仓鲛的半截身子! “哦?这是……”夜王被她吸引了目光,空茫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不仅能够冻结海水,甚至牵制住了海魔? “啧……”萧千夜咬了一下牙,终于低声开口,“过去,绕道仓鲛背后去!” 天征鸟顺从主人的意思往后面飞去,他在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仓鲛的大小,还是不由得眉头紧锁——太大了,就算是封十剑法也不可能在如此巨大的范围内使用,如果无法控制住海魔的行动,就只有靠剑术把它一步一步逼回海里! 可是即使把它打回了海底,又要如何重新锁住它? 萧千夜不由得望向凤姬,她被夜王牵制着,根本无法腾出手对付海魔。 他在快速思考对策的同时,天征鸟已经敏捷的躲过了几波高起的水柱,同时注意到盘旋的白色巨鸟,仓鲛用尾巴甩起高大的水柱,矫健的鸟儿穿梭其中,精准的避开每一次攻击,它的利爪极其锋利,只是掠过仓鲛的背就在瞬间抓出了一道道醒目的伤口! “少阁主!”发觉到天征鸟,青鸟背上的叶卓凡惊呼出口,天澈也急忙望过去,那是天征鸟,是昆仑的一种神鸟,当年师父来飞垣看望他,专门送了一只给他。 “往下。”在天征鸟绕着仓鲛飞了一圈之后,萧千夜冷静命令,眼见着仓鲛的巨尾就要甩到鸟的羽翼上,他一个翻身从天征鸟上跃下来,沥空剑竖起,用力的刺进了仓鲛的身体! 这一跳看的叶卓凡心惊肉跳,少阁主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他居然从鸟背上跳下来直接落在了仓鲛背上! 那一剑刺入了血肉,感觉到了背上的刺痛,海魔的前半截身体猛的竖起,萧千夜连忙抓住剑柄以防自己滑落,他试了试插在仓鲛背上的沥空剑,然后未拔剑,直接在仓鲛体内连续七次转动! 第一式“剑心”让他稳住了身体,随后接肘而至的“剑魂”从天而降,宛如一道刺眼的光柱瞬间在仓鲛背上击出一个洞!萧千夜敏捷的跳起,天征鸟快速移位接住了主人飞离,随后第三式“剑魄”如雨后春笋般从背上刺出! 仓鲛发出了一连串恐怖的悲鸣,那巨大的身体也终于感觉到了疼痛,它怒目瞪着鸟上的人,前爪高高的抬起眼见着就是一爪拍下! 然而在此同时,第四式“剑空”化成的剑气如一张蛛网牢牢裹住了海魔的前爪!巨大的怪物一个趔趄摔在冰面上,冰上风起云涌,居然有无数剑光溢出,白色的“剑影”如鬼魅般如影随形! “五剑……应该还有两剑才对吧?”叶卓凡看着他掌下的剑光,惊叹不已,天澈摇摇头,“还剩最后一剑了,你看他周身围绕的六把‘剑',那是用剑气制造出来的剑阵,同时也是七转剑式第六式‘剑诀',而最后一式‘剑零',就是在第六式的基础上才可以施展的。” 果然,天澈的话音刚落,从天征鸟背上散出极其刺目的明光! 海魔也仿佛被这种过于明亮的光芒吓住,居然是有了半晌的失神,萧千夜丝毫不顿,沥空剑快速斩下,一道剑气猛的击出,他周身的六把剑汇聚在一处,居然是以弓箭的形式射了出去! 海魔的一只前爪还高举在半空,那一剑如白虹贯日,毫不留情的将其斩断! 夜王兴奋的看着鸟背上的人,砍下来了?他一剑就把海魔的一只前爪砍下来了? 这样的死寂是短暂的,仓鲛同样巨大的眼珠盯着自己消失不见的前爪,身体的巨大让疼痛的感觉显得如此漫长,随后,这只海魔发出了有生以来最愤怒的一声吼叫,居然用仅剩的半截前肢恶狠狠的朝天征鸟砸去! “千夜!”云潇一声惊呼,她想也不想挡在萧千夜面前,胸前明明灭灭的凤火终于爆发! “灵凤之息!”夜王惊讶的看着她,这世上除了那两个人,还是第三个灵凤族的后裔! 萧千夜脸色有些苍白,回到天征鸟的背上,方才那完整的七转剑式虽然成功卸掉了仓鲛一只前爪,然而自己的损耗也是惊人的,第七式“剑零”出手之后,他已经感觉到手臂有点不听使唤的颤抖! 随着暴怒的海魔,第三波海啸终于袭来。 天征鸟矫健的身姿带着两人继续绕着仓鲛飞,海魔过于庞大的身躯来不及转身,萧千夜深深的吸了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右手,他的姿势已经是封十剑法的状态,然而与平日不同的是,这一次封十划下的十道剑气居然是带着金色的暗纹! “配合我。”他一抖长剑,十道剑气在不同的方位扩散开,并不是死死地封住敌人的行动,这一次的封十居然是如同十道活着的剑,从各个角度刺向了仓鲛! 同一时间,云潇脚下的剑阵变换了样式,紫色的雷光自天边开始闪烁。 “是封十剑法!”天澈立马就看清了他手下的动作,他跳回自己的剑灵上,冲着海魔迅速逼近。 “喂……”叶卓凡来不及拉他,想起他曾经听闻的白教一战中,少阁主正是用这种剑法击败了那个大司命,把他一剑封入了冰中,至今尚未解除! 那些金色的暗纹上书写着来自中原的古老封印术,居然在瞬间制止了仓鲛的行动! 萧千夜却是一点也不轻松,他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死咬着嘴唇,尽力平稳住呼吸。 剑阵所引来的雷电能暂时牵制住海魔,但是封十剑法真的能完全控住仓鲛吗? 他从天征鸟背上一跃而下,落到了冰面上,然后退开了数十米,冷静的观察着眼下的情形——不行,自己不是擅长使用封印术的人,封十剑法附带的灵力不足以长久的封住海魔,即使有云潇的剑阵加持,最多也只能控制几天而已。 云潇跟着他跳了下来,绕到仓鲛的侧面,仰头再看这个庞然大物,那只海魔发现了将自己冻住的人,也是不由得低下了头。 萧千夜警惕的护住云潇,那双硕大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眼珠一转,凑到了她的面前,古老的魔物发出了一声莫名的嘶吼,仿佛是被彻底的激怒,它看起来极为恐怖,原本碧色的瞳孔布满了血丝! “走!”不知道海魔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萧千夜只得先拉着她逃,又道,“你去把它引到封十剑法的剑障中,我会借机砍下它的头!” “嗯。”云潇丝毫不惧,她的眼中是闪烁着的凤火,让高空中的夜王看的心惊肉跳。 和那时候的凤姬一模一样啊……当年那个被绑在天柱上,受百万怨灵撕咬的女孩眼里,也是这样的无所畏惧啊! 那也是海魔最为痛恨的目光,那是千年前一剑把它打落凡尘,封印在深海的那束目光!它的情绪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几乎是颤抖的开口:“火……灵凤之息!凤姬……该死!” 海魔痛苦的哀鸣震耳欲聋,极度的痛让它在一个瞬间破开了冰封住自己的冰,海面以下的半截身体痉挛的颤抖着,巨尾横扫过云潇,她在那一尾扫来的同时抓住了仓鲛,借势就跳到了它的身上,即使怪物的身体剧烈的扭动着,她的脚步却是丝毫也没有乱了半分,沿着尾巴一路往上,不出一会已经傲立于仓鲛的背上! 看见这如出一辙的熟悉一幕,萧千夜还是极不放心的盯着她,她在片刻以前自己站立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盯着上方的雷区,只见她一挥衣袖,天空豁然变暗,紫色的雷光被牵引汇聚,汇成几道大型闪电狠狠劈了过去,那是前所未有的巨大雷电,在落到仓鲛身上的时候甚至绽放了血色红光! 那是至纯的灵力,混合着雷电,一个刹那令天地绽放出及其美丽的光泽! 萧千夜紧盯着雷区,落雷开始闪烁,但是她的整个人却包围在一种奇异的火光中!他大吃一惊,再定睛一看,那些火光却又消失不见,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来不及多想,他冲对着不远处盘旋的天征鸟一声急斥:“去接住她!” 然而话音未落,仓鲛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脑袋扭转,静静的看着背上的女人,忽然腾空而起,带着她回到了夜王的身边。 “阿潇!”被海魔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萧千夜一声惊呼冲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困兽之斗 海魔将云潇甩到了夜王脚边,它身上恐怖的伤痕也在夜的影响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 云潇惊愕的望向四周,她在半空中没有掉下去? “灵凤之息。”夜王弯腰勾起她的脸,感受到那种让他炽热的火气,他的眼角瞥见凤姬手上的动作,海之声击出一道水墙,隔绝了对方的脚步。 云潇只觉得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制无法动弹分毫,眼前的夜王只是一个淡淡的魂体,但是这个魂体下汹涌的灵力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上千百倍! “有几分相似……”夜王仔细打量着她,冷笑,“我倒要看看这具身体下是不是也藏了一只不死鸟。” 他一手将云潇整个拎起来,另一手已经放在了心脏处,那股逼人的黑暗之力让她一瞬间陷入窒息,就在此时,又是一道同样的火光急冲冲的从海市蜃楼的废墟里升起,径直坠落在夜王身边,那人甚至来不及说话,在夜王动手的一瞬间从他手下抢走云潇! 他背对着夜王,那只手从他背心直接穿过了胸膛! “你……”夜王惊诧的看着他,他吐出一口血,跪倒在空中,即使受了如此致命的伤,也仅仅只是面色有些许苍白。 “九卿,她是你什么人?”隔了许久,夜王幽幽叹气,顿时就来了兴趣,海之声的水墙应声碎去,露出背后凤姬震惊失措的脸庞。 还活着!这个人还活着!他竟然没有死! 凤九卿也同时看到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那是被绑在天柱上,他的亲生女儿! 他曾经和所有的灵凤族一样,随便找了个同族的女人组建了所谓的家庭,但是他和其他族人又有些许的不同,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她一出生皮肤上就带着炽天凤凰的纹身,她的灵凤之息更强更正,在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远远强过那些几千年的同族! 灵凤一族不会死,唯一的死亡方式是自相残杀,这种过分的强势无疑引起了族人的警惕,而他作为当时的族长,理所当然的要负起全部责任。 他用特殊的材料做了一个“鸟笼”,他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禁锢在这个鸟笼中,不允许她接触任何外面的东西。 灵凤一族是没有所谓亲情的,他也从来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在女儿的自由和族人的安危面前,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他是一个合格的族长,所有人都对他礼让谦逊。 这样安稳又无聊日子在夜王到来的那一天被彻底的打破了,为了获得传说中的神鸟,夜王以“付与灵凤族踏足上天界”为条件,在箴岛上开启了一场百万人的屠杀!他驱使座下的魔物将所有人赶到泣雪高原上,赶入血荼大阵中!他借用灵凤之火助燃血荼大阵,让那些被凤火烧死的怨灵去撕咬女儿的凡胎,让她能脱离这具身体的束缚,实现传说中的浴火重生! 然而——夜王失算了。 至今他都记得那骇人听闻的一幕,一贯温顺的凶兽穷奇从背后偷袭夜王,一口就咬断了他的脖子! 血荼大阵被生生中止,天柱上的女儿也真的浴火重生,她踩着炽天凤凰,手持着流火状长剑,疯狂的扑向了自己的族人。 “你还活着……”凤姬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多少年了?她不记得了,那些背信弃义助纣为虐的族人她一个也不怀念,即使时光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始作俑者还活着? 是他答应了夜王的条件,是他带着灵凤族在血荼大阵周围以凤火助燃! 一瞬间,凤姬的脑中闪过无数张脸,那是她幼年时期被关在鸟笼时见过的族人,他们对她厌恶又害怕,又从来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指指点点。 “她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凤九卿苦笑了一下,被夜王洞穿的身体已经痊愈,他无奈的看着凤姬的眼睛从震惊到愤怒,又道,“她是我和人类的女儿。” “人类……”夜王眼尖一挑,不可置信,凤九卿扶起同样惊呆了的云潇,指了指她身上藏着的古玉沉月,“我知道灵凤族的混血会夭折,可我真的……呵,真的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我从皇室手中骗到了沉月,它上面蕴含着月神的力量,虽不能根治,但也能勉强压制……这是我当时唯一能想到可以救她的方法。” “你是……我的……”云潇的眼眸不住颤抖,眼前这个年轻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父亲? “这些事情,你倒是不曾跟我提过。”夜王轻轻的打破僵局,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多年不见,你变得有情有义了吗?当年我把凤若寒绑在天柱上的时候,可没见你露出过半分紧张。” “大人就不必嘲笑我了。”凤九卿摇摇头,在遇到秋水之前,他的确没有对任何事物动过情,他活的太久了,久到早就不知道感情是什么滋味。 “那可不行。”夜王忽然咧嘴,指着凤姬,“偏心可不好……” “大人?”一瞬间就意识到夜王的真正企图,凤九卿下意识的想护住云潇,然而夜的力量是如此霸道,就算是灵凤一族也无法挣脱! “大人!不要杀她!”他眼神顿变,走了音,夜王却已经再次拎起了云潇,笑咯咯的道,“我可是更喜欢凤姬的啊,她若是有半分醋意,我就会伤心……你对这个人类的女儿如此上心,却对凤姬不管不问,九卿啊,作为你多年的好友,我可不能让你继续这么下去了。” “大人!”凤九卿竭力想挣脱夜王的力量,脑中闪过一万个恐怖的念想! “住手!”凤姬厉叱一声,流火剑转向夜王,千钧一发之际,地面上赫然崩出一束惨烈的剑光! 夜王这才惊讶的低下头,在碧落海的冰面上,萧千夜持剑灵傲立,他的眼睛变成了冰蓝色,让高空之上的夜王瞬间打了个寒颤,他毫不犹豫的丢下云潇,身体一飘,站到了萧千夜面前。 他变了脸色,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冰蓝色的眼睛?是和那个畜生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不对!夜王颤颤伸出手,似乎已经忘记了眼前的是敌人,他冲到了萧千夜眼前,几乎是把脸贴到了对方脸上! 这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有着不易察觉的冰火双色暗纹,一点点让他想起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同僚。 帝仲……那个消失九千年的同僚,那是万千流岛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他是上天界的不败战神!以一己之力为上天界铲除所有阻碍,一手将上天界推上“神”的领域! 十二神皆有自擅长的领域,战神帝仲唯一的能力,便是征战! 夜王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极为混乱,喃喃自语:“他失踪多年,难道真的……不,不可能……” 没错,帝仲是不可能出事的,至今上天界的城门上还悬挂着恶龙的首级,那是他亲手斩下的,向天下宣告上天界神威不可动摇!即使他已经失踪了九千年,自己和同伴都从未设想过他会出现意外! “我不信。”随后,夜王的声音变得冷静起来,他一挥手将冰面上所有的障碍清扫开,如同夜幕一样深邃的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人,“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那一瞬间,碧落海的冰面下赫然刺出无数冰柱,将两人围在了中心,夜王一挥手,浓雾从四周聚过来,遮住了头顶。 “露出你的真容吧。”夜王指着他,语气里却有几分小心谨慎,萧千夜持剑退了一步,眼角扫过周围,他故意将所有人挡在了外面,甚至用雾气掩人耳目,这个夜王究竟要干什么? 夜王也在静静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有一点不对劲,他的眼睛并不会一直保持那种冰蓝色,似乎是在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青碧色。 那个畜生是吞噬自己之后产生的纯血古代种,而这种血统如果经历了漫长的稀释、融合,确实是会慢慢的减弱,如此推算的话,这个人身体里那种血统已经是传承了千百年吗? 但是第一代古代种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凶兽吞噬了神明取而代之的那一个,如果这个人的身体里真的隐藏着古代种的血脉,即使传承上千年,也一定会有苏醒的那一天! “要我帮你吗……”似乎是发现了萧千夜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血统,夜王终于抬起手,做出了弹琴的姿势。 他的怪异举动让萧千夜更加警惕,有一股莫名的气流在他右肩上游走,随之而来的强烈推力竟逼得他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那一击过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右肩膀被洞穿,血流如注,而对方没有给他丝毫的喘息空隙,那双修长的手交叉放好,指尖又是一阵乱舞。 萧千夜迅速抬剑,连续打断几波冲击,他冷静的观察夜王,他没有移动半分,只是弹琴一般轻舞着十指,那么这种巨大的冲击波又是来自哪里? 下一刻,夜王指尖的动作突然一变,五指一动,一道黑色的光线从指间牵扯而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转眼就钻入了他的手臂! 这个是……傀儡术? 萧千夜迅速搜索着这些陌生的名词,随后又快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右手完全失去知觉之前,快速的丢下了剑灵,足尖一踢,用左手接住。 夜王的身影同时移动到萧千夜身侧,他手上牵着的黑线松开,反手点在萧千夜肩上,随着他那看似轻轻的一点,萧千夜的肩膀上赫然出现一个正五芒星法阵,在其中心又是一个倒立的五星! 下一刻,萧千夜左手的沥空剑毫不留情的出手,夜王一惊,避开了沥空,显然是不习惯左手,那一剑明显偏离了应有的角度,让他抽身退开。 那个正反相对的五芒星开始缓缓旋转,牵引着最古老的法术,萧千夜一个趔趄,脸色苍白,整个身体像散架的木偶般倒了下去,又在最后一刻强握住剑灵跪倒在地,用力咬住嘴唇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怎么回事……他的眼睛赫然变得空茫,耳边传来他听不懂的呓语,像一堆烦人的和尚围着他念起经书! 夜王的额上也瞬间渗出了冷汗——在七忏灭罪术的引导下,他将卸去所有虚假的伪装,露出原本的自己! 那双青碧色的双瞳,一点点转换为凶兽的冰蓝色,再一点点透出冰火双色的纹理,最终定格成夜王心中那个遥远同僚的模样。 “吾友……真的是你……”夜王的心猛然一颤,又随即呆住。 萧千夜的皮肤上缓缓浮出鳞片,自鳞片处又生长出刺人的白毛,紧握的双拳里利爪已经有一寸多长,他背后的衣服被撕裂,背脊上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恐怖声响,一点点磨破皮肤向外生长,如同一张巨大的翅膀!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和那只该死的畜生一样,是凶兽穷奇! 帝仲的失踪,竟然真的和穷奇扯上了关系! 夜王咬紧了牙关,九千年了,那个同僚杳无音信九千年了,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第三十四章:冰封神力 天空上的几人也落到了冰面上,在那个被冰柱和夜雾包围的中心,透出了让所有人战栗的恐怖气息,混杂着遗失于远古的神力,又透出浓郁的凶兽之气。 凤姬率先出手,流火的剑光击碎一道冰墙,震的冰面也同时破碎! 几束目光同时望向那个缺口,皆是露出了惶恐的神情——那是什么?那是人还是怪物? “不要……不要!”陡然发现眼前的人变的和八年前一模一样,云潇颤抖着眼睛扑了过去,不行啊……娘曾经叮嘱住过,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到萧千夜那个样子! 不等她出手,夜王手下海之声勾起一片水墙,瞬间就将凤姬击碎的冰墙重新修补,虽然目的不同,但他竟也是做出了和云潇一样的决定——还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如果事情真的涉及到帝仲,那眼前这个人便是关系到上天界存亡的人! 萧千夜仍没有从七忏灭罪术中清醒过来,只是平举着那双凶兽一般的利爪,背后的骨翼完全展开,甚至额头上都长出了一对黑金尖角! 但是他的目光空茫而平静,像掉入了远古的时空,一动不动。 耳边刮来凛冽的寒风,暴风雪在周围肆虐,他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是梦里那个在溪水边和他说话的人,这一次他出现在一处悬崖旁边,手握着那柄黑金古刀,镇定自若的对着不远处天空中盘旋着的三条赤龙。 自己似乎仍是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在笑,眼里的冰火咒印清晰明朗,面对作乱的赤龙毫无畏惧之色。 “我征战千年,手下斩过恶龙无数,可总还有些蠢货一直找我麻烦。”那个人随意的指了指,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把自己拎到肩膀上,而是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你也长大不少了,背上的骨翼也快要完全成型了,我记得我有个同伴也养过你这种凶兽,你的同族是可以在天上飞的,你要不要试一试?” 萧千夜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仍在那只穷奇的身体里,只是凶兽已经长大,快要成年了。 “来嘛,试一试!”那人看起来很期待,萧千夜张了张嘴,穷奇已经学会了人语,却是完全不受他的控制,颤颤的说道,“不、不行!万一把你摔下去……” “摔下去我也不会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敲着穷奇的脑门,一点也不客气,直接一脚就踹了出去,大声笑起来,“记住要挥动翅膀!用力挥!” 他被那个人一脚踹出了悬崖,直直的就掉了下去! “翅膀!翅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迫使自己去控制背脊上的骨翼,那应该是这只穷奇第一次学会飞翔,在骨翼开始扇动的同时,身体里的本能便让他真的飞了起来!它从悬崖下方一个转身冲上云霄,那个人也高高的跳起来,轻轻的落在了他的背上,爱怜又宠溺的笑道,“我就说了你可以的,还非得让我踹你一脚才行!” “那我以后可以背着你到处玩了!”凶兽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开心的像个孩子,那人轻笑了一下,指了指旁边的三条赤龙,“跟着我可是没有安稳的日子。” “可我还是想跟着你,你坐好了!”凶兽执拗的接了一句,冲着赤龙扑去,他背上的人吃了一惊,只见才学会飞翔的穷奇已经露出了凶兽的本性,开始和三条赤龙缠斗!那不愧是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一己之力独战三龙仍然不落下风,然而那毕竟是一只天生残疾的穷奇,它没有左前肢,恶龙前后夹击,想把它逼到地面上围杀。 就在它要落地的前一刻,背上的黑金古刀划出三刀凛冽的寒光,瞬间斩下了巨龙的首级! 穷奇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连忙紧张的爬起来冲向他,他已经收回了自己的刀,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冲它竖起了大拇指。 “你、你没摔着吧?我的……我的左手没了,落地没有站稳……”凶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的蹭到他的脚边,咬了咬他的衣服。 “你还能把我摔着?可别太看得起自己!”他又是一拳下来敲着穷奇的脑门,然后再度坐了下来,忽然态度就认真了起来,问道,“你真的不去找你的同族吗?你毕竟是穷奇,不能总像个小狗一样跟着我,会被人笑话的,而且……你也看到了,我的身边不安全,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了。” “我不要去找它们,本来就是它们先抛弃的我!”穷奇紧挨着他坐下来,挥了挥那只断臂,“它们嫌弃我是个天生残疾,把我扔在了萧峭岛上,要不是你捡到我,我可能早就死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嗯……”他沉思了一下,捡了一根树枝,叹气,“罢了,你想跟就跟着吧,在此之前,我得给你取个名字,不能总喊你小狗。” “名字!你要给我取名字了!”穷奇兴奋的跳起来,围着他直打转,开心的甩着尾巴,像一只小狗,对任何兽类而言,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一旦有了名字,它才是真正有了灵魂。 “你是在萧峭岛上遇到我的,从今以后,你就叫萧吧。”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萧”字,认真的道,“我知道你不识字,但是从今天起,你得认识这个字。” “我会记住这个字的。”凶兽凑过来认真的看着地面的字,把那个字一点点记在心里,忽然又歪过头,道,“我还想学几个字……” “你能记住这一个就不错了。”他没有理会凶兽的要求,穷奇却是焦急的拦下了他,“不行!我还要学几个字,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会好好记住的!” “我的名字吗?”那人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深邃起来,犹豫了一会。 “你不愿意吗?”凶兽有些委屈,方才的开心也瞬间消失。 “别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跟你一点也不搭!”被它的样子笑到,那人终于咧嘴笑了起来,无奈的在地上又写了两个字,“我叫帝仲,这么写。” “帝仲……”萧千夜豁然清醒,地面上那个名字像撕开了他灵魂深处最隐晦的记忆,瞬间把他拉回到当下! “想起来了吗?”夜王的眼睛闪闪烁烁,也在透过七忏灭罪术偷窥他的记忆! “奚辉……”萧千夜努力镇定着情绪,却是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夜王的本名,眼前这个人他应该不认识才对,那为什么这张脸这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夜王却一点也不意外,嘴角带着神秘莫测的笑:“一年前我来到箴岛,我发现它坠天落海之后,人族和异族的关系变得异常恶劣,但即使如此,数量更多的异族人却是被镇压的死死的,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那只畜生被封印了,凤姬也因为消耗过大变得半死不活,他们是异族的神,他们都这样了异族才会如此落败,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是你的血脉一直在协助明氏皇朝。” “皇室应该也不清楚吧……”夜王呢喃着,沉思,“他们若是清楚一切,必是巴结都来不及,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打压你了,不过……这样也好,吾还不能让人发现你。” 话音刚落,夜王的目光又变得狠厉起来,四周的冰柱赫然崩碎,散落成无数锋利的冰刃,夜王掌下寒风起,冰刃齐齐冲萧千夜射过去,将他整个人冰封其中! “抱歉了,吾友。”再度开口,那些碎冰刃钻进萧千夜的身体,他感觉体内一阵剧痛,皮肤、筋脉,甚至骨骼都发出了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他头上的黑金尖角一点点往脑内回缩,身上的鳞片和白毛也开始脱落,背后的骨翼被折断,然后被那些碎冰撵成粉末! “这才像个人样。”夜王幽幽吐出一句话,望着眼前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人,他抬起手,碎冰仿佛有了生命,化成一只血口巨兽一口咬在了萧千夜肩骨上! 骨头应声而碎,夜王眼疾手快接过那根断骨,然而就在此时,萧千夜左手并指拂过剑灵,顺着他的指尖,原本纯白色的剑身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剑刃上结起一层淡淡的冰火纹理,不等夜王反应过来已经一剑穿心! “你……”夜王骇然脱口,感觉透明的灵体里传来撕裂一般的剧痛! 那一剑落下的同时,萧千夜脚下的浮冰一碎,他整个人也仿佛耗尽了体力,一个趔趄直接掉进了海中! “你竟然能伤到吾……不愧是上天界出来的战神!”夜王面色一沉,嘴里竟还忍不住夸赞了一句,他勉力稳住灵体,控制着碎冰幻化的巨兽一口咬住萧千夜,直接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这一击的力道,让萧千夜整个人在空中飞起,又狠狠的砸在冰面上,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然而他还是站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手上的剑灵,他的目光依然坚定,甚至没有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宛如那个夜王再熟悉不过的同僚。 “吾可不想做你的对手啊……帝仲。”夜王骇然失笑,夜的力量再度凝聚,仓鲛在高空嘶吼,第四波海啸席卷而来!汹涌的海潮将冰面彻底击碎,碧落海终于褪去了美玉的假象,露出了属于魔鬼海域的真正容貌! 海之声对他恢复极其重要,否则他也不必大费周章的设计夺取,眼下既有灵凤族又有古代种,如果让仓鲛再度落入他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海市蜃楼内那两个灵音族也已经没用了,没想到他原想利用聆听万物找到那个畜生,却意外的发现了帝仲的血脉! 想到这里,夜王长长叹气,他必须立刻赶回上天界,帝仲的事比那种畜生重要太多了。 随后夜王唇齿轻合,无数海中巨兽顺应着呼唤朝岸边聚集过来,就连那只驮着海市蜃楼的巨鳌也瞬间变得凶残,他们离开了海洋,往城中入侵! 夜王的灵体一动,已经飘然回到了凤九卿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吾就不陪你们多玩了,走吧,九卿。” 他跳到仓鲛的背上,巨大的海魔腾空而起,往更高的天界飞去。 “哼……”见他要走,凤姬根本不阻拦,反倒是云潇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就要走了吗?她甚至都还没好好跟他说过话,甚至还还不知道他和娘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分歧! “照顾好自己。”凤九卿低头嘱咐了一句,紧跟着夜王的脚步消失在夜幕里。 巨鳌引领着无数海中巨兽往北岸城扑去,它背上的高楼血光四溢,让人不寒而栗。 “叶卓凡!”萧千夜一声厉斥,吓的高空一只青鸟上的将领险些摔下来,他听见军阁主的声音,连忙收回了震惊,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 叶卓凡不敢多说一个字,眼前的人早就已经遍体鳞伤,肩骨被咬碎,露出森然的白骨,然而他还是那么稳如磐石的站着,指向疯狂的海兽,一字一顿命令道,“海兽嗜血,命城内所有青鸟军团将士,一、二、三队自残,用自己的血把它们引到未祭川悬崖去,四、五、六、七队协助我围捕巨鳌,把它背上那两个逃犯揪出来!” “是!”他颤声领命,重新跳上青鸟,抽出腰间的匕首扎进手掌心,随后青鸟绕着海兽环形飞舞,果然海兽被血气吸引,跟着青鸟的方向扑去! 第三十五章:灵音族 巨鳌扑向北岸城的同时,它背上的高楼也岌岌可危的颤动着,顶层的房间被夜的力量包围,让血荼大阵的触角也望而生畏的避开。 “该死!这扇门到底为什么打不开!”漆黑的房间内,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癫狂的踹着木门,不时的用手指扒着门缝,他已经累到极限,十指磨出鲜血,可眼前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却是怎么也推不开。 “别……别开门!”在房间的另一角,传出一个幽幽的女声,她的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的,“不要、不要去……那扇门、门……” “再不出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暴躁的少年一脚踹飞散落地上的椅子,抱着头痛苦的蹲了下去,脑中一直传出嗡嗡的耳鸣声,要炸了!他好不容易从帝都那个黑暗的大牢里逃出来,为什么又会被困在这种鬼地方! “天、天释,你、你冷静一点!”少女的话仍是不流畅,她从黑暗里站起来,小心的摸了摸少年的脑门——很烫,不是正常的烧,而是那种滚水一样的烫! 然而下一刻,少年木讷的抬起了眼睛,一扫方才的疯狂,害怕的抓着眼前的女子,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是谁?天澈哥哥呢?” 少女惊了一下,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他又不认识自己了?他把自己从天之涯救出来不过一个月,就已经是第十九次忘记了自己! “我叫蓝歆,和你一样是灵音族。”她小声安慰着,见他疲惫的哦了一声,终于卸去了防备,像个孩子一样瘫倒在地上,头枕在她膝上,也不管身边的情况,忽然就睡了下去。 可是他的身体还在不自觉的打着冷颤,蓝歆死咬着牙,眼里满是愤恨,一定还是因为帝都那些可恶的人体实验!他们对灵音族实行灭族屠杀还不够,还要用这么小的孩子做实验! 短暂的休息丝毫也没能缓疲惫,自他们从海底逃出来,已经在北岸城躲了一个月,军阁来的太快了,在他们第一次想从魑魅之山逃出城的时候,青鸟第一分队就已经到了,那些鸟儿在空中盘旋,根本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而最近的十天,严厉的搜查甚至把他们逼回了海边,只能借着族内秘传的灵音阵,勉强掩人耳目,这样的躲避也维持不了多久,一个月未曾进食对两人的消耗都是巨大的,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维持阵法。 然后他们就被一个陌生的人带进了海市蜃楼,那个人穿的一身惊艳又醒目的红袍,却在军阁的眼皮子地下把他们带进了巨鳌背上的海市蜃楼! 她知道来着不善,可如果再不躲进来,他们就会重新落入军阁的手中。 之后他们就一直被关在了这个房间里,海市的主人曾经来过一次,开口就是要打探传说的“古代种”! 那到底是什么人啊……直到现在她也还记得那个人身上可怕的气息,像吞噬一切的黑暗,逼着她不敢说一句谎话。 即使在天之涯被囚禁了十八年,帝都在她身上用过无数恐怖的刑罚都不曾逼她开口,可是那个人……那个人只是静静的站在,明明房间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到那个人就在看着她,仅仅一眼就让她害怕到全身无力! “啊……有人来了!”膝上的少年豁然睁眼,一个翻身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警惕的从门缝中张望。 真的有人!蓝歆心下一惊,她曾听到了外面传来恐怖的声响,有撕咬,有哀嚎,有尖叫和哭泣,但是这些声音忽然就全部消失了,随后就是这样死一般的寂静,连聆听万物都无法从中再听到一点声音,她不知道这扇门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一定不能打开门! 然而脚步声越来越靠近,黑暗中甚至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荧光,一只绿色的冥蝶从门缝中烟化而入。 “谁!”天释的眼眸赫然变得血红,掌下水虺所化的海之声一点点凝聚,而终于听到了声响之后,门外的人却是惊喜的冲了过来,随后更多的冥蝶涌入。 “可是让我好找啊。”门外的人终于松了口气,他按住被夜的力量层层围住的门,也不知是什么什么奇特的术法,轻轻就推来了那扇怎么也打不开的木门。 公孙晏的手指尖上还停着一直冥蝶,像一束诡异的冥火,照亮了房内的两人,低声“呀”了一句。 女人还是穿着单薄的囚衣,瘦如柴骨,但是她仍有一张美丽的脸庞,即使写满了疲惫和惊恐,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她的左眼是皇室独有的浅金色,右眼透出碧落海一样的苍蓝,确实是传闻里那个灵音族的首领,蓝歆。 但她身边的人就有些惊悚诡异了,那看起来已经是个成年人,但是架着一张娃娃脸,瞳孔深陷,有着厚厚的一层黑眼圈。 “东冥的术法……”蓝歆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一把拉回了天释,警惕的道,“是、是公孙家的……大、大公子吗?” “哦?”公孙晏好奇的看着她,“你竟然知道我?果然是聆听万物的能力吗?你五岁被捕,从来也没有见过我吧?” “滚开!”天释拦在她面前,公孙晏不急不慢的躲开,注意到他手上的剑,低道,“当日你破坏缚王水狱就是用的这个吧,仓鲛身上的水魔蛇借给了你力量,又恰好试药失败导致试体暴走失控,你之所以没有自己逃走而是转入羽都劫走天之涯下的蓝歆,是否也是仓鲛……不,是仓鲛背后的那个人所指使?” “呵……”天释咧嘴笑了一下,根本就没听清楚这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那一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来到羽都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哎……麻烦呀。”公孙晏也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对牛弹琴,就在此时,天释毫不犹豫出手,带着十二万分的憎恨,用尽全力的砍下! 公孙晏避过他的剑,即使他手上的海之声只是水虺所化,但那毕竟还是流动态的圣剑,根本无法估计剑身的长度,在那一剑砍下的同时,他甚至能从剑风里嗅到海洋深处的神秘气息! 这个少年明显没有很好的武学根基,甚至连他的意识也是靠着海之声的巨大力量才得以清醒,想到这里,公孙晏脚步轻挪,抢身从水流的间隙中飞身掠过,手腕一转,短刀出手击中他的膝盖,“咔嚓”一声脆响,是骨头折断的声音,少年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跪倒在地,海水瞬间形成一个屏障,仿佛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将天释围在了中间! 公孙晏这才后退了几步,暗暗思索着——那把剑不仅仅有着流动的剑身,操纵海水的能力,更为棘手的是,它居然还会有自己意识! 区区一把水虺所化的剑就有如此棘手的能力,那真正的仓鲛所化的海之声,又会是何等恐怖? 未等这惊魂的一幕稍作消停,从他身体的左右两侧又是同时幻化出两条水蛇,发出了真龙才有的吼叫,分别从左右两侧猛击而下! 公孙晏这才认真起来,绿色的冥蝶护在他身边,他手里的短刀砍向水蛇七寸处,又飞速的抽出另一只手,一把扣住了天释。 “药人呀……”他莫名叹了口气,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药丸,他将天释拉了过去,捏着对方的嘴硬是给灌了下去! “你、你给他、他吃……吃什么!”情急之下的蓝歆说话更是结巴,公孙晏厌恶的甩开天释,道,“还能给他吃什么,他都一个月没按时服用安魂丸了,你以为缚王水狱的药人逃出去就能活吗?他们早就被下了毒药,四十九天内不服用这种安魂丸必死无疑!” 天释紧闭着眼,眼睑颤抖,像一具尸体直勾勾的倒了下去。 梦中,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云朵从高空飘过,海鸥欢乐的鸣叫响彻天野,海军白色的军旗迎风飞舞,战士们唱起快乐的歌谣,酒的香气顺着海风吹入沙滩,沿岸的渔民撒网捕鱼,孩子们光着脚打闹嬉戏。 梦中,他远远的看见走过来的熟悉身影,开心的喊道:“哥哥,你回来了!” 梦突然碎去,温柔的哥哥,海军的歌声,渔民的笑脸,蓝天,白云,海鸥,在眼前宛如镜子般碎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袭锃亮的黑色军装,那些人衣着统一,腰间佩戴着长剑,封锁了海岸线,只要看见身上有蓝色灵音族标记的人就毫不犹豫的斩杀。 为首的军官在最高的灯塔上不时的指指点点,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正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毁灭之灾,一贯善待他们的海军,也仿佛突然间消失。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哥哥拉着自己,拼命的奔跑,海岸线被封锁了,出城的道路被封锁了,魑魅之山也被封锁了,天空中青鸟牢牢地掌握着制空权,这座城市如同一个铁匣子,已经被彻底的被军阁堵得水泄不通! 苍蓝的大海,第一次在他眼前呈现出另外一种色泽,鲜红,明媚,在阳光下,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红! “哥哥……”他叫着那个人,连续的奔跑已经超出了体能的极限,灵音一族不是擅长体能的种族,而拉着他的人没有一点的犹豫,虽然不会停止脚步,却会回头安慰的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没事的,阿释,不要紧的。” 即使是真的害怕的不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懂事的点点头。 梦中,分别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天色渐沉,他们躲在沿海巨大的礁石里,从石缝中偷看着外面的情况,海面上的士兵比白日里少了不少,正值换岗的时间,防备也松了下来,哥哥摸着自己的头,对自己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如果这条路安全的话,我再回来接你们。” 梦中,那个人一头扎进了海里,他的背影随着夕阳一起逐渐消失,温柔的笑脸也开始模糊不清。 他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十六章:青鸟军团 “找到了吗?”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走过来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公孙晏用余光扫过衣衫不整的江行泽,指着屋内的两人道,“找到了,你来得正好,你把他们带到明溪那里去,我去对付外头的青鸟。” “呵……军阁主还担心你会死在里面,我还特意折回来救你,不过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要死的人?”江行泽满不在乎的调侃着,又凑过来看着屋内的人,惊讶的道:“这就是那两个逃犯?看着这么瘦弱,不像是有本事躲这么久的人啊,你不如直接把他们扔给萧千夜算了,还带去见太子干嘛?” “我得知道夜王为什么要救他们。“公孙晏摇摇头,面色凝重,“用你那只会享乐的脑子好好想想,能让上天界夜王亲自出手的,究竟会是什么事?” “夜王?”蓝歆一惊,一把抓住公孙晏的衣角,颤道,“海、海市的主人是、夜、夜王?” 难怪她会在那束目光下如此害怕,那竟然是九天之上,上天界的夜王大人!夜王大人在寻找失踪多年的古代种! “这丫头肯定是知道什么呀……就是不知道明溪能不能撬开她的嘴了。”公孙晏冷冷的看着她脸上的剧烈变化,心里也开始烦躁起来,“别废话了,两个一起带走,明溪和你大哥在一块,你肯定能找到他们。” “那你要去哪?”江行泽连忙拦住他,正色道,“你可别真的要是对付外头的青鸟吧?来了四支分队,八九百号人啊,萧千夜估计一会也该到了,你一贯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身手的,现在去不是暴露了吗?” “我不去拦着,你能在青鸟眼皮子底下把人带出去?”公孙晏推开他,随手在地上捡了一个破损的面具,又脱下了那件贵重的狐裘大衣,转身就从高楼顶上一跃而下,整个海市一片狼藉,血荼大阵的触角仍在城中挥舞着,公孙晏皱眉扫过天空,那里已经聚集了几百只青鸟,上面的士兵不敢轻易落地,只能将这只巨鳌堵在中间,从鸟背上放射利箭阻拦它的脚步。 他们确实不能下来,只要士兵落在城里,一定会被拖入血荼大阵,青鸟是军阁三只空中军团之一,虽然速度最快,但是耐力差,力量小,不适合长时间作战,为了配合这种鸟类,军械处研究出了一种箭筒,装在鸟背上便可以进行高速发射,一只鸟可以携带三百只箭,现在头上起码也有五百只,这要是一起射下来,只怕是自己都要被打成筛子! “哎!好烦!”公孙晏抓着脑袋,虽然他夸下海口要拦住青鸟军团,可是到底要怎么才能拦住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忽然脚下有什么东西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随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彻全城:“啊啊啊啊啊啊……还有活人啊!救命!救命啊……” “还有活人?”公孙晏也是吃了一惊,再看自己大腿上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女,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还在往他身上爬。 “啧……下去!”公孙晏掩着口鼻一脚踹开那个人,然而女孩眼疾手快又跳了上来,这次是直接跳到了他的背上,死死抓着脖子不肯松手。 “咳咳……你想掐死我?”公孙晏想要把她甩下来,她人不大力气倒是不小,双腿勾住他的腰,嚎道,“我不放!城里人都死光了,我要是现在放手、现在放手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活人了!” “你轻点!别被青鸟听见!”公孙晏气的发抖,一把把她从背上拽下来,捂住了嘴巴,然而青鸟的听力远比人类强,在她发出哀嚎的那一瞬间,已经有一百多只鸟儿迅速转过来,下一刻天边赫然射出无数道密密麻麻的黑色利箭。 “哎呀!”公孙晏来不及抱怨,拎着她在城里飞速奔跑起来,身后的冥蝶化成一道道墙拦住那些箭。 “队长,下面有人!”青鸟上的士兵指着下方诡异的幽绿色火焰,那些射出去的利箭如陷泥潭,被某种东西拦住。 “追!”四队长冷喝一声,他一摆手,第四队两百只青鸟同时降低了高度,从鸟背上射出一根粗大的绳索,前段的倒刺扎进了巨鳌的身体。 “小心点,别踩在地上!”四队长连忙又嘱咐了一句,自己也拉着那根绳索纵身划了下去。 “快躲起来!”公孙晏一把按住少女的头,直接把她塞进了旁边倒塌的房屋里,等他再次看向那群青鸟,只见好多人沿着绳索半挂在空中,他们脚不着地,正在用腰刀挑开城里的废墟仔细检查。 “四队!下面什么情况?”随后五队六队的士兵也聚集过来,四队长从怀中掏出一个火铳,对着天空发射出一枚红色的烟雾弹。 “四队发现人了,都过去了帮忙!”看到军中的信号,一直盘旋在巨鳌头顶的青鸟军团瞬间打起了精神,该死的,这灵音族在北岸城潜伏了一个月,终于露出马脚了! “那是什么东西?”少女探出头,发现天上飞着鸟,一根绳子从鸟背上竖直的扎进了城里,好多军装打扮的人已经在他们周围搜捕,她连忙抓着身边陌生男人,哭道,“他们该不会是军阁的人吧?开始那个军阁主就说要把我抓到军阁去,还是都成这样了他怎么还不放过我啊……” “你见过萧千夜?”公孙晏瞪直了眼睛,少女抓了抓脑袋,还没继续开口,公孙晏一顿,抓过她的手臂仔细看起来——她的手臂上有一个火色咒纹,隐约透出灵凤之息。 “这什么东西?”他惊恐的盯着少女,这个丫头能在血荼大阵中活下来,该不会又是灵凤族的人吧? “你说这个啊……”她这才想起来手臂上那个咒纹,赶忙盖了起来,支支吾吾的道,“这是我的卖身契,契约的时间还没到呢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卖身契?”公孙晏听得一头雾水,来不及细问,青鸟第七队也来到附近,他赫然扭头,第七队只有一百人,是最为优秀的战士,也只有他们配备了最为精良的音贝铳!音贝铳是军械处利用碧落海巨螺改造成的,每一个音贝里都封印了巨大的风力,一旦射出会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这才取名为“音贝铳”,这种东西制作复杂,还需要祭星宫的法师协助,整个青鸟军团也就仅仅配了一百只而已。 “要被你害死了!”公孙晏骂了一句,迅速化出四只冥蝶堵住两人的耳朵,然而即使隔绝了声音,音贝铳发出的震动也让一片废墟的海市再次破坏,巨鳌的壳赫然裂开! “啊啊啊啊……”少女摇摇晃晃的,一头栽进了裂缝里,公孙晏连忙一把把她拽了出来,爆炸声过后,冥蝶也变成了粉末! “继续叫啊,把他们全都引过来!”公孙晏狼狈的骂了一句,少女这才用力捂住了嘴,巨鳌也因遭受巨创已经停止了前进。 “别停!我让你把他们全部引过来!听不懂人话吗?”公孙晏瞪了她一眼,指着那几百只青鸟,缓了口气,“算你运气好遇到我,你先把青鸟引过来,我就带你一起逃,不然的话,各走各路,你也别跟着我。” “引过来不是死的更快嘛!”少女一点也不懂他想干什么,公孙晏焦急的望着原本中央高楼的位置,音贝铳引起的巨大震动让那栋危楼完全塌陷,不知道江行泽有没有及时带着两个逃犯出去啊! 万幸的是青鸟已经被这个死丫头吸引,放弃了那边的搜查。 “走!”公孙晏再度拉起她,恶狠狠的道,“你要不想我中途甩了你,就喊大点声,让上面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七队长,发现了,是一男一女!”青鸟上的人终于发现了在巨鳌背上狂奔的两人,兴奋的汇报。 “我去禀报少阁主,你们继续追!” “是!”士兵的双眼雪亮,一扫这一个月阴霾。 七队长乘着青鸟匆匆往碧落海方向赶过去,心里却是泛起了疑云——少阁主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追过来? 远远的,只见冰面上赫然对峙着几个人,天征鸟在低空盘旋,而少阁主被一个陌生人用剑顶着,不让他前进一步。 他从青鸟上纵身跃下落在萧千夜脚边,连忙禀报:“少阁主,青鸟已在巨鳌上发现了逃犯的踪影,四五六七队正在全力追捕,巨鳌也被音贝铳所伤暂时无法行动,但是海市蜃楼中有诡异的阵法,属下不敢轻易落地,请您前去支援!” “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萧千夜的目光一动不动,开口却依然冷静。 “是。”七队长低声领命,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个拦住少阁主脚步的人,忽然脸色惊变——那个人手持一柄碧青色的剑灵,身着蓝白色的法袍,而他的脖子上,是灵音族才有的蓝色海纹! 这个一己之力拦住军阁阁主的人,竟然也是灵音族? 第三十七章:化蛟 “我真的是讨厌你。”天澈指着萧千夜,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从你第一天来到昆仑,我就特别讨厌你,尤其是那身衣服,真刺眼。” “你讨不讨厌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每在这里和我多说一句话,城里面那两个人就多一分危险。”萧千夜冷静的可怕,紧盯着城里巨鳌的背影,天澈却依然拦着不让他往前一步,“你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你根本不可信,不过是在太子面前假意敷衍而已。” “你要是在夸我,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话。”萧千夜点点头,又摇摇头,“可你太高看我了,或许也太低估我的那些属下了,师兄,军阁没有弱者。” “我可不是在夸你,你一个人就抵的上他们一百个。” “我说过会把他带到你面前……”他狡黠的笑了笑,忽然补充道,“可我没说一定会把活人带到你面前。” “你当时的表情演的像真的一样。”天澈苦笑着,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啊?他从小就身着军阁的队服,那是一看就不能相信的人啊! “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帮你的,至少那时候我没想过骗你,但是……”萧千夜呢喃了一会,转而又愤恨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北岸城,“你看看城里,死伤起码十万人吧?这还不算上周边郡县的人数,我要是再不把那两个逃犯带回去,下一个上通缉令的人应该就是我了。” 此时的北岸城是寂静的,其实早在下午的时候,青鸟就已经协助海军开始往魑魅之山撤离城内居民,山中地势高,确实能幸免于难,但是时间远远不够,海啸来的太快了,至少半数的人都还没有撤离就已经葬身大海!如果他任务失败,又背上这十万人的性命,不要说军阁阁主的位置,就是他自己的人头,都未必保得住! “活着可真难啊,你说是不是,师兄?”他竟然还笑了起来,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按住了自己的剑灵。 “可真难啊。”天澈重复着,在飞垣这样的地方,只要能活下去就要用尽全力了,哪里管得了什么仁义道德! 灵音族事件,是飞垣人类和异族人关系彻底破裂的导火线,从那以后,大规模的灭族战争就时常打响,异族人生存的环境越来越恶劣,数量的大范围减少几乎让所有异族人感到绝望,除了努力生存,哪里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天澈只觉得心口一疼,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这些年他清心寡欲,深入简出随遇而安,对人对事的感情也慢慢的变得稀薄,如果不是意外得知弟弟还尚在人世的消息,他根本就不会回到飞垣,曾经的那些血海深仇,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去讨回来。 自己并未真的强大起来,即使掌握了顶尖的剑术,他依旧是个弱者。 眼前的男人就算没有身着那一件黑色军装,眼里却是和十八年前那些人一模一样的光泽,时光轮回,命运在这十八年之间,竟然丝毫没有改变的重复了一遍。 昆仑每一年都会在主峰举行弟子试剑大会,各峰主会让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参加,作为掌门亲传的他和萧千夜更是重中之重,他对这个师弟非常了解,若是单论剑术,他的速度、力量、敏捷、耐力无一不是拔尖水平,没有出现任何一项的偏科短板,他入门十年,参与八届,甚至达到了惊人的全胜战绩! 连最基础的七转剑式在他手下都好像换了种剑术,封十剑法更是从来都没有完整施展过! 昆仑的剑术、道法何其博大精深,那根本不是十年里能够轻易掌握的东西,萧千夜的目的却一直都很明确,他或许早就做好了要回到飞垣的准备,一直以来他只挑最精湛的东西学,什么经法讲座根本从不参加。 到了最后那两届,自己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对手,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能赢过萧千夜,而是除了他再也没有人愿意做萧千夜的对手! 对两人而言,区区一个主峰明显太小了,越到后来武学精湛之时,他们试剑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大,最终跨越四大峰,这种时候,灵音族在体能上的劣势暴露无遗,而作为军事世家出生的萧千夜却在在这一方面有着某种特殊的天赋,他根本就不是想参与试剑大会,而是单纯的享受这种追击的快感而已。 那似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就像是捕猎者总是会乐此不疲的将猎物逼到绝境。 本能吗……天澈皱起眉头,他从天空掠下的那一瞬间,确实是在那层冰的裂缝里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 “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就一剑,你若是能接下,我立马放人。”萧千夜的语气极为平静,天澈却大气也不敢出警惕的盯着他,这么自信一剑就能赢?难道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完整用过的封十剑法? 他的想法瞬间应念,沥空的白色剑气里赫然带上了金色的符印,十道不同的剑气从十个方向围攻而来,他手上的碧魂剑只得硬接下眼前的三道,剩余的七道瞬间打穿身体,冰面被击碎,连带着天澈的身体一齐被打入了海中!紧着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竟是浑厚的封印之力,如同封十剑法的名号一样,这是要将他封在冰里! 难怪在试剑大会上他从来都不曾完整施展过这种剑法,要是真的被封住,恐怕再难逃脱! 冰已经在他身上疯狂的凝结,天澈仰着头看到师弟的脸,那张脸依旧是面无表情,随后一只白色大鸟拂过冰面,他跳起来落到了鸟背上,却没有急着走。 他在看什么……天澈努力顺着他的目光,在不远处,云潇半跪在冰面上,整张脸烧的通红,努力的张开嘴,却始终无法说出一个字。 “你该不会在赌我会救她吧?”凤姬站在云潇身边,冷眼看着停下来不动的萧千夜。 “你会救她。”他一字一顿,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凤姬眉峰一耸,问道,“哪里来的自信?” “不知道……但我应该是对的。”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天征鸟一跃而起朝巨鳌飞去。 “你……回来……”天澈在冰里咬牙嘶吼,碧魂剑的剑气还在努力抗衡着那种霸道的封印之力,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啊!十八年前他救不了的人,十八年后还要再失去一次吗? 不甘心……不能这样!他在冰里咬破了嘴唇,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又松开了被束缚住的剑灵,努力的挪动自己的右手,一点点往上摸到脖子上那个蓝色的海纹——那是灵音族的标志,是海洋付与这一族人最后的温柔!他用力按着那个纹身,将指头按进血肉里,伴随着一阵蚀骨的剧痛,他的骨骼赫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胳膊上瞬间生长出逆鳞,一下子破开了困住自己的冰! “海魂封印?”凤姬震惊的看着他,他从冰下爬了出来,皮肤也被逆鳞割破,血流不止。 灵音族是曾经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之一,他们其实并不强大,但是海洋给予了这一族首领聆听万物的能力,也同时给予了他们玉石俱焚的觉悟,只要解开身上的那个海纹,他们就会恢复到最初始的形态! 可是飞垣上的万物又是矛盾的,失去和拥有总是无法并存,潜蛟本是一种生活在近海中的生物,可一旦选择化为人形,就将永久的失去海洋。 可真是奇怪啊,在千万年以前,几乎所有的异族,都在渴望能成为人。 凤姬的眼里恍恍惚惚,是上天界那十二神给了他们什么错觉吗?脱胎化形,究竟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灵音族的先祖们选择了后者,而海洋也给了他们最后的温柔,他们身上的海魂封印是最后一次可以魂归海洋的筹码,在解开这个封印之后,他们会回归原始,然后死去。 大多数的灵音族终其一生也不会解开那个封印,因为化蛟的过程远比死亡更痛苦。 潜蛟怒吼着追着天征鸟而去,云潇猛然咳血,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嗯?”凤姬蹲下来,这才看见她眼里已经开始流血,她胸前的红玉闪闪烁烁,月神之力已经无法再帮她压制爆发的灵凤之息! 人类的身体如何能承受远古神鸟的血液! “带她去万灵峰。”她手中长剑应声化成炽天凤凰,卷起了云潇,又道,“让霜天凤凰先守着她,别让她把自己烧死了!” 可恶!自己只是被夜王的气息吸引过来查看海市蜃楼而已,为什么忽然间多了个小了几千岁,还半死不活的妹妹!那个人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还义无反顾的和人类的女人成婚,那种无情的人,难道真的是爱上了人类的女人? 凤姬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跟上去,此时的北岸城上空波谲云诡,像一场恶战即将到来。 第三十八章:结盟 萧千夜看着身后那只穷追不舍的潜蛟,忽然间微微笑起来:“我曾斩过恶龙无数,何况只是区区一只化蛟……” 话音未落,他又用力的皱了一下眉,按住了自己的脑门——怎么回事,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自夜王一战之后,他的身体就有些许不对劲。 此时,盘旋着的数百只青鸟也围了过来,四队队长发现天征鸟上的军阁主,连忙冲过来:“少阁主,逃犯往城中心方向跑了,现在城中洪水得有一人多高,那两人怕是躲进了水中!” “你们拦住那只潜蛟,我亲自去追人。”萧千夜指了指身后,天征鸟骤然下降,只见城中一片狼藉,无数尸体漂浮在水上,破碎倒塌的房屋比比皆是,他看着不远处那座熟悉的高楼,在巨浪的冲击下,小秦楼的顶层被的术法包围,依然完好无损傲立在这片废墟之上。 他从鸟背上跳了下去,落在屋顶,再看身后,潜蛟被青鸟围捕,已经进退两难。 “呵……”他的嘴角莫名抽了一下——即使在十八年前那场灭族大屠杀下,也没有多少灵音族愿意解开那个海魂封印,这个愚蠢的师兄,竟然会为了一个不人不鬼的弟弟,甘心付出生命? 有什么意义吗?到最后一个都活不成。 他推开顶层的窗子跳了进去,果然看见了他一直在找的人。 在房间的中心处,穿着囚服的少女颤颤的抬起眼睛,终于见到了这一个月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军阁阁主,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破了,肩胛骨上还有触目惊心的伤痕,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紧握着那柄白色长剑,大步走过来。 “等一下——”随即,坐在一旁的明溪太子喊住了萧千夜,萧千夜余光扫过——缚王水狱的逃犯天释躺在床上,正在昏迷中,江停舟、江行泽兄弟守在他床前,太子殿下背靠着窗子,而他的大哥萧奕白正站在门边。 “别急,我有话要问她。”明溪太子微微蹙眉,浅金色的眼眸不怒而威。 蓝歆全身颤抖,脸色惨白,她在害怕,甚至害怕到全身痉挛,不敢直视帝国太子的眼睛,即使身为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也明白这个人和自己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即使喊他一声明溪哥哥,她也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兄长的关爱,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帝国皇后温仪唯一的孩子,而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一个被欺骗利用的异族人。 从出生……就输了一辈子。 “咳。”见萧千夜真的停了下来,明溪太子松了口气,缓道,“我该喊你一声妹妹,你是唯一一个与我一样,有着异族血统的皇室成员。” “殿下就不要绕弯子了。”她说话忽然就不结巴了,只是带上了几分厌恶,“殿下与我从来不是一类人,我是那个玷污皇室血统的人,不配和您相提并论,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别让军阁主等太久。” “那我就直说了,夜王为什么找你?”太子立马就收回了方才的客气,看见蓝歆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颤颤抖抖的。 “不敢说?还是不愿意说?”他假意抿了口茶,不急不慢的逼问着,“我已经知道了,海市的主人是上天界的夜王,他的目的看起来似乎只是想要海魔仓鲛,可如果只是这样,他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的把你救出来,他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肯定另有目的的吧,蓝歆妹妹?” “他……”蓝衣坐在地上,只念了一个字,忽然抱住肩膀,害怕的把头埋入了双膝。 “他……怎么了?”太子的笑容里藏着一份让人心惊肉跳的锋利,虽然只是语气温和的问着,却已经让蓝歆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在找一个人,找一个古代种,那个人原本是他座下饲养的一只凶兽穷奇,那只凶兽背叛了夜王,吃掉了他的身体并且获得了他的一切……夜王要找到他,只有夺回自己身体,他才能恢复……” 蓝歆捂着脸,想起海市那个房间里纯黑的目光,“在此之前,他需要海之声来帮他恢复神力,是他让海魔蛇侵入天释,指引着他破坏天之涯!他不仅仅是要得到仓鲛,他还需要聆听万物的能力,帮他找回那只古代种。” “古代种?”明溪太子赫然捏碎了手上的茶碗,重复道,“夜王在找古代种?” “皇室也在找古代种……明溪哥哥不知道吗?”蓝歆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一沉,呆呆的望着床榻上昏迷的少年,语调一转,认真的道,“还有永生术,这是我唯一听不清楚的东西,被一种非常强大的术法阻拦了……父皇要的不是永生,他想要救一个人,那个人快要死了,只能在术法中才能‘活’,可那个术法在渐渐消失,只有回到天空才能长久的维持,所以他才要找那只古代种。” “永生术!”明溪太子目光雪亮,蓝歆指着天释,颤颤说道,“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古代种,可能会久到他老死都没有结果,所以他才会到处找人试药,延长自己的生命。” “那只古代种能带着飞垣重新回到天上吗?”明溪太子的思绪有些混乱,揉了揉眼睛,蓝歆点点头:“那只凶兽吃了夜王之后,自己也成为了异族新的神,是他网住了箴岛大陆,没有他的话,箴岛……飞垣就会破碎!父皇早就和夜王达成协议了,父皇会帮助夜王想要找到古代种,夜王则会付与他重回天空之力,嘻嘻,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呢!” “你说的都是真的?”明溪太子严肃的看着她,眼前的女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更像是故意在勾起他的胃口,“明溪哥哥不信我吗?这么多年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连风魔的事我都知道的特别清楚。” “哦。”明溪太子的眼色也冷了下来,捏着手上的碎渣子,淡道,“他们都说你是个结巴,不怎么会说话,没想到你说话不仅流利,还挺伶俐。” “嘻嘻……”蓝歆笑了笑,“你真的仅仅只是想阻止父皇吗?只要父皇成功了,天域城就可以回到九天,恢复以前漫长的生命,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是永远的帝王,而你——就会变成永远的太子!” 萧千夜默不作声,嘴角扬起一个怪异的笑——绕了一大圈,满口仁义道德,到最后还不是为了争权夺势! “我确实有私心,但是那不重要。”明溪太子仿佛丝毫也不在意,“篡权夺位可从来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要能吃饱穿暖过的好,没人在意皇位上坐着的究竟是谁,你倒不必用这些话挑拨离间,少阁主又不是不识相的人。” “你……”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蓝歆不甘的望向萧千夜,那个人面无表情的站立着,似乎真如太子所言,毫不在乎。 “夜王要找的古代种,在哪里?”明溪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他直接挑开了最关键的东西,问道,“那只曾经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现在变成了维持飞垣不崩塌的中心人物,如果他真的落入夜王手中,对飞垣而言无疑都是致命的灾难……” “反正灵音族已经全灭了,这样的飞垣,全死光才好!”蓝歆恶狠狠的吐出一句话,冷笑,“夜王和父皇联手便是双赢,你们这些人还是趁早巴结去吧,指不定飞天的时候还能捎上呢,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吗?”萧千夜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他的眼睛静如死水,一把就将她拎了起来,“笑够了就跟我回去了,你的话稍微有点多了,我得想个办法让你少说几句……” 话音未落,明溪太子目光一沉,“动手!” 萧奕白没有任何犹豫,他快如鬼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蓝歆身侧,一翻手,三把小巧精致的银色小刀抵在了她腰上,蓝歆惊出一身冷汗,腰间一阵刺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瞬间就钻入了身体里。 似乎是很少使用这样的武学,萧奕白的动作并不连贯,又从袖中落下一把银色小刀,毫不犹豫的刺穿了蓝歆的喉咙,他像厌恶极了一般冷冷的松手,阴沉着脸回到了明溪太子身边。 最后一把匕首割断了气管,血液在一个瞬间喷出,他迅速的后退,避开了鲜血。 “唔……呵……”蓝歆捂着爆裂的血管,却发出了惊悚的笑声,“他们联手了……你们……没一个好东西!早晚……要得到报应!” “你!”萧千夜快速按住蓝歆脖子上的伤口,然而那一刀竟是割断了颈椎,一刀致命! “谁让你杀她的!我只要割了她的声带就行,你为什么要杀她?”他顿时就被激怒,一把拉住了大哥的衣领,“上面的命令是活抓!谁让你杀她的!” “她不死你就得死!我不能留下隐患。”萧奕白厉声呵斥,“她知道的太多了,谁能保证她会像以前那样守口如瓶?一旦她说出风魔的事情,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明溪太子用力闭着眼睛,眼睑颤的厉害——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是父皇一人而已,万万没想到父皇竟已经和上天界夜王联手了!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手的?父皇想救的那个人究竟又是谁—— 赫然,太子的眼睛惊讶的瞪大——父皇一生想救的人无疑只有一个,那就是十八年前在他面前自尽的母后! 母后……难道还活着吗?在蓝歆所言的那个术法中……只要飞垣能回到天空,母后……就能活过来吗? 如果在真的是这样,那他此刻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明溪,那个人怎么办?”萧奕白摇了摇太子,指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他情绪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失控。” 明溪太子平静下来,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叹道:“这个人原本就神志不清,多半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让军阁主带回去复命吧,总归还是要给父皇一个交待的。” “那我倒是要多谢太子殿下了。”萧千夜拎起地上的尸体,又走到窗边,天征鸟一直在外面等候,见到主人露面,连忙凑了过来,他用力将尸体扔到鸟背上,道,“带回去,让征帆找个东西包起来。” “哦?”明溪太子眼光一闪,低道:“只带这一具尸体回去?” “太子必能保住我,否则大家都没好下场。”萧千夜的眼睛带着异样的光泽,一瞬间让太子感觉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灵音族化蛟之后,活不过一个月,这个人身上还有试药留下的剧毒,没有安魂丸压制,迟早也得死,倒不如让我做个顺水人情,还给他算了。” 众人同时往窗外望去,远处的那一只潜蛟在数百青鸟的围攻下已经尽显疲态,可它仍在一点点的靠近小秦楼。 “那便随你吧。”明溪太子也识相的松口,萧千夜拎起床榻上那个人,却不知作何感想——这是多么畸形的一个人,成年人的身体,孩童的脸,师兄啊,你要是看见这么个东西,会后悔自己现在做出的牺牲吗? “哼……”不知为何,他发出一声嘲讽,为什么遭遇了灭族还不能明白呢?飞垣根本不容不下弱小,不去反抗,不去抗争,就算逃到了别处,又能如何? “萧千夜,从今往后,你就是风魔的人了。”明溪太子郑重的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你应该是心甘情愿的答应我了吧?” “心甘情愿吗?倒也无所谓,我现在不答应你,多半回了帝都也活不了,我又不是个傻子,没必要和你对着干。”萧千夜伸出手,却不是君臣之礼,“殿下不是说了吗,只要能吃饱穿暖过的好,没人在意皇位上坐着的究竟是谁……殿下真正想要的,是军权吧?” “呵。”明溪太子目光严厉,没有否认。 三军之中,海军元帅已是三朝元老,禁军总督又直属父皇,只有军阁,名义上还隶属双极会,他虽然很早以前就坐上了墨阁阁主的位置,可以协助管理天下政务,但最为重要的军权,却是丝毫无法触及。 要对抗父皇,他就必须拿下最为重要的军阁,他比谁都清楚,禁军总督高成川早就有意培养自己的人入主军阁,野心之大路人皆知,所以萧千夜回来不到半年,他就排除众议,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军阁主的位置送给了他! 萧千夜必然也是明白的,无论是他的兄长,他的同门,还是他自己,都必须倚仗“太子”的背景,才能在飞垣生活。 明溪太子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从今往后,风魔必将改写飞垣! “那人我就带走了,趁着还没人发现你们,赶紧走吧。”萧千夜环视了一周,忽然蹙眉,“少一个人……那家伙,不会死在海市蜃楼了吧?” “咳咳,你说公孙晏啊……”明溪太子也才反应过来那个贵族公子还没回来,赶忙道,“萧奕白,你快出去找找!” “他死不了的。”萧奕白不耐烦的摆摆手,公孙晏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江行泽一个人带着两个逃犯回到小秦楼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是公孙晏出手拦住了青鸟军团。 “啧……快去!”明溪太子责备了一声,对方脸上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顺从的点点头,走出了小秦楼。 “他这么听你的……”萧千夜有些意外,以他这么多年对大哥的了解,他绝对不是如此听话的人,随后,萧千夜的眼睛一点点严厉起来,大哥甘愿分出一魂一魄守护太子殿下,这两人之间必然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事情。 第三十九章:分别 北岸城的废墟上,片体鳞伤的潜蛟体力不支摔入洪水中,青鸟几只分队分散开,青鸟背上的箭筒所剩不多,他们必须尽快牵制住这只潜蛟,否则就可能被他逃脱。 “该死的!这什么玩意这么强?”四队长已然到达体能的极限,他的身体被潜蛟的利爪抓伤,又被海中的污秽脏物冲刷了几遍,伤口开始一层层翻烂,然而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那些伤。 “队长,套住蛟尾了!”队员在高空大声喊了一句,四队长重新振作起来,与此同时,六队从潜蛟身下急速掠过,射出绳索绑住了蛟爪。 “七队,音贝铳还剩几只?” “二十一只!”不知道是哪里的队员在远远的回话,四名队长在四个不同的位置,同时拿出了火铳,对着天空发射了一枚蓝色雾弹。 紧接着,风力引起的爆炸震耳欲聋,废墟上残破建筑再度被吹的飞起,潜蛟被炸的血肉模糊,逐渐落回人形。 “是个人?”隐约看见水雾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几个队长同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一个异族人,竟然能拖住四百只青鸟的围攻? 七队长警惕的上去查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这不就是刚才在碧落海上,拦住少阁主的那个灵音族人! “抓到了吗?”五队紧跟着落了下来,擦去脸上的血污,骂了一句,“奶奶的,这是个什么东西,比那只巨鳌都难缠!” “别过去!”七队长连忙把人拉回来,只见潜蛟化成的人跪在水面上,他的手上紧握着一把碧色长剑,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小秦楼。 就这么近在咫尺的距离啊……阿释就在自己不过百米的地方,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仍然无法靠近他! 他陡然想起师弟的那句话——军阁没有弱者。 “是剑灵!”五队长惊呼出口,指着他手上那柄锃亮的长剑,“是和少阁主一样的那种剑灵!难怪一只潜蛟能单抗四百只青鸟,七队,这人我们抓还是不抓啊……” 七队长一下子也有些为难,这个人很明显是灵音族余孽,但是他手持剑灵,或许还是少阁主的同门!这是抓也不好不抓也不好! “都退下吧。”就在他犹豫之际,萧千夜拎着个人落到两人面前,他将手上昏迷的天释扔到天澈面前,忽然道,“逃犯已经全部落网,现在四五六七队收队,去未祭川协助一二三队,但凡进了城里的海兽,一个不留。” “是!”眼见着阁主终于到来,几个队长也松了口气,青鸟军团迅速调转了方向,一会就消失在视线里。 “阿释……”天澈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竟然忘记了此时的处境,他哆哆出手抚摸着那张沉静睡去的脸,眼里却写满了震惊和疑惑,十八年了啊,弟弟的脸庞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他印象中那张稚气孩童的模样,可是他的身体却早已经成年。 他瘦骨嶙峋,皮肤上还留着巨大的伤痕,应该这些年是受尽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可此时此刻,他却宛如一个疲惫的孩子,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 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睛也已经被染上了浓郁的血色,天澈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你们……究竟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你们、你们夺走了海岸,夺走了城市,他做错了什么?被你们、被你们改造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恶……可恶的人类!该死的人类!” 灵音一族并非善哉的种族,书中记载的这一族,大多生性温和,待人和善,只可惜……飞垣容不下弱者,无权无势,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种族,最终只会灭亡。 “他什么也没做错。”萧千夜冷冷看着这个哭泣的人,同门十载,他从未见过师兄流泪。 “他身上有药毒,需要丹真宫特制的安魂丸才能压制,否则四十九天后必死无疑。”萧千夜走过去,一字一顿的道:“你可以使用御剑术带他走,剑灵飞的很高,不会被青鸟发现,出了碧落海,我就没有继续追捕的权限。” “呵……”天澈厌厌的看着那他,“现在逃走,四十九天之后阿释还是会死……而我,我甚至等不到四十九天了,你是算好了吧,否则又怎么会那么好心把他还给我。” “……”萧千夜闭上眼睛,提醒,“青丘真人或许有办法解毒,你总得去试一试,不然呢?直接死在这里好了,我也正好拿他去交差。” “啊……”赫然间想起了昆仑山自己的师叔青丘真人,天澈灰暗的眼眸猛然跳动,不可置信的望向他,“你、你竟然会帮我?” “帮了你……又怎么样?”萧千夜低语着,紧握着剑灵,语气里又多了一分愤恨,“师兄,你又错了,我帮不了你,蓝歆死了,她才是陛下的主要目的,我回去要受罚的,倒是没必要再拖上你们垫背。” “蓝歆死了……”他喉间一酸,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首领,就这样死了吗?灵音族再也不可能会有新的首领出现了,对这一族而言,今天便是全灭! 见他还是呆站着不动,萧千夜焦急的催促:“你快点走吧,等这一波海兽收拾干净,青鸟还会回来巡逻,到时候海军也会一起,甚至外头的禁军也会来,你要是继续磨蹭下去,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天澈镇定下来,小心的把弟弟放在碧魂剑上,忽然望了他一眼,问道:“你回去会怎么样?” “你还有时间关心我?”他觉得有些好笑,一个自己都快要死的人,竟还有闲心关心他人?但是他很快又沉默下去,静静的道,“不知道,如果太子殿下不保我,多半军阁是要变天了。” “太子和你谈了什么条件?”天澈敏锐的追问,“他不可能莫名其妙来到北岸城,是不是一早就对你有什么想法了?” “我成了……风魔的人。”萧千夜笑了笑,那样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事情,“风魔是军阁追捕多年的通缉犯,我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通缉犯,被自己的人追捕……” “他想要军权?”天澈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 “蓝歆死了天释逃了,北岸城还付出了死伤超过十万人的巨大代价,我若是现在拒绝他,回帝都就是死路一条,他有心夺权……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全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何等大逆不道的话,“天权帝暴戾多年,不仅仅是异族人对此积怨已久,朝中的几股势力也早就蠢蠢欲动,我这个位置,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依附太子,未必是坏事。” “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天澈暗暗心惊,这些年关于军阁的传闻他都知道,萧千夜无疑是个合格的军阁主,军阁是皇室最为重要的筹码,下属士兵将领分布飞垣全境,一旦军阁有了异心,那无疑会是釜底抽薪最为致命的一击! 明溪太子筹谋已久,是否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等着他失败,然后抛出援手。 但是,天权帝是否也在等着这一个契机,等他失败,好彻底的打压住……天澈咬紧了嘴唇,不敢继续设想。 “你在想什么?”萧千夜赫然打断他的思绪,脸上是帝都高官才有的阴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关心一下自己,化蛟之后……还有办法恢复吗?” “没有……”天澈的声音略有嘶哑,低下头去,“即便我化了蛟也没办法自己靠近阿释,飞垣上大多数的异族都如灵音族这般弱小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是很蠢,蠢得让人想笑。”萧千夜点点头,忽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眼光,“但是我好羡慕这个人,他都这样了,连个人都算不上了,你还为了他不顾生死,我真的很羡慕他,如果有一天我也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会不会有人这么来救我呢?我也有个哥哥……他会不会像你一样呢?” 他按住脑门,一瞬间眼睛就变成了冰蓝色。 “他不害死我就不错了吧……”萧千夜默默接了一句,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大哥,那个人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快走吧,云潇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你赶紧走,现在不走,一会我会反悔的,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下一刻,他又赫然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天澈心下一沉,赶紧跳上了剑灵,他知道这个师弟反复无常的性格,他若说会反悔,就是真的会反悔。 碧魂剑高高的飞起来,天澈目不转睛的盯着下面的人,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那是谁? 他骇然愣住,那张脸庞是他熟悉的师弟萧千夜,却又透出他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的气息。 在被夜王阻断的那堵冰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上天界的夜王也想要隐瞒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萧千夜才终于收回了视线,默默绞手,想起了另一个同门。 她怎么样了?凤姬真的会救她吗? 萧千夜心里没底,那时候凤姬看她的眼神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温柔,他就是赌了那一丝温柔,才会果断的抛下她先到城中追捕逃犯,但是事后冷静下来,他又不由得有一点后怕——那是异族人的神啊,以阿潇和自己关系,她真的会不计前嫌救她吗? “少阁主!”一个矫健的身影落在他脚边,打断了他的思绪,征帆手握着一根火色的羽毛,焦急的道,“凤姬请您去魑魅之山万灵峰,还让属下把这个交给您。” 来了!萧千夜接过那根羽毛,他的目光一点点狠厉起来,几乎要喷出怒火,那是从云潇身上拔下来的羽毛! “你回去协助海军善后。”他压抑着愤怒,还是冷静的安排任务,“未祭川的海兽全部杀干净之后,命叶卓凡去周围平水郡、平湖郡、平流郡检查禁军第二分队损伤情况,尤其要注意高队长!” “是!” 他收起那根火色羽毛,着急的就要去草海,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顿步,问道:“对了,义父……百里元帅可有事?” “元帅与海兽搏斗时受了点伤,一直也不肯先回去包扎。”征帆小声的嘀咕着,却不见顶头上司脸上复杂的神色。 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仍在不顾生死的浴血奋战,那群为了一己之私释放仓鲛的家伙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羞愧? 必然是不会有的吧?他们争权夺势多年,十万生命又算的了什么! 这样腐败无情的帝国……是该换人坐了。 第四十章:异域同天 萧奕白独自走在北岸城的废墟上,青鸟忽然全部调转了方向,正好给了他机会安心的寻找那个还没有回来的贵族公子,城中的积水有一人高,他是靠着灵术在水上行走,能感觉到到冥蝶的气息,那个人肯定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可不能让公孙晏死在这里,一旦失去镜阁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筹码,风魔的行动就会大大受阻。 转过一条街,从旁边快要倒塌的楼房里传出轻轻的哭泣声,萧奕白赶忙跑过去,只见一个脏兮兮的少女抓着公孙晏的胳膊,不停的擦眼泪。 “别哭了……我还没死!”公孙晏半靠在一堵墙上,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晦气,没死都要被你哭死了。” “可你伤的好重……”少女想帮他按住伤口止血,萧奕白连忙拉住她,他的手指在旁边的水面上点了几下,引出几只水灵。 “喂!这水不干净,别用这些歪门邪道救我!”公孙晏吓的赶紧制止,然而他一动,血噗的一下流的更厉害了,萧奕白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冷道,“水灵是水中之灵,和水干不干净没关系,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可是被几百号人追杀啊……”公孙晏撇撇嘴,眼睛还是紧张的盯着那几只透明的水灵,它们一口咬住腹部的伤口,直接把周围被水泡烂的腐肉吞了下去! “啧……疼疼疼疼!”他被咬的龇牙咧嘴,本来就铁青的脸色更加惨白。 “知道疼就好。”萧奕白倒是无所谓他的感受,扯下袖子撕成布条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水不干净,不把那块烂肉咬下来,才是真的要死。” “那两个人带回去了吗?”公孙晏忍着剧痛,抓着他接着问,“我费了这么大功夫,还差点被青鸟打成筛子,怎么样,他们招了吗?” “嗯,回去让明溪告诉你吧。”萧奕白扶起公孙晏,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眉头一皱,“她是谁?” “我哪知道她是谁,我都差点被她害死。”公孙晏悻悻抱怨着,却又伸出手拉了一把,“这丫头有问题,她竟然能在血荼大阵里活下来,先带回去,等我伤好一点,我亲自审问她。” “审问?我……我不要去!”少女绞着手委屈的退到了边上,“我叫白小茶,本来是在海市里打杂的丫头,刚刚还在舞池里看花魁游街呢,忽然整个海市就黑了,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被一只手拖到了巨鳌身体里,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呀?”公孙晏焦急的催问,指了指她手臂上的东西,“是不是那个东西救了你?” “你怎么知道的?”白小茶一惊,紧张的搓揉着手臂上的火纹咒印,喃喃道,“四十年前我被人卖到了海市,人贩子和别人起了冲突,就把我抵给那个人了,这个卖身契就是他留下的,没想到东西这么厉害,那些触角才碰到我的手臂,就被一团火焰给烧成灰了!” 萧奕白和公孙晏互望了一眼,能将血荼大阵烧成灰的力量,无疑就是灵凤之息。 “带回去吧,也许有用。”萧奕白索性拎上白小茶一起,才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化出一道火光,一根凤凰的羽毛飘落在他脚边。 “凤羽……”萧奕白目光顿变,松开白小茶捡起了羽毛,只见羽毛自根部开始燃烧,传出了凤姬的声音:“带着你弟弟,来万灵峰顶见我。” “万灵峰?是谁找你?”公孙晏扑上来,羽毛已经在他手上化为了灰烬,“是凤姬找你?” “嗯。”萧奕白点点头,略一思忖,忽然抓起白小茶的另一只手,写下一个咒纹。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白小茶又惊又怕,她左手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个冰蓝色的咒纹,和右手上那个卖身契如出一辙。 “我得给你做个记号,免得你想跑。”萧奕白指了指公孙晏,又指了指远处的小秦楼,“现在城里没有青鸟军团的人,你把这个家伙带到那边的楼里去,手脚利索点。” 白小茶委屈的想哭,又无能为力,她怎么就这么倒霉,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 萧奕白很快就在巨鳌附近找到了萧千夜,他拿着一根火色羽毛,似乎也是在等他。 “你那个同门呢?”萧奕白皱皱眉,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萧千夜指了指天空,“已经用御剑术走了。” “有被其他人看见他们吗?”萧奕白担心的道,“那么大一只潜蛟,几百号人都看见了,这要是传到帝都耳朵里,要出问题的。” “那就是被海啸淹死了。”萧千夜接下他的话,眼神凌厉,“城里到处都是海兽的尸体,谁能注意到一只潜蛟?不说这个,你是不是也接道凤姬的通信,要带我去万灵峰?” “嗯。”他点点头,指尖勾出了白雾,萧千夜目光一沉,那缕白雾有些眼熟,正是一日前将他们从万灵峰顶带出来的那种术法!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是你把我困在了山里?” “一会再说。”白雾卷起两人,萧奕白的声音变得空旷起来,萧千夜感觉自己飘在了空中,像一颗流星坠入了北面那座大雪山的中央!在等他睁开眼睛,他惊觉自己又回到了万灵峰顶!百灵已经基本散去,只留了三圣灵和那个圣月族的女人,地上残留着美酒佳肴,而凤姬也早就在那里等他们了。 “阿潇!”他一眼就看到了凤姬身边的女子,她被霜天凤凰的羽翼紧紧的裹着,稳住了身体里炽热的灵凤之息。 “军阁主还是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凤姬冷冷的的话语如一盆冰水,一下子又让萧千夜冷静下来,“她是人类的身体,神鸟的血统,终有一日这种炽热的血会将人类的凡胎肉体烧成灰烬,这就是灵凤族持续万年的诅咒。” 她对着霜天凤凰招了招手,那只通体冰雪的凤凰展开了羽翼,终于露出了一直守护着的女子。 “阿潇……”这一眼,萧千夜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身上在冒火!是灵凤族特有的冰凉凤火! “你不想她被烧死吧?”凤姬直勾勾看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冷笑一声,摘下了手上的金色指环,套到了云潇手上。 萧千夜疑惑的看着她,那是一枚普通古朴的金色指环,色泽黯淡,看不出来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是日轮。”凤姬唇齿轻合,看着两人意料之中的震惊,笑道,“你们不信吧?也难怪,日轮是日神的东西,他连他的后人都没舍得给,却偏偏落在了我的手里。” 那枚简单的指环,在云潇的手上一点点渗出属于日神的无限生命力,竟然是硬生生压制住了她身上燃烧的火焰。 “我听说这东西是预言女神从日神那里借来的,什么时候还嘛……我也不知道。”她言语中带着几分狡黠,下一瞬,身影已经出现在萧千夜面前,低下头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道,“日轮蕴含着的无尽生命能让她不死,不过……也仅仅只是不死而已了,灵凤之息仍会无休无止的烧灼她的身体,你是想她痛苦的活,还是想她痛快的死?” “你威胁我?”萧千夜低咬着牙,却听见耳边淡淡的笑声,“还是保命比较重要吧?命还在,也许就还有救她的方法,何况……” 她退了回去,抚摸着霜天凤凰的羽翼,提醒道:“我可以把霜天借给她,凤凰以骨血为食,养在身体里就好,也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哼,异族的神,直言条件吧。”萧千夜已然看出了她的目的,凤姬点点头,她的目光穿过萧奕白,连声音也赫然严厉起来:“你身后的那个人,也一并听好了。” 萧奕白瞬间渗出冷汗,分出去的一魂一魄在太子殿下的玉扳指中游走,明溪用力握住戒指——她看得见,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依然能透过这一魂一魄看见自己! “我可以助你夺得天下,但是,我要这大星坠海的飞垣孤岛,再无歧视!”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苍茫的目光望向九天,落在那个遥远的神之领域,“怜众生疾苦,高高在上的神明哪里会懂得众生疾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能改变飞垣的不是神,是人。”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即使人类的帝王是如此贪得无厌,如此暴戾祸民,我也从来没想过改变什么。”凤姬收回了目光,苦笑着,从云潇怀中取出沉月,那块古玉在她的手中被一点点唤醒,月的力量温柔的笼罩万灵峰。 “这是……”萧奕白惊呼出口,古玉中皎洁的明月里,逐渐浮现出了一段遗失的历史。 “你们或许不知道,在箴岛坠天的前五百年,是皇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稳住了那一次的碎裂。”凤姬幽幽叹息,看着明月里惊悚骇人的景象,“那时候的帝王试图挽救岌岌可危的箴岛,他用皇室流传下来的秘术企图重造一个血荼大阵,为此他牺牲了一位皇后,七位皇妃,十八位皇子,三十一位皇孙,当朝重臣一百二十八位,天域城城民四十万人!可是即使如此,也仅仅只维持了五百年的稳定而已。” 她转过来,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明溪太子脸上的震惊:“血荼大阵会消磨记忆,为了留住这一段惨痛的历史,那位帝王用禁术将当时的景象封印在了沉月里,又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抹去了解开封印的方法,因而后世的皇室只知道沉月里隐藏了一段重要的历史,这段历史关系着坠天的真相,却始终苦于无法破解。”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凤姬重复着那一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正是因为曾经的皇室也如此不顾生死的付出过,所以直到今天,即使人类和异族的关系已经势如水火,我也从来不曾插手双方的仇恨,但是……但是你们太过分了!” 明溪太子沉默着,她是异族人的神,如果她愿意出手,或许真的可以改变现状的局势,可她一直沉默着,沉睡着,隐而不发,直到刚才愤怒的吐出那句话——你们太过分了。 “你们看,又消失了一个。”她低着头,手指上的火焰又灭去一缕,“是灵音族,聆听万物的能力消失了,这一族也就彻底的消失了。” “凤姬大人……”月弦跪在她身后,泣不成声,当年最强的七十二支异族,合称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如今再灭一支! “别哭。”凤姬拂过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他。” 萧千夜紧握着剑灵,不敢挪动分毫,只对方稳定了情绪,朝萧奕白走去,对着他身后的空白处,伸出了结盟之手:“太子殿下的目的无非军权,若是能得到异族各部的帮助,无疑如虎添翼,会算数的话,就不该拒绝我,这是双赢的事。” “确实。”许久,小秦楼内的明溪太子沉沉叹了口气,竟也是对着空气握住了手。 “凤姬既是要和太子结盟,又何苦威胁我?”萧千夜冷冷的看着这遥远的结盟之握,不解,“我不过是太子殿下手下一颗棋子,殿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用阿潇威胁我,不怕我心存怨怼,另起异心?” “棋子?军阁主可是太低估了自己。”凤姬低低的笑着,“你不仅不是棋子,甚至可能是下棋的那只手……军阁主难道一点都不好奇,自己身上那些怪异的变化是什么吗?” “凤姬大人!”萧奕白脸色惊变,果然见弟弟的眼里闪闪烁烁,颜色变幻不定! 第四十一章:古代种 “果真变了……”凤姬伸手摸着他的双眼,这双冰凉的手瞬间让萧千夜感到一丝熟悉,大退了一步,呼吸沉重。 脑中的景象相织相映,那个溪水边的男人,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还有那些不断挑衅的恶龙……那是谁的记忆,为什么一直在自己脑中走马观花的重复? “古代种,是凶兽吞噬神明之后,取而代之的种族。”看到了他意料之中表情,凤姬也终于认真起来,“我不知道你们的先祖究竟是吞噬了谁,但是这种冰蓝色的眼睛,的确是穷奇所有。” “穷奇……是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萧千夜眼眸颤的厉害,想起那些破碎的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到处都是被风沙侵蚀的兽骨,那些巨大的骨骼上依然残留着凶兽生前的戾气,一点点将周围的空气全部浸染成压抑的黑色。 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匍匐在巨骨下,它受了伤,已经奄奄一息无法动弹,大片的血迹甚至湿润了脚下的戈壁! 那个男人站在它身边,用自身的神力维持着凶兽仅剩的意识,然而——仍是杯水车薪。 “萧……”他终于开口,带着愤怒,“你这个蠢货,你不该来救我!我是上天界的战神,没有人能打败我!你不该自作主张的闯进来送死!” “唔……”穷奇晃了一下脑袋,他紧张的跑过去,凶兽的脖子已经被刀锋割断了,那是被他自己的刀误伤重创,无法再度愈合的致命伤口。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蠢东西,你跟了我三千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虽然是不留情面的骂着,但眼里还是温柔的,抚摸着穷奇的脑袋,用喋喋不休的抱怨掩饰情绪,“这是第几次了?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需要你救,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呢?你害怕我会死是吗?没人害怕我会死,没人觉得我会死,只有你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当年在萧峭岛上,我就不该带上你。”他忍着情绪,一直在不停的说话,抚摸着穷奇的手终于开始忍不住颤抖,“我能驭龙飞行,人家飞的比你快比你高,还能下海,哪里都比你厉害的多,我怎么就偏偏带上了你这么个只会拖后腿的东西……喂,萧!你醒醒!我允许你睡觉了吗?你醒醒!萧!” 他惊变了脸色,发现重伤的穷奇闭上了眼睛,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那一刻,纵是上天界战无不胜的战神帝仲,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只穷奇要死了,这是他三千年里唯一的朋友,虽然又笨又蠢,却是他唯一交心的朋友。 死亡。那是他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每天都有各地闻讯而来的挑战者,他不知道自己手下死了多少生命,为什么这一次,他会如此抗拒? 他是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了,仅仅是三千年的交情,值得他如此不舍吗? 把它带回去能救命吗?上天界的领域术法是凝结时光的,只要把它带回去,哪怕活不了,也一定死不成! 然而,来不及了,凶兽仅有的生命在迅速流逝,此处距离上天界百万里,等他把这家伙带回去,只怕早就已经死透了。 “别死了啊……”帝仲轻轻念叨着,不知是下了什么决心,那双原本就金银双色的瞳孔里,冰火双重咒纹开始旋转,穷奇被他托举着悬浮在半空中,宛如沉睡。 他的身体在渐渐消失,血肉开始脱落,被凶兽吸食殆尽。 “啊!”萧千夜陡然惊醒,不知是受到了怎样的震惊,整个人往后倒去,摔入了雪地里。 被吃掉了……他把自己送入了凶兽穷奇的嘴里! 那片黑色的戈壁,风声呜咽,抚摸着静静睡去的凶兽,一点点脱胎换骨,褪去厚重的皮毛,头顶的尖角缩入脑中,背后的骨翼也应声而断,他逐渐成型,捡起地上的黑金古刀,变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帝仲……”萧千夜愣愣的念出那两个字,却不见这一瞬间凤姬脸上转瞬万千的惊变,一把拎住他,颤问,“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帝仲……”萧千夜按住眼睛,重复了一遍,凤姬愕然的松手,跪在雪地里,不可置信。 十二神能去到上天界,成为万千流岛的统治者,帝仲是个功不可没的人,传闻里正是他扫清了眼前所有的阻碍,击败了所有的反对者,以一己之力将上天界推上神的领域。 他获得了最为至高的荣耀,被所有人尊称为“战神”。 凤姬咬着唇,看了一眼他们兄弟两人——难怪那个时候,连夜王也想要隐瞒他的身份,如果帝仲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上天界无疑会再度陷入征战! 时光辗转千万年,曾经的战神、夜王也接连出事,那个高高在上漠视生命的上天界,是否也将迎来坠入凡尘的一天? “哈……哈哈。”凤姬控制不住,笑的全身颤抖,难怪八年前她会被来自遥远帝都的古代种气息惊醒,那是帝仲的血脉,足以颠覆整座飞垣。 “你可真是会挑人啊……”凤姬看着萧奕白,却是对他身后的明溪太子说着话,“你的筹码押对了,不愧是温仪的孩子,是血脉里的记忆让你选了他吗?” 箴岛七禁地的七位神守,恰巧就是当年帝仲亲手指派的,那个从来不管流岛的战神,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插了手。 据说那时候他途径箴岛,曾在东冥境内久久不曾离去。 明溪太子沉默不语,他不知道万灵峰上的凤姬为何忽然发笑,只是看她癫狂的眼睛,让人畏惧。 “他是谁?”萧千夜终于冷静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冷道,“他像个幽魂不散的幽灵,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跳来跳去,让人心烦。” “我说了呀,古代种,是凶兽吞噬神明之后,取而代之的种族。”凤姬提醒着他,看见他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帝仲,是上天界十二神之一,封号‘战神’,他被你的先祖,一只穷奇吃掉了,穷奇取代了他,继承了他的一切。” “古代种!”这是萧千夜第二次听到这个称谓,自己竟然也是蓝歆口中那种“古代种”? “我的爱人,也是古代种。”她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眼里竟有了少女般的羞涩,“他和你们的先祖一样,也是一只古代种,他吃掉了夜王。” “哦?”萧千夜这才想起来,碧落海一战中那个夜王,的的确确是个魂体。 “他在这片土地的最深处沉睡。”转而,凤姬的眼睛又变得悲凉起来,双手抓着积雪,一点点用力,“他是吞噬了夜王之后的第一代古代种,血脉没有稀释,更没有混杂,所以他的力量远远胜于当年皇室那些用于血荼大阵的祭品,箴岛坠海至今已过千年,他的力量丝毫也没有衰减,如果夜王找到他,夺回自己的身体,那么……你们将见识到上天界真正的夜王。” 凤姬的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寒气,仅仅是碧落海上那个魂体,就已经是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对抗的存在。 那是属于黑夜的力量,是连日月的光都无法渗透分毫的纯暗之力。 “我要先夜王一步,救出他,这就是我的条件。”凤姬直视着萧千夜,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们不必担心救出他之后飞垣会崩碎,只要有合适的阵眼,飞垣就能继续维持完整……我会代替他,成为新的阵眼。” 她面容平静,是期待的笑容:“他保护了我这么久,这一次,也该换我来保护他了,相同的血脉才能接近血荼大阵的阵眼,否则就算再血祭几百万人,也仍有失败的可能!只有你们能帮我救出他,只要军阁主点头,我保证那位姑娘毫发无损,如果霜天无法帮到她,我甚至可以让出炽天,只要军阁主点头……她就能活。” “为什么选我?”萧千夜平静异常,眼珠一转,望向自己的兄长,“你们早就认识了,为什么不找他?” “他吗?”凤姬苦笑了一下,摇头,“不是我不找他,八年前我被古代种觉醒的力量惊醒,我赶到天域城找到了力量的来源,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可以救他出来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个人啊……他疯了吧,他分出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去守护另一个人,他魂魄不全,冒然接近阵眼必死无疑。” “八年前……”萧千夜压低了声音,甚至有些嘶哑,“八年前那场灭族之火,究竟是什么?” 这一问,让万灵峰顶瞬间陷入了死寂,三圣灵同时睁大了眼睛,等待着真相揭晓的那一刻。 天征府灭门案,是帝都悬而未决的两大疑案之一。 “是我干的,那一天……是我杀的。”萧奕白静静的开口,无视弟弟眼里的震惊和不解,一字一顿,“十年前,我在皇室的典籍库偷学了一种‘分魂大法’,为了保住明溪的命,我尝试分离了自己的一魂一魄,并将它们封印在一个玉扳指里,随时保护他,但是自那以后,我越发不能控制自己,直到八年前的那天夜晚,彻底的失控……” 他按住额头,不知是哭是笑:“我发现自己变了个样子,像个怪物,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杀人,爹娘闻声出来,所有的家丁都跟着跑了出来,他们把我围在后院,他们的脸上全是害怕,话都说不清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异常的兴奋,想让他们再害怕一点,再多一点尖叫,然后我就……” 他顿了一下,松开了手,冰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然后我就随便找了个人,把他撕成了碎片,把他的头拧下来,扔到了天上,他们吓坏了,连娘都不敢再靠近我,她躲在爹的身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萧奕白赫然转过脸,看了看萧千夜:“你还记得娘的样子吗?她那么漂亮,一直是我心里最好看的人,可是那个时候呀……我想把她的头也拧下来。” “你!”萧千夜克制着情绪,剑灵在剧烈的颤动,萧奕白继续说道,“那才是凶兽的本性吧,不管它是不是吞噬了神明,凶兽的本性就是杀戮……我杀了他们全部,连爹娘都没有放过。” 八年前,或许是血脉相承,远在昆仑的他,第一次陷入那个奇怪的梦境,见到了那只穷奇,即使是天生残疾,也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本性吗? “那时候,还得多谢凤姬大人出手相助,否则那一夜灭族的,远远不止天征府。”萧奕白对着凤姬微微鞠躬,是感谢,更是致敬,“您从万里之外赶来,引凤火包围天征府,这才阻断了巡逻禁军的脚步,让他们没办法进来看到我这个怪物,也是您用灵凤之血浸润我全身,才让我恢复了理智,直到现在,我都真心的感谢您。” “灵凤之血浸润全身……”萧千夜目光凛然,那一日他坠入悬崖,云潇也是用的同样的方法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一直追查的灭门案,他一直以为是风魔所为,为什么,为什么凶手会是他仅剩的亲人,唯一的大哥? “你会恨我吗,千夜?”萧奕白直视着弟弟的眼睛,不隐瞒也不逃避,“我一直都想要告诉你真相,你最为珍视的东西,是被我亲手毁掉的,我愧为你兄长,我不敢见你,只好找了个借口常年留在伽罗,你知道吗,我每一次回家,每一次踏进天征府,都能听见那一晚的哭泣和哀嚎,他们好像还在府内,只要我一回去,就像恶鬼一样缠着我。” 萧千夜没有说话,脑中一片空白——天征府灭门案后,唯一的兄长就是他最为珍视的人,他甚至不避嫌,让大哥接掌十将之一,就是想这唯一的手足能好好的,和自己一起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真相? “你若恨我,现在动手,我绝不还手。”萧奕白展开双手,面向他。 “你要我杀你?”他终于被激怒,沥空剑也是毫不犹豫的刺进大哥的胸膛,但是那一剑偏离的正确的角度,让萧奕白大退了几步,竟还勉强站稳了身体。 “这可不是你的水平……”他骇然苦笑,那个伤口不仅没有伤及要害,甚至并不深,似乎只是在发泄难以控制的情绪。 “我……你想我怎么办?”他看着手上滴血的剑灵,却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滴血,“你想我杀了你,为爹娘报仇吗?爹为什么不还手?八年前,你也不过十八岁,他为什么不还手?” “爹……”萧奕白僵住了片刻,父亲是军阁的阁主,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却在那一晚毫无抵抗的束手就擒。 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凶兽相斗,必有一亡,爱子情深,他宁可亡的人是自己。 “血统失控,换了谁也一样,那一日天征府里的人换成你,也是一样的后果。”凤姬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看着眼前的兄弟,又道,“军阁主,你比他更为危险,你能三番四次看到帝仲的回忆,羁绊之深必会引来杀身之祸,夜王匆忙离去,多半也是为此。” 他忍了一口气,尽力不去看自己的兄长,问道:“帝仲既是上天界的战神,他们本应是同僚,既然如此,夜王为何会忌惮他?” “因为女神曾有一句预言……”凤姬望向高空,神色诡秘,念道,“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她又转过脸,看着眼前英姿风发的年轻军人,那张脸有几分昔日战神的风采,一个瞬间看的她眼迷离。 “所谓帝星,便是战神,帝仲。” 第四十二章:上天界 夜王踩着重获自由的仓鲛,独自一人回到了那片神之领域。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又荒凉的净土,被一层雾气包围,映出五光十色的斑斓光彩。 它的上层是日光恍惚的极昼,下层则是月光静谧的永夜,在其交界处,纵横九万顷,群星在无限的黄昏中静静漂浮。 那就是传说中令所有人为之向往的神界——上天界。 “回黄昏之海疗伤吧。”夜王支退了仓鲛,落在镜面一样的台阶上,它连接着上天界昼夜两层,贯穿整个黄昏之海。 在他目光能视的尽头,一袭白色羽衣的女子坐在仙鹤上,已早早的在等他归来。 “潋滟。”随后,夜王的声音穿过漫长的台阶,身影微动,已经来到了极昼的城门处。 正殿上悬挂的黑龙龙首听见了脚步声,赫然睁眼,死灰复燃的眼珠紧盯着来人,随后又无限失望的灰暗下去,最终又再度闭上了眼。 “你在等我。”夜王无视了黑龙,大步跨入极昼,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这片寂静的净土赫然有了生机,女神走下仙鹤,长长的羽衣拖在了地上,荡起一丝亮晶晶的灵光。 “你知道他的下落。”夜王开口便是质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帝仲的下落?为何一直隐瞒?” “我不知道。”潋滟轻轻摇头,夜王不信,冷道,“你若不是一早就知道帝仲的下落,又怎么会主动毁约?当年我从混沌中苏醒,你便与我定下契约,‘若流岛脱离天空统治,上天界便不再插手海上之事’,你食言了。” “我并未食言。”潋滟仍是摇着头,淡道,“你若是指日轮一事,那只是我给她的一点小小补偿。” “胡说!日轮力量何其之大,岂是你口中的小小补偿!”夜王顿时激怒,“东皇和曦玉,他们在尚未修成神体之时,曾在箴岛留下了自己的后裔,可即便如此,东皇也不曾将日轮留与他们!你有预言之力,你到底是和他说了什么,竟能让他甘愿将日轮神戒借给你?” “预言……”他忽然顿住,看着同修那张一成不变平静如水的容颜,一惊,“是当年那个预言?” “你一贯不信我的。”潋滟笑了笑,夜王慎重的道,“要是现在的你说的话,我是一句都不会相信,但是……那时候的你说的话,我却不得不信。”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去,那是数万年前,他们十二位同修初次踏足上天界,携手创造了领域术法,将这片荒芜的土地包裹起来,形成永恒的极昼和极夜,从那以后,属于上天界的时间完全静止,星辰的轨迹也停止了移动,他们成为空中万千流岛的统治者,被尊为“十二神”。 那时候的他们,或许还保留着作为人的喜怒哀乐,他们在这片荒芜上建起了恢弘的神殿,会看着下面星火点点的万千世界,倾听他们的祈愿,宛如真正的神明。 后来,也不知道这样日子过去了多久,身边的同修一个个离开,偶尔遇见,也是相对无言。 原来神的日子是如此的寂寞,那时候,他们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是真的神,也无法忍受这亘古不变的孤独。 帝仲便是在这个时候独自离开了上天界,他离开的时候很平常,还在城门口对他们微笑着挥了挥手,仿佛只是一次简单的旅行。 谁也没有想到,他一去不返,九千年来再无音讯。 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拥有预言之力的潋滟颤抖着说出了属于上天界的未来——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夜王沉思着将目光投向黄昏之海,那里有一颗不起眼的黯星,但那颗黯星的确是曾经最亮的帝星,它在九千年前的某一天忽然失去了光彩,但一直平静的悬浮在黄昏之海,未曾坠落。 “潋滟,那颗星一直都在,是否说明帝仲还活着?”夜王仍是怀抱一丝希望,不甘心的问道,“他或许跟我一样,即使被凶兽吞噬了身体,残魂还在,只要把他找回来……” “帝仲的残魂早就没有了。”潋滟打断了夜王的话,“虽然很模糊,但我能隐约感知到一些事情……他和你不一样,他似乎是自愿的,你看帝星的周围——” 她伸手指向那颗星,接道:“即使黯淡无光,它依然是那片星域的主星,围绕它周边那数颗辅星,或指引,或压制,正是这几颗辅星的牵引,帝星才一直不曾坠落,而最为重要的那颗……” 夜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帝星最近的地方,有一颗暗红色的辅星,死气沉沉。 “那是它最重要的一颗辅星,但是却失去了生命之力。” “生命之力?”夜王一惊,眼眸颤动,“你借走日轮,是为了那颗辅星?” “没错。”潋滟郑重的点头,无奈,“我毕竟不是真神,预言之力也无法参透一切,我也只是凭借直觉将日轮神戒给了凤姬,因为凤姬的命星和那颗辅星极其相似,我不敢断言她们是否真的有关,只能赌一把而已。” “呵……或许是被你赌对了。”夜王赫然想起碧落海上那个灵凤混血的女人,若是遵守灵凤族当年和神鸟签订的契约,她必然早逝,所以辅星才会呈现出毫无生气的死色,而日轮神戒蕴含着的恰好是她缺少的生命力! 然而他很快又沉默了下去,面色沉重——帝仲已经死了,帝星为何还未坠落?难道他的后裔,会以凶兽的身份重回上天界吗? 十二神……终于要迎来更替了吗? “你们在说谁?”忽然,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两人,夜王目光一瞥,果然看见远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保持着万年不变意气风发的少年样,只有那双眼睛透出难以言表的老成,他从神殿上跳了下来,抓了抓头发,大步走过来,“我好像听见你们在说帝仲?怎么,这么久了那家伙知道回来了吗?” “煌焰,偷听可不好。”夜王皱皱眉,指责了一句。 “我哪有偷听,我一直光明磊落的在那躺着打盹,是你们聊得太入神,没看到而已。”他的身形闪烁,竟已经挪到了两人身边,索性坐在了地面上,架着脑袋看着他们一直讨论的那颗星,忽道:“你们刚刚说他被凶兽吃了?就像你一样吗,奚辉?唉?不可能吧,我不信。” 他抬头一笑,有几分不怀好意:“外头那只黑龙都死在他刀下,还能有什么凶兽能把他吃了,我不信。” “你不信就不要多管闲事。”夜王嘲讽了一句,少年连连摇头,“那不行,我就是要管,毕竟……我曾经输给了他。” 他用力长叹了一声,却是让夜王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们来到上天界的最后阻拦,是一条远古黑龙,它守在神之领域不让他们再前进一步,十二位同修之中,只有帝仲和煌焰有实力与恶龙一战,他们在高空搏斗了数百天依然难分胜负,最终,恶龙抓住了机会,龙爪划破煌焰的脸颊,然而它同时露出了破绽,被帝仲一刀砍下了龙首! 那条黑龙的首级一直悬挂在极昼门的正中央,但是只有在看见帝仲之时,才会重新燃起怒火。 或许是被恶龙那样无视的态度激怒,在他们终于扫清外界的所有阻拦,成为上天界的主人之后,内部的矛盾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了。 明明是两人携手斩恶龙,世间所有的人却只记住了最后砍下龙首的战神帝仲一人,帝仲性子随意,空负战神之力却无心纷争,而天性好胜的煌焰却被冷落一边,各路的挑战者纷纷找到上天界,却指名道姓的邀战帝仲一人! 终于,战神帝仲和冥王煌焰,闹僵了。 他或许是因此事离开上天界,嘴里说着出去走走,却再也没有回来。 “喂,你们说他现在在哪?”煌焰歪着脑袋看着他们,指了指下方,“在那座已经坠天的流岛上吗?那个岛现在叫什么名字?” “哦?你也要插一脚?”夜王冷冷的看着他,那张脸咧着嘴,连眼睛都像在笑,点点头,“你和自己那只宠物的事我可懒得管,不过帝仲要是在那座岛上,我还挺想他的呢!” “煌焰,帝仲已经死了。”潋滟提醒了一句,“岛上的人不是他。” “死了?”煌焰瞬间收敛的笑容,直视着潋滟,一字一顿,“你骗我,他就算被凶兽吃了,也不会死的,那种血脉,哪怕只剩一点点……他都不会死!潋滟,你是不想我插手,故意这么说骗我的吧?” “我没骗你,现在岛上的人,更多的是那只凶兽的血统。” “那我更要去见识一下了。”煌焰毫不在意,他从地上跳起来,转了转脖子,“能吃掉他的凶兽呀……可真让人好奇。” “喂……”夜王心知不好,想阻止这个乖戾的同修,赫然,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赤色长剑,瞬间就抵在了夜王喉间,嬉笑道:“奚辉,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尽快解决自己和那只宠物的恩怨吧?否则我这一剑下去,只怕你才修复的残魂又要破碎几千年了。” “你想干什么?”夜王毫不畏惧,推开了那把剑,厉声质问,“你想让帝星坠落,让整个上天界陪葬吗?” “呵……”煌焰收起剑,目光眺望远方——上天界一片荒芜,万里死寂,巍峨的神殿耸立中央,却从未有外人进来瞻仰过所谓十二神的风采。 “随便找点乐子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他狡黠的眨眨眼,大步离开极昼。 正殿门上悬挂的黑龙首级应声睁眼,漠视着这个路过的神,他也终于抬头对视着龙的眼睛,许久,伸出一根手指向龙首,冷道:“我可真讨厌你这双眼睛,每一次从这里走过,我都恨不得把它们挖出来捏个粉碎!但我不会这么做的……黑龙,我要你用这双眼睛亲眼看着,看着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会是怎样的结局。” 话音未落,他从九霄云上纵身一跃,朝海上孤岛坠去。 第四十三章:归途 天征鸟停在北岸城上空,经过一天一夜的抢修,城中的洪水已经基本退去,从魑魅之山侥幸逃脱的居民也陆续回城,开始收拾城里的废墟。 一日前还歌舞升平的北岸城,此时已经宛如人间地狱,残破的肢体散落在四处,开始发出阵阵恶臭,现在正值夏末,如果不赶快处理这些遗体,只怕会引起瘟疫。 “少阁主!”叶卓凡乘着青鸟找到他,递上了今天才从帝都传来的飞信,那是双极会的令函,要求他明日之前一定要返回天域城。 双极会如此紧迫的要求他回城,必然是朝中那些早就想拉他下马的高官们坐不住了,毕竟——北岸城死伤超过十万,逃犯一死一失踪,无论哪一宗罪压下来都足以让他丢掉军阁主的位置! “带上蓝歆的遗体,随我回帝都。”萧千夜合上令函,却并不担心。 “少阁主,是否……是否要让海军元帅陪同您一起?您单独回去,恐怕会有危险。”叶卓凡已经沉不住气,作为明戚夫人的儿子,他自然知晓朝中错综复杂的势力斗争,萧千夜摇摇头,“不必了,北岸城的烂摊子一时半会处理不好,城内腐烂的遗体极容易引起瘟疫,此时让元帅随我回去,只会因小失大,让征帆留下来,命令青鸟七支分队,暂听海军调动。” “可是!”他陡然提高了语气,“可是海魔出逃引起碧落海海啸也根本不关您的事啊!此事若是也算在军阁头上,属下不服!” “你不服有什么用?”萧千夜呵斥了一句,看见叶卓凡眼里压抑的愤怒,叹气,“今早,萧奕白跟我请辞,要卸去十将之一白虎军团之职。” “这种时候?”叶卓凡一惊,为什么啊?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时候,少阁主的兄长竟还主动放权,这不是让少阁主的处境难上加难吗? “我答应了。”他随后又平淡的补充了一句,叶卓凡嘴角一抽,不解,“属下不明白,北岸城是青鸟管辖范围,无法阻止海魔,又无法追捕逃犯,那也是属下个人的失职,白虎军团远在伽罗的泣雪高原,他为什么要请辞?” “我一个人受罚,总比一家人受罚好,毕竟他原本就是私自跑来北岸城的。”他莫名叨念了一句,转着剑灵,又问,“禁军所在的郡县情况怎么样了?” “啊……属下正好跟您汇报这件事!属下已经去平水郡联系过高队长,然后……”他支支吾吾的绞着手,犹豫了一下,“禁军说高队长昨天下午进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他的那个侍卫慕西昭也说已经派人出去找寻,但是多半是……已经遇难了。” “遇难了?”萧千夜冷冷的重复着这个词,慕西昭是和高敬平一起进城的,为什么会单独回去? “慕西昭现在在哪?”仿佛察觉到事情另有隐情,萧千夜警惕的追问了一句,叶卓凡连忙道,“似乎是接到总督大人的急信已经返回帝都了。” “走得这么快……”萧千夜眉峰紧锁,不会还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变数吧? “卓凡,你让征帆稍微注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高队长的遗体。”他小心的嘱咐了一句,心里有一丝不安,军阁和禁军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了,高总督原本就是冲着羽都的管辖权来的,如今自己的任务虽不算完全完成,但也说不上是彻底的失败了,羽都的最终管辖权会鹿死谁手,还要等双极会来定夺。 后天双极会的决定,无疑会是这场纷争的中心,必然会掀起惊天骇浪!而太子殿下能保他到什么程度,此时也还只是个未知数。 海啸退去的大海碧波粼粼,阳光在他的侧脸上跳跃,一个刹那,军阁的少主忍不住抬手遮住了那过度刺目的阳光。 阳光从海上照耀过来,一直照耀到他看不到尽头的远方——那里,是这座孤岛的中心,帝都天域,在北岸城被疯狂的海啸洗礼了之后,帝都也终于该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了吧? 海啸能洗去城市的污浊,却冲散不了人心的黑暗,总觉得心底深处,有什么奇怪的情绪,似乎在期待着这一场变革。 “少阁主……”叶卓凡抬头看着他,却仿佛有些陌生。 “走吧,回帝都去。” “少阁主……”他叫住萧千夜,眼神闪烁,“那个、云潇她……她去哪里了?” 少将的脸庞微微泛红,赶紧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上司的眼睛,他与云潇也是从小相识,在跟随娘亲走访昆仑之时,也曾一眼就被那样好看的小姑娘吸引。 “被凤姬带走了。”萧千夜当然知道属下的小心思,但也大方的没有隐瞒,“凤姬说了会带她去细雪谷疗伤,北岸城的事情结束之后,你若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她,在雪城附近也不远。” “哦。”叶卓凡不敢多言,只是小声应了一句,放了心。 雪城位于帝都和伽罗的交界处,因终年飘雪被称为“雪城”,那是连中原都赫赫有名的城市,和陪都洛城,古都大湮并称飞垣三大城,历代城主同时还兼任丹真宫的宫主一职。 而细雪谷则是雪城附近最为出名的药谷,传说那是三圣灵之一“霜天凤凰”的故里,谷内皆是女子,个个如同华佗再世,悬壶济世。 “走了。”萧千夜催促了一句,叶卓凡连忙回神,跟上天征鸟的羽翼。 此时,小秦楼顶层,萧奕白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房间的一刻,沉睡许久的公孙晏才勉强睁开了眼睛。 “已经下午了,该起来了。”明溪太子这才催了一句,公孙晏捂着腹部,面无血色,抱怨了一句,“我可是病人,你们不照顾我也就算了,多睡一会还要被唠叨。” “再睡今天就赶不回去了。”明溪太子瞪了他一眼,“双极会已经通知后天一早举行内阁会议,你可不能缺席。” “这么急?”公孙晏瞬间睡意全无,挣扎着坐起来,虽然帝都对外宣称是三阁两宫一会,但实际上双极会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它是由现在的皇室六子为首,聚集四大都都主,三大城城主组成,涵盖军阁、镜阁、墨阁,祭星宫、丹真宫,甚至海军、禁军也要分情况接受双极会安排的任务! 双极会的内阁会议,通常一年才一次,多半在年终时,由各地领主汇报全年境况,只有在极个别的情况下才会紧急召开。 “你得回去帮我对付那些老顽固。”明溪太子默默地道,“我一个人可说不过他们的。” “是要协商对萧千夜的处分吧?”公孙晏忍着疼痛走向窗边,看见外面到处飞舞的青鸟军团,又赶紧缩了回来,问道,“他人呢?” “当然是处理城中烂摊子去了,不然还能跟你一样睡大觉吗?” “这时候还有闲心处理城里的烂摊子?他不该先处理自己的烂摊子吗?”公孙晏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只见太子摆摆手,示意他坐好别着急,“我要保住他,所以……” “怎么保?”公孙晏急了,“我来之前可没想到海魔会引起海啸,要是仅仅只是两个逃犯跑了倒还好,现在怎么保?” “我会给他另外安排一件事情,将功赎罪。”明溪太子不急不慢,显然也知道此事有难度,“海魔一事,我会尽力甩给祭星宫负责,毕竟也是他们没守住封印,但是高总督必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早就想要军阁了,我不能让他如愿。” “你想怎么办?”公孙晏好奇的问,明溪太子沉着脸,道:“这种时候能保住他的东西,无疑只有皇室最为重要的东西!我会让他去找回‘沉月’,如此一来是大功一件,将功赎罪应该不难。” “对呀!沉月!”公孙晏也顿时醒悟过来,“沉月就在云潇身上,他直接拿回来就好了!” “嗯,但是不能这么简单的就让他拿回来,毕竟帝都找了沉月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下落,太容易被他拿回来反而引起怀疑。”明溪太子谨慎不已,仔细计划着,又道,“凤姬既然有意协助我,她必然会召集异族各部,我想先联系上凤姬,让她命人在伽罗境内先闹点事情,也好借机把萧千夜调过去假意镇压,然后在‘意外’收获沉月,岂不是名正言顺?” “对啊!伽罗正好是萧奕白管着的!还方便!”公孙晏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开心,萧奕白冷冷的道,“今早我已经跟他请辞了,他也答应了。” “啊?”公孙晏一蹦而起,拉到腹部的伤口,痛的直龇牙,“你你你……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已经在伽罗驻守多年,能查到的事情早就查清楚了,查不到的东西继续留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萧奕白毫不在意,“我既然已经搞清楚身上的血脉源于何处,就必须知道如何才能控制它,否则……否则再出现那一日的情况,我甚至不敢保证,会不会连你们一起杀了。” 他用力按住额头,即使只是嘴上说着,眼里的杀气却已然掩饰不住。 “咳咳,也好。”明溪太子赶忙出来打圆场,“既然是和凤姬达成了盟约,他确实应该先考虑如何控制自己,对千夜也没坏处,至于空出来的白虎军团将领,你先盯着的。” “喂,这个可盯不了。”公孙晏识趣的摆摆手,墨阁是政务要处,阁下立有左右两位大臣,左大臣掌管军机八殿,右大臣掌管法修八堂,每年从全境挑选优秀的苗子进入学堂修习,然后提供给三阁两宫挑选,现任左大臣恰好是他的父亲公孙哲,可是父亲那个老古董的性子跟他一点也合不来,他无论如何也盯不住父亲会选的人啊! 每年,禁军春选,军阁秋选,如果萧奕白这个时候卸职,这个腾出来的位置就正好赶上今年的秋选。 自萧千夜继任军阁后,对挑选士兵将领的条件也放松了不少,他不仅会亲自试探军机八殿报上来的人,也会让没有学堂身份的人尝试主动报名,来参与秋选。 但寒门终究难出贵子,没有帝都学堂专业的培养,大多数信心满满的人最终也只能悻悻而归,仔细算下来,目前军阁内部众多少将、副将不是学堂出身的人,也仅仅只有四人,萧奕白就是其中之一。 萧奕白无疑是合格的,虽然一度被质疑是靠着兄长的关系,但他却是这么多年秋选中,唯一一个在萧千夜手下完好无损的人。 明溪太子转着玉扳指,面色沉重——虽然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可他毕竟不知道父皇和夜王已经联手到何种程度,又是否已经知道了萧氏一族背后的隐情。 夜王匆忙离去,听凤姬口中之意,战神帝仲对上天界意义重大,夜王似乎也不想声张,如此推测的话,或许父皇那边还未必了解了全部。 只能这么赌一把了……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行了,公孙,你跟我先回去,萧奕白,你去联系凤姬,有事情及时告诉我。” “嗯。”萧奕白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那个从海市蜃楼里逃出来的小姑娘,你把她带上一起,她手上那个契约是灵凤族的东西,或许还有利用的价值。” “那个臭丫头……”公孙晏脸一黑,虽不情不愿,又不好拒绝,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第四十四章:尸检 出了北岸城,越过魑魅之山,再跨过洛河,天域皇城迎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映出光辉。 天征鸟绕着外城飞舞,下方烽火台上已经点起了烽火,迎接军阁主的归来。 军阁十支分队的异兽,连同唯一的一只天征鸟,都不能进入内城,只能停靠在外城烽火台上,然后转战马进城。 萧千夜从鸟背上跳下来,发现下面早就有丹真宫的使者抬着一副空着的担架在那里等候他了。 “少阁主!”驻守军阁本部的副将暮云也连忙迎上来,萧千夜指了指鸟背上用白布包裹着的东西,道,“劳烦丹真宫亲自来取了,暮云,你给宫主送过去吧。” “是。”暮云小心的接过那个东西,揭开脸上的裹布检查,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发色碧蓝,容颜美丽,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皮肤仍然是柔软的,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军阁主,宫主请您一并前往丹真宫,等待尸体检验结果。”使者连忙将尸体从暮云手上接过来,小心的放在担架上,又向他鞠了个躬,赔笑着。 “哦?”他扫了一眼两位使者,暮云小声提醒,“昨晚上各部就派人在丹真宫等着了,禁军、祭星宫、墨阁都来人了,您还是亲自去一下会比较好,免得他们从中作梗。” “呵……”他只是冷冷笑了一下,也难怪萧奕白杀她的时候会用那种从来没用过的手法,就是为了防止让人查出端倪吧? “那就有劳两位使者带路了。”他翻身上马,副将也随即跟上,使者赶忙将遗体塞进了同行的马车里,甩着鞭子:“架——” 从烽火台进入天域内城,走的是城北的十字大道,此时正值禁军第一分队换岗,紫金色的队服映照着明晃晃的朝霞,格外醒目。 入了内城继续往西走,只见两座高大的建筑相对而已,丹真宫是用红木搭建成的六层阁楼,而祭星宫则是白砖砌成的华丽宫殿,浓郁的中草药香味和弥漫不散的法术灵气混合在一起,又是另一番别致的景象。 “来了来了!”早就守在外面的药童松了口气,连忙跑过来帮忙挪动尸体。 “轻点!”旁边的老大夫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恨不得自己亲自出手,“笨手笨脚的,别弄坏了!” “赵大夫这是一宿没睡在等着吗?”萧千夜看着老人发黑的眼睛,他明明已经很疲惫,手脚都在颤抖,可还是紧张的守在门口,直到刚刚才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哎,这哪睡得着啊,里面一堆人守着呢!”赵大夫抱怨了几句,萧千夜忽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大步走入丹真宫内,正殿里围满了各部派来等情报的使者,看见他走进来,又不约而同的往两边退去,嘀嘀咕咕的也不敢和他搭话。 “军阁主,里面请,宫主已经在等您了。”从后殿跑出来一个接应的女医者,小声的道,“总督大人也在呢……” “高总督亲自来了?”他有些意外,跟着女医者走入后殿,发现除去禁军总督高成川,还有墨阁的太子太傅,祭星宫的法祝,甚至缚王水狱的狱长,萧千夜立马就明白过来,难怪那一群人会不嫌累的在外面站着,原来这后殿来的才全是大人物。 后殿拉起了一个白色帘子,中央放着一个石床,蓝歆的尸体已经被放在了上面,丹真宫主换好了衣服,带着几个大夫直接就开始了检验。 “这一个月辛苦军阁主了。”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高大的老人,他坐在正中央,紫金色队服的肩上别着数枚锃亮的军徽,手边放着一把纯金的巨剑。 萧千夜目光流转,看着那柄剑——那是和海军百里元帅的雷帝同级别的四皇剑之一,炎帝。 过了一会,他转过脸,鞠了一躬,道,“是在下无能,无法将逃犯活捉落网,让高总督失望了。” “唉,军阁主和老夫是同级,何必如此拘礼?”高成川抬了他一把,冲着身边的药童喝道,“军阁主不辞辛劳赶过来,你们不会搬个凳子吗?” “那倒不必了。”萧千夜笑了笑,阻止了药童,“虽是同级,长幼尊卑还是要有的,总督大人一直都是萧千夜学习的榜样。” “我倒是没什么地方值得你学的。”高成川知道他也只是在说客套话,他望了望帘子后面,指向那具尸体,“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能然你在北岸城找了整整一个月?我看过天之涯关于她的情报,不像是有能力在你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种事的人啊?” “毕竟是异族首领,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倒也真的有几分本事。”萧千夜随便糊弄了过去,他的回答明显无法说服他人,祭星宫的法祝冷哼一声,道,“军阁主开什么玩笑呢,这也叫有几分本事?她的踪迹可是连八荒琉璃司星仪都找不到,军阁主才是真的有本事,竟还能把她找出来,还弄死了……” “寒雨法祝,祭星宫找不到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萧千夜分毫不让,一句话堵得他险些跳起来,好在旁边的太子太傅一把按住了法祝,轻咳一声,“军阁主,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吗?我记得双极会当初给您的命令,应该是活捉吧?” “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死了。”萧千夜面不改色,仿佛在陈述事实,“这一点确实是我失职了。” “怎么死的?”太子太傅连忙追问了一句,萧千夜挪开一步,指了指帘子后面,“这得等宫主检查完了才知道,太傅不也是在等结果吗?” “你……”太子太傅气呼呼的看着他,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到底是太子殿下的人,说话都比以前硬气多了。” 他这一开口,后殿的气氛赫然冷了下去。 “太子殿下一贯护着天征府,看来坊间那些风言风语,还是有几分真实的吧?”寒雨也紧跟着念叨了一句,果然看见萧千夜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 明溪太子已经年过二八,至今尚未婚娶,在几个皇弟皇妹都已经成家立业之后,唯有皇太子仍是孤身一人。 而坊间所有的传闻,来源于倾衣坊每年给天征府特制的冬装——倾衣坊是皇城最好的织绣坊,所制作的衣裳样式新颖,材质华贵,后来被天权帝指给了皇太子,从那以后,太子殿下所有的朝服便衣都是出自倾衣坊之手,而唯一的例外,就是天征府。 自八年前开始,倾衣坊每到冬季,除去专供给皇太子的冬衣,还会另外制作一份,分给天征府。 萧千夜一贯只穿军阁的队服,但是他大哥萧奕白,却是收下了太子的好意,萧奕白似乎特别的惧寒,加上常年驻守伽罗境内的泣雪高原,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然而坊间的传闻却不胫而走,甚至有模有样,愈演愈烈。 传闻说,太子殿下似乎有断袖之癖。 他也曾经几度暗示兄长避嫌,然而萧奕白也总是一笑而过,根本不当回事。 毕竟,太子殿下是天权帝最器重的儿子,无论坊间传的再怎么逼真离谱,也不会有人真的敢在公开场合讨论,那会是引起圣怒,人头落地的事。 如今想起来,萧奕白能分出一魂一魄去保护太子殿下,区区几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两个啊,活腻了?”高成川呵斥一声,吓得两人连忙低下了头,“公然议论太子,脑袋不想要了?” “高总督息怒,我俩也就……随便聊聊。”太子太傅尴尬的看了一眼法祝,寒雨也识趣的闭上了嘴,高成川无趣的哼了一声,转头转向沉默不语的狱长,问道,“老庄,军阁主只带回来那女人一具尸体,缚王水狱的逃犯还没有下落呢,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一把年纪了别在这耗着。” “或许会有蛛丝马迹。”狱长这才睁眼,他看起来和高成川年纪相仿,只是皮肤黝黑,瘦小精悍,一双精明的眼睛不停的打量着萧千夜,问道,“军阁主,另外那个逃犯究竟是死了还是跑了?” “多半是死了吧。”萧千夜直视着他,知道在那样的人面前不能流露出一丝紧张,“北岸城中的海兽有一百多只,以逃犯的本事,被海兽咬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就算他侥幸逃了过去,没有安魂丸也活不了多久。” “哦……”庄漠刻意拉长了语调,发现对方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有眨快一下。 好冷静的人……他在心里暗暗惊讶,一个年轻人而已,竟会有帝都高官才会有的稳重和老成,甚至让他觉得这个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没有在撒谎。 然而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说的话必不可能是真的。 白色的帘子动了一下,丹真宫主从帘后走出来,他脱下外衣,喘了口气,笑道:“呀,让各位久等了。” 几人同时望过来,不约而同的疑惑了一下——这家伙是谁? 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少年,甚至那件白色外衣穿在他身上还有些宽大,一张脸庞还未脱去稚嫩,笑吟吟的看着一屋子的高官,毫无拘谨。 “啊!忘记介绍了,我是新来的宫主,叫乔羽,自今日起正式接掌丹真宫,请多关照。”他歪着头笑了一下,接过身边大夫递过来的手册,“各位自昨天等到现在,我也就不浪费时间多说废话了,里面那具尸体确实是灵音族首领蓝歆,确实死了……” “等等,你是谁啊?墨阁没接到通知说丹真宫换人了啊?”太子太傅打断了年轻公子的话,按照惯例,朝中若有人事变动,一定会事先上报墨阁,不存在越级忽然换人的先例! “哦,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跟墨阁报备吧。”他抓了抓脑袋,腼腆的道,“前日家父突然病重,已经被送回雪城养病了,家父年事已高,同时兼任雪城城主和丹真宫主,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我家中又只有几位姐姐,不好出来抛头露面,只能赶鸭子上架,让我连夜从雪城赶过来,接任丹真宫一职,文书是今早才拟好的,墨阁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审阅吧?不过还请太子太傅放心,此事已报太子殿下知晓,殿下已经同意了。” “哦?”高成川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和庄漠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 这种节骨眼上,太子殿下竟还悄无声息的把丹真宫换了人……果然北岸城的事件,另有隐情吧? 第四十五章:丹真宫 新任宫主尴尬的挠着脑门,问道:“咳……各位是要先听结果呢?还是要等正式的批文下来再来呢?” “先说结果吧,殿下都同意了,批文也就是早晚的事。”高成川意味深长的靠在椅子上,少年点点头,示意旁人拉开帘子,石床上躺着的尸体裸露着,被切开了好几道巨大的口子,连身体内的器官都清晰可见,他见怪不怪,“致命伤其实是在喉间,被一把柳叶刀割断颈椎,腰间还有三把相同的刀,但是不会致死,如此推算的话,凶手应该是故意要隐瞒身份吧,毕竟这种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拿出尸体上取出来的小刀晃了晃:“这东西在雪城人手一把,是大夫给病人开刀用的,本来是个救人命的东西,却被人拿来杀人灭口,可惜了。” “老庄,这东西你可有印象?”高成川问了一句,庄漠摇了摇头,“缚王水狱囚犯众多,但没有这种案底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凶器。” “她身上都是些陈年旧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乔羽的语速很快,随手给尸体盖了条白布,依然是面无表情,“更具体的报告要等我稍后整理好在派人给各部送过去了,话说回来,这具遗体要怎么处理?” “你不要了?”太子太傅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嘟囔着,“这么快就出结果了,你不再仔细看看,免得漏了什么。” “我不要。”乔羽毫不犹豫的拒绝,连连摆手,“尸体我从小看到大,尸检也做过几百次了,她死的又不离奇,没必要留给我了。” “你多大了?”高成川一时来了兴趣,乔羽连忙回道,“我今年十六了。” “呵……果然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他笑了起来,眼睛却盯着萧千夜,指了指蓝歆的尸体,“军阁主若是不介意,这具尸体就让我带走吧,毕竟缚王水狱是禁军管辖的,她也是被那里的逃犯救走的,此次让军阁主耗时耗力,一具尸体就不劳军阁主再费心了。” “劳烦了。”萧千夜点点头,以大哥做事的手段,就算把尸体交给高成川,他也必然查不出什么东西。 “走吧,都走吧,别一起在这呆着了。”高成川挥了挥手,乔羽却又上前一步,拦下了萧千夜,指了指他的肩膀,道,“军阁主似乎是受伤了,从刚才我就看您的手有些僵硬,让我为您重新上药包扎吧。” “军医已经替我上过药了……”萧千夜摸了摸肩膀,那是被夜王手下那只冰化的异兽咬断了肩胛骨! “你还是留下来好好看看吧。”高成川也帮着说了一句,眼里又有些难以捉摸的神色,“军阁主可是元帅之位,要是手受了伤,将来可是要命的。” “好吧。”他叹了口气,坐下来解开上衣,肩上的绑布仍是鲜血,明明已经换了五六遍,伤口的血还是无法完全止住,皮肤上横七竖八,还有四条未曾结咖的伤痕。 “伤得很重呢……”高成川微微眯眼,念叨了一声。 什么样的人能把他伤成这样?自他八年前从中原昆仑山回来,似乎就没有受过伤,即使是白教那般惨烈的一战,这个年轻人也毫发无损。 以灵音族的实力,必然不可能把他伤到如此地步……北岸城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其实早在昨天夜里,祭星宫就曾经汇报捕捉到类似沥空剑剑灵的气息,还有几股从未见过的罕见灵力,最为重要的是,祭星宫发现墨阁阁主,明溪太子也身处其中。 太子殿下是昨晚才回到帝都的,天权帝连夜召见,据闻太子只说自己是关心这宗离奇的案子,才会亲自涉险。 天权陛下会信吗……高成川摇摇头,陛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其实是连他这个心腹老臣都无法完全看透,只是以陛下平日对太子的器重来看,此事必然不了了之。 毕竟,明溪太子是先皇后唯一的儿子,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 乔羽小心翼翼的揭开绑布,脸色一沉,连忙冲药童道:“哎呀,阿兰,快去拿药,最里面那排柜子,左上角木盒里的那个!” “骨头……长出来了?”萧千夜瞥了一眼伤口,惊住,那块被幻兽咬碎的肩胛骨,竟然已经开始长出了新的骨头? “呀你别乱动!”见他伸手就要去摸,乔羽赶忙按住他,“你这不是被人所伤的吧?” “嗯……”他谨慎的扫过四周,发现高成川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乔羽点点头,“你有没有觉得冷?你身体里似乎有一种冰封之力。” “冷?倒是不觉得。”萧千夜摇摇头,乔羽皱着眉,疑惑的摆着头,“真的不冷吗?好奇怪啊,你流出来的血都带着寒气呢,你竟然没一点感觉?” “哦?”他也有几分不解,夜王一战,确实是有碎冰打穿了他的身体,但是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没有感觉到其他异常,他仔细想了想,忽然道:“昆仑的心法是可以御寒的,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昆仑……哦,我忘了,你是昆仑出身的,这倒是有可能。”乔羽恍然大悟,药童阿兰已经揣着木盒小跑着过来,“宫主,是这个东西吗?这可是试药的,不能乱用啊!” “你懂还是我懂?”乔羽敲了下他的脑门,药童捂着脑袋委屈的走到旁边,不敢再多话。 “试药的……?”萧千夜惊讶的看着乔羽,对方却一点也不在意,“你担心我会害你吗?你放一万个心吧,这东西在人身上试验千百次了,对付止血最有用了,不过平时也不太用的上,毕竟这皇城里的人也不会轻易受伤流血,倒是你们这种刀口上过日子的,得多准备些才好。” 他一边说话,手上已经不经萧千夜同意往伤口上擦拭,那是一种看似普通的白色药粉,有些冰凉刺痛。 “疼吗?”乔羽停了手,萧千夜摇摇头,“比起那一口,这可不算疼了。” “被咬伤的?”乔羽警觉的接话,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谨慎,连忙又摆摆手,“别误会,我不是要故意套你话的,太子殿下吩咐过了让我一定好好帮你。” “是太子殿下把你从雪城调过来接任丹真宫的吗?” “算吧,毕竟家里也就我一个男孩。”乔羽嘻嘻笑着,萧千夜微微叹息,道,“你可知道天域城是什么地方?” “皇都呀!”他毫不犹豫的接下话,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老成,“军阁主怕我不懂皇城的规矩引火烧身吗?乔家可是迁居三十六年了,我懂的很,放心吧。” 他没有继续说话,乔家是雪城的城主,虽然三十六年前一并迁居到了天域城,但是除去家主,后辈在成年之前仍会留在雪城实践学医,毕竟医学博大精深,耳濡目染总比闷声苦读有效的多。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微微失神——雪城往南不过二十里,有一处雪谷,名为细雪谷,据说那是三圣灵之一,霜天凤凰的故里。 凤姬说了会带云潇去那里,想办法先压制住她身上爆发的灵凤之息。 “哼。”萧千夜忽然冷哼,凤姬带走云潇的目的无疑是牵制他,而他却没有一点办法拒绝。 “看,血止住了吧。”乔羽幽幽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可是几千个无辜的人,用身体换来的试药结果啊……军阁主可是要珍惜了。” “嗯?”恍恍惚惚中,萧千夜仿佛并没有听清楚少年的嘴里在说些什么。 “阿兰,再给军阁主包上一些带着。”他很快就转过身,招呼着手下的药童忙碌起来。 “多谢宫主了。”他穿好衣服,准备离开,对方也笑眯眯的冲他挥了挥手,“不送了,一会我让人把药送到天征府去!” “好。”他随口应了一句,一转身,只见一个伶俐的身影从外面扑了进来,一头撞在他身上! “喂……”乔羽吓了一跳,这一撞不偏不倚撞在萧千夜胸口,来人也没看到他肩上的伤,伸出两只手臂就缠住了他的脖子。 “喂!伤口!”乔羽连忙跑过来拽开这个不速之客,骂道,“才止住血!你又要给弄破了!” “什么止血?”冲进来的少女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两眼放光盯着萧千夜,自脖子开始红到了脸颊,支支吾吾的绞着手,“千、千夜,我听人说你回来了,我本想着去烽火台第一个接你的,可是我算错了时间,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我可想你了,所以、所以……” 萧千夜脸色惨白,按住了伤口——方才止住血的伤口,再度裂开。 “快坐下我看看。”乔羽瞪了少女一眼,又把萧千夜按回了座位上,再次揭开衣服,新绑的绑带又是一片血红。 “啊……血!”少女吓了一跳,不敢再上前,“是我……不会是我弄的吧?” “除了你还有谁?”乔羽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忙道,“阿兰,去拿点新的绑带过来。” 萧千夜面色铁青的看着这个闯进来的少女,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疼——这是六王爷府上的三郡主,胧月。 这或许是整个天域皇城,最让他头疼的人。 四年前的军阁秋选,萧千夜按照惯例挑选军机八殿报上来的人,而三郡主胧月也恰巧偷偷的从家里跑出,正好闲逛到了帝都东城。 那个人站在高台上,一个瞬间把她看的迷眼,出身于王侯家族的三郡主性格泼辣凶狠,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可是那些王孙贵族在那个人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的都极其罕见,那个时候,看呆了的三郡主感觉心跳的厉害,都不知道自己鼓着腮帮子已经满面通红。 回到府里之后,是理所当然的一顿臭骂,但是十一岁的女孩子一身撒娇的本事把靖康王爷哄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的,王爷不但原谅了女儿私自出门,还请了媒人去天征府萧家提亲! 十一岁的女孩向二十二岁的军阁少主提亲,大家都说靖康王一定是疯了,女儿疯癫就算了,怎么连王爷都不正常了,再怎么宠也要有个度吧? 然而事实就是,第一次提亲被拒之后,靖康王和三郡主都没有丝毫气馁,四年里,在三郡主十五岁之时,她至少也已经去天征府提过八次亲。 对于帝都的人而言,三郡主求婚,已经不是什么很新鲜的事了。 “你受伤了啊!”三郡主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乔羽拎着丢了出去,“外头等着,别进来瞎惹事。”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三郡主气的不打一处来,正想跟进去,又被随同前来的暮云拉了回来,赔笑着,“郡主,您还是让少阁主先治伤吧,男女授受不亲,您这样闯进去,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可是我未来的夫君!”胧月托着脸颊,陷入自己的幻想。 不等暮云再劝,丹真宫外忽然走来一个人,她披着一件青绿色法袍,身形矮小岣嵝,像在拖行,用一层青纱掩面,在外面又戴了一个无脸人的面具。 “圣女大人……”暮云一惊,祭星宫的圣女怎么忽然来了? 第四十六章:面圣 祭星宫有一位宫主,两位法祝,三位圣女,眼前的这位正是最神秘的那位星圣女。 她完全没有所谓“圣女”的样子,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偶尔露出法袍下的双手,竟然是一双木制的假肢,星圣女喉间咕噜噜的,无法说话,从法袍下钻出来一只黑猫,跳到她的肩膀上,那只猫转着绿滚滚的眼睛,看的两人竖起了寒毛,赫然开口,声音尖锐古怪:“陛下召见,请军阁主速去摘星楼。” 陛下召见!暮云心里一惊,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猫说话了? 三郡主也不敢再耍脾气,拽着副将退到了一边。 “劳烦星圣女了。”萧千夜已经从丹真宫走出来,星圣女抬起头,她还不到萧千夜的一半高,怪异的面具下,一双无神的眼睛空茫的张望。 那是个瞎子,却看得萧千夜心惊肉跳——正是这个人协助迦兰王解开了仓鲛的封印。 “千夜……”胧月赶紧蹭过来抓着他的手,小声嘀咕,“我陪你去吧,这个人……好吓人啊。” “暮云,送三郡主回去。”萧千夜并不领情,把三郡主塞给了副将,星圣女机械的点点头,黑猫扯着嗓子,“请军阁主自行前往,不用等我。” “好。”萧千夜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往皇城南面走去,此时天已经大亮了,禁军的驻都部队看见他,也还要礼貌的鞠躬行礼。 他知道这种礼貌是虚伪的,这么大的帝都城,军阁也只有寥寥数个驻总部的副将而已。 早些年为了建造缚王水狱,帝都在城南打造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星罗湖,同时又在湖上填土造岛建立了封心台,湖下建立缚王水狱,然后环绕这座人工孤岛的三座高楼,分别为摘星、望月、揽日,三楼的高度仅次于正中心的圣殿,由祭星宫的三圣女常年居于楼顶,观天象测命数。 萧千夜远远的就看见了几乎和云层平行的三座高楼,不由得疑惑起来,天权帝召见通常是在圣殿中,为何此次会选择在摘星楼? 摘星楼前,接引者已经准备好了云梯,恭敬的道:“陛下已经在楼上等您了,军阁主,请。” 他一步踏上,云梯另一头的锁链已经开始拉动,不过一会,摘星楼顶端台阶出现在眼前,明明是正午,摘星楼顶却是一片昏暗,寒风凛冽,房内点起的烛火纹丝不动,察觉到中央人影,萧千夜还未行礼就被天权帝一挥手打断了,帝王示意他过去,又命人关上了房门。 他用余光扫过四周,明溪太子坐在帝王旁边,笑呵呵的看着他。 “来,坐吧。”明溪太子招呼他过去,偌大的摘星楼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帝王倚着窗,目光空茫的看着帝都空荡荡的天空。 眼前这个飞垣的帝王,无论他什么时候面圣,都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所谓“暴君”的气息,他像一个慈祥的中年人,永远都是一副寡淡无求的模样。 然而也就是这个帝王,曾经弑父杀兄,篡位夺权,一意孤行的屠戮异族人。 “来。”他终于转过脸,一样的浅金色眼眸比太子殿下多了几分沧桑,一开口,又是让他不敢轻易琢磨的话语,“萧阁主,这次辛苦你了。” “属下失职,未能完成任务,让陛下失望了。”萧千夜不敢轻易回话。 “倒不能全怪你。”天权帝淡淡的,看了一眼明溪太子,“这些话原本是该在明日的双极会上再说的,既然明溪亲自来找我,我倒也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对父子究竟对对方了解多少?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相互试探? 萧千夜目光严肃,天权帝也在静静的观察着他的反应——除去那双赫然如电的双眸,他竟真的能稳如泰山,没有露出一丝慌张。 “呵……”帝王无声的笑了,接道,“仓鲛一事是祭星宫失职,十万人命不能让军阁独自承担,但是两个逃犯一死一失踪,这点我也不能无视。” 他语气平稳,对自己的称谓却是平民百姓常用的“我”,但萧千夜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帝王说话的分量,重的让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他又拿过一个折子递给萧千夜,道:“不过在决定之前,这是祭星宫一大早报上来的,上面的哪些问题,萧阁主需要先解释一下了。” 萧千夜接过帝王手上的折子,祭星宫在周边四大都都设有司星台,确实可以一定程度的观察到境内发生的情况,师兄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会嘱咐云潇不要轻易使用剑灵,因为昆仑的剑灵对飞垣而言是重点盯防的对象,一旦被发现,需要先在祭星宫报备,得到允许之后才能继续留在飞垣。 那份折子上首当其中的问题,就是位于羽都境内的司星台,发现了沥空剑以外的剑灵气息! “那确实是我的两位同门。”萧千夜如实回答,瞥见明溪太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又道,“一些儿女私事而已,我已经把他们劝回去了,请陛下恕罪。” “儿女私事吗?”天权帝并未惊讶,淡淡的点头,“几年前我曾有意将五公主许配给你,但是你拒绝了,果然是早就有心上人了吗?” “让陛下见笑了。”他连忙低头,天权帝又道,“无妨,儿女情长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倒是不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飞垣确实不欢迎外人,但若是你的心上人,迟早都是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 “祭星宫还汇报,说有几股从未见过的罕见灵力出现在碧落海上,你可见过?”他继续提问,也没有深究。 “确实有三种灵力出现。”萧千夜接话,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此时撒谎是不明智的,但也不能如实,只好折中含糊其辞的道,“灵凤族的凤姬曾出现在海上,仓鲛也逃脱了封印,但是另一股……恕属下无能,无法判断对方身份。” “嗯。”天权帝摆摆手,似乎是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回答,“逃犯一死一失踪,北岸城伤亡十万人,仓鲛逃脱,于情于理,我是要重罚你,甚至足以让你革职谢罪,不过,明溪来跟我求情,帝都要培养一个军阁主的人选不容易,我思来想去,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陛下。”他暗暗攥紧了拳,天权帝望了一眼太子,“明溪,你自己说吧。” “好。”明溪太子这才开口,“军阁十将军之一,白虎军团少将萧奕白卸任不过两天,伽罗泣雪高原境内就传来些不好的消息,有一只异族偷袭了白虎第三支队,妄图夺回白教总坛千机宫,虽然只是些乌合之众,但这是却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必须要严肃处理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萧千夜抬眼看着太子殿下,虽然知道太子有心保他,但是如何保,保到何种地步,太子并未言明。 他面对自己同父异母的手足蓝歆,也是毫不犹豫的说杀就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若是有一天自己对他失去利用价值,多半也是差不多的下场吧? 明溪太子接着说道:“那只异族是曾经的七十二部之一,名为圣月族,在异族中颇有地位,而且也是曾经侍奉月神的种族,我想请军阁主亲自过去,抓捕对方首领,以儆效尤。” 萧千夜沉默不语,圣月族……这不就是海市里被大哥救下的那个女人所在的种族吗? “不过,白虎军团将领尚缺,也还是要尽快选定新的接班人才行。”太子又赶忙提醒了一句,“按惯例,军阁秋选是要等到下个月才开始,可是事情紧急,我已经命令左大臣即日起开始在军机八殿挑选合适的人才,于七日后提前开始秋选,军阁主,我便给你停职三月的处分,这三个月,如果你能平定圣月族,便可以官复原职,如果仍然失败……我也保不了你第二次。” 明溪太子话中有话,萧千夜连忙作揖,应道:“属下明白。” 他此次的北岸城任务几乎完败,明溪太子却仅仅给出停职三个月的处分,已是太轻! “父皇怎么看?”太子转而看向天权帝,帝王的眼睛仍然默然的看着天空,淡道,“你决定就好,天下早晚是你的。” 明溪太子无声的笑了,那一刻,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天权帝阴沉的轮廓,像是被难以言表的孤独笼罩,让他感到寒入骨髓。 父皇对仓鲛一事只字不提,似乎那只逃出生天的海魔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明大家都在逢场作戏,偏偏这个父皇一点也不在意是否露出了破绽,也不在意他这个儿子究竟想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械声响,随后一个古怪的声音传来:“陛下,星圣女求见。” “进来吧。”天权帝的眼睛这才微微亮起,门口慢步走过来的星圣女远远的跪下,天权帝冲萧千夜和明溪太子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圣女谈。” “父皇……”明溪太子犹豫了一下,却又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不由得用力绞手,咬了咬牙。 星圣女的身份一直是个谜。 揽日楼的日圣女来自大湮城,是侍奉太阳神殿多年德高望重的女祭司,望月楼的月圣女则是来自东冥,是曾经蝶谷的首席占星师,唯有这个星圣女,一切都是谜。 但她是唯一一个,能让父皇单独召见的圣女,她所在的摘星楼,也是父皇为数不多会来休憩的地方。 “太子殿下,今年的秋选名单已经有了吗?”萧千夜不动神色的喊醒明溪太子,暗中提醒,“可否先让属下看一下?” “嗯……”明溪太子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道,“父皇,儿臣先行告退了。” “去吧。”天权帝再度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就在萧千夜和明溪太子离开摘星楼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的瞥向房间内的星圣女——只见天权帝离开了座位,弯下腰,主动将她扶了起来。 两人互换了眼神,不敢多做停留,匆匆走下云梯。 “还好你刚刚没有骗他。”明溪太子松了口气,暗自后怕,“我其实很担心,担心你会为了保住同门撒谎骗他,那样的话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我当然知道不能说谎,陛下不是轻易会被人骗的。”萧千夜并不意外,反问,“倒是殿下觉得他真的会相信你?” “不觉得。”明溪太子的反应更是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苦笑了一下,“坦白说,自从从蓝歆口中得知真相之后,我就越来越搞不清楚他了,我原以为他不过是想飞天,又或者是为了永生,现在想起来,父皇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在骗他,如果他和夜王真的联手了,那他知道的东西远不止现在这些,可我也不敢乱猜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成不知道……” “殿下还是要尽早搞清楚比较好吧?毕竟……您可是想夺权篡位的人。” “也是,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他压低了声音,“但我很在意蓝歆说的那个术法,那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殿下把我支去伽罗又是什么目的?” “只是为了找个理由救你而已,圣月族没多少人,等你去了之后他们就会撤离,伽罗一行必不可能失败,但是还不够,这只能让你抵过,不能算你立功,要是想保住军阁主的位置安枕无忧,除去镇压圣月族,你还必须把沉月带回来。” “……” “沉月对云潇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明溪太子提醒了一句,“对我而言,我也已经知道那段尘封的历史了,用一个不再有用的东西,换军阁的稳定,怎么想都不会亏吧?” “您也不愧是皇太子,如此精明,和陛下倒有几分相似。”萧千夜随口念叨了几句——这对父子之间,其实相似的可怕。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明溪太子无奈,蓦然回首望向摘星楼顶,神色严肃,“这个星圣女,能协助迦兰王解除仓鲛封印,又能让父皇如此特殊对待,一定有问题。” 萧千夜撇撇嘴,摇头:“让风魔来调查吧,殿下需要尽快查清楚的事情,可不止星圣女一个。” “确实。”明溪太子若有所想,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他去哪了?”萧千夜指着他的玉扳指,眉头紧蹙,太子尴尬的笑笑,“自然是回伽罗了,圣月族想偷袭白虎第三支队,没他带路可不行……” “……” “行了,你先回军阁处理好秋选的事吧,虽然是停职了事情还是要做的,其他的东西等风魔查清楚了,我会另外通知你。”怕他生气,明溪太子识趣的找了个借口,赶紧分道扬镳。 第四十七章:预言之占 萧千夜转了个身,却没有往军阁方向走去,反而是一路往外,离开了内城。 皇城内外围起了一座高大的城墙,将皇室和众贵族隔开,出了这道门,围绕整个内城,外围府邸一座连着一座,虽然分布密集,但是很少有人会出来闲逛,即使现在是正午,贵族区也仅有例行巡逻的守卫在来回查岗。 他一眼就看到了天征府门口的两个熟悉人影,三郡主蹦蹦跳跳的,开心的朝他冲过来,这次倒是没有直接挂在他身上,而是故作矜持的拉着手,眼睛转的飞快:“千夜你回来啦!我就说了你忙了一大早肯定会直接回来的,暮云还不信我,你看,还是我的占星术比他的经验更准吧?” “少阁主,我拦不住她……”暮云啧啧舌,也没想到萧千夜真的会如三郡主算的那样会回来,尴尬的挠了挠头。 “你都拦不住,那就更没人拦得住了。”萧千夜无奈,暮云能够常年驻守军阁本部,实际上因为他是陪都洛城城主的儿子,因成绩优秀在六年前秋选后才进入军阁,老城主不放心唯一的儿子在外颠簸受罪,借着双极会的名义给他施压,逼着他不得不把如此优秀的人才留在天域城,正将级别需要镇守四方,最后只能封了个副将守着帝都这个常年没人的军阁本部。 不过有个贵族公子坐镇本部倒也不是完全浪费,至少在他不在的时候,能游刃有余的对付一些突发事件。 “进来坐会吧。”他忽然松了口,打开了天征府的大门。 “啊啊啊啊啊!你肯让我进去了!”胧月受宠若惊,四年了,她提亲四年了,萧千夜从来就没放她进过门过啊! “少阁主,这……”暮云也惊住了,自八年前天征府灭门案以来,这座府邸就对外彻底的锁上了大门,除了他们兄弟两人,再也没有外人进去过! “好久没打扫了,可能会有些脏乱。”萧千夜并不在意,门“吱”的一声,发出了很久没有打开过的声音,胧月赶忙钻了进去,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反悔。 下一刻,三郡主对着空荡荡的前院,“哇”的一声,皱起了眉头——那是真的什么也没有,连个花草树木都没种,就一大块平坦的砖石,一眼就能望见正厅。 院子里很干净,不像是常年没人打扫,但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 “没有下人吗?”胧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甚至还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回音,不禁有几分害怕,她跟在萧千夜后面,死死的拽着他。 “下人?确实没有。”萧千夜倒是早就习惯了,“我和大哥都不在天域城久住,没必要用下人。” 胧月奇怪的看着他,六王爷府邸有三百多个下人,每天光是伺候她的人就十多个,这天征府好歹也是军阁主的府邸,怎么可以如此冷清? 她好奇的观察四周,听哥哥姐姐说过,天征府八年前遇到过一场诡异的火灾,当时在府内的所有人都死了,连尸体被烧成了灰烬,可是如今看起来,砖石还是正常的青色,墙壁也没有被烧过的痕迹,根本不像是传说里遭遇过火灾的样子啊! 她心里疑惑,但嘴上还是识趣的知道不能提,萧千夜眼神黯然,在知道所有真相以后再次回来,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就像这个空旷的前院一样,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即使在大哥说出真相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真的想过要伤害他。 凶兽的本性,就是对杀戮如此轻易释怀的吗? “啊……我、我给你占个星吧!”一瞬间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胧月连忙转移了话题,拉着他来到大堂里,认真的道,“月圣女收我做徒弟了!教了我好多好多占星术呢!” “我一贯不信这些。”萧千夜婉言谢绝,胧月却不肯善罢甘休,急道,“你不信?那我、那我先给他占一卦,要是应验了,你就必须让我也占一次,赌不赌?” 暮云黑着脸,念叨着:“关我什么事啊……” “你过来!”胧月毫不客气的翻开他的左手,有模有样的在他掌心画圈,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的嘟囔。 “跟个神棍一样……”暮云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感觉到掌心有些温热,似乎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游走。 三郡主歪着脑袋仔细看着,不时的挤眉弄眼,其实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毕竟她入门也才半个月,月圣女只教了她最想学的姻缘占而已。 “伴星……有伴星出现了,你订婚了?”好不容易看出点眉头,胧月小心的试探道,“我算的准不准?你、你订婚了!” 暮云脸颊一红,竟然真的被她猜中了! 胧月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居然蒙对了?看来自己还是有点占星的天分的嘛! “恭喜了。”萧千夜看出属下的变化,知道必然是被说中了,暮云赶忙抽回手,尴尬的解释,“并非属下有意隐瞒,只是对方小姐还未到年纪,婚事是家里人提早订下的,还得再过几年……” “嘻嘻,反正我算对了,千夜,你可不能反悔!”胧月美滋滋的搓着手,心里乐开了花,她好不容易求着月圣女收了自己做徒弟,就是为了找机会算一算和萧千夜的姻缘,毕竟她从十一岁起就不断的跟他提亲,却一直被无视拒绝,如果占星的结果证明自己和他是有缘分的,萧千夜或许就会更重视她一点了吧? 胧月抬起眼角偷看他,却见萧千夜已经伸出了左手。 “你同意了!”她又惊又喜,萧千夜点点头,似乎是真的来了兴趣,“我可见不到月圣女,有幸见到她的弟子,自然不能错过。” “过、过奖了。”胧月羞红了脸,虽然知道他只是在玩笑,还是赶忙依样画葫芦,在他掌心也画起了圈。 好冷啊……这个人的手心好冷啊。 胧月屏住呼吸,仔细的去看他掌心模糊不清的星位——不对呀,她算的明明是姻缘卦,为什么这个人的掌心里出现的却是另一种星象呢? 一颗黯淡的主星,两颗死气沉沉的辅星,这是什么东西? 胧月焦急的寻找,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大汗,伴星去哪里了?这个人竟然没有伴星? “如何?”见她脸色有异,萧千夜泠然神色,默默问了一句。 “啊?”胧月抬眼,正巧撞上他的眼睛,大吃一惊——蓝色的眼睛?萧千夜的眼睛变成的蓝色? 再等她定睛细看,她发现刚刚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占完了吗?”他忽然有些焦急,催促了一声,胧月再度看了一遍,是真的没有伴星……这个年轻有为,被帝都列为表率的军阁主,难道终其一生都没有相伴左右的人吗? “没……没找到。”她不敢轻易说出这样伤人的结果,支支吾吾的打圆场,“我才学了半个月而已,刚刚也许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现在又完全不灵了……千夜你别急,肯定是我学艺不精没占好,我去求师父,让她给你占……” “不必了。”他抽回手,冷漠的摇头。 其实这样的结果并不在他意料之外,他心里想着的那个人,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活下去。 在飞垣有历史记载的这上千年里,灵凤族就没有出过混血的后裔,即使凤姬信誓旦旦的说一定会保住她,那也只是为了威胁他的筹码而已。 “千夜,你别急嘛!”胧月小声嘟囔着,“我不是要安慰你,但是刚刚那个星位,好像也不是姻缘位的,我本来就是个半桶水,肯定是哪里弄错了,不知道算到哪里去了,对了,刚刚那个星位显示,你身边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会在你身边不离不弃,是比伴星还要珍贵百倍的辅星呢!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何况你还有两个!” 胧月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心里也一直在犯嘀咕——师父在教给她占星术的第一天就曾经说过,辅星极为少见,多半停在帝王星旁侧,会以一种光辉耀人,仅次于帝星的姿态出现,然而萧千夜身边的那两颗似乎都已经失去了生命力,一副随时都会坠落的样子。 “谢谢你了,胧月。”萧千夜默默叹气,摸了摸三郡主的头。 “啊……不用、不用谢。”胧月的脸颊瞬间通红,一路红到了耳脖子,他喊自己的名字了!四年了,这是萧千夜第一次喊她的闺名! “暮云,送郡主回去吧。”然后他转口又换了副模样,不等三郡主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暮云已经眼疾手快一把拎起她,箭步冲出了天征府。 “喂!你干嘛把我拎出来!”胧月不甘心的想跑过去,暮云连忙拽住她,小声的道,“你就别去打扰少阁主休息了,他是昨天连夜从北岸城返回帝都的,一大早被丹真宫喊去验尸,才出门又被陛下召见,姑奶奶您可省省心吧,看不到少阁主已经累得眼睛都黑了吗?” “哼,我当然看出来了,我明天再来总行了吧?”胧月气呼呼的甩开副将。 “郡主,我送你回去……” “不要!”三郡主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谁说我要回去了,我要去找师父问问刚才的星位,你别跟着我了,反正你也上不去望月楼。” “没人想跟着你好不?”暮云松了口气,三郡主是六王爷府上的千金,刁蛮任性谁也管不了,他躲都来不及! 随后,暮云忽然茫然的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天征府,那个孤身一人的少阁主,真的会如三郡主卦象所言的那样吗? 他入军阁六年,虽然因为父亲的阻止没能像其他正将一样驻守一方,但他心里对军阁主是由衷的敬佩信服的。 他不敢说对萧千夜有多了解,但以天征府多年在帝都的地位来看,巴结提亲,试图攀亲结戚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天权陛下都一度想将自己的五公主明姝下嫁,只是少阁主出人意料的婉拒了。 看少阁主方才那般落寞的神情……果然心底是有一个不可能的人吗? 三郡主急冲冲的赶往内城,远远的就看见一袭华丽的紫衣从目不能视的望月楼顶飘落,轻飘飘的落在她面前。 “咦,师父,您怎么知道我要来?”她好奇的问了一句,月圣女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一抬头,面色可怕的让三郡主倒吸一口寒气! “你、你刚刚都占了什么?”美丽的圣女容颜扭曲,连声音都明显走了调,用力摇晃着她,质问,“阿月,你刚刚都占了什么?” “姻、姻缘啊……”三郡主被她捏的疼,又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就师父你之前教给我的姻缘卦,我给千夜和暮云分别算了一次!” 这个小丫头从拜自己为师的那一天开始就开始缠着自己帮她算姻缘,明明不过一个十五岁女孩,还就偏偏对这件事极其执着,可她喜欢谁不好,还就喜欢上了军阁的阁主萧千夜! “你算到了什么?”月圣女瞪大眼睛,就在片刻之前,望月楼顶的星盘上赫然出现了一颗一闪而逝的帝星,那是飞垣大陆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明氏皇朝以外的帝星! “就是一颗很黯淡的星星啊……”胧月小声嘀咕着,“看起来都快要坠落了。” 不……月圣女感觉到一阵无名的恐慌,默默绞着法袍下的手,咬住了嘴唇——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看错了,那是一颗黯淡无光的星辰,却又是整个星系的中心,甚至比祭星宫记录的所有帝星都更为久远。 “月圣女。”身边赫然又飘来一声叹息,摘星楼的侍女盈盈拜倒,“星圣女请您去摘星楼,有要事相谈。” “我知道了。”她立马就恢复了一贯的高冷模样,悄悄弯下腰,在三郡主耳边小声叮嘱,“方才的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你和他们都会有杀身之祸,明白吗?” “嗯。”胧月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能从师父眼里看出罕见的严厉,连忙点头。 月圣女整理好衣襟,跟着摘星侍女离去,同一时刻,日圣女从揽日楼上飘下,也跟着进入了摘星楼。 月圣女来到摘星楼顶端的时候,发现日圣女和星圣女都已经守在了门外。 “陛下在和贵客说话呢,请两位圣女稍等片刻。”星圣女肩上的黑猫歪着头,露出了让人不适的笑脸。 月圣女悄然退开,心跳骤然加速,房间里面来了什么人?这种不安的感觉,甚至比七年前蝶谷灭亡的一天还要强烈! 七年前,在伽罗白教被军阁的铁蹄踏穿之后的一年,位于东冥镜内的另一大门派蝶谷也随之遭遇了灭顶之灾,东冥擅长司星术,尤以蝶谷最为精准,在天权帝一声命令下,驻东冥的空中三翼鸟军团连夜偷袭,加上陆地辟火军团的协助,蝶谷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覆灭! 而镇谷之宝“八荒琉璃司星仪”却在那一天失去了所有的预言之力,没有给蝶谷门徒任何的提示,随后就被帝都收入囊中,放入了祭星宫内。 她的姐姐蝶镜,是当时的谷主,为了保住弟子的性命宁死不屈,当场自尽,后来,公孙晏找到她,将代表谷主之位的“冥蝶令”留给了她,而她也在公孙晏的安排下,成为了如今的“月圣女”。 冥蝶令上有姐姐的一半魂魄,她知道那是公孙晏所为,也是蝶谷特有的冥术,但姐姐每次只能清醒三天,然后就会陷入五天的沉睡。 公孙晏的目的她不得而知,也不敢违抗,但是在她担任月圣女的这六年里,公孙晏其实并没有来找过她,她像是晏公子安插在祭星宫的一颗棋子,却又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月圣女每天的任务,只是日复一日的观察着复杂的星象,看着星位的移动,为帝都预测祸福。 六年了,这样的日子机械的重复了六年,直到片刻前,她终于观察到了那颗一闪而逝的帝星。 月圣女暗暗咬牙,不敢妄自猜测——晏公子是在等着这颗大星吗?她是否应该对房内的天权帝隐瞒事实? 可是……如果日圣女、星圣女也同时观察到了那颗帝星,那么以占星为主的月圣女擅自隐瞒就是死罪! 怎么办? 她赫然渗出了冷汗,全然不见那只黑猫正抬着头阴森森的盯着她看,星圣女借着黑猫的口,呋呋直笑:“月圣女怎么了?里面那位大人的气息让你如此害怕吗?” 月圣女回过神来,发现对方似乎只是误解了自己,连忙顺势接话:“确实有几分不适,星圣女,陛下这是接见的什么人?” “一个异族人。”黑猫扒拉着嘴,舔着自己的爪子,“一个比所有异族人都更高贵的异族人。” 星圣女话中有话,没有言明,月圣女也赶紧闭嘴不再多问。 从紧闭的房门中,隐隐透出一股让她心慌的火焰气息,冰凉窒息,却仿佛能灼烧灵魂。 第四十八章:镜月之镜 屋内熄灭了所有的烛火,天权帝依然靠在窗边,只是收回了一直望向天空的视线,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火色锦衣的男人。 他和二十多年前初来天域城的时候一模一样,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不见了当年的卑谦,变得骄傲又无礼。 他目空一切的站着,也不行礼,宛如传闻中,那位百灵之首。 “若是当年你也是这样来帝都求医,或许我该认出来……”天权帝默然叹气,直勾勾的看着对方眼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如此明显的眼睛,我却无视了,哎……” “当年的陛下也不是现在这般寡淡无求的眼睛。”凤九卿忆起当年,也不由得低笑,“那一年的陛下眼里全是野心,雄心壮志令我刮目相看,任何人和您对视一眼,都会自惭形秽,那是我作为一个不老不死的灵凤族,也极少见到的眼睛,可是现在……陛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明知故问。”天权帝没有显出丝毫不耐烦,依然语气平稳,“当年我长姐明玉就是被你这张脸迷惑了心智,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凤九卿,我是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长姐如此死心塌地?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这张女人们都会喜欢的脸吗?” “我嘛……也真的就随便花言巧语了几句。”凤九卿莫名扭了一下脖子,仿佛感到了门外熟悉的气息,笑道,“陛下终究还是念着那点姐弟情吗?门外那位星圣女,就是明玉长公主吧?” “既然你已经认出来她了,此次回来,是否也该将沉月物归原主了?”天权帝不动神色的提醒,却见他骇然失笑,摇头,“陛下该不会是忘了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只是代夜王大人传话的吧?沉月嘛……被我妻子带走了,她在昆仑。” “哦。”帝王冷漠的应了一声,对如今的他而言,遗失的沉月也早就不再重要。 凤九卿接着道:“大人已经取回海之声,但也还需要些时日恢复神力,所以才会特意命我前来帮助陛下维持‘镜月之镜’,以免它尚未回归天空就提前破碎,至于古代种一事,灵音族也并不知情,大人已经命座下三魔继续找寻,还请陛下行个方便,不要阻拦就好。” “果然灵音族是真的不知道……”天权帝叹了口气,古代种是神裔,是吞噬了神明取而代之的人,以区区一个异族人的能力妄图寻找消失的神裔还是太勉强了吧? 但是灵音族还是不能留——聆听万物的能力对帝王而言始终太过危险。 “随着夜王神力逐渐恢复,三魔也会随之恢复,这其中又以可以入梦窥伺人心的魇魔最为重要……” “除了仓鲛,你们还想要魇魔的封印?你可知道此次北岸城死了多少人?”帝王终于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他金色的眼眸里暗藏着狠厉的杀意,却又隐而不发,凤九卿轻咳一声,耐心的道,“魇魔并未完全被封印,只是魇之心受困于七禁地之一的禁闭之谷,不过陛下大可放心,夜王吩咐过我,要先维持镜月之镜的稳定。” “哼。”一语戳中天权帝软肋,帝王忽的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面玉面神镜,小心翼翼的递给他。 凤九卿接过神镜,身上的灵凤之息赫然燃起明媚的火光,只见镜面上玉光流转甚为惊艳,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开!”他低喝一声,镜面发出“咔嚓”的声响,在他面前映出一道光门,不等他再说什么,天权帝已经率先一步踏入那扇门,身形顿隐。 走过光门,那是一个镜子一般的世界,四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玉一样的光泽温柔的倾斜而下,形成五光十色的绚烂景象。 天权帝的眼睛却是灰暗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完全无视了周围的色彩,加快了脚步,径直朝前走去。 凤九卿在他身后默默跟随,远方出现一个方方正正,密封着的透明房间,有一个憔悴的女人斜坐在镜面上,一袭金色的羽衣铺在地上,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洒落。 这是他的妻子,皇后,温仪。 在这一刻,位居高位的帝王卸下了所有的尊严,静静跪了下去,隔着透明的墙壁亲吻着里面的女人。 凤九卿走上前,温仪皇后疲惫的睁开了眼睛,只是扫了他一眼,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温仪,好久不见了。”他对着透明的墙说话,虽然知道对方根本听不见,还是固执的说了下去,“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坠天之前了吧?我听说你嫁给了人类,还成了飞垣的皇后,呵……二十多年前,我原想着带上秋水去帝都求医,若是能见到你,或许能救秋水一命,可我终究还是错了,你已经是皇后了,又怎么会轻易会见一个异族人?” 墙内的女人摇着头,似乎是猜到了他想要说的话,却一直否认。 “你一定能认出来灵凤之息吧?毕竟你那么敬仰凤姬。”凤九卿伸出手,似乎想隔着阻拦抚摸她的脸,苦笑,“不过也还好,我遇到了明玉,虽然只是在骗她,但到底是救了秋水和腹中孩子一命,那时候的你肯定就有所察觉了吧?我很感谢你,若是你当时就出手调查,秋水应该就无法回到昆仑了,我的身份更应该早就暴露了。” 凤九卿又默默看了一眼天权帝,他无动于衷,似乎对这些陈年旧事提不起一点兴趣。 “呵……”不知为何,凤九卿忽的叹气,“陛下对先皇后的感情,真的另凤九卿钦佩,无论她做了什么,隐瞒了什么,您都会原谅她,是吗?” “你会责怪自己的妻子吗?即使她已经离开了你。”天权帝反问了一句,果然看见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终究还是摇摇头,“陛下倒是与我一样,最终都栽在了女人手上,镜月之镜是上天界的东西,相传它可以留住转瞬即逝的时间,形成永恒的世界……” 凤九卿目光下移,果然在温仪的胸口上看到了血流不止的伤口:“我该说您专情呢,还是说您自私残忍呢?镜月之镜留住的只是时间,皇后身上这处致命伤,怕是已经在镜月之镜整整十八年未曾愈合了吧?如此可悲的活,真的有意思吗?” “活下去才能找到办法!”被他一句话激怒,一直冷静的天权帝骇然脱口,“我是飞垣的王,我把我最重要的子民全部迁居天域城,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带着他们一起回到那片蓝天!我到处派人寻找线索,我知道坠天的真相一定不是流岛的寿命将至!我发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它强悍到足以把破碎的土地拉在一起,我想要找到这种不明的力量,我以为只要能找到它,我就能带着我的子民回到故土……” 天权帝痛苦的按住了额头,一只手死死的抓着透明的墙:“可她一直阻止我,我不明白……我最爱的妻子,为什么宁可死在我面前也一定要阻止我。” 话到这里,天权帝忽然直视着凤九卿,古怪的道:“但我现在明白了,夜王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彻底明白了,那股不明的力量,正是当年吞噬了夜王的凶兽,他变成了古代种,网住了脚下破碎的地基,如果我找到它,无疑会惊动夜王,甚至惊动上天界!” “温仪知道坠天的真相,也知道惊动夜王的后果,但她不能告诉我,只能以这样的方法阻止我……”天权帝捂着脸,不知是笑是哭,“她自尽的那一刻,我发现飞天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她的世界根本没有意义,我被迫使用了皇室遗留的‘镜月之镜’,在她断气的前一刻把她带了进来,哈哈……你看,她活过来了,就算心脏一直流血,只要镜月之镜还在,她就不会死!因为镜中的时间是停止的。” “可是……镜月之镜无法在浊气遍布的土地长久维持。”随后,天权帝又再度冷静下来,瞬间恢复了一贯的寡淡,“相传镜月之镜是上天界的东西,只有在九天之上,才能一直保持,可这么多年了,我却始终无法找到回归的方法,于是……我到处寻找延长寿命的方法,只要时间足够久,或许有一天……” “或许有一天,就能找到回归天空的方法。”凤九卿忽然接下了他的话,嘴角冷笑,“你倒是真的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夜王亲临箴岛的这一天。” “呵……”天权帝也跟着他笑了笑,“夜王需要找到那只凶兽,夺回被吞噬的身体才能完全恢复,我协助夜王找寻消失的古代种,夜王允诺我回归天空的权利,这本来就是双赢的事情,倒是你……我始终不明白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吗?”凤九卿目光迷离,让天权帝也无法看透,“我只是活的太久了,很无聊而已。” “你确实很无聊。”帝王喃喃自语,灵凤族是传说中和不死鸟签订契约的异族人,他们不老不死,拥有足以和上天界十二神比肩的寿数! “上天界呀……那其实也是一个巨大的镜月之镜罢了。”凤九卿默默的叨念着,“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是唯一踏足过上天界的外人。” “上天界?那里……是什么样子?”天权帝追问了一句,第一次觉得内心深处汹涌的好奇,那是明氏皇朝的先祖,日月双神所在的地方,但他们却从未亲眼见过。 “是一个很荒凉、也很无聊的地方。”凤九卿若有所思的比划着,“上层是极昼,下层是永夜,中间纵横九万顷,群星静止,黄昏永恒,又被称为黄昏之海,很多灵兽会在那里沉睡休息……除此之外,极昼里还有一座巨大的神殿,不过从来没有信徒进去过,毕竟上天界根本就没有其他人,陛下,我觉得没有人会喜欢那里,包括十二神自己。” 天权帝在脑中勾勒着他描述的场景,那是他梦中也无法想象的地方。 “上天界时空静止,就像一个巨大的镜月之镜,如果有一天它也从九天坠落……嘿嘿。” 凤九卿不怀好意的笑着,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不老不死的自己,或许还能看到“诸神”陨落的时刻! “你失态了。”天权帝淡声提醒,“若是你方才的样子被夜王看到,只怕他也是要除掉你以绝后患了。” “可夜王杀不了我的。”凤九卿无所谓,摆摆手,“陛下忘了,我是死不了的,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凤姬……” 他忽然顿住,皱起了眉头——不对,他还有一个女儿,那个混血的女儿是否也能杀死自己?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灵凤之息,那是外人眼里的祝福,也早就成为了他心里的诅咒,他一定会找到当初那只不死鸟,把自己、把女儿从这无休止的永生中解救出来! 夜王无疑是距离不死鸟最近的存在,毕竟夜王的能力,便是统领万兽。 “夜王可有其他吩咐?”天权帝谨慎的追问了一句,凤九卿赫然回神,点点头,“我会暂时留在镜月之镜修补镜面的缺损,在这段时间里,请陛下稍安勿躁,继续协助寻找古代种的踪迹。” 凤九卿的目光闪闪烁烁——夜王无疑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不愿意告诉这个人类的帝王,那势必是关系着上天界的命数,才会让夜王也如此谨慎! “我明白了。”天权帝点点头,似乎对其他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兴趣,淡道,“那就一切如常吧,镜月之镜,劳烦先生费心了。” “请陛下放心。”他礼貌的作揖,“我先送您出去吧,三位圣女还在等您面圣。” “劳烦了。”天权帝点点头,面前又出现了一道光门,他对着凤九卿深深的鞠躬,依依不舍的看着温仪皇后,许久才离去。 离开镜月之镜,天权帝自己拉开了房门,在外守候的三圣女连忙跪拜,也不敢抬头偷窥房内。 天权帝是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毫不犹豫的命令:“月圣女,自即日起,望月楼暂缓境内其他人的星位观测,紧盯太子一人,你手上的其他事宜,转揽日楼负责。” “是。”月圣女心惊肉跳,还是平静的接旨——太子?陛下终于要对太子殿下出手了? “此事只有你们三人知晓,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格杀勿论。” “是。”三圣女齐声回答,天权帝已经甩袖回到了房间里。 就为了这么一句命令,陛下竟然要亲自召见三圣女,果然……是对太子起疑心了吧? 月圣女目光流转,陛下器重太子,多年来只要是太子的决定,陛下多半不会插手,为什么今天会突然命令她严盯太子一人? 就在此时,她怀里的冥蝶令微微颤动,惊得她不敢起身——那是蝶谷的传音之术! 第四十九章:秋选 军阁要提前秋选的消息已经在天域城内传开,左大臣掌管的军机八殿的学员们早就已经按奈不住,摩拳擦掌,毕竟对年轻人而言,世袭制的禁军和需要三十年航海基础的海军门槛都太高了,只有军阁,或许才是出人头地最快捷的地方。 此时,禁军的驻都部队已经开始在东侧军镜墨三阁前的空地上开始搭建比武台。 “每年都是我们来搭,真烦。”一队的士兵虽然手上还提着工具,嘴里依然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禁军虽然也有春选,但都是墨阁报上来之后总督大人点个头就行了,只有军阁的秋选每年都这么麻烦,还得给他们搭个高台比武,由于军阁主会亲自试选,帝都的高官们也经常过来围观,久而久之,他们不得不在周围再搭个观赏台,在试选当日还得加派人手过来维持秩序。 由于军阁的十支异兽军团都是不能进入天域皇城的,这种又累又不讨好的事,每年就扔给了禁军。 “别抱怨了,你不也看的挺起劲的?”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递给他一壶水,笑道,“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事,无聊的很,就当找个乐子呗!” “哪有乐子找啊,盯紧点把台子搭牢些,别像那年一样又塌了。”他没好气的接过水壶,至今仍是心有余悸,那应该是八年前军阁主第一次进行秋选的事情了,那一年他换掉了几乎所有的正副将领,一个个试选,整整试了三天,连在台下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都累得怨气连天,新任军阁主却好像完全没影响一样。 “喂,那时候也是选白虎正将的时候塌的吧?”身边的士兵小声嘀咕着,“白虎正将是最后一个试选的,我记得好像是军阁主的兄长?” 他点了点头,目光严肃——他们是双胞胎,军阁主少年之时就离开了飞垣,但是兄长萧奕白是本土出身,只是没有进入军机八殿学习而已。 他原本以为最后一场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亲兄弟哪有真动手的,然而,军阁主下手丝毫不见留情,高台上的搏斗更是惊险非常,就在两人难解难分之际,比武台承受不住攻击,轰然倒塌。 事后他曾去检查过,发现比武台的三十根柱子已经完全被剑气击穿,这才导致了最后的倒塌,好在高总督也没有责怪他们,否则就算是禁军的驻都部队,恐怕也得调到荒地去了吧? “喂——醒醒!”旁人忽然用了咳了几下,戳醒了他,暗暗指了指迎面走过来的人,赶忙背过身去假装忙碌起来。 “慕……西昭,你怎么来了?”他一时没想起来该如何称呼他,只得尴尬的叫了名字,对方看了一眼正在施工的比武台,淡道,“是总督大人让我过来监督的,总督大人说了,不能再出差错。” “不会的,不会的。”他赶紧接话,手上也才动了起来。 这个慕西昭,明明被高总督调去了羽都的第二分队协助高敬平队长,没想到北岸城一场海啸过后,高队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反倒是他一个人安然无恙的跑回来了。 禁军都是军机八殿出身,稍微有点身份手段的都会想尽办法留在驻都部队,虽是天子脚下,但所有人都知道,其实皇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慕西昭是个例外,他是荒地出身,是高总督心腹一样的人物,曾经距离军阁主的位置仅仅一步之遥,然而萧千夜接任之后,他就被总督调了回去,一直以来也没有任何职位,完全就是哪里需要就扔到哪里去。 就像今天,他又被扔到这里来做了个小小的监工。 “抓紧吧,后天就是秋选了。”慕西昭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无声冷笑,催促了一句。 “是。”他当然也不会主动得罪这个人,连忙开始搭建比武台。 慕西昭复杂的看着比武台,他曾经离那个位置很近,但是他一次也没有真的站上去过,也从没有和现任军阁主同台竞技过。 慕西昭自嘲的笑笑,或许就算有机会,也完全不是对手吧? 军机八殿又以战神殿、武神殿规模最为宏大,但每年也只有前十的学员有机会得到推荐名额,正将级别更是需要前三的优异成绩才有资格竞争。 墨阁内部,左大臣揉着脑门,对着八殿报上来的名字头疼不已,按往年的规定,墨阁会提前一个月先在内部先进行名额的角逐,优胜者直接上报给军阁主,再由军阁主自行挑选,而今年事出突然,墨阁主、皇太子明溪只给了他七天的时间,他不仅要从上千名学员中择优,还必须得了解这些人的身份背景,以防被别有目的的人浑水摸鱼。 “爹啊,先歇会吧……”公孙晏端着沏好的茶水,主动献殷勤,左大臣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还是避嫌的把名单遮了遮,公孙晏嘴角一抽,嘀咕着,“就给我看看能怎么样?反正最后报上去的人还不是您挑的?我又做不了主,就是好奇而已嘛。” “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东西!”公孙哲骂了一句,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束手无策,又道,“你今天又这么闲?海市蜃楼的屁股擦干净了吗?” “海市蜃楼也不能全怪我啊!”公孙晏非常不满,争辩着,“那楼主又不是我选的,是人家巨鳌自己认的,我也就按惯例走个过场,受邀过去看看情况而已,谁知道他会发疯命令巨鳌冲进城里?这个……这真的不赖我。” “不赖你?你是镜阁之主,不赖你赖谁?”公孙哲没好气的自言自语,语重心长的道,“海市每年要给镜阁交多少银子?说没了就没了,还拖着北岸城一票金主一起葬身海啸,光这一下就损失多少你算清楚了吗?你算是运气好捡回一条命,要不然你爹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去给你收尸!” “哎呀,爹啊,你别乌鸦嘴了行不?”公孙晏连忙赔笑,直接把茶碗往左大臣嘴里塞,手上又闲不住,一把抓起桌上的名单跑到一边,认真的看了起来。 “放回来!”左大臣瞬间变了脸色,重拍着桌案吼道,“没大没小的,这是墨阁的东西,镜阁不要插手!放回来!” “好好好,还给你。”公孙晏根本不敢惹自己的老爹生气,连忙往桌上一扔,笑嘻嘻的道,“爹啊,今年战神殿的头名可有实力拿下白虎军团正将的位置?别的我也不多嘴问您了,您就告诉我这一个行吗?反正很快就要公布嘛……” 左大臣闷声不语,公孙晏连忙上前哀求着:“爹啊,白虎军团的前任正将可是军阁主的大哥啊,这位置一般人可不好接的……” 公孙哲自然比儿子更清楚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这无疑是今年秋选最重要的职位,而且照前几日伽罗传来的军报来看,萧奕白才卸职,白虎第三支队就遭到了异族偷袭,新接任的人恐怕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立即上任,要是能平定动荡自然是最好的,可万一要是再出了什么岔子,这让他左大臣的脸往哪搁! 萧千夜现在还在停职中,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亲自把关这次的秋选,他要是不来,那自己选出来的人首战告负,岂不是要让他沦为笑柄? 公孙哲脑子里嗡嗡嗡的,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头疼不已,公孙晏趁热打铁,赶紧去给他按穴,眼尖直勾勾的盯着桌上那份摊开的名单,小声的道:“爹啊,军机八殿又以战神殿、武神殿最为优秀,前三的学员都是有机会角逐白虎正将,您就别操心了,按平时的成绩来,报上去让军阁主自己选吧。” “那他要是不来选呢?”公孙哲没好气的训着儿子,“你想的简单,他萧千夜难道不知道伽罗现在什么情况?选个新人过去镇压异族,多大的风险他会不知道?他要是聪明识相,这次就干脆不要插手,反正是墨阁报上去的人选,失败了也跟他没多大关系,撑死了算个连带责任,反正有太子护着他,大不了再多停职几个月……” 公孙晏撇撇嘴,这老头子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吧?北岸城已经失手一次,要是在伽罗二度失手,太子也保不住他! 然而他并没有明说,毕竟在帝都高官眼里,太子殿下一贯是护着天征府的,有如此雄厚的靠山,天征府足以高枕无忧。 “哎,今年的学员倒是不少优秀的。”公孙哲再度拿起名单,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儿子也在偷看的事情,沉思道,“战神殿头名是太子太保家的次子,太保是阳川人,修的也是阳川的剑术,倒是有几分厉害,可惜性子略急,原本我是想把他放到明年春选,给总督大人办事,毕竟他这性格,不知以后会不会和军阁主起冲突啊。” 左大臣摇着头,似乎并不满意,翻了一页,接道:“武神殿的头名,也是阳川报上来的,是大湮城主的长孙,这一届的大湮城确实格外优秀。” “武英殿的头名,倒是东冥出身,只是东冥一贯不主修剑术武艺,比起前面两人,还是差了些的。”左大臣越看越担心,这些人要是报上去选个副将、队长都是绰绰有余,可要是真的提上去选正将,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荒地的呢?”公孙晏灵机一动,提醒道,“不是还有主动来试选的吗?” “怕是没几个人来啊……”一提到荒地,左大臣就更加心烦了,军阁并不是所有将领都是军机八殿出身,萧千夜每年都会给出额外的名额让学堂外的人自告奋勇,但是那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月通知到飞垣全境,眼下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就算有人想跃跃欲试,也没时间赶过来啊! 更何况近几年,学堂以外的人试选的越来越少,质量也越来越差,如果军机八殿都不敢保证有人能胜任白虎正将的位置,荒地里来的人就更加不靠谱了吧? 左大臣在杂乱的桌案上翻找了半天,哭笑不得的捡起一张纸扔给了公孙晏,“你自己看,就一个主动报名的。” “煌焰……”公孙晏念着那个名字,没听过,镜阁这么多年黑白两道通吃,他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人是哪里来的?”隐约察觉有几分不对劲,公孙晏顿时语气一沉,“爹,秋选的事情传出去也不过四五天吧,这么快就有人报名,这人应该就在帝都附近,可我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您有去查他的身份吗?” “是天域城外围荒地来的。”公孙哲倒是并不在乎,皇城外围荒地的人,他哪能全都认识,多半也是些看不清自己实力的家伙,借着秋选为借口偷偷进城见识下世面而已,这些人会有城内的驻守禁军盯着,也闹不出什么大事,至于身份背景,一个根本不可能入选的人,墨阁才不会浪费时间去调查。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那么走运被选上了,再去调查也不迟,反正荒地来的能有什么背景,最不济也就是找个借口派到远处边境去,成不了大气候。 “煌焰,煌焰……”公孙晏叨念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总是感觉有些不妥,左大臣被他念的心烦,指了指门外,“你闲逛够了没?逛够了就回镜阁去坐着,别每天在城里瞎晃悠,跟个无业游民一样,看得我心烦。” “好好好,我马上走,不在这碍您的眼,行了吧?”公孙晏正好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才绕出墨阁,袖中飞出一只冥蝶。 “喂……”他赶紧一把抓住冥蝶,紧张的左右查看,“怎么了?不是说了有人的时候不能出来吗?” “天权帝开始调查太子了。”冥蝶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那是个毫无感情的冰冷女声,惊得公孙晏直愣愣的僵在原地,“我的冥魂被你附在冥蝶令上,就在刚才,天权帝已经下令月圣女紧盯太子的星位,他似乎起疑心了。” “哦?”晏公子眼眸犀利,瞬间像变了个人,冥蝶继续说道,“他不知道接见了谁,若只是以气息分辨的话,似乎是灵凤之息。” “通知月圣女,以蝶谷冥术来见我吧。”他语气赫然低沉,怀中的冥蝶微微一晃,应道,“好。” “阿镜……你小心。”冥蝶消散的同时,公孙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蝴蝶的翅膀。 然而那个声音并不领情,反而是冷哼一声,带着一点嘲讽,一字一顿:“小心什么?我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小心的?倒是公子和月圣女要小心才是。” 公孙晏尴尬的撇撇嘴,倒也没有反驳。 公孙家族原本是东冥人,因其出色的经商从政能力,一度成为飞垣首富,在三十六年前,公孙家移居帝都天域城,一跃成为三权贵之首,但公孙家族的孩子在七岁前会留在东冥读书,公孙晏也不例外,甚至,他也曾是蝶谷的门徒。 七年前,在伽罗白教覆灭的一年后,帝国决定铲除另一大门派,位于东冥境内,精通司星术的蝶谷,一直隐居于深山的蝶谷很快便被军阁击破,眼见着白教的惨剧又将上演之时,忽如其来的马蹄声划破了田野—— 太子金令,军阁众将不得滥杀! 三道金令,远在帝国素未谋面的太子连下了三道金令,硬生生的阻止了杀到眼红的军阁。 身为谷主的女子,终于松了口气,即使她们世世代代居住的世外桃源已然面目全非,好歹大家都还活着,在军阁撤退之后,重伤的女子安抚好剩下的弟子,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就看见了谷口出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盛夏的季节,一个银色狐裘裹身的男子。 然而这一次,这个久未见面的男人带来的却是死亡的气息,他冷漠的脸庞像化不开的冰山,从怀中取出一把军刀,对她说道:“这一次军阁出征蝶谷,是双极会上左右大臣联名提出的意见,伽罗白教一灭,东冥蝶谷一家独大,甚至还有帝国想要的至宝‘八荒琉璃司星仪’,左右大臣你该都知道吧?一位是我父亲,一位是我未来的岳父,太子殿下虽然插手救了蝶谷,却会让他们受到牵连和质疑,所以我必须给双极会一个满意的交代,你能理解吗?” 你能理解吗——听到心爱的男人说出这样的问话,即使是骄傲如她,也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若你能理解……我保证蝶谷所有门徒,都能活下去。”他平静的补充,眼里看不到一丝往日的情意。 答案是不容选择,不容反对的。 身为谷主,为了保住最后的尊严,也为了谷内弟子可以平安逃过这一劫,她在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面前,亲手结束了生命。 蝶谷特有的冥术让她在死亡之后清楚的看到了公孙晏所做的一切——他亲手割下了自己的头颅,用一个神龛装好,带回帝都交给了双极会。 那一刻她觉得这个人根本没有爱过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 但是,这个自相矛盾的男人在亲手逼死了她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她还未完全堕落成恶灵之时又给她注入了至高的灵力,硬生生的又把她从“绝对的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冥灵形态,并将她一部分的魂魄封印在冥蝶令上,交给了蝶谷的首席占星师,蝶嗤,而剩下的一半魂魄则变成了这样的冥蝶,一直被他留在了身边。 “阿镜,小心啊。”晏公子不厌其烦又叨念了一声,这才恢复了一贯的神态,拐进了隔壁的镜阁。 第五十章:细雪相逢 夜已经深了,萧千夜一个人在家中,看着手上那份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处罚书——停职三月,但阁中大小事宜,仍由阁主抉择。 说白了,这仅仅只是为了给双极会一个交代,名义上的口头惩罚,根本无关痛痒,甚至连他最为担心的羽都管辖权,都依然划给了军阁。 重要的是处罚书背后,一份新的任务——平定伽罗白教境内,反叛的圣月族。 然而过于轻的处罚却让他更加的不安,这不像是太子一己之力可以扭转的决定,更像是陛下根本不在乎会有什么决定。 他耳边赫然响起摘星楼顶天权帝对太子的那声叹息:“天下早晚是你的。” 不对……萧千夜目光如电,夜王既然已经允诺他只要找到那只穷奇,就会给予他重回故土的权力,那他下一步要做的无疑是动用所有的力量,掘地三尺也要把凶兽找出来,军阁分布四大境,一定会首当其冲接到任务,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他竟然真的如太子所言,只是把自己派去平定一次小小的祸乱? 明氏皇朝统治飞垣几千年,就算是第一次有异族人敢公然叛乱,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强大的帝国如日中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祸乱分子铲除。 天权帝按兵不动的背后必然还有其它目的,而如此迁就太子,是真的溺爱……还是另有所图? 他烦躁的揉了揉脸,这对父子相互猜忌,相互试探,让他们这群夹在中间的臣子,如履薄冰。 就在此时,他怀里的家徽忽然亮起,将整个房间照亮,萧千夜警惕的回神,第一时间锁好了门窗,他将家徽拿出来放到了桌案上,只见上面穷奇的冰蓝色眼睛里映出了萧奕白的身影,冲他挥了挥手。 北岸城一别之后,萧奕白就把自己的家徽放在了他身上,说是在上面施了什么术,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上。 然而自他回来已经五天,那个人根本没有联系过自己。 “你在哪?”萧千夜的目光穿过大哥,谨慎的打量着他周围的环境,他似乎是在一个露天的院子里,旁边栽种着还在盛开的白梅花,雪花混合着梅花瓣,轻轻的落在他的衣襟上。 “在细雪谷。”萧奕白神秘的笑了笑,果然看见弟弟脸色一闪而过的震惊,他往后退了一步,转了一圈,带着他观察院中的景色,“你看,这还在下雪呢!我听谷主说了,这里一年四季都在下雪,但是谷内引地热为术,一点也不冷,能一边看雪一边在院中赏花呢,你要不要也过来玩玩?” “不要。”萧千夜冷漠的拒绝了他,萧奕白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又故意引他着急,“明溪跟我说了,秋选结束之后你就会去伽罗,稍微绕个路过来坐坐嘛!你只要从泣雪高原下来,然后穿过冰川之森,再渡过冰河,很快就到了的,啊,对了,我未来的好弟妹也在这里呢,你要不要看看她?” “她、她人呢?”萧千夜紧张的追问,那天她被凤姬带走之后,虽然是靠着霜天凤凰稳住了暴走的灵凤之息,可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呵呵……”萧奕白不急不慢,故作生气,“到底还是心上人更重要,我离开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关心一下,哎……” “我、我又联系不到你,这东西我哪里会用?”萧千夜狡辩了一句,只见萧奕白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绕过了一道回廊,轻轻敲了敲一扇门。 隔了好一会,门后才传来嗔怒的抱怨声:“不是说了她死不了没事别过来吗?敲敲敲,又来敲,每天敲,你非得把她敲死了才开心是不是?” 萧奕白尴尬的笑笑,对着远方的弟弟眨眨眼睛:“你看,都怪你,害我又被骂了吧?” “……” 萧千夜默默不语,都说细雪谷是个人间仙境,谷内的女子各个如女仙一般济世救人,怎么这一开口,完全就不是那回事呢? 门吱啦一声是被脚被用力踢开,里面的女人卷着袖子和裤脚,一副干练精明的模样,她端着一盘空药碗,看都不看萧奕白,急冲冲的跑了出去,吼道:“进去吧,她刚服过药,你有话快说,说完赶紧走,就她现在那情况,能睡着就别醒,你搞快点别打扰她休息。” “好好好,我一会就走,绝不耽搁。”萧奕白很明显是早就被骂过几次了,识相的点头。 房内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灯,映出了病榻上女人的脸,她身上已经不再冒出明媚的凤火,神色看起来也平和了许多,让萧千夜也跟着松了口气。 “弟妹啊……”萧奕白直接开口就换了称谓,道,“今日看你比昨日又好了许多,细雪谷果真是名不虚传,虽然……咳咳,虽然那几个女大夫性子是暴躁了些,你别介意,她们每天要收治很多病人,忙得不得了,有些急躁也是人之常情。” “大哥说笑呢,几个大夫人可好了。”云潇微微红了脸,见他手心上捧着一个光镜,萧千夜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千夜?”她赶忙接过去,坐直了身体,“你还好吗?” “我没事,陛下只给了我停职三个月的处分。”萧千夜仔细看着她,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但是露出的脖子上,火色凤羽已经脱落。 “停职?”云潇转向萧奕白,对方连忙跟道,“没事,停个职而已,连俸禄都没罚,也就做个样子好让双极会的元老高层闭嘴而已,你别担心他,担心自己就好了。” “我也已经没事了。”云潇摸着手上的金色指环,晃了晃,“这是凤姬大人给我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是戴上暖暖的,很舒服。” 萧千夜点点头,凤姬把日轮戴到她手上的时候云潇已经不省人事了,她应该是没有听到之后的对话,还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师兄呢?他找到那个弟弟了吗?”云潇焦急的追问,她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碧落海上,再醒过来就已经身处细雪谷,那个传说中的百灵之首凤姬,在她醒来之后就匆匆离开,再往后无论她问什么,谷内的大夫药童们都是默契的毫不理会。 青魅剑也被谷主收起来不让她碰了,谷主说剑灵的气息会被祭星宫捕捉到,会给千夜惹麻烦。 直到前两天她才见到了萧千夜的兄长萧奕白,但是谷内弟子仍是不让他们多说话,每次见不到几分钟就把人撵走了。 她自然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清楚细雪谷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救她的命,可这些问题萦绕心头,始终是一块心病。 “师兄已经带着他弟弟回昆仑去了……”萧千夜犹豫了一下,天澈已经化蛟的事情要告诉她吗?眼下还是先隐瞒住会更好吧? 云潇瞪大了眼睛,有些不信,萧奕白补充了一句:“是真的,千夜已经答应太子殿下的条件了,自然也不会再为难灵音族,毕竟要抓他们的人是天权帝,又不是太子,你说对吧?” “大哥,凤姬去哪里了?”萧千夜显然不想在天澈的问题上多话,连忙转移了话题,追问道,“她把阿潇扔到细雪谷就不管了吗?霜天凤凰呢?” “你说那只会下雪的神鸟呀?它今天还没有来看我呢,怎么,你也想看看它?” “不是,我……”萧千夜犹豫了一下,想起凤姬的话——凤凰以骨血为食,需要养在身体里,确实那只炽天凤凰是从凤姬身体里浴火重生的,可是这种神鸟要怎么养在身体里?凤姬那个女人,该不会只是胡编乱邹骗自己吧? 以骨血为食……以云潇现在的身体,如何能负担的起这种喂食方式? “你看……”见他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潇放下光镜,双掌朝上,她的掌心里忽然飘起细细的白雪,落在掌心中央又化成了水,“你看,它在我手上留下了霜天雪,这里的大夫说我体温太高,霜天雪能帮我稳定。” 不等他再问什么,门口又是一声咆哮:“说完话了吗?多久了还不出来!” 萧奕白啧啧舌,连忙抓起了光镜,又冲云潇挥挥手:“你听大夫的话,我先走了。” 他逃跑一样的赶紧离开了房间,再次回到后院,梨花树下站着一个人,看起来是在等他回来。 “呦,谷主怎么亲自来了?”萧奕白微微吃惊,细雪谷的谷主是个看起来仅仅年过四十的中年女子,她穿着一身麻白色的紧身布衣,袖子卷到了手臂,腰上挂着两个大布兜,一个里面放着数把柳叶刀,另一个里面塞满了绑布药膏,她举着一支烟斗,悠然的吐了口烟。 萧千夜隔着光镜看着树下的人,怎么也无法把这个人和传说中的女仙联系在一起。 “怎么着,军阁主该不会以为我会是个白衣飘飘的年轻仙女吧?”她显然看出了对方脸上的疑惑,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唠叨着,“外谷每天接诊那么多病人,我要是穿个长裙,指不定就把自己绊倒摔死了,还得再找两个跟班给我端着工具,有这点时间,病人都死透了,您说是不,军阁主?” 萧千夜有些尴尬,他不懂医术,但是丹真宫里确实是有一堆药童端着工具,跟着各位大夫到处跑。 细雪谷分内外谷,虽然外谷接诊不论身份,但内谷却是有极其苛刻严格的要求,虽然是个美名远扬救死扶伤的地方,但一般人就算病危也进不了内谷。 云潇是凤姬亲自带去的,这才让内谷破了例,如此推算,内谷应该是和某些异族人有关系? “难得一见,军阁主就打算什么也不问吗?你要是这么不关心那姑娘的死活,我倒是更不在意。”谷主冷哼一声,又吐了口烟,萧千夜知道她话中有话,忽然现身必有其他目的,只得顺着她的话,问道:“我师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师妹?”谷主眼睛一瞟,瞪了一眼萧奕白,“你不是喊她弟妹吗?” “未来、未来的嘛!”萧奕白连忙解释,谷主没好气的道,“我可是看在军阁主的面子上才让收留她的,万一哪天细雪谷得罪了帝都,我好歹也是救过阁主夫人的人,怎么着也得顾及旧情放我一条生路是不?结果搞了半天,只是个师妹吗?” “谷主难道不是看在凤姬的面子上才会救她吗?”萧千夜冷声提醒,果然见谷主脸上微微的笑意,点头,“也算吧,细雪谷是霜天凤凰的故里,谷里栽种的稀有草药还需要霜天凤凰的霜天雪浇灌才能活,凤姬大人开了口,我无论如何也要给这个面子的,只不过……这姑娘怕是有点不正常唷。” 谷主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又道:“凤姬大人没有言明,但她多半也是灵凤族的吧?神鸟之血灼烧人类的身体,差点就把她烧死了,这压根就不能算病吧,坦白说,我也治不好她,只能暂且帮她稳住身体里的灵凤之息,若是想治本……” 谷主皱了皱眉头,似乎自己也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很不靠谱,但她还是念叨着继续说道:“若是想要治本,或许还得从当初和灵凤族签订契约的那只神鸟下手吧?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上万年了,谁也不知道那只神鸟现在在哪,哎,难呀。” 萧千夜也很清楚,那无疑是难于登天的事情,神鸟本就极其罕见,更何况是签订了契约的那一只! 而且,若是契约解除,凤姬和云潇父亲身上的灵凤之息也会同时消失,他们两人又是否会愿意放弃永生? 细雪谷主笑了笑,抖了抖烟灰:“行了军阁主,你就当是我的胡言乱语吧,我是个大夫,遇到自己束手无策的病人总会这样,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呀,诊费我还是要收的,毕竟一大家子还得吃饭呢!等她什么时候要走,我会把账单找人给您送到天征府上的。” 谷主摆摆手,大步离开后院,萧奕白凑过脸:“千夜,你什么时候过来?秋选是哪天?人员定了吗?” “秋选是后天,名单墨阁还没有报给我,等结束了我才过去。”萧千夜回过神,萧奕白连忙道,“之前公孙晏联系过我,对这一届的人员似乎都不是很满意,由于时间太紧迫了,主动报名的只有天域城外围荒地里的一个人,你若是看不上,就干脆不要自己试选了,回头找个理由,让他安排自己人过来接手。” “安排自己人?”萧千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就是那个最好的自己人?” “我吗?”萧奕白摇摇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处理,不能继续留在伽罗了,这次帮你解决圣月族叛乱之后,我就要去东冥禁闭之谷一趟……” 萧千夜眉峰一耸,低道:“你去禁闭之谷做什么?” “去毁掉魇之心。”萧奕白沉沉的叹气,目光严厉,“夜王已经现身了,他带走了仓鲛和海之声,那必然是他恢复神力的重要筹码,否则他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夺回去,海魔已经逃脱,剩下还有魇魔和地缚灵,夜王既然有统领万兽的能力,迟早也会带走剩下的两魔,我不能让他如愿。” 二者都不是泛泛之辈,传说中的魇魔可以入梦,是一种窥探人心的卑劣之物,而地缚灵无影无踪,甚至可以夺人魂魄。 “你一个人去吗?”他担心的看着兄长,这个人少了一魂一魄,孤身对付魔物,会不会太冒险了? “会有其他风魔一起,你放心。”萧奕白摇摇头,神色复杂。 夜王的目的是找到当初那只凶兽,可那只穷奇究竟在会哪里?按理说,当年血荼大阵的中心无疑就是最可能的地方,既然血荼大阵已经明确在泣雪高原上,为何阵眼无影无踪? 难道还有什么人插手,掩藏了真正的阵眼所在吗? 他随即就想起一个名字——潋滟。 那是上天界十二神之一,预言女神的名字,她曾在雪原的雪碑上书写坠天的历史,会不会是她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毕竟是拥有预言之力的女神,若是她一早就能察觉到今日的一切,早早的埋下对应之策也是理所当然。 上天界敌友不明,潋滟真的是在帮他们吗?又或许,还隐藏了更为惊人的秘密,比如……战神帝仲! 萧奕白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其实一次也没有看到过那位远古战神的记忆,如果弟弟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萧氏一族传承千百年才会突然爆发? 弟弟身边最特殊的人,无疑是灵凤族的混血后裔云潇,难道说……战神帝仲也见过曾经那只签订了契约的神鸟?! 他倒吸一口寒气,千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环环相扣,最终演变成今天这般复杂的后果? “有人来了……”光镜的对面,萧千夜警惕的起身,后院里传出细碎的脚步声,他连忙收起了家徽,提剑而出。 第五十一章:再相会 后院中站着一个火色锦衣的男人,正在好奇的打量四周,那人的眼里是熟悉的火光,看见他提剑而出,却依然只是平静的笑着:“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好冷清呢。” “是你。”萧千夜立马认出了这个人,是海市蜃楼中那位卖面具的先生,云潇的父亲! “嗯,我本不该来的。”凤九卿点点头,并不在意,“要是被人发现,你我都会有麻烦,但是我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 “她不在这里。”萧千夜自然清楚他说的是谁,连忙谨慎的回答,凤九卿有些许失望,但又很快恢复了笑容,“我想也是,毕竟我也只是从这里路过,稍微听见了一点点声音,这附近没有灵凤之息,你是在用灵术和她对话吗?云潇……她是叫这个名字吧?她现在还好吗?” 萧千夜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域城守备森严,你竟然出入无阻,该不会是为陛下办事的吧?” 凤九卿点点头,没有否认,他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一时让萧千夜也分不清到底是敌是友,凤九卿察觉到他的疑惑,接道:“军阁主不信任我也是正常,其实在海市蜃楼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坦白而已,我对她没有多少感情,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和她母亲也还有些旧怨未了,而且灵凤族对感情很淡很淡……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父女的感情。”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是真的没有掺杂过多的感情,仿佛只是在叙述别人的过去。 萧千夜沉声道:“她的母亲秋水夫人是我的师叔,我也曾在年少之时承蒙照顾,夫人待我视如己出,是什么样的旧怨能让她立下重誓终身不回飞垣?” “哦。立下重誓。”凤九卿冷冷的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的笑也变得阴冷起来,“我真心待她,却还是得不到她的理解,人类的感情啊……真是无趣。” 察觉到他微妙的情愫,萧千夜淡淡的道:“能让一个女人闭口不提的男人,无论是爱是恨,都一定是入了骨子里。” “你可不像是懂男女之情的人。”凤九卿嘲讽了一句,“云潇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我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合适。” “你又对她了解多少?从她出生起,你就没管过她一天。” “呵……这倒是实话,军阁主,秋水、秋水还好吗?”隔了一会,凤九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二十多年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可是为什么他还是想要知道她的情况呢? 萧千夜沉思着,秋水夫人常年居住于论剑峰,并不经常和昆仑其它长老往来,除去必须按时服药,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异常。 “师叔常年服用昆仑的冰雪莲,那是用来抑制体内燥热的丹药,莫非……也和你有关?” “燥热吗?”凤九卿眼中一亮,回想起当年,苦笑,“确实,因为云潇是灵凤混血,神鸟的血液不仅会烧灼孩子,同时也会灼伤母体,她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吧,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骗取沉月只是为了救她而已,为了取得沉月,我不惜欺骗了长公主明玉,至于手段嘛……嘿嘿,色诱吧,女人也是吃这一套的。” 凤九卿眨眨眼睛,那张好看的脸确实是会另无数女人为之心动,然而他很快就变得落寞起来,神色恍惚:“秋水觉得我背叛了她,她说世上最可恨的就是欺骗女人的感情,她正是为此和我大吵一架,负气回了昆仑,呵……你说可笑吗?我分明是为了救她。” “哼。”萧千夜打断他的喃喃自语,毫不客气,“可师叔还是把沉月留给了孩子,都说女人本弱,为母则刚,你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吧?” “我是不明白。”凤九卿没有否认,也并没有后悔,“告诉你一件事,凤姬也是我的女儿,我已经不记得她娘是谁了,凤姬此次会出手救她,该不会真的对她还抱有姐妹情吧?” 萧千夜赫然握紧了剑,不敢作声——难怪在碧落海上凤姬的眼里会有那一闪而逝的温柔,原来云潇不仅仅是她的同族,而是她的妹妹! “她在昆仑有被人欺负吗?”凤九卿接着追问,眼里仍是不舍,这一瞬间,萧千夜看不清眼前的男人究竟是无情还是深情,他摇摇头,不知为何还是回答了他:“师叔挺好的,她把云潇也教的很好,昆仑里年纪相仿的师兄弟们,都很喜欢她。” “哦?”凤九卿有些意外,他虽然没有去过昆仑,但也知道那是个清修之地,秋水身怀六甲却独自返回,必然会引起非议和争论。 “昆仑确实是清修之地,但远远不是世俗所想的那样。”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萧千夜正声为师门辩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修道之路,昆仑从不强求弟子抛弃七情六欲,正所谓海纳百川,师叔从未受到过任何歧视,阿潇也一样。” 凤九卿释怀的笑了笑:“那倒是我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海纳百川、海纳百川,也难怪军阁主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昆仑弟子了。” 他话中有话,若有所思的观察着萧千夜,却见眼前的人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动摇,坚定的道:“我自离开昆仑,便从不以昆仑弟子自居,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身为军阁主应该做的,和师门没有任何关系!” “呵……”凤九卿摇摇头,不知作何感想。 八年前,萧千夜初返飞垣,第一战就是出征伽罗白教,斩杀核心教徒五千人,抓捕一般教众三万人。 七年前,已经升至军阁主的萧千夜再度出征东冥蝶谷,一夜之间将蝶谷夷为平地,抓捕谷内弟子六千人,随后被太子金令强行释放。 四年前,阳川境内的太阳神殿失窃,天权帝龙颜震怒,下令军阁剿平附近落日沙漠的全部盗宝贼,并将其各部首领的首级悬挂于大湮城上,以儆效尤。 然后就是几日前的羽都一战,虽然责任不在他,但仍有十万人丧生海啸,而这个年轻的军阁主,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哀伤。 他记得秋水曾经说过,昆仑对门下弟子的第一告诫,就是“当以慈悲济天下”,这个萧千夜,又哪里有一点昆仑弟子的样子?他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帝都高官,狠辣又无情。 “罢了……我倒是没资格说你什么。”凤九卿自嘲的摇头,眼神闪烁,喃喃自语,“我杀过的人比你多太多太多了,光是夜王当年那一场血荼大阵,我就杀了几百万人,凤姬是恨透了我,所以她能念着那点姐妹情救下云潇,我实在是很意外。” 萧千夜终于提剑上前,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要替夜王办事?此次北岸城的事情,你们究竟是何目的?” 凤九卿眼光雪亮,紧盯着他掌下锋利的白色剑灵,凤火已经围绕周身,冷冷回道:“夜王的目的你们应该已经知晓了,那个灵音族的女人,偷听的本事可真不小,不过也无所谓,夜王根本不在乎会被你们知道,其实陛下也不在乎吧,否则现在也不会一点处分都不给你了……” “夜王当真要帮陛下完成飞天?”萧千夜继续紧逼,凤火映照着他的脸,让凤九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这张脸……怎么有点陌生? “如果他真的找到当初那只穷奇,帮助陛下完成飞天,那么……飞垣四大境又会如何?是否会像祭星宫推断的那样成为牺牲品?” “哦……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吗?”凤九卿吃惊的看着他,沥空的剑气呈现出罕见的金色,是他在碧落海上险些封印仓鲛的那种剑术!他随即引凤火逼退来人,自己也大步跳开,落到了围墙上,再看天征府的后院,那里是无数看不见的剑气,稍微靠近就会被割伤皮肤! “你是夜王的人,早晚会成为我的敌人。”萧千夜剑指凤九卿,话音刚落,手腕再度转动! “七转剑式!”凤九卿自然认的这种剑法,但是同样的招式从不同的人手下击出,又完全是换了一种状态。 “好凌厉的剑气!”他夸了一句,凤火护身,转眼又回到了院子中心,这一次,凤九卿确实忽然按住了他的手,冷然喝道,“你别逼我出手,我刚刚说了,要是被人发现我在这里,你我都会有麻烦,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不是我的敌人,那就该尽早表明诚意。”萧千夜自然清楚他的话,微微收敛了剑气,暗暗逼迫了一句。 “哎……你呀……”凤九卿无奈,不愧是军阁的现任阁主,就算是逼他道明目的,也是如此不讲情面。 “我一进来就已经说了,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被声音吸引而已。”凤九卿重复了一句,摆摆手,“你应该知道的,灵凤族和不死鸟签订了契约,或得了可以令自身不老不死的灵凤之息,但同时允诺不死鸟,绝不将这种血脉外传,所以灵凤族存在上万年了,一个它族混血都没有出现过,因为所有混血的孩子,全都死了。” “你想她死吗?应该不想吧?”凤九卿反问着,“你知道怎么救她吗?你肯定也不知道。” “难道你知道?”萧千夜眉峰紧蹙,神色一惊,凤九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最可行的方法,无疑是找到当初那只神鸟解除血契,永生这种东西那里是什么祝福啊?它根本就是一种折磨和诅咒,但凡你活的久了,想死不能才是最大的痛苦!” “夜王……仍是离神鸟最近的存在。”许久,凤九卿拉过他,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的低语,“就算现在的夜王还未恢复,但他仍有统领万兽的能力!这种力量会迫使万兽主动接近他!萧千夜你记住了,夜王才是真正能救她的人!但夜王……是你的敌人!” 夜王!萧千夜紧咬着牙,手心攥的生疼。 “夜王对你有顾忌。”凤九卿又补充了一句,微微不解,“他并未对我言明,但是他放下寻找凶兽的事情,提前回了上天界,甚至没有将你在碧落海上的异常告知天权帝!他在顾忌你……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萧千夜念着这句话,自己也依然不解,“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一贯最讨厌异族,可我自己好像也是异族人,就和夜王苦苦寻找的那只凶兽一样。” “你说什么?”凤九卿一把按住他,脸色惊变,“你说你和那只凶兽一样?你、你是古代种?” “我不该告诉你这些。”萧千夜厌烦的推开他,隐隐头疼——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和一个敌人说这些话? “你是哪一位的后裔?”凤九卿虽然假意镇定神色,心里却陡然明白了大半,冷汗直冒。 萧千夜没有回话,隔了许久,反倒是凤九卿按奈不住,追问道:“难道是……帝仲?” 他的眼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不受控制的变成冰蓝色,印出冰火双色的纹理。 凤九卿倒吸一口寒气,真的是帝仲!难怪连夜王也要隐瞒他的真实身份,上天界的战神帝仲,竟然早已经被凶兽吞噬! “难怪……”随后,他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身子渐渐颤抖,拼命保持着情绪,“在我族的传说里,数万年前,帝仲曾和神鸟偶遇,两人一战之后,神鸟不敌首次负伤,神鸟之血落在战神的手上,意外灼伤了他,或是从那时候起,帝仲便和神鸟结下了不解之缘。” 凤九卿叹了口气,感叹着宿命的奇妙:“难怪萧氏一族这么久了从没暴露过古代种的血脉,偏偏在你身上如此明显!喂,你是不是对云潇做过什么?是不是平时练剑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伤了她,然后又碰到了灵凤之血?所以帝仲的血脉才会在你身上意外觉醒。” 萧千夜脸色惨白,八年前,在他失去理智坠入悬崖的那一天,云潇确实是自残来救他,灵凤之血浸润全身,这才把他崩溃的意识唤醒,而他回到飞垣的这八年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直到在北岸城遇到云潇,才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经转动了吗? 凤九卿不动声色观察着萧千夜,他紧咬着嘴唇,是自己猜中了吗? “小心呐。”不知为何,凤九卿忽然叹气,低道,“血荼大阵的阵眼,只有相同的血脉才能接近,否则想再度开启,就必须再用几百万人血祭才仅仅是有可能打开阵眼!夜王不在乎死多少人的,但明显利用你是最稳妥的方法,他现在忌惮你,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萧千夜,你要小心啊……” “还有就是……”凤九卿忽然正色,一字一顿的道,“陛下的目的确实是带着天域城飞天,但他并不是贪生怕死,温仪皇后还活着,在镜月之镜的法术里不死不活!我此次是受夜王之命为他修补出现裂缝的镜月之镜,此术法要长久维持,只能回到天空,陛下真正的目的,是救皇后!” “他不在乎太子夺权,但是他不能让太子阻拦他,陛下已经下令月圣女紧盯太子的星辰位,若是太子再有太过锋芒的举动,恐怕就会遭到监禁。”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凤九卿轻咳了几声,“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计划的,但我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你为何帮我?”萧千夜看着他,不解的问。 “哼。”凤九卿却是不耐烦的冷哼,甩了甩衣袖,抱怨道,“我的目的是追随夜王找到当初的神鸟,我早就受够这种祝福了,我可不是要帮你,就算告诉了你这些我也不会出手帮你们,可谁让云潇看上了你呢?哼,我是没资格做她的父亲,否则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凤九卿白了他一眼,似乎非常不满意。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秋水嫉恶如仇的性格,她一手教大的女儿肯定也和秋水一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杀人不眨眼的军阁主合得来? “你离她远点。”隔了许久,凤九卿还是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你要是帝仲的血脉,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盯上,识相的话就该离她远远的,最好把她送回昆仑去!” “……”萧千夜沉着脸,没有反驳,之前三郡主胧月为他占的卜里没有找到相伴一生的伴星,难道自己和云潇……真的是有缘无分吗? 他无疑会带给她新的灾难。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送她回昆仑。”萧千夜收起剑灵,凤九卿叹了口气,这个人,该不会真的动情了吧?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轻易动情的人,难道那种远古的羁绊当真如此浓烈吗? 他随即目光严厉,用力绞着衣袖——上天界的预言他是知道的,夜王迟迟不动手的原因无疑是忌惮“帝星坠”,可十二神除了夜王,也有从不信预言的人,变数尚不可知。 “哎……”不知为何,他忽然抬头望向天空,所谓神明,真的是一手遮天的吗? “我得走了。”凤九卿对他认真的提醒着,“你要小心夜王,小心上天界……还有就是,小心剩下的魇魔和地缚灵。” 萧千夜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他身形一晃,化成一道火光,是往皇城内坠去。 “军阁主……”恍惚中,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叫他,萧千夜皱眉望向屋内,一只绿色的冥蝶不知何时停在了他的桌案上,扑扇着翅膀示意他过去。 萧千夜诧异的看着那只冥蝶,蝴蝶的翅膀渐渐张开,绿光弥漫汇聚,凝结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军阁主,多年不见了。”冥魂女子抬起头,那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的脸庞,是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东冥蝶谷,谷主蝶镜! “竟然是你……”他忍住震惊,靠近,冥魂女子面无表情,微微点头,陈述着自己的目的,“我奉公子的命令,特来提醒军阁主,天权陛下已经命月圣女开始注意太子殿下的星位,自今日起,公子将代替太子殿下掌管风魔的所有行动,请军阁主务必协助公子。” 萧千夜皱眉沉思,问道:“公子?公孙晏吗?” “没错。”蝶镜正视着他,也知道对方心里的疑惑,但还是淡淡的道,“江楼主目前已经返回秦楼,军阁主若是有时间可以去那里,那是风魔在天域城的据点。” “我知道了。”萧千夜随口应了一声,冥魂女子对他礼貌的鞠躬,重新化成一只冥蝶,扑扇着翅膀离开天征府。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冥蝶,不由得叹气,当年太子殿下以自己的金令责令军阁退兵,不可滥杀谷内弟子,天权帝一贯对太子殿下放纵包容,也就应了殿下的请求,他立马就带着三翼鸟和辟火军团撤离内谷,然后就看见公孙晏一个人走了进去。 公孙晏出身东冥,他原以为这个人是来救人的,没想到再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上竟提着谷主蝶镜的人头。 天权帝没有明确要杀谷主,明溪太子甚至要求放过谷内所有弟子,唯有这个人,为了顾及左右大臣的颜面,不远万里亲自赶来,只为了亲手逼死她。 从那时起萧千夜就明白,公孙晏不是善类,也不是他人眼中那个只会玩乐的贵家公子。 可是为什么谷主的冥魂会为他办事?萧千夜百思不得其解,该不会是用了什么邪术,强行控制住了吧? 他不由得皱眉,公孙晏的未婚妻是明戚夫人的小女儿叶雪,自订婚的那一日起忽患疾病至今仍是一病不起,因而两人的婚事也一拖再拖,这其中不会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吧? 萧千夜烦躁的坐下,狠狠的攥紧了拳——陛下目的不明,太子也是迷雾重重,他夹在中间,早晚要出事! 第五十二章:比武试选 两天后的一大早,天域城东侧三阁前就已经人声鼎沸,三个圆形的比武台并立,周围又架起了六层的观赏台,禁军的士兵在现场维持秩序,甚至总督高成川都早早的亲临现场。 左大臣公孙哲放下手上的学员名单,看见总督到了,也赶忙迎了上去,笑道:“高总督,这么一大早您就亲自来了?来来来,最好的位置给您留着呢!请坐……” 高成川摆摆手,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假笑,环视了一周,客套着:“还早呢不着急,何况太子殿下对军阁的秋选一贯很重视,一会殿下肯定会来的,最好的位置哪轮得到我们老人来坐,左大臣啊,军机八殿今年的学员都有些谁啊?” “呦,您看看,今年给我忙的到现在都没把名单发出去。”左大臣心累的直叹气,把自己手上的那份交给了高成川,“今年参选的人不多,八殿一共才报上来六十个,算上唯一一个自己报名的,也才六十一个而已,今年算是可以早点结束回去休息,也不劳烦高总督在这盯几天了。” “哦?六十一个人?”高成川翻阅着手上的名单,嘴角微微上扬,确实是少,军阁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方,除了那些幻想着一步登天出人头地的年轻人,更多人会选择加入禁军,毕竟驻都部队才是最安全的,外围荒地部队也仅仅只是协助军阁而已,识相的都会刻意压住自己的排名,放到每年的禁军春选。 相对比禁军每年挤破头的上千人竞选,这六十一个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还有不少是军机八殿强行报上来的,他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高成川老谋深算的看着左大臣,压低了声音:“公孙大人,今年不是要选白虎正将吗?怎么报名的这么少?” “高总督,这时间不够啊!”左大臣也是抱怨着,凑过去小声的道,“从太子殿下宣布提前秋选到现在,也就七天时间而已,四大境想报名参加的都来不及赶过来,军机八殿的学子……咳咳,您知道的,大多数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您那钻呢!就这六十个,还是我逼着下面报上来的……” “白虎正将啊……”高成川眯起眼睛,带着几分嘲讽,“正将级别,都没人愿意来试试吗?这可比禁军一个小小的士兵厉害多了吧?” “这……嘿嘿,高大人就别明知故问了。”左大臣尴尬的咳了几声,就算是个最低级的禁军士兵,至少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更何况白虎军团镇守泣雪高原,那里常年严寒又是以前白教的总部,时常会遇到疯狂的教徒偷袭,是整个军阁伤亡最高的一支,这烫手的山芋就算是个正将级别,早就习惯帝都锦衣玉食的学员们又有多少愿意去? “看,太子殿下到了。”高成川打断左大臣的思绪,只见明溪太子从墨阁走出来,随手拿去桌案上的名单翻看了起来。 左大臣冷汗直冒,观太子的表情也知道今年的人员并不能令他满意。 随后,镜阁阁主公孙晏也跑了出来,他在太子身边晃悠着,看的公孙哲直接黑了脸。 “这不是您的公子吗?”高成川打趣的道,“跟殿下的关系真好呢!” 左大臣尴尬的笑笑,嘴上连忙否认:“哎呦,您就别取笑我了,那臭小子不给我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高成川摇摇头:“我哪有取笑啊,您的夫人可是陛下的二姐,您家的公子跟太子殿下也算是兄弟的嘛。” 左大臣才不敢沾这门亲,这时候晏公子冲自己的老爹随意的挥了挥手,凑到明溪耳边:“名单好像换人了哎,果然头名都不愿意来参选呢!” “不来也好,泣雪高原我也不想交给外人。”明溪太子压低了声音,放下名册,“这次秋选,你有和千夜提过吗?” “提是提了呀……”公孙晏抓抓脑门,为难的笑笑,“不过我也管不到他啊,好在这次提上来的名单不太行,我看十有八九他自己也看不上,要是实在不满意,白虎正将的位置暂时空着倒也问题不到,毕竟那边还有两个副将、六个队长顶着,再不行让风魔暗中盯着,其实也出不了事。” “不行就从副将里提拔吧。”明溪太子叹了口气,也是有些无奈,白虎军团虽然眼下还有两个副将,可强行提正其实也不是很合适。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旁边的观战台已经陆续坐满了人,六王爷府上的三郡主胧月一大早就抢了最前排的位置,美滋滋的等着秋选开始。 “喂,明溪,你看……”公孙晏偷偷使了个眼色,觉得好笑,“三郡主又来了,这次不会又要公开求亲吧?” “咳咳,你一会让人看着她。”明溪太子一阵头疼,胧月郡主曾经也主动报名参加过秋选,因为是六王爷最宠爱的女儿,吓得对手根本不敢还手,就那么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决赛,最后还是萧千夜亲自出手赶了下来! 三郡主也算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军阁制度的人,因为自那以后,军阁就有明确的规定,不允许女子报名参加秋选。 “啧……明溪你看她旁边!”公孙晏眼睛一亮,赶紧戳了戳他,明溪太子顺势望过去,只见一排侍女撑着纸伞,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浅紫色锦衣,满头步摇,甚是华丽。 “明姝?”明溪太子脸色一沉,赫然站起朝那边走去,侍女见他走过来,赶忙退开,“你怎么来了?成何体统?” 五公主明姝自然知道会遭到责备,连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毫不畏惧,盈盈拜倒:“皇兄,军阁秋选本就是皇城为数不多热闹的日子,我也只是和阿月约好了出来观战而已。” “胡闹!刀剑无眼,万一误伤怎么办?”明溪太子低骂了一句,这时候高成川也连忙围过来,劝道:“太子殿下,五公主一定是觉得近些日子太枯燥了,出来透透气无伤大雅,老臣一定会保护好公主的安全,加派人手全城戒严,请殿下放心。” 明溪太子不语,他自然知道高成川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五公主明姝曾被父皇指婚给萧千夜,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是皇族喜事之时,萧千夜毫无预兆的拒绝了。 身为皇家公主,处处养尊处优的明姝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拒婚,还是在父皇亲下圣旨的前提下,被那人公然拒绝,对于一个公主而言,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会被所有人当成笑柄,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万万没想到,父皇不仅没有责罚他,甚至是顺了他的意收回了自己的圣旨! 但是,自己这个皇妹或许还真的看上了军阁主,虽然没有明言,但她曾几度私自出宫,去外城烽火台等他。 高成川自然是对五公主的心思心知肚明,明摆着想看一场好戏而已。 “阿姝姐姐,你快来坐,要开始了!”三郡主冲着明溪太子吐吐舌头,还做了个鬼脸,拉着五公主就坐在了最前排的看台上。 “高总督,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明溪太子无奈,只得默然加重了语气,高成川笑眯眯的点头,转头厉斥,“慕西昭,公主若是有丝毫差错,唯你是问。” “是。”他身后跟着的人这才用力回答,明溪太子不好当面发作,只得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和公孙晏心有灵犀的互换了神色——或许高总督根本不在乎自己那几个侄子的死活,他们知道慕西昭才是杀害高敬平的凶手,但是高总督竟然没有调查这个独自从北岸城完好无损回来的人,甚至依然把他当成心腹一般留在身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观战台上已经坐得满满的,然而军阁主萧千夜仍是没有来。 “公孙晏,怎么回事?”明溪太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公孙晏连忙凑过来,紧张的搓搓手,“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让他尽量别插手,可没让他不要来啊……” 三郡主也已经着急的来回张望,明姝公主绞着手指,明明也很着急又不敢过分显露。 “来了来了!阿姝姐姐你快看……”就在此时,三郡主兴奋的拽着五公主的手,差点就冲了出去,“千夜肯定是最近没休息好吧,不然是不会迟到的!” 明姝公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一点点沉沦,瞬间脸庞绯红——他看起来真的很疲惫,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还是那身干练的黑色军装,象征阁主的金令扣在双肩,手提白色的剑灵,但是眉目之间依然英姿勃发,身边还跟着一位本部副将。 “咦……阿姝你脸红了!”三郡主顿时有些吃醋,挨着五公主的耳朵轻轻吹气,念叨起来,“他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能跟我抢!” “谁、谁要跟你抢!”明姝公主连忙低下头,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慌忙解释,“他本来就是拒婚的,我才看不上他呢!” “拒婚怎么了,我都被拒了八次了。”三郡主倒是无所谓的,目光紧紧的跟着他,只见他走到明溪太子面前,礼貌的鞠躬行礼,随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明姝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的望过去,心里有点开心。 在她被萧千夜拒婚之后,曾经赌气偷偷跑到烽火台,目的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个拒绝了皇家公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原以为那也就是和城内禁军差不多的人而已,没想到那个人乘着巨大的鸟儿,从天而降! 那一刻,五公主感觉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自己的心头,只可惜她未曾学过武艺,又无法放下皇家的身段,当年看见三郡主私自报名参加秋选的时候,也只能徒增羡慕。 她今天会鼓起勇气,放下面子来到这里,其实已经在心底暗暗犹豫了四年! “公孙大人,开始吧。”明溪太子对左大臣吩咐了一声,左大臣连忙走上比武台,清了清嗓子,念道,“帝三十六年军阁秋选开始,参选人数合计六十一人,分三组同时竞技,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直接淘汰回军机八殿重修,最终决胜的头名,既有机会获得白虎正将一职,望各位学员多加努力。” “有机会吗……”高成川摸着胡子,对着身边的慕西昭道,“头名也仅仅是有机会而已,看来军阁主还是不想把这个位置轻易让给别人啊。” 慕西昭上前一步,自然也清楚总督大人的言外意,接道:“毕竟之前是他兄长亲自担职,突然换了人,总要找个信得过的。” “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了,殿下竟然也就同意了。”高成川摇摇头,明溪太子偏袒天征府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那个萧奕白走的这么干净利落,太子不管也是在意料之中。 秋选是由墨阁主持,左大臣统管,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太师分担三台主持,军阁主仅做最后的决策人。 萧千夜逐一扫过这一届的学员,每一届的失败者都必须回军机八殿重修,因而学员的年龄差也会特别大,通常连续五年的失败者会失去竞选正副级将领的资格,被安排到各部队服役,除非表现特别优秀,否则就不会再有晋升的机会,因而每年的春选、秋选对学子而言十分重要,但最近这些年,不思进取贪图享乐的学子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故意连败五年,最后托关系进入禁军驻荒部队混日子的人。 其实明溪太子早就有意在周边四境建设学堂,让更多的平民获得更好的机会,这样才能扭转日薄西山的军机八殿、法修八堂,然而此举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资源,也需要导师们分散到各地,或者四境其他有能力的人主动参与,但眼下天权帝集权统治,根本不希望周边四大境的势力影响天域城,此事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搁浅下来。 他叹了口气,把玩着手上的剑灵,甚至也不想再继续看台上的比武试选。 有什么好看的呢?太子殿下根本不想把白虎正将的位置交给外人,这些帝都的权贵们平时又是有多无聊,竟然把秋选当成节日一样蜂拥而来。 他脑中思绪万千,第一轮的比试已经快速结束,观战台上忽然发出一串惊叹声,引得他不由得望向左边的比武台。 台上站着一个短发少年,仅仅一击就击败了武英殿第八名。 “哇!好厉害啊!”胧月兴奋的拉着明姝公主,“阿姝姐姐,我每年都准时来看秋选的,这么厉害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那是谁呀?”明姝公主好奇的问,胧月翻看着手上的名册,皱眉,“好像不是军机八殿的人哎,该不会是主动来的吧?” “那是谁?”同一时间,明溪太子也迅速注意到了那个人,公孙晏迅速翻着手册,低道:“是这次唯一主动报名的,我老头子说了是皇城附近荒地来的,叫……煌焰。” 少年面含微笑,也不理会台下的唏嘘声,转过脸望向萧千夜。 萧千夜陡然一惊,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一身干练的赤色劲装,短发,手握着一把残缺的赤色长剑,显得整个人神采飞扬。 然而那双眼睛,带着一眼看不穿的老成,毫不掩饰的看着他。 那一瞬间萧千夜有种直觉——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随手翻了翻名册,终于看到了一个明明第一次看见,却莫名有些熟悉的名字——煌焰。 “第二轮,开始!”左大臣也不顾上观战台的反应,他在学员的名单上勾勾画画,立刻宣布进行下一场。 众人的目光显然都被最左侧比武台上的少年吸引了,他扭了扭脖子,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下一个对手,压低了声音:“你们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大老远过来,不是来找你们的。” “嗯?”奉武殿第三名犹豫了半分,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他说话,就在同时,那道赤色的剑光不知从何蹿出,直接贯穿了胸口! 整个试选场一片死寂,观战台上面面相觑——死人了?试选有严格的要求,可以放手一搏,但不可伤人性命! “没死呢。”少年冲太子太傅笑了笑,拎起对方的衣领扔了过去,“现在救还能活。” “你!”太子太傅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年秋选过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张狂的人,左大臣也连忙过来检查情况,丹真宫的大夫们齐齐围了上来,赶紧先帮着止血。 “怎么样?”左大臣关心的问着,奉武殿第三名是陪都洛城大金主家的次子,这要是死在秋选上,他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现场的大夫来不及理会左大臣,冷汗直冒:“快快快,按住止血!没伤到要害,快抬起来送到丹真宫去,还有的救!” 药童们手忙脚乱,一人止血,一人包扎,剩下的人赶忙抬来了担架,七手八脚的把人放了上去。 “果真是荒地来的野蛮人,下手没点轻重……”观战台上传出来窃窃私语,众人的眼神也变得厌恶起来。 “恶意伤人,取消资格!”左大臣气的不轻,少年嘟着嘴,嘀咕着,“他自己躲不开也能怪到我头上?” “明溪,怎么办?”公孙晏倒吸了一口寒气,他看不清刚刚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人的剑快的连他也无法看清! 明溪太子皱眉沉思着,这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他应该能轻易击败对手,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为的只是展示自己的实力吗?还是说…… “我来。”不等太子殿下做出决定,萧千夜已经走了下来,“快带下去医治吧,左台比试,我亲自来。” “哇!阿姝姐姐,千夜亲自出手了!”三郡主兴奋不已,丝毫没感觉到明姝公主紧张的冷汗直冒,全身不住颤抖。 少年的目光一点点放亮,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那是他陌生的脸,也是他最熟悉的气息。 “好久不见了,帝仲。”他默默低语,赤色的长剑赫然发出火光! 第五十三章:煌焰 那一剑击出的同时,萧千夜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不是飞垣人,剑光来势如电,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贴着他的衣襟滑落,再转而,对方大跳而起,足尖猛踏! 沥空剑也迅速回击,那一脚踢在剑身上,震得他手臂痉挛,吃惊的退了一步。 “退了?”少年眉峰微蹙,似有不满,“再退,下一脚可是要连剑灵一起踢碎了。” 这人好大的口气! 萧千夜没有回应他,手腕开始微动,少年眼疾手快,连续避开两个方向同时落下的剑气,手中赤色长剑再动,竟直接抵在了沥空剑上!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跟你玩的吧?”他暗暗压低了声音,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加重。 两人只是看似平静的站着,而那是外人无法察觉的暗斗,稍有不慎就会被凌冽的剑风割伤! “你是冲我来的……”萧千夜心中疑惑,少年的脸庞已经凑到了眼前,那张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容,嘴角咧到最大,“你该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帝仲?” “帝仲……”萧千夜赫然逼退他,再出手已是昆仑绝学封十剑法! 对手并不畏惧,赤色双瞳甚至写满了不屑:“呵呵……人间的剑术,可是赢不了我。” 然而封十的剑气并未直接攻击他,而是一道连接着一道,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将两人围住,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煌焰这才反应过来,好奇的伸手摸了摸,叹道:“唉?这是做什么,你不想让别人听见我们说话吗?” “哇!看不清楚哎……”观战台上,三郡主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眉头皱成了一团,那些带着金色刻印的剑气,明晃晃的挡住了视线,她只能依稀的看着两人相对而立,似乎都没有动手。 明姝公主小心的把她拽回来,责备道:“小心点,别摔下去了。” 另一边,高总督意味深长的抚摸着胡须,也是不太看得懂眼下的形势。 这种来自昆仑的剑法是他没有见过的,到底是真的会阻断视线和声音,还是军阁主故意要隐瞒什么? 萧千夜没有理会外界的疑惑,开门见山直问道:“你也是上天界的人?你与夜王是什么关系?” “夜王?”煌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摆手,“你喊他夜王?这么生疏的吗?直接喊他奚辉就好了嘛!我们可是同修,虽然……嗯,虽然九千年没见了,也不必这么生疏的。” “我并不认识他。”萧千夜冷冷回了一句,“夜王也好,奚辉也罢,我也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哦?”煌焰凛然神色,收剑站好,直勾勾的盯着他,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夜王在哪里?” “嗯?你找他有事?” 萧千夜暗暗咬唇,却不敢直言——凤九卿说了,夜王具有统领万兽的能力,他依旧是距离不死鸟最近的人!只有找到当年那只不死鸟,云潇才能摆脱灵凤之息的诅咒!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些事情不能对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明说。 “他应该还在上天界修补残魂吧。”煌焰倒也不隐瞒,更不追问,对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一点兴趣,他随意指了指天空,“这世间万物,除去天地,就只有海洋的神力最为深厚,他大费周章的营救海魔,夺回海之声,现在肯定还在忙着修补自己的残魂吧。” “修补残魂……”萧千夜默念着他的话,确实和凤姬所言如出一辙! “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找你。”煌焰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里放着光,“喂,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奚辉吧?难道我不能引起你的兴趣吗?你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 “我应该没见过你。”萧千夜默默回了一句,“但我感觉我应该认识你。” “你确实应该认识我的,虽然我也没见过你这张脸,但你就是他,帝仲,你我从未分出过胜负,我却因黑龙一战输了半招而被所有人无视,你成了唯一的胜者,上天界唯一的战神,我却永远只能屈居第二,甚至被人遗忘!我不信你会死,就算只有一点点血脉传承,我也要你亲自站出来,和我一决胜负!” 萧千夜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念念叨叨的说些什么,只是有些模糊的记忆在他的声音里汇聚成河,逼着他不由自主的按住脑门,神色痛苦。 煌焰咧嘴一笑:“看,我没说错吧?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提示他,眼前这个叫煌焰的少年,是自己曾经的战友,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却最终分道扬镳。 “还是让我帮你一把吧。”看见着他又要陷入混乱的记忆,煌焰不耐烦的嘀咕,“早就告诉过你们,凶兽永远都是畜生,你们却偏偏不信,到头来全部栽在凶兽手中……” 话音未落,沥空剑本能的出手,萧千夜感觉身体里一阵无名的怒火,剑光瞬间击破封十的屏障,直扫身后观战台! “呀……”煌焰却是兴奋了起来,顺势借力,赤色长剑推波助澜,两道剑光对撞,观战台一角轰然崩塌! “糟了……”萧千夜心道不好,观战台发出惊恐的尖叫声,转眼就将前排的几人埋在了下面。 “五公主!三郡主!”禁军总督高成川惊变了脸色,高呼出口,与此同时,慕西昭电一般的冲了出去! 胧月郡主挣扎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没来得及喘了口气就发现身边的五公主不见了!她慌张的用手拨开被压碎的台子,发现虽然慕西昭已经非常迅速的用身体护住了明姝公主,但两人还是一起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明姝!”明溪太子赫然起立,未等他焦急的走下来,公孙晏已经不用声色的按住他,指了指比武台。 怎么回事?比武台上的两个人分明只是在对望着,为何忽然剑气暴走击碎了观战台? “提及凶兽你会生气吗?”煌焰乐呵呵的调侃着,不让他前进分毫,又想起了潋滟的话——帝仲是自愿被凶兽吞噬的,眼前这个人虽然继承着帝仲的血脉,但更多的是来自凶兽的本能。 萧千夜冷眼看着一片混乱的观战台,军阁的秋选原本也只是例行选拔而已,偏偏这群帝都皇贵们闲的无聊总喜欢过来围观,甚至变本加厉的在旁边架设观战台,如今终于出了意外。 但是,刚刚那一剑并不是他所想的,在提及凶兽的那一刻,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愤怒,本能的击出那一剑。 那像是来自凶兽的不甘,更像是来自帝仲的怒气。 毕竟,那只凶兽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命的朋友,即便传承九千年,他依然会被对方无礼的言论激怒。 萧千夜赫然冷笑,望向煌焰:“他生气了……他为什么会生气?你怕是永远不能理解吧,冥王煌焰。” 煌焰一动不动,张扬的笑容已经收敛,看着对方冰蓝色的双眸里隐约出现的冰火双色纹理。 他不能理解,他从来都理解不了自己的那位战友,他能斩恶龙,屠异兽,又会莫名其妙对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手下留情,他上一刻还在战的昏天暗地,下一刻就会温柔的为断翅的小鸟包扎伤口! 他们耗费了万年的时间才一路走到上天界,成为了天空的主人,统治着万千流岛,被所有人畏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开心,甚至不愿意在上天界久留? 帝仲是厌倦了上天界外围不断涌来的挑衅者吗?既背负战神之名,又为何选择逃避? 想到这里,冥王的脸庞逐渐扭曲,生出难以言表的恨意——那是帝仲最为厌倦的东西,却是他冥王煌焰求而不得的东西! 眼前那个年轻军人的脸庞,轮廓分明,那分明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却是透出了他最熟悉也最厌恶的目光。 终于,他收敛了全部的表情,大步走向萧千夜,紧紧的握住长剑,低道:“我可真讨厌你这双眼睛……就像极昼里那只恶龙一样,让我讨厌。”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直穿耳膜,透出惊人的震撼力,仿佛要将这数万年的不甘倾述。 萧千夜忽然将沥空剑换到了左手,身体微斜。 “左手……”煌焰沉声,冷笑,“没错,就是这样的姿势,帝仲,是左手持剑。” 话音未落,两道剑光已经交织在一起,比武台承受不住这样惊人的力道,咔嚓咔嚓几声之后,再度倒塌! 两人同时跳起,不等落地,剑光已经在半空中难解难分! 萧千夜步步为营,那是沉睡在身体深处的记忆,借着他的手臂挥出他从未见过的招式,沥空剑的剑身发出刺耳的尖鸣。 即使是昆仑的剑灵,也无法承担战神觉醒的神力! 冥王却已经被激起了战意,他丝毫不退,更是步步紧逼,赤色的长剑原本就有裂缝,在几次剧烈的撞击之后,裂缝沿着剑身一路攀爬到剑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还是不尽兴,“这不是你该有的力量!太弱了!太弱了!” 紧接而至的攻击更加疯狂,萧千夜赫然皱眉,感觉额上冷汗直冒,有一种冰凉的感觉自心口不断涌出,硬生生压制住了他。 “嗯?”冥王也很快发现了异常,他顿步停手,忽然靠近一把抓过萧千夜,果然他的肩上有伤,伤口上还有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咒印。 “是奚辉干的……”煌焰冷哼一声,双目瞬间变得无趣起来,顿时丧失了所有的兴致,“你身上有伤,还被奚辉强行封住了战神的力量,我胜之不武,不如不胜。” 萧千夜也同时落回地面,身体里的冰凉在这一刻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在他旁边,五公主明姝被丹真宫的人从观战台下挖了出来,秀丽的脸庞满是血污,几个大夫慌张的跪在她身边。 “阿姝姐姐!”三郡主吓得连声音都走了调,也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伤,慌忙帮着一起将她平放到了一旁。 “五公主!”慕西昭忍着疼,他的手臂已经被观战台压碎,可即使这样也没能完全护住五公主! 那一袭华丽的宫衣被刮破,五公主已经不省人事。 丹真宫主乔羽也终于赶到,神色一沉,伸手按了按明姝公主的双腿,冷汗直冒——压断了!如此重伤,恐怕再也接不好了! 就在此时,禁军总督高成川一声令下,“抓住那个叛贼!” 叛贼? 萧千夜冷哼一声,观战台是他和煌焰一起震塌的,高成川如此说辞,岂不是把自己也列入了叛贼? 但无论如何,秋选闹出这么大的篓子,他这个军阁主责无旁贷,原本北岸城就是靠明溪太子强行压了下来,如果五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要再生事端! “我可不能让你走了,煌焰。”他终于转过脸,望向对方,煌焰收起了长剑,摆手,“现在的你留不住我,留住我对你也没好处,毕竟……” 他语气一低,身形瞬移到了萧千夜耳边,笑道:“奚辉一直坚信着潋滟的那句预言,所以他忌惮你,即使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是对人类的帝王隐瞒了下来,可我不一样……我和奚辉可不是一路人,我从来都不信预言的,我可不在乎你的身份暴露了会怎么样,不过呀,你也不想自己古代种的身份这么快曝光吧?” “那你大老远的跑来是为了什么?”萧千夜暗暗捏了把汗,隐藏在骨子深处的直觉清楚的提醒着自己,这个人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根本不在乎。 “我只想赢你而已。”煌焰如实相告,“真的就这么简单而已,但是现在的你毫无价值,你记不清自己的过去,又被奚辉封印了神力,我对现在的你毫无兴趣,但我会继续等着你,等你清醒的那一天……等你重回上天界的那一天。” “站住!”眼见着他想抽身,萧千夜剑光再动,拦下对方的脚步,与此同时,禁军的驻都部队已经将两人团团围住! 煌焰一跃而起,竟是站在了半空中,掌下汹涌的灵光带着来自冥界的神力,逐渐将整个三阁笼罩。 高成川不由得心生疑惑——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能站在天上? 眼见着那个人想走,禁军总督也来不及再细细思考,他抓着一匹战马翻身跃上,赫然抽出炎帝剑:“跟上,别让叛贼跑了!” 驻都部队听令出击,萧千夜跳上剑灵,以御剑术迅速追上。 “啧……”看着萧千夜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视野里,高成川不由得有些恼火,天域内城是不让天征鸟进入的,可他还有来自昆仑的御剑术,确实比禁军要更容易追上那个天上的人! 慕西昭拖着完全骨折的手臂,也是骑着一匹战马追上了高成川,汇报道:“总督大人!五公主伤势严重,丹真宫主说……可能会落下残疾。” “你们怎么搞的!”高成川本就心情不好,一听这消息更是不由分说的怒骂,“让你亲自监督,竟然还让比武台和观战台一起塌了!让你保护五公主,你偏偏还是慢了一步!你到底怎么办事的!” “属下无能!”慕西昭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那一剑分明是军阁主手上击出来误伤了观战台,他已经尽力想要保护公主,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的后果! 高成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那个少年是墨阁报上来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墨阁自己担这个责任!你赶紧去盯着军阁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一早就串通好的。” “属下遵命。”慕西昭只能硬着头皮领命,他是个药人,这点伤确实要不了他的命,可是这只手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也会就此残废。 然而,他不敢对总督大人有丝毫违抗,在那个人的眼里,自己这只手又算得了什么! 另一边,萧千夜追着冥王煌焰已经来到了城外的烽火台,那个人在天征鸟边停了下来,奇怪的是,一贯只听他一人命令的天征鸟,此时竟温顺的低着头,任由他抚摸着羽翼。 冥王和战神一样,都具有征战之力,这才让同样以征战为生的天征鸟如此听话吗? “这是你养的吧?你还是和奚辉一样,喜欢养这些奇怪的东西。”煌焰叹了口气,扫了眼他手上的剑灵,不解,“御剑术难道不是比天征鸟更高更快更方便吗?” “御剑术是昆仑的剑法,我不喜欢展露昆仑的东西。”萧千夜走上前,天征鸟发觉主人回来,开心的展翅飞起。 “哦。”煌焰若有所思,“昆仑我倒是略有耳闻的,在我来之前,也稍微打听了些事情,你好像有一位十分在意的姑娘,也是昆仑出身?” 他在说话的同时悄无声息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呀……被我猜中了吗?没想到帝仲九千年前栽在了一只凶兽手上,九千年后又栽在了一个女人手上,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不是他……” “嗯,至少现在不是。”煌焰点点头,“但你必须是他。” “你有病吗?他早就死了,你追着我找一个死人有什么用?”萧千夜不由得一阵无名的心烦,无论是那个在他记忆里反复出现的战神帝仲,还是眼前的冥王煌焰,甚至碧落海上的夜王奚辉,都让他心烦不已。 煌焰的眼睛一点点沉沦,透出难以言表的情绪:“我有病吗?哈哈哈哈哈……或许我就是有病,毕竟上天界的生活太无趣了!我告诉你,我就是要找他,如果你自己不想成为他……那就我来逼你。” 随后,冥王又像丧失了所有的斗志,喃喃叨念:“古尘……他的刀名为古尘,至今还插在魇之心上,你去找回那把刀,就能找回他的记忆。” “魇之心!”萧千夜一惊,这不是大哥之前说的要去寻找的东西吗? “帝仲,我很想你啊……”煌焰无声的冷笑,伸手摸着萧千夜的眼睛,“你死了我就再也无法战胜你,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一个死人……但我相信你的血脉会有苏醒的那一天,我可不管什么帝星起、帝星坠,我只要极昼里那只让人心烦的黑龙亲眼看看,我从未输给过你!” 萧千夜凛然神色——这个人,好深的执念,透着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又隐藏着无法诉说的愤恨和不甘。 这哪里是成了神,分明是入了魔。 “有人追来了。”他换了种口气,看着远方奔驰而来的战马,咧嘴一笑,“我可是要溜之大吉了,要是这时候坏了奚辉的事,回去要被他唠叨好久的,你可别忘记了,古尘。” 话音未落,冥王化成一道火光,消失在天野。 第五十四章:问罪 暮云和慕西昭几乎是同时来到了烽火台下,眼见着那束火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萧千夜一个人从上面走下来,暮云连忙迎上去,焦急的问道:“少阁主,那人……那人是什么来头?能化光逃走,莫非也是异族的?” “尚不清楚,要等墨阁的调查出来才知道。”萧千夜随口隐瞒了过去,再看慕西昭,他面无血色,一头冷汗,听见这样的说辞,自然非常不满,愤怒的指责:“你说谎!那人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军阁主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伤了五公主,你竟然还放他跑了?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话到这里,慕西昭赫然咬住嘴唇,用力攥拳,眼里满是不甘——陛下怪罪下来又怎么样?军阁主有明溪太子保着,天域城的治安又是禁军负责,所有的责任无疑也会全部推到禁军头上!到那时候,总督大人会不会弃车保帅?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以高总督的性格,他无疑会再次成为弃子! 慕西昭心跳骤急,燃起一股无名的恐惧。 “你受伤了?”萧千夜一眼就注意到他垂落的手臂,上前轻轻提起。 慕西昭深深吸了口气,疼的脸色发乌,但是他立马厌恶的甩开萧千夜的手,后退了一步:“小伤而已,不劳军阁主费心。” “小伤?你这只手不想要了?”他冷笑一声,回头对副将道:“暮云,带他去丹真宫治伤,墨阁那边我去汇报。” “你……”慕西昭愤然抬头,完全不领情,甚至更加愤怒,嘴唇喏喏动了两下,颤道,“你是在同情我吗?” 萧千夜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举动会莫名戳中他的痛处。 他知道慕西昭是高总督的人,高总督曾经花费了无数心血想将他培养成军阁的接班人,却在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被自己抢了军阁主的位置,如今想来当初一定是明溪太子暗中动了手脚,否则自己一个师从昆仑山的人如何能力压高总督的人接掌军阁? 高总督虽然是三朝元老,可仍旧是斗不过皇太子,毕竟明眼的人都知道,陛下对太子是太过偏爱的。 不同于天权帝自身的篡位夺权,这一届的皇子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明争暗斗,朝中大臣也省了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心思,因为明溪太子毫无疑问就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萧千夜的目光逐渐低沉,明溪太子唯一的对手,是他父皇天权帝,无论那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渴望回归天空,渴望得到永生,对太子而言那都是唯一的阻碍。 他转而撇了一眼慕西昭,这个人一定恨透自己了吧?不同于冥王煌焰的空虚,那是实打实的恨透了自己吧? 大哥曾告诉过他,慕西昭在平水郡杀害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高敬平,并将此事推给了之后海魔引起的海啸,但从高总督的态度来看,禁军似乎也根本不在乎一个分队长。 这个人如果不能成为自己人,将来就无疑就会成为敌人,风魔早就有打算,要在合适的时机除掉他! 想到这里,萧千夜忽然问道:“你是阳川和伽罗交界的荒地出身吧?” “嗯?”慕西昭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也有个副将是那里出身的,比你还要再小几岁,叫征帆,现在还在羽都协助海军处理北岸城的烂摊子。” “哦。”慕西昭赫然冷笑,“他是比我要幸运多了,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将,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吧。” “军阁眼下还缺一个白虎正将。” “……” 萧千夜平静的看着慕西昭,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讨厌这个人,飞垣大陆等级森严,除了毫无地位的异族人,还有身份低微在荒地出生的人,即使是有高总督刻意栽培,也需要自身极其优秀才能在军阁立足,若是当年自己再晚个半年回来,或许军阁主的位置就是他慕西昭的! 然而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在墨阁宣布他继任新任军阁主之后,慕西昭很快就被高总督召回了禁军,自此再无功绩。 他消失了好几年,直到去年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里,但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能和他竞争军阁主位置的人了。 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郁郁寡欢,游走在禁军几只分队之间,再无建树。 “军机八殿报上来的人我没有一个看得上,唯一一个有点意思的,偏偏又跑了……”萧千夜继续暗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亲自去和高总督要人。” “你是在侮辱我吗?”慕西昭脸色发青,这个人竟然要给他一步登天的机会?不可能,他一定是在借机侮辱自己,他是高总督捡回来养大的孩子,如果背叛总督,一定会被报复! 随后,他自卑的埋下头,忍不住发出一串颤抖的笑。 这个萧千夜啊,他养尊处优的,住在天域皇城,又有明溪太子支持,他哪里能明白自己这种底层人民的无助?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侮辱他吧?这么多年了,他早就习惯了,可这样的话从军阁主口中说出来,还是会让他忍不住颤抖。 那些禁军的士兵们,一个个对他都趾高气扬的,就算知道他是总督收养的义子,说话做事也没有丝毫的客气,毕竟他是荒地出身的啊,无权无势,又搞砸了到手的军阁,现在只能在总督大人手下做一条狗罢了。 高总督……高成川,那是给予他梦想的名字,也是让他陷入无穷噩梦的名字。 他所在的那片荒地是伽罗和阳川的交界处,也是飞垣所有荒地中最为贫瘠的一片土地,一边紧挨着沙漠,另一边靠着雪原,物资极其匮乏,每天都有大批的人饿死,雪狼和沙狐不分昼夜的袭击,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却仅仅只是为了得到仅剩的一点粮食而已。 那一年的情况尤其严重,据说是地缚灵忽然现身攻击了大湮城,导致阳川境内最大的商路中断了大半年,唯一的水源不谙江枯竭,让原本就贫瘠的土地雪上加霜,饿到了最后,荒地的人已经开始相互厮杀,靠着死人的肉苟延残喘。 他就是那个时候遇到高成川的,那个人正巧从大湮城返回天域皇都,他骑在战马上,手持一柄螺旋状的黄金巨剑,高大威武,身后跟着千人的部队,如此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高总督就是在路过那片荒地的时候,捡到了坐在尸体上发呆的他,他抱着一把残破的剑,手上捧着一坨腐肉面无表情的撕啃,或许是被他眼里的冷漠吸引,这个老人走下马,走到他的身边。 他从没想过就是这么个普通的举动会改变他的一生,高总督把他带回了天域城,给了他一切,教给他知识和剑术。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摆脱了宿命,成为了高总督真正的儿子,父慈子孝。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萧千夜回来彻底消失的! 慕西昭愤然抬头,那一眼看的萧千夜心惊肉跳,下意识的按住了沥空剑。 缚王水狱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见,他被囚禁的地方是帝都的实验室,狱卒一早就刺瞎了他的眼睛,他只能听见耳边恐怖的哀嚎,没日没夜从不间断,时间在那种地方仿佛根本不存在。 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在不停的往自己身体里注射东西,逼着他吃一些奇怪的药,那些冰凉的液体像毒虫一样几乎要逼得他发疯! 皮肤似乎裂开了很多次,又被他们治好了,反反复复,到最后,他甚至感觉疼痛也不再强烈,整个身体宛如行尸走肉。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早就失明的眼睛忽然又能看到东西了,实验室里的人们欣喜若狂,高总督闻讯而来,也终于把他捡了回去。 但这一次他心里终于清楚了,自己永远都是高成川手下一颗可有可无的弃子,永远不可能真的成为他的孩子。 他憎恨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萧千夜,他憎恨的是帝都森严的等级制度,会让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就输了一辈子! 萧千夜没有说话,耳边赫然响起大哥的喃喃自语——这个人不能留,早晚要出问题的。 然而此刻的他又是有些莫名的情绪,天征府自八年前灭门以来,现在也是势单力薄,一旦完全失势,那无疑会是毁灭性的灾难!甚至可能遭到更为严重的打击报复,这就是他明知前路艰难,仍然无法拒绝明溪太子的唯一理由。 “军阁主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慕西昭冷冷的拒绝了他,“我是禁军的人,军阁和禁军一贯都是对头,我若是答应了你,岂不是不仁不义?” “不仁不义吗?”萧千夜叹了一口气,“高总督可有对你有情有义过?” “……” “少阁主!”他身边的副将暮云连忙小声制止,暗示他有些话不可明说。 萧千夜自然知道属下在担心什么,帝都城内汹涌的权力斗争,那是真的会祸从口出,引来无数纷争的。 暮云尴尬的扯开话题,紧张的道:“咳咳,少阁主,五公主伤的不轻,正在丹真宫会诊,您是否要过去一下?” “一起吧。”萧千夜目光一转,“慕西昭,你也伤得不轻,要是不想这只手就此废了,还是不要跟我赌气先去治伤吧。” “哼。”慕西昭闷闷退开,翻身上马离去。 第五十五章:怨怼 萧千夜远远的就看见了被围的水泄不通的丹真宫,左大臣擦着汗来回不停走动,高成川抱着炎帝剑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连明溪太子和公孙晏都是一脸焦急的在外等候。 那一剑从他手下不受控制的击中观战台时,他就知道要出事情。 看见他一个人回来,公孙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管周围人怎么想,赶忙迎上去抓着他走到一边,小声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那个人呢?” “跑了吗?”高成川冷眼看着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质问,“军阁主的御剑术难道也追不上那人吗?” 萧千夜自然清楚总督大人的言外之意,解释道:“那人能御风而行,又能光化脱身,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的御剑术确实是追不上。” “哼。”高成川虽然不信他的说辞,但也无法反驳,又转而望向公孙哲,继续:“公孙大人,那人是主动报名秋选的,难道墨阁都不调查底细的吗?” 明溪太子也走了过来,为公孙哲辩解了一句:“此次确实是墨阁的失误,是我操之过急,才让左大臣没有充分的时间去调查参选者底细。” 高成川一时不好回话,秋选是军阁的事,人员是墨阁报上去的,但守备是禁军的驻都部队,这责任要是怪罪下来,三方都跑不掉! 萧千夜也不想这时候去争对错,问道:“太子殿下,五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可能……不太好吧。”明溪太子默默叹气,不停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刚刚我问过赵大夫了,他说明姝的双腿被压坏了,可能会落下残疾。” 话音未落,丹真宫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随后是东西被打翻在地的破碎声。 明溪太子面色一沉,直接走了进去,众人也赶忙跟上。 “太子殿下!”女医者来不及处理满地的碎渣子,慌忙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明溪太子往后殿张望着,女医者满头大汗,语气都带着哭腔,“回太子殿下,五公主……五公主的双腿被压碎了,乔宫主说只能截肢了,否则会有性命危险,可偏偏这时候五公主醒了过来,正巧听见了宫主的话,死活不肯,还把药童手上端着的东西全扔出来砸了……” “截肢?”众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寒气,面色铁青,为了满足帝都皇贵的好奇心,秋选的观战台是越建越高,五公主坐在前排最好的位置,这一塌是全压在身上了! 高成川假意咳了几声,左大臣也尴尬的转过脸去。 早几年秋选还不似今日这般热闹的时候,军阁主萧千夜就曾提出过秋选是军阁内部的事,试选也只是为了择优录取,刀剑无眼,容易误伤无辜,并希望墨阁和禁军能取消观战,但耐不住皇城常年严谨的生活逼的人喘不过气,这难得一次的热闹也就如此被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默接受了。 “太子殿下,要不……要不您去劝劝五公主吧,这事耽误不得的。”女医者急得都快哭了,这救命的事情是丝毫不能等的啊! 明溪太子沉思了半晌,点头:“千夜,你跟我进来。” “是。”萧千夜跟上太子的脚步,只见后殿里围了十几位老大夫,纱布、绑带、药罐被扔了一地,明姝公主半个身子抓着床,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柔美脸颊不住滑落。 “明姝!”明溪太子冲了过去,再仔细看皇妹的宫裙下,血污染满了床榻,顺着流了一地。 “别……不要!我不要!”明姝公主疯了一样推开太子,捂着脸痛哭,“出去!你们都出去!” 明溪太子无奈,只得听她的,命令道:“乔羽,萧千夜你们两留下,其他的人先去外面等着。” “萧……萧千夜……”明姝公主赫然抬眼,这才注意到了军阁主已经站到了自己眼前。 “你、你也出去!”这一瞬间,明姝公主感到无尽的委屈,两行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这个人该不是是她命里的克星吧?他先是拒绝了父皇的赐婚,让她颜面扫地,现在又害她双腿断碎,面临截肢! “五公主,抱歉……”萧千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剑确实是不受他控制的击中了观战台,这才导致了五公主受此重伤! “明姝,不得胡闹。”然而明溪太子却赫然加重了语气,又对萧千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留着。 “皇兄……”太子殿下的话像是有什么威慑力,让明姝公主不得不冷静下来,用力的绞着手。 明姝公主委屈的咬住唇,又不敢哭,明溪哥哥是太子,是父皇最器重的儿子,就算是兄妹,自己也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外面那些元老大臣们现在应该都在暗暗庆幸吧?庆幸受伤的人是她,而不是明溪哥哥,否则不论是墨阁、军阁还是禁军,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乔羽,还有其它方法吗?”见气氛缓和了下来,明溪太子连忙问正事,乔羽为难的直摇头,道,“观战台为了防止崩塌特意用了些海魂石,就是天之涯下锁链的那种东西,又重又沉的,按理来说是不会塌下来的,可是这……这不按道理来啊,海魂石砸碎了骨头,要是不有慕西昭挡了一下,恐怕……恐怕当场就没命了。” “我不要……我不要!明溪哥哥,你救救我,我还……我还没有出嫁呢!我……”明姝公主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太子虽然心疼,也深知此事不能拖延,只得先拍着皇妹的背安慰着,“你是皇家的公主,那里还愁嫁不出去?听大夫的话,先救命,以后的事,皇兄会为你做主。” “你、你骗我……”明姝公主不住摇头,脑门嗡嗡的响,眼睛已经开始渐渐失焦,语无伦次,“你们都骗我……他、他萧千夜不就不愿意吗?” “咳咳!”乔羽连忙戳了戳萧千夜,使着眼色暗示,“先骗骗她,不然就没命了!” “我……”萧千夜犹豫了分毫,没有说话。 “你看!你看他!他根本就不愿意……”明姝公主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然后又接着哭,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脑子又清醒了许多,“你老实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你该见过我的吧?我在烽火台等过你几次了……你、你都没有接触过我,为什么直接就拒绝了?你不想一步登天吗?” 萧千夜沉默着,他确实曾几次在烽火台边见过五公主,但一次也没有说过话。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你还要不要命了?”明溪太子骂了一句,一挥手,“乔羽,去准备一下,把她腿截了吧,保命要紧。” “不行!”明姝公主用力推开太子,整个人摔了下去,吓得乔羽一动不敢动,哪里还敢去准备? “啧……”明溪太子皱着眉,头疼,只得望向萧千夜,犹豫道,“千夜,要不你……你先……” 然而萧千夜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轻易许下根本实现不了的承诺,他后退了一步,单膝跪地,低下头郑重的道:“五公主,我确实心有所属,不能接受您,还请您谅解。” 这是对五公主行臣下礼,毫无余地的拒绝! “哎呀!你可是真是会给我添乱啊!”乔羽黑着脸一把把他拉起来,直接推出门去。 五公主匍匐在地上,看着满地血污里印出自己死人一般的脸,惊恐的用手捂住脸。 明溪太子急得不行,斥道:“你还在磨蹭什么啊?不行就把她弄晕了赶紧截肢。” “是是是!”乔羽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门外的药童去取迷醉散,明溪太子亲自将皇妹抱起来放回到床上,擦了擦她脸色的血,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皇室的公主吧?怎么能如此作贱自己?” 太子殿下一连三句反问,逼得五公主不敢回话,委屈的咬着嘴唇。 明溪太子摇摇头,道:“天底下想娶皇家公主的大有人在,当年是父皇不好,没了解过军阁主的情况就轻易给你指了婚,我知道你一直对此很委屈,可你也不能如此不顾身份!明姝,你听话先治伤,等你好了,你若是再看上谁家的公子少爷就和皇兄说,皇兄一定为你做主。” “皇兄……”明姝公主忽然安静了下来,竟让太子有几分不适,又道,“皇兄一贯和天征府交好,您也见过军阁主口中那位心有所属之人吗?” 明溪太子犹豫了片刻,却见明姝眼中凛然爆发的恨意,让他倒吸一口寒气。 许久,明溪太子赫然叹息,语重心长的道:“明姝,不要迁怒无辜。” 话音刚落,那头乔羽敲了敲门,探了个脑袋进来,小声的道:“太子殿下,星圣女来了。” “哦?”明溪太子疑惑的起身走出去,门外,星圣女岣嵝着背,肩上的黑猫仰着头,怪声怪气的道,“殿下若是放心,就让我来劝说五公主吧。” 他自然是不放心的,但眼下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让开了身子,道:“有劳星圣女了。” 黑猫“嗖”的一声钻回了宽大的法袍,星圣女微微鞠躬,拖行进入了房间里。 “你是、你是什么人?”明姝公主看着这个怪异的人,有些害怕,星圣女微微仰起脸,法袍下枯木制成的假肢按住脸上的无面人面具,轻轻揭开。 “啊……”明姝公主惶恐的往床内缩去,甚至一时间忽视了自己断去的双足上传来的剧痛,屏住呼吸不敢直视她。 那是一张被毒虫咬烂的脸,丑陋不堪,只有头上一支玉簪还能勉强猜测是名女子,她一双硕大的眼珠仿佛是直接扣进了眼眶,鼻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鼻头,嘴角开裂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 随后,星圣女慢慢解开自己的法袍,终于露出了真容,她只有半个人高,膝盖以下是空的,但是仍然身着一身华丽的紫金色宫衣,甚至用金线织绣着精致的凤凰图腾,与丑陋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星圣女残破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惊悚的笑,晃了晃手,明姝公主这才发现她的左手是装的枯木假肢,右手半掌残缺,手背上还能看见裸露的白骨,甚是渗人。 “凤凰图腾……你、你到底是谁?”明姝公主紧张的问,星圣女张了张嘴,发出了“呀呀”的声音,她的声带早已经被割断,无法言语。 黑猫歪着脑袋,趁机跳到看床榻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的明姝毛骨悚然,终于开口:“我是你的大姑姑,明玉。” “大姑姑……”明姝公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黑猫继续说道,“你不必现在就想起我,但你现在不锯了这双腿,以后可就没命想起我了。” “截肢……”明姝愣愣的,仍是不敢相信自己会面对这样的结局。 “我的双手双脚也被砍了,连容貌都被毒虫咬毁了,可我还是要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星圣女用手拖着身体一点点靠近明姝,借着黑猫的嘴蛊惑着,“因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要是死了,把我害成这样的人会有一丝伤心难过吗?哈哈哈……不会的,不仅不会,还会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 “我装疯卖傻,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个没有心智的傀儡,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我不知道。”明姝咽了口沫,紧张的不得了,但是心底又有一丝莫名的期待,期待这个人继续说下去。 “因为报仇太难了。”星圣女毫不掩饰,说出了让五公主一头雾水的话,“那人无影无踪,我又没有他的下落,只能毫无目的的等,等他回来自投罗网……你也是一样的,四弟根本看不上你这个五公主,不论你是断了腿还是丢了命,对他而言也就和死了个陌生人一样,你的命一文不值。” 五公主沉默不语,她知道星圣女说的是对的,父皇心里唯一在意的孩子,只有明溪哥哥一人。 “军阁主心有所属的那位姑娘,其实恰好与我也有些渊源。”黑猫咧嘴一笑,露出渗人的寒意,星圣女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你要是想得到军阁主的心,就要留着命,只要你愿意协助我,我必会让他心里那位姑娘……比现在的你悲惨一万倍。” 星圣女的语气其实是波澜不惊的,但是那样的平静里带着数不尽的怨恨,比咬牙切齿更让人害怕。 明姝公主目光流转,暗暗握紧了拳头,低问:“我要怎么帮你?” “呵……”星圣女如愿以偿的笑了,凑上前去,虽然说不了话,还是尽量把嘴唇凑到了明姝公主耳边。 “这……”明姝公主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如何?”她确认性的问了一声,枯木左手已经暗暗挪到了她心脏处。 “好。”明姝公主并未察觉到星圣女的杀意,而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忍着疼掀开自己的衣裙,咬牙摸了摸双腿,低道,“请星圣女帮忙喊丹真宫主进来吧,我……我同意截去这双腿。” 话音未落,泪水再也止不住。 “好。”星圣女不动声色的收回枯木假肢,重新穿好法袍扣上面具,又拖行的离开了房间。 门外,公孙晏袖间的冥蝶扑扇着翅膀,公孙晏皱眉警惕的看着星圣女——听不见,这么近的距离蝶谷的冥术竟然无法听见!这个星圣女究竟是什么来头,又和明姝公主说了什么? “公主已经同意了,请丹真宫主尽快吧,可不要误了性命。”黑猫依然阴阳怪气的,星圣女冲太子殿下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快。”乔羽赶忙带着药童跑了进去,合上了房门。 明溪太子松了口气,也无暇顾及星圣女到底说了什么,继续问道:“左大臣,高总督,还有其他人员伤亡吗?” “回殿下,还有几个重伤的,都在医治了。”左大臣没来得及松口气,被太子一问又是冷汗直冒,其实除了五公主,六王爷府上的胧月郡主也是伤的不轻,还有各府上过来凑热闹的,这一砸全受了伤,都在丹真宫急救。 高成川托腮想了会,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属下慕西昭。 萧千夜冷冷提示道:“高总督是在找慕西昭吗?我已经让暮云带着他先去治伤了,他是总督大人手下的利剑,可不要轻易磨损了才好。” “哼……”高成川冷哼一声,客气的道:“多谢军阁主费心了,只是这观战台被您一剑击塌,您是否还得亲自去和陛下解释解释?” “我会去跟父皇解释的。”明溪太子显然不想节外生枝,道,“左大臣,高总督,你们现在就去查那个煌焰的底细,查到之后命禁军将他所在的荒地全部封禁起来。” “遵命。” 明溪太子又转向萧千夜,吩咐道:“军阁主,今年秋选白虎正将一事,暂时空缺吧,你先去泣雪高原,解决圣月族的叛乱。” “是。”萧千夜自然明白太子殿下的本意,不动声色的应下来。 “公孙晏,准备些礼品,一会送到各府上,就当慰问吧。” “是。”公孙晏正想借机退出去,才走到到门口,外头冲进来一个急火撩撩的身影,跟着几十个家仆,一下子把丹真宫围得水泄不通,六王爷上气不接下去,气喘吁吁的问道,“阿月呢?阿月伤的怎么样了?” “六皇叔,您别急,胧月在里头呢,没大事。”明溪太子赶忙安慰着,搀扶着六王爷往后殿走。 “哎,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六王爷嘴上抱怨着,也不好太过指责,太子赔笑着,“怪我,都怪我,您别着急了。” 话音未落,胧月郡主已经闻声跑了出来,她额头上绑着纱布,脸上还有擦伤,来不及换下的衣服被磨破,满是灰尘。 “阿月啊……”六王爷也不顾得再和明溪太子说话,心疼的抱着女儿唉声叹气。 “爹啊,我没事了,可是……可是阿姝姐姐……呜呜……”胧月郡主一把抓住六王爷,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六王爷这才紧张的问道,“五公主?五公主出什么事了?” 明溪太子摇摇头,只是敷衍了一句:“六皇叔,我一会再和您解释吧,胧月受了些惊讶,您快带她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裳休息会,等稍微空下来,我再亲自去靖王府给您赔罪。” “好好好,阿月别哭,先和爹回去,乖啊。”六王爷索性顺着他的意思,冲家仆挥了挥手,焦急的骂道,“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过来把郡主扶上去,手脚都轻点,要是再弄伤了你们全部都得挨罚!” “哎!等等!”胧月眼睛咕噜一转,跑到萧千夜跟前,小声嘀咕着,“你、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啊?你哪天走,我去送你……” “送什么,你都伤成这样了!你赶紧回家老实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了,你……” “爹啊!” 六王爷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又架不住女儿撒娇的一跺脚,只好把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萧千夜无奈,回道:“后天一早我就走了,郡主好好养伤吧,不必送了。” “后天……我记住了。”胧月丝毫没听到他后面的话,“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来了再走!” “好。”萧千夜点点头,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胧月郡主脸颊绯红,六王爷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这个女儿小军阁主十一岁啊!看上谁不好为什么偏偏看上他! “走了走了!”六王爷不耐烦的催促,胧月这才跟着家仆上了马车,还掀起了窗帘远远的挥了挥手。 “太子殿下,老臣也先行告退了。”高成川也和明溪道了别,带着门口一直等待的禁军撤离了丹真宫。 “太子殿下,那我也先走了。”萧千夜识趣的跟了一句,然而他前脚刚跨出丹真宫,耳边一只小小的冥蝶扑扇着翅膀,低语,“军阁主,有东西在跟着您,还请您自己小心。” “哦?”他疑惑的瞥了一眼,冥蝶迅速烟化,回到公孙晏的袖间。 第五十六章:星圣女 萧千夜起身往军阁走去,沥空剑安安静静,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然而他才走到军阁门口,目光立刻就被门上一直灰褐色的飞蛾吸引了——这只飞蛾的眼中透出淡淡的红光,仿佛是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 萧千夜没有打草惊蛇,他走进军阁内部,仔细检查,在他平时处理文牒的地方,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飞蛾。 他心下一惊,手上还是镇定自若的驱赶飞蛾,不动声色的在平时的位置上坐下,独自翻阅起桌上厚厚的文书。 难道是驭虫术吗?确实记得伽罗白教有这种神秘的术法,可以驱使毒虫侦查甚至暗杀,刚刚公孙晏提醒自己有东西跟着,应该就是说的这种不易察觉的小虫子吧? 会是白教的余孽吗?萧千夜不由得蹙眉沉思,不对,如果是白教的人,那么趁他每年在伽罗境内的时候伏击岂不是胜算更大?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潜入天域皇城,再潜入军阁来偷袭他吧? 飞垣上的驭虫术不止白教一家,但是各门派之间也略有差异,白教的驭虫使多半是操控周围的昆虫,而这只飞蛾则更像是人为养殖故意安放在他身边。 他放下手上的文书,直接起身离开了军阁,门口的空地上,禁军还在处理坍塌的比武台和观战台。 萧千夜仔细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不仅仅是军阁,隔壁的墨阁、镜阁门上也贴着这种小飞蛾,甚至在清扫出来的残渣废墟里,也停留着好多一样的飞蛾,它们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纹丝不动,大小、花纹也是如出一辙。 他暗暗提高了警惕,直接离开了内城,提前回了天征府。 果然,正门上也停了一只飞蛾,他默默推开门,目光一沉——回廊上一只,灯笼上两只,大门、窗户,青砖地面一起一共五十六只,全部都是带有驭虫之力飞蛾! “太招摇了。”萧千夜终于冷冷开口,手上长剑顿时出手,剑风横扫而过,直接将那几十只飞蛾劈成两半。 他捡起地上飞蛾的尸体,神色凛然,那双红色的瞳孔还在微微闪烁,仿佛隔着飞蛾的眼睛有人在看着自己一般。 视线被隔断的一瞬间,摘星楼顶的星圣女冷笑着甩掉了手上那只母蛾,她重新又取出一个神龛,哆嗦着打开了上面的盖子,只见神龛正中央是一只母蚁,周围密密麻麻的爬着数万只小蚂蚁。 黑猫蹭的一下跳了上来,舔着主人的手,星圣女摸了摸沉睡的母蚁,最终还是重新盖上了神龛。 还不到时候啊……她煞费苦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们,还不能在这种时候就轻易出手。 “阿姊?”另一边,天权帝的声音赫然响起,“那些飞蛾都打探到了些什么?” 星圣女摇摇头,黑猫说着话:“军阁、镜阁、墨阁,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天征府内有些难缠的术法,我几次远程操控虫子都被挡了下来,这次好不容易借着胧月的身体藏了几只进去,这么快又被军阁主发现,一剑全给砍了,哼,可惜了我精心养了三年的飞蛾,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果然还是不行嘛。”天权帝有些失望,黑猫赫然抬高了语气,“四弟,天征府一定是有问题的,你不要太护着明溪了,有他在没人敢动天征府。” “哦。”天权帝淡淡的,波澜不惊,“阿姊,我早就说了我并不在意明溪想得到什么,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只要他不阻碍我,我就不会管他。” “你太偏爱他了,溺爱不好的。”星圣女讥讽了一句,“这份慈爱,若是能稍微分给其他皇子一些,明溪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一手遮天了。” “他配得上这份溺爱,因为他是温仪的孩子。”天权帝毫不掩饰,星圣女诺诺动了动嘴唇,竟无法反驳。 “好了,不提明溪了,阿姊可有观察到刚刚秋选上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天权帝言归正传,他的手边也放着今年的名册,又道,“煌焰,倒是个有些特殊的名字呢。” 星圣女用枯木假肢沾了些茶水,在地面上画出了一个星位,又在正中央点上了一大滴水珠,正色解释:“他临走时所用的术法,御风而行,光化消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上天界的武学,但具体是哪一位,我就不得而知了。” 天权帝冷漠的看着星圣女画的星位图,目光一点点严厉。 “这是帝星,是明氏皇朝以外的帝星,它甚至比明氏皇朝还要悠久,”星圣女歪咧着嘴,看着弟弟,继续沾着茶水在旁边点了两下,接道:“它有两颗很黯淡的辅星,呵呵……是两颗呢。” “帝星来自何处?”天权帝终于严肃起来,星圣女低低念叨,“它仅仅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但如此古老的帝星,多半来自上天界吧。” 天权帝长长叹息,闭上了眼睛。 上天界真的可信吗? 未必。 夜王的目的无非是找到当年那只吞噬了他本体的凶兽穷奇,为此他还需要三魔协助恢复神力,如今他已经成功夺回海魔之力,却不继续乘胜追击,而是要自己稍安勿躁,然后忽然返回了上天界,甚至专门派了凤九卿过来修补镜月之镜的裂缝,夜王此举更像是有目的的拖延,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分心? 夜王和萧千夜曾在碧落海交过手,如今这个来历不明的煌焰也是借着秋选之名冲着萧千夜来的,上天界为什么会对军阁主如此关心? 天权帝凛然心惊——上天界和天征府之间难道还有其它隐情?那颗一闪而逝的帝星,究竟是来自上天界,还是……天征府? “四弟啊,可不能这么放纵下去了。”星圣女默默提醒,擦去了星位图,“明溪三番四次的护着天征府当真没有问题?你该不会也相信坊间那些流言蜚语吧?那些事情传的神乎其神的,明溪却刻意不去理会,这分明是故意想借流言掩饰真正的原因吧……” 关于太子有断袖之癖的流言,天权帝其实一早就知道,只是从来没有管问过而已。 八年前天征府灭门案至今仍是疑点重重,禁军暗部调查多年,最终只能把全部责任推给了灵凤族的凤姬,反正也没人能找到她,这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想来,能引得百灵之首亲自现身,天征府肯定是有大问题的吧? “哎,阿姊教训的是。”天权帝微微思考,“是该好好调查一下天征府了……” 话音未落,摘星楼的门被人推开,高成川大步走入,毫不客气的找个了椅子坐下,他将炎帝剑放在手边,沉吟道:“陛下私自召见老臣,终于是打算调查天征府了吗?” “高总督都听见了吧。”天权帝并不意外,高成川冷哼一声,“老臣跟了您五十多年了,也一早就跟您提过这些事情,只是您一直都不放在心上,今天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想起老臣了吗?” “高总督这是在责怪我呢。”天权帝无奈,他的继位之路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在没有遇到温仪之前,他就和自己的大哥太子明禄针锋相对,两人也时常会起冲突,而当年的禁军总督高成川正是自己这一派最大的支持者,后来他在泣雪高原遇险,对神守温仪一见钟情,在他不惜放弃皇位也要迎娶她的时候,高总督气的大病一场,险些告老辞官! 后来,他如愿以偿的迎娶温仪为妻,万万没想到妻子依旧被帝都皇贵们看不起,经常遭到言语攻击,更有甚者暗中下套,试图逼她主动离开皇城。 那一年的四皇子或许真的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重新找到高成川,一起计划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杀兄弑父,终于自己坐上了飞垣的王位。 在那之后,高家的地位如日中天,甚至明目张胆的将禁军改成了世袭制,和公孙世家、叶庄一起,并称三大权贵。 高成川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看着天权帝长大的,这个人真正的改变其实是从温仪皇后去世后才开始,在那之前,即使是篡位夺取也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把您的所有目的说明吧。”高成川沉了口气,目光转向星圣女,又道,“这位也该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呵……”星圣女揭下面具,脱下法袍,高成川一惊,那身紫色宫衣,绣着凤凰图腾,那分明是皇家女子的图腾! “哦……你该不会是……”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仍是不可置信的质问,星圣女抬起头,明明面容全毁却依然让人感觉到有渗人的笑意,黑猫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不错,我正是总督大人心里想的那个人,承蒙四弟还念着我是他阿姊,我从缚王水狱死里逃生之后就进入了祭星宫,为了掩人耳目,一直以星圣女的身份示人,并对外假意是个神志全无的傀儡人。” “哦……”高成川意外不已,叹道,“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长公主的消息,原来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过长公主这时候表明身份,甚至主动要求调查天征府,老臣倒是很好奇这其中缘由?” 高成川眯起眼睛,星圣女摸着自己的脸,冷笑:“这其中缘由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巧了,军阁主有位同门恰好跟我有些渊源,这位同门如今又恰好在飞垣境内。” 黑猫忽然跳到高成川的膝盖上,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高成川疑惑的看着黑猫那双圆滚滚的绿眼睛,不知为何有几分惊悚。 “这猫的眼睛是假的。”星圣女得意洋洋,“当年我被那人骗走了皇权象征‘沉月’,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一点手脚都不做吧?沉月上有我留下的术法,那是皇家的秘术,没人能轻易发现,而我一直都知道它的下落……” “那你为何不说?”高成川惊讶的追问,“只要你说出实情,以你帝国长公主的身份,不至于受到如此刑罚!” “我说了你们就能找回来吗?”星圣女反问了一句,高成川识趣的闭了嘴,星圣女接着道,“你们有谁能有把握把沉月从迦兰王手上夺回来?或者从昆仑山夺回来?我就是不能让你们插手,他把我骗的这么惨,除了我没有人能报复他!所以我不说,就算缚王水狱用砍掉我的双手双足,就算他们用毒虫咬毁我的脸我都不能说!因为我要……亲自报复他!” 高成川用余光瞥了一眼天权帝,果然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被这样恶毒的语气惊了一下。 “我在等机会,我进入祭星宫后,就一直在钻研占星之术,星象显示……我终会有报复成功的那一日,哈哈,哈哈哈哈!”星圣女残破的面庞让人作呕,此时更显疯狂,黑猫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甚至在原地踮起脚打转,“四弟你知道吗?夜王找到你的那一天,他带着迦兰王……哈哈哈,带着凤九卿回到帝都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星象所示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他认出了我,我当时吓坏了,生怕被他看出来我是装的傀儡人,还好,还好他竟然没有发现。” 天权帝嘴唇微动,还是没有说话——凤九卿是真的不知道吗? 他其实也不敢确定。 “夜王……”高成川明显更重视这两个字,天权帝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星圣女的情绪很激动,颤抖的道:“果然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沉月回到了飞垣境内,它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上,这个女人恰好就是军阁主萧千夜的同门,她是凤九卿的女儿,叫云潇。” “军阁主并没有汇报这件事吧?”高成川听出了端倪,天权帝点头,“确实,他汇报的东西半真不假,只是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原本我也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不过阿姊要是有什么其它想法的话,也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帮我报仇。”星圣女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怼回自己的四弟,“要不是现在你自己对天征府起了疑心,我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根本就不在乎,你从头到尾就只在乎温仪一个人而已!” “先皇后……难道还活着吗?”高成川意味深长的问,两人都没有直接回答,星圣女接着说道,“你要调查天征府,但是也不能太过铺张,否则以现在太子的势力,想要救他太简单了,明溪本来就有异心,万一弄巧成拙反而得不偿失,四弟,不如我来给你出个主意?” “阿姊直说无妨。”天权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女人的报复,总是搞的这么复杂,让他一时有了些许兴趣。 星圣女哆哆嗦嗦的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地图,铺在地上示意两人过来看:“军阁主不是要去泣雪高原吗?沉月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离那不远的细雪谷,你们说要是细雪谷这个时候遭遇入侵,他萧千夜会不会去救呢?嘿嘿,想想就很有趣吧?” “倒是有些意思。”高成川看着她手指的地方,托腮道,“从泣雪高原去细雪谷,一定会路过冰川之森和冰河,军阁主要是在那里遭遇伏击失踪……合情合理。” “可他有天征鸟还有御剑术,他不会走地面去的。”天权帝默默提醒了一句,星圣女早就想好了对策,道,“那若是地面上另有险情,他会见死不救吗?” “阿姊的意思是……”天权帝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这个长姐早已经做好了全部的计划,就在等他的命令而已,星圣女笑道,“伽罗境内的白虎、白狼、天马三只军团可全部都是陆地上的,陆地上出了状况,我不信他军阁主不下来!” “长公主说的有些道理,这些状况……就让暗部来负责吧。”高成川笑吟吟的接下话,女人这种东西啊,可真是温柔的利剑,不出则以,一出要命。 “高总督不愧是三朝元老,和您说话真是轻松。”长公主赞赏的夸了一句,忽然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道,“萧千夜你们带走,不过那个女人你们得留给我!我倒要看看凤九卿那种对妻子有情有义,对我薄情寡义的人,这次会不会来救自己的女儿,哈哈哈哈哈……” 高成川这次没有理会星圣女的疯笑,只是担心的道:“说起来,军阁主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兄长吗?要调查天征府,那个人是不是也该一起啊?他卸任之后跑到哪里去了,好像不在天域城里吧?” “确实,他还是当年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是有必要一起查了。”想起那个人,天权帝忽的打了个寒噤,正色道,“祭星宫是不是从来就没观测到过萧奕白的星位?他甚至也不曾进入过帝都的学堂,倒是挺不起眼的一个人。” “不起眼?”高成川冷声提醒,“陛下可别忘了,太子殿下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来的了。” “一个一个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星圣女倒是无所谓,劝道,“等你们抓了萧千夜,他难道不会出手救自己的亲弟弟?到时候一网打尽,还省时省力了。” 天权帝揉着脑袋,冥冥之中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人或许才是最为棘手的一个。 高成川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暗暗提醒道:“在此之前,陛下和长公主是不是该先向老臣说明夜王和先皇后的事?” “也对,是该告诉您了,阿姊,劳烦开镜吧。”天权帝取出玉面神镜抵给星圣女,赫然收敛了语气,“阿姊,我知道你复仇心切,但今日所说的一切都不可以让凤九卿知道,你明白吗?” “那是当然,我也不是当年那个蠢货了。”星圣女接过神镜,叩头。 神镜里流光四溢,一扇门浮现。 “高总督,请。”天权帝率先站起来,高成川忍住惊讶,紧随着他走进那个未知的镜中世界。 第五十七章:出征 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的时候,萧千夜已经来到外城烽火台,这回胧月郡主算准了时间,一早就在那等着了。 副将暮云看着明明伤还没好就已经精心打扮的胧月郡主,忍不住想笑,戳了戳身边的上司:“少阁主,郡主对您其实真的蛮好的,可惜年龄差了些,若是再长个几岁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您考虑一下也是不错的嘛。” “瞎说什么呢?”萧千夜无奈的打断下属的碎碎念,胧月红着脸凑过来,递给他一个精致的锦囊,小声念叨,“我听说这次伽罗是有异族人叛乱,泣雪高原那块地又是以前白教的总坛,好像一直以来就不是很太平的样子,所以我昨晚上瞒着家里人,偷偷去找师父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你带上吧,很小的不碍事。” 萧千夜知道郡主只是好意,也就没有拒绝直接收下了:“谢谢你了,三郡主。” “你、你又不喊我名字了……”胧月撇撇嘴,不开心,暮云轻咳了一声,赶紧推了推自己的上司,萧千夜无奈,只得接着说道,“谢谢你了,胧月。” “不用谢!”三郡主立马就恢复了常态,忽然有些顽皮的笑开了花。 他顿了顿,提醒道:“你也不要再乱跑了,这些日子好好养伤,别再让王爷担心了。” 胧月眨眨眼睛:“我不要我爹担心,你、你担心我就好啦!不过我就是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阿姝姐姐……”提起五公主,胧月郡主眼睛一红,情绪大起大落的:“阿姝姐姐已经回公主府了,她连我都不见,她一定是在怪我,我不该怂恿她去看秋选的,千夜,阿姝姐姐其实、其实……其实很喜欢你的。” 她小心的抬眼,看见副将暮云已经尴尬的别过脸去,又道:“虽然我不想阿姝姐姐和我抢,但是现在我觉得我该告诉你,阿姝姐姐害羞,好几次远远的看你回来又不敢上去搭话,现在她双腿没了,你、你不要嫌弃她好不好?” “小孩子懂什么?”暮云拉开了三郡主,连使眼色,胧月急了,拉着萧千夜,“我不是要你怎么样啦!你下次回来去看看她嘛……” “我知道了。”萧千夜出乎意料的点点头,无论怎么说,明姝公主此次被迫截肢,是他失手所致,亲自登门致歉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想起五公主在丹真宫内的那一番举动,萧千夜又不由得有些担心。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公主府看看阿姝姐姐。”胧月趁热打铁又说了一句,接着就被暮云提着衣领拎下了烽火台。 天征鸟张开羽翼,萧千夜跳上鸟背,随后,白色巨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腾空而起。 “哇!”胧月郡主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口,其实天征鸟的羽翼是半透明的白色,可以透出明媚的光线,但是它的羽毛非常尖锐,如果它在飞行的时候高速掠过,单凭羽毛就能切开高大的树木! 天征鸟不是飞垣的鸟类,是他师门赠与,后来才以军阁主所在的天征府命名“天征鸟”。 “要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想去中原那个叫昆仑的地方看看呢。”胧月郡主羡慕的说着,暮云笑了笑,没有回话,天权帝是不允许私自渡海的,除了一些有特许的商队,飞垣上的人们想要去中原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对中原而言,飞垣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这里有他们闻所未闻的特殊种族,还有各类奇珍异宝,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但是对飞垣的百姓而言,一海之隔的中原大陆不也一样是令人向往,光怪陆离? 只有未知,才会引人向往。 天征鸟飞入云端,往南方的大雪原飞去,在确认不会被祭星宫捕捉到自己的踪迹之后,萧千夜才谨慎的取出了怀中的家徽。 穷奇的蓝眼睛发出亮光,在他眼前折射出一道光镜。 镜的另一边,云潇坐在轮椅上,萧奕白正推着她在细雪谷后院中帮着整理药材,几日不见,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也让他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萧奕白把光镜放在石桌上,问道:“你已经出发了吧,多久能到?” “两日左右吧。”萧千夜略微估算了一下,伽罗是面积最大四大境之一,其中大多数土地都是雪原和冰川,村庄部落零星分布,没有人口密集的大都市,甚至这里的百姓也常年居住在雪谷中,虽然伽罗全境的人口分散,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信奉白教,即使白教早已经覆灭八年,每年都还会有狂热的教徒冲进泣雪高原上的千机宫,和驻守的白虎军团发生冲突。 信仰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呢?为什么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平穷富贵,都对白教如此忠诚呢? 萧千夜完全理解不了,在他看来,那个空荡荡的千机宫和帝都城内的华丽宫殿根本也就没有区别。 “两日呀,嗯,我现在去接你也差不多要这点时间。”萧奕白打断他的思绪,扭头对云潇说道,“我得走了,你就先留在细雪谷吧,青魅剑可是千万不能再用了。” 没等云潇开口,光镜里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好奇的用手摸着。 “喂,别乱碰。”萧奕白低声制止,那女子也是身着干练的白麻短衣,腰上挂着两个放满药罐工具的布兜子,不快的嘟嘟嘴,“你在这白吃白喝这么多天,我碰一下怎么了?” “玉絮,你可别碰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谷主揣着烟杆子,笑吟吟的打了一下她的手背,“这家伙不知道学的什么邪术呢!你离他远点,别中邪。” “啧啧,邪术呀!”玉絮连忙嫌弃的走开了几步,细雪谷主望着光镜里的萧千夜,调侃道,“军阁主该不会也要来吧?顺便把她的诊金结一下呗。” “他不来。”萧奕白瞥了一眼弟弟,忍着笑,“我都问过他要不要绕个弯过来了,他自己说的不来,谷主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玉絮又凑上前来,一把揽住云潇的肩膀,故意对着镜中的萧千夜不怀好意的嘻嘻笑起:“咦,军阁主这都不来呀?我跟你说啊,这姑娘的身体可真奇怪,她病发起来差一口就咽气了,这恢复起来也是特别的快,前几天连床都下不了,今天就能帮着整理药材了,可说不准明天一口气没提上来,人又没了……” “呸呸呸,乌鸦嘴,怎么说话的!”细雪谷主连忙一脚踹走了玉絮,尴尬的咳了几声,“死丫头,让你来内谷学习,不是让你来耍嘴皮子的,哪有大夫这么和病人说话的?” 云潇捂着嘴,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倒觉得着姑娘性情直率可爱。 “姑姑啊,我是来跟您学医术的,可您不能一上来就……就给来个这么难的啊!”玉絮嘟着嘴抱怨着,“要不您还是给我换个病人吧,她、她我可不敢治。” “咳咳。”萧奕白尴尬的打断了姑侄两的对话,瞥了眼萧千夜,小心的问道,“谷主,您该不会是在给玉絮姑娘练手吧?您的诊费可不低,这……不好吧?” “哪有,哪有。”细雪谷主瞪了一眼自己的侄女,故作镇定的抽了口烟,“她的情况我都是亲自盯着的呢,要不然能好的这么快?只是刚好玉絮过来学习,又遇上这种百年……不对,千年万年不遇的病例,我自然要让她跟着打打下手,毕竟为医者就得多学,多看,多问,多练,这样长年累月才能有所成。” “玉絮姑娘这么年轻将来一定有所成。”云潇怕他心有顾虑,连忙跟着应和,“这几日都是玉絮姑娘在照顾我呢,她人心细又有耐心,对我可好了。” 玉絮瞪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这女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跟真的一样,不露声色的就骗过了军阁主和萧奕白。 云潇这才抬起眼睛,冲玉絮眨了眨。 “啊对!”玉絮只得尴尬的承认下来,自己平时做事大手大脚的,连姑姑都说她不是个学医的料,要不是出身雪城没办法,她是打死也不愿意当个大夫的。 她的名字也柔柔弱弱的,家里的长辈希望她做个慈悲为怀,拯救苍生的医者,特意选了这个文气的名字给她,其实她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倒是对武学剑术更有兴趣,私底下还曾到处寻找剑谱有模有样的比划几下,这次来到细雪谷见习,她就发现这个叫云潇的女人带着一把灵力逼人的青色长剑,那剑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白光,甚是惊艳! 她就是被那一柄剑吸引了目光,才会主动挑了她来照顾,万万没想到这一挑就挑了个最棘手的,她是凤姬大人亲自送来的,混血灵凤族。 等她想后悔的时候,云潇几度病危,逼着她不得不运用自己的全部知识,拼了命配合姑姑来医治,万幸的是,云潇好转的也特别快,照这情况下去,最多三天就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萧千夜其实知道云潇只是故意这么说的,光镜里那个叫玉絮的女子一看就是大大咧咧的,怎么可能真的能照顾好她,但是他也不好言明,只得顺着话接道:“阿潇,我此去伽罗可能需要花费点时间,况且马上就是中元节,每年这个时候白教总坛那都不太平,你就先安心留在细雪谷养病,等我处理完这次的事情,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带你回帝都。” “咦,带回帝都吗?”玉絮忍不住插嘴,“军阁主带女人回去,可是要引起轰动的。” 细雪谷主一把把她拎了回来,指了指旁边还没整理好的药草,没好气的道:“死丫头你就别在那凑热闹了,他早晚是要成家的,有什么轰动的?有功夫管这些还不如先去干活,这么大个人了学了这么多年医,连几个药草都还弄错!” 玉絮最怕姑姑唠叨,赶忙灰溜溜的走了。 萧奕白干咳了一声,皱眉提醒:“带回帝都会不会太危险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他会这么说其实也仅仅只是为了安慰云潇而已,他不仅不能带她回帝都,反而应该尽快想办法把她送回昆仑去! 可他不能这么说,这个师妹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 “先处理好伽罗再说这些吧。”他默默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按照白教的习俗,每年中元节的时候,信徒会在去往千机宫的道路上点天灯,总坛内的雪湖会在这一天引出地下冰河之水,所以又被成为‘雪湖祭’,虽然白教从八年前就一直被白虎军团占领,但是每一年的雪湖祭仍是屡禁不止,闹事的也特别多,今年你卸职,那些疯教徒又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我卸职了你亲自盯着,他们就更不敢闹事了。”萧奕白叹了口气,根本不担心。 弟弟萧千夜是在周围四大境来回巡逻的,他不一定每年都能在中元节的时候恰好停留伽罗,但只要他在,闹事的情况就会收敛很多。 云潇忍不住问道:“是和中原的中元节一样吗?” “嗯,差不多吧。”萧奕白点点头,“确切来说,好像就是从中原那边传过来的习俗,而且飞垣这么大也只有伽罗人信这个,你要是在天域城烧个纸钱放个荷灯,肯定会被禁军的驻都部队赶出来的。” “邪教都喜欢玩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萧千夜厌恶的直皱眉,中元节,又叫七月半,据说那一天是鬼门大开的日子,逝去的亲人会离开冥界,有主的鬼会找到回家的路,没主的鬼就会在人间游荡徘徊,中原人会在这一天祭祀先祖,点荷灯为亡魂照路,一些道观法师也会举行仪式,为亡魂超度。 中元节传到飞垣之后,对此最为重视的无疑就是伽罗白教,千机宫后有一个圆月形的人工湖,常年干涸无水,只有在这一天,会由教主亲自开启湖下机关,引冰河源头的水流入湖,并在湖上点起荷灯,俗称“雪湖祭”。 虽然雪湖祭早就名存实亡,但是每年这个时候,通往千机宫的道路两侧仍然信徒冒险点起的天灯,渴求那个早就被帝都踏平的宗教能保佑他们平安。 一个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宗教,拿什么来保护它的信徒? 他其实也是见过那些疯狂的信徒的,他们会不顾风雪,虔诚的徒步来到泣雪高原,将自己亲手制作的、写满心愿的天灯悬挂在山边,然后三步一叩首,一直这样走到一处名为“登仙道”的地方,这里能依稀的看见雪原顶端的“圣光”,只要走到这里,上面的神就能听见自己的心愿。 他曾出于好奇亲自走上登仙道瞻仰所谓的圣光,发现那其实只是阳光照在千机宫顶一块琥珀玉石上折射出来的光芒而已,是宗教用来欺骗信徒的手段。 “那个,千夜。”萧奕白终于开口,“帝都的情况公孙晏大致都跟我说明了,星圣女还有煌焰的事情也安排风魔去调查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嗯?”他这才回过神,萧奕白从袖间取出沉月,看了一眼云潇,正色说道,“先前没有仔细看,其实沉月上附着一种属于皇家的术法,它不会影响沉月的力量,更不会伤害到云潇姑娘,但是以我早些年潜入皇家典籍库偷看到的术法来看,这似乎是一种极其隐秘的追踪术,我担心……可能一直有人在盯着云潇的踪迹。” “追踪术?”萧千夜立马警惕起来,道,“我出征之前,曾在军阁和天征府内发现了几只飞蛾,看飞蛾的眼睛,似乎也像是一种窥视术。” “天征府也有?”萧奕白面色一沉,家里有他亲自设下的法阵,不可能有人能用几只虫子潜入窥视才对! “有谁进去过吗?” “只有暮云和胧月郡主,还有那个……凤九卿。”萧千夜小心的看了一眼云潇,果然她眼眸猛然亮起,咬住了唇。 萧奕白托腮沉思,凤九卿能大摇大摆走进天征府,大可不必用飞蛾偷窥了吧?暮云是驻守本部的副将,也不可能,难道是六王爷府上的胧月郡主? “对了,胧月郡主还给了我这个。”他这才想起来出征前那个护身锦囊,连忙翻出来查看。 “等等……千夜!”萧奕白大惊失色,再想提醒已经来不及,锦囊里钻出来一只芝麻大小的黑色蚂蚁,一口咬住他的手背,钻进了皮肤。 那是什么!萧千夜惊讶的看着自己手背,有一个小黑点顺着血管一路攀爬,不一会儿已经消失不见。 “是驭虫术!”萧奕白已经认出来这种东西,驭虫术多为母子连心,母虫在施术者手中,子虫附于目标对象体内,可以窥视暗听,甚至危及性命! 胧月郡主必然不是会这种恶毒之术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在利用郡主想对付萧千夜? “那只虫子会怎么样?”云潇紧张的问,她听过驭虫术,据说和中原南疆的蛊术是同源! “不好说,我得先接到他再看看了。”萧奕白阴沉着脸,端起了光镜,严肃的道,“我在千机宫等你,这面光镜我不关了,驭虫术无法透过它找到我,但是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好像……也没什么异常。”萧千夜捏了捏手臂,如果不是被萧奕白看见,他可能根本就发现不了那只芝麻大小的蚂蚁,不疼不痒,甚至没有留下痕迹。 “我得走了。”萧奕白转过身,对云潇认真的道,“沉月之上的追踪术我已经除去了,可事情仍有会有变数,即使你留在细雪谷也务必要一切小心。” “嗯。”云潇点点头,不敢掉以轻心。 察觉到气氛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旁整理药材的玉絮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究竟再说什么,就在此时,外头急冲冲跑进来又跑进来一个大夫,边跑边喊:“谷主,外谷来了好多病人,全是缺胳膊少腿半死不活的,您快去看看还能不能救吧!” “这么严重?”细雪谷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嘀咕着,“这年头国泰民安的又不打战,怎么还有缺胳膊少腿的……” “您快去吧,二十多个呢!”大夫催促了一句,谷主也顾不上再念叨,一把抓住玉絮,“你也一起帮忙。” 萧奕白神色瞬息万变,显然被这忽如其来的病患吸引了注意力。 “我去看看,你快去接千夜。”云潇拉住他的衣袖,自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低道,“你放心。” 云潇扶着把手站起来,她的步伐其实还不是特别稳健。 “这个……你先用着。”萧奕白似乎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忽然开口拦住她,袖间风色长剑落入掌中,“青魅剑是昆仑的剑灵,它特殊的灵力会吸引祭星宫的注意,这是我的风神,你先用着。” “风神……”云潇惊讶的触摸他掌间的长剑,竟然真的有一种寒风一样的力量在指尖游走。 “我来不及教你怎么用了,但是你是昆仑的弟子,应该自己能掌握。”萧奕白将风神交给她,唇角有了一丝笑意——他对云潇一点也不了解,这又是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信任啊? “告辞了。”随后,萧奕白大步走出后院,在细雪谷外,一只白虎已经在等他。 他跨上白虎,命令:“回千机宫。” 第五十八章:控魂之术 细雪谷外围其实是一处露天的平地,按照病患的不同简单的搭建着几个棚子,很多女医者来回穿梭其中,认真的照顾每一个病人,同样引出地热,温度适中,是个极佳的疗养之处。 云潇小心的靠过去,此时中央的空地上平放着二十多个昏迷不醒的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伽罗的本地人,只是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他们有的断手,有的断腿都是重伤昏迷的状态。 细雪谷主蹲在一个伤者面前仔细检查,揭开血淋淋的衣襟,只见那人整个胸膛凹陷,肋骨断了几根穿出了皮肤!她忍住惊讶,轻轻按了按他的伤处,只感觉皮肤软塌,像一滩烂泥。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检查,用手掌摸了摸伤员的喉间,好像还有断断续续的气,明明心脏都不跳了,怎么还有口气? “姑姑……”玉絮哪见过这种情况,吓的面容惨白,连忙紧张的挤到谷主身边,哆哆嗦嗦的道:“这、这怎么办啊?他们死了没?” 细雪谷主没有理会自己的侄女,冲着一同前来的,唯一还保持着情绪的那个中年男子问道:“他们都是你的族人吗?这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是谁把他们伤成这样的?” 那男子靠着谷内的一棵树坐着,头上缠着几层厚厚的绑带,他皮肤黝黑,看起来上了年纪,精神气色也不太好,几个大夫还在给他受伤的上身涂药,听到谷主发问,男子赶忙坐着了身体,回道:“我们是雪莱村的,村子位于伽罗和阳川边境的荒地上,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从那里往东冥迁徙,等开了春再回去,我们村……雪莱村很穷,荒地人的死活也根本没人在意,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现在是秋季了,如果现在不走,等到了冬天没有粮食大家都要饿死,我是村长,我按照村里的惯例把所有的食物留给了走不动的老人和孩子,带着能走的动人穿越泣雪高原,然后走到冰川之森的时候……” 话到这里,村长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的厉害,双目惊恐的失去焦点,身边的几个大夫连忙按住他,生怕他情绪激动再度弄破自己的伤口,他缓了好一会,语气也带上了哭腔:“森林里面有……有怪物啊!那条路我们走了几十年了,闭着眼睛都不可能迷路的!可是那天、那天我们迷路了,怎么都走不出去,到了晚上,冰川下面传来哭声,冰面开始裂开了!” 村长一把抓住一个大夫的手,瞬间就在她手臂上掐出一个深深的印字,惊恐的道:“冰下面有好多尸体,他们力大无穷,徒手就能撕碎人的身体!还吃人肉!好多跑不动的人都被它们抓住了……我们想回去救人啊,可是尸体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年轻力壮的男人都撑不住了,就现在这里的二十多个人,已经是全部了……” “尸体?”玉絮惊讶的捂住嘴,细雪谷主也是头皮发麻,接着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从冰川之森来细雪谷,还得要穿过冰河吧?” “对对,冰河!”村长这才回想起来,补充了一句,“我们和无头苍蝇一样在森林里乱窜,开始还有五十多个人,走着走着人就越来越少,我都没看清楚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其妙就穿过了整个森林,等到天再亮的时候,冰河已经近在眼前了,我们逃了一晚上,看见冰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冲过去找水喝,然后那些尸体就不敢追了,又转身回到森林里去了。” “尸体还在森林里吗?”玉絮赶紧问了一句,全身竖起了鸡皮疙瘩,冰川之森距离细雪谷并不远,那些尸体会不会也袭击细雪谷啊? “还在,还在的。”村长喘着粗气,惊恐的望向谷口,细雪谷外谷是常年对外开放的,由于雪城受到帝都的管制不会为异族人和荒地人看病,细雪谷就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这里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果那些怪物杀进来,那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他们无疑又是死路一条啊! “姑、姑姑啊,要不我们去内谷躲一躲吧……”玉絮带着哭腔小声的建议,只见谷主面色一沉,骂道,“不行,那些怪物连冰河都过不了,怎么可能来细雪谷?你快再去拿些止血药过来,先给这些人包扎。” “哦。”玉絮虽然不满姑姑的说辞,也只能听话,她一转身,看见云潇在角落里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你来干什么呀!”玉絮偷偷摸了过去,暗搓搓的指了指姑姑,“我这姑姑可是个暴脾气,你可别被她看见了又要挨一顿骂。” 云潇显然知道谷主的脾气,拽着她躲了起来,拉着玉絮小声问道:“我刚刚听见那人说森林里有什么尸体?” “你不会对这个有兴趣吧?”玉絮奇怪的看着她,“你们中原人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连那个什么中元鬼节都是你们中原传过来的,搞的每年泣雪高原、冰川之森还有冰河附近都围着一堆古怪的人,又是烧纸又是放灯,阴森森的可吓人了,哎呀,算算时间又要到鬼节了吧?那些尸体该不会就是被你们的鬼节引来的吧?” 云潇尴尬的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中原的那些传统,玉絮喋喋不休的继续抱怨:“你你你,你可千万别对那些尸体有想法!你老实在内谷呆着就好了,内谷有霜天凤凰保护,肯定不会有事的。” “内谷为什么不让病人进呢?”云潇不解的问她,玉絮嘴里嘀嘀咕咕的,绞着手指,白了她一眼,“都说了内谷是三圣灵之一霜天凤凰的故里,自然是不能轻易让外人进来,细雪谷治病救人全靠大家的善心,雪城不收的病人全都跑来这里了,谷里的大夫就那么几个人,大多数是姑姑救下来的孤儿,自己亲手教带出来的徒弟,她们每天忙得不得了,来的病人也基本都是穷人,诊金也收的少……” 玉絮吐吐舌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不是收的少,是想收人家也没钱,又不能见死不救……你、你不一样的啊,反正军阁主也不会付不起诊金,姑姑多收一点,就能让大家过的好一点。” 云潇假装正经的套话,道:“那你收我这么多诊金,总得告诉我这细雪谷究竟是什么来头吧?” “就是霜天凤凰的故里啊!”玉絮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这个时候问这些做什么。 云潇蹙起眉头,探着脑袋望向雪莱村的伤病们,总觉得这些人身上有些不对劲。 这几天她曾经翻过飞垣的地图,泣雪高原面积非常大,整整占据了伽罗的一半,据说坠天之前的雪原和冰川其实是一体的,由于地基被破坏,才导致冰川之森从泣雪高原脱落,形成了近六百米的高度落差,而冰河的源头是在冰川之森,它是逆流六百米的高度爬上了雪原,蜿蜒流过整个伽罗! 细雪谷位于伽罗、东冥的交界处,甚至离帝都天域城也不算太远,二十里外就是飞垣三大城之一的“雪城”,雪莱村的村民如果是徒步去东冥过冬的话,他们起码也得是在一个月前出发,这样才能在秋季到来时走到森林,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需要至少三天才能穿过冰川之森到达冰河,再算上渡河的时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这么快到达细雪谷才对! 这一群伤患看起来都无法自己行动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村长要怎么带着他们跑来求医,可如果不是老村长所为,那他背后“暗中相助”的会是谁? 云潇暗暗思索着,萧奕白曾经说过沉月上面附带着来自皇室的追踪术,如果对方的目的仅仅是自己的话,那么她至少是足以自保的,可如果对方的目的是细雪谷,那要保护内谷手无寸铁的大夫们,着实还是有些困难。 她还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细雪谷主已经看见了两人,边走边道:“云姑娘怎么出来了?谷里人手不够,姑娘能否也来搭个手?” “啊?姑姑……”玉絮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回事?这个暴脾气的姑姑不仅没骂她,还让她过去帮忙? “嗯,正好我在昆仑的时候也和青丘师叔学过一些医术。”云潇听出了谷主的言外话,连忙应下来跟着她走过去,玉絮不敢多话,只好硬着头皮一起。 老村长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云潇,喉咙里咕噜噜的像是有话说不出。 云潇瞥了一眼老村长,心下一沉——他的气息其实隐约有点不太对劲,看得她全身不舒服。 “云姑娘,先来帮我救这个,这个伤的最重。”谷主不动声色的把她拉过去,她面前的草席上躺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年轻男子,微微张着嘴,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谷主示意几个助手拉起了屏风,轻道:“云姑娘,不瞒你说,我简单检查了一下这二十几个伤员,他们的心跳都已经没了,但是喉间一直有气,我行医四十多年了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啊!坦白说……我都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活还是死了。” “没心跳了?”云潇惊了一下,她小心的把手放在这个人的心口,忽然掌下“噗嗤”一下,灵凤之息炸起一串火光! “这……”谷主低呼出口,这时候伤员的眼睛赫然瞪得滚圆,但是双目无焦点,只剩眼白! “嘘……”云潇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谷主不能轻举妄动,其实灵凤之息是不受她控制的,方才那种奇怪的现象,无疑是自己对这个伤员的身体产生了抵触。 随后,以她脚尖为中心,荡起一阵微弱的剑风,剑阵悄无声息的结成,云潇惊了一下,轻轻碰了碰袖间的风剑,这次的剑阵是萧奕白给她的风神所结,灵力明显比青魅剑强了不少! “唔……”伤员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嘴巴一张一合,双手举起乱抓,身体开始痉挛扭曲。 细雪谷主熟练的抓住伤员的两只手,直接就按在了地上让他动弹不了分毫,紧张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昆仑的诛邪剑阵,可以镇住他身体里的东西。”云潇简单的解释了一句,风神落到掌间,风化的长剑看不出轮廓,云潇也只能凭感觉用剑锋割开了伤员的胸口,只见伤口处的血并没有涌出,而是像一滩血污般凝固在一起,细雪谷主这才变了脸色,赶忙用手捏了捏,惊道,“这血已经凝了,看颜色是早就死了几天了!” “心脏里有东西。”云潇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脚下的剑阵并不稳定,似乎有一另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和她抗衡,企图冲破诛邪剑阵。 “我来吧,你别勉强,帮我按住他的手就行。”细雪谷主看她面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主动从腰上的布兜里拿出了柳叶刀,她一手熟练的伸入胸口,一把抓住心脏扯出了体外,另一手手起刀落,锋利的柳叶刀割破心脏。 果然心脏里钻出来一串灰白色的烟雾,云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灵凤之息再度燃烧,“噗”的一下就烧成了灰烬。 “哎呀!这个……”云潇连连挥手,这东西不受自己控制,她原想抓一只检查一下那烟雾到底是什么来头,没想到才碰到就被烧没了。 细雪谷主是不敢轻易碰那些邪晦之物的,只能问道:“云姑娘,那是什么啊?” “有点像中原控魂一类的术法。”云潇托着下巴思考,昆仑一派虽然是以剑术为主,但对于一些奇门术法也有不少书籍记载,传闻昆仑山下有一处雪谷,是西王母座下仙人所建,就尤其精通魂魄一脉的术法,据说他们有“控魂”、“封魂”、“炼魂”和“灭魂”四大分脉,可以将活人的魂魄取出,用特别的方法的炼制成小鬼为自己所用,这种术法极其残忍,所以练出来的小鬼也性格凶残,它们既可以附在物品上伤人于无形,也可以附在死人身上,让死人变成“活尸”! “控魂一类的术法?你、你是说这些人已经死了,然后被人控着魂魄找到了细雪谷?”细雪谷主听得头皮发麻,她所学的正统医学其实是非常反感这些神鬼说辞的,可这话从昆仑弟子口中说出来,又让她不得不信。 “不知道,可能只是类似的。”云潇摇摇头还不敢肯定,谷主一把拉住她,眼神有些恐怖,咬牙道,“肯定是的,现在祭星宫的大宫主就是专门研究这种邪术的!一定是祭星宫干的。” “祭星宫?”云潇一惊,连忙接话,“谷主是说三阁两宫的那个祭星宫?” “你是不知道啊,帝都对周围四大境管的可严了,尤其是伽罗和东冥……”细雪谷主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显得很反感又无可奈何,“伽罗崇拜宗教,东冥又信奉占星术,而细雪谷正好就在伽罗和东冥中间,从这往北走三十里,就是祭星宫安插在四大境的眼线‘司星台’,帝都每天都能透过这双眼睛盯着四大境,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派兵过来,哎……” 云潇暗暗吃惊,难怪来到飞垣前师兄就曾告诫她不能使用剑灵,原来真的是有这样的“眼睛”盯着! 细雪谷主低声骂着,愤愤不平的接道:“祭星宫的大宫主叫安钰,以前是大湮城太阳神殿的圣女,就是因为研究邪术被城主免了职驱逐出了阳川,没想到这人摇身一变深受天权帝的信任,现在还接掌了祭星宫,真的是荒唐!现在的帝都高层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你要不是凤姬大人亲自送来的,以你和军阁主的关系,我真的都不想救你!” 她抱怨的看了一眼云潇,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重了,轻咳了几声:“不过,你、你算例外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凤姬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她开口了,这个人情细雪谷是必须要给的,云姑娘,我看你身上的灵凤之息好像对这种控魂术有点用,要不你挨个碰一下试试?” “我挨个碰一下他们不就全死了吗?”云潇赶忙摆手,提醒道,“这样不行只会打草惊蛇,谷主,您先假意把这二十几个人安放到一边,照常救治就好,然后把那老村长和他们隔开,最好再找些借口让谷里的大夫和病人都出去避避,等人都走了,您和玉絮姑娘就在内谷里别出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内谷……”谷主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又不好直说,云潇道,“内谷那么强的法阵护着我又不是感觉不到,如果只是远程控尸的话,力量是极其有限的,想破除内谷的法阵应该是不可能,在此期间我会去找找控魂术的施术者,若是能找到源头,活尸就会不攻自破,不成威胁。” “你去找?”细雪谷主倒吸一口寒气,连忙阻止,“姑奶奶你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啊?你要是再发病一次没人能救你的!” “谷主不必担心我。”云潇笑了笑,张开手心,霜天雪在她掌间已经可以稳定的飘落,“我是昆仑的弟子,虽然也不是专修魂系的术法,但多少比你们懂一些,现在有霜天雪护着我,我不会再被灵凤之息烧死了……” “啧,不行!”谷主打断她的话,不等她开口再说什么,草席上的尸体“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张口就咬住了她的手臂! “谷主!”云潇立马按住了那具尸体,再看细雪谷主,她的脸上瞬间荡起一层死灰色,唇色发乌,她心下一沉,脱口:“是尸毒!” “嘘……”细雪谷主从腰间扯出绑带迅速裹住自己的伤口,又在上手臂用力系了一道,她勉强稳住身体,低道,“别、别张扬……内谷弟子有几十个呢,万一打草惊蛇,她们不会功夫来不及走的……云姑娘,先按你说的做吧。” 随后,她放下袖中遮住了自己的伤口,推开了屏风,故作无事的对几位弟子吩咐道:“红姐,你去、你去把东院的收拾一下,阿梅,阿珂你们帮着把这些人全部搬到东院去,他们伤的很重,需要特殊照顾的,玉絮,你先陪我会内谷取些药材。” 她一开口,几位大夫就同时察觉到了异常,互换了眼神,心照不宣的忙碌起来。 “云姑娘……外谷先麻烦你看着了……”细雪谷主的额头俨然渗出了冷汗,每多说一句话体力都在迅速流逝,云潇点点头,示意玉絮赶紧扶谷主进去。 一贯大大咧咧的玉絮此时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不敢声张,赶紧带着姑姑离开。 “大夫们都要去哪啊?她们不管我村民的死活了吗?”眼见着谷里的大夫纷纷起身要走,老村长按奈不住着急的问了一句,云潇连忙接下话,“他们一个个伤的这么重,自然是先换个舒服的地方,大夫们得先去准备床位和药材,您就放心吧,这里有我呢。” “你懂什么……”老村长嘀嘀咕咕的,云潇仔细看着他,脚下的剑阵不经意的扩大了范围。 她心里泛起了疑惑,剑阵里清晰的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甚至体温也是正常的,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魂系术法的痕迹——还活着,这个老村长无疑是个活人。 一个活人带着一群“活尸”跑到细雪谷来求医?这不对劲吧?这个老村长一定有问题! “老人家您可别不信我。”云潇笑吟吟的走过去,收回了剑阵,在他面前蹲下来,“您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学了好几年医术的人。” “几年?”老村长噗嗤的一下不屑的笑了,摆摆手:“几年能有什么用啊?就雪城那些大夫,哪个不是先打个三十年下手才能自己才能出诊?你别看细雪谷主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起码也能做你奶奶了,你这小姑娘才学了几年就敢如此夸下海口,也不怕被人笑话!” “那您让我给您瞧瞧呗。”云潇好声好气的哀求,“反正您伤口的血也止住了,让我瞧瞧也不会更严重的,对吧?” “来来来,我倒要看看你能瞧出来个什么!”老村长伸出手臂递给她,云潇装模作样的把着脉,指尖抽出了细若游丝的灵光,顺着手臂钻入了老村长的身体。 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就真的好像只是个受了重伤的老人家。 “怎么样?”老村长悻悻的催促了一句,“你倒是瞧出来了点什么没有?” “嗯……还真没有呢。”云潇松开手,抬头撞见老村长的眼睛,到口的话又赫然吞了回去——那双瞳孔中映出一个陌生的身影,仿佛在看着她。 “我就说了你这丫头只会嘴里逞强。”老村长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满意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先带您去东院休息吧。”云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假装无事发生,搀扶起他,“村民们一会也全部要挪过去,您在那边看着好放心。” “对对对!全村就剩他们了,就算残疾了也好过没命!”老村长这才焦急的站起来,颤颤巍巍的往东院走去。 第五十九章:玉石俱焚 细雪谷内谷,玉絮扶着谷主还没走到后院,只见谷主脸上自眉心泛起一阵恐怖的青白,终于还是站立不稳靠着中央的梅树缓缓坐了下去。 “姑姑,姑姑您怎么了?您别吓我!”玉絮急的眼泪直流,直到现在才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的学习医术,关键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谷主缓了口气,掀起袖子解开了绑布,方才被活尸咬过的伤口乌黑黑的,浓稠的血浆像浆糊一样挤出来,她吓了一跳,脱口,“这……这是什么?” “是尸毒啊,你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谷主皱着眉,责备了侄女一句,摇头,“这毒散的太快了,方才外面那二十几个人,应该都是死于尸毒。” “死了?”玉絮捂着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外头那二十几个伤员,全都是死人? 细雪谷主咬着牙,也无暇再顾及自己的伤势,她抓着玉絮的手,趁着自己神志还清醒,赶忙吩咐道:“你别管我了,等把那些人全部挪到东院之后,你就去把东院的阵法打开,先把他们困在里面!” “那您怎么办啊?”她来不及细细思考姑姑的话,愣愣的问了一声,细雪谷主披头就是一顿骂,“都说了让你别管我了,谷内弟子几十号人,你要是不能及时把法阵打开,大家都得没命!你……你现在就去,后谷霜天湖底,最左边的那个机关,左三圈右两圈,然后往下按三次,再向上提起来,记住了千万别弄反了。” “哦,我、我记住了!”玉絮不敢多说话,才准备走又犹豫的停了下来,支支吾吾的不敢看姑姑。 “你、你又怎么了?”细雪谷主眉头紧蹙,玉絮急的一跺脚,哭道,“在霜天湖底吗?可我……可我不会游泳啊!” 细雪谷主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骂这个不争气的侄女了,只是额头上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头晕眼花的。 细雪谷是霜天凤凰的故里,曾经得到凤姬大人的帮助,才让一群无依无靠的孤女在这里扎了根,凤姬带给了她们最初始的几本医书,希望她们能多学益善,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为了保护这群孤女不被人欺负,凤姬大人在临走前留下了两种法阵,一种以霜天凤凰为核心,引霜天雪保护内谷,栽植浇灌各类珍惜的药材,另一种则暗藏于外谷东院,一旦发生不可预测危机,她们会将祸端引入东院,东院是所有弟子心照不宣的暗号,只要谷主命令将特殊的病人挪入东院,那就意味着谷内将发生无法预测的危险。 但是那种术法是玉石俱焚之术,为了防止谷内弟子误碰,一直藏得很隐蔽,细雪谷建立这数百年来,也仅仅开启过一次,后来凤姬大人回来的时候重新修复了阵法,并将新的机关藏在了后谷霜天湖下。 内谷的几名大弟子都会学习潜息之术,甚至还会携带黑市惯用的“避水丸”,可是玉絮是才来的,自己都还没时间跟侄女提过这些事情! “你、你去把……去把你红姨喊来,让她……咳咳,咳咳……”一语未闭,细雪谷主一血乌血吐出,吓的玉絮慌了神,连忙帮忙拍着姑姑的背。 谷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若游丝,黑血顺着脖子一路攀爬,眼见着就要覆盖到脸上。 “谷主!”云潇寻着声音匆忙掠入,一把抓住谷主受伤的手臂,伤口处已经开始腐烂,流出来的脓血发出阵阵恶臭,“快,快扶进屋里去,我去找外头的大夫……” “别!别浪费时间!”谷主连忙抓住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吐着气,“玉絮,把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告诉云姑娘,带她去霜天湖,别、别管我了!” “姑姑呀……”玉絮不敢忤逆姑姑的话,但她知道这时候走了姑姑只能是死路一条,云潇自然也清楚眼下的情况,她犹豫了分毫,突然摘下了手下的日轮,细雪谷主眼睛一亮,立马就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她用力推开了云潇,喘道,“你别下那个戒指!那东西是救你命的……你是不知道那东西对凤姬大人有多重要!她肯给你,说明你对她更重要!我不要这个,你要是念在我救过你的份上,就赶紧去霜天湖,别再耽搁了!” 她明明连目光都开始涣散,说出来的话还是这般不由分说。 细雪谷能有今天,都是当年凤姬大人的恩惠,凤姬大人身体日渐衰弱,不得以只能依靠长久的自我封印来缓解痛苦,但是即使是这样,身体的恶化也还是远远超出了极限,细雪谷不惜封闭内谷违背医者仁心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凤姬大人忽然来访之时能有足够的精力和物资为她治疗! 内谷极少收留病人,除去云潇这样的特例,只有一些罕见的异族人能进入内谷,历代谷主都会对那些濒临灭绝的罕见异族人格外照顾,因为凤姬大人是百灵之首,那些人无疑也是对她极其重要的人。 “好。”听出了她话里决然的语气,云潇心下一横,谷主焦急的催促着,眼里已经失去了光彩,嘴上念念叨叨的,“快去吧……谷内弟子几十个人呢,都是孤女……不能,不能让她们没有家……” “走。”云潇一把拉住哭哭啼啼的玉絮往后谷方向奔去,细雪谷其实是一处山谷,四面环山,最里面的山就是霜天凤凰的栖息地,霜天湖位于那座山的山脚下,是一个不规则的天然湖泊。 云潇和玉絮走到湖边上,伸手探水,它的湖面上撒了一层薄薄的细雪,但是并没有结冰,湖水平静如镜,不见一丝波澜。 飞垣上的三圣灵其实很少现身,基本也不会插手境内的事情,就如同此时对面的山安安静静,也完全看不见霜天凤凰的影子。 “怎么下去啊?”玉絮不解的问,小心的指了指霜天湖,“这湖不知道有多深呢,而且这么冰,上面还在下雪,人的体温是不能在这种水里呆太久的,会冻死的。” “我冻不死的,我下去就行了。”云潇接下话,解开外裳丢给她,“你在上头等我,别走开。” “哎,你、你自己小心点啊……”玉絮还想再说什么,云潇已经跳入了湖里,往湖底沉入。 她有灵凤之息护体,这几日也能基本掌握霜天雪,这点冰凉对她而言实在是不算什么,湖水很干净,既没有水草也没有鱼类,微弱的细光反而是从湖底照出来。 一路下潜到深处,云潇惊讶的发现自己踩在了一片镜面上,忍不住弯腰触摸。 “镜面”荡起一阵水纹,有一股汹涌的灵力自对面传来,透过湖底这个神秘的镜子,云潇赫然发现那是一片白骨铺洒的世界! 她惊讶的看着眼前,想再摸一摸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手心划过之处只有冰凉的湖水,镜中的景象仿佛只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只见白骨之路一直延伸,骨头上甚至已经盛开了不知名的白花。 在她目光所能及之处,一个火色的身影沉睡在白骨之中,她面容沉静,呼吸平稳。 那样的景象让她一时分了神,那女子火色的衣裙花瓣一样的铺洒在白骨之上,乌黑的长发又洒在火色衣裙之上,仿佛那个神秘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这样醒目的红、黑、白。 “凤姬……”云潇在心里默念,那个人分明就是将她带到细雪谷的百灵之首,凤姬! 就在此时,或许是受到灵凤之息的吸引,白骨中沉睡的女子赫然睁开了眼睛,火色的双眸望向虚无,凤姬沉了片刻,开口:“是你……你在哪里?” 云潇也想回话,但是她身处湖中无法发出声音。 对方似乎并看不见她,但是又能感觉到她的存在,继续问道:“是霜天的气息,你在霜天湖里?细雪谷出什么事了?” 她拼命的想告知凤姬细雪谷现在的处境,只能尝试不断的敲击镜面,水纹一波一波,凤姬微微皱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稍稍坐直了身体,翻开手掌,灵凤之火赫然燃起的一瞬间,霜天凤凰听到指引从后山中飞出,凤姬接道:“我现在无法离开,只能命霜天凤凰协助你们,你来到霜天湖多半是为了开启东院法阵,我送你过去吧。” 凤姬抬头的一瞬间,云潇惊讶的发现她的脸色惨白,非常憔悴。 不等她再看的仔细一点,湖中的水流开始变化,一会就将她推到了湖心法阵处,云潇紧张的伸出手,按照谷主的说法摸到最左边的那个齿轮,用力旋转,她紧咬着牙,发觉这个齿轮以人力其实非常难转动,需要将灵力附在上面带动。 “咔嚓”一声,湖底赫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就像是什么隐秘的机关被开启,水流瞬间变得湍急,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入湖底! 下一刻,有一双无形的手拖着她的身体,直接就将她送回了霜天湖边,云潇直勾勾的望着湖水,凤姬到底是在哪里?为什么自己能透过霜天湖看到她? “这么快!法阵打开了吗?”玉絮一把拉住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再看霜天湖,湖上卷起了旋涡,水流疯狂的往地底泄去。 霜天凤凰绕着湖面盘旋了几圈,往内谷方向飞去。 “嗯,我们也快回去看看。”来不及细想,云潇拧了拧身上的衣服,接过外衣披在身上,玉絮急道:“你快回去先换身衣服,谷内就算有地热,衣裳湿了也干不了的,你这样一会会着凉的……” “不要紧,一会自己就干了。”云潇甩甩头,将头发盘起来,也不管玉絮的疑惑,拉着她就往内谷回去。 再次回到后院里,谷主已经失去了意识,她靠在白梅树上,一张脸完全被死灰色覆盖,此时已经有回到内谷的大夫,却也只能束手无策的直掉眼泪。 云潇默不作声,只是狠狠的攥紧了手——大多数的尸毒是几乎无解的,因为这种毒蔓延的特别快,就算能救也必须非常的快,她们这一来一回起码半个时辰,谷主也早就过了能救命的关键时期。 “姑姑?姑姑?”玉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的伸出手想要把她叫醒,片刻之前姑姑还在骂自己呢,怎么就过了这么一会,她就这般安静的去了? “别碰!”身边的人连忙打开她的手,玉絮这才看清眼前人,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出来,“红姨,都怪我!都怪我平时不好好学医术,我要是再学的认真些,刚刚就能救姑姑了!都怪我,都怪我!” 红姨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云潇,终于开口问道:“外头那些活尸是冲着你来的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凤姬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云潇咬着唇,强忍着愤怒,低道:“如果她愿意认我,我应该……是她的妹妹,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一点用也没有,但是我一定会守住细雪谷……一定会守住谷主的家。” “喂,你要去干嘛?”眼见着她怒不可竭的往外冲去,红姨赶忙按住她,“我已经吩咐内谷弟子带着病患们先去雪城避难了,东院法阵是玉石俱焚之术,它会将里面的人困住一起埋入地底,此阵法波及巨大,内谷虽然有霜天雪护着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你赶紧带着玉絮也去雪城躲一躲吧。” “有一个人或许能逃出来,我得去看着。”云潇的眼睛雪亮,赫然就想起了方才老村长眼里那个陌生的身影,又道,“你们带着我的剑灵走,剑灵可以辟邪,就算路上有追过来的活尸也不敢轻易靠近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红姨和玉絮互望了一眼,知道此时留下了也只是碍事,红姨脱下了外套盖在谷主的身上,叹气:“阿鹤,你一生要强,最后还得豁了命保护这群孤女,我们不能带你一起走了,你放心,细雪谷不会就此覆灭的,我一定会带着她们回家的。” 玉絮忍着哭泣,给姑姑磕了三个头,又回屋取走了青魅剑。 “我们从后山走。”红姨瞥了一眼外谷,虽然心里担心的不得了,还是要故作镇定。 与此同时,东院被一股奇怪的法力层层包围,霜天凤凰落在院外的假山上,云潇大步上去,隔着厚厚的法阵,赫然听见里面传来的诡笑声。 “霜天,回来。”她莫名招手换回霜天凤凰,那只神鸟竟也心有灵犀的飞过来。 云潇默默闭眼,凤姬临走前曾经和她说过,若是想更好的控制体内爆发的灵凤之息,就必须将这只霜天凤凰养在身体里,以骨血为食,凤姬并未告知自己具体的方法,而眼下如果要对付来历不明的敌人,她就必须真的让霜天凤凰住进身体里,否则以她现在的身体,无疑会引起灵凤之息再度失控,烧死自己! “以骨血为食……”她默默念起凤姬的话,并指成刀割开自己的手心,又对着霜天凤凰展开手,“你若是愿意,就来到我身边。” 那句话仿佛有什么特殊的灵力,神鸟轻轻扑扇着翅膀,竟然落在了她的掌心。 即使霜天凤凰看上去和天征鸟差不多大小,但是此时站在她的手心里却轻的像一颗雪花,神鸟低下头轻轻碰了碰灵凤之血,忽然化成一团水雾,顺着掌心的伤口钻进了身体! 云潇只觉得体内一阵透骨的冰凉,来自霜天凤凰的冰雪之力和炽热的灵凤之息猛烈撞击! “唔……”她有些难受的按住自己胸口,就在此时,东院的法阵上浮出一张陌生的脸,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你就是老村长眼里的那个人吧?”云潇镇定了片刻,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脸,那脸一变,果真变成了老村长的脸,但是开口说话又是完全陌生的女音,“我本想引活尸入谷来个里应外合的,没想到你身上的灵凤之息那么厉害,我养的那些小鬼根本碰都碰不得,噗嗤一下就被烧死了,灵凤之息果真名不虚传。” “你知道灵凤之息,你是谁?”云潇惊了一下,不敢轻敌,对方摆了摆手,不屑的道,“我只不过是受人之托而已,谁让你父亲曾今欺骗了人家呢?骗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说对不对?” 她没有说话,父辈的恩怨她知道的并不多,但这个人能知道她的身份,无疑是通过沉月上的追踪术! “你支走了细雪谷的人,倒是个善良的姑娘呢。”对方不紧不慢的叹着气,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毫不介意,“我的目的其实是你呀!你竟然还主动留下来,我是不是该夸你自命不凡呢?” “自命不凡不是夸人的话。”云潇冷冷的反驳,引得对方呵呵直笑,“也对啊,别介意嘛,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若是用了什么不合适的词汇,姑娘可千万别介意。” 她随即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目光紧盯着云潇:“还好我只是随便找个了替死鬼,否则可真要栽在这奇怪的法阵里了,哎,可惜了这老头子,好不容易从活尸手下捡了一条命,自以为找到了细雪谷就能活了,没想到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得死在东院这法阵里,真是遗憾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都做了什么?”云潇忍着怒火,冷静的逼问,对方赫然收敛了笑意,回道,“冰川之森下面有好多好多的尸体呢,我只不过稍加利用而已,那群雪莱村的村民恰好在我施法的时候闯了进来,新鲜的尸体不比那些冰冻了不知道多久的死尸好吗?我就索性把他们也变成了活尸,然后控制着那老村长往细雪谷去……” 对方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不管云潇还在听着,又自言自语的道:“不过那条冰河倒是真的有几分奇怪啊,我的术法在渡过冰河的时候险些就失效了,还好人算不如天算,若不是术法突然失效,那老东西肯定骗不过谷主的眼睛吧?毕竟他进去细雪谷的时候,还真的是个活人呢!我是找了好一会才重新控制住他的。” “你的目的是我吗?”云潇抬起眼睛,正好对上法阵里那双虚无的双眸。 三十里外司星台上,祭星宫的沉隐法祝赫然感觉背后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那双眼睛里带着明明灭灭的凤火,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烧成灰烬。 “沉隐。”忽然,又是一个沉静的声音回荡起来,沉隐法祝慌忙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在方才那一刹那冷汗浸湿了衣领! 她连忙走向声音的来源,恭恭敬敬的打开法镜,镜中一个矮小的女人坐在高大华丽的靠椅上,一张孩童的脸庞透出些许邪肆,嬉笑着道:“你不是她的对手,依计划先把她困在细雪谷中就好,我两日后就到。” “是,宫主。”沉隐低声领命,法镜也暗了下去。 沉隐深吸了一口气,整个司星台微微晃动,与此同时,细雪谷外荡起暴风雪,瞬间就阻断了所有退路! “这是……”云潇不由得抬手遮住眼睛,忽如其来的飓风刮的她站立不稳,只能紧紧靠着假山稳住脚步。 沉隐法祝冷哼一声:“既然是宫主的命令,我也就不陪你多聊了,姑娘就安心在细雪谷等着……等着军阁主亲自来救你吧。” 千夜!云潇大惊失色,对方的目的不是她,是萧千夜! 第六十章:冰尸 天征鸟掠过大雪原的边缘,终于在白虎军团第四分队驻守的一处村寨里降落,按照惯例,他会在这里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再继续赶往中心的千机宫。 天空如墨,繁星掺杂着绚丽的色泽,与皑皑雪原遥遥对望,雪原的夜风是冷酷的,像荆棘刮过皮肤,如饿狼哀嚎。 天征鸟在避风的村口收起了羽翼,闭目休憩,副将南靖迎上前,递过一身厚厚的冬衣给他,又指了指村子里的篝火,腼腆的道:“少阁主赶了一天的路,先在这里生火随便吃点吧。” “嗯,多谢。”萧千披上外衣,雪原的温度骤降,和帝都仿佛两个世界,篝火边的士兵也是刚刚换过岗正在吃饭,见他过来,连忙给他挪了个位置,递过一碗温热的茶水,爽朗的笑笑,“少阁主来了,村子里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一下吧。” 他只感觉心里莫名的放松下来,接过茶水,火光在茶碗里摇摇晃晃,一点点温暖了僵硬的身体。 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在北岸城紧张的追捕两个逃犯,之后又被明溪太子强拉入伙成了风魔,他在天权帝和太子之间来回周旋,早就已经身心俱疲。 或许只有在这种远离纷争的大雪原边缘上,坐在简陋的村寨里,一边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一边喝一口暖身的热茶,才能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吧? “少阁主,这几日气候有些反常,比往年要冷的多,您可别仗着自己有昆仑的御寒心法,就还穿着那身夏装在伽罗巡逻了。”南靖是自己抱着一坨干柴主动往篝火里面添,丝毫也没有白虎副将的架子,反而是毫不客气的责备他一句,然后又拿了一个空碗给他乘了些粥,递过去:“看气象今年的冬季是要提前到了,好多荒地的村民们都早早的往东冥那边迁徙过冬去了,剩下的那些老弱病残估摸着也是走不了,少阁主,今年恐怕要多分些粮食送过去了。” 萧千夜喝了口粥,眼里看着篝火,自然明白属下的言外之意,淡淡的道:“今年的粮食缺很多吗?” “是有点缺了。”南靖摸了摸脑袋,解释道,“北岸城本就是飞垣最大的港口贸易城市,此次遭受海啸之后,原本要送往伽罗的粮食大大减少,这其中还有不少在趁火打劫恶意抬价的,伽罗本来就没有大都市,都是些几千人几百人的小村落,这一涨价好多人就吃不起了,最近这一个月,我们已经接济了不少跑到军营里求粮食的百姓了,但是再继续下去,应该是不够的。” “哪些人在这时候抬价?你让小谢去处理就好了,镜阁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安排的。”萧千夜的眼里瞬间就充满了厌恶,放下手中的粥,顿时就没了胃口,粮食涨价这事其实也不归军阁管,要算也是镜阁的问题,但是镜阁历来就是个巨富商贾云集,嫌贫爱富的地方,普通百姓的死活他们哪里会在意分毫? “小谢前几日才拦截了一只商队,那商队是从陪都洛城往大湮城做生意的,开口就是斗米十两,后来被小谢强行征用了些,闹得还挺不愉快的。”南靖小声的提醒,为难的道,“小谢是洛城名门出身他们都敢如此肆无忌惮,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要起更大的冲突,少阁主,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今年的冬天多拨点军粮下来?” 萧千夜没有接话,副将知道他为难,也不敢催促。 北岸城事件的影响其实是极其严重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让镜阁的贸易受到严重的损失,如今各部都在缩减开支,想要这个时候多要点军粮接济百姓,无疑是难上加难。 但是伽罗又确实是一个极度依赖军阁接济的地方,这里的土地太荒凉了,冰川和雪原占据了伽罗的一大半,其实根本就不适合人长久的居住,但是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这里的百姓却对自己这片贫瘠的故土无比忠诚,他们会不厌其烦的每年秋季迁徙去东冥,然后等到开了春再迁回来,世代如此。 “南靖,你就别为难少阁主了。”身边的士兵博古笑嘻嘻的一把搂过自己的副将,看起来像兄弟一样亲切。 南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少阁主被停职的处分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还想他多请些军粮,实在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不急,等我回去跟镜阁主谈谈吧。”萧千夜接了一句,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若是以他从前和公孙晏的关系,这种要求几乎是想都不用想的,但是现在大家都在风魔这条船上,那个贵族公子无论如何也得答应下来吧? “您可别勉强!”博古倒是口无遮拦的说道,“帝都那些家伙巴不得粮食的价格再涨涨,他们能赚一笔是一笔!少阁主,我们倒是无所谓,自己省点吃的送到村寨里就好了,您可千万别去求那群人,他们不配!” “都快饿死了,还在乎配不配的?”萧千夜被他逗笑,无奈的摇摇头,这些人其实都是伽罗村寨出身的,他们保持着属于雪原特有的淳朴热情,一贯对他也不拘礼节。 “那、那也不行!”博古倔强的坳了一句,南靖连忙拍了他脑门,骂道,“就你话最多,吃饱了没?吃饱了去外头站岗去,傍晚白狼那边还特意派人过来提醒了你们,都盯紧些别出什么乱子。” “白狼?”萧千夜顿时提神,警惕的追问,“白狼那边发生什么异常了?” “嗯,事发突然,应该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吧。”南靖正襟危坐,赶忙解释道,“白狼第二队昨天晚上在冰川之森例行巡逻的时候,曾经听见森林里传出旅人的求救声,但是无论怎么寻找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一直到今天凌晨时分,他们才发现森林里多了好多冰尸,尸体有的是才死的,有的像是已经冰冻了几百年,二队带了几具尸体回去研究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霍沧呢?”萧千夜感到事情有些蹊跷,追问白狼正将的情况,南靖道,“霍将当时领着一队在另一边巡逻,一南一北隔了不少路程,但是少将那块并没有其他异常。” 萧千夜默默思索起来,冰川之森是旅人去往东冥的必经之路,它恰好位于泣雪高原和冰河的中间,大多数人会选择南北两头靠近森林边缘的路,避开中央危险茂密的树林,那两条路都是被人走了几十年的,除非遇到极端恶劣的天气,通常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冰尸? 看他神色不对,南靖连忙又道:“少阁主,霍将知道您明天会到千机宫,应该会直接去那等您自己汇报具体的情况。” “嗯。”萧千夜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前不久圣月族偷袭千机宫的事,头皮一麻,“千机宫那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谁在那守着?” “萧少将卸职之后,一直是小谢在守着,圣月族和往年那群妄图夺回千机宫的教徒一样,也是冲着冰封人去的。”南靖如实回答,冰封人是指白教曾经的大司命岑歌,他在八年前败于少阁主之手,被一剑冰封至今尚未解除,每年都会有疯狂的教徒想尽一切方法试图将冰封人救走,也多次和白虎军团产生冲突。 萧千夜皱着眉头,圣月族是太子殿下故意安排,为的就是找个借口让他将功赎罪而已,此时应该早就已经撤走了吧? 南靖并没看出来他眉宇间的异常,接着说道:“圣月族是最古老的异族人之一,这次萧少将卸职,他们是有备而来趁虚而入,真的是差一点就被得手了。” “哦?竟然还差点得手?”萧千夜暗暗摸了摸腰间的剑灵,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目光逐渐严肃,好在他们没真的得手,否则太子殿下特意安排他过来将功赎罪的任务,岂不是又要节外生枝?他其实一贯都不相信异族人,就算是勉强和凤姬达成了共识,这么多年的军阁生涯也让他无法真的对异族卸下防备。 南靖靠过来,挨着他的耳朵小声的说:“少阁主,我听小谢说起过,这次圣月族里头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的左眼里带着一朵红莲,似乎和传闻里和八年前逃走的白教教主有几分相似。” 萧千夜剑眉微扬,他奉命出征白教的时候,曾经见过当时的教主飞影,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是灵羽一族,她的两个大司命岑歌、岑青是兄妹,是祖夜族的人。 至今他都没想明白,教主飞影和大司命岑青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忽然失踪的。 如果按照异族人的血统来看,他们都是当初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这群异族人果然还有其它目的,是想借着太子殿下给的机会,趁机救出大司命岑歌吗? 南靖也是疑惑不解,但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少阁主,大哥……为什么忽然离职了?” 萧千夜愣了一下,伽罗的驻守将士都喜欢喊萧奕白大哥,和他关系亲切如同真正的亲人,反而是自己和这个亲大哥之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隔阂。 “哦。他呀……”萧千夜叹了口气,脑子转的飞快,随口就编了个理由,“他说呆腻了。” 南靖尴尬的啧啧舌,却对这样的说辞深信不疑——伽罗的确是个无聊的地方,除了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哪会有外人愿意留下。 就在这个刹那,雪地里忽然传来一声响,两人同时警觉的望向村口,篝火边的士兵也赫然严肃。 远远的走来一片黑影,肢体僵硬,发出咔嚓咔嚓如同机械的声响,萧千夜掌下剑灵赫然颤抖,提醒着主人危险逼近。 “你们都退下。”萧千夜大声命令,映着篝火,村口的人影越来越清晰,那些人皮肤黝黑脱水,眼睛瞪大只剩眼白,歪着的嘴扬起诡异的笑,走路的步伐摇摇晃晃,如同行尸走肉。 是冰尸!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不仅仅是冰川之森,连泣雪高原的边缘上都出现了冰尸! 萧千夜手持剑灵冲出,命令道:“南靖,你带着白虎四队分散去周围,不要让他们进入其他村寨。” “是!”南靖副将擦了把汗,冰尸不是活人,不懂术法的普通士兵对付冰尸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且白虎军团不同于青鸟军团,只有队长以上级别才能配备白虎,此时第四队驻扎营地附近也仅有两只而已,但是这一块风势平稳,地形平坦,二十里范围内至少就有七八个村落! “别慌,我会很快追上你。”明显看出了属下在担心什么,萧千夜镇定自若的安慰了一句,掌下的剑气暴涨,抬手就切断了前排三具冰尸! “遵命!”南靖这才回过神,挥手命令,“四队长还在外换岗巡逻,博古,你去找到他,让他往南边去,其他人跟我走北面。” “明白!”先前的男人一蹦而起,揣着长矛就从旁边冲出了村寨,南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少阁主,剑灵的白光快到他目光跟不上,但是冰尸即使被拦腰斩断,上半身依然能张嘴撕咬,两只手漫无目的的乱抓,下半身自己撑着站起来,甚至还能继续往前走! 他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惧,这样的景象是匪夷所思的,那些残肢断臂像有意识一样,不停的往少阁主身边围过去。 萧千夜也很快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天征鸟被声响惊醒,张开锐利的羽翼接住自己的主人,他从半空中往下俯视,发觉村口上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冰尸,然而等他再度转身望向村尾的位置,那里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 “南靖!”萧千夜忽然意识到冰尸仅仅只是冲着这里来的,连忙喊住了尚未走远的副将,“你带人从后面包抄过去,带上篝火,把这个村寨给我围起来,所有人都去,村子里不许留人!” 话音刚落,他竟然又跳下了鸟背,地上的断手断脚,甚至头颅手指感觉到他的气息,一点点靠近,萧千夜自然是不敢大意,只能以七转剑式不断击退,然而无论他的剑将那些死肉切的多碎,它们都能很快拼接在一起继续逼近。 萧千夜一路后退到篝火边缘,感觉火焰都快要烧到衣服的时候,冰尸才忌惮的停了下来。 果然……他暗暗松了口气,想起来曾在师门之时无意间听到的一些邪门术法,中原人信奉鬼神,尤其在南疆一带有很多驭尸之术,但是大多数的尸体都会惧怕火。 如今中元节将近,伽罗偏偏又是个对中原鬼神文化极其信仰的城市,这些冰尸该不会就是那些疯狂的教徒们弄巧成拙搞出来的东西吧? 不等他多想,南靖已经带着白虎第四队包抄到了冰尸的后面,村寨外围燃起熊熊的篝火,将所有冰尸全部驱逐了进来。 “少阁主!”外头传来南靖的喊声,“请您快点离开,火马上就要烧进去了!” 他吹了声口哨,天征鸟稳稳的降落,萧千夜跳上鸟背,神色冷漠的看着身边被火光扭曲的死肉,就这些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就妄图能伤到他吗? “少阁主!”看见他的身影完好无损的回到村外,南靖这才松了口气,只是懊恼的直跺脚,道,“可恶,驻扎营地里还剩了好多粮食的!就这么给这群冰尸陪葬太可惜了!” 四队长蒙砂也才从外面匆忙赶了回来,急道:“少阁主,南靖,你们怎么样?” “我们没事,就是可惜了那些粮食。”南靖嘀咕着,还是很不甘心,“外头还有吗?” 蒙砂连连摇头:“我在外头巡逻半天了都没看见有冰尸过来,这玩意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凭空出现?不可能的吧? 萧千夜暗暗吃惊,望着脚下的雪原,眼睛雪亮,赫然想起了凤姬曾经说过的话——血荼大阵是在泣雪高原开启的,这片古老宁静的土地下,掩埋了无数无辜死去的生命。 是有人故意操纵了那些尸体,袭击白虎第四军队,先前白狼军团汇报的,出现在冰川之森的冰尸应该也是一样。 不对……他随即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对方想袭击的不是白虎第四军队,而是他,萧千夜。 他不敢打草惊蛇连累下属,只见眼前的火光直冲云霄,将雪原的黑夜彻底照亮,烟雾中扩散弥漫出腐肉的焦臭味,让身边的几个下属同时捏住了鼻子。 剑灵仍然在颤抖,甚至比之前冰尸靠近的时候更为猛烈。 萧千夜仔细的看着熊熊升起的黑烟,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刻不受控制的变成了凶兽独有的冰蓝色,而透过这双特别的眼睛,黑烟里那一张张诡异莫测的笑脸清晰可见,甚至还龇牙咧嘴的冲他做鬼脸! “南靖。”他忽然开口叫住身边的副将,指着那些鬼脸,问道,“那里有什么吗?” 南靖疑惑的顺着少阁主手指的方向望去,黑烟直上云霄,散发出让人作呕的恶臭,但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萧千夜默默观察着属下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他不动声色的命令道:“蒙砂,明天一早你带着白虎四队去找二队汇合,南靖,通知伽罗境内白虎、白狼、天马三支军团原地待命,暂停每日例行巡逻。” “是。”两名下属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但都是毫不犹豫的领命。 “太晚了,就近找地方休息吧。”萧千夜的眼眸慢慢恢复了正常,声音却突然疲惫了下来,他捏了捏萧奕白留给他的家徽,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还有那只神秘的蚂蚁,萧奕白只是说驭虫术无法通过光镜追踪到他,但是应该是可以追踪到自己的一切行踪吧? 眼下他必须一切如常,任何的失误都将是万劫不复。 “距离这里最近的寨子是剌拉寨,也才四里路,军阁过去留宿的话村民是不会拒绝的。”蒙砂看着眼前被烧毁的驻扎营地,干笑着挠了挠脑袋,“要不就先去那里歇一晚吧,您明早还要赶去千机宫,不休息可撑不住的。” “也好。”萧千夜收回剑灵,他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歇了会又遇到冰尸袭击,此时早就是精疲力竭,他揉了揉眼睛,沉声道,“带路吧。” 第六十一章:剌拉寨 蒙砂牵过白虎,那是伽罗独有的灵兽,体型比正常的老虎整整大了三倍,通体雪白,只有额心带着一点朱红,白虎虽然并不算特别罕见,但是非常难驯服,驻守伽罗的六支白虎分队目前也仅有九只而已。 此时夜已经深了,寒风更为凛冽,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一个个拉紧了冬衣,冻的脸庞青紫。 “南靖,蒙砂,你们在前面领队,我来断后。”萧千夜看着冻的发抖的士兵,心里还是不放心身后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村子,他提着剑站在原地,“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就会跟上来,带好烟雾弹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蒙砂你先走,我留下陪少阁主。”南靖是牵着自己的白虎,绕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恳求,“让我留下吧,伽罗的地形我熟。” “也好。”萧千夜点点头,蒙砂翻身上白虎,挥了挥手往南方剌拉寨方向离开,南靖和他一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火,从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时的还有被炸碎的肉块飞出来。 南靖弯腰捡起脚边烧的焦黑的腐肉,有点恶心,他在伽罗境内驻守八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萧千夜从他手中接过那块腐肉揉了揉,即使被大火烧的外层焦黑,里边也还是寒冰一样冰冷。 “走吧,等到了剌拉寨,让人在村子周围也点上篝火,安排点值夜班的士兵轮流守备吧。”萧千夜扔开腐肉,随手捏了块冰雪洗手,南靖紧跟着他,小声问道,“少阁主,伽罗人虽然迷信鬼神,但是对逝者极为尊重,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会不会又是之前在千机宫闹事的那些异族人干的?” 萧千夜思索着,伽罗对自己的先祖非常尊敬,这里的人坚信冰河之水可以洗去人一生的罪恶,让逝去亲人的灵魂变得干净圣洁,他们会给逝者穿上洁白的寿衣,然后就近取来冰河支流的水清洗亲人的遗体,在以前白教还存在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不远千里去泣雪高原的千机宫跪请法师来进行洗礼,后来白教被灭了,洗礼这种习俗就由村寨里的长辈代为举行。 正如南靖所言,对先祖如此崇拜的伽罗本地人确实不太可能会玩出冰尸这种把戏,但应该也不是异族人干的,大多数异族人其实对生死之事看的极淡,在他们眼中死亡等同于回归自然,与天地共存。 会是什么人干的呢?萧千夜长长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起来,术法领域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如果有大哥在,或许还能查出点眉头。 两人同时沉默着,雪原的路并不难走,积雪早就被冻成了冰粒,萧千夜漫无目的的环视四周,四下里安安静静只剩呼啸的风声,沥空剑也早已经平静下来,他常年在四大境来回巡逻,说起来哪里都很熟,但其实哪里也都不太熟,尤其是伽罗这块巨大的雪原,就算是乘着天征鸟也得飞个七八天才能绕完一周,因此驻扎在这里的几只军团其实分的很散,一旦发生变故,支援起来也很不方便。 到了这个时节该迁徙的百姓早就走了,剩下的走不动的也会老实呆在村里不外出,那群冰尸来历不明,此时暂停每日的惯例巡逻,才能尽可能减少军团遇险。 “快到了。”南靖终于松了口气,指了指远方村口竖起来的明灯,“那就是剌拉寨了,现在寨子里大多都是些老人家,应该能腾出不少地方休息。” 蒙砂早就在村口等着他们了,还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吵醒,披着衣服就跑了出来好奇的张望。 “是南靖哥哥!”孩子们认出了他,顿时来了精神,几个人手拉手的把南靖围在了中间,绕着他转圈。 “少阁主,我已经安排了夜班的士兵去巡逻了,一有动静立马就能通知进来。”蒙砂连忙拽住其中的一个孩子,弯下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睡觉一会孙婆婆起来要骂你们的,都回去,回去!” 白虎军团的士兵将领和周围村寨的百姓关系和谐,经常分出自己的粮食接济他们,是四大境唯一兵民亲如一家的军团,这一点萧千夜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看两个属下这么受小孩子欢迎,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等小孩子们撒娇赖皮,村里头走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她拄着拐杖走路都不太稳健,但是一开口又是气势如虹,拿着拐杖用力敲了几下地面,骂道:“萨萨,小九,阿金,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们几个又出来闹了!村子里的公公婆婆都睡下了,你们在这吵吵闹闹的一会给吵醒了!都赶紧回屋睡觉去!” “孙婆婆,南靖哥哥来了呀!”萨萨拽着孙婆婆的手,开心的嘀咕着,“他有一阵子没到寨子里来了,我们想跟他说说话嘛!” 孙婆婆眯着眼睛凑过来,枯瘦的手揉了揉南靖的脸,这才笑起来,连皱纹都舒展了不少:“南靖来了呀,怎么这么晚过来?吃饭了没有啊,婆婆去给你煮点粥,哎呀,我家里头没有咸菜了,你、你别嫌弃,阿金呀,去把你李太太喊起来,让她在坛子里捞点送过来……” “孙婆婆,我不饿。”南靖赶紧扶着站立不稳的老人,又一把拎住准备去喊人的阿金,“只是巡逻途中遇到些事情,两里外第四分队驻扎的寨子今晚住不了,驻营的东西也没及时带出来,不得以只能连夜赶来剌拉寨,倒是吵醒了你们,影响休息了。” “遇上什么事了?”孙婆婆紧张的抓着他的手,努力睁大眼睛,“你伤着没啊?你要找地方休息是吧,去婆婆那屋睡吧,明早上婆婆给你弄早点!” “不用,我们就在没人的客厅里歇一会就好了,绝对不会乱碰村民的东西。”南靖赶忙劝了一句,冲孩子们眨眨眼,“快扶着孙婆婆回去休息,你们也赶紧睡觉去。” “南靖哥哥!我想和你玩会嘛!”小九是三人里唯一的女孩子,这时候已经死缠烂打的拽着南靖的衣服不肯松手了,同行的蒙砂尴尬的笑了笑,扭头对萧千夜说道,“少阁主,您先别管他了,这家伙就特别受孩子们的喜欢,要不我先带您找个地方休息去吧。” “少阁主?”孙婆婆听见这个称谓,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庞顿时就沉了下来,她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几个人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几遍,忽然抬起拐杖颤抖着指向村外,“你!这个人不行!南靖,不要怪婆婆说你,当年就是这个人带兵屠杀的白教,他是伽罗的敌人!剌拉寨是白教的信徒,不能收留这个人!” “孙婆婆!”南靖惊了一下,蒙砂也愣在了原地,几个孩子听见婆婆的话,赶紧躲到了南靖身后。 “哦?白教的信徒?”萧千夜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整个剌拉寨,寨子其实并不大,一眼望去能就能望到头,加起来也只有几十户人家,但是家家户户的门口都刻画着红莲花,那的确是白教的教花。 “你出去,其他人可以留下。”孙婆婆分毫不让,她上了年纪,气的全身发抖,可还伸出了手臂做出了驱赶的姿势,南靖连忙拉住她,生怕她摔倒,又解释道,“孙婆婆,这是我们少阁主,平时寨子里的军粮都是他允许后才能分下来的,白教的事情是帝都的命令,少阁主也只是依命行事而已啊!” “不行!”老人家根本听不进去他说话,眼见着一口气喘不上来已经面红耳赤,萧千夜冷哼一声,也不想属下为难,“算了,我反正也不冷,我去外头守着,你去休息吧,明早跟我回千机宫。” “少阁主!”南靖还想喊住他,萧千夜已经不耐烦的走了出去,天征鸟跟着主人,见他在村外的巨石旁席地而坐,竟也主动靠了过去。 天征鸟的羽翼其实是冰冷的,不仅起不到一点御寒的作用,反而靠的他更冷。 “你呀……”萧千夜却舒展了笑容,眼里满是喜爱,它是来自昆仑山的神鸟,据说是重明鸟的后裔,它们常年盘踞于昆仑雪峰深处,有些则会成为师门的坐骑,这只鸟是在幼年时期,掌门师父来飞垣看他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从此也成为他的象征,跟随他征战八方。 “你也会撒娇吗?”感觉到鸟儿不停的往自己身上挤,萧千夜无奈的摸了摸它的羽翼,“可我是听不懂你说话的,要是她在的话,或许就能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吧?” 天征鸟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听懂了主人的念叨,歪着头搭在他肩头,展开羽翼揽住萧千夜的身体,仿佛是在为他遮风。 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种偏僻的村子里被一个老人赶了出来,最后竟然还是一只鸟儿陪着他一起吹冷风。 “少阁主。”南靖从村子里跑了出来,他抱着一床被子,不好意思的道,“少阁主您别和老人家一般见识,我拿了些被子,您将就着先用一下吧,雪原寒冷,别着凉了,一会我再去给您弄些热汤来。” “你也别忙乎了,早点休息去吧。”萧千夜皱皱眉,并不在意老人家的所作所为,指了指他身后,提醒道,“你别管我了,没看见孩子们都跟着你吗?” “萨萨,小九!”南靖一回头,只见两个小家伙嬉皮笑脸的追上来,小九端着一个酒坛,神秘的道,“这是阿爹埋了好几年的酒了,我偷出来给你尝尝!” “我不能喝酒,快放回去。”南靖训了一句,萨萨围上来抢过酒坛子塞给他,冲他吐着舌头,嘟囔道,“阿爹经常说酒能暖身子,但是阿娘管得严不让他喝,我和小九可是为了你特意偷出来的,要是被阿爹发现会挨骂的!孙婆婆脾气可差了,她不让那叔叔进村,我们就给你们送些酒暖暖身子呀。” “叔叔?”萧千夜轻咳一声,望向南靖,“我也就大你三岁罢了,怎么喊你哥哥,喊我就成叔叔了?” “因为你看起来比他凶!”小九躲在南靖身后,探出个脑袋冲萧千夜做了个鬼脸。 “我很凶吗?”萧千夜自顾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噗嗤笑了,南靖惊讶的看着他,少阁主一贯不苟言笑,竟然会被这几个孩子逗笑了? “来,陪我喝一杯吧。”萧千夜从萨萨手里接过酒坛,又对小九摊开手,“酒杯拿出来吧。” “咦,你都看见了?”小九惊讶的从怀里拿出两个酒杯,那是竹子做的已经很旧了,南靖连忙阻止,低道,“少阁主,军阁有军令,是不能饮酒的……” 萧千夜直接将酒杯扔给了他,打开酒坛的盖子倒满,又道:“怎么,我违规你还要去举报我吗?” “那倒不是……”南靖挠挠头,只能在他对面坐下,两个孩子推推冉冉,笑嘻嘻的跑回家去了。 南靖跟着喝了一口,这酒是自己家酿的米酒,味道淡淡的几乎喝不出来味道,伽罗原本就很贫穷,能省下些米酿酒已经是非常奢侈的了,他偷偷看了眼萧千夜,发现对方只是皱着眉头抿了一下,随后就放下了酒碗,南靖尴尬的道:“确实不太好喝,要不我还是去给您弄点热汤吧?” “不必,反正我也喝不出来好不好喝。”萧千夜摆摆手,他一贯不喜欢喝酒,除了一些推不掉的应酬场合,几乎是滴酒不沾,除去味道浓淡,他完全也感觉不到酒这种东西还有什么区别。 他晃了晃酒坛,坛子里涌出淡淡的米香,相比起平淡的味道,这些香味倒是很让人舒适。 南靖绞着手,眼珠不停地转,有些话想说又不知怎么开口,萧千夜推了他一下,笑道:“干嘛呢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一样?你该不会是那种一杯就倒的人吧?” “少阁主,您有心事?”南靖被他一问,脸一红直接问道,“这次回来,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是为了大哥卸职的事烦心吗?” 他一开口,又觉得自己问的太直接了,赶忙低头抱着酒坛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南靖小心翼翼的望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大哥突然卸职对势单力薄的天征府而言无疑是一件坏事,尤其现在少阁主自己也被停职,他一定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吧? “原来你还在担心这个?”萧千夜顿了片刻,目光一沉,他此次和南靖见面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自己的情绪变化真的这么明显,这么快就被属下看出来了吗? “嗯,虽然您自己不说,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南靖腼腆的转着手上的酒杯,默默说道,“我是伽罗平民出身,又没什么文化,帝都那些事情我也帮不上您,那时候年轻,心高气傲的总觉得自己不会输给天域城的贵族们,所以呀……所以看见秋选的告示就兴冲冲的去了,现在想起来当年真的是太自负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脸颊却因为兴奋微微泛红,接道:“白虎军团是最后选的,我在那看了您好几天呢!那时候您也是才回来吧?您的剑术,至今都让我很佩服。” 他回想着那一天的事情,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朝,那时候萧千夜因为白教一战成名,直接被明溪太子破格提拔成为了新一任的军阁主,作为伽罗出身原本就对白教非常敬仰的南靖,自然是对那个新阁主充满了怨恨和不满,他是以荒地的身份主动报名参选的,在此之前还特意找到了些白教一战中的目击者,试图能找到新阁主的弱点。 但是这样单纯的想法在秋选第一天,试选青鸟正将的时候就被彻底击碎了,青鸟正将的头名是帝都三大权贵之一,叶庄的长子叶卓凡,出身战神殿,又是右大臣和明戚夫人的独子,原本是个实至名归的人选,但是叶卓凡和少阁主好像是旧识,少阁主似乎只是单纯的想和他过几招,第一次主动的站上了比武台,亮出了那柄来自昆仑的纯白剑灵,沥空剑。 然后他就看到了至今匪夷所思的一幕,战神殿的头名在新阁主的手下,仅仅三招就折断了武器。 虽然至今都还有人不屑的表示叶少将是输在了武器上,但是他看的清楚明白,那毫无疑问就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即使换成其它神兵利器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这趟是白来了。”南靖忽然抬起眼睛看着萧千夜,抿了抿嘴,不解的问道,“第一天看完青鸟、三翼鸟和金乌鸟三军的试选之后,我就感觉自己是白跑了一趟,就当是过来帝都开开眼界算了,少阁主,您、您为什么会选我做白虎的副将呢?那时候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吧?” “很多时候优秀并不能决定一切,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被他勾起了往事,萧千夜也想起了八年前他第一次以阁主的身份挑选下属的场面,不由得摇了摇头,那时候的自己才真的是心高气傲目无一切,一点不顾帝都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执意要换掉全部的将领,若不是明溪太子早就有意拉拢他,怕是这个位置还没坐热就要被人赶下来吧? “可我连您一招都接不下来……”南靖小声的嘀咕着,他根本就没有好好的练过武,武器都是比武场现场随便挑的,运气好赢了同是荒地的报名者,然后在对上军机八殿正式学员的时候,就已经很明显力不从心了,然而帝都的几个对手都是心照不宣的故意放水,根本不想赢,直接就将他送入了白虎军团副将的决赛场上。 如今再想起来,伽罗土地贫瘠,全年冰天雪地的,帝都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想来?人家分明就是主动输了比武,好抽身而退罢了。 当年的阴差阳错却意外成就了他,萧千夜应该是知道那些人并不想来白虎军团,虽然仅仅一招就击败了南靖,最后还是破例留了下来,和谢长亭一起被封为白虎副将。 八年前秋选的最后一场是白虎正将,副将没人愿意来,正将也是差不多情况,毕竟那一年白教才刚刚被剿灭,疯狂的教徒屡次偷袭白虎营地,明眼的都知道那是个不安稳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位置,就算是当着明溪太子的面,也是各种绞尽脑汁变着法子想输,而白虎正将最后胜出的人,就是少阁主的孪生兄长萧奕白。 南靖好奇的打量着萧千夜,他们兄弟俩真的是长的一模一样,但是每次他都能一眼分辨出来,这两兄弟骨子里的气质,差的太多了。 萧奕白是另一种极端的强悍,甚至比少阁主惊人的剑术更让他感觉到不可思议,那一天的试选在比武台轰然倒塌之后被迫中止,但是他心里明亮亮的,若是两边都是认真的,少阁主无疑于会败于自己兄长之手。 但是在这八年的相处里,他发现萧奕白其实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再也没有露出秋选那天那种极端的强悍,所以他这次忽然卸职,实在是让人奇怪,完全摸不着头脑。 真的只是厌倦了这片贫瘠的雪原吗……南靖转过脸呆呆的望向远方,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白雪什么也没有,空荡的让人无助。 “别想那么多了。”萧千夜叫醒发呆的属下,将酒坛子重新封好扔还给他,“酒也喝了,心也谈了,该回去睡觉了。” “嗯,我也不打扰您休息了。”南靖这才意识到夜已经很晚了,他将抱来的被子铺好,还是很不好意思的道,“真的对不起,您赶了一天的路现在还得睡在村外,我……” “快去睡觉,怎么这么啰嗦!”萧千夜打断属下的碎碎念,直接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南靖不敢再多话,小声回到了剌拉寨中。 在听不见属下的声音之后,萧千夜又赫然坐了起来,重新靠在了天征鸟上,他不是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即使身后就是白虎第四军团,他也不敢真的掉以轻心的睡觉,只能闭目小憩。 第六十二章:梦中梦 在所有的声音消失之后,萧千夜首先感觉到的仍是寒冷,那是连昆仑的御寒心法都无法抵抗的寒冷,如跗骨之蛆一点点渗透全身。 怎么回事?他奇怪的看着自己的手心里冒出的冷气,虽然自夜王一战之后,身体里确实有一种强悍的冰封之力,但是如今晚这般明显也还是第一次。 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让他略显难受的按住了额头,靠在天征鸟身上。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眼前的帝仲也是这般靠在雪原的岩石上,身边的凶兽几次蹭过来都被他一脚踢开。 又是你们……萧千夜定神,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在梦里,只见凶兽在帝仲身边不断的踱步,围着他打转,转的人眼花缭乱,战神抬起手,噼啪就给了它脑门一顿猛敲,再度用脚把凶兽推远,他揉着刚刚睡醒的眼睛,不客气的说道:“你别靠过来,你是不知道自己是个冷血动物吗?非要凑过来给我取暖,你别是想在我身上取暖吧?” “可我的毛皮很厚实,可以给你遮风啊。”凶兽乖乖的坐下来,抖抖了雪白的长毛,帝仲笑道,“你这毛皮要是扒下来给我做身衣裳或许是挺暖和的,可在你身上就冰冰冷的,比这岩石还冷。” “我换毛的时候你可以先收着……”凶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逗得战神笑得直不起腰,一口拒绝,“不要,你那身毛皮平时就掉的我心烦,没给你全剪了就算不错了,你还想我收着做衣服?想都不要想。” 穷奇垂着脑袋,就算是凶兽,也是免不了和寻常动物一样,到了换季的时候总会换毛,他的白毛又长又硬,经常粘在衣服上拍也拍不掉,帝仲唠叨好多次了,但也没什么好办法解决。 萧千夜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天征鸟,它的身体也是一样的寒冷,紧挨着自己。 “我们快些离开这个岛吧,这里好冷啊。”许久,穷奇又趁机靠了过去,它把脑袋放在帝仲的膝盖上,还会像家养的小狗一样晃着尾巴撒娇,“我倒是无所谓,可你看起来很怕冷哎!咦,我是不是意外发现了你的弱点,上天界的战神帝仲,居然会怕冷哎!” “你离我远点我就不会觉得冷,这雪原的气候哪有你身上的寒气冷?”帝仲虽然嘴上念念叨叨的,其实对这只凶兽极为温柔,穷奇翻了个身,四只爪子朝天用力伸了个懒腰,好奇的问道,“你一直这么漫无目的的旅行,不回上天界了吗?” “暂时不回去了。”帝仲默默回了一句,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来,叹道,“我和一位同修发生了一点冲突,他那么骄傲的人,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我怕继续这么下去,终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执念所困,堕入魔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连我都不敢说一定能赢他,有他在上天界足以长治久安,反正他看我心烦,我也呆着不开心,所以就出来散散心,天空这么大,多走走没什么坏处。” “你脾气这么好,那一定是他不对。”穷奇没有询问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只是非常坚定的得出了结论,“我遇到你都两千年了,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啊?” 帝仲豁然仰头,他出来到底多久了?上天界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反正每日每夜都是差不多的生活,他一个人孤独的走过了很多地方,直到两千年前在萧峭岛捡到这只天生残疾的凶兽,被它缠着才被迫结了伴。 上天界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况呢?煌焰还在跟他赌气吗? 帝仲晃了晃脑袋,一想起这些事情就感觉心里烦躁的厉害。 “反正你也是漫无目的的到处走,不如我们去找浮世屿吧!”穷奇开心的跳了起来,帝仲惊讶的看着它,道,“你是从哪知道浮世屿的?” “就先前遇到的那群伤魂鸟啊!它们不是说了浮世屿千年一次万鸟朝凤,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快到了,我们现在去找找,说不定还能赶上呢!” 帝仲没有回话,只有他们踏足过的土地才会进入上天界的管辖,而传说中那个浮世屿,是仅属于鸟类的神界,传说那里生活着全身燃烧着火焰的不死鸟——炽天凤凰,是太阳的化身,又被尊为万鸟之王,每隔千年,全世界的鸟儿都会努力回到浮世屿,参与万鸟朝凤! 然而或许是受到种族限制,上天界一直没有找到浮世屿究竟在哪,他的一位同修奚辉曾经多次跟随各种神鸟,却总是莫名就跟丢了,到目前为止,唯一能确定的是浮世屿应该在上天界的正南方,因为奚辉每一次尝试跟随的时候,鸟儿们都是朝那个方向飞去。 连统领万兽的夜王奚辉都寻不到的地方,自己这般随便走走又哪能轻易的找到? 帝仲忽然卷起袖子,在他左手臂上有一处淡淡的灼伤,伤口已经很陈旧了,应该是很早之前就留下的,穷奇惊讶的嗅了嗅,问道:“这是被什么人伤的?竟然还有人能伤到你?” “这就是被不死鸟的血灼伤的。”帝仲叹了口气,想起那只传说中的不死鸟炽天凤凰,它羽翼完全展开的时候可以遮天蔽日,火光蔓延数千里,能将整个天空染成明媚的火色,那也是他迄今为止遭遇的最强对手之一,甚至神鸟的血液滴到他身上的时候,皮肤被瞬间灼烧留下了这个再也无法痊愈的伤痕。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同修奚辉一直寻找的不死鸟,当它完全收起羽翼的时候,体型仅如普通的青鸟,但是速度极快,他根本追不上。 “那、那我们还去找吗?”穷奇小心翼翼的追问,帝仲皱眉瞥见凶兽眼里的好奇,无奈的道,“你想找就找呗,不过我现在就得提醒你了,我有个同修找了几万年了都没找到,你也别开心的太早,浮世屿应该是只允许鸟类进入的,你虽然也有对骨翼,应该算不上是鸟类吧?穷奇……算兽类吧?” “嗯嗯,我算兽类的。”凶兽舔着爪子,根本没有一点不开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找不找得到不重要啦!我只是不想你这么漫无目的,感觉好寂寞好孤独的样子……” 在这一刻,战神帝仲不经意的笑了,温柔的摸着凶兽的头。 确实,在遇到这个烦人的小家伙之前,他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既不想回到上天界,又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萧千夜也跟着笑了,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紧闭的眼睛里默然留下一滴泪水。 一个被同伴不解无奈出走的所谓战神,一只被同族抛弃天生残疾的凶兽穷奇,他们的关系可真好啊……也难怪那个时候,帝仲即使自尽也一定要救下这个唯一的朋友吧? “你哭了。” 恍惚之中,萧千夜的脑中荡出一个寂寥的声音,他豁然睁眼,发现天边已然泛白,启明星高高挂起,黎明即将到来。 他惊讶的提剑站起,只是个仅仅几分钟的梦境而已,竟然不知不觉过去了一晚上! 谁在说话……他镇定的稳住情绪,那个声音是从脑子里直接响起的,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陌生男声。 下一刻,不远处的剌拉寨里传来一个老太太尖锐的惊叫声,萧千夜察觉到出了事情,连忙冲入了村寨里,这时候南靖和蒙砂也已经赶过来了,他们将被惊醒的其他人拦在一间屋子外头,面色铁青。 “发生什么事了?”萧千夜挤进院中,只见孙婆婆瘫倒在地上,拐杖丢的老远,抬着一只手指向屋内,话都说不清楚,“萨萨,萨萨……” “蒙砂,出去拦着人。”萧千夜心下一沉,蒙砂赶紧转身出去,死死的关上了院子的门,南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屋内,充血通红,全然没发觉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滴到了衣领上,在敞开的屋里里,萨萨躺在地上,无数黑色的蚂蚁从他的身子里钻出来又缩回去,他的眼珠已经被蚂蚁啃食殆尽,甚至肩膀上已经能看见骨头! 蚂蚁!萧千夜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体里那只蚂蚁,难道是昨晚上从他那里转到了这个叫萨萨的孩子身上? “南靖,先去照顾老人。”他晃了晃自己的下属,发现他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看着萨萨的尸体。 “南靖!”萧千夜再度叫了他一句,南靖猛然回神,大口喘气,连退了几大步,晃晃的靠在院门上,“把老太太送出去,还有昨晚上那个女孩呢?” “小九……”南靖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目光慌张的扫过院子。 萧千夜独自一人走进屋里检查,屋里面很简陋,只有一对石制的桌椅,上面还放着昨夜他们喝的那坛米酒,萨萨就躺在正中间,他的衣服还是完好无损的,身上没有武器的伤痕,应该只是被蚂蚁撕咬致死。 那群蚂蚁绕着他脚边转,却并不敢爬到他的身上,他继续大步往屋后走去,里面还有一间卧室,单薄的床褥还凌乱的放在床榻上,只是不见了那个叫小九的女孩子。 “你、你!都怪你!”孙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拄着拐杖进来了,骂道,“一定是因为你来了,触怒了白教的亡灵!他们为了警告剌拉寨,这才杀死了萨萨……我、我打死你!” 老人提着拐杖就冲他砸过来,萧千夜一把就接住了那根拐杖,毫不客气的推了一把,厉声质问:“我触怒了白教的亡灵?那就让那些亡灵冲着我来!他们需要杀害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警告你们什么?你们这些老东西到底明不明白,白教是个邪教,它根本不会保护你们!” “你、你还敢口出狂言,侮辱神明,我打死你!”孙婆婆不依不饶,萧千夜也不想真的动手伤了她,他厌烦的避开拐杖,孙婆婆自己脚下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扭了腰,哼唧哼唧再也站不起来了。 “孙婆婆……”南靖从外头冲进来,看见痛苦呻吟的孙婆婆,赶忙过去扶起来,萧千夜忍着怒气,挥手道,“把她给我弄出去,再在这里叫唤,就算是个老人我也不客气了。” 南靖俨然感觉到顶头上司的怒火,连忙背起孙婆婆退了出去。 就在同时,萧千夜神色痛苦的按住了额头,直接靠着屋内的椅子坐了下去。 头痛欲裂……是因为过于气愤了吗? 无论在哪里,尊老爱幼都是传统美德,即使昨晚上孙婆婆硬要将他赶出剌拉寨他都没有丝毫生气,可是为什么听到刚刚那番话,会忍不住怒不可竭,甚至想一刀砍了这个不明事理的老太婆? 萧千夜用力咬住唇,手心里的剑灵攥的疼痛——蚂蚁是胧月郡主送他的锦囊里爬出来的,以三郡主的性格,必然不会做这些阴险狡诈的事,一定是帝都有其他人知道郡主和自己的关系,故意利用郡主想要设计陷害他。萨萨无疑是因为自己才会被杀害的,那只蚂蚁不敢对他下手,竟然转而将目标投向了手无寸铁的孩子! 可恶……萧千夜再度闭上眼睛,感觉头都要炸了,他对这些术法束手无策,此时尽快找到大哥才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他赫然下定了决心,走出院子,只见院外所有的老人都围了过来,目光憎恶的盯着他,又碍于白虎第四军团不敢轻易对他出言不逊。 萧千夜也不管那群人厌恶的眼神,直接找到自己的副将,命令道:“南靖,你留下善后,我今天必须回千机宫。” “少阁主?”南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萨萨死因不明,小九也还没有找到,少阁主竟然要在这个是撂手不管? “我走了应该就不会再出事了……”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听见这句话,人群里的李太爷再也按奈不住,他跺着拐杖骂道,“你们听听,他承认了!就是因为他来了,亡灵才会警告剌拉寨啊!可怜了萨萨和小九,好心好意的接待他,最后还被亡灵杀死了!你不能走!你得留下了偿命!” “对!你一个人抵两个孩子的命,你还不够赔!”方老太也跟着指责,甚至手脚利索的捧起水井边上的木桶就砸了过来,“别以为你是军阁主你的命就更值钱了,你惹怒了亡灵,你不偿命亡灵还会继续报复剌拉寨!” 沥空剑已经落在掌间,萧千夜的脑子嗡嗡嗡的响,人群里叽叽喳喳的指责他一句也听不清楚,只是被一群老头老太围着,心里一阵无名的烦。 “少阁主!别、别动手!”南靖一把按住他,全身颤抖,他是见过萧千夜发怒的,早些年白虎二队曾在雪原上遭遇了一群劫匪,他们抢了一只雪城的商队,毁坏了一车珍贵的救命药,还残忍的杀害了四名大夫,二队赶到的时候劫匪们正在尸体上搜刮财物,而最为珍贵的药草早就被踩烂了,少阁主当时正好巡逻至此,怒不可竭一剑就将全部劫匪斩于剑下,还命人将劫匪的尸体运至雪城,挂在城墙上赔罪! 那样精湛的剑术,少阁主后来提起的时候,竟还淡淡的说自己下手太干脆了,应该让他们死的慢一些,好好品味一下痛苦。 以少阁主的剑术,即使是轻轻动一动手腕,剌拉寨这些老人家哪里承受的住? “南靖。南靖……”他连续叫了副将两次,握剑的手微微放松,精神也在慢慢恢复。 南靖松了口气,冲蒙砂使了个眼神,蒙砂赶忙挥挥手,招呼手下的士兵把这群老人家赶回屋里头去。 “您没事吧?”南靖担心的看着他,感觉萧千夜的脸色惨白的可怕,对方指了指屋内萨萨的遗体,“先用火烧了吧,烧仔细些,晚一点我去找大哥,让他过来看看那群蚂蚁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蚂蚁?”南靖敏锐的捕捉到最为重要的信息,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异常,伽罗气候寒冷,是不会有这种体型小小的蚂蚁的,一次出现这么多甚至还咬死了人,肯定有问题! “会不会也和昨晚上的冰尸有关?”他紧接着问了一句,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少阁主走到哪里怪事就跟到哪里,这一次的事情一定都是冲着他来的! “多半如此。”萧千夜没有否认,低头转着手上的剑灵,“或许我一个人回去还更稳妥些,你就留在这里先处理剌拉寨的事情,让白虎四队分散寻找那个叫小九的女孩,她昨夜应该是没有从村口出来的,寨子周边也有人一直巡逻,多半还在村子里,就怕是已经……遇害了。” 南靖心里疑惑,剌拉寨就这点大的地方,如果遇害了,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少阁主,南靖,快过来看这里!”蒙砂忽然惊恐的叫了一句,他是捡起了被方老太砸过来的水桶想要放回去,不经意的望了一眼水井,只见一个女孩面目惨白的浮在水面上,也是被咬去了眼珠,无数黑色的蚂蚁从嘴里爬出来! “小九……”南靖陡然失声,两人一起协力将女孩的遗体从水里捞了上来,被浸泡了一晚上的尸体冻成青紫色,腹部完全被咬烂,肠子绞在一块拖了出来。 萧千夜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住了女孩的尸体,不忍再看。 “小九!是不是小九!”折了腰的孙婆婆趴在自己窗子上,远远的大哭,“快给我看看,是不是小九?小九也出事了吗?” 她这一哭,刚刚才被士兵劝回屋子里的老人们又全部跑了出来,还有几个玩的好的孩子也不由分说的冲过来,掀开衣服查看。 南靖眼泪直掉,剩余的孩子们抱着他,哭的稀里哗啦的。 “少阁主,您先走吧。”蒙砂怕这群老人家再惹怒他,连忙抓着他往村外走,李太爷一拐一拐追了上来,边追边骂:“不许走!造孽啊,都是你害的,你给两个孩子偿命!” 萧千夜的眼睛赫然泛起恐怖的蓝光,沥空剑本能的出手直接将李太爷打退,重重砸在地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几个方才还唧唧咋咋的老人瞬间闭了嘴,军阁主真的动手了! “一定要吃点苦头才行吗?”萧千夜冷冷的开口,俨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蒙砂不敢让他多停一刻,死命的拽着他冲到了村外。 “你回去吧,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去找二队汇合。”萧千夜厌恶的甩了甩头,天征鸟也展开了羽翼迎接主人。 “我明白的。”蒙砂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毕竟是帝都的高官啊,就算是真的动了怒打死几个老人家,上头又能责怪他什么! 天征鸟飞起的刹那,开始那个陌生的男声在他脑中轻轻笑了一下:“不愧是凶兽的后裔呢,要不是有帝仲的血统压制着,方才那一下可是要出人命了。” “你是谁?”萧千夜默然开口跟脑中的声音对话,对方只是微微叹气,不再多言。 “你们一个两个的,擅自在我的脑子里自言自语,真的很烦人啊……”萧千夜心烦意乱,眼里冰火双色纹理浮现的同时,天征鸟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雪原的东边飞过去! 他惊了一下,天征鸟从来都只听他一人的命令,怎么会擅自行动,又要带他去哪里? 第六十三章:舒少白 雪原上没有路标,也不知道天征鸟到底要带他去哪里,它的羽翼一直是滑翔的状态,速度比平时快上不少,萧千夜是趴在鸟背上,狂风吹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死死的抓住它,以防止自己被甩下去。 雪粒打击在身上,虽然很小,但是因为过快的速度,就好像冰雹一样。 就这样不知道飞行了多久,天征鸟终于挥了一下翅膀,一声长鸣安稳落地,抖了抖沾满雪珠的身体。 萧千夜这才睁开了眼睛,身体被冷风吹得僵硬,他一眼就看见了雪原上竖起的巨大雪碑——这是千机宫后面那块被白教视为神谕的雪碑。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恰好又是个昏暗的阴天,寒风卷着雪粒呼啸,完全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若是按照天征鸟平时的飞行速度,从外围的剌拉寨到雪碑至少也需要一整天的时间,雪碑距离千机宫仍有百里路程,是在泣雪高原中央略微偏东的位置,它连接着天际,一眼望不到头,靠近它百米的范围内有强烈的灵力,飞鸟都会被拉下来撕成碎片,因而这一块其实是禁地中的禁地,是真正的了无生机,荒无人烟。 在传说里,上天界的预言女神曾经在这块雪碑上书写坠天的真正历史,甚至还记载了回归之法。 飞垣对于十二神的传说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也只知道他们的封号,而预言女神潋滟,她的真名之所以会被飞垣知晓,也是因为这块雪碑。 他几次巡逻路过这里都无法接近雪碑的中心,白虎军团也会刻意绕开,以免被里面的灵力搅碎。 天征鸟为什么会把自己送到这里来?萧千夜疑惑的看着自己的鸟儿,它正在梳理着被冰雪覆盖的羽翼,但是神态自若,并没有丝毫反常。 “进来。”就在此时,脑中的男声再度响起,自雪碑中心缓缓铺出来一条水路,“跟着水流进来吧。” 那条水路带着一种淡淡的蓝光,像宝石一样闪烁着细光,吸引着他情不自禁的走了上去,一脚踩在水面上,脚下荡起微弱的涟漪,水下似乎有一种熟悉的力量,让他的内心一点点变得躁动起来。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萧千夜默默的思索着,水面上清晰的映出他的倒影,他发现自己的脸上挂着期待的笑意,眼珠是凶兽独有的蓝色。 雪碑终于第一次完整的在他眼前展露,那确实是冰雪累积成的高大丰碑,又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洗礼,女神留在碑上的文字像一种奇怪的符号,他分明一个字也看不懂,脑子却又莫名其妙的理解了字符的含义。 《上天界·海外西经·箴岛录》——天城下行八万丈,西行五万四千里,有流岛,名“箴”,岛内种族繁衍生息,万年繁荣,百灵和睦,以日月双神为尊,赐姓氏“明”,奉人族为皇。 岛东多山多水,清秀舒旷;岛南大雪严寒,草木不生;岛西黄土流沙,旱暑无雨;岛北山川大河,壮阔瑰丽;岛心有孤城,赐名“天域”。 箴岛纪六千四百二十九年,夜王奚辉游历至此,遭座下凶兽穷奇,联合岛内灵凤一族偷袭毙命,吾寻觅同伴残魂,带回上天界修补,夜王苏醒,震怒,毁箴岛根基,吾以自身神力维持,暂护流岛不坠。 再隔数千年,夜王神识恢复,消去吾之神力,降天谴“碎裂”于箴岛。 凶兽穷奇再度与灵凤一族携手抵抗,重启血荼大阵,血祭三十万生灵,于箴岛四角钉下封印,同时将碎裂之力封存于中央阵眼,至此,天谴碎裂被强行中止。 夜王不解其恨,降下二轮天谴“坠天”,吾不忍岛内众生灵涂炭,与其订下契约,若箴岛脱离天空统治,上天界便不再插手海上之事。 后灵凤一族凤若寒,耗尽自身灵凤之息,携箴岛坠于海上,改名“飞垣”。 吾名潋滟,为上天界预言之神,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力量将永久守恒,碎裂之力将永存飞垣,若善加利用,尚可等待回归,若私心滥用,三轮天谴,不可预期。 今流岛碎裂坠天,吾等天命难违,不敢尚自出手,但怜众生疾苦,故留此书,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雪碑上的文字到此戛然而止,萧千夜咬着唇,碎裂坠天的真相,竟然真的只是夜王和自己凶兽的恩怨!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雪碑的刹那,碑上赫然浮现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与此同时,脚下的水路像一条绸带将他整个人围了起来,不等萧千夜反应过来,身边赫然刮来一阵强风,他感觉身子被吸入了另一个地方,等水流散去,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萧千夜试探性的走了几步,发现脚下也是空的,没有地面,他像是浮在空中,周围什么也没有,在他疑惑之际,身边忽然闪出点点细光,像阳光洒在水面上一样,明晃晃的,扩散出五颜六色的绚丽色泽。 那些光芒朝着一个方向呈流动态汇聚,指引着他也情不自禁的继续往前走。 终于,有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千夜颤抖着双眸,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湖”,那是一片浓稠的血红,血浆在里面沸腾! 再靠近,他终于看清了湖中心的那个人——血浆在他身上流动,但那身白色羽衣仍是干净的刺眼,他张着手臂平仰在湖的正中心,终于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 那是一张和夜王奚辉一模一样的脸庞。 “是你……”萧千夜脱口而出,当日在碧落海上他曾经见过夜王的魂体,而如今真正见到了身体,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 湖中的那个人,没有一点夜王凌驾于万人之上目无一切的气质,反而是透出了深沉的疲惫,那双眼睛保留着初代古代种的纯净,比萧氏一族的更加纯粹清澈。 “这里就是凤姬口中血荼大阵的中心阵眼吗?”萧千夜已经缓过了震惊,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听到“凤姬”这两个字,那人嘴唇微微合动,但又好像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直接在他脑中对话,“若寒……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萧千夜的问题,转而问了他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凤姬本名凤若寒,“姬”原本就是个尊称,他如此亲密的喊着凤姬的名字,一定是对她极为重要的人吧? “我和她不熟,也只见过她一次而已,若只是以我自己的推断来看,多半是不太好。”萧千夜回想着万灵峰顶那个女人,她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是举止之间尽显沧桑之态,原本她有灵凤之息护体,理应意气风发才对,可她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痛苦,那是极力掩饰也依然很明显的东西,似乎暗示了那个女人的身体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不太好吗?”脑中的声音抖了一下,像是情绪受到了波动,“也对,箴岛坠天的时候,她几乎耗尽了全部灵凤之息,但是血契的作用依然会让她保持不死,她的身体定是已经衰弱到极限了……” “她会死吗?”萧千夜好奇的问了一句,灵凤之息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不会。”他微微叹息,却一点也不见开心,“灵凤族的身体就像火焰一样,只要火种不熄灭,无论火光如何微弱,它都能继续燃烧,而火种‘灵凤之息’是不死鸟炽天凤凰赐予的,那只神鸟不死,火种就会一直存在。” “神鸟在哪里?”萧千夜敏锐的追问,想起自己那个奇怪的梦境,又道,“浮世屿……浮世屿又在哪里?” “浮世屿……”他重复着萧千夜的话,无奈,“我吞噬了夜王之后,继承的不仅是他的能力,还有他的记忆,那时候我就曾在夜王的记忆里反复寻找,但一直都没有结果,浮世屿似乎是有种族限制,就算是上天界也寻不到入口。” 萧千夜失望的顿了一下,果然和梦中帝仲所言一模一样。 “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你我的血统极为相近,不仅同为古代种,甚至还恰好都是穷奇一脉。”湖中人眼珠微斜,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这千年以来从没有其他人能接近血荼大阵的阵眼,但是你此番进来,夜王必然会有所感应,毕竟这是他的身体,他想要找到我,最快的方法就是利用你,但他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你是帝仲一脉的后裔,上天界有‘帝星坠’的预言,他不敢轻易尝试而已……” “我听凤姬提起过那个预言。”萧千夜有几分不解,念道:“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预言是这么说的吧?帝星如果指的就是帝仲,那他不是早就已经被那只穷奇吞噬死了吗?” 湖中人没有说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萧千夜喃喃自语,重复念了几遍:“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如今,山河依旧,日月高悬,帝星并未坠落! “他没死!”萧千夜陡然失声,大退了一步,按住了心口,“因为他还没死……所以预言并未实现?” 冥王煌焰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不远万里亲自从上天界来到箴岛,就是因为他知道帝仲还活着。 他会活在哪里呢……活在自己的梦里,终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他吗? 不……萧千夜厌恶的甩甩头,丢开这些奇怪的想法,他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还有自己喜欢的人,他从来不想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 “你、上来感受一下湖水。”湖中人笑了笑,萧千夜靠近血色湖泊,明明里面的血浆是在沸腾翻滚,但是冒出来的血气却是寒入骨髓——明溪太子曾经说过,风魔在调查飞垣地基的时候发现了一种强悍的不明力量,像火焰一般,却冰冷的足以冻伤人。 他弯下腰,小心的将手放入湖水中,那一刻,皮肤仿佛被数万虫蚁撕咬,一股巨大的撕裂之力袭来! 萧千夜飞速抽回了手,湖中人接道:“这种撕裂之力就是当年夜王留下的第一道天谴‘碎裂’,它每时每刻都想要撕碎我的身体,这个湖泊是当年三十万异族人用鲜血灌成的,我将自己封印在湖中,为的就是拉住整个地基,只有这样箴岛才能保持完整。” 他说话的声音平静如初,丝毫也感觉不到言语里那种无休止的痛苦,萧千夜却用力捏住了拳头,额头满是冷汗——他仅仅是碰了一下而已,这个人却漂在湖中千百年了。 “你若离开……”他吞了口沫,声音开始颤抖,“你若是离开这里,飞垣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那人反问了一句,萧千夜低着眼睛,默默道,“会像一盘散沙一样碎开,沉入海底。” “嗯。”他确认了一声,看见萧千夜面色苍白,按住额头闭目沉思。 一旦飞垣开始进入碎裂,四境分裂就是不可避免的,夜王允诺天权帝会带着天域皇城飞天,那么剩下的羽都、东冥、伽罗和阳川又要怎么办? 凤姬也想救他,虽然她说过会取代他成为新的阵眼,一样能保住飞垣全境,但是这句话是真的吗?凤姬会不会也只是随便编了个理由来欺骗太子? “阵眼可以换人吗?”想到这里,萧千夜终于忍不住问出疑惑,湖中人顿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有人想取代我吗?” “你该知道是谁。”萧千夜冷声提醒,那人果然眼中一亮,平静的表情惊讶起来,“是她吗?是若寒吧……她曾经几次想要寻找血荼大阵的阵眼,还去过周边四大境的其它封印点,她一直都想救我,可我没办法和她说话,就连眼见她遇险,我都无法保护她分毫,你方才问我阵眼可不可以换人?理论而言……应该是可以的,只要在阵眼足够的强,能承受碎裂的撕裂之力,就可以。” “哦?”萧千夜冷静的思考着,如此说来,凤姬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想用自己来交换这个人。 她是个疯子吗?还是根本就不知道阵眼到底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你别让她来……”湖中人担心的叹气,“若是当年鼎盛时期的她或许可以承担阵眼之力,但是……你知道的,她的灵凤之息在坠天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而且,当年的我是自愿的,箴岛是若寒的故乡,也是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我想要保护她,仅此而已。” “我……自幼就跟着夜王了。”他自言自语的,也不管萧千夜想不想听,“我是他座下第一只凶兽,他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我,就算后来他有了几千只几万只异兽,他还是会带着我。” “夜王……大人,其实对我很好。”湖中人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将他视为唯一的主人,一直以他为傲。” “呵……”他苦笑了一下,似乎是感觉自己这番话非常可笑,“但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一只畜生吧?他到处带着我,也不过是因为我战胜了他手下所有的异兽,获得了他的信任,只有她,只有若寒,她是真的待我如亲人,我分的清楚,夜王看我眼神总是冷漠严厉的,和我说话的语气也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她不一样,她自己都被关在鸟笼里,还要给我整理毛发……” 萧千夜静静的听着,帝仲也是意外和一只残疾的凶兽结下了不解之缘,怎么这只穷奇也曾有类似的经历吗? “她身上的灵凤之息特别纯正,也更加强悍,作为仅有同族相残杀才会死亡的灵凤一族,她被族人视为威胁,关进了一个特质的鸟笼里,她从小就被关在里面,族人们也从来都不和她说话,夜王发现她之后,统领万兽的能力让他敏锐的察觉到若寒的身体里有神鸟的气息,于是他让我留下来看着她,自己独自返回上天界处理其他的事情去了。” “我就听命日夜守在鸟笼旁,凶兽穷奇是冷血动物,但是她身上特别温暖,吸引着我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一点……” “然后她就忽然抓住了我的尾巴。”湖中人咯咯笑了一下,即使隔了数千年,还是会被那样的温暖融化,“她一点也不怕我,用手给我梳理毛发,还会给我逮虱子挠痒痒,把我当成小奶狗一样逗着玩。” 萧千夜目光微动,梦里的帝仲也是那样逗着那只穷奇玩耍。 “我在鸟笼旁守了她三年,我会说人话,但是我从来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直到夜王从上天界返回,命人将她带到血荼大阵的天柱上,她忽然抱住我的脖子,轻轻说了一句‘再见了’。” “就是那一刻……我决定背叛我的主人。”湖中人的声音逐渐冷了下去,“夜王对我极其信任,如果我从他背后偷袭,他一定不会察觉,我……也确实成功了。” “我获得了他的一切,第一次拥有了人类的身体,可以抱住她,可以摸她的脸,可以陪在她身边了。” “可箴岛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萧千夜淡淡的提醒,湖中人没有反驳,接道,“我曾见过你的梦,帝仲给那只穷奇取了名字……我可真羡慕它,我跟了夜王上万年,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你叫什么?”萧千夜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顿了一下,道:“我叫什么?那时候她也是这么问我的,我在夜王的记忆里寻找着名字,最后选了他尚未成神时候的名字,叫舒少白。” “舒少白……”萧千夜重复了一句,传说十二神在去到上天界之后,因为以神自称,皆是放弃了自己曾经的本名。 他忽然有几分好奇,帝仲应该也是后来的名字吧?他的本名又是什么呢? “答应我,不要让她来找我。”舒少白恳求着,“虽然插不了手,但我能勉强感知到飞垣上的事情,你只需要协助当今太子夺取天下就好了,太子承诺要给与异族人平等的生存权利,这便足够了,夜王没那么容易找到我的,血荼大阵的阵眼是被潋滟大人故意遮掩了的,除非他们自己发生内抗,否则想破除预言之神的屏障,也没那么容易的……” “他似乎在利用座下三魔寻找你。”萧千夜很快就想起凤九卿的话,舒少白微微摇头,“他要救三魔也还得费些心思,尤其是魇魔,魇之心受困战神之刃古尘,你……或许应该去那里找找,古尘似乎不是帝仲留下的,而是你的先祖,那只古代种留下的,而现在的夜王实力不足当年万分之一,否则他也不至于会和人类的帝王联手了,只要太子夺权成功,夜王失去皇室的支持,再想找到我更是难上加难,你别听若寒的就行了,我只想她好好的。” 萧千夜没有接话,有些话他不能对这个人明说,凤姬无疑是活的很痛苦,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内心的伤痛更是难以愈合,这个人异想天开的“好好的”,对如今的凤姬而言,或许只是天方夜谭吧。 痛苦的活着,和解脱的死去,究竟哪一种更好呢?但这种决定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权利选择,旁观者有哪里有什么感同身受呢? 舒少白没有注意到他眉宇之间的那丝异常,继续说道:“夜王若想找到我夺回身体,除去利用血脉相同的你,还需要先破除周边四大境的另外四处封印,除去泣雪高原上的阵眼,另外四处分别位于魑魅之山浛水涧,落日沙漠巨溟湾,空寂圣地五帝湖,冰川之森封魔座,四境的封印如果被破坏,就会在当地引发不可预料的天灾。” “我会转告太子殿下的。”萧千夜识趣的回答,这种事情肯定还是交给风魔处理最妥当,明溪太子若要阻止飞天,必然也会插手四境的封印。 “嗯……最后,告诉你一些夜王的记忆吧。”舒少白神秘的笑了笑,果然看他来了兴趣,“上天界有日、月、战、军、风、预六神,冥、夜、鬼、蚩、烈、辰六王,他们虽然是同修,但相互之间互有猜忌,甚至战神和冥王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致使战神帝仲出走上天界,再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一旦内部开始分裂,就非常容易被攻破……” “你好像说了些很危险的话呢……”萧千夜瞥见舒少白眼里神秘莫测的光泽。 “我只有他的记忆,没有他的感情,其实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还有多少恩怨纠葛。”舒少白无所谓的继续说道,“碧落海一战,若不是夜王察觉到帝仲之力收手,你是必败无疑的,煌焰主动寻来,他要是认真的,你也是一样毫无胜算,军阁主,你得记住我现在的话,你的对手可不是帝都那群高官军寮,你的对手……是上天界,是你曾经的同修。”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可惜我现在就快被帝都那群高官军寮玩死了,怕是要让同修们失望了。” “那你便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吧。”舒少白自然知道他的处境,空间开始晃动,周围的光芒也一点点散去,“我先送你回去,你如果能在帝都手里保住这条命,我可以……教给你一些凶兽才能拥有的力量,但是如果你连人也无法应付,那你也不值得我帮……” 他声音的最后几个字随着光线一起消散,萧千夜豁然睁眼,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雪碑,不知不觉的回到了千机宫前,天征鸟在宫殿的顶上盘旋飞舞,也被一起送了回来。 天色又暗了下来,自己竟然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整整一天! 第六十四章:白教 萧奕白闻声走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发呆,问道:“你来晚了,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嗯,遇到些意外。”萧千夜没有直言,萧奕白拉过他的手,仔细检查被蚂蚁咬过的地方,他指尖的灵力像一条灵蛇钻入了身体,许久,他眉头紧蹙,低问,“不见了,你身体里已经找不到那只蚂蚁了……” “哦,那果然是从我身上转走了。”萧千夜低垂着眼眸,想起剌拉寨两个孩子,咬牙切齿,“昨夜留宿剌拉寨的时候,有两个孩子……被蚂蚁咬死了。” 萧奕白一惊,那蚂蚁分明是冲着弟弟去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咬死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那蚂蚁应该是对我起不到作用,施术者为了确认到底是蚂蚁没用,还是仅对我没用,才会随便找个两个孩子试一试吧。”他收回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霍沧到了没?” “人没到,传信的蜂鸟已经到了。”萧奕白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递给他一只机械小鸟,这是军械处按照蜂鸟的样子研究制作的传信鸟,体型小,速度极快,金属的身体又不会受到周围气候的影响,如今早已经被大量生产投入到军阁和禁军,用于长距离的传信。 蜂鸟的尾巴可以拧开,里面放着白狼军团对冰川之森冰尸的汇报和检查结果。 “我过来的时候倒是没有遇见冰尸呢。”萧奕白若有所思的回想,自己是从细雪谷出发,直接走的最近的一条路,穿越了冰川之森中央古树林,而霍沧带着白狼一队是在南面的那条路上巡逻,也没有发现冰尸的痕迹,如此推算,所有的冰尸应该都是集中在森林的北面,二队巡逻的那条路上。 萧千夜认真的看着白狼军团的报告信,冰尸的死亡时间差距很大,从几个时辰到几百年的都有,甚至还有太过古老根本无法辨别年代的,从尸体上的装束来看,最新的几具是伽罗迁徙东冥的旅人,其他的尸体似乎是四大境的风格都有,有人类,也有异族。 如果按照之前凤姬所言,血荼大阵的时候,夜王曾经驱使座下三魔将飞垣上的所有人赶到泣雪高原血祭,那么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合理的,只是到底是什么人会突然想起利用这些尸体呢? “北面……离司星台很近呢。”萧奕白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担心的道,“我记得现任祭星宫主安钰就是因为研究邪术被大湮城赶出来的,她原本是太阳神殿侍奉日神的圣女,后来被城主发现暗杀殿内女史研究控尸之术,造成尸毒在城内失控传播,一夜之间就有数千人丧命,后来还是城主亲自出手才将尸毒之灾控制下来。” “祭星宫的人?”萧千夜仔细想了想,虽然帝都是三阁两宫,但祭星宫一贯是不和外界往来的,安钰宫主也没有露过面,所有的事情都是手下的两位法祝和三圣女代为传令。 “因为大湮城有古训,太阳神殿和月神殿的圣女都是神的使者,无论犯下何种罪过,都只能驱逐,不能杀。”萧奕白补充了一句,摇摇头,“阳川和伽罗其实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伽罗信奉白教,阳川信奉日月双神,皇室原本就是日月双神的后裔,自然是扶持阳川打压伽罗,你看那安钰,干了那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陛下还不是照样封她做祭星宫主?” “北面那座司星台是用来监视伽罗和东冥的吧?”萧千夜转头问了一句,“我记得那座塔差不多就在伽罗和东冥的边境上,离天域城也不算太远,因为要同时监视两大境,还特意派了一位法祝过来。” “嗯,是沉隐法祝吧。”萧奕白点点头,“是十多年前法修八堂出身的,我记得好像是东冥人。” “难怪。”萧千夜心里顿时茅塞顿开,“伽罗人对先祖极其尊重,冰尸那种玩意,确实像东冥人喜欢玩的把戏。” 萧奕白尴尬的笑了笑,东冥除去占星术,最为人诟病就是“魂术”,就连公孙晏都曾经使用过冥魂术将蝶谷谷主的魂魄一分为二。 萧千夜担心的道:“司星台距离细雪谷不过三十多里路,冰尸会不会也袭击了那里?大哥,我看谷里的大夫都是些弱女子,恐怕是没几个会功夫的吧?” “冰尸过不了冰河。”萧奕白倒是不太担心,瞥见弟弟眼里的疑惑,连忙道,“别急着问这些了,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原因了,先进去吧,圣月族那事我还得跟你说说。” “你确实是得好好跟我说说,先前南靖可是跟我汇报,说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萧千夜冷哼一声,跟着大哥走进千机宫。 白虎军团其实是在外围驻守的,白教总坛里一切如初,只是空空荡荡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重回音,地面是白玉砖砌成,用特殊的颜料刻画着巨大又醒目的红莲,围绕千机宫四周是八根石柱,石柱内中空,点着幽蓝的长明火,即使寒风肆无忌惮的从敞开的窗子里刮入,火焰也是纹丝不动。 在正前方跨上十八层石阶就是教主的神座,是用一整块血玉雕成了红莲的样子,两侧放着莲灯,只是灯上的火焰早已熄灭。 “你是说冰封人那事吧?”萧奕白自然清楚弟弟的不满,眨了眨眼睛,“这可不能怪我,当时我不在的。” “难道不是你和凤姬联合演的这出戏吗?”萧千夜反问了一句,萧奕白赶紧摇头否认,“这次还真不是我干的,而且我也找不到凤姬,是明溪让飞影去的。” “飞影?”萧千夜赫然停下脚步,眼睛瞪大,“白教的教主,飞影?” “嘘……”萧奕白连忙示意他小点声,“小孩子嘛,做事总是不讲道理的,虽然明溪反复警告她不要节外生枝,可她还是想趁机把岑歌放出来,还好小谢反应的快及时带人过去了,否则那小丫头恐怕得把整个冰封山壁一起搬走……” 萧千夜听他嘀嘀咕咕的说着没用的废话,冷冷打断:“你是不是该先跟我解释一下太子为什么会找到飞影这件事?” “因为飞影是风魔的人啊。”萧奕白随口回答,好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飞影是你们的人?”萧千夜赫然捏紧了剑灵,咬牙,“八年前她们从我眼皮子底下失踪,我翻遍了白教上下都没找到人,那时候你也在的,难道是你放走了她们?” 察觉到弟弟怒火中烧的情绪,萧奕白也不敢再和他开玩笑,正色道:“飞影是白教的教主,当时为了调查迦兰王的底细,明溪特意交代了要保住教主和两位大司命,我原以为你不懂术法,对上岑歌应该没那么快脱身,于是带着飞影和岑青从后殿密道里撤退,再等我赶回来救岑歌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被你一剑冰封在了山壁里。” 他微微叹了口气,自己也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其实明溪一早就已经和岑歌有过交涉,只是对方一直没有同意加入风魔,我原本想借此机会说服他,不料你那种冰封之术我还解不了,这八年里飞影跟我闹过好多次了,她总以为是我故意不放岑歌出来。” 萧千夜看着自己的兄长,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咳咳……”萧奕白尴尬的咳了几声,急忙扯开了话题,“飞影是白教的教主,还是灵羽族的后裔,其实白教是有特殊的方法看到凤姬的,不过要看凤姬肯不肯回应,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沉睡着,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 “你在伽罗这么多年,不仅仅是为了躲我,还要在这里带孩子吗?”萧千夜不客气的嘲讽了一句,又道,“所以你把她藏哪里了?不会还真的就藏在千机宫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萧奕白竟然没有否认,反而是萧千夜吃惊不已,对方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接道,“以前我在的时候,白虎第三队平日里是不会进来千机宫里面的,毕竟这里面阴森森的还不如外面神农田里舒服,现在其实也就小谢偶尔进来转一转巡视一下,飞影住在后殿密室里,安全的很。” “哦。”萧千夜随口应了一句,已经抬步往后面走去,“我倒要看看我来了她还安不安全。” “啧……你回来!干嘛去呢?”萧奕白赶紧一把拎住弟弟,苦笑道,“你可别跟飞影过不去了,她比胧月郡主难缠多了,对了,小谢在等神农田等你呢,你先去找他吧。” 萧千夜眼里冷电闪烁,确实在这个时候跟风魔起冲突是不明智的,眼下还是先将冰尸和蚂蚁的事情调查清楚更重要。 “对了,岑歌那事,你能解吗?”萧奕白才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摊摊手暗示道,“我检查过好多次了,整面山壁都被金色的剑气围绕,连我的术法都无法穿透分毫,但他一直活着,甚至也没有衰老的迹象,就好像冰封里面的时间是完全停止的一样,其实明溪早就有意想把他救出来了,他会一些特别的术法,对风魔很有用……” 萧千夜没有回话,封十剑法是昆仑山最高级别的剑术之一,他仅仅在昆仑修行了十年,还没有学过解除之法。 “你……”萧奕白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你该不会自己都不会解吧?” “封十剑法最早是用来对付山中异兽的。”萧千夜解释道,“昆仑山内有很多不寻常的异兽,还有山鬼,山魈,旱魃,还有些木石之怪,很多还会伤人,异兽非常难杀死,甚至可能付出生命代价,后来才将这种封印之术融于剑法之中,创造了封十剑法,你要说能不能解除,那应该是可以的吧,但是我学的时间太短了,只挑了最厉害的来学,没有学过怎么解开冰封。” 萧奕白毫不意外,这样的说辞像极了他的性格,短短十年的时间而已,他必然是挑了精髓,否则如何能在飞垣立足? 抱着唯一一丝希望,萧奕白的声音都变得苦涩,问了一句:“那云潇呢?我看她的剑阵似乎很特别,是否对冰封有用?” “多半没用。”萧千夜一口否认,想了一下,道,“或许掌门师父能解,秋水师叔也许也会……” 云秋水……萧奕白默默不语,这个人如果要回来早就回来了,指望昆仑的掌门和云秋水,那才是真的毫无希望吧? “大哥,岑歌在冰封里,飞影在后殿密室里,还有一个人去了哪?”萧千夜追问了一句,只见萧奕白摇摇头,叹了口气,“那一年我带着她们逃出来之后岑青就一个人走了,临走之前她答应了以后若是太子殿下或者风魔有需求,她必会出手相助,然后就把飞影托付给了我,至今也没有消息。” 其实那一年之后,飞影和岑青都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今天大哥主动告知了教主的下落,那两个人对军阁而言其实都是人间蒸发。 “你晚一点来后殿雪湖找我,给你看点东西。”萧奕白知道再多逼他也没有用,索性也不再纠结,萧千夜点点头,转身往千机宫外神农田走去。 从千机宫出来是一条白砖铺设成的下坡路,一直往下要走三里路才能看见在神农田里驻扎的白虎第三队。 “少阁主!”为首的副将是洛城的名门之后谢长亭,他其实比萧千夜还要长上好几岁,已经年过三十了,可是偏偏长了一张圆嘟嘟的娃娃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由于看着年轻,队里的士兵们都亲切的称呼他为“小谢”。 神农田是白教自己在雪原上开垦的农地,现在被白虎第三队改成了驻扎营地,或许是当年的白教为了养殖花草刻意动了什么手脚,这里的温度比顶上的千机宫要高出不少,甚至脱下厚重的冬衣也不会感觉到冷。 神农田是从正面进入千机宫的唯一道路,否则就要穿越后方气候恶劣的雪原和山壁,所以每年都有疯狂的教徒试图攻击这里。 “你迟到了,原来天征鸟的速度真的比蜂鸟还慢。”小谢乐呵呵的假意抱怨,他比萧千夜长几岁,性格又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一贯也不以尊称喊他。 “天征鸟若是不带上我,可是比蜂鸟要快的多。”萧千夜打趣的反驳了一句,“我一个大男人坐在上面,它怎么飞的快,是不?” “也对。”小谢给他递上一碗水,忽然问道,“南靖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他的蜂鸟传信说要晚几天才能到了。” “嗯,他在剌拉寨遇到些意外,是要晚些了。”萧千夜接过水一饮而尽,喉间清润舒畅,让他的精神也顿时好了许多,小谢连忙又给他倒了一碗,“你这别是一天没吃没喝了吧?你那昆仑的心法能御寒,难道还能挨饿不成?” 萧千夜笑了笑,又喝了一碗,接道:“中原人有句古话,叫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要是有什么心法能让人不吃饭,那一年可不得省下不少粮食?” “哎,这一点人确实是比不上异族的呦!”小谢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了一句,很多异族人是不需要每天吃饭的,他们只需要很少的粮食就能生存很久。 一旁的三队长石锋捧着一堆热腾腾的杂粮饼跑过来,在地面上铺上干净的布,爽朗的笑道:“刚兄弟几个还在那打赌猜您吃饭了没,大伙全部都押一定没吃,搞得我只能押您吃过了,不然就没法玩了啊!少阁主您要每次都这样,下次这赌注都没法下了啊,都是我一个人输!” “你们在军营赌博还敢来跟我抱怨?”萧千夜笑着拿起一个杂粮饼,不远处几个士兵偷笑着,也拿着饼冲他晃了晃。 “小谢也参加了啊!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石锋一把搂住谢长亭,往对方嘴里塞了一口饼,“就他让大家押注猜的,您要罚,也得先拿他开刀!” 小谢圆嘟嘟的脸涨得通红,连忙解释:“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让你跟着起哄的,要罚你也跑不掉。” “罚,都得罚。”萧千夜几口就吞了杂粮饼,抹了抹嘴,笑道,“正好赶上今年的中元节,这附近放灯的烧纸的丢下的那些脏东西,今年你俩亲自去清理,从登仙道往下到伏龙镇,七十里路,你俩自己分着打扫吧。” “少阁主!”小谢和石锋同时惊呼出口,黑了脸,周遭的士兵哄笑着抬杠,“少阁主说的好!每年都是我们去,今年也该让副将和队长亲自试一下了。” “都怪你!”石锋没好气的瞪了小谢一眼,赌气连啃了三个大饼,又抓了一个扔给萧千夜,道,“您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有的吃就多吃点,伽罗这地方不比帝都,什么山珍海味那是根本没有的,就这几个饼,别嫌弃。” 萧千夜苦笑着摇摇头,他倒是不挑食,飞垣上还有多少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能吃上一个热腾腾的大饼,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哇……说天灯天灯就来了。”小谢嘴里面念念叨叨的,伸手指向远方天上飘起来的一个纸灯。 萧千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纸灯,中央点着烛火,借着热力飞了起来。 中元节传到飞垣之后,其实也是入乡随俗有了不小的改变,中原人通常只会在那一天祭祖,但是伽罗则会整整持续半个月,直到白教总坛千机宫开启雪湖祭,雪湖祭为期三天,三天后整个中元节才彻底结束。 雪湖祭的那三天,也是整个中元节最为重要的三天,百姓们会放“三灯”,在道路两边悬挂祈愿灯,在高地燃放天灯,在冰河支流放荷灯。 白教覆灭之后,由于雪湖祭被迫中止,三灯的习俗从此没有了固定时间,百姓们会选择自己有空的时候,在这半个月里的某一天,自己去放灯祈愿。 “小谢,一会陪我去登仙道看看。”萧千夜忽然开口,心里有几分不安,从神农田到登仙道只有一里路,但是道路非常崎岖,暴风雪终年不断。 那应该是白教自己布下的阵法,为了防止有外人进入总坛附近,毕竟到了神农田再去千机宫就只是一步之遥。 “好。”小谢匆忙啃了几口饼,又喝了一大碗水,扔了件冬衣给他,“穿上吧,外头冷。” “嗯。”萧千夜整理了衣襟,指了指旁边休息的白虎,道,“小谢,带上你那一只白虎,其他人留守神农田。” 第六十五章:登仙道 两人并肩而行,一步跨出神农田,飓风凭空而起,两步的距离像是隔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小谢一把搂住自己的白虎,差点人都要被吹飞。 萧千夜抬手遮了下眼睛,风太大了,厚实的冬衣也不仅无法抵御如此严寒,反而让他更加的举步维艰。 “少、少阁主……”小谢的声音迅速湮没在狂风里,明明和他只差了一步,声音却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中元节前后这里的风会格外反常……你要小心、小心脚下的雪!” “算了,你回去吧。”萧千夜直接脱下了才穿上的衣服丢给了小谢,指了指身后,“风有些反常,你回去和石锋一起驻守神农田,通知萧奕白,严防千机宫。” “啊?”小谢惊讶的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风吹的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看见少阁主穿着单薄的夏衣,步伐稳健的走出了好远。 他不得已只能用剑气来抵御寒风,这种诡异的天气如果带上对术法一窍不通的副将,无疑只会拖后腿。 萧千夜凝视脚下的雪,这么大的风,雪粒竟然纹丝不动,而且在泣雪高原这种常年严寒的地带,雪竟然没有被冻成冰,一脚踩下去还是松松软软的。 无论是上面的神农田,还是下方的登仙道,都是无风无雪,偏偏连接着两处的这条路,气候如此反常。 这条路仅有一里长,按照他的速度最多也就几分钟,但是萧千夜已经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有些异味,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警惕的握紧自己的剑灵。 正是这一里路,为白教拦下了所有的入侵者,当年军阁清扫白教的时候,是从四面同时包抄进攻,而他带的那支分队,走的就是正面最艰难的这一里路。 那一年的情况远比现在更为恶劣,恶灵混迹在风雪里,撕咬着士兵的血肉,即使是昆仑山的七转剑式都无法完全跟上汹涌的恶灵。 如今,随着白教的瓦解,当年的恶灵早已经不复存在,但是风雪不仅丝毫未见减退,反而连年严重起来。 脚下“咔嚓”一声,应该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萧千夜退了一步,弯腰拨开了积雪,面色一沉——是人骨,已经被冻的可以被一脚踩碎。 不仅仅是妄图袭击白教的其他人,当年的军阁也有三千多战士死在了这一里路上。 萧千夜忽然难受的闭上了眼睛,又用积雪将白骨重新掩埋,那一年他才从昆仑山回来,急于立功夺权,也是自告奋勇的领队从正面进攻千机宫,他们是从山脚下的伏龙镇出发,一路畅通无阻的扫清了整条山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杀到了登仙道,就在全队士气高涨,准备一举拿下神农田直捣总坛千机宫的时候,他们跨入了这里。 然后,在顷刻之间,半数战士消失不见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白教产生惊恐,不同于传统的昆仑剑术、仙术,白教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闻所未闻的恐怖邪术,他们不仅能控制风中没有实体的恶灵,还能唤醒雪地里沉睡千万年的白骨,那些骨头在他面前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拼凑成各种模样——有人,有兽,有鸟,无论剑灵如何将白骨砍成碎片,它们都会重新聚集。 他被困在这里足足有半天时间,体力也飞速到达了极限,就算是在昆仑连续和师兄弟们试剑切磋一整天,他也不曾感觉到过手臂酸痛,但是那一天,他连握住剑灵都显得格外吃力。 这里诡异的怪象是在大哥赶过来之后戛然而止的。 萧千夜眼神雪亮,赫然顿步——没错,那时候如果不是萧奕白及时赶到,他恐怕就要和所有的士兵一起死在这一里路上。 再往后,他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强劲的对手,白教的大司命,岑歌。 他知道这个人,因为秋水师叔曾经就是白教的大司命,岑歌在年幼之时曾得到过师叔的指点,对昆仑的剑术并非一无所知,加上诡异莫测的白教武学,甚至一度让他落于下风,他虽然只是大司命,但是的术法修为极为精湛,远在当年的教主飞影之上,外头的恶灵和白骨都是他一人在操控。 那是他回归飞垣的第一战,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战,他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失手,否则军阁就会落入他人之手,天征府就会陷入危机。 就在两人难解难分之际,他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在数秒之内完整的施展了全部的封十剑法,岑歌在措手不及间终于露出破绽,封十剑法将那个大司命连同后殿的山壁一起冰封!为了防止对方再度利用诡异的术法逃脱,他是连续两次使用了封十,在冰封的基础上,二度冰封! 那一瞬间他在岑歌的眼里看到了震惊,他嘴角微动,还没来得及将最后的话说出口,就被封入了冰中。 岑歌被冰封之后,这里的恶灵和白骨才随之消失,但是风雪依旧。 风雪应该是出自另一位大司命岑青之手,但是再等他回去寻找飞影和岑青的时候,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时隔八年再想起这些往事,他才知道当年是萧奕白从岑歌的手里救下了自己,又从自己的手里救下了飞影和岑青。 “呵……你可真忙啊。”他不由自主的念叨了一句,没有恶灵和白骨的阻拦,这点风雪对他而言根本构不成危险,登仙道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处透明的冰面平台。 风雪戛然而止的一瞬间,他看见从遥远千机宫顶端折射出来的金色“圣光”。 萧千夜赫然惊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束光——他曾经来过登仙道瞻仰所谓的“圣光”,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白天,阳光照耀在千机宫顶那块琥珀玉石上,折射出了这样明媚的金光,但是眼下已经是深夜,今天还是个阴天,甚至连月亮都没有,为什么那道圣光依旧如此耀眼? 恍惚之中他想起帝都所有人的告诫——白教,是个邪教。 白教……真的是个邪教吗? 萧千夜握剑的手逐渐加重了力度,心里一层层泛起惊天巨浪,白教是飞垣最为古老的宗教之一,它的历史几乎是和阳川的日月神殿同期,唯一的不同是它的历任教主,必须是血统极为罕见高贵的异族人,根据白教教内的典籍记载,自创教至今,但凡有记录的一百四十位教主,几乎都是当年的七十二部成员。 据说白教选择新任教主的时候,必须用血滴在千机宫的神座上,只有能让莲花神座能燃起火光的人,才有资格接掌白教。 对人类而言,它无疑是个邪教,但是对于异族而言,它其实更加接近于神教。 那个莲花神座和它顶端的琥珀玉石,难道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想到这里,萧千夜焦急的就准备往回走,就在此时,沿着登仙道的山路赫然亮起了点点火光。 他不由自主的又停了下来,转身望着这一条崎岖的山路,道路的两边早就已经挂上了祈愿灯,因为伽罗人相信越靠近登仙道的地方,祈愿越容易被天神听见,所以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抢着来到这里,率先将自己的祈愿灯挂起来。 这些灯自己是不会亮的,只有雪湖祭开启的时候,它们才会被一股无名的灵力点起中央的烛火。 他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在千机宫里,有人开启了雪湖祭。 是飞影吗……他默默思索着,雪湖祭只有历代教主才能开启,这是知道了他已经加入了风魔,干脆不避嫌当着他的面就玩起来雪湖祭? “哼。”他虽然是有些不高兴,但是还是好奇的沿着山路走了下去,仔细翻看着路边的祈愿灯。 灯是伽罗人亲手制作的,很粗糙也很简陋,里面绑了一根烛芯,火光是直接附在烛芯上,没有温度,仅仅是像烛火而已。 纸灯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排小字:“父母长寿,兄长安康。” 他就是被这一行字刺痛双眼,轻轻咬住唇,呆呆的抱着这个纸灯看了好久。 父母长寿……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年幼离家,父母的容颜都已经很模糊了,兄长安康?萧奕白缺少一魂一魄,安康二字,只怕也只是奢望。 萧千夜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认真的看着每一个祈愿。 他走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刹那间宛如时空错乱,眼睛一花,竟看见眼前多了许多陌生的身影。 萧千夜一惊,再定睛,他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奚辉和煌焰! 他们站在高大雄伟的神殿前,无数天灯从下方飘进来,一个白衣女子轻轻接住了灯,烛火映出她惊艳的容颜,如女神一般闪烁着细细的微光。 “潋滟,上面写了什么?”有人开口问她,喊出的却是上天界预言之神的名字。 女神微笑着,那笑容沉静的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寒冷,念道:“魂归故里……是个迷途的亡灵吧。” “魂归故里……”萧千夜按住额头,感觉脑中传来了撕裂之痛,这四个字像唤醒了沉沦千年的记忆,让他的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一把扶住了旁边的山壁。 那是帝仲在战神时期的记忆吧?他和他的同修们一起,在神的领域上天界,倾听着万千流岛的声音。 声音……好像还有其它的声音。 萧千夜紧盯着眼前的山路,在目光的尽头处,有一双人影相互搀扶着,极其艰难的走了上来,男人一只手里提着纸灯,另一只手紧紧的牵着身边的女人,他们裹着破旧的冬衣,看起来非常狼狈,但是被冻成通红的脸颊上依然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 两人还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萧千夜,走走停停,在手心呵气取暖,时不时的交头接耳,像一对新婚燕尔。 萧千夜的眼里有一丝不屑鄙夷的冷光,这两个人应该是山下镇中的百姓吧,这么大晚上的从伏龙镇走七十里山路就为了来挂个灯?要是路上遇上什么危险,那个空荡荡的千机宫真的会有天神来救他们吗? 男人也才看见了前面这个军装男子,顿时拉住妻子停了下来。 “哎呀!是一起来挂灯的信徒吗?”年轻的妻子还没有注意到他是谁,上上下下看了他几遍,惊呼道:“你穿的这么少不冷吗?再从这里下山回伏龙镇,怕是要天亮了,可别被寒风吹着凉,镇子里的大夫最近都忙得腾不出手呢!” 萧千夜眉峰一蹙,伏龙镇算是伽罗人口比较多的镇子了,加起来大约有七八千人,镇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附近小村落的村民们也会来镇子上赶集看病。 “迪雅,别和他废话,他是军阁主。”男人不快的把妻子护在身后,指了指他手上白光四溢的剑灵,“他肩上有军阁主的金令,手上还拿着白色的长剑,他是军阁主!” “军阁主?”迪雅又惊又吓,自然清楚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连忙往丈夫背后躲去,又偷偷探头出来,害怕的看着他。 “你挂你们的纸灯,不用管我,我虽然不信白教,也还不至于毁坏这些东西。” “走,别理他。”男人冷哼一声,拉着妻子继续往上攀爬,萧千夜主动让开了一个身位,只见两人努力的踮起脚,把自己带着的纸灯悬挂到最前头去,然后虔诚的跪在登仙道的镜面平台上,双手合十,两个人的嘴唇同时轻轻合动,默念着一模一样的心愿。 纸灯里的烛芯“呼啦”一下亮起,映出夫妻俩欣喜的脸庞。 “亮了亮了!天神听见我们说话了!”迪雅开心的握住丈夫的手,自八年前白教被帝都剿灭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纸灯亮起来! “教主回来了吗?”男人的表情却是严肃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千机宫顶的那束金光,又警惕的转头看着萧千夜,“军阁在搞什么鬼把戏?你们在千机宫里面干了什么?雪湖祭只有教主能启动,是不是你们从中作梗?” “你自己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萧千夜勾起冷笑,目光如梭,“只要你能穿过前方的一里路,再避开神农田的白虎士兵,然后偷偷进入千机宫,绕到后面的雪湖去……” 男人咬着牙,知道对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嘲讽自己。 军阁主这张脸在伽罗的辨识度,只怕是远比帝都的皇帝和太子都更加高,毕竟除了他,还有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常年驻守在这里。 “兰舟,我们回去吧。”迪雅生怕丈夫和军阁主再起冲突,连忙起身想拽住他,就在这时候,登仙道上卷起一阵风,迪雅瘦弱的身子一歪,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滚下山去! “啊啊啊……”随之而来的是女人惊天的尖叫,手忙脚乱中她一把拽住了才挂上去的纸灯,那根细细的绳子哪里能承受一个大人的重量,“啪”的一声轻响,迪雅从登仙道滚落,翻了几个跟头,转眼就沿着山路下摔了百米! “迪雅!”兰舟慌忙的冲出去想抓住自己的妻子,脚下的冰雪咔嚓裂开,他一个趔趄竟然一起摔了下去。 “啧……”萧千夜看着这对夫妻,下意识的出手先抓住了兰舟,用力一提将他整个人丢到了登仙道上,随后脚步飞快冲出,追着迪雅,沥空剑刺入山壁中,萧千夜一手拽住迪雅,一手紧握着剑灵,咬牙止住了两人的下滑。 迪雅惊魂失措的抓着他的手臂,却让萧千夜心底再度泛起了疑云——这个女人的手纤细修长,连指甲都是精心修整过,不像是个普通人家会干活的女人。 “呵……没想到,军阁主也有善良的一面呢。”随后,那张惊慌的脸庞一点点镇定,变得若无其事,但是抓着他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指甲深深的扣入了萧千夜的血肉里! “你!”赫然察觉到情况有异,萧千夜想甩开这只手,被她抓伤的手忽然失去了所有力量,紧接着整个身体一软,像一摊烂泥般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女人的力量大的惊人,她在站稳了脚步之后,抓着萧千夜的肩膀一个熟练的背摔! 萧千夜仰面看着迪雅,她拍了拍手,脱下了那身破旧的冬衣,终于露出了真容,此时兰舟也从登仙道上跳了下来,蹲在他眼前,笑道:“我还以为军阁主有多厉害,这么简单的偷袭都躲不过去,上头还绞尽脑汁的整了七八种方法要抓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哎,只怕明日白虎军团就要派人在山下给您收尸了。” “哦。你们想的挺周到。”萧千夜躺在地上,动弹不了分毫,还是毫无惧色的冷冷回应,兰舟已经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剑灵,“都这样了还逞口舌之快,这把剑灵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拿回去倒是可以炫耀好一阵子吧?哈哈,指不定总……” “兰舟!”迪雅一脚踹过去,直接就正踢在同伴的脸上,骂道:“我最讨厌和你一起行动了,就你废话最多,赶紧按住他绑起来,大人说了要活的。” “总……”萧千夜默默重复着兰舟嘴里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冷笑道:“总督大人吗?” “你随便猜,你得罪的人那么多,猜猜是谁想抓你呗?”兰舟嘴里面还在不住唠叨,手上的力道也丝毫不弱,他将萧千夜的双手抓在背后,迪雅从怀里掏出来一根拇指粗细的绳索,绕着他手腕绑了好几道,然后还是不放心,又抽了一根绳子出来,在手臂上又绑了几圈。 “不用这么小心,他中了软骨毒动不了,不然早就动手了。”兰舟猝了一口痰,靠在山壁上歇了会,迪雅根本不理他,还在继续绑住萧千夜的脚。 “你背他。”迪雅一分钟也不想在这种地方耽搁,在绑了七八条绳索之后,直接冲自己的同伴命令道,“上头就是白虎军团,要是不走快一点,一会被人追上了前功尽弃,快走!” “我背他?”兰舟撇撇嘴,瞪了一眼萧千夜,这里下山要走七十里路,山路崎岖多弯,冰雪又滑,他要背着这么个大男人下去还不得累死? “你不背,难道我背?”迪雅骂了一句,兰舟也毫不示弱,阴阳怪气的道,“迪雅,你也就别在我面前装的像个弱女子了,就你那刚才摔他那一下可是没几个女人能做到,一人背一半好吧?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让你十里路,我先背四十里,你背三十里,如何?” “哼。”迪雅斜着眼,嘲讽道,“活该你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上媳妇,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哪家姑娘会看上你?” “哦,你别看上我就好,凶巴巴的,你看谁愿意娶你?”兰舟耍着嘴皮子,背起动弹不得的萧千夜,迪雅跟着收起沥空剑,剑灵在她手心里猛然震动,一下子震得她整条手臂痉挛发抖,险些长剑脱手。 “这剑还会自己伤人?”兰舟惊叹了一句,迪雅沉着脸,捡起地上的破衣服将沥空剑裹住,索性绑着背在了背上。 “走。”迪雅在前面开路,萧千夜虽然没力气,但是神志清醒,他在兰舟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叹道,“你们该不会真的觉得这么简单就能带走我吧?” “嗯?”两人同时扭头,忽见登仙道上闪出一个纯白色的身影,不等他们看清楚,脚下的冰赫然变成了冰柱,直接将他们关在了里面! “什么人?”迪雅迅速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兰舟也赶紧放下萧千夜,两人警惕的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白衣人。 那是一张和军阁主一模一样的脸庞,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在下一个瞬间操控着冰雪如尖刺一般将两个人钉在了山壁上! “萧、萧奕白!”迪雅认出了他,姣好的脸庞瞬间惨白,在冰天雪地里渗出了豆大的冷汗——怎么回事,这个人不是已经卸职了吗?为何还会出现在登仙道上? “没事吧?”萧奕白没有管被钉住的两人,指下的灵力如刀,轻松就划开了绑在弟弟身上的绳索,又弯下腰检查了一下,丝毫不顾眼前的险情,竟然还笑出了声,“哎呀,好像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要不我来背你回去吧?” “别废话。”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见萧奕白忍住笑,从登仙道上方走下来一只白虎,他将两人从冰壁上放下来封住了行动,直接扔在了白虎背上。 “哎,我好多年没有背过你了。”萧奕白扶起弟弟,真的把他背了起来,挤了挤眼睛,“你比以前重了不少呀!” “回……千机宫。”萧千夜明显不想跟他唠嗑,只是身体确实动弹不了,只能不高兴的催促了一句。 “嗯。”萧奕白点点头对自己的白虎命令道,“把这两个人交给小谢,让他盯紧了,等千夜恢复了,再来审问。” 白虎听话的甩了甩尾巴,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第六十六章:雪湖祭 回到神农田,没等目瞪口呆的将士们围过来,白虎已经将两人扔到了地上,甩着尾巴回到旁边休息去了。 “伤的好重……”小谢将两人翻过来检查,发现他们双肩被洞穿,冰刺开始融化,雪水渗透到了血肉里,冻的一片青紫,两人皆是面色惨白,死死的咬住嘴唇一言不发,萧奕白指了指千机宫,道,“先把他们搬进去,我要亲自审问,你带人守好神农田,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小谢不敢怠慢,走过来四个士兵抬起两人就往上面搬了进去,石峰凑过来,看着他背上一动不动的少阁主,慌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军医过来看看?” “不必了。”萧千夜和萧奕白几乎是同时开口,萧奕白顿了一会,见他没有继续说话,这才接着道,“你们守好外面就行了,这是软骨毒,得要三个时辰左右才能动,千万不能让人进来打扰了。” “好!”两个下属哪里再敢玩笑,连驻扎的士兵都拿起了武器开始围绕千机宫巡逻,萧奕白一路背着他到后殿的雪湖边,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他放下。 随后萧千夜袖子里的家徽滚了出来,落到了萧奕白脚边上。 “还好我没有收起光镜。”萧奕白捡起家徽重新塞回了他的怀中,庆幸的道,“要不是你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机智的按住了凶兽的眼睛,让我正好透过光镜看到了他们,你可是真要被他们带走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带我走出三里路?”萧千夜反驳着,不屑一顾,“怕是千机宫方圆几十里都逃不出你的眼睛吧?” “过奖了,也没那么夸张。”萧奕白没有否认,他在这里也已经生活了八年了,当年白教惯用的术法,他早就已经熟练掌握了。 萧千夜虽然动不了,但是眼睛已经注意到了雪湖的异常——这其实是个人工湖,原本应该是干涸的,常年无水,只有在雪湖祭的三天才会由教主亲自引出冰河之水,他曾见过湖底雕刻的红莲花,在花蕊那里有一个齿轮形机关,需要教主将自己的血滴进去,然后才能转动,然而此刻雪湖里水光涟涟,透着晶莹的微光,红莲花的光芒也漂浮在湖面上,中央花蕊绽放出金光。 “呀!你这是动不了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来,萧千夜眼珠微动,立马就注意到了莫名出现的红衣女孩。 她身着的华丽锦衣上绣着教花红莲,瓷娃娃般精致的脸蛋机械的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左眼的眼珠也是莲花形状,明明还是个孩子,一头白发已经坠到腰际。 “飞影。”萧千夜喊出她的名字,女孩已经将整张脸都凑到了他面前,几乎是贴着鼻子哼哼唧唧的吹了口气,娇滴滴的道,“你可算是落到我的手里了吧?哈哈,那我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飞影。”萧奕白也同时喊出她的名字,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警告,飞影歪着头看着对面的人,根本毫不在乎,反而伸手捏了捏萧千夜的脸,笑嘻嘻的道,“你好紧张啊?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只不过军阁主能这个样子出现在我面前,那可是太罕见了!我可得好好跟他玩玩。” 她一边说话,嘴里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奇怪的咒语,萧奕白也不阻拦,反而是萧千夜感到有几分不适。 动不了……他努力的想尝试动一动手腕,但是身体依然如一滩烂泥不受自己的控制。 “来,跳个舞吧!”飞影歪着嘴笑的很开心,十指张开,朝着地面做出了提线木偶的姿势。 就在她开口的同时,萧千夜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咔嚓咔嚓站了起来,她手指一动,他的身体就跟着动,飞影乐呵呵的操纵着他的身体,一会往前走,一会向后仰,玩的开心了还踮着脚尖原地转圈,仿佛真的在跳舞! “臭丫头,你可是想一会被我砍断手?”萧千夜冷声威胁,飞影噘着嘴,右手食指上提,操控着他的右手高高的抬起,“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掌嘴!” “你敢!”萧千夜语气一沉,吓的飞影也呆住了片刻,萧奕白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巴掌要是真打下去,一会等他恢复了恐怕真的要砍掉飞影的双手吧?但他竟还觉得眼前的场面有些有趣,索性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 萧千夜的手抬在空中迟迟没有打下去,反而是飞影的脸颊胀的通红,内心还在纠结,眼角不时的瞥瞥萧奕白。 “哼!”许久,女孩气呼呼的放下了操控的右手食指,但是其它的指头动的更快,萧千夜在后殿里翩翩起舞,越跳越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大汗淋漓。 身体其实感觉不到疲惫,但是萧千夜心里清楚要是再这么玩下去,只怕他明天要累得起不了床。 “好了,飞影。”萧奕白显然也意识到他明天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终于开口制止了飞影,女孩意犹未尽的撇撇嘴,嘟囔道,“他至少三个时辰动不了,我就玩一个时辰嘛!” “不行。”萧奕白走上前来,在飞影的手下凭空抓了一把,好像真的扯住了那些看不见的线,然后用力扯断。 萧千夜随即摔倒下去,他眼疾手快扶住弟弟的身体,把他靠在了旁边的石柱上。 “快子时了。”明显感觉到弟弟很生气,萧奕白连忙尴尬的转移了话题,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湖水,“你试试能不能看到她,看她回不回应。” 飞影拉套着脑袋,显得很失望,一蹦一跳跑到雪湖边上去,伸手搅动湖水。 湖上映出的红莲影子被水流搅散,那些奇妙的红色竟然逐渐扩散到雪湖的每一个角落,飞影轻轻踩了上去,站在了湖面上,她张开双手,闭上眼睛,默念着古老的咒语。 萧千夜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诡异莫测的东西,不由得聚精会神,生怕看漏了什么,只见雪湖里的红光从湖面升起,凝结成一朵朵血红的睡莲,睡莲逐渐绽放,露出中央淡黄色的花蕊,竟真的像是在放“荷灯”。 他惊讶的咋舌,那竟然是幻术凝结成的花!铺满了整个雪湖,宛如“血湖”! 淡黄色的花蕊中央游出一条条奇妙的线,朝着千机宫顶的琥珀玉石延伸过去,然后钻入了玉石中,绽放出明媚的圣光,比他在登仙道看到的光芒更加耀眼,一瞬间照亮了黑夜。 “这是在干什么?”他看的心惊肉跳,又不明白这些奇怪的仪式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萧奕白将食指竖在唇间,指了指雪湖,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飞影已经回到了雪湖边上,她虔诚的跪了下去,双手伸直轻轻放在地面上,萧千夜不解,再看雪湖上,红莲幻象赫然散去,湖水恢复到最初的清澈见底,他的眼睛在这一刻赫然瞪大,不可思议的望向湖底—— 一片堆积如山的白骨,不知名的白花在骨头上摇曳,凤姬安详的沉睡在白骨之中。 “凤姬大人……”飞影轻轻的呼唤她,湖水微微波动,湖底幻象里的人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啊!她回应我了!”飞影又惊又喜,白教之所以被异族人奉为神教,就是因为后殿雪湖能在每年雪湖祭的那三天里看到凤姬大人!她永远都是在那一片寂寥的白骨中沉睡着,极少回应,而这一次,她竟然又回应了她! “她这是在哪里?”萧千夜敏锐的追问大哥,萧奕白的表情却像是松了口气,道,“雪湖祭引出的水来自冰河源头,伽罗境内的恶灵凶兽都不敢接近冰河,恐怕就是因为凤姬在那里。” 冰河……萧千夜眼神严肃,难怪大哥之前那么肯定冰尸过不了冰河,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冰河里的秘密。 “是……白教的人?”水底的凤姬轻轻开口,萧奕白拉住兴奋的想往水里跳的飞影,隔着湖水对她礼貌的鞠躬,道,“我弟弟已经到伽罗了,他会依照计划‘平定叛乱’,然后夺回古玉沉月返回帝都,再往后,风魔将去东冥禁闭之谷毁去魇之心,防止魇魔再度复活,同时也会继续追查地缚灵的下落,殿下希望能随时联系到您,毕竟三魔之事事关重大。” “随时联系到我?嗯,也对,既是同盟,确实该如此。”她缓了口气,看起来非常憔悴,掌心的灵凤之火微微燃起,忽然又皱眉,“霜天……霜天好像出事了。” “霜天凤凰?”萧千夜惊得脸色大变,“是细雪谷那只霜天凤凰?” “嗯,我原本想让霜天和你们通信,因为它能跟着云潇……但是,我好像联系不上它了。”凤姬眉间一沉,凤火燃的更加旺盛,但是她的额上也同时渗出了细汗,“有人在细雪谷周围用非常强大的法阵困住了它,之前我曾经意外的听到了云潇的声音,那时候的细雪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们去了霜天湖开启了湖下机关,那个机关很强,是我亲自设下的,应该是能保护她们的,但是……” 她闭上眼睛,努力感觉着霜天的气息,它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一直静悄悄的没有回应自己的呼唤。 萧千夜和兄长对望了一眼,同时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情——细雪谷出事了! “阵法来自司星台……咳咳。”凤姬开始咳嗽,脸色愈加苍白,连手上的火焰都开始闪闪烁烁,仿佛随时会熄灭,但是她依然努力的缓了口气,扶着白骨站起来,道,“我去看看吧……” “凤姬大人!您……您看起来不太好。”萧奕白想阻拦她,那日在碧落海上,她还能单手就将巨鳌从深海里拉出,即便是夜王也要对她三分忌惮,但是不过半月不见,她却仿佛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 “不要紧。”凤姬对他笑了一下,让他顿时晃了神,“我……是不会死的。” 随后,雪湖里的幻象赫然碎去,湖水开始往湖底机关处泄去,不过一会又变成了一个干涸的空湖。 “阿潇……”萧千夜冷汗直冒,白狼、白虎两军先后遇到冰尸,自己甚至在千机宫附近遭遇偷袭,如今连细雪谷都出了事情!所有的事情无疑都是冲他一个人来的,那两人说过要“活捉”他,为此上头准备了七八种方法,冰尸,蚂蚁,细雪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对付他! 大意了!萧奕白用力咬住嘴唇,是他大意了,那时候细雪谷忽然进来二十多个伤员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有问题,可是还是太担心弟弟身上的那只蚂蚁离开了细雪谷! 谷主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还有那个云潇……他赫然扭头看了一眼弟弟,他坐在地上,动弹不了的身体在本能的颤抖,眼睛早就变成了熟悉的冰蓝色。 云潇要是出了意外,只怕这个弟弟要发疯! “天征鸟!快,去把天征鸟找来!”萧千夜再度回过神的时候连语气都走了音,他身体动不了,只能将所有的希望投向自己的大哥,“你快去把天征鸟喊进来,让它带着我去细雪谷!” “你现在这个样子,万一半路被人截了怎么办?”萧奕白一口回绝,骂道,“伽罗没有空中军团,谁能跟上天征鸟的速度?我要是把你一个人扔上去,岂不是等于直接把你扔到敌人手里去?” 萧千夜没有回话,理智告诉他大哥是对的,可自己这个身体起码也得要天亮才能恢复,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还是先审问一下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萧奕白目光雪亮,对飞影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千机宫不安全了,你现在去伏龙镇找到墨长老,然后跟他一起去风魔的据点,千夜,我带你去审审刚才那俩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多半是禁军暗部的人,你就算杀了他们也审不出什么的。”萧千夜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只听萧奕白冷笑道,“你放心,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把知道的东西吐出来,白教的那些邪术,我可是早就想找人试一试了。” “哎……你要去哪?”飞影并不知道眼下的形势,她小心翼翼的扑过来拽着萧奕白的衣袖,嘀咕道,“你不是说了这次卸职之后会带上我走的吗?怎么又把我扔给墨长老了?我、我不想跟着他……” “听话。”萧奕白没耐心跟个小孩子解释太多,飞影嘟着嘴,哼的一声甩下他,一个人小跑回到了密室里。 “走。”萧奕白也没工夫管她是不是在闹脾气,他搀扶起动弹不得的弟弟往千机宫内走去,那两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大殿中央,肩头的血已经冻成了冰。 迪雅还在笑嘻嘻的看着萧千夜,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肩头的伤痛,看见他被萧奕白搀扶着放到了一边,忍不住开口嘲讽道:“呦,军阁主还是动不了嘛!我还以为凭白虎正将的本事,多半能把那软骨毒给你解了呢,结果,不过如此。” “我虽然对下毒略有研究,但解毒确实不太行,你们是暗部的人吧。”萧奕白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开门见山直接问了最核心的问题,“高总督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们吧?”迪雅奇怪的看着他们,踹了一脚同伴兰舟,“你们可别费心思了,我们什么样的刑罚都受过,若不是想看一眼军阁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早就可以引身体里的毒自尽了。” “你死了我也能让你开口。”萧奕白冷冷的看着这个傲慢的女人,一只手拎起来兰舟的衣领,男人明显不如她冷静,此时已经是满头冷汗唇色发乌,萧奕白袖间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柳叶刀瞬间就割断了他的颈椎! “柳叶刀……蓝歆是你杀的!”迪雅这才惊变了脸色,脱口说出了让人意外的话,然后她随即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害怕……她终于在这一瞬间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莫名的害怕,让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颤抖。 “蓝歆?”萧奕白眉峰一挑,已经猜到了大半,“蓝歆的尸体最后是被高总督带走的,他一定是另外请人做过更加详细的尸检,然后也会将这些情报交给暗部调查真相,是吧?” 迪雅不敢再回话,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在他面前说错话,索性闭了嘴一言不发。 “我刚才说了,死了也能让你们开口,不然我就不这么快杀他了。”萧奕白无所谓的看着她,指了指地上她同伴的尸体,那尸体眼睛瞪得滚圆,但瞳孔还没有失焦,一时让她分不清兰舟是不是真的死了,萧奕白将踢了一脚尸体,让他正脸朝上,又道,“你知道吗?白教也有一种操控死灵的术法,尤其是这种刚刚死的人,趁着他生灵未曾完全消散,像这样……抽出来。” 他说话轻飘飘的,波澜不惊,手下却做出了让迪雅目瞪口呆的事情——只见他的手指在兰舟的脑门上划了几圈,然后像捏着一团奇怪的灰色雾气,从他的尸体里扯出了一团东西! “不过这东西现在还不能用,但是勉强能让他开口,说些我想知道的东西。”他神秘的一笑,又不知道嘴里到底在念些什么东西,让一旁的萧千夜都忍不住厌恶的皱起了眉头,随后,那团灰色的雾气逐渐变成了兰舟的脸,只是面无表情空洞的望向前方,萧奕白转了一下那团雾气,让他正对着自己,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是……总……暗……”雾气吐字不清不楚,萧奕白有些诧异,变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能死守秘密? “兰舟!你醒醒!”迪雅说着自己也奇怪的话,也不知道兰舟是不是真的能听见,焦急的道,“你阿娘还在……还在他们手里,你要是泄密,他们会杀了你阿娘的!” “哦?果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啊。”萧奕白冷声赞了一句,那张脸像是听懂了迪雅的话,露出了活人才有的恐惧和伤心,萧奕白手上一抖,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同情。 暗部是禁军的特殊部队,风魔曾经和他们交过手,这些人似乎都是高成川到处捡来培养的杀手,有很多人身上还有试药留下的痕迹,他们非常的忠心,只有经历过各种非人的刑罚,依然能守口如瓶的人才能最终成为暗部成员,一旦在暗部的刑罚里松口,那就会连同家人一起被杀害! 这样的忠心无疑是被逼的,但是大多数人会为了自己的家人,牺牲自己。 “罢了,我自己看吧。”他在意识到这些问题之后,赫然捏碎了手上的死灵,同时闭上了眼睛,仔细倾听碎片里最后的呓语。 迪雅已经将嘴唇咬破,惊恐的看着萧奕白——这是什么恐怖的法术!他竟然能自己窥视死灵的记忆? “连记忆也被控制了。”萧奕白叹了口气,眼里明明灭灭写满不可置信,忽而转向迪雅,一字一顿,“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除去白教至今还在冰封中的大司命岑歌,就只有祭星宫的现任宫主,安钰,我说的对不对?” 他冰蓝的眼睛直视着迪雅,让对方在瞬间失了心智,僵硬的开口:“安钰宫主已经前往细雪谷,她想用云潇吸引军阁主,趁机将两人同时抓捕,总督大人,星圣女,还有陛下……唔!”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迪雅的脖子被一种无名的力量瞬间折断,垂了下去。 “祭星宫,高总督,星圣女,还有……陛下?”萧千夜震惊的重复着这几个足以颠覆飞垣的名字,萧奕白不甘心的检查对方的尸体,怒道,“是控魂术!我差一点就能诱惑她说出全部的事情了,竟然被人抢先一步引爆体内魂术!对方竟然能在我眼前杀了她!” 萧千夜根本没听到大哥的话,目光惊悚,重复着迪雅方才的话:“安钰宫主已经去细雪谷了,阿潇……阿潇有危险!” 萧奕白暗暗计算了一下,此处去细雪谷,最快的天征鸟也要一天一夜,白虎需要两整天,而步行的士兵至少得花费半个月!就算他们这个时候不眠不休的赶过去,真的能赶上救细雪谷吗? 更何况……萧奕白冷汗直冒,不敢细想,去细雪谷要途径泣雪高原,冰川之森和冰河,这沿路巡逻的分别有白虎六队、白狼和天马全队,如果对方有意阻拦,军阁的这三只军团无疑也会遇到袭击。 “我已经命令所有军团暂停例行巡逻了。”萧千夜知道他在想什么,接道,“我一到伽罗境内就遇到了很多古怪的事,为了防止军团遇险,早就已经下令让他们原地待命了,唯一的例外应该是……霍沧!他现在正好在往千机宫赶的路上!” “我去找他,你等身体恢复了再行动。”萧奕白冷静的做出了决定,在弟弟面前蹲下,伸手点在他额头上。 “你干什么?”萧千夜警觉的看着他,只见萧奕白叹了口气,淡淡一笑,“你现在一定急的不得了,但是你得先睡觉了,我说了我不擅长解毒,现在也帮不了你,反正也动不了,与其浪费体力,不如好好休息。” “我现在哪里睡得着!”萧千夜骂了一句,却真的感觉到有浓厚的疲惫感袭来,让他眼皮都睁不开,“你、你做了什么?” 萧奕白已经站起来走向千机宫外,小谢和石峰都已经在门口等他。 “石峰,把里面那两具尸体收拾一下,白虎三队原地待命,小谢,你守着军阁主,一步都不要离开。” “是。”副将已经察觉到危机,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千机宫里面,少阁主靠在石柱上,沉沉睡去。 小谢小心的走进去,碰了碰萧千夜,尴尬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的萧奕白,他和少阁主曾经多次一起巡逻,这个人其实很警惕,不会睡得很沉,而现在他呼吸平稳,连自己推他都毫无反应,这肯定应该又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术法吧? “还是躺下来睡吧,不然等你醒了会腰酸背痛的。”小谢嘴里念叨着,扶住少阁主将他平放在地面上,又脱下自己的冬衣给他盖好,他靠在石柱上,寸步不离的守着。 第六十七章:安钰宫主 萧奕白回到神农田,在农田外面,士兵们已经挖了两个深土坑把两具尸体扔了进去,石锋见他走过来,连忙道:“大哥,这东西需不需要用火烧了?我看这尸体挺怪异的,直接埋了怕是不行吧?” 石锋啧啧嘴,还有不敢说的话——南靖和霍沧的报告里都曾提到了恐怖的冰尸,他也害怕这两具尸体会突然爬起来袭击人啊! “嗯,我就是来处理尸体的。”萧奕白点点头,走到坑边,掌下的灵火“噗嗤”一下烧了起来,石锋惊讶的看着他,这是什么火焰?竟然是蓝色的? 那两具尸体在火里面迅速被烧的面容扭曲,女人被扭断的头咔嚓咔嚓扭着,忽然一点点抬起来,一双眼睛瞪大,死死盯着萧奕白。 “呀……真、真的活了!”石锋冷汗直冒,吓得连退了几大步,他哪里见过这样诡异的场面,只见蓝色火焰里,女人的尸体被烧去了血肉,仅剩的白骨站了起来,冲着两人张开双臂,然后交叉放在胸前,双膝跪地,弯腰鞠躬。 萧奕白眼神雪亮,一动不动盯着迪雅,这是阳川觐见日月双神的礼仪,这两个人果然是被安钰宫主控制了吗? 迪雅再次抬头的时候,整个头也仅剩下了骨头,但是那双空着的眼眶里,依然好像有眼睛在盯着他看。 “哼,能这么远通过尸体窥视,宫主让我惊讶。”萧奕白赫然开口,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说话,石锋毛骨悚然的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睛是罕见的蓝色,正在盯着迪雅的头颅,又道,“能让宫主大驾光临,想必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了,但我还是要警告你,千机宫范围内,你若想耍什么花样,无论是人,是鬼,是恶灵,我必会让所有东西,有去无回。” 他在说话的同时,石锋顿时感觉到周围有奇怪的压力,像水流一样弥漫,但是又根本看不见。 “哦?好强的灵气……”司星台上,安钰宫主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仿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凛冽的杀气,沉隐法祝跪在她脚边,冷汗沿着脸颊不断的滴落——大宫主这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被他切断了视线呢。”安钰宫主摸了摸面前的法镜,嘴里还是笑嘻嘻的,“果然想直接釜底抽薪是不行的呢!这个人学的法术好奇怪啊,好像不是飞垣的。” “大宫主?”沉隐法祝小心的抬起头,正巧撞见大宫主那双精明的双眼,又赶紧低了下去,紧张的咽了口沫,汇报道,“大宫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细雪谷困住,但是这两天谷里面安安静静,不论是那个女人,还是霜天凤凰都没有任何动静!” “打开我看看。”安钰宫主指了指桌上用来监查细雪谷的那面法镜,她个子很小,比十岁的女孩还要再矮小一些,也够不到桌上的镜子,沉隐法祝连忙将法镜取下来捧在胸前,法镜里出现呼啸的风雪,围绕着整个细雪谷,已经在外面堆积成了小雪山。 “嗯?”安钰宫主神情有些古怪,探出小小的手,直接就穿过了镜面。 几乎就在同时,她感觉到一阵犀利的剑风,来不及收手,法镜“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法镜……裂了? 沉隐法祝不敢开口说话,这种法镜的镜面是灵力构成的,它不可能会像普通镜子一样裂开! 安钰宫主已经收回了手,目光兴奋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就这么稍稍探手的一瞬间,手心手背被剑气砍出了十几道伤口,要是她再慢一步,只怕五根手指都要保不住! “星圣女要抓的人,有些棘手呀。”安钰宫主自言自语的,手上的伤口开始自己愈合,又问道,“那些被引到细雪谷东院的人呢?” “回大宫主,也已经失联两天了。”沉隐法祝如实禀报,“属下原本是想让雪莱村的村长引冰尸入谷,里应外合,但是冰尸被冰河所阻无法渡河,属下无奈,只好利用剩余那二十多个重伤的村民,等他们自行过河入谷之后再杀了做成冰尸,不过那老村长出了些意外,一时摆脱了控制,等我再次控制住他的时候,他也一起被引入东院了。” “哦,又是那条冰河。”安钰宫主显然也是知道冰河有异常,并不意外,沉隐法祝接着说道,“后来我按照您的意思,引风雪之阵包围细雪谷,只是也在同时失去了视线,无法继续观察到里面的情况……但是,但是请大宫主放心,虽然里面看不见,但属下保证她并没有出来过!” 沉隐法祝毫不犹豫的为自己辩解,偷瞥了一眼安钰大宫主。 这个人接掌祭星宫都四十多年了,之前还在阳川太阳神殿侍奉多年,她不可能是个小姑娘的! “她确实还在里面。”安钰宫主没有理会沉隐的紧张,她手上的伤痕已经痊愈,迅速结咖脱落,新生的皮肤如婴孩般稚嫩,“军阁主应该已经知道细雪谷出事了,他肯定会很快赶过来,这一路上可都安排好了吧?尤其是那位白狼正将,霍沧……” “已经安排妥当了,保证万无一失。”沉隐连忙回道。 “呵呵,万无一失?”安钰宫主笑起来,小女孩的讥笑尤其恐怖,“这世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呀?总督大人和星圣女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就那细雪谷里的女人……能不能如愿落到星圣女的手里,都还是个未知数呢!你说是不是,沉隐?” 沉隐不敢回话,只见安钰宫主哼着小曲,踮着脚蹦蹦跳跳的跑出去,又僵硬的扭头冲她做了个鬼脸:“你留守司星台,我去细雪谷亲自会会她。” “大宫主一切小心。”见她要走,沉隐反而松了口气。 三十里外细雪谷,东院整体塌陷埋入了冰雪里,来自凤姬当年留下的法术扣在东院的废墟上,力压着下面的尸体恶灵无法挣脱,一点点被凤火灼烧成灰烬。 云潇依然靠在假山上,手持风神之剑一动不动,霜天凤凰在她的身体里啃食着骨血,来自凤凰的神力也在一点点和她的身体融合。 已经过去大概两天了吧?云潇在脑海中一点点勾勒着自己看过的那张飞垣地势图,如果千夜是直接从帝都天域赶过来,到达细雪谷至少需要两天,如果是先去了千机宫,再从千机宫过来,满打满算至少也要三天时间,而他至今没有到,应该是先去了千机宫吧? 她终于睁开眼睛冷静的观察周围环境,如今的细雪谷是一片昏暗,阳光无法照射进来,也无法辨别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外围的风雪其实只像是强大的风雪术,若是以昆仑的剑阵加上风神之力,直接破开应该不难,但是……还不行,在霜天凤凰还没有压制住体内随时会爆发的灵凤之息前,她还不能轻举妄动。 最容易杀死她的东西不是来自外界的威胁,而是身体里那团看不见的火焰——灵凤之息。 对方的目的是以她为诱饵吸引千夜过来,那么在此之前,那些人必然会在周围设下埋伏。 她必须要在千夜赶到之前,为他扫清这些障碍! “霜天……”云潇低低呼唤了一声,这种奇怪的饲养方式她也是第一次尝试,凤凰化成了水雾钻进了她的身体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但是她能感觉到全身微妙的疼痛和疲惫,以及越来越明显的霜天寒意,确实是可以勉强压制住灵凤之息,让她不再感觉到那种恐怖的灼烧之痛。 手臂微微震动,凤凰听见了她的声音,云潇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皮肤上出现一层细冰,是凤凰的样子,然后烟化而出,重新落成了霜天凤凰的模样! “成功了!”她心底一阵狂喜,两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一扫而尽,风神再度出手的时候,剑气混合着凛冽的寒风,直接击碎了眼前的风雪术!云潇踩着漫天的飘雪飞身掠出,霜天凤凰的羽翼为她在前方开辟进路,不过一会,一人一鸟从飓风里杀出,终于站到了外围平坦的土地上。 “唔……”这一刻,云潇还是脚下一晃,有些站立不稳,灵凤之息“噗嗤”一下烧了起来,随后又被体内的霜天雪覆盖了下去。 她知道霜天凤凰其实是无法真正压制住灵凤之息的,但对于现在走投无路的自己而言,这已经是唯一救命的方法。 再看细雪谷外,风雪术肆虐两天之后,整个山谷都变成了雪峰!风雪术应该来自谷主口中那个司星台,恐怕之前谷内那些冰尸和控魂术也是一并出自那里。 司星台……云潇眼里闪着寒光,那是地图上没有标明位置的地方,一定是对帝都极为重要才会故意隐瞒了方位,谷主曾经说过,它位于细雪谷往北大约三十里的地方!想到这里,云潇唤回霜天凤凰,转身向北走,不远处就是冰河,沿着水流一直往上走,应该就可以找到司星台。 冰河的水流非常平缓,里面渗出她熟悉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的多看了片刻——水下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吸引着她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想要忍不住靠近。 然而仅仅靠近了几步,云潇就惊讶的停下了脚步,目光被冰河对面树林里诡异的景象惊住,那里漫无目的游走着熙熙攘攘的诡异人群,甚至有的人已经撞在了古树上,依然不知道换个方向,而是脸和身体紧贴着树干,两腿不断原地踏步,双手拼命往前抓。 是冰尸!立刻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云潇一跃而起跳到霜天的身上,凤凰通灵的载着她往树林飞去,云潇运起七转剑式,抬手就砍断了几具尸体。 她定睛细看,被砍成几节的尸体其实并没有停止活动,而是以一种更为诡异的方式,尸首分离朝着各个方向爬走! “剑阵·诛邪。”眼见着普通的剑术起不到作用,云潇只能再度使用昆仑的剑阵绝学,以她足尖为圆心,圆形法阵瞬间蔓延数百米,将四处逃窜的碎尸困在其中,随后风神剑带上昆仑的术法再度如暴风般落在碎尸上,只见那些陈旧的腐肉上赫然荡起一个金色的刻印,然后“噗嗤”一声被烧毁。 但是诛邪剑阵的范围不过百米,眼下她目光能及之处已经到处是游走的冰尸! 云潇细细思索着,这一带应该是由军阁的白狼军团巡逻的,但是现在一个士兵的人影都看不到,是千夜察觉到了异常,刻意暂停了军团的巡逻吗? 也对。她随即就意识到这是个正确的决定,普通的士兵如果不懂术法,面对杀不死的冰尸无异于以卵击石,对方的目的既然是千夜,自然也会对他的下属们动手,搞不好还得分心去救自己人,但是眼下会不会有迁徙的百姓正好路过这里,然后遭遇和雪莱村村民们一样的袭击? 想到这里,云潇心里还是有几分焦急,那些村民原本是可以活的,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控魂术,以细雪谷的医术就算残疾了也能救活! “可恶!”她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谷主最后的样子还清楚的在她眼前晃动,那样医术精湛的大夫,她一个人能医治万千百姓,能拯救无数家庭,就那么被可恶的尸毒害死了! 一定要找到控魂术的施术者,否则这树林里的冰尸是杀之不尽的。 想到这里,云潇收起剑阵,也不再和树林里的尸体纠缠,她一步步退到冰河边上,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中。 冰河之水果然带着汹涌的灵力,让她两天不曾休息的身体瞬间轻松了不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出来了!”四周突兀的传来一声嬉笑,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孩子,云潇不敢大意,猛然扫视了一圈,然而接下来的身影是从天而降,像一只坠落的大鸟!安钰大宫主展开双臂,宽大的暗红色法袍被风吹的鼓起,直接对着云潇扑去! 那是什么人?云潇足尖跳起,避开那个扑面而来的怪人,警惕的退开了几步。 安钰大宫主平稳的落在地面上,她的法袍很宽大,拖在地上,衬得她整个人更加矮小,那像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穿着大人的衣衫,连走路都会踩到衣襟。 但是云潇立马就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一个孩子。 “那样大的风雪术,你毫发无损的逃出来了!”安钰拍着手,兴奋的双颊通红,“那些风雪附带着沉隐的术法,会像尖刀一样稍微碰一下就会割破皮肤的呢!可是你看看,你一点伤痕也没有,是因为灵凤之息的火焰,让风雪在碰到你之前就被融化了吗?” 云潇这才惊讶了一下,那个风雪术有那么厉害?自己完全没有感觉到! “果然以沉隐的术法要对付你,是太为难她了呢。”安钰的声音一点点冷了下去,收敛了那种小女孩才有的欣喜,变得老成可怕,“难怪明玉要来求我亲自过来,她倒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明玉!是明玉长公主! 云潇的心被赫然刺痛,这就是当年父亲欺骗过的那个女人的名字,帝国的长公主!她果然回来报复了! “嗯……让我想想要如何才能抓住你。”安钰宫主拖着下巴,竟然在她面前不管不顾的思索起来,“我不会武功哎,你要是拿剑砍我,我肯定一会就输了,一般的法术好像也不起作用,碰到你的身体就会被灵凤之息烧毁,哎呀,好麻烦呀,我就不该答应明玉过来的。”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话,其实毫无害怕之色,甚至露出了小孩子特有的微笑。 但是那样单纯可爱的笑容,让云潇一个哆嗦,惊出了冷汗。 “先让我的孩子们陪你玩一会吧,我在旁边想想办法。”安钰小手一指,树林里的冰尸听到呼唤,齐齐转过身,摇摇晃晃的冲云潇走来。 “对了,我得给你画个圈,游戏嘛!可不能越界哦!”她双手一拍,沿着冰河竖起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安钰神秘的笑了笑,凑过来小声的说道,“我画的这个圈从你脚边的河岸线开始,到冰川之森的最北边,也不算很大,直径一百多里路而已,里面有冰尸十万,你全杀了,就算你赢,嘻嘻……” “你!”云潇手腕动得飞快,七转剑式一道凭空落下,一道剑光从地面击出! 然而那个身形诡异的大宫主从宽大的法袍里抽身而退,直接跳到了冰河对岸,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好快的剑啊……她暗自心惊,若不是自己用的是这个小巧灵活的女孩身体,方才那一下只怕是要被拦腰砍断了吧? 安钰若有所思的掰弄着小小的手指,也在心底暗自计算着时间,眼睛一点点严肃起来——换成其他人,这个直径一百里的,游走十万冰尸的法阵可能是到死也逃不出来,可这个女人已经不眠不休两天了,丝毫没有疲惫的痕迹,甚至也不需要进食,这是人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也就是说,她虽然是混血,但更多的能力是偏向灵凤族吗? 长公主可真的是给自己找了个棘手的对手呀…… 高总督安排的暗部的人应该也在附近了,他们是否已经按照计划中途截获了白狼的正将霍沧? 第六十八章:分身乏术 云潇小心碰了下那面看不见的灵术之墙,像一滩沼泽触碰不到底,而且正好沿着冰河竖立,刻意阻断了她的退路,她又仰头查看头顶,对方明摆了知道霜天凤凰可以从天空逃走,连上面也一并围了起来,像一个透明的盒子,数不尽的冰尸歪歪斜斜的冲着她挪过来。 安钰宫主绞着手不知道在计算着些什么东西,嘴里面念念有词:“暗部那些家伙,果然是搞不定霍沧啊……” “暗部……”听到了最为关键的词汇,云潇心下一紧,是北岸城时候,太子殿下口中的那个禁军暗部? 随后,对面的小女孩高高的跳了起来,这一跃跳的比冰川之森的古树林还要高,她踮着脚踩在自己布下的灵术上,朝着泣雪高原的方向飞速的冲过去! 云潇惊讶的看着她的行动,这不像是个人类该有的能力!那个女孩的身体怎么像羽毛一样,似乎是随着风的方向漂浮着飞了过去? 冰尸在不断逼近,逼着她不得不优先考虑眼前的险情,这些东西只靠纯粹的剑术是杀不死的,但是若大范围的使用剑阵,她的体力未必能撑很久。 “霜天。”云潇呼喊着那只冰雪神鸟,手掌轻轻拂过凤凰的羽毛,霜天雪在她掌下飞舞,随后她主动靠近那群毫无神智的冰尸,剑风凛冽一击必中,先将冰尸一剑钉在树上,掌下的动作紧接着跟上重击在尸体的心脏处,只见霜天雪飞速生长蔓延,连同着古树一起将冰尸整个冻住! 杀不死的话,就只能先想方法控住住它们的行动,毕竟这种东西没有心智。 但是……云潇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周围,数量太多了,以她一个人之力,即使有霜天凤凰的协助,也必不可能对付的了十万冰尸! 行尸腐肉依旧朝着她龇牙咧嘴的前赴后继,云潇尽量控制着灵凤之息不敢太过使用,风神剑配合霜天雪,不过一会已经将身边百具冰尸冻在了树上。 她隐约能察觉到这些冰尸身体里的控尸之术,似乎不是来自刚才那个诡异的小女孩,而更像是之前在细雪谷的时候,从老村长眼里见到的神秘人,如此说来,真正控制冰尸袭击她的人,现在应该还躲在那个司星台里! 必须要想办法破开女孩留下的灵术,找到司星台! 云潇大步退回到冰河边,被灵术阻止,她看起来像是靠在空气墙上,稍微调整了呼吸。 持久战一直都不是她所擅长的,为了弥补自身的缺点,她在昆仑所学的剑术也都是出其不意,一招定胜负,眼下她不可能一招摆脱十万冰尸,只能冒险尝试能否以最纯粹的剑术,击破眼前诡异莫测的灵术之墙! “风神……”云潇默念着手心里圣剑的名字,如果是青魅剑,她是不敢如此冒险的,但是她手上拿着的,是飞垣的三圣剑之一“风神”。 若以昆仑之论,术法和剑法的修行虽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但是天下仍以“剑”为尊,只要剑术的修为足够强,便足以破除一切的玄门法术。 “七转归一。”她唇齿轻合,手腕连续七次转动,在最后一式“剑零”落下的同时,先前的七重剑气赫然合并,凝结成一道纯净的白光!随后,风神卷起惊天的狂风,带着森林里沉积的雪粒围绕白光飞舞,云潇抽身退开了几大步,再引霜天雪助攻! 那一剑击入灵术之墙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如陷泥潭的闷响,随后重新转化为七道剑光绽放,从看不见的泥潭里蹦出! 冰河之水被剑气搅动,云潇眼疾手快抽身而出,风神挑起河水,沿着数百米的河岸线勾出水墙,直接灌入了冰川之森! 她在落地的同一刻,胸前的灵凤之息赫然爆发,烧的她眼前一黑,风神扎入冰雪里,云潇紧紧搀扶着圣剑,保持着身体的平稳,喝道:“霜天!回来!” 神鸟应声返回,展开巨大的羽翼拥住自己的新主人,一点点像水雾一般渗入了她的身体里。 霜天凤凰回到身体的一瞬间,那种汹涌的火焰方才勉强被压制,云潇吐了口气,大汗淋漓,倒在雪地里。 “司星台……”她口中还在不断叨念那个地方,但是身体已经濒临极限,风神的力量无疑是恐怖的,但它比昆仑的剑灵更加消耗剑主的灵力! 此时,从森林的深处传来一声悠扬的短笛声,云潇只得逼着自己再次提高警惕,目光紧盯着声音的来源。 在目光的尽头,一个绿衣女子斜坐在一只白虎身上,从无数冰尸中镇定自若的穿过。 那是个半透明的女人,空荡荡的裙摆下没有脚,面带微笑,随着她口中吹出的笛音,冰尸僵硬的表情里居然露出了浓厚的疲惫,一个个往雪地里扑倒,仿佛是要开始睡觉。 不是人类……云潇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白虎已经走到她面前,背上的女人伸出手,笑道,“来,我来帮你吧。” “你是?”她警惕的看着白虎上的女人,对方已经拉住了她的手,明明是个魂魄,还是轻轻一拉就把她带到了白虎背上,“我是这冰川之森的神守,名为雪瑶子,奉凤姬大人的命令,特意过来找你的,大人已经去了司星台寻找控尸之人了,我且带你先离开这里吧。” “她也来了?”云潇又惊又喜,心里一颗巨石终于放下,然而雪瑶子瞥见她眼里的光彩,却是悠然嘲讽了一声,“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也对,若是凤姬大人亲自出手,对付一个小小的司星台简直易如反掌,只是你知不知道大人出来救你,自己会怎么样?” 云潇才放下的心被她一句话再次提到嗓子眼,那在霜天湖下她曾意外看见了凤姬,那时候她脸色憔悴,已经非常虚弱。 “哎,罢了,谁让你是她妹妹,她曾经手刃全族,如今怕是真的把你当成唯一的亲人了。”雪瑶子叹了口气,瞥见她掌下风色长剑,惊道,“说起来,这风神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可是飞垣三圣剑之一,之前一直在白教里,也失踪好多年了,我记得它应该是……风神禺疆座下,一只玄武的化身。” “风神禺疆……”云潇这才第一次知道手下风神的起源,也是惊讶不已,《山海经》里对风神的记载很多,甚至有“四方风神”的说法,禺疆不仅仅是传说里的“风神”,同时也是“海神”和“瘟神”。 “你们中原人的传说我是不太懂的。”雪瑶子跟着说了一句,调皮的眨眨眼睛,“要是按照飞垣关于十二神的传说来看,上天界确实有一位风神呢!不过你手上这柄剑跟那位大人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玄武这种东西……嗯,就是大龟吧?类似以前驮着海市的那只巨鳌一样吗?” “可能差不多吧,我记得玄武是蛇龟合体,和那只巨鳌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云潇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哪是她一个二十多岁的昆仑弟子能够完全勘透的? “不说这个,我先带你去我那里修整一下吧,你看起来怪狼狈的。”雪瑶子亲切的帮她擦去脸上的汗渍和污泥,随口唠叨着,“现在的泣雪高原没有神守,我离得最近,也只得经常过去转转,这几天可是不太平,冒出来好多奇奇怪怪的人,还带着那种会招邪的蛊蚁,不知道要干什么事情呢……” “蛊蚁!”云潇眼眸猛然亮起,一把抓住神守的手臂,但雪瑶子是个半透明的魂魄,她这一抓直接就穿了过去,云潇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焦急的追问,“是不是禁军暗部的人?” “禁军……暗部?”雪瑶子被她问的一时语塞,禁地神守其实是不会随意干涉人类行迹的,只要他们不要过分深入,神守都不会过度驱逐。 “我得去看看,刚才那个孩子说了,他们的目标是个叫霍沧的人。”云潇直接从白虎背上跳了下来,雪瑶子慌忙阻止,“你还要去?你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吧,就算你有着灵凤族的血统,也毕竟只是个混血!你刚才说霍沧对吧?他是这里白狼军团的正将,倒是没那么容易出事呢……” “白狼的正将?”云潇顿住脚步,眼里却更加紧张,暗部的目标是千夜,他们一定是想利用他的属下逼迫千夜妥协!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喂!”雪瑶子大声叫了一句,只见云潇已经转身朝着泣雪高原的方向飞奔而去。 “哎呀!这性格,怎么和凤姬大人一模一样!”她嘴里抱怨着,拍了拍白虎,“快追上她!” 要去泣雪高原,必须穿过这片森林,现在森林里的冰尸被笛声吸引,一排排的安睡着,云潇踮起脚步,小心翼翼的穿梭在数不尽的尸体中,越接近森林内部,风雪反而越微弱,但是气候冷的不正常,是一种诡异的阴寒。 “喂,你等等我。”雪瑶子已经跟了上来,提醒了一句,“冰尸只能在夜里行动,到了白天就会找到避阳的角落里沉睡,现在是晚上,我只能以雪魔之音暂时让它们睡过去,但是这林子里尸体的数量太多了,你若是继续深入,我可不敢保证能再救你一次!” “穿越这片森林需要多久?”云潇停下脚步,问神守,雪瑶子想了想,道,“普通人走路需要三天吧,你要是骑着白虎或者白狼,天亮之前就能出去。” “借给我——”云潇指了指她骑着的那只白虎,雪瑶子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个人会如此直接,忙道:“借给你?那、那我怎么办?” “神守大人……难道还需要用脚走路吗?”云潇的眼睛瞥过她的裙角,雪瑶子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说的也是哦,我都习惯坐着白虎到处转了,差点就忘了我其实是可以像鬼魂一样漂浮着的,不过,你、你也太不客气了!有你这么跟神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的,没礼貌!” “人命关天,请神守大人通融!”云潇的语气非常焦急,让雪瑶子也不好再继续为难,她从白虎上飘了下来,小声嘀咕着,“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一会凤姬大人若是问起来,你可别说我没去救你!” “多谢!”云潇来不及再跟她多说一个字,已经翻身跃上白虎,迅速消失在雪瑶子的视野里。 “哎呀,这姑娘的性格……我倒是蛮喜欢的。”雪瑶子眼神微变,转动着手上的雪魔笛,百灵大会的时候她因故去晚了,到万灵峰顶的时候天色都快亮了,真央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一直拽着自己的手一直神神叨叨的说着什么“灵凤混血”,那时候她还以为海仙是喝醉了,直到片刻前接到凤姬大人的传音之术,她才发现原来那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凤姬大人曾说过,要协助当今明溪太子夺权,为飞垣的异族人争取和人类平等的生存。 人类真的可以信任吗……雪瑶子目光凛冽,透出深深的不信任。 “哎,罢了,大人想做什么都好。”雪瑶子摇摇头,甩开脑子里奇奇怪怪的猜测,她环视了一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如此大范围的控尸之术是她闻所未闻的,而之前林子里那个古怪的灵术范围足足有百里路,一直延伸到森林的最北面,即使是云潇拿着风神,其实也仅仅只是破开了其中一角而已,帝都如此大费周章想要抓捕的到底是什么人? 雪瑶子心里咯噔一下,赫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个东西,不会损坏到中央的封魔座吧? 天光乍破的刹那,千机宫内,萧千夜赫然惊醒,整个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要将他撕开。 然而他的第一个动作,仍是下意识的寻找身边的剑灵。 萧奕白主动将沥空剑递给他,他眼前的视线一点点清晰,在看见自己兄长的一瞬间,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怒斥道:“你又干了什么!你为什么还不去救人!你……” 话音未落,才从僵硬里恢复过来的身体还未完全适应,又像个散架的木偶般倒了下去,副将谢长亭连忙扶住他,解释道:“少阁主,昨晚上他前脚踏出神农田,后脚里面就出事了!有无数奇怪的蚂蚁从埋尸体的地方爬了出来,好几个被咬的兄弟到现在都还在昏迷!好在他回来的及时消灭了那些蚂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蚂蚁?”他顿时冷静了下来,萧奕白点点头,说出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让小谢守着你,之后就和石峰一起去把那两个暗部的尸体烧了,那是用灵火烧的,我原以为是万无一失,没想到他们的尸体里藏着那种‘蛊蚁’,应该是趁着火烧之前就溜了出来,然后我准备先去救霍沧,才走出神农田就听见里面出了异常,再返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被咬伤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取出来一个透明的瓶子,瓶子里面还装着蛊蚁的尸体,萧奕白晃了晃,神色严肃:“这东西身上有毒,而且神出鬼没的,又太小了不好发现,我只能先留下来清扫这些蛊蚁。” 萧千夜没有再责备自己的兄长,如果他这个时候离开去营救霍沧,可能驻守千机宫的白虎第三军就要损失惨重!对方是有备而来,故意让他们分身乏术。 萧奕白接着提醒,其实自己也是担心的不行:“暗部原本就不是正规的军队,手下的人常年分散各地,以各种身份隐居生活,只要接到上头的命令,随时都可以行动,若是单说武力,恐怕未必比得上我们的将士,但是在机动性上确实是比军阁要略胜一筹,他们能在登仙道伏击你,肯定也会在雪原上伏击霍沧,弄不好细雪谷也要出事,这是铁了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回去。” 萧千夜目光凛冽,不敢说话——他在帝都的时候分明一切如常,为什么一到伽罗立马形势就变得如此危险,果然还是陛下对北岸城的事情起了疑心,开始插手调查了吗? “小谢,你出去看看那几个士兵怎么样了,如果不见好转就送到山下伏龙镇去找其它大夫试试。”萧奕白不动声色是要故意支开谢长亭,副将没有起疑心,转身就跑了出去,萧奕白沉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昨夜我和明溪、公孙晏都联系过了,他们说天域城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常,陛下也还是照常上朝,唯一的变化是命令月圣女紧盯明溪星辰位,这一次突然秘密抓捕你,应该不是为了北岸城的事情。” “不是为了北岸城……那是夜王告诉了他古代种的事?”萧千夜眉峰紧蹙,想起秋选上煌焰的突然造访,目光严肃,“又或许是他自己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不动声色命令暗部秘密抓捕我?” “夜王若是想说,陛下怎么会让你安然离开天域城?多半是他自己感觉到了异常,又不想声张。”萧奕白肯定了弟弟的猜测,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无奈,“毕竟以明溪现在的势力,他若是直接在天域城大张旗鼓的抓你,只会打草惊蛇,说起来你是不是知道秋选上那个煌焰的底细?明溪可跟我说过了,他可以御风而行,光化消失,那是上天界的术法,若是祭星宫也猜到他是上天界的人,陛下这个时候突然想秘密逮捕你,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煌焰……”萧千夜再度念起这个人的名字,脑子里仍是纠着疼,让他不由自主的用力揉着额头,“冥王煌焰,他说他是来找帝仲的……他还说帝仲的古尘现在插在东冥禁闭之谷的魇之心上,让我去找回帝仲的记忆。” “冥王……古尘!”萧千夜惊呼出口,他去过禁闭之谷,曾经见过魇之心,魇魔心脏上插着的那柄黑金古刀,竟然是战神帝仲所留? “那不是帝仲留下的。”萧千夜知道大哥在想什么,语气平静,“我……见过阵眼那只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了,他说古尘不是帝仲所留,是我们的先祖,那只穷奇留下的。” “你……”萧奕白不可思议的看着弟弟,几日不见,他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事情?他竟然已经进入到了阵眼深处? “夜王虽然有意想隐瞒帝仲之事,可惜被冥王搅了局,陛下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他若是发现上天界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天征府有接触,起疑心要抓我回去调查清楚也是情理之中。”萧千夜张开五指用力抓了抓,感觉到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此时天边破晓,阳光从东方升起来。 “冥王……他为什么来找你?”萧奕白拉住弟弟,眼眸不自觉的颤抖。 “也许……”萧千夜按住了自己心,却是惨淡的一笑,“也许帝仲真的还活着。” 随后,他甩下自己的兄长大步走出千机宫,对着宫殿的顶端吹了一声口哨,天征鸟应声盘旋而下,萧千夜直接跳上了鸟背。 “千夜,你去哪?”萧奕白追了出来,心里有一种无名的不安,那只白色巨鸟围着他转了一圈,萧千夜冷静的道:“霍沧至今未到多半是已经遇险,我必须赶去救他!大哥,你是否能联系上凤姬,现在细雪谷到底什么情况?” “现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你回来!”萧奕白想阻止他,但是天征鸟已经飞起,根本没有给他阻拦的机会! “大哥,请你务必守好白虎第三队。”萧千夜在鸟背上默默开口,虽然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楚在萧奕白耳边响起,“现在的军阁,一帅十将,二十四位副将,六十位队长,个个与我情同手足,我不能在这种时候为了自己的安危至他们于不顾!大哥,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白虎的将领,但我仍然请求你……务必守护好他们每一个人。” “千夜!等一下!”萧奕白厉声呼喊,但是白色的巨鸟已经朝着东方闪电一般掠去! 糟了!糟了啊!他心里着急,弟弟的性格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其实就算他一个人去救人,也未必真的会落于下风,就怕那群诡计多端的家伙会以霍沧要挟!更何况,细雪谷和云潇眼下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雪原上风和日丽,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他在天征鸟的背上,视线极好,可以一眼就望穿下方。 不过一会,天征鸟飞过雪碑,萧千夜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它还是那么一眼望不到尽头,连接着天际,只是安安静静,再也没出现之前的异常。 雪原上虽然没有路标,但实际上军阁根据军械处制作的罗盘,走的路线基本上是固定的不会偏差太远,这条路他反反复复走了八年,早就已经摸得熟透,而白狼的体型比白虎小很多,但是行动更加敏捷,若是按照时间来计算,霍沧此时应该已经到达千机宫,但是眼下天征鸟穿过了雪碑,仍然是没有见到白狼正将的身影。 “霍沧……”萧千夜心里急火攻心,霍沧是军阁里年龄最大的正将,早在他父亲时期就曾经在白狼军团任职,只是此人行事不拘小节,虽然也是名门将后,但一贯不喜欢攀炎附势,父亲那个人虽然也是军阁之主,但是为人做事非常圆滑,应酬在筹光交错的帝都,和各个官僚部门都处的极好,霍沧也正是因为一次年宴上和禁军第一队的队长拌了几句嘴,又被父亲责备了几句,一气之下卸了职。 自己回来接手军阁之后,或许是由于自己和父亲截然相反的性格,他主动报名继续参选白狼正将,原本按照惯例他是没有资格继续任职的,只是自己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为人正直的老大哥,这才开了特例。 白狼军团只有四支分队,巡逻范围是整个的冰川之森,其中最为危险的地方就是古森林中央的“封魔座”,他一直都知道封魔座那地方有几分邪门,但也是直到不久前才从舒少白口中得知了真相。 “千万别出事,霍沧……”萧千夜紧咬着牙,天征鸟感应到主人急迫的心情,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他不知道,就在此时,在他目光看不见的地方,厮杀已经整整持续了一晚上。 第六十九章:白狼正将 霍沧在雪原上持刀而立,受伤的胳膊上血水顺着刀刃一滴滴坠落,他的对手看似只有一个人,但又仿佛有无数人。 对面的人披着蓑衣坐在拖车上,是个精瘦的老叟,笑眯眯的眯着眼睛,他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旅人在雪原里迷了路,好心上去询问了几句,就被对方毫无预兆的偷袭了。 拖车原本是四个年轻的男人在拉着的,眼下那四个人已经被他击倒在地,然而,那明明是早就死去的尸体,他们却还是能在老叟的命令下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然后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追杀自己的动作。 看四人的体型不像是习武之人,衣着打扮也确实是伽罗的风格,唯有那名盘腿坐着的老叟,似乎是外地来的。 “不愧是正将级别,这接下来,应该是第十七轮了。”老叟的声音非常沉稳有力,他双手抱着一个皮影戏的盒子,又将里面倒下的布袋人偶竖了起来,用指头戳了戳,喝道,“起来了。” 话音刚落,地上的四具尸体抽搐着站起来,再度将霍沧围在了中间。 霍沧的手臂已经快要完全麻木,他的白狼也在之前的十六轮攻击里受了重伤,倒在一旁无法再支援自己。 “你这老人家可真是喜欢看戏啊……”霍沧苦笑了一声,眼眸一沉,即使已经被车轮战了一晚上,白狼正将的步伐还是极其稳健的,四人捡起地上早就被折断的刀剑,又摆出了他没有见过的特殊的招式。 霍沧不敢有丝毫分心,这四个看似瘦弱的年轻人,在老叟的操控下力气大的惊人!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各门各派的武学,他们每一轮用的武学都不尽相同,但是又像些是学艺不精的门外汉,对他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唯一的威胁是这四个人完全不知疲倦,每一次被他打倒,都会很快站起来。 霍沧紧盯着老叟手中那个皮影戏的盒子,虽然不知道这老叟使的究竟是哪里的武学,但无疑那个盒子才是关键! “霍将准备好了吗?这一轮可是纯粹的武戏哦……”老叟冷声提醒,带着几分戏谑,手下的布袋人在盒子里动了起来,紧接着那四具尸体也跟着动了起来,霍沧大喝一声,手上的长刀接下迎面砍来的一剑,眼眸一转,抬起右脚猛踹另一边的尸体,老叟眯起眼睛,看的沉迷入戏,提着布袋人转圈,霍沧退开几大步,身后的尸体一把抱住他,力大无穷,霍沧抓着对方的肩膀,拼尽全力将他背起来直接摔在地上! 尸体仰面和他诡异的对视了数秒,就在此时,旁边的三具尸体也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左侧的一具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一口咬住。 “滚!”霍沧用另一脚踢开那具尸体,感觉左腿被咬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随后右侧的尸体转动着手上的断刀,冲着他的肚子就刺了过去! 霍沧勉强避开了那一刀,却被正前方的尸体一把搂住了脖子,对方的脸上露出了阴森森的笑意,冲着他吹了口气。 那口气带着铺天盖地的臭气,熏得他眼睛一花,差点吐出来! “唔……”霍沧倒退了一步,逼着自己站稳,手下的长刀只能本能的向扑到眼前的尸体直接砍去,但是无论他如何使力,四人的皮肤都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无法伤及分毫! “呀呀呀,第十七轮又是我败了。”老叟摇头摆首不断叹气,捏起其中一个布袋人,道,“老朽是最爱看武戏的,刀枪棍棒的,精彩精彩呀!可惜这几个偶人体格太差了些,对上霍将,就算是不坏之身也还是完全占不到一点便宜,可惜了,若是这偶人换成军阁主,那该多好玩呀!” “你的目的是少阁主?”霍沧其实并不意外,他昨夜在此地遭遇偷袭,对方缠了他整整一晚上,其实并未真的下杀手。 “军阁主也差不多该到了。”老叟收敛了方才的笑意,豁然严肃起来,仰起头喝道,“你就准备在我头上飘到军阁主赶来救人吗?” 还有其他人!霍沧豁然抬头,瞳孔顿缩——那是什么东西?天空中飘着一个小女孩,她张开双手双脚,脸朝下看着地面,就那样莫名其妙的飘在半空中? “老人家,我也很喜欢看戏的呢!”女孩笑嘻嘻的回答,像一根轻盈的羽毛从天空坠落,拍了拍小手,“不过你这几个布袋人太丑了,我不喜欢。” “哦。我也是随便抓的,没仔细挑呢。”老叟旁若无人的和女孩说着惊悚的话,“我原本想找个村子选几个年轻力壮的,一路找了好几个,全都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就这四个呀,已经是矮子里面拔尖的了,大宫主就不要嫌弃了,等什么时候抓了军阁主,我让他表演给你看好不好?” “你连个白狼正将都抓不住,还想抓军阁主?痴心妄想。”女孩毫不客气的反驳,老叟冷哼一声,“大宫主说笑呢,这要不是为了活捉他好要挟军阁主,区区一个白狼正将还需要老朽亲自动手?” 大宫主……霍沧也在迅速思考着对方的身份,老叟嘴里的大宫主,该不会是祭星宫的安钰吧? “那你倒是赶紧把他活捉了呗!”女孩催促了一句,两只手分别指了两个方向,“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两个麻烦的人赶到了哦!老人家要是再不快一点,一会我可不帮你。” “两个?”老叟斜着眼睛看向她左手指的方向,那边是冰川之森。 “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方法,你要不要听?”女孩撒娇一样的扑到老叟的身上,老叟也顺势将她举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如果不是刚才那段匪夷所思的奇怪对话,霍沧甚至觉得他们像一对关系融洽的爷孙。 女孩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声嘀咕着:“一会冰川之森要过来个女人,她好厉害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呢!所以呀,与其你现在抓了霍沧去威胁军阁主,还不如把他让给我,我能让他……既能帮总督大人抓捕军阁主,还能帮星圣女抓到那个女人,怎么样,老爷爷要不要跟我合作一下?” 她娇滴滴的换了称呼,还撒起了娇,老叟乐呵呵的抚着胡须,低道:“大宫主愿意出手,暗部求之不得呢,哪还有什么愿不愿意?” “嘻嘻……识相。”女孩甩下一句话,从拖车上跳下来,霍沧紧盯着她,感觉后背毛骨悚然——这应该不是个孩子吧?哪家的孩子会有这么老成的眼睛,和这般邪肆的笑容? “霍将……”下一瞬间,安钰大宫主神出鬼没的凑到了霍沧的怀里,咧嘴笑起,“这具身体……就暂时借我用一下吧?我会很小心,不会破坏的。” “什么……”霍沧下意识的想甩开她,但是安钰的动作比他更快,那只小小的手“噗”的一下就直接插进了他的心脏! 霍沧震惊的看着自己的胸膛,怎么回事,没有鲜血流出来,甚至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换体之术呀……”老叟轻叹了一句,目不转睛,安钰大宫主僵硬的扭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谁说要和他换体了!我才不要这种臭大叔的身体呢,也就是稍微借用一下下而已。” “借用……”老叟细细思索,竟然也感觉有几分诡异,六十年前他就和安钰相识,那一年她还是大湮城太阳神殿的圣女,穿着太阳一般耀眼的金色羽衣,是个年轻貌美让人一眼心动的成熟女子,二十年前他在禁军暗部再次见到安钰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副皮囊,但仍然是个清纯靓丽的少女形象,如今,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安钰,她竟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模样! 这其中到底经历什么不可告人的逆生长,她这三幅截然不同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也无人知晓。 此刻的霍沧感觉到脑子像浆糊一样混乱不堪,身体不受控制栽倒在雪地里。 “老人家,演戏就要演的真一点,可别露出破绽。”安钰已经收回了那只小手,果真是一点血迹都没有,她踢了踢脚边那四局尸体,眨眨眼,“让他们起来继续围攻霍沧,那个女人快要到了。” 老叟抖了抖皮影戏的盒子,只见里面的几个布袋人又活蹦乱跳的站起来了,围着霍沧扑过去撕啃。 “我们得走快些了。”安钰敏锐的回头,视线的尽头处,云潇骑着一只白虎正在火速的往这边赶过来,她目光猛然下沉,一把拽起老叟,带着他一起飘向远方。 白虎赫然停下来的一瞬间,风神卷起狂风,将霍沧身上的四具尸体掀开,云潇翻身下虎,一步踏出诛邪剑阵。 尸体扭曲着,脸上却露出了解脱般的微笑。 “喂!”云潇赶紧把雪地里片体鳞伤的人扶起,霍沧猛地咳嗽起来,脸色一阵青白。 “啊!”他下意识的按住自己的心脏,眼睛不住颤抖——没有伤口,真的没有伤口!刚才那一下,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就是霍沧正将吗?”云潇焦急的追问,霍沧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陌生女人,他赶忙站起来在四下里反复张望寻找,雪原上空空荡荡,除去地上终于不会再动弹的四具尸体,什么都没有了。 “那两个人呢?”他咬牙切齿,不由自主的捏紧了刀,云潇按住他,“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你快坐下,别再乱动了。” “你是谁?”霍沧仍是警惕的看着她,这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飞垣人,但是她为什么会骑着白虎来救自己? “我叫云潇,是你们军阁主的同门。”她一边解释着自己的身份,一边扯下了衣服,撕成长条给他包扎伤口止血,霍沧脸颊一红,连忙喝道,“你、你别撕衣服呀!不像话!” “你都这样了,还在乎这些?”云潇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的衣服已经被那几具尸体给撕烂了,我总不能用那些狼毛虎毛给你包扎伤口吧?” “你……我没事,不用包扎。”霍沧支支吾吾的红了脸,一把推开她,这才放下心认真的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皱眉,“你看起来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先管好自己吧。” “我赶了一晚上的路来救你,这般不领情?”云潇还是低着头在给他包扎伤口,他虽然看起来伤的很重,但大多数都是轻微的皮外擦伤,只有左腿上那一口咬伤有些严重,被咬去了一大块肉,都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骨头,霍沧尴尬的收了收腿,将被撕烂的裤腿努力往下拉了拉遮住伤口,干咳道,“你救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遇险?” “他们袭击了细雪谷。”云潇顿时终止了手上的动作,即使低着头,霍沧也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涌出的怒气和悲伤,“细雪谷没了,剩下的大夫们已经去雪城避难了,谷主,谷主被他们害死了。” “阿鹤死了?”霍沧惊得一蹦而起,又扯到了腿上的伤口,摔倒在地,他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变得哀伤起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眼里顿时就含上了泪光。 “是被什么人害死的?”霍沧忍着心底的难受,故作镇定,“军阁也曾多次承蒙细雪谷的照顾,虽然谷主她一贯对我狮子大开口,收的诊费死贵死贵的,但是对我们那些普通士兵,经常是分文不取,细雪谷那一带是天马巡逻的地方,是我们失职了。” “和你们没关系。”云潇淡淡的反驳,“是有人故意用控魂术假装成伤患进入细雪谷,谷主是好心,没想到被他们害了。” “控魂术?”霍沧指了指地上那几具尸体,惊道,“是和这玩意一样的东西?” 云潇摇摇头,解释道:“虽然是同源,但是也不太一样,控魂术多用于活人,那二十多名伤患初来的时候都还吊着一口气,而霍将遇到的那几具尸体,应该是控尸术。” 霍沧听的头皮发麻,飞垣上的四大境,除去北面那个以异族人和外来人为主的羽都,剩下的伽罗、东冥、阳川无一例外都喜欢研究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天权帝继位之后刻意打压四大境,除了稳固天域皇城以外,最大的目的无非就是控制这些诡异的武学流派,不让他们过分惹事。 “他们的目的是千夜。”云潇一把拉住霍沧的手,急道,“他们想用你、或者我作为筹码威胁他!所以才会袭击细雪谷,才会伏击你!” 霍沧悄悄的抽回了手,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正色道:“你来之前我听那两个人说话,目的确实是少阁主,是什么人想要抓他?还搞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是禁军暗部。” 这四个字如一声惊雷,吓的霍沧一时不敢接话,用力咬住嘴唇——禁军和军阁虽然素来不合,但是面子上两边都还是客客气气的,每年到了年底,在三军的年宴上,无论是军阁驻守四大境的十位正将,还是禁军在外地的驻荒部队,还有四海的海军将领,都会回到皇城参加一年一度盛宴,那些筹光交错、灯红酒绿的场面,倒真的像是和和睦睦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哎呀,烦!”一想起这些事情,霍沧的脑子嗡嗡嗡炸响,他是最讨厌年宴的,那些个两面三刀的人一个个虚情假意称兄道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在背后捅你一刀! “少阁主干了什么事情暗部要抓他?”他甩了甩头,不解的发问,“说起来暗部哪有资格抓他?高总督和少阁主是平级,没有陛下的命令,他敢这么招摇过市?” “这我就不清楚了。”云潇摇摇头,神色恍惚,“你们帝都城里那些人、那些事,我是不清楚的,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人想要对付他,我是来救你的,更是来救他的。” “哦……也、也对。”霍沧尴尬的啧啧舌,抓了抓头发,“我在路上就收到了蜂鸟的传信,通知所有的分队原地待命,可那时候我已经在半路了,否则倒不至于搞的这么狼狈。” “那个千机宫离这里还有多远的路?”云潇追问,霍沧看了看那只白虎,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白狼,“要是我的白狼还能走,今晚上就能到,要是骑着白虎,那就得要明天早上了。” “这么远……”云潇绞着手,心里着急的不行,霍沧赶忙安慰了一句,“你也别太着急了,暗部这些家伙虽然是暗箭难防,但是真的要对上军阁还是很吃亏的,我看刚才那两人急着要跑的样子,多半少阁主已经得知这边的情况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了,我们沿着罗盘的指引往千机宫方向走,估计路上就能遇见他。” 霍沧努力的挪到自己的白狼身边,那只狼舔着伤口,也已经无法站立,他摸了摸白狼的脑门,从背上取下来一个包裹递给云潇:“这里面就是军械处给军阁做得特制罗盘,还有些干粮和水,你先吃点吧。” “不了,你留着自己吃吧。”云潇只接过了罗盘,那是个青铜做的东西,里面有六根不同颜色指针,霍沧指着那根红色的道,“罗盘有两个,这个是白虎的,六个方向分别是白虎军团驻扎的六个地方,红色的那个是三队所在的千机宫,我的白狼军团还有另外的罗盘,和他们用的差不多。” “走,你骑白虎跟着我。”云潇一刻也不敢耽误,她弯腰想扶起霍沧,手指碰到他肩膀的时候,忽然“啪”的一下闪出一道凤火! “这是什么东西?”霍沧惊了一下,方才那诡异的火焰是冰凉的,一下子刺激的他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竖起了寒毛。 云潇也是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怎么回事?灵凤之息在排斥霍沧的身体? “我、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不用你帮忙。”霍沧踉跄的扑到白虎的背上,冲自己的白狼挥挥手,“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要是自己能走,就自己回去,不行就乖乖等我来接你,明白吗?“ 白狼趴在地上,像个乖巧的小狼崽,嗷呜了一声。 霍沧这才转过脸看着云潇,他本就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姑娘又是少阁主的同门,以那家伙的性格,会私自隐瞒昆仑弟子入境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对她有意思吧? “走吧。”云潇也没有细想,牵着白虎往罗盘指引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已经落到地面上的安钰大宫主小脸疼的青紫,按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喘气。 老叟在一旁奇怪的看着她,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大宫主的身上迸射出一串恐怖的火光,险些将她烧伤。 “不愧是灵凤之息……百灵之首,名不虚传。”安钰死死的按住心脏,感觉那种冰凉的火焰仍没有完全散去,为了防止云潇发现异常,她已经刻意做的很隐蔽,甚至没有控制住霍沧的心智行为,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能在碰到霍沧心脏附近的一瞬间,灵凤之火险些将她的法术除去! 好在是没有碰到霍沧的心脏,否则这好不容易种下的鱼饵,一条鱼都钓不上! 安钰缓了口气,也终于稳住了呼吸,两只小手的十个指头又开始不停的捏紧松开,好像在做什么奇怪的算数。 “这就是总督大人曾经提起过的那个‘天算’吗?”老叟瞥见她的动作眼眸雪亮,顿时就来了兴趣,安钰冷哼一声,斜眼瞪他,“暗部的副统领可不要多管闲事才好,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高总督的人哦……” 老叟识趣的闭了嘴——“天算”,这就是安钰能在祭星宫立足最为重要的筹码,比东冥的占星术更为精准,甚至能算到一些被誉为“天命”的东西。 “哎呀……司星台好像出事了呢。”安钰赫然皱眉,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上算出来的结果,司星台整体塌陷,沉隐也失去了联系,是什么人胆敢对帝都的眼睛“司星台”出手? “大宫主可要回去看一看?”老叟随口提了一句,只见安钰大宫主的脸庞一点点透出恐惧,小小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行……不能回去了,现在回去,我就会死。” 老叟没敢再接话,抱紧了怀里的皮影戏盒,正襟危坐。 第七十章:雪中惊变 霍沧骑在白虎上,有几分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坐着,让个姑娘家在前面牵着白虎带路,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咳咳,那个……要不咱两换一下?”霍沧尴尬的叫住云潇,“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真的不要紧吗?” 云潇没有理会他的提议,仍是默默走着,此时阳光已经完全透出了云层,照耀在苍白的雪地里,折出刺眼的光,云潇稍稍闭上眼睛,感觉眼里干涩疼痛的厉害。 “喂!”霍沧立马就发现了她的异常,连忙从白虎背上跳下来直接捂住了她的眼睛,正色道,“别一直盯着雪看,会得雪盲症的。” “不行……我得尽快找到他。”云潇不依不饶,果断掰开他的手,眼前景象一会清晰一会模糊,一会出现明媚的白色,一会又陷入漆黑,还有无数碎光在闪烁。 “愚蠢!快闭上眼睛!别睁开!”霍沧怒骂一声,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用手遮住她的双眼直接将她按在地上坐下来,白虎也靠了过来,霍沧把她往白虎的长毛里推了推,好心劝道,“姑娘,我在这雪原上生活二十多年了,这里最容易得的就是雪盲症,若是运气好,可能恢复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要是再不注意,眼睛瞎了可就再也治不好了,你长这么漂亮,肯定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瞎子吧?” “可是……”她嘴里还想反驳,霍沧脾气也顿时上来了,“别可是了,眼睛瞎了你谁也救不了,还得别人来救你!就在这里稍作休息吧,我身上带着烟雾弹呢,我去给少阁主发个信,等他自己找过来就好。” “好吧。”云潇揉着眼睛只能妥协,此时耳边传来一声响,她微微转过去,眼前有什么模糊的红光飞了出去。 是真的看不太清了……她没有声张,赶紧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白虎的毛发很长,挨着白虎可以将半个身体都埋进去,倒是挺暖和的。 霍沧也跟着坐下来,掏出行囊里的水壶擦了擦递给她:“来,不介意的话就先喝点水吧。” “谢谢。”云潇摸索着接过来,霍沧心下一沉,雪盲症病发特别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已经看不见了吗? “你几天没休息了?”见她抱着水壶咕咚咕咚的一会就喝完了,霍沧赶紧又拿出一些干粮放到她手上,好奇的道,“你从细雪谷赶过来救我,最快最快也得要一个通宵,你一晚上没睡不困吗?” “我三天没合眼了。”云潇笑了笑,她看不见霍沧脸上瞬间扬起的不信,接道,“我被困在细雪谷两天,算上今天已经整整三天不眠不休,滴水未进了。” “三天……”霍沧仍是不可置信,军阁每年会针对各部士兵进行特训,为了更好的适应各种突发的极限状况,训练官会将休息的时间压缩到极限,食物也会非常紧缺,但就算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大男人,三天不休息不吃饭也是撑不住的,更何况是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我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哦。”云潇补充了一句,凭感觉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霍沧连忙干咳了几声,憨笑道,“你是昆仑的弟子,你们那修的心法啥的确实很有用的样子,你看伽罗这么冷,少阁主每年都还穿个单薄的夏衣过来,可惜你们的那些心法不能外传啊,否则教给我们的士兵,大家都不用挨冻了。” 云潇啃着手上的干粮没有搭理他的碎碎念,她能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不睡觉,其实并不是因为昆仑山的心法,而是身体里那团看不见的火焰,灵凤之息。 但是眼下一旦松懈下来,她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疲惫,让身体的每一寸都变得僵硬沉重。 霍沧已经敏锐的在她身上感觉到了这种扑面而来的疲惫,她的脸色在片刻间变得寡淡,皮肤也呈现出了难看的死灰色,虽然还强打着精神,脑袋已经不由自主的靠在白虎背上。 他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如果少阁主是乘着天征鸟往这边赶过来,那他应该也快要到了,想到这里,霍沧安慰了一句:“姑娘,雪盲症如果不严重的话,大概一天就能恢复了,你靠着白虎先睡会吧,少阁主来了我喊你。” “不能睡,睡下去……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云潇摇头拒绝,霜天凤凰还需要不断地以骨血为食,此刻的身体已经不受她控制,唯有精神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她暗暗思索,如果伏击霍沧的人和那个安钰宫主再继续紧逼一会,他们就应该要到极限了,为什么他们会突然选择撤退?真的是在担心千夜赶过来吗?不对……走了这么久千夜都还没有到,这么大的雪原支援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一定是另有所图! “霍将……你……”她想说些什么,脑子一片眩晕,身体也仿佛沉入水中,一直坠落。 “姑娘?”霍沧紧张的喊了一声,发现她已经歪着头悄无声息的睡了过去。 “说着话呢,就睡着了?”他小心的检查了一下,甚至还探了下鼻息,还好,还活着,是真的睡过去了。 “哎。”霍沧松了口气,自己往白虎的另一侧挨了过去,拿出仅剩的干粮啃了起来,自言自语的道,“之前你说你三天没休息,我还不太相信,但看你说话都能睡着,我又不得不信了,睡着也好,雪盲症原本就该好好休息。” 就在此时,西面的天空里出现一只白色巨鸟的影子,天征鸟看到了红色的烟雾弹信号,终于带着主人赶到,萧千夜心急如焚,不等天征鸟落地就已经纵身一跃,大步冲到两人身边。 “嘘……”霍沧却是赫然制止了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云潇,笑道,“你可别吵醒她了,才睡下呢。” “霍沧!”萧千夜压低了声音,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放轻缓,冲自己的鸟儿挥了挥手,示意它安静一点。 他小心的靠过去,见她半个身体都埋在白虎的皮毛中,伸了伸手,又怕吵醒她,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绕到了霍沧身侧。 “这只白虎不是我们的吧?”萧千夜仔细看了看眼前慵懒的白虎,霍沧点点头指了指云潇,“这只是她骑来的,哈哈,这么小心翼翼,都不像你了。” 萧千夜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认真的道:“是不是暗部的人对你下手的?” “不认识,多半是吧。”霍沧想了一下,皱眉,“那老人家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带着一个皮影戏的盒子,能像操控布袋人偶一样操控死人的尸体,那个女孩嘛,他喊她大宫主,该不会是祭星宫的那个大宫主吧?” “果然祭星宫也来了!”萧千夜并不意外,在千机宫的时候,迪雅的口中确实说出了“祭星宫”三个字,只是没有想到大宫主会亲自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霍沧语气一沉,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们不用正规的方式逮捕你,偏偏找了些奇怪的暗部,还要秘密的活捉你,是不是帝都那边又出什么事了?我听说陛下给了你停职三月的处分,但是军阁的一切事务仍然由你经手,他为什么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来一套,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萧千夜不能对他言明一切,只是面色沉重的沉默着。 “哦。你不愿意说。”霍沧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你还是把我们当成外人。” “霍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萧千夜猛然回神,瞥见对方眼中不快的目光,忙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连累你在这里遭遇伏击,还有剌拉寨的那两个孩子……” “剌拉寨?”霍沧想了一会,惊道,“是白虎四队驻扎附近的那个剌拉寨?” “嗯。”萧千夜点点头,“原本南靖是要和我一起回千机宫的,但是那里出了些意外,我只能把他留下来,三队驻守的千机宫也不太平,昨夜我就遇到了暗部偷袭,被下了软骨毒一晚上动弹不得,这才耽误了时间来救你。” “你是说到处都有他们的人?”霍沧忽然压低了声音,眼神凌厉,“剌拉寨在伽罗北侧,千机宫在中心,细雪谷和冰川之森都在东面,他们的人能分散这么远的地方对你下手,这是有备而来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们暂停每日的例行巡逻,可惜我来的晚了些,要是再早一些,你……你就不会被他们伤成这样!”萧千夜看了看片体鳞伤的霍沧,眼里冒火,霍沧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暗部原本就潜伏在各地,他们行动比你快是正常的,而且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想杀我,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准备活抓我,再去逼你自己妥协吧?” 萧千夜没有回话,此时白虎挠了挠痒,让他紧张的站了起来。 靠在白虎身上的女子也只是稍稍动了一下,眼睑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你对谁这样紧张过。”霍沧看着他,不由得想起这八年和他一起的军旅生涯,叹道,“难怪你连陛下的赐婚都抗旨不从呢!那些王侯将相家的千金小姐们,确实是比不上这样雷厉风行的姑娘。” “阿潇只是个普通人。”萧千夜温柔的看着熟睡的女人,嘴里面轻轻念了一句,霍沧失声笑起,拍了拍上司的脑门,“普通人?她哪里普通了?哪里去找这种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还能一个人骑着白虎来救我的普通人?” “三天?”萧千夜一惊,神色顿时收紧,霍沧指了指她的眼睛,担心的道,“是雪盲症,一会她要是醒过来,多半眼睛会看不见,你得赶紧带她去找大夫,不能耽搁了。” “雪盲症……”萧千夜用力咬牙,阿潇是昆仑出身,打小就见惯了冰雪,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患上雪盲症,无疑是过度的疲惫和担心所致! “走吧,不能再耽搁了,你带着这姑娘乘天征鸟走,我骑白虎在下面跟着你们。”霍沧扶着白虎站起来,萧千夜点点头,俯身揽起裙裾小心的将她抱起来,她的衣裙早就已经被扯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雪吹的青乌干裂,忽然吐出一口气,咳了几声,醒了过来。 “我吵醒你了。”萧千夜懊恼的说道,“我该再轻一些。” “千夜……是你吗?”云潇睁开眼睛,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她瞬间精神一震,焦急的伸手去触摸他的脸颊,“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他们是冲着你来!” “我没事。”怕她担心,萧千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话,霍沧在一旁羡慕的看着他们,故意发出一声叹气,“年轻真好,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过这么对我好的姑娘呢?” “你少喝点酒,少吵些架,就会有姑娘对你好了。”萧千夜明摆着知道霍沧的性子,霍氏是阳川人,三十六年前迁居帝都,族中几代人都是军阁的得力下属。 “那可不行,我要找的姑娘,酒量可不能比我差。”霍沧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走了两步就被剧烈的疼痛的直龇牙,他一低头,发现左脚上那个被尸体咬烂的伤口流脓出血,又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冻的像个硬疙瘩,他苦笑了一声,抓了抓脑袋,“少阁主,您能不能先把她放下,过来扶一把我?” “你这条腿也得赶紧找地方上药医治了,我可不想白狼的正将以后变成个残疾人。”萧千夜放下云潇,走过去扶起霍沧,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撑着他爬上白虎。 “哎呦……疼。”霍沧半个人都扑在他背上,冷汗直冒,胸口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裂胸膛钻出来一样。 “霍大哥?”萧千夜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劲,然后他一瞥头就撞见霍沧空洞的双眸,像另一个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什么人!他惊讶的僵住,就在此时,霍沧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微笑,一手用力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冲着他的腹部就是一刀捅了进去! “霍大哥!”萧千夜努力挣脱了霍沧,踉跄大退了几步,那一刀不偏不倚,从他腹部穿过,瞬间血如泉涌。 “千夜!发生什么事了?”云潇紧张的叫了一声,但是眼前依然什么都看不见,萧千夜勉强站稳了脚步,额头上豆大的冷汗蹭蹭蹭的往外冒,只见刚才还无法行走的霍沧紧握着不断滴血的刀,迈着稳健的步伐朝他逼近。 “你是谁……”他也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剑灵,紧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厉声质问。 “我是谁?我是你的白狼正将,霍沧呀!嘻嘻!”再度开口,对面四十岁的大男人赫然发出了古怪的孩童声音,云潇一惊,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喝道,“是祭星宫的人!” “祭星宫?”萧千夜惊讶的看着霍沧,他沧桑的脸上此时正露着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笑,甚至还吐着舌头冲他做鬼脸,“我就说了嘛,要对付军阁主,再厉害的人都不如自己人好用!你看,他这么轻易就被我捅伤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开心的拍着手,踮着脚尖转圈,天征鸟赫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吸引主人往头顶望过去,只见天空中像羽毛一样漂浮着一个女孩子,见他发现了自己,还生气的嘟了嘟嘴,这才轻飘飘的落地。 “千夜小心,他们应该有两个人。”云潇凭着感觉小心的摸过去,赫然触碰到他腹部温热的伤口,惊呼,“你受伤了!” “我……没事,一点点……擦伤。”萧千夜按着那个致命的伤口,嘴里还在骗她。 女孩歪过头,指了指霍沧,正色道:“军阁主若是不想让他以后都这幅样子,最好就跟我们走一趟吧,否则……他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臭汉子,以后就要变得跟个女娃娃一样了。” “你做了什么?”萧千夜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霍沧诡异的行为举止才更让他担心,安钰大宫主眨了眨眼睛,狡黠的道,“做了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军阁主要是再这么磨磨唧唧的,下一刀……可就是砍他自己了。” 话音刚落,只见霍沧愣愣的举起右手,将长刀放在了自己脖子上! “住手!快住手!”萧千夜惊呼出口,或许是过度的紧张,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涌出,他眼眸颤抖,慌了神,“你别碰他!别……别动他!” “好,我不动他。”安钰大宫主满意的收了手,见他松了口气,忽然扭头对身后冷笑,“老爷爷,一直看戏可不好的,该你出手了。” 还有人!萧千夜警惕的看着女孩背后冒出来的身影,那是个矮小精悍的老叟,眯着眼睛抚着胡须,和蔼可亲的笑着,手里抱着一个皮影戏的盒子。 他立马就意识到这人就是霍沧口中那个能够操控死尸老人,老叟踱步上前,皮影戏的盒子里放着一个新做的布袋人,和霍沧有几分神似。 “你们的目标是我,放了他,我跟你们换。”萧千夜冷冷的开口,老叟和安钰同时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互换了眼神,云潇死死的拉住他,拼命摇头,萧千夜沉了口气,挣开她的手走上前,“高总督,祭星宫,星圣女,还有陛下……你们大费周章不过是想暗中逮捕我,放了霍沧,我跟你们走。” “哦?”安钰拖长了声音,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使了个眼神,老叟心领神会的从怀里掏出三个药瓶扔了过来,道,“军阁主把这三瓶药全喝了,我就放人。” “好。”他捡起地上的瓶子,毫不犹豫一饮而尽,随即身体开始酥软,渐渐使不上力。 “剑灵也扔了。”安钰补充了一句,瞥见他手上还死死握住的白色长剑,萧千夜眉峰一蹙,这瞬间的犹豫被老叟看在眼里,捏着布袋人偶咔嚓一下扯下了一只手! 同一时刻,霍沧的左手臂竟然也从身体上直直的掉落,而他依然面无表情,仿佛无知无觉。 “再犹豫,我可就拧头了哦。”老叟不客气的催促,萧千夜赫然松手,沥空剑掉入雪中。 “还有那只鸟,让它往南飞,不许回头。”安钰仍是不放心,瞅见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天征鸟,萧千夜扭过头,只是抬手朝南做了个手势,天征鸟在头顶盘旋了几圈,又感觉到主人的严厉,不情不愿的飞走了。 “嗯,听话就好,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安钰夸赞了一句,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摸了几遍,从他怀里掏出来了那枚凶兽的家徽,好奇的举起来盯着上面的穷奇看了许久,奇怪的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嗯……上面好像有些奇怪的力量呢,算了,一起扔了吧。” 她扬起手用力一挥,家徽划出一道蓝色的光线,被扔的好远。 “还有吗?”萧千夜焦急的催促了一句,目不转睛的盯着神志全无的霍沧,他被扯断的手臂里血流如注,如果不尽快止血,他就会流血而死! “还有最重要的。”安钰鬼魅一笑,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云潇身前,小心的碰了碰她。 “你!”他赫然转身,虽然身体毫无力气,还是一把扣住了安钰的手! “好可怕的眼神呢……”安钰被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惊住,也是后怕的退开了几步,许久才重新镇定下来,轻咳了几声,“那三瓶药可是缚王水狱给的,在无数人身上做过实验,我记得药效发作的速度不如软骨毒,但是能整整持续一个多月呢!你很快就动不了了,我们一个老人家,一个小孩子,要怎么带着你这么个大男人回去复命呀?不如……让这位大姐姐帮帮忙怎么样?” “我帮你!”云潇接下话,一把抓住萧千夜,安钰大宫主会心一笑,扭头道,“老爷爷,那药还有吗?给这位大姐姐试试,看她有没有用呗!” “哦?这药还能失效不成?”老叟顿时来了兴趣,又摸了三瓶一样的药瓶扔过来,“可别浪费了啊,这药可珍贵了。” “能在灵凤族身上实验,还怕浪费?”安钰兴奋的盯着云潇,普通的法术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体,靠近就会被灵凤之息烧毁,她自己的武学剑技又十分精湛,的确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就是不知道缚王水狱苦心多年研究出来的这些毒药,是不是也对灵凤族起不到作用? “阿潇!”萧千夜想劝阻,又见老叟枯瘦的手指已经默默抠住了布袋人的脑袋,只能忍下这口气。 云潇捡起地上的瓶子喝下药水,无色无味像普通的水一样,身体里“噗嗤”一下燃起凤火,随后隐藏在骨血里的霜天雪散出冰凉的寒意。 “哎呀……你看你看,我说了不起作用吧?”安钰大宫主意味深长的念叨着,老叟的眼里也才冒出惊讶之光——这药在数百种异族身上试过,没有一人能抵抗,眼前这个灵凤族的女人,竟然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百灵之首……果真名不虚传啊。 “那我就得用些其它的手段了,否则可是要出大问题了,好不容易得手,我可不想节外生枝啊。”安钰收敛了笑容,抓住云潇的手,就在她想要砍下这只手的同时,随身带着的法镜“咣当”一下掉了出来。 “嗯?”她低下头,看着法镜里出现的那张脸,不快的道,“长公主这是干什么?人我已经抓到了,难道你还不许我砍只手断个腿?你非得让我把她一根头发都不伤的带给你亲自处理吗?” “大宫主别动气嘛。”法镜的另一端,星圣女摸着自己那张早就毁容了的脸,似笑非笑,“有军阁主在,相信云姑娘也不敢乱来的,毕竟她这一家子呀……最重感情了呢。” “哼。”安钰毫不客气的就中断了法镜,但是也收敛了想砍下她双手的心,她小手指了指萧千夜,威胁道,“大姐姐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倒霉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军阁驻守四大境的其他守将!军阁主能为一个霍沧做到如此地步,肯定不希望看见自己辛苦经营的军阁……一夜覆灭吧?” 萧千夜紧紧咬牙,对方不是在威胁他,对方所言都是认真的! 帝都之所以要在暗中不动声色的逮捕他,无疑是顾忌分布四大境的军阁其他守将,一旦军阁有了异心,对帝都而言那就是釜底抽薪的致命一击!陛下无非是为了避免这种最差的结局出现,才会煞费苦心的安排暗部进行这次任务。 “老爷爷,这里距离最近的暗部据点有多远?”安钰已经不再和他们多说话,老叟捏着手指算了算,道,“不远,也二十里路,让老朽来为大宫主带路吧。” “军阁主,大姐姐,你们可得跟紧了。”安钰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一句,她从霍沧身边走过,再度用手洞穿了他的心脏,和之前那次一样,被洞穿的胸口宛如透明,仍是没有丝毫鲜血流出! 萧千夜已经有些使不上力,药毒加上腹部的重伤,让他脸色铁青,嘴唇发乌,仍是紧张的看着霍沧,他像瞬间回了神,大口吐出一口血,昏倒在白虎旁边。 “扶着我。”云潇摸索着抓起他的手臂放在肩上,她的眼睛看不见,但眼神依然坚定,“我不是第一次救你了,这次……我也能平安带你回去。” 老叟弓着背在最前方带路,安钰哼着小曲紧随其后,萧千夜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几乎是整个人快要压在她身上! “你只管记着路就好……剩下的不必担心。”云潇默默开口,空茫的望了他一眼,她的身体微微有几分颤抖,那些毒药对她并非毫无作用,她只是在那两人面前故作镇定! 萧千夜默不作声,感觉到她袖间隐约荡起的寒风,点点头。 第七十一章:莲花神座 千机宫大殿的莲花神座前,萧奕白已经无法顾及外面神农田的白虎众将士,他打开了光镜,对面出现的是身在帝都的皇太子明溪。 太子此时正在墨阁处理政务,那面法镜是未经他允许私自从手上的玉扳指里折射而出,明溪瞥了一眼没有完全关紧的门,透过门缝,几位大臣也才从他这里转身退了出去,甚至都还没离开墨阁。 “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明溪太子不动声色责备了一句,随手关紧了房门,这才扭头看着光镜背后的萧奕白,问道,“你从来没这个样子来找过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千夜不见了。”萧奕白的另一手打开另一面法镜,镜面呈现出一片雪白,他焦急的道,“这是我留给他的家徽,上面有我的法术,他一贯很珍视这个东西,他不能可能自己把它扔了。” “哦?”明溪太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桌面上一只玉石刻而成的蝴蝶雕塑闪了一下,随即化成一只冥蝶落在太子手间,太子轻轻一挥手,命令道:“让公孙晏来见我。” 冥蝶轻飘飘的飞走,化成一束青烟,往隔壁的镜阁而去。 “昨夜已经有暗部的人想在千机宫直接伏击他了,用的还是缚王水狱调制的软骨毒。”萧奕白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身体仍不受控制的颤抖,他按住额头,直接坐在了莲花神座上,眼眸里全是不安,“暗部是兵分几路来的,他们甚至还带着奇怪的蛊蚁,不仅仅是针对他,甚至也出手袭击了伽罗境内的其它守将,还有祭星宫,暗部这次是得到了祭星宫的相助,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顺利……” “祭星宫插手了?”明溪太子一惊,警惕的追问,“去的是谁?寒雨还是沉隐?” “都不是,是大宫主安钰。”萧奕白的脸色明显比太子更加难看,一直不停的揉着太阳穴,“风魔调查过那个安钰,她以前是阳川的圣女,不知道从哪里学习了一些禁术,然后在大湮城里到处找人实验,也是隔了好几年才被城主发觉驱逐出境的,她能远程控魂、控尸,甚至还能一定程度的窥视我,如果千夜落到她手里……” 话到这里,萧奕白愤然咬紧了嘴唇,眼神凌厉而恐怖——弟弟是不懂那些法术的,如果落在她手上,必然是九死一生! 明溪太子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仔仔细细的思索起“安钰”这两个字,她是四十年前来到天域城的,作为一个被阳川驱逐出境的原圣女,她必然是有着什么特殊的才能,才会让父皇不计前嫌,甚至让她接掌祭星宫! 就连那痴心妄想的“飞天”计划,实际上也是祭星宫做出的计算,只要牺牲周边四大境,剩余的力量就能托举天域城回归故土。 “现在伽罗境内我们的人都有谁?”明溪太子冷静的回神,知道在这种时候更不能自乱分寸,而萧奕白却仿佛已经气到了极限,失去理智,他一拳锤在莲花神座上,任花瓣割破了手,鲜血顺着神座流下,就在此时,红玉雕刻而成的神座赫然亮起,自中心开始燃起一团奇怪的火焰,萧奕白一惊,连忙起身退开了几大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的血让整个神座绽放出明媚的火光,而在火光之中,似乎还有些神秘的文字。 “这是……”明溪太子不由自主的也想再凑近一点看得更清楚,那些文字不是飞垣的,扭扭曲曲更像是某一种奇怪的符号。 萧奕白倒吸一口寒气,白教的历代教主都是罕见的异族人,而接掌白教的唯一条件就是能让这个莲花神座燃起火焰!他的血竟然也能如此,古代种的血……果然也是属于异族的吗? “喂,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明溪太子默默喊了他一句,浅金色的目光千回百转,是在紧盯着萧奕白的表情,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些文字,一点点咬紧了牙,“是和……是和那块雪碑上一样的文字,这个莲花神座难道也是上天界留下的东西?不、不可能的,白教是坠天之后才立的教,它不可能会有上天界的东西!” 明溪太子也在认真思索,根据白教的典籍记载,白教立教至今大约已有七百年历史,算上已经名存实亡的末代教主飞影,有记载的教主一共是一百四十位,它一直占据着伽罗的正中央,是个割据一方的强大势力,但也非常保守的从来不插手飞垣其它境的事情,这个庞大的宗教究竟是谁创建,目的又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白教甚至没有自己信仰的神明,只是以那块雪碑为最高神谕,即便如此它仍旧是收揽人心丝毫不带手软,整个伽罗几乎都是它的信徒! “古书……明溪,这是一本古书!”在恍然大悟看懂上面的文字之后,萧奕白顿时抬高了语气,“和皇室拥有的‘沉月’一样,这也是一本记载了真实历史的古书!” “古书!”明溪太子豁然站起来,金色的眼眸写满不可置信,伸出手的颤抖着指向光镜对面,“它都写了些什么?你能不能看懂?” 萧奕白仔细看着那些文字,他应该是不认识这些文字的,但是又好像能理解它的意思,就和八年前第一次深入到雪碑面前的时候一模一样。 “念出来,快念给我听听!”太子焦急的催促了一句,萧奕白顿了一下,点头,“吾名‘禺疆’,自上天界而来,偶遇凤姬,谈及过往,深感同修之过不可饶恕,然万年光阴,吾等并肩而战,不忍苛责,但观箴岛众灵失其信仰,怨怼四起,心中再无希望,怜众生疾苦,以同修之故名创立‘白教’,留吾佩剑‘风神’,愿岛内生灵重拾信仰,虽失蓝天,但存碧海,初心不负。” “禺疆?”明溪太子重复着这个名字,上天界来的“禺疆”,难道是尊号“风神”的那位? 难怪白教历代教主都很少使用剑,教内却有三圣剑之一的“风神”! “信仰……哼。”萧奕白却是不屑一顾,甚至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声音,“这说话的语气和雪碑上预言之神所留的一模一样,果然上天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怜众生疾苦!凤姬大人这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信这种鬼话,真的让白教在飞垣立了足?要是换成我,我必会自己亲手毁了这种虚伪的信仰!风神禺疆……难道他还想飞垣上的众生继续信仰所谓的上天界十二神吗?” “凤姬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明溪太子尴尬的笑了一下,皇室的先祖也是上天界的十二神,他这么说,岂不是把皇室也列为了“虚伪的信仰”? “风神!”萧奕白倒是没有注意到明溪的表情,他的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终于扬起了喜色,“对了,我把风神给了云潇,如果他们已经遇见了,我就可以通过风神找到他们!” “你先别急。”见他立刻就要走,明溪太子连忙喊住他,轻咳了一声,责备道,“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现在伽罗有多少我们的人?” “除了我,还有飞影和墨长老,赤晴应该也在吧,但是他没联系过我,也许已经提前去东冥了也说不定。”萧奕白顿下脚步,显得非常不耐烦,太子点点头,担心的道,“我们的人比暗部少很多,他们既能对千夜下手,也肯定会对你出手,你自己小心,可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就是……如果找到暗部的人,留个活口带回来。” “哦。活口。”萧奕白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回道,“我会尽量的。” “喂……萧奕白!”他还想再嘱咐什么话,对方已经直接掐断了光镜。 萧奕白再次绕着整个千机宫仔细检查,在第五次确认没有蛊蚁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赶紧离开寻找弟弟的踪迹。 他没有和前方神农田里的白虎将士们打招呼,而是悄无声息的绕到了后殿,山壁里冰封八年的大司命岑歌仍是那样微微惊讶的表情,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空茫的望着前方,然而这一次,萧奕白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冰封的面前停了下来,莫名扭头皱眉紧盯着他——那束一成不变的目光,此刻像忽然有了生命,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 萧奕白走上前去,不知为何突然伸手搭在冰封上,瞬间,金色的剑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割破了他的手。 “这是……分魂大法!”他惊讶的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只见伤口上赫然浮出一丝不起眼的白雾,竟然是从冰封里延伸出来的!再看山壁,虽然仍是被封十的力量牢牢绑住,但是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如针眼般的裂缝,这一束白雾状的东西就是从这个缺口中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终于逃出生天! 随后,白雾在他面前逐渐落成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几乎是逃一样大退了几步,远远的不敢再靠近山壁。 “岑歌……”认出了人影的样子,萧奕白不可思议的脱口,“你出来了?” “没……”人影淡淡的开口,声音有些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散去,“出不来,我困在里面八年都没有找到机会出来,直到你刚才意外唤醒了神座,让我逮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但即使如此,我现在也只是利用分魂大法,像你一样分出自己的一魂一魄逃出来而已。” “果然是分魂大法。”萧奕白顿时冷静下来,白教有“分魂大法”、“驭虫术”、“血咒”、“骨咒”四大禁术,当年帝都决定剿灭白教其实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们曾经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刻苦专研对付白教的方法,分魂大法就是那时候失窃被收入了典籍库,才给了他偷学的机会。 “不过,你得找个东西先装着我。”岑歌提醒了一声,按住自己随时都会涣散的心口,苦笑,“你应该知道的,分出来的魂魄必须有灵器承载,否则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也对。”萧奕白环视了一圈,不由得皱起眉峰,白教总坛内,但凡能搬走的东西都被帝都一扫而空,如今剩下些柱子、石坛,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带着走的东西。 “那个……你去密室找找。”岑歌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萧奕白摊开手,道,“先到我手心来吧。” “呵,也好,你的血统……能帮我稳定这一魂一魄。”岑歌点点头,白雾凝聚成一小团落到他的掌心,萧奕白离开山壁往雪湖走去,白教的密室位于雪湖旁边一块隐秘的地砖下,此刻飞影已经撤离。 “倒是装饰的蛮温馨的。”岑歌扫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密室,这是他当年用来研究禁术的地方,如今他的东西早就被搬走了,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房间,放了一张床,一对桌椅,甚至还有女孩子爱用的铜镜和首饰盒,岑歌有些好笑,对着萧奕白眨了眨眼睛,“看不出来你还挺宠着飞影的,可她只有十五岁哎,这么早就给她买这些胭脂水粉的,给谁看?” “不给她买就会一直吵。”萧奕白无奈的笑了笑,“是被你惯出来的坏毛病吧?” “我可没惯她。”岑歌辩解了一句,铜镜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让他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人,忽道,“我妹妹岑青倒是很惯着她,飞影是灵羽族的孩子,灵羽族……灭族了,只剩下她一个小孩子,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呵呵,岑青捡到飞影的时候,自己也才十几岁,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长姐如母’的说辞,就真的把飞影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了。” “岑青啊。”萧奕白目光如电,叹道,“那一年她把飞影扔给我之后就走了,虽然应允了我会在需要的时候回来帮忙,但我根本就没有她的消息。” “她应该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为我们祖夜族担心,还是担心自己的更重要。”岑歌淡淡的,对失联八年的妹妹倒是放心的很,他仔细检查着飞影留下的拿下小首饰,有蝴蝶的夹子,星星样的坠子,还有小兔子形状的玩偶,岑歌尴尬的清咳了一声,问道,“这些都是你买的吗?我要装进这些东西里……嗯,讲实话还有些羞耻。” “随便挑一个吧,虽然不算什么好的灵器,总比外头那些柱子方便。”萧奕白催促着,随手指了指那个坠子,“要不就这个吧,带着方便。” “嗯……只能如此了。”岑歌虽然不太乐意,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东西,他只能勉为其难的钻了进去,萧奕白收起坠子,只听里面的人继续说道,“我虽然不太喜欢你弟弟,但也只能暂时和你同盟了,萧奕白,我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你们口中那个祭星宫的大宫主安钰,坦白而言,白教调查过她,她不像是人类,倒更像是传说里的那种魔物。” “魔物?”萧奕白敏锐的追问,岑歌沉吟了片刻,接道,“你该知道的,飞垣本土的三魔,仓鲛主司水域,魇魔能入梦,剩下的地缚灵则可以窃魂,地缚灵曾多次袭击阳川,然后一消失就是好多年,杳无音讯查无踪影,安钰也正好是阳川出身的吧?” “话虽如此,可我见过安钰,其实并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魔物的气息。”萧奕白托着下巴思考,他曾在三年前三军年宴上见过一次祭星宫的大宫主安钰,如果那真的是魔物,他不可能毫无察觉才对! “那就只有找到她本人才能知晓真相了……” “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我弟弟。”萧奕白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冷道,“我知道你会一些奇怪的法术,能否帮我找到他们的位置?” “哦?你这种人还需要我帮忙?”岑歌咯咯笑着,一字一顿,“我记得你应该是会那种术法的,叫什么诛天地之术……” “你可真不讨人喜欢,要不是明溪想拉拢你加入风魔,我一点也不想带上你。”萧奕白暗暗用力捏住了坠子,转身离开密室,朝着千机宫后方更加危险的雪原走去。 后山依然残留着岑青留下的风雪术,萧奕白顾不得此处地形崎岖不便,只见他直接张开了左手,又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掌心上画了一个的五芒星,嘴里面默默念道:“苍天鹤血,碧落青冥,万里山河,画地为牢。” 以他站立的地方为中心,荡起一圈圈冰蓝色的光芒,像一只无形的画笔勾勒出飞垣全境的山山水水,萧奕白也是在这一瞬间冷汗止不住的冒出,努力稳住阵型,仔细的寻找。 诛天地之术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召唤出隐藏于地底深处的土灵为自己所用,就连当时凤姬大人在万灵峰也是用这种方法寻找两个逃犯的踪迹,但是对他现在缺魂少魄的身体而言,此术法无疑太过冒险,然而他没有选择了,一旦弟弟被带离伽罗境内,再想找到他就是难上加难! “找到了!”萧奕白和岑歌几乎是同时开口,望向了其中一个点。 “那附近……我记得没有村寨。”岑歌有几分不解,甚至开始质疑此术的精准度,萧奕白已经体力不支,他靠在一旁的岩石上,大口喘气,许久才缓了过来,正色道,“不,那附近不是没有村寨,那里曾经有过群居的部落,是异族人的部落,后来他们迁走了,那里被常年的风雪掩埋和雪原融为了一体,暗部如果在那里建立据点,确实是足以掩人耳目。” “哦……你倒是比我还更了解这片雪原了。”岑歌有几分不可置信,但是观他神情似乎是非常疲惫,他默默思索了一会,诛天地之术传闻是记载在雪碑上的上天界术法,一定会消耗施术者巨大的灵力和体力,这就是人类妄图染指神界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送你一程吧。”许久,岑歌莫名叹气,“看在你这么多年照顾教主的份上,这一次我就送你过去吧。” “哦?”萧奕白眼眸一闪,只见身下的雪地里赫然钻出来几只无面死灵,虽然是半透明的样子但是却轻而易举的就将他整个人托举到了空中,岑歌不怀好意的笑笑,提醒,“死灵可不像天征鸟可以抓住防止自己掉落哦!你可得坐好了,它们的速度可是比你们那几只空中军团还要再快上一些呢!” 话音未落,萧奕白只觉得耳边刮起凛冽的寒风,死灵张牙舞爪的发出猖狂的笑声,像一道灰色的闪电朝着远方飞过去! 第七十二章:公孙晏 与此同时,墨阁内太子尴尬的对着忽然消失的光镜哑口无言,房门被轻轻扣响,公孙晏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突然召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晏公子来了,先进来吧。”明溪太子瞬间就恢复了正常,只见公孙晏探了个脑袋,冲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咦,关的好快啊,我还想和他说说话呢,这就跑了?” “你们还有什么好聊的?”明溪随手指了指凳子,示意他先坐,晏公子奇怪的道,“好多年了,我留给你的那只玉蝴蝶可从没见你真的用过,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的要找我?” “有两件事要你去安排一下。”明溪太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不和他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的道,“萧千夜遭到了禁军暗部的伏击,目前下落不明,你去召集附近的风魔成员,协助萧奕白无论如何要找到他,第二,你让江行泽去一趟阳川的大湮城,我要知道那个安钰大宫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安钰……”公孙晏不动声色的瞥了太子一眼,低道,“祭星宫的大宫主?” “嗯。”明溪点点头,眼里有几分期待,意味深长的道,“方才萧奕白找我的时候,意外的在白教发现了一个‘古书’,你知道的,虽然称之为‘书’,但古书并不是真的书,而是记载飞垣又或是箴岛历史的东西,我怀疑那个安钰可能曾经见过一些古书,否则以日月双神为信仰的古都大湮城,怎么会好好的突然冒出来个异教徒?” “哦?古书呀……”公孙晏自然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可她要怎么看懂古书上的文字?我记得那个雪碑上的字符,我可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啊……” “若是按照安钰的年龄计算,她起码也得一百岁了,可她现在还是个小孩模样,这难道不奇怪吗?” 公孙晏默默回忆,祭星宫不和外界往来,他上一次见到安钰大宫主还是在三年前的年宴上,那时候恰逢禁军总督高成川八十大寿,陛下大赦天下为总督贺寿,同时请安钰大宫主为总督进行“天算”洗礼。 想到这里,公孙晏不由得皱起眉头,好奇的自言自语:“说起来三年前,那个‘天算’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让天域城上空繁星陨落,我记得那时候祭星宫的说辞是让所有弱小的星辰为总督大人让路,让通往日月的道路仅剩高总督一人,说的神乎其神的,把高总督高兴的大赏三军,连一贯合不来的军阁都赏赐到了……” “呵呵,她也是识相,不敢动日月。”明溪太子冷笑,三年前的场面也还历历在目,恰逢三军年宴,又是高成川大寿,父皇在皇城圣殿邀请双极会所有成员赴宴,一贯不参与的祭星宫罕见的赏了脸,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宫主,原以为那样精于术法算计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万万没想到是个外表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女孩! 但是他很快就察觉到那应该不是真的小女孩,安钰大宫主的个头非常小,而且非常的轻盈,她是从圣殿之下,像个羽毛一样飘上去的。 圣殿是整个飞垣最高的建筑,甚至已在云巅之上,它的顶端只有历朝的皇才能踏入,而接见大臣都是在中间腰际的圣台里,平日里要上圣台,必须乘坐军械处制作的机械云梯,起码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到达,但是那个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真的飞了上去。 那时候他在云梯上看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就隐隐感觉这个“人”,不像是真的人。 “去查清楚她的底细。”想到这里,明溪太子也有些按奈不住,焦急的敲击着指尖,“别的先不说,她是怎么计算出来牺牲周围四大境就能托举天域城飞天的?这东西真的能计算吗?我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既然风神禺疆都能在七百年前偶然路过箴岛在伽罗境内创立白教,会不会也有其它的十二神也如此偶然呢?” “你这个猜测,可不好。”公孙晏苦着脸,咽了口沫,补充道,“是个很危险的猜测。” “我知道很危险,但是我别无选择。”明溪太子摇着头,顿时感觉到一阵无名的疲倦,“这些日子我反复回忆着北岸城发生的事情,也去查过了缚王水狱关于天释逃脱的一些记录,父皇为什么不直接把蓝歆交给夜王?只要他一句话,天之涯就能放人,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是他们自己发生了些意外,才导致蓝歆被天释救走,整整失踪了一个月,高总督一直想要削弱军阁在四大境的势力,父皇也就索性以这次事件为借口把萧千夜派了过去吧?” “你是说……陛下其实早就想对萧千夜动手了?”公孙晏压低了声音,太子看着他,嘴角微扬,“父皇难道不知道蓝歆早晚会落到夜王手上?他只是没料到萧千夜还真的就带着蓝歆的尸体回来了吧?”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迷糊了。”公孙晏抓了抓头,用力揉脸,“他只能解除仓鲛属于灵凤族的那一半的封印,剩下的一半是来自七位神守之力,需要夜王亲自去破除,所以夜王必然会去碧落海等着,萧千夜若不是有……咳咳,有那种血统,夜王一战必败无疑,根本不可能夺回蓝歆,羽都的统治权理也应就此落入高成川之手,是这样的吧?” “或许如此……但真相,得让他自己告诉我了。”太子的语气赫然冰凉,让公孙晏后背凛然一悚,“这场父慈子孝的温情戏码,也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明溪?” “堂堂帝国的君王,竟然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去秘密逮捕一个军阁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让公孙晏不敢轻易出声,许久,又戛然而止,一字一顿冷声沉吟,“他害怕了,他知道军阁多半已经是落在我的手上了,他怕公然逮捕军阁主,会让驻守四境的其他守将起异心,他怕了……他怕我要造反!” “明溪!”公孙晏吓的脱口制止他,太子早有异心,但“造反”两个字,还是第一次真的从他口里面说出来! “不过……”明溪太子声音陡然降低,“自今日起,你就不要再亲自来找我了,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风魔的所有行动由你一人全权负责,如果连你也出了意外,那就由江楼主接手。” “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公孙晏嘴上淡淡接了一句,心里却是掀起了惊天巨浪——他所认识的明溪太子一直是个运筹帷幄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做出没有把握的事情,就连强行拉萧千夜加入风魔,也是在以他兄长萧奕白和他师门的双重威胁下才真正开了口,而此刻太子的话让他完全捉摸不透,他似乎是预感到自己要遇到危险,已经在提前安排退路。 “你先回去吧,时间久了引人怀疑。”随后,太子平静的指了指门,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翻阅手上各部呈上来的文书。 “嗯,你保重。”公孙晏还是一如既往的说着客套话,推门而出的刹那,贵族公子忽然顿步,微微垂着眼眸,低道,“殿下,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我还算是兄弟,我是应当喊你一声兄长吧?可惜帝王无情,相识至今,我只能喊你一声……太子殿下,若是有朝一日,能喊你一声明溪哥哥……呵呵,那一日还是不要来会比较好吧?” 话音未落,公孙晏轻轻推门而出,明溪太子顿住了半晌,似乎也在细细回味他的话。 晏公子前脚踏出墨阁,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熟人,青鸟军团的正将叶卓凡结束了北岸城的善后工作,已经返回皇城正要去和皇太子汇报情况。 “呦。”他尴尬的抬手打招呼,见对方黑着脸看起来根本不想理他,公孙晏干咳了几声,赶紧没话找话,“那个、卓凡啊,你是不是要进去见太子殿下?如果是的话,我劝你现在还是别进去的好,殿下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你惹的?”叶卓凡果然停下来,奇怪的看着他,越看就越来气,哼的一下别过头。 如果妹妹叶雪不生病,公孙晏现在应该已经是他的妹夫了,原本同为三权贵,他的母亲明戚夫人和公孙晏的母亲明镜夫人又是姐妹,这门亲事可谓是亲上加亲,被所有人看好,就在大家都等着定下婚期皆大欢喜的时候,叶雪忽然毫无预兆的患上了一种名为“嗜睡症”的怪病,每次发起病来,短则几天长则半月,一睡不醒,丹真宫治了好多次,也去雪城找过其它大夫看过,都是看不出来什么名堂,这一拖就是五年。 虽说这五年里公孙晏一直守着婚约没有反悔,但他本人其实很少来探望妹妹,母亲对他多有微词,又碍着自己二姐明镜夫人的面子不好太过苛责。 但他叶卓凡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这个唯利是图见利忘义的商人,怎么也不是他心里理想的“妹夫”形象。 “你一个人回来的?征帆呢?”公孙晏也非常识趣的不去提叶雪的事,随口问起另一位本部副将征帆,虽然和暮云是平级,但是征帆出身卑微,是军阁最年轻的一位将领,或许是被他身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吸引,军阁主萧千夜非常看重他,也是经常将他带在身边到各地巡视。 叶卓凡看着没话找话的公孙晏,冷冷开口:“我让他留下来继续协助海军处理后事了。” “咳咳,这样啊,也对,你回来比他方便的,卓凡,要不陪我去外头走走?”公孙晏显然知道叶卓凡的心思,近乎讨好的笑了一下,“外城秦楼里,最近新来了一批酒,是我的故乡东冥特产的,你要不要尝尝?” “军阁有令,不可饮酒。”叶卓凡毫不客气的一口回绝,只见公孙晏眨了眨眼睛,也才反应过来,但他脑袋转的飞快,连忙改口,“除了那批美酒,还有些上好的茶叶,是今年的第一批秋茶……” “不去。”叶卓凡不耐烦的走开,转身就要往军阁走,公孙晏一把拽住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嘴里唠唠叨叨的,“你就别和我生气了,你陪我去喝杯茶,晚点我就和你一起去叶庄看看阿雪,可以吧?” “你难道不该去看看她吗?”提到妹妹的名字,叶卓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公孙晏陪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拖着他就往外城走,出了皇贵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公孙晏松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座金碧辉煌的高楼,“那就是秦楼了,怎么样,是不是比北岸城的小秦楼更加气派些?” 叶卓凡冷眼看着他,嘴里嘲讽道:“镜阁主大白天的带我来秦楼,这要是被禁军驻都部队看见了报给总督大人,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 “来都来了,怎么这么啰嗦,跟个女人一样。”公孙晏一把拽住他,这条街道不宽,在两侧栽满了一路高大的凤凰花树,而此时虽不是凤凰花树的花期,树枝上挂着的明灯却是将其整个点亮,温暖的火光从灯罩上扑朔的蝴蝶印中流溢而出,虽然是白天,那样的灯火依然能将整个街道笼罩,甚是惊艳。 他们两人其实都是早就看惯了这样的景色,也不知是不是受温暖的火光影响,公孙晏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叹道,“我听说先皇后出身雪原,却是极其钟爱这种艳丽的凤凰花,于是陛下便命人在这条长安大街两侧种植了一路的凤凰花树,当年的陛下还是王爷,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只是赏花的人换成了如今居住在这里的平民百姓,自先皇后去世,陛下一次也没有再来过了。” “你不该说这些话。”叶卓凡小声提醒。 “他曾经一定很爱自己的妻子吧。”公孙晏看着满眼灿烂的凤凰花,一时百感交集,暮然失落的低下头,这世上最令人无法回首的事,莫过于所谓的“曾经”。 “哦……你倒不像是个多愁伤感的人。”叶卓凡有些奇怪,印象里这个贵族公子是出了名的顽固子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赏识,入主镜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镜阁主”,而飞垣四大境的所有商行都是由他一人打理负责,如今的镜阁更像是个黑吃黑不讲道理的地方,但是每年都能给帝都带来巨大的利益,连陛下也索性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过多的管制。 “哇!公子你怎么来了!”忽然,一声清脆的喊声打破了叶卓凡的思绪,他抬眼看向前方,只见小秦楼里正好走出来一个白衣小姑娘,她端着一个金镶玉的碟子,上面放满了一本本小册子。 “那个东西……该不会是摇铃册吧?”叶卓凡伸手指了指,脸色一黑,还没等他再开口,小姑娘已经将手上的东西扔给了别人,开开心心的跑了过来,她用裙摆擦了擦手,在公孙晏面前站直了身体然后深深的鞠躬。 “学的还挺像样。”公孙晏苦笑了一下,这个小丫头就是在北岸城的时候,那个差点害死他的白茶族女孩,因为她手上有着灵凤族的火焰咒印,被萧奕白强行塞给了自己带回了天域城。 “嘻嘻,有酬劳拿,我当然得好好学!”白小茶掰着指头,开心的溢于言表,“我可是在海市里白白干了四十年一分钱都没有拿过,现在这里的楼主每个月给我三两银子呢!” “三两……”叶卓凡暗暗瞥了眼公孙晏,挖苦道,“你可真大方。” “咳咳,先、先进去。”公孙晏尴尬的瘪了下嘴,要知道白小茶可是个异族人,天域城是有明确规定禁止异族人入城的!他能冒着风险把这个大大咧咧的小丫头弄进来就已经不错了,还想给她开高酬劳?做梦去吧! “对对对,快进来吧!最近花魁姐姐正好在教我茶道呢,公子您先去三楼雅间歇着……”她有模有样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公孙晏是一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赶紧灰溜溜的钻进了秦楼,他这前脚刚踏进门,后脚立马就被正在这里聚会的商行总管发现了,一群人顿时就端着酒杯凑了上来,称兄道弟的给他敬起酒来。 叶卓凡跟着后面,一脸好笑的看着他,公孙晏年纪不大,在一群里挺着酒肚的中年商人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是他神态自若,连接酒应付的姿态都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 “哟,这位是叶庄的大公子吧?”有人认出了他,赶忙重新拿出来一个酒杯端过来,赔笑着,“难得大公子能来,我代表洛城的商主们敬您一杯,还请、还请大公子赏脸。” “军阁有令,不可饮酒。”叶卓凡还是那副说辞,丝毫不领情,众人这才互望了一眼,尴尬的想起了他的另一个身份——军阁,青鸟军团的正将。 见他如此不领情,商行的人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叶庄虽然同为三大权贵,但是自右大臣叶镇开去世以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虽然还有明戚夫人撑着,但对比如日中天的公孙世家和高家,其实早就有了日薄西山之向。 “你们别为难他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们是想给他找点罚?”公孙晏高喝一声,接过洛城商人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又自己给自己再斟满,举杯,“这一杯算我代他给大家赔罪了,各部有各部的规矩,不要为难了。” “喂……你跟我来。”眼见着公孙晏上去解了围,白小茶连忙拽着叶卓凡的衣角,指了指楼梯,“我带你上去,别和这群臭商人一般见识,他们只认钱不认人的。” 叶卓凡自然是赶紧抽身跟着白小茶上了楼,公孙晏余光扫过两人,然后目光忽然转向二楼,二楼也是开放式的,楼主倚在栏杆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哎呀……阿姿,去帮他脱身吧,不然公子今天怕是别想走了。”江停舟叹着气,身后正在各个酒桌上来回应酬的女子抽身靠了过来,看着楼下被挨个劝酒的晏公子,也是有些好笑,“年纪轻轻,酒量倒是有几分惊人哦,他怎么这时候来了?平时不都得拿个面具遮一下,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进来嘛!” “嗯。多半有事,快去。”江停舟催促了一句,秦姿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只见她直接从二楼翻身而落,轻飘飘的落在中央的舞台上,惊得楼内一阵狂呼! “是秦姑娘!”众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顿时就围了过去,公孙晏不动声色的往后退,退到楼梯处,然后直接逃命一般冲了上去! “公子请!”没等他来到三楼的雅间,白小茶已经在门口等候,轻轻为他推开门,然后跟在他身后三步左右的位置,公孙晏感觉背后一阵不适,背脊一颤,连忙一把把她拎到了旁边,吩咐道,“你别跟着我了,怪吓人的,我有事要和卓凡说,你出去守着没喊你别进来。” “我!我做的不好吗?花魁姐姐就是这么教我的啊……”白小茶顿时有点泄气,嘀嘀咕咕的,公孙晏皱着眉,“人家花魁跟着就很舒服,你跟着像个女鬼一样。” “你!”白小茶被他气得一蹦而起,哼哼唧唧的跑开了。 “我说公孙晏,这个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叶卓凡已经自己在那里泡茶解渴了,他沉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好像是个异族人啊……你违规禁令带了个异族进城?” “还是被你发现了。”公孙晏苦着脸,也不管什么茶道不茶道直接倒了一杯先解解酒劲,这才无可奈何的接道,“这丫头是白茶族的人,我带着她确实是有些不能言明的苦衷……哎,我把她藏在小秦楼,还特意去丹真宫弄了些药想遮住她身上异族人的独特气息,想不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你可得藏好了。”叶卓凡不动声色的提醒,“我看这楼里鱼龙混杂,一般人或许是看不出来什么,万一被有心人发现,可是要出问题的。” “嗯,我知道的。”公孙晏谢过他,不知为何感觉头晕眼花,他摸索着站起来,走到一旁的躺椅上直接就睡了下去。 “你是把我喊来看你睡觉的吗?”叶卓凡不高兴的看着他,只见公孙晏用力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嘴里嘟囔着,“卓凡,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啊?” “额……”叶卓凡被他这么直接的询问愣住了,一时没想好怎么接话,公孙晏坐了起来,毫不掩饰的看着他,酒劲也上来了,“你就承认了吧,你可讨厌我了对不对?其实那门亲事还是右大臣在世的时候和我爹定下的,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同意,但是你又做不了主,是不是?” “这个……嗯。”叶卓凡尴尬的点头,其实他说的没错,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看好这门亲事的。 “我不喜欢你妹妹。”公孙晏语出惊人,也不管对方脸上瞬间扬起的不快,继续说道,“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是我亲手逼死的,哈哈……那时候我还没订婚呢,只是家长有这个想法而已,坦白说,至少那时候我觉得娶你妹妹也是可以的,既能稳固公孙家的地位,阿雪也很喜欢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下意识的碰了碰袖子里还在沉睡的那只冥蝶,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可我错了,我杀了她……杀了阿镜之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她,阿雪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再害了一个真心对我的女人,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看待,你想想看,若是要你娶自己的妹妹,你能做到吗?” “公孙晏,你喝醉了。”叶卓凡默默放下手中的茶碗,眼里却有了几分颤抖——公孙晏不喜欢阿雪,他是知道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是最好的证明,这个公孙晏从来就没有对阿雪流露过哪怕一点点的男女之情。 “我想解除婚约的,可你爹,右大臣叶镇开忽然病死了,七姑姑伤心的不行,我娘怕她再受刺激,就不让我提这事了。”他拉套着脑袋,显得愤愤不平,继续抱怨,“他们总觉得感情这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等成了亲,有了孩子,朝夕相处久了,自然也就日久生情,没什么问题是时间解决不了的。” “你别说了。”叶卓凡再度提醒,语气已然冰凉,“公孙晏,我妹妹身上的嗜睡症,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跟你说这些吗?”公孙晏也是神态顿变,一双精明的眼睛带着无限的老成,意味深长的看着叶卓凡,然后,他撑着身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叶卓凡面前,弯下腰,几乎凑到他的脸上,一字一顿,极为认真的道:“卓凡,军阁马上就要出事了,陛下已经命令暗部秘密逮捕萧千夜,他现在下落不明,接下来,军阁驻守四境的守将都会被秘密羁押起来吧,像你这样身份的多半还能救,其他的嘛……不好说。” “你……”叶卓凡瞳孔赫然放大,一时还没理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公孙晏双手搭住他的肩膀,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把你带到秦楼来吗?不对,正确的说法是,把你骗到秦楼来。” 话音刚落,叶卓凡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自双肩弥漫全身,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与此同时,江停舟轻轻推门而入,看见眼前这一幕,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叶卓凡,道:“晏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楼主来的正好。”公孙晏站直身子,眼里却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把他关起来,对外就宣称,军阁青鸟正将遭遇风魔袭击,下落不明。” “哦?”江停舟意味深长的拖长了语气,叶卓凡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感觉眼前这个熟悉的人瞬间陌生——风魔?从公孙晏的口中出现了帝都的通缉犯,风魔! “通知赤晴,让他先协助萧奕白把萧千夜救出来,然后让行泽去阳川,调查祭星宫大宫主安钰的来历。”公孙晏没有给出丝毫的解释,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打开,叶卓凡不由得也望了过去,发现那是一张飞垣全境的地图,只是上面密密麻麻的用各种颜色标注了很多记号,他在泣雪高原上点了点,接道,“殿下已将风魔所有的调配权交给了我,自今日起,伽罗附近,通知飞影和墨渊先撤离千机宫,往东冥方向去找迦烨、烽火和罗陵汇合,阳川方面,愁先生和金钗夫人往羽都走找小霜一起先去魑魅之山避一避。” 叶卓凡目瞪口呆的听着公孙晏口里蹦出来的那些个名字,这些名字有些是他没听过的,也有飞影这样大名鼎鼎的通缉犯,还有愁先生这种名仕?这些人都是风魔的? “那……天域城的呢?”江楼主俨然知道事态紧急,紧张的追问,公孙晏顿了片刻,一直盯着地图上那个用金色特别标记的点,沉默了许久。 那里是帝都城的中心,圣殿。 “公子……”江楼主沉声喊了一句,公孙晏默然叹气,波澜不惊的道,“剩下的人,你和秦姿带着叶卓凡直接撤离,至于我……我可能是要等着去圣殿营救太子殿下了。” 江停舟和叶卓凡同时张大了嘴,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一个人?”许久,江楼主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开口质问,“你该不是想一个人……孤身救主?” “听起来好威风啊。”公孙晏合上手上的卷轴,苦笑了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楼主帮忙了。” “哦,你、你直说就好。”江楼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僵硬的接下话,公孙晏点点头,道,“你去找楼下那些商行的人,联名写一封举报信交给墨阁的左大臣,内容就说我贪污枉法,中饱私囊,行贿无数,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全部人亲笔签名,盖上各大商行的印章的,这件事不能拖,越快越好。” “是。”江停舟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压下了所有的疑惑,镇定的答应下来。 “你想和公孙家撇清关系?”叶卓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目的,喝道,“公孙晏,你把事情说清楚,你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才对吧?商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公孙晏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卸下了玩世不恭的伪装,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混合着傲慢和不屑,变得让他一眼看不穿。 许久,他抬手指向窗外那座高耸入云的圣殿,沉吟:“飞垣,要变天了。” 第七十三章:地下城 此刻,萧千夜看着眼前那团在房间里烧起来篝火,感觉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那三瓶药的药力逐渐生效,不仅是让他整个身体失去力量,连最重要的五感都在一点点丧失。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哪里,他们原本是跟着那老叟在一望无垠的雪原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忽然脚下的雪变得松弛,随后几人就滑入了其中,这里似乎是一处早就荒废的城镇,在四角和中心竖立起了巨大的柱子,然后在上方用青铜顶铺平完全遮挡起来,形成一个诡异的地下城。 城里没有光线,只能靠四处点着的火把照明,零零散散的还有不少守卫,萧千夜暗自沉思,这恐怕也是暗部的某一处据点吧?他们竟然能在雪原下方挖出如此惊人的地下城! 或许是对缚王水狱提供的药物太过自信,老叟和安钰宫主只是将他们关在了其中一个房间里,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千夜张了张手指,又用力的握紧——确实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虽然不像之前软骨毒那样来的迅速,但是这次的毒药会侵蚀五感,让他的视线、听力、嗅觉、味觉和触感都开始逐渐退化。 “来,喝点水吧。”在他紧张担心之时,云潇却给他端来了一杯水,“对方特意送来了水和食物,是不想我们死在这里呢。” “嗯,他们说了,要‘活捉’的。”萧千夜接话,伸手想要接过她手上的水杯,然而五指失去触感和力气,那杯水直接从他手上掉落,“啪”的一下摔碎了。 连个水杯都握不住了吗……萧千夜低着眼眸,心头一颤,他的弱点无疑是非常明显的,除去精湛的剑术,对术法可谓一窍不通,病理药学毒物,这些都不是他所擅长的,但是师门昆仑一派其实对此都有非常详细的解说和教学,是他自己急于求成,主动放弃了而已,现在想起来,若是当年再认真一些,能多静下心来,或许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下场了吧? 他无奈的笑了笑,都说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他今天是真的切身体验了一把。 “来,我喂你吧。”云潇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主动送到了他的嘴边,还是那样坦然无畏的微笑。 “你可真乐观。”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喝了几大口水,然而水入喉间也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流动。 “嗯,我一贯想得开。”云潇放下水杯,紧挨着他坐下,忽然双手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的将日轮神戒卸下戴到了他的手指上,悄悄的道,“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瞬间,自手指上传来了温热感,像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进了心扉,萧千夜眉峰一皱,云潇却已经跑开到了另一边,眨眼道:“那些药对我不是很起作用,我恢复的很快。” “你眼睛看得见了?”他这才发觉对方眼里已经有了光泽,紧张的问了一句,云潇点点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房间外面,“霍大哥说了,雪盲症好得快的话,大约只要一天左右就可以恢复,这么算起来的话,我们大概已经被困了一天了吧?倒是你,那么大的伤口,竟然还骗我是擦伤?” 萧千夜摸了摸腹部被霍沧一刀捅穿的伤,伤口早已经止住了血,甚至还贴心的给他绑上了绷带,他苦笑着摇摇头:“我还得谢谢他们了,他们是真心想要把我活着带回去。” “嗯,现在该我们主动出击了。”云潇点点头,不知道在计划些什么,萧千夜想把她喊回来,但是身体不受控制无法站立,只好抬了抬手,道,“你过来,别动歪脑筋了,你一个人不是暗部的对手,何况你身上的毒只是不明显,并不是毫无作用吧?你能骗过他们,可你骗不了我的,你过来坐着,先好好休息。” “咦,你看出来了?”云潇惊讶的看着他,嘀咕着,“我觉得我演的可像了呢!就是扶着你的时候……你太沉了,压得我差点露馅。” “是你太瘦了。”萧千夜反驳了一句,面容一沉,“北岸城一别之后你大病一场,你是不是都没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现在的样子?你已经瘦的快要没有人形了。” “你嫌弃了?”云潇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感觉瘦了不少,她凑到他脸上,果然看见萧千夜五感渐失的脸庞瞬间荡起了微微红晕,忍不住开心的笑了,“我不管,反正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要缠着你,做鬼也不放过你。” “啧……你!”被她突如其来的说辞惊了一下,萧千夜果断移开了视线,“不要乌鸦嘴。” “怎么,你怕鬼啊?”云潇好笑的逗他,见他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得想办法让你恢复才行,否则你这么沉的大男人,我可背不出去。”云潇念念叨叨的,一个人凑到了房门前往外张望,外头只能看见几个把守的人,老叟和安钰都是不知所踪,这般看似漫不经心的疏漏防守反而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又退了回来,萧千夜倒是冷静的道,“缚王水狱用来试药的毒,解药多半也在缚王水狱里,甚至也许根本就没有解药,他们不会傻到带着解药等你去偷去抢的。” “缚王水狱?”云潇眼眸一惊,“是师兄那个弟弟被当成试体的地方?”135中文 “嗯。”萧千夜默默叹气,不知作何感想,缚王水狱的实验室其实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那只是一个为皇室服务的炼药之地,他们用各种囚犯和异族人作为实验品,在他们身上试过千百种未知的毒,只是谁又能料到,这些看起来距离很遥远的毒药有一天也会在自己身上生效呢? “难怪如此厉害。”云潇盯着自己的手心,霜天雪在掌中滴落,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化解那些药毒。 “这是……那只凤凰?”萧千夜瞳孔顿缩,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它竟然真的在你的身体里了?” “嘘!”云潇连忙制止他,小心的张望了一眼,她握紧萧千夜的手,让他感觉到袖间若隐若现的寒风,低道,“我能感觉的到一直有人在尝试寻找风神,所以我沿路也留下了记号,我们还是得小心点,先按兵不动等大哥找过来。” “大哥……”萧千夜显然知道她说的是谁,神色复杂,云潇却轻轻的踢了踢地面,皱眉,“这下面似乎是空的,我尝试用灵力探查过,太深了完全触不到底,他们的人都在外面守着不进了,我担心着屋子下面还有不为人知的东西。” 萧千夜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现在五感渐失的身体,根本就只能坐以待毙。 “可恶!”他随即不甘心的怒骂了一声,手指上的日轮受到情绪的波动,又是荡出奇怪的温热力,一点点渗入皮肤。 就在此时,外头的守卫推开了房门,但是他们心有忌讳的不敢踏进屋,只是指着云潇喝道:“你出来,大宫主要见你。” “阿潇!”萧千夜一把拽住云潇,不知是从哪里突然来了力气,守卫被他矫健的动作惊了一下,互换了眼神,然后沉了口气,“军阁主自身难保就别想着英雄救美了,老实点,也少受点苦。” “放心,我去去就回。”云潇不动声色的按住他,跟着守卫走了出去,来的时候因为雪盲症的原因,她并没有看到周围到底是什么环境,但是现在走出来之后,云潇才觉得心里的不安开始变的躁动起来——这个村落很大,与其说像一个村落,到不如说更像一座小城市的规模,虽然残留的建筑物都已经非常的破旧了,但是还是能勉强认出来有酒楼、客栈甚至赌坊,大路两旁还排着小摊。 只是这些建筑物上都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像一条蛇。 她不由得猜测起来,这应该是某个早已经废弃的异族部落吧? “快点!磨磨蹭蹭的!”背后的守卫拿长刀顶着她不耐烦的催促着,他们是往城东的方向走去的,那里有一个露天的广场,安钰大宫主已经在等候了。 再看广场旁边废弃的酒楼上,老叟抱着皮影戏的盒子,正在二楼一个人自娱自乐的眯着眼睛酌酒一杯。 “这是……”云潇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甚至不由自主的轻轻碰了碰袖间的风神,这片空地上搭起了一个戏台子,守卫们像丢了魂一样端坐在旁边,目光空茫的看着戏台中间。 “这是长公主专程为云姑娘点的一台戏。”安钰不怀好意的笑着,小小的手高高抬起牵住云潇往正前方走过去,“原本这台戏是要等把你带回了天域城之后,长公主亲自放给你看的,可是呀,等你回去之后多半是要被关在缚王水狱里的,那里头又黑又窄,没有这么宽敞的舞台子,还没有观众,长公主觉得会影响视觉效果,所以就让我提前为了你搭建了舞台。” “哦……所以呢?”云潇感觉背后脊椎开始发凉,那是一种无名的恐惧,让她脚下沉重迈不开步伐。 安钰小跑到了旁边,取出怀里的法镜打开,只见镜子的另一边,星圣女脱下了法袍,摘掉了面具,整个脸都要凑在镜面上。 “长公主说了,这出戏呀,你来演她。”安钰咯咯笑了,冲酒楼上的老叟用力挥手,“老爷爷,拜托你啦!” 话音未落,二楼的老叟慢悠悠的放下手上的酒杯,拿起新做的布袋人偶放进了盒子里。 云潇的身体就是在这一瞬间自己动了起来!她惊讶的看自己的手臂上,原来早就不知不觉牵上了细细的白线,那些看似柔弱的线操控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戏台中间走去,台下的“观众”们也开始起哄鼓掌! 一般的术法是无法靠近她的,但是此刻灵凤之息竟然不起作用了……云潇默默咬牙,到底是因为这些线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被那三瓶药毒影响了? 第七十四章:傀儡戏 戏台子上走来两个守卫,云潇诧异的看着他们,忽见两人的脸变了模样。 “娘!”她忍不住惊呼,甚至想要冲过去再看的仔细一点,老叟在外头轻轻一扯,带着她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只见云秋水面色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一手抚着肚子,另一手死死的抓住身边红衣锦服的男人,那男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两人站在一处高大的红木阁楼前,被楼外的侍卫拦住不让进去。 云潇眼眸一沉,那个男人……是海市里那位卖面具的先生,她的亲生父亲? 她随即抬头看清楚了红木高楼的牌匾——丹真宫。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景象?是爹带着娘去帝都丹真宫求医的场面! “丹真宫不接待平民。”侍卫提着长枪不耐烦的驱赶,似乎也没有认出来眼前的男人是个有着特殊血统的异族人,他的眼里分明写满怒不可竭,可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好声好气的哀求着,“请代为通报一声,最好是能、能报给温仪皇后,我与皇后是旧识,她一定会……” “大胆!皇后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侍卫大声喝止,毫不客气的将他推开,满脸嫌弃,“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呢?看你装束不是皇城的,若是四大境的平民,我建议你去雪城碰碰运气,想让丹真宫收治?想都不要想。” 凤九卿用力攥紧了拳,此时的云秋水已经体力衰竭到了极限,她担心的拽着丈夫的手,生怕眼前的侍卫再激怒他就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 “我们……走吧。”许久,云秋水挤出一个笑,仍是那般温柔,“我就说了肯定不行的吧……你还不信,想见皇后……哪有那么容易……” “秋水?”凤九卿低呼着妻子的名字,眼见着她的眼眸一点点失焦,心里泛起翻天的恐惧,他直接抱起云秋水,一步踏出,脚下分明可见的凤火已经开始燃烧,侍卫见他似乎是想要硬闯,连忙大声厉斥了几声引来了周围禁军,就在两边剑拔弩张之际,云潇感觉身体再次被牵动,右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来,嘴里忽然开口:“都住手!” 随后,她被操纵着继续往两人身边靠近,俯身摸了摸云秋水的额头,然后一抬头就撞见凤九卿那张焦急紧张的脸庞。 可真好看啊……那一刻云潇感觉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情愫,不知是谁的思绪被她所触,愣愣的看着自己父亲的那张脸,恍如失神。 “长公主殿下!”侍卫和禁军同时认出了眼前华贵的女子,连忙礼貌的鞠躬退开了几步,“殿下,此人来路不明,还妄图私闯丹真宫!您赶紧离开,这里危险!” “哦……没事。”云潇下意识的脱口,当年的明玉长公主借着她的嘴,轻轻笑了一下,“我是来取些降暑的药,正巧撞见你们起了冲突,嗯……这两个人是我的、是我的朋友,我带他们进去就好了,你们不必惊慌。” 侍卫虽然将信将疑,但是也不敢忤逆长公主的意思,只得让开了路。 “你先进去吧,我去找丹真宫主。”明玉指了指红木高楼,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脸庞在这一瞬间变得通红,凤九卿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莫名其妙闯出来的陌生人,然后赶紧带着昏迷的妻子冲了进去。 云潇默然偷看了一眼那面法镜,镜子里的面目丑陋的长公主此时也仿佛陷入了曾经的过往中,一双早已经失明的眼里竟也微微流露出些许光芒。 戏台子上摆放着的屏风忽然自己开始换位置,连带着上面的图案也在不停变换,云潇提高了警惕,感觉周围的光线赫然变得黯淡下来,屏风里的烛火晃了一下,映出凤九卿好看的容颜,他坐在一间奢侈的房间里,手边上还摆着新沏好的茶和精致的糕点。 这应该是个女人的闺房吧……云潇不由得打量四周,在最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床,隔了三层帘子两道屏风,旁边高大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华丽的铜镜,女人们爱用的首饰珠宝、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她的身体又自己动了起来,撩起帘子走进去,凤九卿就坐在床边那张椅子上,看见她走过来,还微笑的做了一个举杯的手势。 “你是个异族人吧?”她在凤九卿对面坐了下来,接过那杯递过来的茶小心的抿了一口,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去偷看眼前这个男人,“我听说异族人身上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气息,你的身上……好像是火?” 凤九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的回道:“都说皇室对异族的气息格外敏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豆豆盒 “你、你知道我是谁?”长公主惊讶的开口,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赶忙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茶,凤九卿却是挑逗一般的摸了摸她的脸,笑吟吟的道,“紫金色的华服,绣着凤凰的图腾,我就是再愚钝也该猜到您的身份……您应该是皇家的公主吧?” 明玉长公主那时候的年纪早已经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少女了,但她仍是个自负又骄傲的人,还从来没被男人这么轻率的摸过脸,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庞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哦。公主也还挺可爱的……像个小姑娘一般害臊。”凤九卿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眸,故意不去看她,长公主的手绞的紧紧的,心里是一阵莫名的紧张和兴奋,但是她仍是保持着皇家惯有的傲慢,故作镇定的清咳了几声,质问道,“你难道不知道皇城禁令是不允许异族人私自进城的吗?你还敢带着……带着那个女人来丹真宫求医,真是不自量力。” 凤九卿没有接话,是算准了长公主还有没说完的话,果然不过一会,长公主支支吾吾的继续道:“那、那个女人,是你什么人?” “是我妻子。”凤九卿其实根本也没准备隐瞒,他毫不犹豫的就说了出来,丝毫也没管眼前的女人瞬间涌出的失望,“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她已经身怀六甲了,但是她生病了,我治不好她,雪城我已经去过了,都说治不好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着带她来丹真宫碰碰运气的,可是……” 他叹了口气,转着手上的茶杯,那样悲伤的表情一时让长公主也有几分难过起来:“可是丹真宫似乎也没有办法了,她要死了,孩子……也会一起死吧?” “真的没救了吗?”那一刻,明玉长公主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不假思索的问道,“她到底是什么病?我先前在丹真宫前摸了摸她的头,烫的像火烧一样哎。” “我其实知道治不好,这种病本就因我而起,没人比我更了解它。”凤九卿苦笑着,忽然眼眸一变,直勾勾的看着长公主,看得她心跳怦然加速,低声沉吟,“你能帮我吗?” “啊?”明玉一时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见凤九卿身形一晃来到自己身前,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直接一把抱在了怀里吻了下去!她在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炽热的火焰气息燃遍全身,整个人轻飘飘的失去了所有力量,凤九卿将她的俯身抱起轻轻放在里面的大床上开始宽衣解带,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呵气之间就让她全身酥软动弹不得。 “不……不要!”赫然间发现那张脸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云潇挣扎着想要从傀儡戏中挣脱,灵凤之息不受控制的烧了起来! 二楼的老叟横眉冷对,枯瘦的双手再次拉紧了一根线,牢牢控制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挪动半分。 与此同时,安钰大宫主也是若有所思的偷偷看了一眼法镜里的明玉长公主,这个如今心机深沉的恐怖星圣女,曾经竟然是那么愚蠢的一个女人?这么显而易见的虚情假意,就能骗的她甘愿偷盗“沉月”? 那是帝国的长公主第一次动心,对一个来历不明,甚至有了妻室的人一发不可收拾。 事后,明玉长公主慌乱的穿好衣服,看见他已经起了身,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倒了一杯早已经凉了的茶解渴,她不敢再看这个人,只是小声的,几乎讨好的问了一声:“你是把我当成……你妻子了吗?” “反正她也要死了。”凤九卿嘴里冷漠的说着,偷瞥见长公主眼里一闪而逝的欣喜,继续诱惑道,“不过,她的病毕竟是因我而起,我和她也算是有了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是不可能来到这世上了,公主,你能帮我个忙吗?夫妻一场,我不能太过绝情……公主也一定不喜欢喜新厌旧的男人吧?” 他这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让早就神魂颠倒的长公主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脸上瞬间泛起的鄙夷,但又很快装出了深情的模样,接道:“我听闻皇室有一块古玉,名为‘沉月’,是上天界十二神之月神留给皇室的东西,它上面蕴藏着来自古老的月神之力,能消除秋水身上的炽热之息,我希望公主能将沉月借我一用,只需一晚,等我治好了她,就会把一切和她坦白,然后……就能和您永远在一起了。” “呵……男人的嘴啊。”一旁的安钰大宫主忍不住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出声,摇了摇头。 然而,长公主却是做出了和她截然相反的动作,她走过去抱住了凤九卿,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潇的身体也在剧烈的颤抖,甚至让二楼的老叟都不由得加重了力道,一直眯着的眼睛默然睁大望向她——那样的情绪波动,仿佛出自灵魂深处,根本无法控制。 原来……这就是当年的真相?他真的是利用了长公主,只为了骗取沉月! 恍惚中,耳边仿佛传来娘亲的轻叹,那是她唯一一次对自己提及那个“父亲”,她说——“他是个好丈夫,但从不是个好男人,潇儿,你以后,决不能喜欢上他那样的人。” 第七十五章:永坠深渊 戏台上的屏风继续挪动,这一次,所有的烛火一齐熄灭,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她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只见地面忽然变成了水面,清楚的映出了她的倒影——那是明玉长公主的脸,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是早就年过三十的年纪,但她的眼里仍是少女那般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可笑幻想,她是皇室的长公主,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岁月其实并没有在她的脸上造成太大的伤痕。 水面开始波动,出现了另一张脸,她不敢抬头,只是看着倒影都能感觉到那种非人的压迫力。 “阿姊,我再问你一次,古玉沉月……你给了谁?”随后传来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虽然很平静,但是带着不怒而威的气息,让长公主浑身忍不住颤抖,但她紧紧地咬住牙关,甚至是孤注一掷的闭上了眼睛。 “哦。看起来你还是不想说。”那个声音无奈的叹了一下,似乎也并不意外,带着几分戏谑和嘲讽,一字一顿的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了,丹真宫来报,有两个伽罗来的人请求医治被拒绝了,是你开了口,命令丹真宫破例收诊,我已经命人查过他们的身份了,他是白教的现任教主,封号‘迦兰王’,病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现任大司命云秋水,其实不论你知不知道这些现在也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长公主这才豁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王座上的男人,她的四弟,当今圣上天权帝。 “嗯,离开了。”天权帝漫不经心的重复了一遍,浅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他对你做了些什么?阿姊一贯看不上那些王孙贵族,都到了这个年纪了仍然待嫁闺中,怎么的……会看上一个有妇之夫?” “……” “是他长得好看吗?”天权帝继续追问,甚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阿姊又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喜欢看脸呢?” 明玉羞愧的低下头,几乎是将整张脸埋入双膝,然而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整个心仿佛被彻底挖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了。 “哎。”天权帝默默看着自己的长姐,最后给了她一次机会,“阿姊虽然在感情上一直不顺,但是为人处世一贯是极小心的,你该不会真的什么手脚也没做,就那么傻乎乎的把皇权的代表‘沉月’拱手相赠了吧?” “我……什么也没做。”她冷冷的回话,帝王也许久没有再开口。 沉默,再沉默。 “罢了。”天权帝摆摆手,似乎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对着身边的老人挥了挥手,淡道,“长公主明玉,偷窃沉月,罪无可赦,自今日起废黜封号,押入缚王水狱,无我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陛下。”他身边的老人,就是缚王水狱的典狱长庄漠,那双精明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瞥过长跪不起的长公主,仍是确认性的追问了一句,“陛下,十大殿……您看哪一个……” 明玉的身体也是在听到“十大殿”这三个字的同时才有了反应,她控制不住剧烈的颤抖,似乎是终于明白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灭绝人性的刑罚! 缚王水狱是一座建立于帝都成南星罗湖水下,呈倒立塔状的牢狱,合计八十一层,总深度据说超过三千丈,外界只知道缚王水狱有进无出,便给它取了个最为一目了然的名字——阎王殿,而事实上,它自七十层往下就是人体试药的地方,而七十层往上的十大殿则以传说中的“十殿阎罗”命名,阎王殿仅仅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偷窃嘛……从第六殿卞城王处开始吧。”天权帝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庄漠嘴角微微上咧,“只是开始是吧?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云潇努力的抬起头转向法镜处,镜子里的女人也在冷冷的看着她。 “差不多该落幕了吧?”安钰大宫主倒是看的津津有味,二楼的老叟继续摆弄着手上的皮影戏盒子,这一次所有的屏风一起破碎,水面裂开,云潇感觉身体瞬间坠入了深渊,最后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这是在哪里……她慌张的抬起手,周围是冰凉的,带着浓厚的、让人作呕的腐臭味,她小心的站起来,感觉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受到控制,谨慎的往前走了一步,脚下是松软的,似乎是踩进了一滩烂泥里,她赫然低头,终于忍不住发出惊天的尖叫——在她的脚下是无数化脓流成血水的尸体,骨头散落一地,未曾腐烂的遗体和毛发粘连在一起,像一张恐怖的蛛网。 掉落在尸体外面的眼珠像是有了生命,从不同的角度死死的盯着她看,牙齿上下合动,还能发出惊悚的笑声。 那一刻云潇感觉自己真的置身地狱,背后冷汗蹭蹭直冒,连灵凤之息也无法缓和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广西 随后她被血泊中一只手拽住了双腿,那只手力气极大,直接拖着她就往尸骸里沉去,她想努力挣脱,然而周围只有厚厚的腐肉和人骨,不知是多少人累积而成! “咔嚓”伴随着死寂中一声清脆的声响,云潇惊魂未定的看着自己陷入烂泥中的双腿,自膝盖开始,竟然被白骨之手生生折断!新鲜的血液涌入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数毒虫顺着气味找了过来,疯狂的撕咬着那双断去的双足,然后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朝她靠过来。 “不要……不要!”这一刻,被逼至极限的云潇尖叫着挥手,然后又是一声“咔嚓”,半个手掌瞬间消失了。 再看头顶,一条黑蛇吐着信子,毒液正顺着舌头滴到她的脸上,那半个手掌就是被那条盘旋在屋顶的大蛇一口吞下! 身体的疼痛不知是真是假,但是精神上的崩溃已经瞬间爆发,就在此时,一时在旁边乐滋滋看戏的安钰大宫主神色一变,她灵活的身体直接窜到了戏台上,一把将失去理智的云潇按在地板上,小手高高抬起,期待的道:“还是长公主有办法,这具失心疯的身体,我就暂且收下了……” 话音未落,那只手直接洞穿了云潇的胸口,像抓住了什么东西,让云潇整个人呆若木鸡的安静下来。 “有破绽哦……果然混血的灵凤族还是差得很远呢。”安钰开心的笑起来,电光火石的瞬间,云潇眼眸赫然一亮,反手抓住了安钰,冷道:“确实有破绽哦……” “你!”安钰惊讶的看着她,连二楼的老叟也瞬间变了脸色,但他才想继续用傀儡戏控制云潇的时候,耳边赫然刮起一道寒风,直接割断了线! “你在跟我演戏?”安钰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抓住的那只手竟然开始冒出寒冰,云潇一点点用力,另一手的风神已经呈现出剑的形态,她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字一顿的质问,“你不是人吧?这个身体……好像是个假的。” “哦?被你发现了?”安钰咧嘴一笑,毫无惧色,就在此时,风神化成无数利刃,直接切开了眼前的小女孩! 云潇震惊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被风神切开的躯体仅有一层薄薄的皮肤,为了更逼真,还在皮肤下贴心的安插了几根类似血管的东西,从小女孩的身体里蹦出十个奇怪的雾团,在半空中漂浮不定。 “灵体……”云潇不敢轻举妄动,二楼的老叟却惊得跳起,“地缚灵!你竟然是……地缚灵!” “地缚灵?”云潇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那应该是飞垣上三魔之一的名字吧? 十个雾团,应该对应的就是人的三魂七魄,难怪这个安钰大宫主能夺人魂魄,原来竟是魔物所化! “灵凤族果然不好对付啊。”十种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过来,法镜里的明玉长公主显然也没有料到祭星宫主竟然会是那种古老的魔物,她自己也惊讶的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遥远的地下城里这耸人听闻的一幕。 “你是夜王的部下?”云潇只得仅仅的握着风神,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以她目前的身体,强行对抗魔物无疑以卵击石,何况……千夜中了缚王水狱的毒,她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带他一起平安离开! “夜王大人……”魔物被她的话吸引,竟然也是沉思了起来,“我确实听见了旧主的呼喊,仓鲛也成功脱离了封印,只有魇魔仍然受困于古尘,不过这不重要,毕竟如今,我必须先协助新主霸业。” “新主……”听到这个词,云潇预感到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但是魔物毫不在意的笑着,“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注意到你袖间的寒风是来自禺疆大人的风神,只不过做久了‘人’,连灵类该有的敏锐都下降了很多,你看看那个被你砍成碎片的小女孩,那可是我这几年最喜欢的一具身体了,我找了好多好多的孩子才挑了她,她是最可爱的一个呢!就这么被你杀了,真可惜。” 云潇咽了口沫,不敢吱声——那个孩子,以前竟然也是个人? “但我还是要把你带回去。”魔物语气一降,灵体里浮现出十只古怪的眼睛,“以我和夜王大人的关系,相信陛下也不会在意我的本体吧?” 话音未落,其中一个灵体冲着二楼的老叟飞去,瞬间钻进了他的身体! “哎呀……糟老头子的身体,可真难闻,早知道就绕点路去找军阁主了,哎,算了,将就着也能用。”地缚灵嫌弃的皱眉,扭扭脑袋活动了一下新的身体,“别看他只是个老人家,他可是禁军暗部的副统领郭淮,论体格可是比这里任何一个杂兵都要强壮的多,这位云姑娘,让我见识一下百灵之首到底有哪里不同吧。” 云潇凛然神色,心却是猛然下沉——没有胜算,这是来自身体的本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唯一的结果,对手是三魔之一地缚灵,自己将毫无胜算! 第七十六章:地缚灵 地下城惊变的同时,萧千夜不动声色的靠近房门,门外的守卫此时已经完全无暇再顾及他的举动,皆是面色惶恐的盯着城东的空中那群正在无规律乱舞的奇怪雾团。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都是什么东西?看着像雾,又像是某种灵体,会发出骇人听闻的笑声,中央长着一只圆滚滚的眼睛,眼珠还在上下左右不停的转动。 他心里着急,但是身体像有万斤沉重,即使是轻轻挪动步伐都极其吃力,只得小心的扶着墙,一点点往城东靠近,守卫很快就发现了他,但是这一次都是不约而同的没有阻拦,反而是惊慌失措的往完全相反的地方跑去! 萧千夜仔细扫了一眼那群人逃跑的方向,是往城西去的,如此推算这个古怪的地下城出口,应该是位于城西的某一处? 天上的灵体发现了到处逃窜的暗部守卫,它们开始在城内来回穿梭,可以肆无忌惮的穿过人的身体,不会留下任何伤口,然而被穿过的人会像中了邪一般停下脚步,然后转身露出僵硬的笑脸,一齐往城东方向汇聚! 萧千夜暗暗吃惊——这种状态,像极了当时的霍沧! “阿潇……”他再度念起云潇的名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恐怖,极尽全力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被地缚灵夺走身体的老叟身体变得如羽毛一般轻,竟也可以立足于半空!他的手上提着傀儡戏的牵线,线的另一头竟然赫然连上了几名守卫!那些守卫已经被夺了魂,现在连身体也被完全控制,就像一具刀枪不入的古怪尸体,无论她如何进攻,都无法伤害到他们分毫! 云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剧烈的运动会加速体内毒素的蔓延,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风神的力度越来越微弱,她暗自沉思,这应该就是之前在雪原上伏击霍沧时所用的手段吧? 通常而言,灵体是不会被普通武器所伤的,地缚灵又是三魔之一,自己在力量受限的情况下的确无法伤到它的本尊,但是为什么这个暗部的副统领所创造的傀儡尸体也这般刀枪不入? 难道只有伤到本体,这些尸体才会受损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地缚灵借着老人的嘴意味深长的道,“能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动脑子思考,你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啊,这老头子可是暗部的副统领,等我借用完他的身体还得好好的还回去呢,毕竟没点本事如何能让高总督赏识,你说是不是?” “借用……”云潇默默重复了一句,连魔物都只能借用,是忌惮它口中那位高总督吗? “你又分心,这样不好的。”地缚灵冷声提醒,牵引着的几具尸体手握长枪再度冲上来,云潇不得以只能先避开,就在此时,城里面大批被夺魂的守卫一齐拥了进来,将这个宽敞的戏台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地缚灵忽的竖起中指放在唇上,神秘的说道:“你知道这个地下城以前是什么人住的吗?” 云潇不敢接话,冲上来的守卫也没有继续靠近,他们并排站好,高高的抬起右腿然后开始有节奏的用力往地上踩踏。 地面开始颤动,云潇紧张的望着脚下,这个地面似乎不是实的,就像开始关押他们的那个房间一样,应该是空的! “是仙蟒族的人。”地缚灵自己说出了答案,“听名字你就该知道,那是和蟒蛇有关的种族,蛇嘛,都是要脱皮的,因为飞垣排斥异族,仙蟒族又是个特征非诚明显的种族,所以他们只能在自己居住的城镇下方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以方便族人在成年的时候可以在里面不受外界干扰,安全的脱皮成长,这个深坑有好几个入口,你们开始关着的那间楼就是其中一个,而这个坑的位置嘛……嘻嘻。” 云潇瞬间就意识到了地缚灵未说出口的话,她直接跳了起来,想尝试以御剑术站立在风神之上,地缚灵早就在等她这样的举动,对方身影动的飞快,瞬间就挪到了她的身边,不等她站稳已经一把拎住了云潇的衣领! “你……”她立马收回风神,只见九个灵体不知不觉回到了老叟身边,皆是化成了手的模样拉扯住她的衣服。 “噗嗤”几声火光的声响,灵凤之息是不受控制的抵触魔物,老叟眉峰一耸,显然也是被灼烧的有几分疼痛,不快的道,“我曾远远的见过凤姬一次,她身上仅剩的灵凤之息都比你的要强上千百倍,坦白说,我根本不敢正面和她交手,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直接烧死吧?可是你,你连这种火焰都无法控制,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单枪匹马带着军阁主安全逃走?” “哼,魔物又怎么能理解人的感情。”云潇不屑的回答,老叟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些奇怪的神情,甚至连动作都缓了下来,许久才长长的叹气,“你说的也没错,这些年我得到了新主的帮助,也做了好多年的‘人’了,可我还是一点也搞不懂人类的感情,人心真的是复杂又无趣,甚至呀……比魔物还恐怖呢。” 地缚灵咯咯笑起,竟还无奈的摇了摇头,宛如真正的人类。 “你的身体里似乎还有些奇怪的东西。”随后,魔物恢复了平静,抓着她的九个灵体依然在不断尝试进入她的身体,然而除去明明灭灭的灵凤之息,还有一种罕见的冰雪之力在阻止,地缚灵沉思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了,惊讶的道,“是霜天凤凰吧……哦,真想不到,三圣灵虽然是和三魔齐肩的圣灵之物,但从不插手飞垣境内的事情,你让它破例了……不对,你应该没那么大面子,难道是……凤姬?” 他茫然的抬起头,仿佛能透过头顶的青铜顶看到远方已成废墟的司星台,沉吟:“难怪那时候我算出来司星台不能回去,回去必死无疑,原来是凤姬出手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再和你玩下去了,毕竟等她找到你,我也没有把握能从她手下活下来。”懒人听书 魔物冷冷的盯着云潇,看似轻轻的把她拎了起来,然后用力的往地面砸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面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力赫然破碎,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 “阿潇?”萧千夜在百米开外看见她被魔物砸落地面,然后荡起的烟尘瞬间遮住了视线,整个地下城的土地都开始剧烈的抖动,甚至连他站立的街道都裂开了两半,身边的房子也禁不住这样剧烈的震动轰然倒塌!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同时砸在他心底,从冰蓝色的眼眸里,赫然映出了明媚的冰火双色纹理,但是几乎是在同时,右肩上涌出强烈的寒意,似乎是想压制这种不明之力,让他脚步紊乱,竟一下子摔倒在地! 地缚灵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老叟从半空中大步跨来,九个灵体围绕周身也一起跟了过来。 “这种冰封之力……是夜王大人的术法!”地缚灵震惊脱口,站在空中不敢再继续靠近半步,地面上的人双手撑地,大口喘气,他右半边的身体被浓厚的冰力笼罩,但是左半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一只骨翼刺破后背的皮肤一点点伸展,额头上莫名钻出一只黑金兽角,就连右手也长出了鳞片和白毛,指甲尖锐而锋利!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一刻,即使是魔物也感觉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夜王的术法是何等的强大,那是来源于“夜”的神力,连十二神都会忌惮三分,为什么这个人的右半边身体束缚着“夜”的力量,左半边身体却露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兽形? 这个兽形……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是……穷奇! 不等魔物再想什么,萧千夜本能的扇动半边骨翼飞到了空中,一把就掐住了老叟的脖子,神力渗入身体的一瞬间,地缚灵瞬间放弃了抽身退出,十个灵体也飞速躲开,萧千夜仿佛早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只是死死的掐着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睛从迷茫到惊恐。 “你……不是人类!”老叟颤颤开口,不可置信,高总督让自己秘密逮捕的这个人,竟然不是“人”! “是你干的……”再度开口,萧千夜的语气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一旁暗中观察的魔物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见他尖锐的指甲掐入了老叟的脖子,但是又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努力控制着自己被冰封之力束缚的右手,看似轻轻的放在了老叟的手臂上,冷笑,“是你扯下了霍沧的手臂,像这样……轻轻的扯下来吧?” 话音未落,老叟的手臂被他直接拧断摘了下来,像垃圾一样丢到了一旁。 魔物也在同时倒吸一口寒气,难怪帝都费尽心机要活抓他回去,这家伙根本不是人啊! “呵……哈哈哈。”他失控一般仰天长笑,高高的举起手臂,拎着老叟就重重的砸向了地面,随后骨翼继续扇动,追着地缚灵的方向而来! 真的是凶兽穷奇! 地缚灵四处散开,心道不好——夜王大人座下确实是饲养过这种凶兽,但它不可能是个人类才对! 难道说……这个家伙是传说中的那种古代种? 想到这里,魔物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转向身后追着自己的人,那双眼睛不正常,那种冰火双色的纹理,像极了上天界传闻里,那位它从未见过的战神帝仲! “你往哪里看呢?”萧千夜已经追上了其中一个灵体,冷笑道,“你应该就是三魔之一的那个地缚灵吧?呵……如此响当当的名号,怎么见到我还要跑呢?” 他伸出手,像捏小鸡一样捏着那团灵体,锋利的指甲扣入了中心,竟真的刺出“血”一样的液体。 “哦?原来灵体也能像这样掐出血来,我若是再用些力,是不是能直接掐死呢?”他近乎调侃的笑了一下,手上果真加重了力道,那个被俘的灵体在他掌心痛苦的扭曲,眼珠翻白,萧千夜冷哼道,“你有十个灵体,掐死其中一个你应该也不会死,嗯……准备好了吗?你可得藏好了,我要去一个一个找出来,一个一个杀死哦。” “你……你有时间追杀我,不如去深渊里看看那位姑娘……”地缚灵痛苦的开口,果然见他的眼睛在这一刻恢复了人类才有的紧张,冰火双色的纹理终于退去,萧千夜愣愣的松手,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那个被砸出深渊的洞口。 “云、云潇。”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的脸庞逐渐从平静到慌张,再到惊恐无助,一个箭步冲向深渊! 退!地缚灵喘了口气,再也无暇顾忌被砸进地底的女人,十个灵体迅速凑成一团,抽身离开地下城。 第七十七章:转念一瞬 城东戏台子被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从洞口涌出一阵一阵的寒气,萧千夜纵身跳了进去,背后的骨翼再度本能的扇动起来,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体出现的恐怖变化,相比八年前只是长出了类似兽爪般的鳞片和皮毛,这一次竟然还长出了骨翼和犄角! 就在刚刚的某一个刹那,他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徒手卸下老叟的胳膊,追杀眼前诡异的魔物是那么的让他期待和愉悦。 萧千夜用力按住自己的额头,咬牙——凶兽的本能越来越明显了,甚至根本无法控制,在那一刻,他丝毫没有去考虑云潇的处境,只是想将眼前的魔物撕成碎片。 这个洞非常的深,以他的速度来推算,起码也得是两千丈以上!在接近底部之后出现了汹涌的水流声,萧千夜一脚踏入地面,背后的骨翼和头上的犄角齐声断裂掉在了地上。 这些东西……似乎是在他情绪恢复正常之后就会消失。 来不及再管自己的异常,萧千夜冰蓝的双眸在漆黑里敏锐的注意到了摔进了水里的云潇,她的周身冻了一层厚厚的冰,地下暗流冲过冰层蔓延到了两岸,让原本就很潮湿的土壤更加泥泞。 “阿潇!”他惊呼出口,却发觉自己一步也迈不开,心里升起巨大的恐怖,不敢向前一步——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怕是摔进了暗流里,也可能直接丧命吧? “阿潇……”他屏住呼吸艰难的靠过去,颤颤伸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死了?就这样无声无息……死在了自己面前?她静静的躺在冰面上,任冰冷的暗流水从身上冲刷而过,是那层冰保护了她,缓冲了坠落的力道。 还活着!萧千夜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他直接跳进了水里,小心翼翼的扶起冰面上的云潇,见她紧闭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悠悠吐出一口气,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轻轻笑了一下。 “你、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萧千夜忍着情绪,不知是该责备还是该开心,他想把她抱起来先到旁边的陆地上去,俯身揽起她的一刹,脸庞一僵,她的身下全是鲜红的血,从撕裂的皮肤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整个衣襟被沾湿已经开始冻结出了一层薄冰,他仔细用手按过云潇的双腿,然后检查了她的双手臂,颤道:“骨头摔碎了……你、你摔成这样,全身的骨头……” 话到这里,萧千夜脸色一沉,仔细往后背脊椎和胸口按过去,云潇摇摇头:“摔下来的时候是霜天凤凰接住了我,这些伤……是被砸到地面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我、我只能尽力保护身体要害,其他地方……来不及。” “霜天……”萧千夜沉吟着,难怪这种地下暗流里会突然出现冰层!他接道,“那只鸟不是可以给你疗伤吗?它在哪里?” “霜天只是用力压制灵凤之息的,它并不能疗伤……”云潇苦笑了一下,只见她身上赫然涌出一层冰雾,然后一点点渗进了皮肤,“它在我的身体里,我让它用霜天雪先粘连断碎的骨头,暂时……不能再让它离开我的身体了。” “粘连断碎的骨头?”萧千夜不可思议的重复着她的话,再次伸手去按压云潇的双腿,果然方才还碎成一段段的骨头似乎真的重新连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超越常理的东西! “先离开这里。”云潇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还想自己站起来,萧千夜摇摇头,直接将她抱了起来,骂道,“你别乱动了,骨头、骨头是不会自己接起来的,我带你去雪城找大夫。” “现在去雪城不是自投罗网吗?”云潇赶忙阻止他,微微转了转手臂,“你把我袖中的风神拿出来,用御剑术先出去,你大哥应该就在附近了……不过风神没有实体,不太好控制,你自己去找他就好了,我在这里等你。” “不行,我不能单独留下你。”萧千夜一口回绝,目光警惕的盯着四周,“伽罗境内只有冰河一条主河道,但是支流特别多,眼下这条地下暗流十之八九也是冰河的其中一条支流,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深的地方竟然还会有地下河,这地方看起来像是人工挖掘的,挖得这么深,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啊……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云潇笑了笑,指尖燃起一团火焰照亮了周围,“地缚灵说过了,这里以前是仙蟒族居住的城镇,这个深渊是他们用来换皮的,你看脚下还有厚厚的蛇皮呢!” 萧千夜这才注意到自己踩在一片蜕下的蛇皮上,忍不住眉头一皱,他抱着云潇往旁边靠墙的地方走过去,用脚用力扫了扫地面,这些皮很厚,他踢了一会发现蛇皮的下面还是蛇皮,不知道有多厚的一层,只得放弃。 “先用这些蛇皮生火取暖吧。”云潇示意他先放下自己,将蛇皮揽成一堆用灵火点燃,“不过蛇皮不耐烧,还有会些难闻的气味,将就一下吧。” “嗯。”萧千夜靠着她坐下来,第一次在她身上感觉到寒冷,低眸问道,“你冷吗?” “嗯……是有些冷。”云潇点点头,其实从小到大,即使在昆仑山那样的地方她都从没感觉过冷,身体里的火焰一直无休无止的燃烧,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被毒药影响,还是因为身体的重创,她竟然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入骨的寒冷,让她忍不住打着冷颤。 “靠着我。”萧千夜伸手揽住她,云潇惊讶的看着他的举动,这个木头疙瘩竟然开窍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在萧千夜身上感觉到了更深的寒冷,那像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冷,比她体内的霜天雪还要更加的冷! 云潇没有声张,小心的观察着他的神情,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常,只是一动不动紧盯着眼前的火焰。 “咦,这个……”云潇目光顿缩,凑过去抱着他的脸仔细看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椭圆形的印,像是伤口脱咖之后留下的,顿时联想起碧落海上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半兽形态的萧千夜,云潇慌忙伸手去检查他的后背,果然,他背后的衣服上留着一个破洞,裸露的皮肤上也留着同样的印! “千夜,你是不是又……又变成那个样子了?”她小心翼翼的询问,这才看见不远处的蛇皮上掉落了一只骨翼和黑金犄角。 萧千夜没有说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再度望了过去,那些东西长出来的时候虽然会直接穿透皮肤,但是并不会让他感觉到丝毫疼痛,脱落的时候甚至也不会留下伤痕。 “太好了。”云潇看出来他的心思,抓着他的手安慰道,“你看你能自己恢复了,就不需要我再自残救你了是不是?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你……”萧千夜的手下意识地握紧,震惊不解的看着云潇,“你一点也不怕我吗?”老友 “为什么要怕你?”云潇眨眨眼睛,将衣袖往上拉,露出的手臂上还有几根火色的凤羽,“你看,我身上不是也有些奇怪的东西吗?你不是也没有怕我?” “这不一样。”萧千夜微微颔首,不敢看她的眼睛,喃喃自语,“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甚至会因此丧失理智,就好像……好像一个真正的怪物,大哥失控屠杀天征府的时候,一定也是一样的状况吧?阿潇,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你被魔物砸到这个深渊里,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来救你,而是、而是去追杀那个魔物!” “嗯……可你还是来了,这就够了。”云潇无声的笑了,伸手遮住他的双眼,“来,你先闭上眼睛。” “你干什么?”萧千夜奇怪的问了一句,等她再次拿开手,只见云潇跟他面对面,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认真的盯着自己的双目,她轻轻的呵气,吹了一下他的脸,笑道,“你这双冰蓝色的眼睛真好看,我一点也不觉得吓人。” “好、好看?”萧千夜迟疑的望着她,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脸庞早已经绯红,冰蓝色的双眸是凶兽穷奇的特征,所有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是毫无例外的露出了惊恐之色,为什么她会觉得好看? “我有的时候也控制不了自己,凤姬大人不是说了吗,我可能会失控被自己身上的灵凤之息烧死,所以呀……我们还是很像的,对不对?”云潇紧接着方才的话默默叹了口气,奇怪的按住自己的胸口,忽然问道,“灵凤之息似乎不如之前那般强烈了,也不知道是霜天雪起了作用,还是缚王水狱的毒药起了作用,说起来,你身上的毒已经没事了吗?” “嗯。”萧千夜点点头,苦笑,“在我失去理智的那一刻……毒似乎就已经失效了,我这个身体真的是很奇怪,之前钻进我身体里的蚂蚁起不到一点作用,但是对这些毒药又完全抵抗不了,现在还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云潇托腮思索着他的话,猜测道:“那些蚂蚁似乎有些像中原苗疆的蛊虫术,是以蚂蚁为诱饵,可以控制人的一种巫术,我猜是穷奇的身体比带着蛊术的蚂蚁强太多了,所以才无法控制你吧?但是毒药这东西本身和巫术就是两码子事了,你们不是说了,缚王水狱的毒是在无数人和异族身上试验过的,肯定也有一些非常罕见的异族人吧?” “我不太清楚,缚王水狱其实并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萧千夜摇摇头,“你说穷奇的身体强壮?可我屡次栽在奇怪的术法上,也不见得每次都有用。” “你自己不好好学,现在可怨不得别人哦。”云潇小声的提醒,嘻嘻笑了一句,“你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的,嗯……来,喊师父,现在就教你灵火术!” “别乱动。”萧千夜皱眉骂了一句,捡了一块蛇皮继续丢进了前面的火堆里,沉声道,“阿潇,我知道你性子乐观,伤成这样还故作没事怕我担心,但是我刚才的那副样子已经被地缚灵看见了,它肯定很快就会上报给陛下知晓,到了那个时候,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暗中抓捕我了,阿潇,我想……不,不是想,是必须,我必须把你送回昆仑去。” “我不要!”云潇想也没想一口拒绝,萧千夜也不由分说的道,“这事没商量,我被全境通缉是迟早的事,你不能留下来……” “我不要回去!”云潇打断他的话,不高兴的别过脸去,小声嘟囔,“你一定要我回去,那你也必须一起,就算是全境通缉也肯定管不到中原去,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到昆仑山去抓你!” “不行。”萧千夜摇头,神色复杂,“四大境还有很多军阁的守将,我要是一走了之,他们肯定会全部处刑,我不能这么自私不管其他人死活。” “那你就、就这么自私不管我的……我的……”云潇愤愤的接话,不知是不是情绪剧烈的波动,嘴里赫然就留下一行血,萧千夜一惊,只见云潇捂着嘴,想咳又提不上气,只是鲜血不断地涌出来,他这才慌了神,忙道,“你别生气,我……我不送你回去了,你别生气,快冷静一点。” 云潇虽然喘不上气,看见他紧张的样子又还觉得好笑,索性直接扑到他怀里,一把抱住再也不松手了。 “阿潇……”萧千夜默默抱紧怀里的女子,眼眸却一点一点变得黯淡无光,“我不值得你这样,自我离开昆仑的那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回去,也从来……从来没想过让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你没有来飞垣找我,可能再过个几年,我就会随便找个合适的女人成家,呵……说出来你会生气的吧?可我还是要告诉你,飞垣是个排外的土地,我自己就是师承昆仑,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心里喜欢的人,也是个外来的中原女人……” “所以呢?”云潇默默问了一句,感觉到他的身体猛然一颤,许久才冷静下来,“所以我从来不给你写信,也从来不让明戚夫人给你带话,我以为只要自己不闻不问,以你的性子一定会很生气,就不会再想理我了?” “好自私啊……”云潇小声抱怨了一句,萧千夜轻轻一笑,摸着她的脑袋,继续道,“嗯,我从来就是个很自私的人,为了巩固天征府的地位,我不想让飞垣知道自己喜欢个中原女人,或许我当年就不该抗旨拒婚,若是真的娶了五公主,既能和皇室攀亲结戚,又能断了你回来找我的心,一举两得多好啊……可我为什么会拒绝呢?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就是很抗拒,毫不犹豫什么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若是不拒婚,或许现在……孩子都几岁了是吧?”云潇赫然抬起头调侃了一句,果然见他脸色红的飞快,忍不住好笑,“我是很生气,但是,是气的老早就想过来找你算账了,可是我娘不允许,她不让我来飞垣。” 想起自己的娘亲,云潇心里猛地颤动,先前长公主刻意演给她看的那一出戏就是当年的真相吧?娘那样性子强硬的女人,必是宁可死了,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用如此手段去救自己吧? “对不起。”萧千夜埋下头,紧紧的抱着她不想再松手,嘴里发出梦呓一般的声响,“对不起,对不起……” 云潇只是默默的抱着他,不敢轻易开口——男人的崩溃往往是在一瞬间,相识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无助的萧千夜,忍着哭腔,反反复复的叨念着“对不起”。 这八年音讯全无的日子,他一定也过得非常辛苦吧? “对不起。”萧千夜再度重复了一次,这一次他认真的捧住了云潇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会再有这种自私的愚蠢想法了,终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一个中原女人,一个灵凤族的混血后裔,我不在乎她的身份,也不在乎她身上有多少异样……” “嗯。”云潇笑吟吟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有真的打算协助明溪太子,在我眼里他不过也就是个醉心权势的政客,我只是被迫无奈才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甚至对于凤姬的要求,也只是为了救你而已,但是、但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 他的眼睛终于亮起明光,那是让云潇也有几分震撼的色泽,接道:“在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里,异族不是人类,原本就是低人一等的野兽、草木所化,我也一直理所当然的看不起所有异族人,对他们的所有迫害,我都觉得没有什么……呵,直到现在我自己也变成了那些异族人。” 他用力攥住手,咬牙切齿:“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甚至比冷漠的人类更加重情重义,真是可笑,阿潇,我现在想起来这些事情,就会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可笑的人,我为帝都卖命八年,天征府守它安稳几百年了,最终都敌不过身上被人厌恶的异族血统……只要你带着这些血统,就永远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立足生存。” “千夜……”云潇紧张的握紧了他的手,不知为何心里一阵不安。 “若是太子殿下能遵守和凤姬的约定,我便会协助他直到夺取天下,若是他也食言……”萧千夜冷哼一声,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那我必会让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云潇骇然不语,这一刹那她在萧千夜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气息,仿佛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借着他的口说出了这些惊人的话! 第七十八章:逃出生天 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有细沙和碎片掉落,萧千夜急忙起身一把卷起云潇挪动了位置,不出数秒一块青铜砸落,正巧砸在两人生火的位置。 “青铜?”云潇紧张的抬头,感觉还有东西在继续掉落,萧千夜环视周边,这个深渊像一个椭圆形的密室,还有几条路应该也是人工挖掘的洞穴,不等他多想,又是一块青铜砸进了地下河中,水流被拦腰阻断,河水直接冲到了两侧。 “上面的城镇好像出事了……”云潇提醒了一声,萧千夜显然也意识到了,皱眉道,“是魔物干的吗?它想直接把整个地下城埋了?” “不,好像不是地缚灵。”云潇碰了碰袖间的风神,感觉到风神独特的寒风和深渊上面某种灵力在相互找寻,她顿时明白过来,心下一喜,“应该是你大哥,可能是找不到地下城的入口,所以直接拆了青铜顶……” “乱来。”萧千夜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而不断砸落的碎石和青铜已经将深渊填了一半,他只能先随便找了一条小道躲进去,这种地下两千丈的深渊里都能感到如此剧烈的震动,那个大哥下手是不是也太没有分寸了? “我们得告诉他位置,可不能让他一时情急把洞口全堵了,否则就只能碰运气潜着水流走了。”云潇连忙取出风神,口中默念着昆仑的灵术,只见风逐渐有了形态,像一缕青烟轻巧的飞了出去,随后风神凛然一颤,沿着没有实体的剑身凝成一道光镜,萧奕白焦急的脸庞赫然出现,脱口:“千夜,云潇!” “快别拆了,要被你砸死了。”萧千夜无奈的摆摆手,抱怨道,“我们在地下城的城东下面,大概两千丈左右的一个洞里,你要是再把青铜顶砸碎了掉进来,就会把路堵了没法出去。” “……”萧奕白一时语塞,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地下城,赶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咳了几声,尴尬的道,“哦……我原想是直接揭开青铜顶的,一时着急下手重了些打碎了,不过没关系,我这就去接你们出来。” 他怀里那个星星坠子里,岑歌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说了让你下手轻一点,你不听是吧?” “你说的是里面没活人,他们可能已经逃出来了。”萧奕白用力弹了那个星星坠子一下,催促道:“别笑了,你刚才带我过来的那些死灵呢?让他们下去把人救上来。” 岑歌化出人形落在他身边,原本平坦的雪原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深坑,一座废弃的城镇被厚重的青铜顶压在了下面,还有很多来不及逃走的禁军守卫也被压在了废墟里,他皱眉扫了一眼,发现被压死的守卫面容沉静,甚至也没有丝毫挣扎过的痕迹,似乎是被压之前就早已经身亡。 确实没有活人了,至少城里面的守卫不是被青铜顶砸死的,而是死于魔物的入侵。 “有魔物残留的味道呢……”他自言自语的沉吟,萧奕白推了他一把,急道,“别管魔物了,先救人。” “哦。也是。”岑歌不急不慢,操纵着死灵往城东的深渊下钻了进去,又别过脑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奕白,“诛天地之术对你的消耗倒是让我有几分意外,否则这种程度的救人多半不需要我出手吧?不过呀,潇儿我是肯定要救的,毕竟她是我师父的女儿嘛!但是你那个好弟弟啊……” “算我欠你一份人情。”萧奕白显然知道他这时候说这些话的意图,虽然略有不满也只能勉为其难的道,“你不就想拿回失窃的‘分魂大法’吗?那东西现在是在我手上,还给你就是了。” “哼,算你识相。”岑歌也不和他逞口舌之快,不过一会,死灵拽着两个人飞速的回到了地面上,然后迅速烟化消失。 “千夜!”萧奕白低呼一声,发现弟弟的半边身体还残留着兽化的痕迹,不由得心下一紧,低道,“你这个样子……不会是?” 萧千夜是在出来的一瞬间紧张的俯身重新抱起云潇,生怕她断碎的骨头二度受损,也没有理会大哥的询问,焦急的道:“先不说这个,我要去雪城,她的手脚都摔断了,必须赶紧找大夫!” “摔断?”岑歌一惊,鬼魅一般上前扣住云潇的手腕,半透明的魂体露出震惊的神色,随后也不管男女有别,直接沿着脚踝开始检查。 “岑歌!”萧千夜这才看清楚了眼前魂魄状态的人,下意识的退了一大步,岑歌瞪了他一眼,斥道,“怎么的?军阁主这种时候还想跟我翻翻旧账吗?把潇儿放下,这种伤势不能大意,你手上没点轻重,又急火攻心的,你放下她我让死灵抱着……” “死灵?”萧千夜叨念一句,还是不敢相信,岑歌不耐烦的道,“死灵是灵体,也是用我的灵力撑着才能抱得起来,你不信我不要紧,但你要是再伤了她,我可……” “千夜,听他的,祖夜族是精通巫医的异族人,他或许有办法。”萧奕白赶紧出来打圆场,生怕两人一言不合起争执,萧千夜这才将信将疑的放下云潇,只见岑歌的身边又聚起一只死灵,他在死灵的心口上以灵力画了一个咒纹,命令道:“你抱着潇儿跟着我们,动作轻一点,不可晃动。” 死灵顺从的点点头,果然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 云潇惊讶的伸出手摸了摸死灵的脸,不可思议的望向岑歌——灵体一般是透明的,这个人的灵力竟然强到能让灵体抱起自己! “雪城不能去。”岑歌温柔的看着云潇,又嫌弃的看了一眼萧千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搞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但是雪城作为飞垣的三大城之一,除了军阁的天马军团,禁军第三分队也在那附近扎营,既然他们想抓你,谁知道雪城会不会早就有了埋伏?你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可是……可是她的伤!”萧千夜用力咬住嘴唇,狠狠的攥拳,岑歌想了想,叹道:“现在可能只有异族人居住的地方能勉强掩人耳目了,伽罗的异族人大多数都已经迁徙到禁闭之谷和魑魅之山去了,现在还剩下的、距离这里最近的应该是……嗯,是圣盲族吧?” 岑歌转头看了一眼萧奕白,果然见他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圣盲族之所以还留在伽罗,是因为族内祖训——守护封魔座。 封魔座四周有类似雪碑一样的法术,虽然力量弱了不少,但是冒然踏入依然会被搅成碎片,这也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它依然能安稳的在冰川之森的最中心,不被帝都所破坏。 “潇儿他们肯定也是会救的,毕竟是灵凤族的血脉。”岑歌若有所思的拉长了语调,指着萧千夜笑了笑,“军阁主、还有你就不好说了,不过眼下没有其它地方可以去,只能先去碰碰运气了,你俩态度好些,别一会被人赶出来。” “嗯,圣盲族应该还好。”萧奕白接下话,倒是露出一丝让岑歌疑惑不解的镇定,接道,“正好风魔有个同伴是圣盲族的人,我过来找你们的路上也已经联系上他了,我们从这里过去得要半天左右的时间,我先让他去那里准备着。” “哦?风魔的人……”岑歌冷冷的,用力闭上了眼睛——在白教覆灭的前一年,明溪太子也曾命萧奕白前来找自己谈和,那时候的太子或许就已经知道了帝都有计划铲除白教,提出的条件就是保白教稳固一方,但是他却拒绝了,白教在伽罗七百年了,根基深不可动,他根本就不相信帝都有实力能在他的手下踏平千机宫。 然而——他失算了,并且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城 让他失算的最根本原因,就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军人萧千夜,自己曾经师承云秋水,对昆仑的剑术也有几分见解,坦白而言,若是这个人单纯的只是想用昆仑的剑术赢下他,那几乎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 在被封十剑法冰入山壁的那一刻,他看见萧千夜的眼眸呈现出一种恐怖的冰蓝色,在更深的地方,甚至闪烁着冰火双色的奇妙纹理,他就是在那一瞬间失了神露出了破绽,时至今日都无法从封十的剑气里逃脱。 “怎么了?你要是现在想通了,风魔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欢迎你。”萧奕白调侃的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几步从雪地里捡起沥空剑扔给了弟弟,“差点忘了把这东西还给你,我已经找到霍沧,并且用蜂鸟传信通知白狼的副将程江接他去雪城疗伤了,他伤的很重,左手已经完全坏死,想接回去是不可能了,另外你的天征鸟呢?就算是被迫无奈让它飞走了,这时候也该回来找你了吧?” 萧千夜摇摇头,目光望向南方,担心不已:“它是往南方飞去的,南面有白虎五队的营地,希望它能平安。” “嗯,会没事的。”萧奕白随口安慰了一句,翻身取出家徽递给他,眨了眨眼睛,“可别再扔了,有它在,我就能找到你。” “与其担心那只鸟,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岑歌没好气的打断了兄弟俩的谈话,“潇儿不能再受颠簸,就算我用死灵抓着你们飞过去,速度也不能像之前那般乱来了,你们就别唠嗑了,天黑之前能到森林的边缘就不错了。” “森林里有冰尸。”云潇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东西,担心的道,“单单是森林的北面就有十万冰尸,我之前赶着去救霍沧的时候,也是冰川之森的神守出手相助才得以脱身,如果正好赶在天黑的时候进入森林的深处,恐怕会有……” “别怕,冰尸伤不了你。”岑歌轻轻摸了摸她的脸,虽然是个透明的魂体,却仿佛真的有了几分温度,“你只管好好休息,你若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我怎么和师父交待?” “师父?”云潇好奇的追问,岑歌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正色退了一步,站直身体,微微颔首,“你的娘亲云秋水曾在白教担任大司命,教过我一些剑术的皮毛,我不是昆仑山的正式弟子,对剑术也并不特别擅长,但是师父对我极好,视如己出,你是她的女儿,我必不会再让你受伤。” “你是岑歌吧?”云潇深深的看着他,却无法把他和娘亲口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岑歌默默笑起,接道,“师父对我其实并不了解,她一贯以为我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也一直……装的很好。” 他的话让萧千夜也不由得望了过来——秋水师叔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破例收的门外弟子,总说他性情温和、耐心沉稳,颇有昆仑弟子的模样。 但是他第一次在千机宫遭遇岑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控魂操尸的大司命绝对不可能是师叔口中说的那种温文儒雅的人。 “嗯……师父还好吗?”岑歌忽然低问了一句,脸色莫名带上了几分忧伤,“那一年教主带着师父去天域城求医,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教主倒是回来了一次,不过他是来销毁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的。” “是迦兰王?”萧奕白好奇的接话,“难怪风魔调查了他很多年都没有任何头绪,原来真的是被他自己销毁的。” “迦兰王……哦,对,他的封号是迦兰王。”岑歌这才想起来那个人,无奈的摇摇头,“迦兰两个字是他随手翻阅教内典籍的时候随便取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能令莲花神座燃起火焰,是天神选定的新任教主。” 岑歌莫名望向云潇,她的脸庞其实更像父亲,又道:“他真的很强,教内那么多术法武学,还有禁术……他都是翻阅一遍就能全部掌握,他其实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很多东西都是他当年随心所欲教的,真的就只教了那么一点点,我却至今都无法完全参透。” “嗯。”云潇接下他的话,脑子里赫然浮出在碧落海上从夜王手里抢下自己的人,黯然,“我见过他一次,他救了我。” “你们见过了?”岑歌惊讶的道,“他也回来了?” “可惜他不是回来认亲的。”萧奕白无奈的笑了笑,瞥见岑歌脸上复杂的情绪,又道,“他似乎和上天界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上天界!”岑歌眼神惊变,迦兰王离开之后,他才出于好奇心开始调查这个人的真实身份,那时候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曾经沾染过他血液的莲花神座! 他原本是没有资格靠近教主神座的,只是那时候教主和大司命皆是不告而别,教内无人主持,他被迫临时接掌白教,然后才意外发现莲花神座的中心,迦兰王的血液没有干涸,而是一直在燃烧。 他想起了传闻里和神鸟签订契约的一族人,想起师父怀孕之后忽然一病不起的状态,让他不得不怀疑,迦兰王就是灵凤族的后裔! 但是他还是选择隐瞒了一切,默默的抹去了那一滴血。 无论他是谁,他都是自己的启蒙老师,是师父的丈夫,若是他不想留下痕迹,那么自己也必会如他所愿。 “你好像瞒了不少事情呢。”萧千夜忽然打断他的思绪,看着对方空荡荡的眼神,冷道,“秋水师叔一贯不喜欢邪术的,她会在白教担任大司命,纯粹只是因为白教是整个伽罗的信仰,我听说她甚至把神农田改成了药田,亲自制药分给境内的百姓,你是她的弟子,可你学的那些东西……完全不像是师叔会教的。” “呵,我刚刚不是说过了,我装的很像。”岑歌无所谓的笑了笑,虽然眼里有几分落寞,但神色却又坚定如铁,“我很尊敬师父,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师父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可是……可是这个世界只会救人有什么用?飞垣是个什么地方难道军阁主不比我清楚的多?我如果不在神农田前用禁术阻拦,你觉得白教凭什么能在伽罗立足?” 萧千夜低着眼眸,他年幼去昆仑求学,也是抱着一模一样的心态,只挑了最精髓的剑术来学,其它的根本毫无兴趣,也根本就用不上。 岑歌冷哼了一声,见他不语,又愤愤的道:“迦兰王离开后,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能让莲花神座再度燃起火焰,白教陷入无主状态长达十年!直到岑青捡到了飞影,虽然灵羽族的血统很珍贵,但是飞影那时候只是个婴儿她什么都不懂,是我一手把她捧成信仰,成为白教新的主心骨。” “哎……”说到这里,岑歌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仿佛累极,“我唯一的错误就是对白教的根基太自信,一个七百年的宗教,凭什么对抗一个上千年的统治者?异族人……又凭什么去对抗双神的后裔?” “那你现在有机会了。”萧千夜莫名接话,眼神一闪,“大星坠海,飞垣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箴岛,不论是双神还是上天界,都没资格再插手海上之事。” “千夜?”萧奕白一惊,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哦?你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岑歌赫然眯起了眼睛,想在对方的眼里寻找记忆里那一丝冰火双色的奇妙纹理,手下再度聚起几只死灵,笑道,“算了,潇儿的身体重要,先去圣盲族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嘛……我们就可以谈谈加入风魔的条件了。” 第七十九章:冥与夜 死灵带着几人往冰川之森飞去的同时,夜王从上天界的永夜里一步踏出,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镜面阶梯上的煌焰,嬉笑着冲自己挥手。 “这么快出来了?魂体修复好了?”煌焰远远的喊了一句,回声在整个上天界荡起。 奚辉眉峰一蹙,周身围绕的海水赫然散去,海之声化成水流飘向黄昏之海,他虽然有点厌恶,但还是直接挪动身形靠了过去,不快的道:“你惹事了,我再不出来,就不知道飞垣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煌焰笑嘻嘻的没有反驳,从冥王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黄昏之海里那颗黯淡无光的星,它甚至比之前还要再淡一点,但是依然稳如磐石的立于整个星辰的中央,煌焰连连摆手,脸上是标志性如孩童般天真热情的笑,接下了他的话,狡辩:“我哪有惹事?我跑的很快,没有被他们抓住呀!我知道他对你找回身体一事很重要,也没有真的伤害他,对吧?” “哦……跑得很快,你是跑得很快。”奚辉皱眉看着自己的同修,嘴里忍不住嘲讽,“御风而行,光化而逝,你是摆明了想告诉所有人自己是从上天界来的吧?若不是你插这一脚,皇室不至于这么快对他起疑心。” “有什么关系嘛!”煌焰满不在乎,捏了捏手指,“以现在箴岛的形势,陛下和帝仲对立是迟早的事,我也不过就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 “他不是帝仲。”奚辉一口否认,再度提醒,“我知道你好胜,但是你也得分清楚对象,追着一只凶兽找帝仲根本没有意义。” “嘻嘻……”煌焰咧嘴笑了,不过也不想再反驳同伴的话,他坐在台阶上哼着小曲,目光仿佛能穿过厚重的云层看到万里之外的孤岛,奚辉也叹了口气,面色赫然凝重,默默开口,“不过除了你,好像还有人插手了箴岛的事,也难怪三魔之一的地缚灵至今没有回复我的命令,那种足以令群星陨落的力量,哎……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你说蓬山啊?”煌焰倒是一点也不忌讳,直接就说出了辰王的名字,眼里带着几分诡异莫测的光芒,刻意压低了语调,“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争辉?这是他出走上天界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吧?” 奚辉顿时揉了揉脑门,感到有些头疼,十二位同修之间互有芥蒂,这些恩怨历经上万年,早就不是自己能插手解决的,而除了最为严重的冥王和战神之争,日月双神和辰王之间也早就是毫不掩饰的不合。 能照亮天际的除了日月,那便是星辰,星辰虽然微弱,但集群星之力,仍能福延一方,可世间万物都只知道日月之辉,无视点点繁星! “他想做什么呢?”煌焰打断奚辉的思绪,期待不已,“蓬山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东皇和曦玉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这要是再起冲突啊,嘻嘻,想想就很有趣,对吧?” “哪里有趣了?只有你会觉得有趣。”奚辉反问了一句,只见冥王兴奋的转动手上的长剑,眼里放光,“我记得东皇和曦玉他们所修的道最终境界便是化为天地的一部分,和天地共存,若是他们真的已经到达了那种境界,那现在两人的本尊早该不存在了吧?蓬山想找两个不存在的人争胜负,就如同我一心想赢过一个死人,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时间久了啊……真让人发疯。” “所以你盯上一只凶兽,他盯上了皇室后裔?”奚辉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都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家伙了,怎么还做这么幼稚的事?” “你不懂。”这一次煌焰毫不犹豫的脱口,“即使自称为神,你我也不是真神,东皇他们所追求的最终境界,无非是放下一切,如同真正的天地日月那般,无论下届如何沧海桑田,他们都只是旁观者,同修所选之路我不作任何评价,但于我而言,征服就是唯一的道路,唯一的信念,若我眼前的阻碍只剩帝仲,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会从冥界把他找出来!这就是所谓冥王。” “哦……”奚辉复杂的看着他,好奇的问道,“那你接下来又准备做什么呢?” “我吗?”煌焰想了想,摇摇头,“我现在找他没有一点意义,他不仅想不起来帝仲的事,甚至血脉里仅存的战神之力也被你冰封了,至少要等他拿回古尘,才有资格做冥王的对手。” “古尘呀……”奚辉眼神陡然雪亮,在他重回箴岛试图找寻那只穷奇的时候,确实在一个隐蔽的深谷里发现了战神之刃古尘,它插在魇之心上,被战神之力封印在五帝湖中,即使是自己也无法拔出那柄黑金古刀,那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帝仲曾经到过箴岛,甚至和魇魔起了冲突,但是那把刀他素来很珍视,没理由遗弃在湖中才对! 之后,他悄悄调查过飞垣全境,发现七禁地的七位神守都是帝仲指派的,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岛,将境内最危险的七个地方都专门安排了神守。 但是一直到那个时候,他都没有在飞垣发现过帝仲的血脉,只能猜测帝仲曾今去过那里,应该早已经离开了。 碧落海一战,他在那个年轻军人的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帝仲的神力,才终于发现昔日的战神早已经被凶兽吞噬,但是那只凶兽并没有张扬自己的血脉,而是选择了一种隐姓埋名的方式,仿佛是要极力掩埋这种无上的神力,这倒不像是生性凶残好争斗的凶兽会做的事情,但是它确实这么做了,时至今日,它真的已经将骨子里的战神之力稀释到几乎消失! 奚辉的眼神是冷漠的,嘴角却莫名扬起一丝不屑笑意——那只穷奇难道是想做个人吗?这是它的心愿,还是帝仲的? 他默默翻掌,夜王的掌心里有一小块骨头的碎片,煌焰一惊,指着说道:“这东西难道是你从军阁主身上取下的?” “毕竟我也很好奇他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奚辉无奈的笑了笑,夜的神力渗透碎骨,煌焰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住了骨头,冥王之力也同时燃起! 断骨中残留的记忆非常破碎,他带着那只穷奇走过了很多地方,那些静静漂浮在空中的流岛,每一个都像未知的神秘世界,和荒芜的上天界形成鲜明的对比。看 冥王忽然抿了抿唇,叹息般的呼出了一口气——这便是他最讨厌帝仲的地方,总是这么安然休闲,没有一点战神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个残疾的凶兽,像养了一只黏人的小狗。 “果然是……箴岛!”奚辉凝视着断骨,低呼,“是在和魇魔打斗!” 煌焰也认真的看着记忆的碎片,碎片里的帝仲并没有真的下杀手,因为那只凶兽被魇魔入梦,正在梦魇中颤抖。 “他真的很在乎这只穷奇啊。”奚辉感叹的说道,“难怪魇魔能在他手上逃出生天,原来是为了救这只畜生。” “古尘……他没有留下古尘。”煌焰敏锐的发现了异常,疑惑不解,“他离开的时候明明是带着古尘一起的,魇魔也没有被取出心!既然如此,为何现在的古尘会插在魇之心上,被封印进了五帝湖?” 夜王和冥王互望了一眼,皆是不可思议的倒吸了一口寒气——不是帝仲,那就是成为古代种之后的那只穷奇干的! “呵,是只有趣的小狗呢。”奚辉顿时眼神迷离莫测,望着掌间不断闪烁的记忆碎片,竟也被这段不寻常的过往吸引了兴趣,“看来它在吞噬了帝仲之后又回到了箴岛,并且选择在那里隐姓埋名以‘人’的身份生存至今,而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东西只有曾经侵入过它梦境的魇魔,难怪他要去找魇魔封印魇之心。” “魇魔也是你养的吧?”煌焰好奇的眨眨眼,“这么重要的事情,它为何隐瞒?” “隐瞒?”奚辉连连摇头,叹道,“这倒是不能怪它了,魇魔分为三体,心、形、声,魇之心被古尘封印,剩下的两体就是没有思维的魔物,那只小狗当年肯定还无法完全掌握战神之力,否则以帝仲的实力不至于让魇之形和魇之声逃脱,我曾以夜王之力呼唤它,但目前能回应我的只有魇之形,魇之声似乎也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呵呵,看起来失去夜王庇护的三魔也不过如此嘛!”煌焰无趣的转着剑,也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说起来你和你自己养的那只凶兽要如何了断?重启血荼大阵无非两种方法,要么再来一次全境血祭,要么破坏四境封印后,找到相同的血脉直接进入阵眼,我怎么感觉还是第一种更快些呢?” “我倒是想像你说的那般轻松……”奚辉的右手凭空划出一道光弧,光芒逐渐展开竟是飞垣的全境地图,他首先指向中心天域城,道,“你看,其实飞垣整体的地势和当年的箴岛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也就天域城往北方挪动了些,冰川之森从泣雪高原脱落而已,但是地基被我破坏之后,形成了很多地下裂缝,加上人类和异族的关系早已经势如水火,很多异族人其实早就藏进了更深的地底生活,若我还想如当年一般全境血祭,首先就得把这群家伙挖出来,坦白而言,以我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太可能。” “生活在地下啊……”煌焰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睛,“即使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异族也不敢有丝毫反抗,双神后裔的枷锁果真如此沉重吗?” “反抗?就靠那些野兽草木所化的异族人?”奚辉不屑的笑起,“在那些‘东西’眼里,只要能在一方安稳苟活,无论是暗无天日的地下裂缝,或是深海、湖泊、河流之下都无所谓吧?强如带着神鸟火种的灵凤一族都不争不抢,只求平静,更何况,你当真觉得东皇和曦玉没有给自己的后人留下任何东西?” “那我倒是没有刻意研究过。”煌焰老实的回答,眨眨眼,“留了什么?” 奚辉竖起食指轻轻放在自己唇间,神秘的道:“是征服和守护。” “啊?”煌焰一脸懵懂的看着他,只见奚辉轻轻指了指眼睛,接道,“皇室的眼眸是日神特有的金色,那才是真正能洞察飞垣全境的东西,他们将这种力量附在晶石上,并将晶石安放在各大境内,这便是为什么帝都的那个祭星宫能监视全境的动静,并第一时间上报给掌权者知晓,而曦玉留下的那块‘沉月’,蕴含着月神的守护之力,必能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再帮他们一次。” “哦……”煌焰似懂非懂,只是木讷的点点头,奚辉知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索性也懒得跟他再解释,“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飞垣去和地缚灵谈谈了,你要是闲的没事,就好好在这里看风景吧。” “呵,我现在也只能在此看风景了。”煌焰抬起头,热情的眼眸里闪烁着老成,咧嘴笑道,“你、我还有蓬山,既然目的各不相同,最好还是不要相互干扰才是,你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奚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对方忽然抬手指向台阶尽头处那只闭目沉睡的黑龙龙首,“我不会阻止你利用他找到自己养的那只凶兽,更不会妨碍你找回身体恢复成真正的夜王,但是我要他想起来自己的过去,找回属于战神的神力,你若是自己下手太慢被我抢了先……可不要来跟我抱怨哦。” “原来你是要跟我抢人?”奚辉不动声色的接话,陡然间看见对方的眼睛里腾起了疯狂和兴奋,不由得心下一沉,叹道,“看来我也得加快速度了,毕竟跟你抢人……我可没有胜算啊。” “告辞。”煌焰拱手作揖,身形化成橙红的火光不知消失去了何处。 奚辉眼里的神色正在复杂的变幻——早在决定和人类的帝王联手之时,他就发现了天权帝其实是一个心机非常深沉的人,甚至试药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单纯的为了延长寿命,他在进行一些机密的人体改造,创造出全新的“人”,否则蛰居在海魔仓鲛身上的水虺如何会成为药引?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可能延年益寿! 他原本就需要天权帝协助自己,这样才能让有着灵凤血统的凤九卿进入祭星宫,找到凤姬当年留下的海魔封印,没想到天权帝忽然提出要求,要借用水虺试药,也正是为了满足人类帝王这个莫名的要求,让原本戳手可得的灵音族意外失踪,但他非但没有一点歉意,反而将错就错,试图以此削弱军阁的势力,将四大境的羽都划分给禁军。 好在结局也算是因祸得福,虽然并没有利用灵音族的特殊能力找到阵眼所在的具体位置,但是却让他意外发现了帝仲的血脉! 这一刻夜王的眼睛忽然变得如针一样锐利,直勾勾的盯着下方的海上孤岛——这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东西,就是人心,尤其是位于顶峰,帝王的心。 第八十章:冰川之森 黄昏临近之时,死灵在冰川之森外围放慢了步伐,岑歌从坠子里幻化而出,抬手遮住了刺目的夕阳。 如此绚烂的光芒,他是许久没有见过了。 萧奕白仔细观察着四周,这一片森林里基本都是高大的雪杉树,在树顶位置有薄雾缭绕,白纱一般静静笼罩,夕阳正好是穿透这层雾在林子里弥散而开,斑斑驳驳的洒落在雪地里,四下里很安静,冰川之森也基本没有鸟兽生活的痕迹,就好像一片古老又神秘的土地,几乎不会有任何活着的生命走进去。 “休息一会,等人来接吧。”他指了指前方的空地,用脚在雪地里用力踩了一个圆心,然后在外围又画了一圈,接道,“森林正中央就是封魔座,那里有法阵守护一般人进不去,白狼的两只军团平时也是绕着封魔座的外围巡逻,这条路是环形的,靠北的那边叫诛邪道,靠南的则是镇魔道,眼下军阁已经暂停了每日的例行巡逻,但是我们还得小心禁军暗部的人。” “暗部的人会如此深入禁地吗?”萧千夜认真的看着他脚下的图形,托腮思索,“冰川之森的中心一带又被称为‘无尽森林’,即使跟着罗盘走也经常会在里面绕不出来,我曾经乘着天征鸟仔细在它上方观察过,整片森林是狭长的南北走向,东侧靠着冰河,西侧紧挨雪原,按面积来看不算太大,但是我们的将士曾在里面迷路长达一个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蹊跷的很。” “嗯,我知道。”萧奕白显然比他更清楚,那一次长达一个月的救援是在三年前,白狼三队在诛邪道莫名失联,直到半夜例行日检的时候霍沧才发现三队没有按时归队,他立马就带着一队重新回到诛邪道,但是耳边明明能听到三队的说话声,甚至白狼在夜里的长嚎都近在眼前,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寻找都是不见人影。 第二天消息传到附近的白虎和天马军团,他是最早一批支援白狼军团的人,那时候为了行动更方便,他直接孤身一人走进了森林深处,坦白说他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为了图方便,他几乎每次都是横穿封魔座,但是只有这一次,他是真心感觉到了不对劲,身边真的有三队的说话声,是焦急恐惧的将士们还在不断的寻找出口,甚至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和他们擦脚而过的气息,但是——就是看不见人。 就如同传闻里说的那样,冰川之森是一片无尽森林,一旦深陷其中就无法轻易回到现实的世界。 弟弟萧千夜是在五天之后才赶到的,据说是被高成川刻意阻拦硬是拖了三天,但事实那三天也根本无关紧要,因为白狼三队是在一个月后才在镇魔道上意外出现的。 诛邪道和镇魔道实际上是一条环形的路,围绕中心封魔座,正常情况下绕一圈也不过半天,逃脱的将士们看起来虽然很疲惫,但完全不像是一个月不饮不食的样子,甚至几个体格好的人还能勉强自己走动。 再往后,他就从三队长口中听到了至今无法解释的一句话——三队长说,他们被困诛邪道已经七天了,只能靠着随身携带的一点点干粮和雪地里的冰水度日。 没错,他们分明在外面找了整整一个月,三队长口中却仅仅只过去了七天。 这样的其实情况并不多见,大多数时候巡逻的分队只会在里面迷路几个时辰而已,只是这种事情既无法预测也无法防备,军械处也想过很多办法改进罗盘,但都是没用什么太大的作用。 能让罗盘失效的东西无非只有一种……萧奕白默默看了一眼弟弟,发现他也抬起了眼睛望向自己,两兄弟心有灵犀的点了点头。 “封魔座,封的是哪一个魔?”瞥见两人异样的神色,云潇敏锐的追问,只见眼前的三人同时露出了迷惘的表情,不约而同的摇摇头,萧奕白解释道:“飞垣上的魔物其实远远不止三魔,只不过三魔都曾是夜王座下,又曾在飞垣上引发过巨大的遭难,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盘踞一方的魔物,比如你见过的,魑魅之山树海那只藤妖,魔物性情各异不好揣摩,但是能直接封在封魔座的,多半来头不小。” “连你们也不知道的魔物?”云潇顿时有些紧张起来,岑歌晃到她身边,还是那般温柔的笑了笑,“封魔座只有历代圣盲族的长老知晓秘密,圣盲族就住下森林下面。” “他们也住在地下城里?” “地下城?”岑歌想了想刚才那个被萧奕白直接拆成废墟的仙蟒族遗址,连连摆手,“不不不,仙蟒族是自己迁走之后,城镇被常年的风雪掩埋才变成了那样的地下城,圣盲族不一样,他们原本就是居住在地下裂缝里,而且圣盲族天生目盲也不需要光,一直都非常固执的守着祖训,也就是守护封魔座。” 云潇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岑歌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飞垣的地基原本就是破碎的,地下有很多巨大的裂缝,为了躲避人类的破坏,越来越多的异族选择住进了地下,相对比起来,除了阴冷潮湿见不到阳光,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总比每天担心受怕遭人歧视虐待强一些,你说是不是,军阁主?” 他忽然将话题转向萧千夜,乐呵呵的观察他的反应,对方只是冷眼扫了一下,一言不发的别过头去。首个 “要保密哦!”岑歌一下子飘到萧千夜跟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帝都应该还不知道吧?地下裂缝的入口都会选择在禁地深处,为的就是防止被祭星宫和司星台发觉,你可不能透露出去哦……” “说出去对我没好处,我又不是傻子。”萧千夜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岑歌这才满意的走开转向萧奕白,不耐烦的问道,“来接应你的人呢?马上就要天黑了,我们从这里走到裂缝的入口少说也还得要两三个时辰,是继续等,还是我们自己去?” “联系不上。”萧奕白无奈的摆摆手,掌心的光镜明明灭灭一直没有回复,他想到那个人就头疼的厉害,指了指森林深处,建议道,“稍微往里面走一走吧,森林外围太明显了,万一遭遇禁军暗部就麻烦了。” “走诛邪道吧。”萧千夜默默握紧了剑灵,眼神也变得更加严谨起来,“白狼三队在诛邪道出事之后,后来那条路就被军械处特意的修整了一下,虽然也没起什么大作用,但是要平坦许多,会好走些。” “嗯,也好。”萧奕白索性直接掐灭了光镜,岑歌也回到了坠子里,死灵继续抱着云潇紧跟着两人的脚步,周围的光线在一点点消失,风声也如诡异的呜咽听的人毛骨悚然。 对他们两人而言,这条路其实也并不算很陌生,只是每次走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放、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云潇紧张的喊了一声,明明害怕的不行,还是硬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拉住了萧千夜的衣袖,“我的骨头已经用霜天雪粘着了,让我自己走跟着你们好不好?” “你怕鬼?”萧奕白眉峰一皱,不可置信的道,“你连冰尸都能砍死,居然会怕鬼?” “不是鬼!我不是怕鬼!”云潇顿时脸色一红,赶忙为自己辩解,“森林里的……不是鬼,我能感觉到一些,但是很模糊,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萧千夜迟疑的想了一会,或许是受到体内灵凤之息的影响,云潇从小就更为敏锐,如果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能让她感觉到不适,那封魔座的那只魔物必然不是普通来头! 难道真的是三魔之一的魇魔? 在飞垣的古老历史里,仓鲛曾多次作乱四海,地缚灵则时常袭击阳川,而魇魔确实是频繁在东冥和伽罗活跃,但是煌焰和舒少白都曾经说过,魇之心受困战神之刃古尘被封印在了禁闭之谷,既然如此,封魔座中的那只魔物怎么可能也是魇魔? 他心下一沉,眼神变得冷漠而犀利——地缚灵能分成十只灵体,魇魔会不会也不止一个? “来,我来。”随后,萧千夜伸出双手从死灵手里接过云潇,他并没有放下她,而是直接抱着往前走,死灵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无法散去,只能木偶一样机械的跟在后面。 “咦……”坠子里的岑歌暗中看着这一切,竟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这可真不像当年那个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军阁主萧千夜,他曾用白教的禁术“骨咒”、“血咒”将萧千夜困在登仙道和神农田之间的空地里长达半日,在死侍无休无止的无脑袭击下,他依然没有受伤,沥空的剑气如同一张精密的网,他能在体力透支到极限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计算出死侍的进攻方位,并且以更快的速度予以回击和防卫,那样精湛的剑术,相比师父有过之无不及! 那也是岑歌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来自昆仑的无上剑法,师父的剑是用来救济苍生的,师父出手永远都是那般温柔,但是同样的东西到了萧千夜手上,就完全变了个样子,变得那般犀利狠辣! 而现在那个狠辣无情的人竟然会如此深情的抱着一个女人? “这可不好啊……”岑歌默默叹气,莫名奇妙的摇头苦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在飞垣这种地方,这可是比他不懂术法、不会用毒更为致命的东西! 第八十一章:无尽森林 黑夜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亮色,像铺开了一张无边的网,林子里慢慢的刮起一阵风,呜呜咽咽的,浓雾是从脚下的雪地里烟雾一样的飘散,连空气中也弥漫着古森林特有的味道。 “雾比往常要浓一些呢。”萧奕白走在最前面,伸手摸了摸雪杉树,提高了警惕,“树干是湿的,这种温度下竟然会有水珠,还没有冻结成冰,总不会是才过雨吧?” “下雨?”萧千夜扫了一眼地面,不像是下过雨的痕迹,再歪头看着雪杉树,果然潮湿的树干上还有水滴在往下滚落,就在此时,天际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了树林,转瞬眼前又陷入漆黑,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再看眼前的诛邪道,点点鬼火从树林深处晃晃荡荡的飘出。 “我去看看。”萧奕白紧跟着这些奇怪的紫色鬼火上去检查,没走几步忽然身边吹出一阵细风,风中带着莫名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他的眼睛瞬间凝定,小心的冲弟弟招手,萧千夜屏住呼吸小声的走上去,只见树林的更深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被大群的鬼火包围在中间,但是身上散发着冰火双色的耀眼灵光,让鬼火根本不敢近身。 “这个人……”萧千夜赫然脱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那人镇定自若的笑着,没有带武器,赤手空拳做出了一个抓紧的手势,然后像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用力的摔在了树上! 雪杉树剧烈的摇晃,树顶的积雪轰然砸下,看不见的魔物发出风一般的声响,似乎是在四处逃窜。 “帝仲!?”萧千夜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早就已经被凶兽吞噬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冰川之森的深处? 他一边这么想着,脚步已近不由自主的往前方走去,萧奕白一把把他拉了回来,紧张的提醒:“别过去,那不是真人,是森林的幻象。” “是森林的记忆吧。”云潇低声矫正了他的说词,也是拉住了萧千夜的衣袖不让他继续走,眼前诡异的厮杀还在持续,一直有看不见的东西被砸在树上,魔物终于在战神之力的逼迫下逐渐化形,它像个奇怪的布袋子,中空,紫色的鬼火正是从中间源源不断的涌出,帝仲毫无惧色,他在几颗高大的雪杉树之间来回跳跃,一边躲避魔物毫无目的的进攻,一边用手指继续勾画诛魔的法阵。 果然在树和树之间连起来金色的光线,像一张蛛网等待猎物上钩。 “真的是魇魔!”萧奕白低呼一声,虽然自己并未和魇魔交过手,但是魔物的气息是不会变的,眼前这种紫色鬼火的气味和魇之心上的一模一样! 帝仲站在法阵的中央,以他为圆心,金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黑夜,魇魔被灵力刺激,扭曲成一团,它疯狂的撞击周围古树,就在此时,帝仲赫然出手一把就掐住了魔物的身躯。 萧千夜瞳孔顿时放大,紧跟着踏上一步——那只手上出现了尖锐的利爪,皮肤被鳞片和白毛覆盖! 那是凶兽的手!他豁然抬头,再看帝仲,果然他的背上长出了一对骨翼,额头上伸出两只黑金犄角!他高高的跳起来,手下却燃烧着来自战神的神力,像一团金色的火焰席卷魔物全身! 魇魔在低声哀嚎,那样的声音似乎可以夺人心智,随后,一股更加诡异的力量从鬼火中逃窜,帝仲停住了手头的动作略一思忖,他松开了魔物的身体,转瞬扇动羽翼往空中飞去。 鬼火还未来得及逃出森林就被他一脚从天上踢了下来,正巧落在诛魔法阵的中央,就在此时,逃脱的身体再度消失在视野里,帝仲默默闭眼,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虽然没有携带古尘,但是掌下的灵光凝聚成了剑的状态,抬手一挥!左侧大片的雪杉树被拦腰砍断,横七竖八的砸了下来,他还想继续追上去,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几人冲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被压在了树干下动弹不得。 他终于停下了继续追杀魔物的脚步,骨翼和犄角从身上脱落,恢复到了正常的人形。 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救被压住的女人,而是露出了些许迟疑和不解,随后轻轻一抬就将那女子从树下拖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女人茫然的抬头,那是个盲人,她下意识的抓住了帝仲的衣袖,紧张的开口:“你是什么人?这附近经常有魇魔出没,你要小心啊。” “哦。”帝仲迷茫的开口,看着那只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竟然是不知所措的一动不动。 萧千夜紧盯着他的表情,额上的冷汗一点点流下——不,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他梦里的战神帝仲,而是取代了他的那只凶兽穷奇! 他在学着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像模像样的把受伤的女人扶起来,用人类的口吻说着话:“魇魔的一部分被我抓住了,剩下的一部分逃走了,三体必须合一才能真正的杀死它,现在你们得想想办法先把这一部分困住。” “被你抓住了?”女人诧异的开口,几乎不想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是说……魇魔的一部分被你抓住了?” “嗯。”穷奇乖巧的点头,想了许久,忽然自言自语的道,“如果大人还在的话,这种时候是应该先去追杀逃走的魔物呢?还是应该先送这个受伤的女人回去呢?” “魔物很危险,你别去了。”女人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谁,一把拽住他的手,热情的道,“你该不会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吧?这片森林叫冰川之森,是飞垣的七禁地之一哦,这些雪杉树活了千百年都有灵性了,正是它们告诉我有人在林子深处遭遇了魇魔,我顺着树鸣声找过来,没想到没救上你,还被你给救了,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女人挠了挠头,憨笑了一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拖着他就往自己的村寨走去,边走边道:“我是圣盲族的,天生目盲看不见,但是心里明亮的很,你不是坏人,来我们村里做做客吧。” “这些雪杉树也会说话吗?”穷奇跟着她,不经意的摸了摸树干,忽然眼眸一垂,对着阴森森的古树林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知在和谁说话,“那你们……要保密哦。” “保密?你有什么秘密?”女人听见了他的话,好奇的转过脸,虽然眼睛看不见,依然露出了满脸的期待,凶兽淡淡微笑,像帝仲一般温柔的开口:“不告诉你。” 就在此时,森林里赫然卷起一阵狂风,雪杉树齐齐摇晃,仿佛真的是在回应他。墨雪文学网 云潇蓦然颤了一下,伸手贴住雪杉树像是要确认什么,古老的树木在她指尖的触摸下,灵凤之息赫然燃起照亮了周边。 眼前的幻象也就是在这一刻忽然消失,魇魔、帝仲、圣盲族的女人都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就是上天界传说里的战神帝仲?”萧奕白转向弟弟,有些不可置信,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幻象里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一点战神的样子! “是他,也不是他。”萧千夜无奈的回话,苦笑却是忍不住的从唇角溢出,“刚才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我们的先祖,那只吞噬了战神帝仲的凶兽穷奇,他没有带着古尘,多半是因为古尘被他插在魇之心上留在了东冥,然后一路追杀魇魔到了冰川之森,如果刚才不是为了救那个圣盲族的女人,恐怕魇魔那个时候就得死在他手上了。” 萧奕白一震,脱口:“你是说魇魔应该是有几部分组成的?除了东冥的魇之心,封魔座里的也是它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逃脱了。” “圣盲族守着祖训一直守护着封魔座,肯定也是他的命令吧?”萧千夜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此时眼前的道路雾气已然散开,鬼火也被灵凤之息灼烧迅速散去,他再度看了一眼雪杉树的树干,冷哼道,“你看树干上面根本没有水滴,也根本就没有下过雨,是我们被拖入了森林的记忆里。” “嗯,是雪杉树想要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呢。”云潇接过话,骨子里特殊的血统似乎能隐约感觉到树木的声音,又道,“一定是它们感觉到了同样的气息,故意显露给我们看的。” “我也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萧千夜盯着古树,像是责备,“想告诉我就该早一些。” 风再度卷起,吹得几人站立不稳扶住了树木,从诛邪道的对面从容的走过来一个人,他提着一盏纸灯,老远就冲萧奕白挥了挥手。 “总算来了。”萧奕白才松了口气,忽然感觉怀里的坠子猛然一颤,岑歌是从坠子飞身冲出,直接窜到了那人面前! “是你!”两人几乎同时脱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不等萧奕白反应过来,岑歌掌下带起一串劲风毫不留情的攻击对方,只见对方轻巧的挪动身形,似乎并不想还手,两人一言不合就在冰川之森动起手来! “喂!都住手!”萧奕白明显不了解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往,他纵身掠入其中,一手拦住岑歌,一手挡下赤晴,掌下同时用力击退两人。 “你两有仇?”萧奕白皱眉看着两人,发现他们神情古怪相互盯着对方,他干咳了几声,又道,“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朋友。”“仇人。” 两人同时开口,却是尴尬的说出了截然相反的回答。 赤晴噗嗤一下笑起来,小心翼翼的靠近岑歌,这才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话:“准确来说曾经是朋友,现在……反目成仇了,对吧,岑歌?” 他想一把搂住对方肩膀,却发现岑歌只是个半透明的魂魄,他扑了个空险些摔在地上。 “哦,我差点忘了你被军阁主一剑封进了冰里……”赤晴自言自语的说着话,萧奕白赶忙一把把他拉开,低骂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等你半天了才来,先带路吧,我们要尽快到圣盲族去修整一下。” “嗯,走吧。”他倒是毫不在意,让开了一个身位,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岑歌厌恶的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明亮有光,早就已经不再是圣盲族那样天生目盲的样子,想起自己和他的过往,终于忍不住嘲讽道:“你看的见了?这又是从哪里骗来的一双眼睛?” “你还是很介意这个嘛?”赤晴反而是乐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双眼,“这可不是骗的,是人家自愿给我的。” “哦?”岑歌继续冷笑,“又是哪个犯花痴的小姑娘被你骗了?连眼睛都能自愿给你,你这不得以身相许?” “你要是当年愿意给我一双……不,给我一只眼睛,我也可以以身相许呀!”赤晴巧妙的回避了他的问题,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给我眼睛的人并不是个小姑娘,人家真的是自愿的。” “哼。”岑歌懒得和他逞口舌之快,默不作声的回到了坠子里,赤晴连忙从萧奕白怀中抢了过去,好奇的端在眼前,“想不到你用这种方法逃出来了,那你的身体怎么办?” 话音未落,赤晴这才想起来萧千夜也跟着,连忙小跑蹿到了他身边,一把搂住肩膀,热情的道:“你看,我现在也算是救了你们一次,人情总是要还的吧?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这位老朋友放出来?” “赤晴,带路。”萧奕白毫不客气的把他拎回来扔到了最前面,“其他事情等到了再说。” “好嘛。”赤晴狡黠的眨眨眼睛,晃了晃手上的坠子,“这东西就先给我吧。” “随便你们,他乐意我也无所谓。”萧奕白摆摆手,不等岑歌回话,赤晴已经直接翻手收入了怀中,笑道,“没事,他会同意的。” 第八十二章:地下裂缝 绕出诛邪道,赤晴带着几人忽然拐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此时脚下已经不仅仅只有厚实的冰雪,杂草蔓延长到了半人高,碎石也杂乱的倒在地上。 萧千夜紧盯着路,这一带已经离开了白狼军团巡逻的范围,只要没有特殊的情况,军团也不会轻易深入,准确来说这里还属于未曾开放的荒地,但是能在冰天雪地的森林里长出如此茂盛的野草,果然它的土地下另有洞天吧? “小心脚下哦。”赤晴将手上的纸灯放低,照亮了路,只见前方赫然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约有十米宽,将森林分成了两边。 “在这个下面吗?”萧千夜目光紧锁,疑惑的望向赤晴,“这下面我曾经检查过,并没有发现有人居住。” “这下面有一条暗河对吧?”赤晴神秘的笑了笑,凑近,“圣盲族居住的地方,还在暗河下面。” 他没有回话,只是目光依然不可思议——他是前几年乘着天征鸟下去的,这条裂缝很深,比之前他们在地下城掉落进去的深坑还要再深一点,但是自上至下越来越窄,最下面仅有一米宽,是一条狭长的暗河,虽然很窄但是水流湍急,应该也是冰河的一条支流。 “对了,要进去得先服用避水丸。”赤晴连忙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小药丸分给几人,“这东西你们都知道吧?是黑市用来走私偷渡的,我特意让公孙晏每年都给我留些呢。” 萧千夜接过药丸,果然是海市里杜夫人给的那种! “话说从这跳下去,你们不要紧吧?”赤晴暗戳戳的指了指云潇,不怀好意的道,“这姑娘怎么了,好像是摔断了腿不能走路了是么?这要是跳下去再摔一下……” “不劳你费心了。”萧千夜冷漠的打断他的话,抽出了沥空剑跳了上去,赤晴这才惊讶的一蹦而起,兴奋的喊道,“这就是昆仑的御剑术吗?哇哦……看你平时都是坐在大鸟上到处飞,明明就有更方便的东西嘛!” “你太啰嗦了。”萧奕白瞪了他一眼,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想也不想直接就跳了下去,赤晴还没反应过来,僵硬的眨了眨眼睛,没等他开始尖叫萧奕白已经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的嘴巴,两人的身体在飞速坠落,终于在接近地下河的一瞬间,一股白雾自萧奕白掌下流出卷起两人安稳的落在水面上。 沥空剑随后赶到,赤晴惊魂未定的按着胸口,抱怨道:“你要跳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 “你又不是第一次跳了还会被吓着?”萧奕白没理他,吞下了避水丸,白雾的另一头缠在弟弟的手腕上,“跟着我,这条暗流很深。” 赤晴缓了口气,一只手按在水面上,嘴里面念念有词,随后水流果然向两侧分开,他率先钻了进去,冲几人招了招手。 “放我下来吧,在水里我可以牵着你。”云潇紧紧握着他的手,萧千夜点点头,跟着大哥一起走进了水里,只见脑袋上才分开的水流又瞬间汇聚在了一起,水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手上的白雾勉强还能看见一丝光线,他紧跟着萧奕白的脚步在水流中漫步,果然吃了避水丸可以在水下呼吸,甚至身体也不会继续下沉。 萧千夜担心的牵住云潇,见她另一只手上燃起了灵火,照亮了四周。 水浸湿了衣服紧贴在皮肤上,露出隐约可见的火色凤羽。 手腕上的白雾拉动了一下,萧千夜回过神继续往前走,他们似乎是在走一条下潜的路,然而越往下走,水温反而变得不那么刺骨寒冷起来,走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脚下碰到了坚硬的地面,他低头一看,发现这是一条弯曲的水下楼梯,是碎石拼接成的,他继续跟着大哥沿路往下,身边变得更加狭窄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等他再穿过这道奇怪的缝隙后,远方忽然有明晃晃的灯光亮了起来。 再往前道路越来越宽敞,水流也变得平缓温暖,他一把抓住上方的石头跳了出去,然后赶紧将云潇也拉出了水面。 “到了。”赤晴拧着衣服上的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萧千夜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水流,和被困在魑魅之山的时候一模一样,明明自己是往水底更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却莫名回到了水面上! “是镜像的法阵哦。”赤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嘻嘻的解释,“毕竟是要掩人耳目的嘛!这地方要是被帝都知道了找进来,可是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对了,你可千万要保密啊!” “我……已经不是帝都的人了。”萧千夜冷声反驳,赤晴眼睛咕噜一转,指向他身后的女子,“衣服……全湿了哦。” 萧千夜警惕的将云潇挡在身后,赤晴噗嗤笑了一下,乐呵呵道:“放心吧,这条路走到头就是圣盲族的领地,圣盲族全是瞎子,你就是脱光了他们也看不见。” 他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忽然高高的跳起来拍了一下路口的明灯,笑道:“这盏灯是我挂的,我有了眼睛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村子里挂上了灯,可惜啊,没人看得见。”16读书 沿路往前,土地很潮湿,因为是在地下河的底下,连身侧的石壁都渗出了水珠,地下没有风,温度也是奇怪的透出温暖,不像是伽罗特有的严寒,拐过几道弯,再穿过数条狭窄的缝隙,隐逸于地下裂缝中的古老村寨终于展露在眼前。 “欢迎。”赤晴开心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其中一个屋子,“那就是我家了,不过我很久很久没回去过了,你们自己打扫一下去休息吧,我得先找大长老去了。” “我跟你一起。”萧奕白有些担心,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赤晴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讲白了你们没一个是人类,放心吧,圣盲族眼盲心不盲,他们能分辨的出人类和异族的区别。” “有大夫吗?”萧千夜焦急的扫了一圈,现在正好是在夜里,村子里的圣盲族大多也都睡下了,赤晴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夫呀……嗯,一会我求长老来试试吧。” “长老?”萧千夜默念了一声,满眼都是不信任,赤晴神秘的笑道,“你放心吧,大长老比外头的大夫厉害多了,要不是看在在姑娘是灵凤族后裔的份上,我还不乐意开口呢。” 他乐呵呵的往村子最里面跑去,萧奕白摇摇头,安慰道:“别介意,赤晴就是这个性子,先带着云姑娘去休息吧。” “嗯。”两人并肩走进赤晴的家,果然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唯一的石床也就真的只是个长方形的石头,没有枕头和被褥,萧千夜小心的放下云潇,仔细捏了捏她的手腕,断碎的骨头依然是被奇怪的冰雪之力粘连在一起。 “好像已经开始自己愈合了。”云潇轻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疼的直咧嘴。 “你别动!”萧千夜低骂了一句,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手指上还戴着凤姬给的日轮,连忙摘下来重新套到她手上,责备道,“这个东西以后不能再摘下来了,明白吗?” “情况特殊嘛。”云潇小声叨念着,日轮在回到她手上的一刹那,温暖的生命之力像一束暖阳照进了心底,让她感到全身如释重负。 “你的剑灵呢?”他紧接着追问,“昆仑弟子多半剑灵不离手,青魅剑去哪了?” “剑灵……我让玉絮带走了。”提到自己的剑灵,云潇顿时又想起了细雪谷,声音变得担忧而惊慌,“细雪谷遇袭之后,我让玉絮姑娘带着我的剑灵先逃走了,青魅剑的灵气比沥空还要再强一些,如果她们在路上遭遇冰尸袭击,有剑灵在应该、应该会安全一些,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平安到达雪城呢……” “是我大意了。”萧奕白懊恼的开口,“当时我心里只想着千夜身上的蚂蚁有问题,竟然忽视了那群莫名其妙的伤患问题更大!是我不好、我……” “不关你的事,他们是冲我来的……” “你们别争了。”萧千夜打断两人的争执,默默沉吟,“帝都是冲我来的,无非是知道阿潇在细雪谷,想抓了她来要挟我。” “他们没抓到云姑娘,转头就去找了霍沧。”萧奕白吐出一声叹息,仿佛累极,困倦的靠在一边的石椅上闭目小憩,“我在千机宫用法术找你们,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你们又不见了,我只找到了霍沧,那时候他整个人昏迷不醒,要不是有一只白虎一直守着他,恐怕真的就直接冻死在雪原上了,然后我发现了你的剑灵被丢在了地上,家徽也扔了,天征鸟也不知去向,好在沿路留着风神的记号,我才能顺利的找到你们。” “对了,风神!”云潇这才想起来袖子里的圣剑,连忙取出来还给他,萧奕白推了推,苦笑,“你带在身上吧,反正你自己的剑灵也借给别人了,本来也就需要一把武器防身,况且我平时很少用剑。”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也用不上风神了。”云潇默默低头,即使强颜欢笑,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都遭受了怎样巨大的创伤,不要说再度握剑,连以后还能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都不知道! “阿潇……”萧千夜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嗯。没事。”云潇反倒是安慰了他一句,喉间有几分苦涩,忽然低道,“我……有些困了,让我休息一会吧。” “好,我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再让赤晴弄点被子过来。”萧千夜慌忙起身,拽着大哥就踏了出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合上了房间门。 萧奕白不言不语,感觉身边的弟弟控制不住的在颤抖——他在害怕,他知道云潇的伤势其实非常严重,他害怕她会就此落下残疾,甚至……丢了性命! “哎……没事的,放心。”隔了许久,萧奕白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第八十三章:四境分离 “帝都、帝都现在什么情况了?”萧千夜忽然问起来,沉思道,“地缚灵如果是直接用灵体返回,现在肯定已经把我的情况汇报给陛下知晓了,那么……新的逮捕令应该已经下来了吧?” “没呢。”萧奕白也是不解的摇头,他展开手心,看着上面那一团模糊不清无法打开的光镜,“自从上次我未经他允许私自开镜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 “公孙晏呢?” “他接手了风魔。”萧奕白脸庞严肃,正色低语,“已经命所有人转移到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暂时避风头了,目前还留在天域城里的就只剩下他和明溪两人,不过以他两的身份地位,多半、可能、大概不会出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连自己都没底气。”萧千夜看出了他的担忧,接道,“陛下一开始只是命令暗部秘密逮捕我,无非也就是不想太过声张,现在如果地缚灵已经将我那副样子的事情上报给他,他完全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下全境通缉令,把我当成异族也好,叛徒也罢,甚至可以直接、直接让禁军暂时代替军阁接管四大境,四大境的守将们……” “四大境的守将多半会被找借口暂时扣押吧。”萧奕白眼睛清冷,禁军总督高成川早就有野心瓜分军阁的势力,现在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好在四大境正副将级别的守将多半也是名门出身,除了少数几个荒地的,大多人应该还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 “南靖,征帆,还有蔺青阳,只有他们三个会有危险。”萧千夜用力握剑,即便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一股无力感由心而生,加上连续几日的疲惫奔波,眼前一花直接后仰撞在了墙上。 “别太担心,至少目前帝都还没有下命令。”萧奕白安慰了一句,知道这样的说辞其实也只是自我安慰,“按照原本的计划,伽罗的事情解决之后我会去东冥的禁闭之谷尝试毁去魇之心,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去过那里了,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上面插着的那柄黑金古刀是战神之刃,刚才在森林里看到那些事情之后我才明白,魇魔必须三体合一才能真的杀死,而我们连它剩下的两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其中一个肯定就是封魔座里的东西吧?”萧千夜揉着脑门,努力整理着思绪,“既然是圣盲族历代守护的东西,那只能去问圣盲族的人了,说起来那个赤晴也不知道吗?” “估计只有大长老知道吧。” “你们的计划里有想过现在这种变数吗?”萧千夜苦笑了一下,“以太子殿下和公孙晏的性格,应该不可能一条路走到死,你们肯定早就有其他的安排了是不是?” “安排确实是有的,只不过稍微有点超出了预料。”萧奕白还在继续尝试打开光镜联系明溪太子,然而对方好像是刻意要回避他,一直没有允许开镜,他略一思忖,捏着手指打了一个响指,“噼啪”一声轻响之后,一只冥蝶从指间飞出。 “这是公孙晏的东西?”萧千夜紧盯着绿色的冥蝶,萧奕白点点头,道,“是蝶谷的冥蝶术,他留了一只给我,可以在关键的时候找到他。” 只见蝴蝶的翅膀飞过一个圈,灵力自圈边往内像水流一样逐渐汇聚到中心,最终在他们面前开启了一个镜像。 “方便倒是挺方便的,不过一只冥蝶只能用一次,而且不懂冥术的话冥蝶的寿命只能维持一个月,开镜也只能开一小会。”萧奕白随口解释着,镜像的对面,公孙晏是坐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他身前的桌子上杂乱的铺满了各种书函、公文,身后是两个高大的书柜,除了同样杂凌乱不堪的书籍外,还摆了不少精致的古玩赏件,他悠闲的喝着茶,看见镜面亮了起来之后,索性用手直接把桌子上的东西推到了地上,然后将光镜摆在了上面。 萧千夜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帝都的镜阁,不同于军阁和墨阁会打扫干净摆放整齐,镜阁永远都是这一副杂乱无章的样子,就好像它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一样。 “明溪呢?”萧奕白开门见山的问,公孙晏倒是不急不慢的摆了摆手,反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事。” “那就好。”他抿了一口茶,弯腰从地上翻找了半天,终于捏着一封书函晃了晃,神秘的道,“猜猜这是什么?” “光镜维持不了多久,我也不想跟你玩猜谜游戏。”萧奕白不耐烦的催促,对方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没理会他,公孙晏直接拆开了信函贴到镜面上,“这是我委托江楼主找各大商行联名写的举报信,不愧是楼主呢,办事就是神速,你看看这些个签名和印章,绝对可靠吧?我明天就要把这东西交到我爹……哦,是墨阁左大臣的手上去。” 萧奕白认真看着镜子里的书函,脸色也终于一点点变得苍白无力,他咽了口沫,艰难的道:“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自己举报自己贪污受贿?” “没办法啊,我不能……连累家人。”公孙晏收起信函重新装好,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的一角,“我不能冒这个险,即使我娘是陛下的二姐,我也不能轻易冒险,你也是知道的,当年陛下对自己的长姐,可是一点情面也没留啊。”518 “萧奕白,太子和陛下摊牌的时候就要来了……”他不动声色的说出了震惊天下的话,眼里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虽然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在设想这一天的情形,但是它还是比我预料之中来的更早更突然一些,坦白说真的走到这一步,心里面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呢,你要是还能腾出手,就赶紧回天域城吧,毕竟我一个人……还真的没把握能救他呢。” “什么意思?”萧奕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公孙晏默默叹气,忽然放下了手上的茶,向上摞起了袖子。 “你受伤了……”萧奕白的眼神有些可怕,他裸露的手臂上是被被烈焰砍伤的痕迹,那一看就是出自高成川的炎帝剑! 公孙晏虽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他的真实本事,身为同伙的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他怎么可能在安稳的天域城被高成川如此重伤? “身上的伤就不展示了吧?哎,老头子年纪一大把了,下手还真的狠呢。”公孙晏反倒无所谓的笑了笑,“也还算是伤的值得,我潜入了总督府,在高成川那里找到一封准备发给各地暗部的信函,那是一份来自祭星宫的最新计划,他们将其命名为‘四境分离’,也就是要把羽都、东冥、伽罗、阳川四大境和天域城分离,很可惜具体要怎么做我就没看到了,因为高成川突然回来了。” “四境分离?”萧千夜赫然上前一步,眼里全是愤怒,“祭星宫的大宫主是地缚灵所化,他们竟然要听一个魔物的计划开始四境分离?” “地缚灵?”公孙晏手腕一颤,豁然抬眼,“你说安钰大宫主是地缚灵?” “我和它交过手,是地缚灵无误。” “难怪明溪要去查她的底细。”公孙晏眼里流出狠辣的目光,用力捏碎了手上的茶杯,“难怪祭星宫能计算出牺牲四大境就能托举天域城飞天,祭星宫主原来是个魔物!哼……魔物哪里是想带着飞垣回归故土,它根本就是想让飞垣二次碎裂永沉海底!陛下真的是疯了吗?他竟然会听信魔物的谗言!” “明溪知道这事吗?”萧奕白赶忙追问,只见公孙晏顿了一下,沉默半晌,摇头,“知道是知道了,但是从今早上起我也就联系不上他了。” “这么近你都联系不上!?”萧奕白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惧,脑子搅成一团乱,公孙晏点点头,接道,“可能是担心他出手救你弟弟,又或者是不想他插手四境分离的计划,陛下一大早就以修缮太子行宫准备大婚为由,让高成川护送他搬去了封心台,现在皇城七成的守卫全部都调岗到了星罗湖,我也见不到他了。” “这是要软禁太子啊。”萧千夜低声提醒,低着头漠然看着地面,陛下对太子一贯放纵,会在这种时候措手不及的将其软禁,那分明是一早就在堤防了吧? “是个拙劣的借口,但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公孙晏也很无奈,明溪太子早就过了适婚的年纪,虽然身边一直没有出现他心仪的女人,但是作为皇室最正统的继承人,就算是陛下强行指婚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陛下暂时还没有对你们下全境通缉令呢。”公孙晏忽然补充了一句,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盯着镜子后面的兄弟两人,喃喃自语,“我很好奇他究竟在忌惮什么,如果说他一开始只是不想太过声张引起四境动荡,那现在完全可以以‘异族’为借口逮捕你,可他还是没有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你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忌惮吗?” “忌惮我的多半不是他吧。”萧千夜冷哼一声,脸上弥漫着可怕的表情,眼神瞬间雪亮的可怕,“真正忌惮我的是他身后的那位夜王,他不想看到帝星坠的预言成真吧。” “你也是时候跟陛下背后的人好好谈谈了啊……”公孙晏拿起桌上的举报信收入怀里,冲两人挥了挥手,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在圣殿等你们。” 话音未落,冥蝶噗嗤一下熄灭了灵火,直接光化散去。 “千夜,我得先回去救他们。”萧奕白还在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光镜,极力控制着眼里的颤抖和不安,“你刚才问我有没有其它安排是吗?呵,原本他是要在拉拢你夺取军阁之后,先秘密控制四大境,然后调动风魔之力暗杀高成川夺取禁军的军权,最后里应外合逼迫陛下主动退位,但是现在所有的计划都必须先放在一边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他从天域城救出来!” “嗯。”萧千夜出乎意料的点点头,萧奕白惊讶的看着弟弟,有几分僵硬,“你、你真的愿意帮助我们?千夜,我知道北岸城的时候你只是被迫无奈而已,是明溪用云潇和天澈威胁你,逼着你不得不加入风魔,现在、现在你……” “不帮你们我也没有活路。”萧千夜轻轻吐了一口气,嘲讽般的笑了起来,“从今往后,对人类而言,你我就是卑微低贱的异族人,对异族而言,你我又是残害同胞的帝国走狗,两边都不讨好呢。” 萧奕白没有回话,眼里的恐惧逐渐退去,一点点变得坚定而明亮——前路虽难,但仍需一往直前。 第八十四章:赤晴 赤晴提着昏暗的纸灯,领着圣盲族的大长老朝这边走过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望过去,大长老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枯木长杖,常年的阴冷潮湿的地下生活让老人的皮肤变得苍白恐怖,她闭着双目,但是仍让人感觉到有一束严肃的视线在不断观察着。 眼盲心不盲,大长老其实根本也就不需要赤晴带路,她步伐稳健,一步步踏上石阶,径直走到了萧千夜面前,忽然伸出同样枯瘦的双手奇怪的摸着他的脸颊。 老人的脸色有几分古怪,喉咙里发出让人不适的咕噜咕噜声,又凑近了几步用鼻子用力嗅着。 “大长老,云姑娘在屋里头呢……”赤晴也是有几分奇怪,好心提醒了一句,大长老冷哼一声,开口又是一个尖锐的女声,“我自然知道灵凤之息在屋里头,不过这两个人,尤其是他,他们身上有些奇怪的气息,你带了什么人进来?” “我刚才不是跟您坦白了嘛,他是帝都军阁的现任阁主,旁边的是他兄长。”赤晴笑吟吟的补充,大长老却没好气的骂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们身上的异族混血气息非常奇怪,倒是有些像……” 话音未落,大长老忽然张大了嘴巴,满脸惊恐,甚至一把丢掉了手上的长杖,她颤颤巍巍的往萧千夜身边再度靠近,几乎整个人都爬在他的身上,不可置信的念叨:“这个气味!和那位大人留下的信物一模一样!是大人回来了吗?” 萧千夜的眉头早就揉成了一团,大长老只有他一半高,但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停的嗅着。 “大长老,您还是先去看看云姑娘吧,她是凤姬大人的亲妹妹!现在受了重伤正等着您呢!”赤晴怕他生气,连忙好声好气的把大长老拽了下来,尴尬的轻咳了几声,然后主动上前推开了房门,大长老犹豫了一下,但听见“凤姬”二字还是快速的回过神,跟着赤晴走进屋。 云潇在石床上听见了门口的声响又醒了过来,短暂的睡眠丝毫没能缓解疲惫,反而让她全身更加酸痛无法起身。 “快别动了!”大长老听声音就只知道她的动作,连忙一步上前按住她,语气忽然就变得如普通老奶奶一般温和,她轻轻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又心疼的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您是凤姬大人的亲妹妹,圣盲族有幸照顾您,必将全力以赴治好您的伤。” “谢、谢谢。”云潇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借着凤姬亲妹妹的头衔让异族人如此热情相待,总是让她有些不适,准确来说,凤姬大人其实也并没有承认自己是她的妹妹。 “骨头断了啊……”大长老仔细的按压着云潇的手臂,神色也越来越严肃,她扭头吩咐道:“赤晴,去把村里面的人全部喊起来,让他们准备些干净的热水和换洗的衣裳,然后去长老院让侍女们摘些月白花送来,这伤的很严重还耽误了这么久,怕是不太好治啊。” “不用这么麻烦的!”云潇连忙阻止,“这么晚了,别吵着你们休息了。” “晚?”大长老随和的笑了笑,就像在和自己的亲孙女说话,“圣盲族居住在地下裂缝里,天生眼睛就看不见的,哪里还分什么早晚啊!你别太担心,月白花是生长在冰河河底的一种仙草,你们进来的时候穿过的那条河就是冰河的分流,它的灵力非常充沛,只要你好好调养,以灵凤族的恢复能力,多半能痊愈。” “云姑娘就别见外了,疗伤要紧。”赤晴冲她眨眨眼睛,他并没有亲自出去敲门,而是晃了晃手里的纸灯,同一时刻,悬挂在村子各处的明灯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响,熟睡中的人们纷纷走出了房门,大长老无奈的摇摇头,也没有责备他什么,又指了指门,道,“你们一群男人都出去吧,烧了水让姑娘们送进来就好。” “是是是!”赤晴一手挽住萧奕白,一手拽着萧千夜,直接将两人拉到了村子的一角,松了口气,“你两也休息一会,我去给你们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先。” “赤晴,跟我回帝都救太子。”萧奕白一把将他拎了回来,心事重重的道,“我刚才用冥蝶联系了公孙晏,他说明溪已经被陛下找借口软禁到了封心台里,他那里一定到处都有眼线盯着所以才不让我开光镜找他,陛下已经开始准备四境分离了,我担心明溪会因此跟陛下起冲突……” “等等,等等。”赤晴不慌不忙的打断他,眼睛转的飞快,“我倒是没问题,可我是个异族人,我进不了天域城。” 萧奕白这才回过神来,咬了咬唇——天域城一共四道城门,帝国三军都走的是最北面的烽火台,东门则是专门留给了商队,南门只有特定的节日才会打开,所以一般人要进入皇城,只能绕着外围的荒地先去西门,四大门都是由禁军的驻都部队把守,会安排祭星宫的大法师镇守,以防止异族人偷渡潜入。 就连公孙晏把白小茶偷偷带进天域城也是仗着自己镜阁阁主的特殊身份,买通了商队,还特意到丹真宫偷了能让人假死的“宁息散”,这才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确实,如果带着赤晴去天域城,只怕连西门都过不了就立马会被发现。 “我可以在外头的荒地接应你们。”赤晴喃喃自语,脑子动得飞快,忽然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星星坠子用力晃了几下,“岑歌,要不你去……” “你做梦。”岑歌被他晃得心烦索性化形走了出来,赤晴一把抓住他,也不管自己的手直接穿过透明的魂体,“你虽然也是异族人,可毕竟是个魂魄,理论而言是发现不了的。” “哼,你做梦。”岑歌不想理他,看见他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就心烦,赤晴尴尬的啧啧舌,灵机一动,“你不帮我,可你总要帮帮云姑娘吧?我猜帝都高层应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加上她和军阁主特殊的关系,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她,你现在不救太子,不帮风魔,等陛下真的扫清了所有的反抗力量,你觉得她能平安脱身?” “歪理。”岑歌没好气的骂道,“等她伤势好一点,我就把她送回昆仑山去,我倒是要看看帝都有什么本事追到中原去。” “你能轻易出海?”赤晴反问了一句,果然见岑歌愣住了半晌,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读读 要从飞垣出海去中原只有两种办法,要么直接在羽都的海港城市北岸城借助仅有的官船或是危险的私船,要么用剑灵或者天征鸟一类可以飞行的东西,但是眼下北岸城刚刚经历海魔浩劫还处在瘫痪状态,所有船只一律停行,剑灵更是会直接被祭星宫捕捉到气息而暴露踪迹! 自己的身体还被封十剑法冰封在千机宫里面,仅仅靠着这一魂一魄,就算操控死灵也不可能直接送她回千里之外的中原。 “做个交易吧。”赤晴凑上前去,贴着他的眼睛,低道,“我告诉你这双眼睛的来历,你答应我去救太子,如何?” 他的话让眼前的三个人同时燃起了好奇心,圣盲族天生目盲,只有赤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赤晴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他把纸灯放到了一旁,双手撑着下巴,“我从小就看不见,虽然圣盲族都说什么‘眼盲心不盲’,可以凭借更为敏感的听力和嗅觉如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我不喜欢,我明明有眼睛,凭什么天生就是个瞎子呢?” 他苦笑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岑歌:“说起来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二十三、二十六?” “二十七年。”岑歌脱口而出,这样的精确数字还是让赤晴惊了一下,尴尬的撇撇嘴,“哦,二十七年了,异族人的寿命差距很大,所以对时间的概念也远远不如人类清晰,我比你还要稍微年长一些吧,早在和你认识之前,在我十五岁那年跟着父母从地下裂缝里出去,因为地下的物资非常贫乏,需要人定期去陆地上采购很多回来囤着。”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地下。”赤晴的眼里泛着光,不知不觉的笑起来,“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摸到冰凉的雪,还有高大的树,能感觉到到风从脸颊上吹过,还有温暖的阳光!就是在那一刻,我疯狂的想要一双眼睛,一双能看见这个世界的眼睛。” “我故意跟父母走丢了,他们是去雪城买物资的,但是雪城非常排斥异族人,只能在军阁换岗的那半个时辰里偷偷溜进去,找到黑市的接头商人迅速交易完就离开,爹娘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观察身边有没有军队,根本无暇顾及我,他们总以为我一定会乖乖跟着,然后呀,我就趁机溜走了。” “你我都二十七年没见面过了,加上之前认识的那五年,也就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赤晴掰着手指努力计算着,“我从雪城溜走以后,先是渡过了冰河,然后穿越了森林,最后达到了雪原上,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让我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祖夜族原本也是伽罗的居民吧?”他忽然问了一句,岑歌沉默着点头,祖夜族是土生土长的伽罗本土人,居住在泣雪高原之上,靠近雪碑的地方。 “后来就被你救了,因为我过于靠近雪碑,差点被撕成碎片。”赤晴继续说话,挠了挠头,“我其实早就听族里的长辈说起过那块雪碑,它附近的法阵比圣盲族守护的封魔座更加厉害,那时候要不是恰好被你路过看见,估计我当时就死了吧?” “我就不该救你。”岑歌冷哼一声,嘴里却毫不留情,“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意外救回来的一个少年,会假心假意的利用我五年,为的只是夺取我的双眼。” 此话一出,萧奕白和萧千夜均是尴尬的互望了一眼,没敢说话。 “呵呵……确实。”赤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甚至明亮的大眼睛里也没有丝毫的后悔,“那个时候我真的太羡慕你了,羡慕的发疯,嫉妒的发狂,我知道你心善,所以你去哪都带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我,你总是极尽全力的和我描述着周围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黑暗的世界变得多彩起来,但是恰恰相反……你只会让我更加迫切的想要亲自看一看。” 岑歌低着眼眸,眼前仿佛又出现曾经的那个目盲少年,他一直瞭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那应该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计划,趁着他熟睡之时,目盲少年用黑市买来的“宁息散”让他陷入了假死,再利用这五年在祖夜族偷学到的巫医术,企图挖出他的眼睛为自己所用。 还好,妹妹岑青意外来找他,在赤晴手起刀落的一瞬间,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随后被妹妹唤醒的自己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被安置在祖夜族的巫医法阵里,五个角点起了五种色泽的烛火,赤晴天生失明的双瞳里泛出恐怖的白光,像一个恶魔死死盯着自己,他的手上紧握着血淋淋的匕首,正在从自己妹妹的后背里一点点抽出来。 屋子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族人,赤晴不得已放弃了计划,他扔了匕首夺门而逃,从此彻底消失。 岑歌默默按住自己的额头,隔了二十七年,那种入骨的失望和痛苦还是清晰的出现在心底,赤晴所用的巫阵是祖夜族的禁术,巫阵所在的地点也从此不能再住人!祖夜族人口原本也就不多,还因为自己带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外族人进来被迫放弃家园迁徙他处! 或许是出于惭愧,或许是多少感觉到了族人的怨言,他和妹妹毅然选择了离开,两个无权无势的异族孩子,自此开始在雪原上艰难的求生。 现在想起来,那半年的生活真的如同地狱,雪原上有白虎军团,森林里有白狼军团,就算逃到了荒地,还有禁军驻荒部队,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毫无止境的迫害和歧视,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辗转了大半年的时间最终还是回到了雪碑附近,被巫阵侵蚀的村子早已经一片狼藉,大半被埋入了风雪下,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师父,那个来自中原的昆仑山女剑仙,像真正的天神一样,把奄奄一息的两个孩子带回了千机宫。 岑歌豁然抬头,依旧是极其厌恶的望了一眼赤晴——即便是师父那样温和如玉的女子,都没能再次改变他的性情,他对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只有无上的力量才能填补内心的恐惧。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这个人,他曾经真心相待过的唯一朋友,赤晴。 第八十五章:靖城事变 “我从祖夜族离开之后,就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行。”赤晴回避了对方的视线,继续说道,“大概又过了五年左右的样子吧,那时候我走到了阳川的大湮城,它是三大城之一的古城,据说是和天域皇城同时期建立的,我可兴奋了,一直在幻想那会是如何奇妙的一个城市。” 他忽然有几分失落下来,绞着手指,终于发出一声冷笑:“大湮城是由一座巨大的中心城市,加上外围五个小城市组合而成,并称‘古城大湮’,我第一个走到的地方就是周围的靖城,它距离荒地非常近,时常会有驻荒部队进去逍遥快活,还有军阁的朱厌军团,他们也经常违背军令在午夜偷偷进城玩乐。” 他扫了一眼萧千夜,见他没有说话,又道:“当时的军阁阁主就是你的父亲萧凌云吧?坦白说他做人做事比你圆滑太多了,是个合格的帝都高官。” “大湮城可真是腐败到愧对‘古城’二字啊。”赤晴不住摇头,眼里充满了厌恶,“靖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呵呵,军阁主应该知道的,是个合法的‘法外之地’,里面全是青楼,姑娘们都是从各地拐卖过来的,一辈子都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那里,一辈子都是明码标价的商品,任人玩乐的‘东西’。” 萧千夜依旧没有回话,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地面,不要说大湮城周边的五座小城,就连主城大湮,都曾经被杜家以一己之力变成了远近闻名的赌城!后来杜家被天权帝下令诛灭之后,大湮城的情况才略有好转,但是所有的灰暗地带也就顺势转移到了周围。 靖城靠近伽罗和阳川交界处,是五座城里最臭名远扬的不夜城,一到晚上,满城的青楼都会出来招揽生意,它背后是巨大的人口贩卖交易,涉及无数高官和地主,纵使他已经位处军阁之主,那里也是不能他轻易揭开真相的城市。 “我的眼睛就是一位青楼女子给的。”赤晴赫然打断他的思绪,摇头苦笑起来,“我毕竟是个异族人,遇到帝都的士兵总是要绕着走,我是在一个角落里发现她的,虽然看不见,但我很明显的感觉到她要死了,她一直死死抓着我的手,求我去救她姐姐,她姐姐就在附近的青楼里,今晚上禁军五队的队长来了,指名要她姐姐陪,但是呀,但是大家都知道,五队长是高家的人,被他玩过一次的女人没人敢要,在这种地方没人敢要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会被抛弃,没有价值的商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萧千夜忽然接话,也让赤晴意外的顿了一下,“你很懂嘛……” “各地的规矩我都知道,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我全知道。”萧千夜冷冷的回答,“但我管不了。” “呵,你倒是坦诚。”赤晴噗嗤笑起来,接道,“我跟她说我是个瞎子,就算你再怎么跟我描绘你姐姐的样子我都看不见,她很着急,急到失去理智,她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我把眼睛给你,我挖出来给你,求你救救我姐姐,我们相依为命,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就一直这么跟我念叨,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有办法挖出她的眼睛。” “所以你就真的挖了她的眼睛?”岑歌忍住惊讶,只见赤晴点点头,无所谓的摊手,“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哦。像你会做的事情。”岑歌一点也不意外他的说词,这确实是他记忆里那个目盲少年的样子。 “她其实长得很一般。”赤晴古怪的眨了眨眼睛,故意挑逗的说道,“和云姑娘比起来差得远了,可就是那么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在靖城那样的地方依旧被无数男人欺凌蹂躏,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东西,竟然看见的是一个全身血淋淋、赤裸裸躺在垃圾堆里的女人,苍蝇在她身上叮咬,就像在咬一块烂肉。” “然后我回头认真的看着自己走过的这条路——一条在繁华的花街柳巷背后,布满垃圾和尸骨的小巷道,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前方百米就是灯火辉煌的城市,醉醺醺的男人随意的抢夺街上的女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会阻止,也没人会在意。” 他厌恶的皱了一下眉,当时的场面历历在目,令人作呕:“我一心渴望见到的美丽世界,竟会是这般肮脏丑陋,呵……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失望过,岑歌,那时候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你,这就是你口中那个世界吗?你真的了解过这个世界吗?” 赤晴冷哼一声,语气渐渐冰凉:“她姐姐所在的地方叫夜月阁,是当时靖城最大的青楼,她是里面的花魁,被高队长指名陪酒,我才找进去就被赶了出来,他们说夜月阁已经被高队长包了下来,想见花魁,那就准备好万两黄金,十天后再来排队。” “我毕竟是受人之托,她给了我这双眼睛,我就会帮她实现最后的愿望。” “她姐姐是真的很漂亮了,不愧花魁之名,可惜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扒光了放在舞台中央供众人欣赏,就算那样她还是得强颜欢笑,跟着节奏翩翩起舞,讨好一般的给高队长敬酒,那么多双眼睛呀,豺狼一样盯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看,呵……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赤晴莫名扭了扭脖子,像是故意要惹萧千夜生气,笑呵呵的补充道:“她姐姐的艺名叫云淑,不仅和云姑娘同姓,长得也有几分神似呢……” “你闭嘴。”萧千夜和岑歌几乎是同时开口,赤晴满意的达到了目的,继续漫不经心的道:“我想救她的,这是我得到眼睛的承诺,我是真的很想救她,可我没想到,等一曲结束,她从舞台上笑盈盈的走下来,士兵们按奈不住动手动脚的去摸她,高队长眼睛都看直了,可她一点也不在意,微笑着走到窗子旁边,九楼啊……她直接就跳了下去。” “我得到光明的第一天,先看到一个惨死在垃圾堆里烂肉一般的女人,再看到一个从九楼跳下去摔的血肉模糊的女人,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还是个瞎子。” “然后……我就血洗了靖城,我杀了高队长,把他的头踩烂了割下来扔在云淑面前,她睁着眼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这一幕,如果能看见……也许会很开心吧?” “禁军的士兵围了过来,还惊动了城外的朱厌军团,万幸的是当时靖城只有一只朱厌,否则我想脱身可能还真有些难。”比比电子书 “所以……靖城事变是你干的?”萧千夜颇为意外,靖城事变是二十二年前一场震惊飞垣的灭城案,整个靖城在一夜之间被血洗,随后烈火在城中烧了近一个月才被完全扑灭,事后墨阁和祭星宫同时着手调查,一致推测这是一起异族人的报复案,为此帝都不惜出兵剿灭阳川境内近乎所有的异族群居地,逼着他们往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迁移。 他知道帝都其实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想剿灭异族而已,但是万万没想到靖城事变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圣盲族。 “但是在我离开之前,我还是尽自己的全力,杀光了城里所有的士兵,不过,火不是我放的。”赤晴无奈的笑了笑,看着不可置信的萧千夜,连连摊手,“火应该是朱厌误伤的吧?我记得那种东西是会喷火的,而且异兽始终都是把双刃剑嘛,发起疯来没人控制得住,不过后来帝都将责任推到了我身上,我倒也没办法去辩解什么,毕竟我不能自投罗网去找他们解释吧?” 萧千夜缓了口气,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又道:“靖城事变之后,大概有五十万异族受到牵连,近半人数死在了后期的围剿里。” “嗯,我知道。”赤晴目光黯淡,言语里才终于露出了一丝难过,“靖城见过我的人大概都死的差不多了,帝都也没有对我下通缉令,是我自己忽然觉得恶心,然后重新回到了这个地下裂缝里生活,族人都觉得很诧异,他们以为我早就死了。” “我回来的时候,爹娘也已经死了。”赤晴压低了声音,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他们是在一次出去囤货的路上遭遇了天马军团,异族人私自进雪城是重罪,他们被抓走后没多久就处死了,而我却一直不知道,我一直只想着得到一双眼睛,看一看这个……丑陋的世界。” “天马的人……”萧千夜顿时哑然,二十多年前的军阁不是他管辖,但自小他就对军阁充满憧憬,一直以为那是一个维护正统,极为神圣的地方。 父亲,也一直是他最为尊敬敬仰的人。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啊。”赤晴忽然抬头,用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看着他,“帝国三军,海军、禁军、军阁,你们都是半斤八两的东西,就算是对百姓最为友好的海军,在面对灭族屠杀的时候一样会选择视而不见,我是真的好讨厌你们,我至今都很怀疑明溪太子的承诺可不可靠,但我还是只能……选择相信他,否则异族人在飞垣,永无出头之日。” “你为什么相信他?”萧千夜非常不解,皱着眉头追问。 “他是温仪的孩子。”赤晴毫不犹豫的接话,脸上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信仰。 “他一样是陛下的孩子。”萧千夜也是毫不客气的反驳,赤晴嘴角一抽,不屑的笑了笑,“雪原上生活的所有人都知道神守温仪,她是整个雪原的太阳,会带来温暖和明亮,她是异族人的信仰。” “她嫁给了帝国的皇子,她不是被你们咆哮着滚出伽罗吗?” “愚蠢!”赤晴赫然站起,满脸愤怒,“并不是所有异族人都是明事理的,就好像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不可救药的败类,温仪当年是有能力改变飞垣的,她是被自己人活活逼上了绝路!是异族人自己错过了和解的机会,如今只能靠牺牲去弥补!” “你……”萧千夜惊讶的看着他,感觉这完全不像是他该说出来的东西,赤晴稳了一下情绪,骇然苦笑,“你觉得我很奇怪是不是?没有人理解我,风魔只有我一个异族人,因为没人愿意和帝国的太子做这种危险的交易,包括岑歌,你们肯定邀请过他吧?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对不?” 岑歌没有说话,赤晴接道:“异族人总是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哪怕在这种阴暗的地下也能生活的很好,但是,只有掌权者才有能力改变世界!温仪曾是离掌权者最近的人,但是她失败了,而太子,他有着温仪的血脉,本质上其实也是个异族和人类的混血,我必须赌一把……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靖城了。” “赌一把吗?”萧千夜默念着他的话,心里波涛汹涌——自己也必须赌一把,否则天征府必是万劫不复! 岑歌忽然轻轻笑起,像看陌生人一样重新打量起赤晴:“我真没想到我的老朋友会变成这样,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处心积虑、不顾一切想挖走我眼睛的赤晴了,果然……果然这世上的很多东西必须用双眼去亲眼见证吗?好,我答应你,我会代替你去天域城,协助他们救出太子。” “呵……当年之事,真的很对不起。”赤晴默默低语,低到他几乎听不见,“你能原谅我吗?” “那要看你自己了。”岑歌听的很清楚,每一个字都重重的叩在心头,“但愿真能有那么一天,你我皆不再受到歧视,能真的看见你曾经幻想过的那个世界。” 萧奕白终于松了口气,要把明溪从警卫森严的天域城救出来无疑是难于上青天,但若是能得到岑歌的相助,或许就仍有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一点点下沉,认真的思索着对策——岑歌最擅长的是“骨咒”、“血咒”,而天域皇城最不缺的,就是尸骸和怨灵! 第八十六章:黑金犄角 这时候,大长老从赤晴屋里走出来,朝着几人挥了挥手,赤晴连忙站起来,道:“大长老好像有事情找我们呢,过去看看吧。” “也好,我也正好想打听一下关于魇魔的事情。”萧千夜点头跟上,只见大长老一言不发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走出了村子,然后穿过几条狭窄的裂缝,最后到达一处宽敞的空地。 这里四面环水,中心用青砖铺成了祭坛的样子,再往后一点则是一处古老残破的建筑,隐约能从破败的墙壁中看见里面摆放着的巨大石像。 “长老院……您怎么带我们来这里了?”赤晴小心翼翼的问,收敛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甚至不敢再上前一步。 “你在外头等着,另外两位跟我进来吧。”大长老并不多做解释,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他袖间藏着的坠子,补了一句,“祖夜族的客人也请稍安勿躁。” 赤晴暗暗吃惊,大长老这都能察觉的到!果真是心如明镜。 萧千夜紧跟着大长老走进长老院,认真的抬头看着正前方的石像——看装束应该是个男人,但是却是无脸人的形象,让人无法分辨身份。 他正想开口询问,只见大长老在石像前虔诚的跪地,然后双手微握,嘴里默默祈祷。 兄弟俩互望了一眼,均是没有打扰,隔了一会大长老方才起身,叹了口气,她转过脸,虽然双目紧闭,但是却仿佛有一束毫不掩饰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我族受命镇守封魔座已经上千年了,可如今圣盲族人丁稀少,数量已经不如当年千分之一,魇之声不知还能继续封印多久,大人,信物的力量日渐衰弱,若是您真的回来了,就请告知我族该如何前进吧!” 萧千夜紧皱着眉头思索,大长老的话他似乎能理解一些,但是这一份莫名其妙的理解又不知是出自何处,让他心里乱成一团。 “大长老,所谓魇之声,是指何物?”萧奕白镇定自若的询问,却见大长老脸上扬起一丝错愕,隔了许久忽然无奈的叹气,“果然您已经忘了吗?难怪我总觉得您的气息有些许不太一样了,但我一定不会将您认错,您应该是那位大人的后裔吧?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大人自离开之后杳无音信,或许……早已经不在了吧。” “嗯……或许吧。”萧奕白只能含糊的接话,大长老默默走到石像的底端,那里供奉着一个神龛,已经非常破旧了,但是盒子上残留着来自远古的金色神力。 她小心翼翼的托着神龛走到两人面前,道:“这是那位大人当年留下的信物,也是因为它,圣盲族才能震慑魇之声数千年,可是这近百年以来,信物的神力在迅速流失,封魔座内的魔物也因此屡次失控,造成冰川之森中心范围内形成无尽森林的幻象,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待信物神力完全丧失,以我族之力……恐怕无以为继。” 萧千夜从她手里接过神龛,在这一瞬间有奇怪的熟悉感,这个里面的东西像是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迫使他情不自禁的想打开。 “千夜……”萧奕白还是谨慎的,即使大长老说这个信物的力量在迅速流失,但他还是能非常明显的感觉到里面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强悍神力! 萧千夜沉了口气,他将手扣在神龛上,金色的神力并未伤害到他,反而一点点凝聚在指尖,推波助澜一样协助他推开,顿时,一道灵光从神龛里迸射,直接击中石像的脸庞,石像微微颤动,咔嚓一下挪动了几寸,原本平坦的脸上赫然出现变化,眼睛,耳目开始逐一浮现! 再看手上的神龛里,那是一只断裂的黑金犄角! 萧千夜豁然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瞬间冷汗沿着脸颊大粒大粒的滚落——疼,他在看到这种犄角的一瞬间,竟真的感觉到额头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是犄角是真的!不是那种会自己脱落断裂的东西,而是真正属于凶兽的那一只!他为了能控制住魇魔,竟然甘心折断了自己的一只犄角! “大人!”大长老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又是欣喜又是惊恐,她再次跪拜,嘴里惶恐不安的道,“真的是您!华嘉愚钝,竟还怀疑是自己认错了,请您赎罪!” “大长老快请起!”萧奕白连忙扶起她,虽然也感觉头疼的厉害,但又没有弟弟那般剧烈的反应,他紧张的望着弟弟,或是被剧痛影响,他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脸色惨白唇色青紫,连双目都失去了神采,紧紧的抱着手里的神龛一动不动! “千夜?”萧奕白沉声喊了一句,见他根本没反应,也不敢擅自动他,又转向大长老问道,“他留下这个东西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嗯?”大长老转过脸没有回话,她凑近仔细闻了闻萧奕白,面色一沉,“您又是怎么回事?您身上的魂魄不全,难怪您感觉不到,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分离了?” 萧奕白蓦然咬牙,他确实是很少感觉到关于帝仲和凶兽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没有灵凤之血的刺激,更重要的是他曾用分魂**分出了自己的魂魄! “唔……”没等他多想,萧千夜从僵硬里回过神来,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体力,他直接摔倒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大口喘气。 “大人!”大长老并不敢上去,只能唯唯诺诺的伸出手,萧千夜喘了好一会才勉强平静下来,入骨的疼痛自额头涌遍全身,让他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但他仍是紧紧抱着神龛不松手,黑金犄角或是感觉到主人的气息,一直散发着明媚的金光,就在此时,石像也像是受到感应,额头上赫然生长出一对犄角! “是你……”萧千夜看着石像,也终于认出了他——是那只穷奇所化的初代古代种,他们的先祖! “呵,你可真是乱来啊。”他自言自语的说话,萧奕白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弟弟的语气有几分陌生,见他努力撑着身体站直,重新将神龛放回了石像脚边,然后抬着头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说话,“我给你的身体,你却如此不珍惜!区区一只魇魔的一部分而已,你竟然折断自己的犄角封印,还丢了古尘……哎,算了,你总是这样的性格,我也管不了。” “千夜?”萧奕白惊得冷汗直冒——这个人是谁?谁在弟弟的身体里,借着他的嘴和一尊石像说话? 萧千夜听见他的声音,微微转过脸,这一刹那,萧奕白看见他的眼睛闪烁着惊人的冰火双色纹理,甚至连面容也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仿佛看透了沧海桑田,对世间万物都不再有任何眷恋,分明足以睥睨天下,却隐约暗藏着莫名的温柔和失落。 但是那样的神情仅仅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萧千夜痛苦的按住双眼,血水顺着眼睑留下,恰好滴落在神龛的黑金犄角上。 古老的长老院内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有齿轮被转动,大长老匍匐在地上,震惊的感知着周围发生的惊变,嘴里失魂一般喋喋不休:“封魔座……大人要重新开启封魔座吗?” 话音未落,石像的手上赫然多了一束金光长剑,他高高的扬起手劈出一道剑气,只见长老院内的空气顿时一分为二,像一个破碎的镜面,在镜面后方是漆黑一片,从更遥远的地方隐约透出微弱的冰蓝色。 萧千夜就是在这一刻回了神,他紧握着手里的剑灵,也不管大哥和大长老的反应,一脚踏了进去。 萧奕白还来不及追,镜面在自行修复,所有的裂缝转眼间破镜重圆! “这……”他紧张的检查眼前出现的神秘镜面,发现这是由极强的神力构成,他根本无法穿透。 “萧奕白!大长老!”赤晴是违令冲了进来,瞥见眼前惊人的一幕,来不及再说什么,长老院原本就破旧不堪的墙壁禁不住这样的神力冲击,上层房顶赫然破碎砸落!萧奕白眼疾手快一把卷起大长老,脚下位置换的飞快,迅速移形换位冲出元老院,越过中央古祭坛,直到回到水流边缘才勉强松了口气。 赤晴紧随其后,一脚踢碎砸落的墙壁,再看方才站立的地方,元老院整体坍塌,但是石像和镜面依旧完好无损。 中央古祭坛出现裂缝,紫色的鬼火借机逃窜,但是不等两人出手阻止,裂缝里赫然射出金色利箭,直接将鬼火洞穿熄灭。 “你弟弟人呢?”赤晴惊魂未定,才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萧奕白也是面色警惕,抬手指了指古祭坛示意他看,青砖铺成的古祭坛上浮现出一个冰蓝色的宝座,看着像冰冻结形成,一团紫色的鬼火在宝座的中央明明灭灭,缠绕它的是更为强悍的冰火双色纹理。 萧奕白大步上去,控制不住的伸手触摸封魔座,他的手直接穿了过去,那只是个虚拟的幻象。 随后,他目光恍恍惚惚的望向了镜面——真正的封魔座一定就在镜面后,那是怎样无上的力量,竟能撕裂虚空,将魔物的一部分封印在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来自上天界战神的力量吗……弟弟方才那副模样,说出来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远古的战神真的能在弟弟的身体里活过来? 不……萧奕白有些痛苦的按住额头,他只有这一个弟弟,只有这唯一的亲人,哪怕战神的力量是如此空前绝后,他都不希望弟弟有朝一日变成一个让他完全陌生的人。 赤晴紧张的看着萧奕白的反应,惊呼出口:“他不会是进去了吧?” “大长老,封魔座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萧奕白这才回神,只见华嘉顿了一会,终于是无奈的摇摇头,“您果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当年您从东冥追杀魇魔至冰川之森,遇到我族先祖华珂,或是被她中途打扰分了心,导致剩余的魇之形趁机逃脱,诛魔法阵最终只留下了魇之声,大人见华珂受了伤,便放弃继续追杀逃走的魇之形,先把她送了回来。” “魇之形和魇之声……”萧奕白语气渐渐凝重,“再加上东冥的魇之心,魇魔一共分为了三体?” “正是。”华嘉点头,严肃的道:“魇魔必须三体合一才能杀死,因此大人只能先将捕获的魇之声暂时封印在封魔座,并留下自己的信物,命令我族暂且守护,等他找到剩下的魇之形再回来一起诛魔,然而……大人留下那只黑金犄角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直到箴岛发生碎裂坠天,异族和人类的关系势如水火,我族不得已只能潜入了幽暗的地底生活。” “他是在坠天之前回来的?”萧奕白皱眉思索,天征府在帝都立足是坠天之后的事了,真正举家迁居到天域城也不过几百年的历史,而在此之前自己的先祖是哪里人,在做些什么都没有太详细的记载,如果那只古代种一早就已经来到了当年的箴岛,那这么长久的岁月他又去了哪里?真的只是甘愿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吗? 泯然众人不是凶兽该有的性格,否则天征府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 萧奕白莫名看着不远处的石像,石像的表情依旧很温和——果然是受到帝仲性格的影响,让生性好争斗的凶兽彻头彻尾的改变了吗? 2016()希望你喜欢书迷们第一时间分享的夜烬天下最新章节内容,如果有错误内容和字体欢迎点击章节报错!喜欢请收藏我们官网: 第八十七章:封魔座 萧千夜站在一片虚空的黑暗里,这样的场景和当时意外进入雪碑阵眼深处的时候如出一辙。 远处冰蓝色的幽光是唯一的路标,他大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手上的沥空剑颤的厉害,是在提醒着主人那里暗藏着无法预估的危险。 舒少白曾经说过,封魔座也是当年坠天之时留在四大境的封印之一,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先祖也曾经将魇魔的一部分封印在了这里。 越靠近,来自凶兽穷奇的冰寒之气越明显,同时类似于雪碑附近那种足以撕裂人的力量也再度出现! 无法靠近吗…… 萧千夜顿时停步,试探性的伸出手,有一股凛冽的寒风如刀刃一般毫不留情的割破皮肤,逼着他不得不往后退开了几步,远远的观察着。 这里的法阵明显没有雪高原上那块雪碑的范围广大,至少在他现在站立的位置,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中心那个冰蓝色的冰封魔座,同样冰蓝色的寒冰连着虚无的地面,将那一片冻结成了一块百米的空地,冰刺如荆棘一样从地面蹿出,尖端齐齐的指向中心魔座。 他低头望向脚下,发现自己依然是站立在空中,有奇怪的水流声自深处涌来。 “呵……又要麻烦你带我进去了。”他不知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只见一条水路从魔座里缓缓流出,依然是带着淡淡的蓝光,可以映出他的倒影,虚无之中,舒少白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直接钻进了他的脑中,“你身上的凶兽血脉过于稀少了,即使是曾经得到过灵凤之息的浸润,依然是弱的微乎其微,但……即使如此,你仍有战神之力加持。” “他是故意想要稀释这种血脉吗?”萧千夜好奇的开口,眼里闪着不解,“若是像你那样保持着纯血古代种身份,他应该也能像十二神那样,拥有足以和天地比肩的寿数吧?” “他或许也还活着。”舒少白淡淡的说着惊人的话,“就算他找了个普通人成婚生子,有了如今的萧氏一族,但他本人,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则也不会轻易死去。” “还活着……”萧千夜默默攥紧了拳,心里咯噔咯噔跳得厉害,“你的意思是他留下了自己后裔,然后又消失了,像从前那样,继续在万千流岛上流浪?” “流岛和流岛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除了上天界,没人知道不同的流岛上会发生什么。” “但上天界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甚至也不知道帝仲出了事。” “只有十二神踏足过的流岛才会进入上天界的管辖,也许他是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也不一定。” “是吗?”萧千夜倒是不可置信,莫名想起了煌焰,冷笑,“要是真这样倒是好,有个人一直缠着我要找帝仲,他要是还活着,不如让那个人直接去找他好了。” “以他的能力,想要隐瞒一个上天界并不难,但若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那就不好说了。”舒少白丝毫不意外,“他吞噬了帝仲,继承了战神的一切,那是何等无上的力量,就是上天界也要礼让三分,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不仅隐瞒了自己的血脉,甚至不顾一切想让自己的后裔变成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你们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血脉里究竟隐藏了什么,因为他……刻意的抹去了这些东西,不想让后人知晓。” “普通人?”萧千夜冷哼一声,“如果他知道现在的飞垣会变成这幅模样,肯定不会想再做一个普通人吧?” “普通人总是渴望着力量和权势,但真正得到这些东西的人,最终往往又会对此十分厌恶,这大概就是‘人’最为复杂的地方。” “人……”萧千夜赫然顿步,唇角微微扬起,“可他不是人,准确来说,你、我都不是人。” “哦。也对,野兽的想法总是简单直接的,只有成为‘人’,才会想的那么复杂。”舒少白莫名笑了一下,那样的笑意却让萧千夜有几分不适,下意识的揉了揉额头,眼前不断浮现出无尽森林的幻象里自己看见的那个人,他在救人和追杀魔物之间选择了前者,这的确不是凶兽应该做出的决定。 “萧氏一族真的隐藏的很深很深。”舒少白忽然叹气,语气也蓦然严肃,“封魔座里面的魇之声,是在坠天之前就已经留下的,而我一直到自己变成阵眼,才发现它的存在,甚至连圣盲族都没有将这件事告知外界。” “你是说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来过这个岛了?” “至少在我之前,而且也不止一次。”舒少白继续喃喃自语,“我吞噬夜王之后就一直留在箴岛,但那已经是六千多年前的事了,一直到一千年前箴岛碎裂坠天,这中间漫长的五千年历史,我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有其它的古代种存在,甚至也没有听说过‘萧’,这样一个能在短短百年之内立足于天域皇城的家族,如今想来必是有更深的秘密吧?” 萧千夜抿了抿嘴唇,天征府是在四百年前,因为救下当时的帝王被破格提拔封为了贵族,才得到了入住天域城的资格,而在此之前的历史,家族里也没有更加详细的记载。 自那以后,天征府得到了每一任帝王的信任,因其出色的统战能力,逐渐成为军阁的核心一直延续至今,但是如果要细细追究如今天域皇城的各大权贵历史,天征府无疑仍是一个后起之秀,同时也是这近百年以来,唯一一个底层出身挤进权贵区的家族,所以它一贯被人针对,就连早就权倾天下的高总督都还总想着过来再分一杯羹!芦竹林 “既然想隐瞒血统的秘密,又为什么要迁居帝都呢?”舒少白不解的发问,萧千夜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接下话,“若是按照时间来推算,四百年前也正好是三阁两宫成立之初的时候,想必是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艰难,才逼得他们不得不想尽方法得到权势,若非如此,现在的萧氏一族也许还在某一处荒地里,过着受人歧视、毫无保障的‘普通人’生活吧?” “也许吧。”舒少白附和着,自从成为阵眼,他对这片土地的了解就越来越少,其实也不知道外面究竟都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千夜已经走到冰封魔座前,仰头观察——这个魔座大约有十米高,正中央封印着一团紫色的鬼火,果然有奇怪的声响自里面隐隐透出,让人心烦意乱。 “魇之形入梦,魇之心窃梦,魇之声扰梦,三体合一,才是真正的魇魔。”舒少白一边和他解释,一边用灵力幻化成一只手的模样,顺着冰封魔座爬了上去,只见缠绕魔座的金色神力受到刺激开始交织成网,灵力之手瞬间深陷其中,不过一会就直接被吞噬殆尽!舒少白这才轻笑了一下,接道,“看见了吗?这种封印之力连我都无法靠近,是真正属于战神的力量。” “战神的力量?”萧千夜顿时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再上前一步,舒少白也不阻止,只见他将手放在魔座上,金色灵力感知到主人的气息,赫然暴走! “这是……”舒少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发生的惊变,仅仅是触碰到封魔座的一瞬间,萧千夜脚下厚实的寒冰裂开了巨大的冰纹,更为强烈的金光是从冰下的裂缝里迸射而出,它们绕着冰荆棘窜到尖端,然后齐齐的照射在封魔座中心的魇之声上! 几乎是在同时,萧千夜赫然感觉耳边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冥冥之音,不知是否真的存在! “别分心!”舒少白厉声提醒,再度幻化成一只手拽了他一把,萧千夜站稳步伐,周围果然有看不见的魔物绕着他嬉笑飞舞,沥空剑毫不犹豫的出手,一声厚重的斩断声之后,周围的冰荆棘哗啦一下碎成粉末! “是魇魔的恶作剧呢。”舒少白松了口气,“放心吧,它出不来。” “真的是魇魔的恶作剧吗?”萧千夜冷眼反问,收回长剑,“分明是你的恶作剧吧?” “呵……别介意。”舒少白咯咯轻笑,“我也只是很好奇,所以才想稍微尝试一下罢了,你看,你身上仅存的战神之力确实能引起封魔座共鸣,但是更多的人类血脉却又会逼着封魔之力主动攻击你,我是要提醒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准备回到东冥取回古尘,一定也会遭到战神之力的反击,到了那个时候,你务必要小心啊。” “古尘?它不认我也无所谓,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剑灵。”萧千夜紧握着沥空剑,但眼神是复杂的,舒少白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语气,“不行,你必须让古尘认你为主,否则你没有资格做夜王的对手。” 提到“夜王”两个字,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去,毕竟是自己曾经的主人,是这个身体真正的拥有者,舒少白对夜王的感知力更为敏锐,许久,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夜王回来了,他已经利用海魔修复了自己的魂体,虽然很仓促,但是对付现在的你们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在天域城吗?”萧千夜明知故问,又自己接下了话,“我听说陛下已经开始准备‘四境分离’了,你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这么做吗?” “四境分离?”舒少白语气一沉,隔了好久,灵力所化之手开始在空中书画着什么,正色道,“如果按照目前飞垣地基的破坏形势来看,四境分离是有可能的,因为破裂的地基走向正好就如同一条分割四境的线,但是四大境封印不解除,中心阵眼不被破坏,就算他有能力把飞垣分割成几大块,也无法实现真正的分离,因为我的力量,会像一张无形的巨网,一直拉扯着所有的土地凝聚在一起。” “但陛下不会做无用之功,更不会大费周章去执行一个完成不了的计划。” 舒少白沉思了片刻,语气更加惊讶:颤道:“除非……不,这不可能。” “除非什么?”萧千夜焦急的追问,只见那只手凭空画出了天域皇城的雏形,然后又在下方割了一道,这才不可置信的说道:“除非他连天域城的地基都不想要了,只带着上层一点点土地,这样或许是可以摆脱我的力量脱离飞垣主体,但是……这毫无意义,即使他脱离成功了,天域城也一定会迅速崩塌。” “这才是魔物的目的!”萧千夜顿时反应过来,怒不可竭,“四境分离计划是祭星宫提出来的,而祭星宫的大宫主就是地缚灵所化!它要的就是毁灭皇城,毁灭飞垣!” “地缚灵!”舒少白的语气赫然收紧,皇室虽然一贯看不起异族人,但是也一直自命清高不屑和魔物为伍,如今怎么可能忽然被魔物蒙蔽了双眼,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计划? 况且,以皇室特殊的血统,为何分辨不出魔物的气息? 想到这里,舒少白赫然压低了语气,一字一顿提醒:“我虽然不太清楚地面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以我对皇室的了解,他们多半不会和魔物合作,更何况已有更强大的夜王相助,何苦再冒险去听信魔物的计划?这其中多半还有阴谋,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又是冲谁来的……” “陛下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理由。” “话虽如此,但你仍要小心,若是有更棘手的敌人参与进来,多一分警惕或许就能救命。” “嗯。”萧千夜心不在焉的点头,舒少白轻咳了一声,脚下的水流忽然变转了方向,朝着冰层的下方流动,接道,“跟着水流走,那里是碎裂的封印地。” 萧千夜顿时回过神,果然见冰面上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引领着他往更加黑暗的深渊走去。 第八十八章:远古诀别 水流领着他一路往下,直到头顶封魔座的冰蓝色光线彻底消失,才又从更深的地方出现了一丝奇妙的血光。 他忽然就想起舒少白所在的那处血色湖泊,那种明明看起来沸腾翻滚的血液,冒出来寒入骨髓的血气,甚至在触摸之下,会有蚀骨之痛!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那种撕裂的剧痛,就那么持续了一千年! 萧千夜停下脚步,对着虚空不解的问道:“你为何带我来这里?总不会是想带我看风景吧?” “呵……这里的风景倒是没什么好看的。”舒少白回应着他的话,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坦白而言,夜王破坏四大境的封印,甚至找到我,应该都是迟早的事,所以我必须提前做好一切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你也是古代种的后裔,甚至有战神之力加持,如果有一天所有的封印都被破坏了,或许、或许你仍然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萧千夜眉头紧蹙,已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毫不客气的道,“你该不会指望我像你一样,永生永世躺在那个湖里,靠自身力量拉扯碎裂之力吧?” “你不愿意吗?”舒少白紧跟着追问,萧千夜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愿意。” “哦,也对。”舒少白并不意外,沉吟了一会,接道,“那就当是我告知你方法吧,不仅仅是这里,其它几处的封印所在地也是一样的,它们是被我身体的一部分镇守,所以才能和阵眼中心的我产生共鸣,一齐拉住破碎的地基,所以你走进封魔座的同时我就能知道你来了,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对话,你沿着水流一直向下,就能看见它。” 萧千夜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了他的话跟着水流继续走,血腥味越来越浓,一个类似的湖泊出现在眼前。 他的目光在看见湖心那个东西的时候赫然变得恐怖,不可置信的大步走到湖边——那也是一只断裂的黑金犄角,只是上面蕴含着类似夜王的神力! “你也折断了它?”萧千夜惊呼出口,舒少白顿了片刻,迟疑道:“什么叫‘也’?” “上面封魔座上的魇之声,它就是被古代种的犄角镇压着才一直无法脱身。”萧千夜烦躁的转着剑灵,感觉心里燃起有一丝莫名的情愫,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家伙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折断自己的犄角! “那是他小题大做了。”舒少白立马就明白他指的是谁,反而是毫不客气的指责了一句,“区区一只魇魔的魇之声而已,以他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折断犄角来封印……” “我已经训过他了。”萧千夜不耐烦的接话,舒少白惊了一下,发觉萧千夜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他仔细观察着眼前人,发现他的神态之间有些异常,好像有其他人的气息在身体里不经意的游走,隔了一会,萧千夜忽然回过神来,眼睛雪亮,问道,“圣盲族的大长老说那只黑金犄角的力量是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忽然弱化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舒少白想了一会,虽然有些犹豫,还是小心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多半是因为主人不在了。” 萧千夜一时怔住,唇角忽然浮起枯涩的笑,他默默低下了头,隔了许久才发出掩饰不住的崩溃笑声:“也就是说他死了吧?” 舒少白不敢轻易接话,感觉到他的身上赫然涌出痛彻心肺的哀伤,却还极力隐忍着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因为一只古代种的死亡情绪如此动荡?那分明不是出自他自身,而像是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人。 还活着吗?那位上天界的战神,难道真的还活着吗? 千里之外的阵眼处,舒少白直勾勾的望着眼前的虚无,他也曾继承了夜王的身体、能力甚至记忆,但从来他没有感觉到夜王的情绪,无论是对上天界的同修,还是对座下万千异兽,所以他轻而易举的出一个结论——古代种不会继承原主人的感情,可为什么萧千夜会产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究竟是因为夜王本就无情,还是那只名为“萧”的穷奇和帝仲之间过于深厚的羁绊? 可真让人羡慕。 舒少白忽然苦笑了一下,萧千夜也才回了神,他的眼角赫然挂着一滴泪,在他自己都没察觉之际,沿着脸颊轻轻滚落。 “如果他死了,那多半是自己不想活了。”舒少白淡淡安慰了一句,那样的回答却仿佛一支利箭射中了他,萧千夜摇着头,然后又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它就是那样莫名其妙又异想天开的性子,跟着我的时候就一直很任性妄为,那个蠢东西,我给了它无上的力量,足以让它睥睨天下,连上天界也无法再伤害到它,可它偏偏却想完成我的愿望,哈哈……它到死都还记得我跟它说的愿望。” “什么愿望?”舒少白不动声色的牵引着他的记忆,见他用力按着额头,整个人像掉入了梦魇,喃喃自语,“那应该是在寻找浮世屿的路上吧,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找不到,只不过是随它开心罢了,反正我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它忽然问我,如果一直都找不到浮世屿,您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吗?它说它随时可以放弃浮世屿,来帮我实现其他的愿望。” “我能有什么愿望呢……”萧千夜赫然睁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我告诉它,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了达到上天界,我和我的同修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然而等我们真的踏足神的领域,成为天空的主人之后,却又有了更多的分歧和争执!如果早知道成为神的道路是如此孤独寂寞,那我宁愿只是一个普通人,它记住了……那个蠢货,我跟它说了多少话它记不住,偏偏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 “普通人吗……难怪。”舒少白想起片刻前和萧千夜的对话,忽然间恍然大悟。 “我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萧千夜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是眼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一直滑落,“他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像个初生的孩子,毕竟我给他的东西都是普通人根本用不上的,我看着他一点点融入人类的世界,一点点隐瞒自己的血脉,学着和别人交流,开始尝试帮助他人,我一直看着他,直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话音未落,萧千夜眼里的光芒一变,他惊讶的摸了摸自己湿润的眼眶,舒少白沉了口气,叹道:“你醒了?” “我……”他不可思议的搓了搓手指,是眼泪,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在流泪! “应该还是受到灵凤之血的影响吧。”舒少白其实也无法完全解释他之前的反常,只能猜测道,“毕竟是神鸟之血,又曾经灼伤战神,你或许每一次触碰都会让记忆复苏。”哈哈文学网 “阿潇……”萧千夜默念了一句,确实在地下城里他曾经抱起过浑身是血的云潇,只要她在身边,自己的身体总会出现这些异常。 “说起来,她似乎也伤的不轻。”舒少白轻笑了一下,果然见他神态微微紧张,又道,“有一件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不建议你尝试,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建议你轻易尝试,如果有一天她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或许唯一能救她的东西,恰好就是死亡。” “什么意思?”萧千夜已经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舒少白顿了一会,整理着语言,“那时候夜王把若寒绑在天柱上,他借用灵凤之火屠杀了百万生灵,那些枉死的恶灵疯了一样撕咬着她的血肉,把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咬的支离破碎,骨头、血液甚至内脏……她是真的死了一回,才带着身体里的炽天凤凰浴火重生。” “……” “其实我没有来得及救下她。”舒少白的声音顿时带上了几分苦涩,“或许我该再早一些咬断夜王的脖子,但是我没有把握……夜王是看到她重生的刹那才因过度的兴奋放松了警惕,给了我偷袭他的机会。” “灵凤一族是可以重生的。”随后,舒少白坚定的道,“想重生,必须先死亡,甚至现在的这幅躯体也会彻底消亡,我之所以不建议你轻易尝试,便是因为无法保证她死亡之后能否像若寒那样活过来,她毕竟只是人类的身体,和若寒相比仍是有天壤之别,但你不妨记住我的话,也许在绝境之时,能救她一次也不一定。” 死亡……萧千夜死死盯着虚空,在飞垣的信仰里,生命没有轮回,死亡即是一切的终结。 “当然,那一天最好还是不要来更好。”舒少白低低补充了一句,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凤若寒的影子——浴火重生的凤姬真的还是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吗?她依然美丽善良,依然对自己温柔如水,但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刻骨的冷漠如霜,飞垣坠天,她既能耗尽灵凤之息托举孤岛坠海,又能不管不问放任万千异族被屠杀灭尽,她是如此的矛盾,时常会做出一些判若两人的行为。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自己想要豁出生命守护的人。 “送我出去吧。”萧千夜打断他的思绪,有些疲惫。 “也好。”舒少白也没有强留,水流应声将他围住缓缓托举,就在此时,萧千夜又忽然脱口,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可以教给我一些凶兽才能拥有的力量,你指的应该就是那种半人半兽的形态吧?” 水流也稍微停顿了一会,舒少白笑了笑:“确实,但是不是现在,因为你身上有夜王的冰封之力束缚,即使我教了你,你也没办法自主控制,所以我才说要等你从帝都手里救回自己这条命,因为夜王就在帝都,你们现在回去,一定会遇见他,而你想要从他手上脱身,就必须自己冲破这股冰封神力。” “只是脱身吗?”萧千夜试探的反问,舒少白也索性直言,“能平安脱身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说了,没有古尘,你就没资格做夜王的对手。” 话音刚落,水流变得湍急,等他再睁眼,自己已经身处圣盲族的古祭坛中心! 此时地下河已经淹没了古祭坛,中心的封魔座幻象也在他出来的一瞬间玻璃般破碎,那些碎片沉入水中,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萧千夜足尖掠过漫出来的积水回到岸边,再看长老院里的石像,他脸上的五官已然散去,脚下的却神龛纹丝不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大长老。”萧千夜有些颤抖,咬着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信物的力量会越来越衰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丧失,而且不久的将来一定还会有更为棘手的敌人想要破坏封魔座,请您带着圣盲族,尽快离开这里吧。” “离开!”大长老不可置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萧千夜再次认真的点头,“一定要赶紧离开这里,封魔座里不仅有魇之声,帝都很快就会找进来。” “下面还有什么?”赤晴焦急的询问,他一早就察觉到封魔座应该不仅仅是关押魔物的地方,这里有着和雪碑类似的法阵,那一定也是和碎裂坠天相关的东西! “是……四大境的封印。”萧千夜顿了一会,还是对他们坦白决定说出实情,“风魔不是曾经调查过飞垣的地基情况吗?那你们肯定知道这座孤岛的地下是支离破碎的,它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拉拢在一起,才能保持现在这样表面稳定的情况,这股力量的中心被称为‘阵眼’,它的‘网’位于四大境,封魔座就是其中之一。”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萧奕白眸中神色微微一变,敏锐的追问。 “是阵眼。”萧千夜直视着自己的兄长,“是曾经吞噬了夜王的那只穷奇,那只最初代的古代种。” 赤晴和萧奕白不可思议的互望了一眼,大长老颤颤的伸手指向石像,不死心的追问:“您让我们尽快离开……那位大人,他不会再回来了吗?” “他不会回来了。”萧千夜空茫的眼睛木讷的望着大长老手指的方向,苦笑,“他死了,圣盲族自今日起,不必再守着当年的承诺了,离开这种暗无天日的地下,去别处开始新生活吧。” 大长老咬唇不语,陡然感觉心口一窒,隐隐作痛。 “回去吧,好好休息,我们还得赶去帝都。”赤晴赶忙劝了一声,扶住大长老,生怕眼前的老人再受刺激,又指了指那个神龛,为难的道,“那个东西怎么办?是一起带走,还是就留在这里?”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往水中走去,又道:“他留下的东西,就由我来保管吧。” 他俯身抱起破旧的神龛,额头上再度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暗暗加重的手上的力道,仿佛想将这根犄角融入怀中。 ——无论时光如何辗转,你最终将回到我身边。 第八十九章:溯源 回到村子里,忙碌的人群已经歇下,赤晴小心的拉着两人,低声说道:“云姑娘肯定也睡下了,你们别过去吵她了,我带你们去找几间空着的屋子先睡觉去。” 岑歌从坠子里飘出化成人形,道:“我不需要休息,我去守着她就好。” 话罢岑歌透明的身体顿时幻化离开,直接穿过了紧闭的房门走到了屋里,桌案上点着蜡烛,云潇的脸庞映照着烛火,朝他看了过来。 “你果然还没休息。”他意料之中的抿了抿唇,走到石床的旁边,虽然是个魂体,却依然能拉起被褥盖在她身上,淡道,“怎么,看见是我进来有些失望吗?” “你们谈完了?”云潇赶紧收敛了神色,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岑歌微微笑着,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嗯,去了一趟封魔座查看情况,不过看军阁主的样子似乎是不太好,这个地下裂缝很快就住不了人了吧,我还得尽快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才行。” “封魔座里真的是魇魔吗?”云潇追问了一句,见岑歌默默点头,纠正道:“准确来说是魇魔的一部分,现在魇魔的三体有两体都遭到封印,剩下的魇之形又不知所踪,倒是有些麻烦,不过他们应该是没有闲情逸致管魔物了,明溪太子被天权帝随便找个了借口移居到了封心台,你可能没听说过那里,封心台建在天域城南星罗湖上,是个人工孤岛,下面就是缚王水狱的入口。” “怎么会这样?”云潇焦急的绞手,不久前在北岸城,太子殿下还是权倾天下,怎么会突然就被软禁了? “能坐上皇位的人,你觉得会是个毫无城府的人?”岑歌提醒了一句,又道,“眼下帝都城风平浪静的,好像太子殿下自己也不太在意,就是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相互了解多少,这场博弈鹿死谁手尚不好说。” “那他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现在?”岑歌顿住了片刻,自己也在认真的思考,“看萧奕白的样子肯定是想尽快回去先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吧,但是萧千夜身上有伤,伤的还不轻,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应该是被长刀直接捅穿了腹部,虽然上过药包扎了,但那不是几天就能痊愈的伤,他就算是再心急也不能不顾自己弟弟的性命,多半还得缓缓,等太子的通知。” 云潇点点头,想起萧千夜身上的伤,担忧的道:“他受伤的时候我正好因为雪盲症暂时失明,他还骗我只是擦伤,就拖着那样的伤在雪原上走了很久……”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岑歌打断她的话,顿时有几分不快,他捏住云潇的手臂,面色铁青,“相比起他的伤,你的才更致命,你真以为自己是灵凤族?和凤姬大人一样怎么胡闹都死不了是不是?” “我也没想到对手会是魔物啊……”云潇小声的辩解,岑歌瞪了她一眼,倒也没再责备,“祭星宫的大宫主是地缚灵所化,这事确实有几分蹊跷,我见过她一次,在伽罗和阳川交界处的司星台附近,当时我只觉得那个小女孩有些不对劲,虽然也猜测会不会和魔物有关系,但是她身上确实没有魔物的气息,隐藏的这么深,或许连皇室都能骗过去也不一定。” “司星台!”云潇豁然想起了什么,坐直身体,“我从细雪谷逃出来之后原本是想去司星台的,因为森林里的控尸术,源头就在司星台附近,只是当时急着去救霍沧,又听神守说凤姬大人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在落雪湖意外看见了她,那时候她看起来就非常憔悴的样子……” “你见到她了?在落雪湖?”岑歌失声惊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手上力道赫然加重。 “疼……”云潇疼的直呼,脸色翻白,岑歌这才慌乱的松手,下意识的退了几步。 云潇揉着自己的手腕,偷偷看着发愣的岑歌,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能透过落雪湖看到她的话,她应该也是在某一处的水底吧?” 岑歌迟疑了一下,伸手按在她的额头上,一冰一火双重的神鸟之力在她体内相互牵制,他顿时就明白过来,有些惊讶:“这种冰雪之力是霜天凤凰吧?是凤姬大人命它跟着你的吧?” “嗯。”云潇点点头,“她说凤凰都是以骨血为食,可以直接养在身体里,但是现在我的骨头摔断了,只能用霜天雪暂时粘连,它就不可以再离开我的身体了,否则……” “否则你就直接残废了。”岑歌皱眉低骂,摇了摇头,“要是被师父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要心疼死了,你是她用命换来的,莫要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到底是为什么跑到飞垣来的?先前北岸城搞得一塌糊涂也是你们干的吧?” “你也知道北岸城的事情?”云潇吐了吐舌头,“可北岸城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过去的,海魔逃脱,海啸淹城,都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等着千夜担责任罢了。” “那又如何?”岑歌冷冷的接话,“圣月族来见过我,也告诉了我当时的情况,就算是帝都挖了坑等着他跳,他能说不跳?那是帝都给他的命令,抗命就是死罪,你以为他真的有权力选择?” “那他回昆仑不就好了,呆着这里一点也不自由,还总有人想着害他……”云潇小声的嘟囔着,岑歌愣了一下,转而笑出了声,“除非他一开始就不回来,否则再想走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我记得他是因为八年前天征府的灭门案提前回来的,回来之后倒也一直没什么异常,直到这一次帝都忽然要暗中活抓他,潇儿,你别看帝都现在还没有太大的动静,真的下决心要抓他,就算是挖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的。” “帝都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了。”云潇愤愤的开口,用力锤了一下石床,接道,“他们没把握直接抓到他,就一直从他身边的人下手,细雪谷、霍沧,还有蛊蚁,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 “不然呢?公开逮捕他是会引起四境动荡的,傻瓜。”岑歌摇着头,一点点解释给她听,“军阁的现任将领都是他回来之后才挑选的,又一直分守四大境很少返回天域城,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殿下为何处心积虑要得到军阁的支持?无非也就是这个道理罢了,可惜太子终究是算错了一步,到头来还是被陛下抢了先手,这次他们要从皇城把太子救出来,坦白说,不容易。” “能不能带上我……”云潇紧追着脱口,岑歌眉峰一蹙,骂道,“想都不要想,圣盲族不安全,我得找到岑青,让她先照顾你。” “可我很担心你们。”云潇飞快的摇着头,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我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帝都难道不知道你们会设法救太子吗?那里肯定早就设好了圈套,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罢了,我不放心他,他总是那样,从小就经常被师兄们算计欺负,总是要我去救他。”九零看看 “哦?他会被人算计?”岑歌不可置信,也无法把她口中的萧千夜和现在的军阁主联系起来,云潇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算计,千夜不擅长和人交往,每年的弟子试炼上又总是下手没点分寸,所以师兄们才总是想着些歪点子欺负他一下,倒也不是真心想害他。” “不管你说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岑歌拉下脸,根本不给她再次恳求的机会,“你这幅自身难保的样子跟去做什么?到时候是不是还得分心救你?” “祖夜族……不是擅长巫医的一族吗?”云潇眨眨眼睛,只见岑歌的脸色白了几分,虽然没有否认,却又无奈的摇摇头,“祖夜族确实是擅长一些巫医之术,曾有人也想利用这种东西夺去我的眼睛,但是你知不知道‘巫医’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你不觉得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哦……确实,巫医巫医,是巫术吗?”云潇小声的询问,也在认真的思索,岑歌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魂魄的手尖认真的撩起她的头发放在了耳后,然后语重心长的道,“没错,巫医的本质就是一种巫术,它是和魔物定下协议,换取一时的利益而已,但最终的结果都是被魔物吞噬罢了,因此祖夜族将其列为了禁术,除非遇上连生命都可以舍弃的东西,否则不会有人真的会与魔物为伍。” 岑歌的眼眸闪闪烁烁,不由自主想起赤晴,为了一双眼睛,为了得到光明,他是真的连性命都能交给魔物!那个家伙啊,一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样子,内心竟是这么的不顾一切! 祖夜族的故土也是因为遭到了魔物的侵蚀才无法继续居住,族人们被迫远离故土,如今也不知道到底去了何方。 “而且……”岑歌顿时回神,感受着指尖上隐隐约约的灵凤之息,“而且灵凤之息会排斥魔物的气息,就算我愿意帮你,你自己的身体也会排斥的,所以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转身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子旁,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篮子里盛放着的小白花,仔细嗅了嗅,递给云潇:“这就是生长在冰河之下的月白花吧,它常年受到冰河灵力的滋润,对你这种特殊的身体是极为有用的,不过圣盲族好像并不知道这种花的真正用法,只是用来入药制茶,倒是有些浪费了。” 话音刚落,岑歌的指尖燃起一团灵光,月白花被灵光照的通体透明,中央的花蕊扩散着淡淡的金色,甚是好看。 “来,张嘴。”岑歌靠近她,指尖一勾,花蜜顺着灵光如涓涓细流一样,云潇小心的舔了舔,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有些甜甜的,带着奇怪的灵力,让她全身的酸痛顿时就缓轻了不少。 “月白花生长在白骨之上。”岑歌这才接着说了一句,果然见她脸色一沉,险些吐出来,“准确来说,是生长在冰河凤冢的凤骨上,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在凤姬大人沉睡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小白花。” 她这才赫然想起霜天湖下意外见到的画面,宛如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白骨之路一直延伸,骨头上盛开了不知名的白花,凤姬大人的身影沉睡在白骨之中。 “这些事情是前代教主,也就是你爹告诉我的。”岑歌莫名变了脸色,低声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觉得那真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他对飞垣非常的了解,甚至连凤姬大人平时休息的地方都了如指掌,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去打扰过她,就连历年的雪湖祭,他都不会开启千机宫内那个人工湖泊,我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他是不想凤姬大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吧?” “冰河……凤冢。”云潇微微颤抖,感觉身体的某一处钻心般疼痛。 “迦兰王说过,灵凤族就算是死了,尸骨上也会继续残留着炽热的火焰气息,凤姬大人也是为了族人死后能摆脱这种致命的灼烧,才会将遗骨全部沉入冰河,用自身强大的灵力将其变成了凤冢。”岑歌伸手按住了额头,面色仍有几分不解,讷讷说道,“但是迦兰王也说过,灵凤一族本就是亡于凤姬之手,凤姬大人憎恨着这一族,完全没必要在他们死后,再给予这样的温柔。” “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啊。”云潇默默的说着,想起她的身影,明明是那般火红夺目的一个人,却写满了沧桑和疲惫。 “对啊,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岑歌平静的笑着,蓦然闭目,“你知道白教为何能在伽罗立足吗?白教是上天界的风神所建,你知道凤姬大人为何会向上天界妥协吗?” 云潇没有回话,即使自己的父母都曾是白教的核心人物,她对这个遥远的宗教仍是一无所知,岑歌的嘴角扯了一下,露出无奈和嘲讽,“风神应是察觉到了凤姬大人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知道她必须以长时间的自我沉眠来缓解身体的痛苦,一旦她陷入沉睡就无法再插手异族之事,这对那时候已经岌岌可危的异族人而言无疑又是灭顶之灾!所以风神在雪原上建立了白教,亲手开凿了雪湖,湖心的机关可以引出冰河源头之水,而凤姬大人就在那里。” “白教能成为伽罗的信仰,并不是因为泣雪高原上那块根本没人能靠近的雪碑,而是因为历代教主才是唯一可以找到凤姬的人!”岑歌又闭了闭眼睛,这次却是有些痛苦,“她的身体应该快到极限了吧?如果说十八年前灵音族的灭族和神守温仪的死亡是因为当时的白教无主,无法联系到她,不得以才袖手旁观的话,那么八年前、八年前我拖住萧千夜长达半日,飞影一直在尝试找她,但她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或许比百灵想象中更为衰弱了。” “潇儿……这一次能保护飞垣的人,只有飞垣自己了。”岑歌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第一次的天劫名为‘碎裂’,被古代种牺牲自身永远的自由为代价强行阻止了,第二次的天劫名为‘坠天’,是凤姬大人耗尽灵凤之息守住了这座孤岛,而第三次的毁灭……它不再是天劫,而是人祸,是人类自己想要毁灭自己!” “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人心。”岑歌淡淡补充了一句,脑中泛起许多年前的情形,自他有记忆以来,来自人类的迫害就无处不在,那哪是什么双神的后裔?简直和恶魔一样恐怖残忍。 “其实我并不想帮他的,萧千夜对我而言是敌人。”他无奈的摆摆手,自己也有些矛盾,“但是帝都觊觎白教已久,就算他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结局多半不会更好,何况他兄长萧奕白也确实是救了岑青和教主的命,于情于理我应该帮他们这一次,但是此行危险,能否成功救出太子,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我还是不能带上你。”岑歌堵住她的嘴,瞬间就把她没说出口的话逼了回去,“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她唯一的女儿在我眼前出事,在他们决定前去帝都之前,我必须先解决你的问题。” “你又想把我送到哪里去?”云潇有些不开心,眉心一皱,岑歌毫不在意的看着她,“我想把你送回中原昆仑山去,可惜眼下又的确是做不到,细算起来现在还能勉强能称之为‘安全’的地方只有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一个在羽都,一个在东冥,都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不过……风魔应该有办法吧,我一会就去找萧奕白谈谈条件。” 他一边这么说着,透明的身体已经一半飘出了房间,再度转过身来:“你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 云潇无奈的看着他离开,身体的疲惫让她也无法再做什么,只能生气的拉了拉被褥,将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第九十章:风起 天域皇城的黄昏里,在漫天晚霞的璀璨光辉下,即将门禁的钟鸣声响彻全城,墨阁内的左大臣被钟声惊醒,再度用力捏紧了手上那封举报信。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咬破的嘴唇里血迹都已经干了,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封信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利箭锥痛心扉,然而他每次抬手想将其撕成碎片烧毁的时候,又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然后呆呆的看着烛火出神。 自他今天一早收到这封联名信以来,整整一天,左大臣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内心纠结而犹豫。 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会在明溪太子到来之后亲手将这封信呈上任太子处置,然而——太子殿下今天偏偏没有来。 这仿佛是上天要刻意给他这个绝佳的机会,拖延时间,保住自己的儿子,公孙晏。 这是一封来自四大境、三大城各大商行的联名举报信,信中所言,当今镜阁阁主贪赃枉法,借着自身职务便利,不仅强加附税,甚至中饱私囊! 坦白说,镜阁作为一个黑吃黑的地方,身为左大臣的公孙哲原本一点也不奇怪会发生这种事情,甚至帝都高层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没有刻意挑开罢了,然而直到今天,他看到信上所示的惊人数字,才赫然察觉自己的儿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公孙晏将进贡给皇室的物资私自扣留近半,每年从各大商行搜刮的财物,甚至比报给陛下的还要多! 公孙哲的额头冷汗再次冒出,死死的揉着脑门,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事不靠谱,但是能不靠谱到如此地步,还是大大出乎了意料。 这封举报信如果交到太子殿下的手上,公孙晏不仅职位不保,恐怕连小命都得丢了! 想到这里,公孙哲蓦然咬住了牙,他再一次将信件放到了烛火上方,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干脆烧了吧?商行的联名信而已,只要不被皇室高层知晓,公孙晏仍有一万种方法摆平。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还是停止了动作,公孙家族原本就是经商起的家,但是家规森严,也曾经是个光明磊落以“诚信、诚心”自居的一方富甲,虽然自迁居帝都之后耳濡目染,对祖上的规矩也不再严操值守,但是儿子犯下如此惊天的重罪,他这个做父亲的责无旁贷,怎么可以再次徇私枉法,包庇自己的儿子?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太子太傅的声音传来:“左大臣,再不走赶不上门禁了,您不是想晚上被困在墨阁里吧?” “哦,来了来了。”左大臣故作镇定的回话,一咬牙将举报信重新折好放入了怀中,他站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只能一手扶着额一手靠着墙小心的走出去,太子太傅看他一脸虚汗,连忙过来搀扶了一把,“哎呦,您这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还是让我送您回府,再命人去丹真宫请大夫过去看看?” “不用不用,人老了毛病都出来了。”左大臣缓了口气,眼前也清晰了不少,“没事,我跟您一左一右差了不少路呢,不麻烦了。” 他推辞着走出墨阁,没等太子太傅跟上来,只见公孙晏裹着华丽的狐裘大衣,已经站在墨阁正前方,似乎正在等他。 左大臣的脸色“唰”的一下更加难看了,太子太傅看了看这对父子,啧啧舌,小声的道:“您该不会是和公子吵架了吧?那我可就不掺和了,让公子陪您回去吧。” “爹啊,不舒服吗?”公孙晏大步上去,才伸手就被公孙哲一巴掌打开,太子太傅尴尬的退了几步,赶紧假装没看到绕道走了,左大臣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当面爆发,他瞪了一眼公孙晏,见他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我原以为你只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没想到你如此胆大包天竟然……” 他忍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正在换岗的禁军士兵,又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生气的甩了甩衣袖:“跟我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说。” “我本来就是来接您回家的嘛。”公孙晏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凑着脑袋往墨阁深处张望,“明溪今天果然没来啊。” “你!”左大臣一把捂住儿子的嘴,紧张的左右看,骂道,“你疯了!在这种地方公然称呼太子名讳!你果然是活的不耐烦了故意惹事是不?” “呵……有什么关系嘛。”公孙晏眼眸一低,那是让左大臣也没看懂的奇怪目光,但是转瞬即逝,“快些走吧,钟声都响了好一会了,我倒是无所谓的,反正我老早就在镜阁里头放了床和被子,就算耽误了门禁的时辰回不了家,我也可以在镜阁里睡大觉,您肯定不行吧?墨阁肯定不会给您也摆一张床。” “胡闹,你把镜阁当成什么地方?”左大臣嘴上埋怨着,脚下还是焦急的加快了脚步,按照天域城的禁令,钟鸣声响起半个时辰之后,连接内城的城门就会彻底关闭,如果有三阁两宫的人自己耽误了时间,那就必须先去禁军处登记,然后等到第二天城门开启之后才能再次离开,内城守备森严,又是各大部办公的场所,要是被迫在这里呆上一晚上,那怕是整夜都休息不好。 公孙晏一直紧紧跟着自己的老爹,他走的很快,一路上心事重重也不和他搭话,一直走到家门口才豁然顿步,甚至仰头看了一眼牌匾,确认自己没走错才突然气呼呼的用力推门。 公孙晏忍着笑,在走进家门之后,随手带上了门。 公孙哲站在大院里,从怀中取出那封联名举报信,气愤的扔在他脸上,骂道:“你自己看看,你好好看看!” 他的举动一下子引起了家仆的注意,众人小心翼翼的不敢上前,掌事的丫头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一溜烟的拐到后头去找明镜夫人。 公孙哲也不顾上周围还有其他人看着,一整天无处宣泄的情绪如火山爆发:“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不要忘了你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你犯下这种滔天大罪,你是要让殿下蒙羞,让公孙家蒙羞!” 公孙晏默默捡起地上的信,就算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他还是装模作样的打开,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惶恐的望向自己的父亲。 怀抱着不可能的一丝希望,左大臣还是忍不住质问:“你自己告诉我,上面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您觉得呢?”他没有回答,只是语气平静的反问,这一问左大臣气的急火攻心,脸庞刷的一下由红转白,一口气提不上来往后倒去! “老爷!”明镜夫人闻讯赶来,赶忙一把扶住左大臣,慌忙给他顺气,就这么抚了好一会,左大臣呛了一口气,脑子里嗡嗡嗡乱成一锅粥,抬手指着公孙晏,骂道,“你、你给我滚到祠堂去!你去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告诉他们你都干了些什么!” “祠堂?列祖列宗?”公孙晏捏着信,嘴角一直冷笑,“左大臣该不会是忘了,公孙家祖籍东冥,真正的祠堂和列祖列宗,都供奉在东冥的老宅子里。” “你!”公孙哲第一次被他用这种淡然的语气堵住,惊得说不出话来,明镜夫人死死的拽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劝道,“胡说些什么东西呢?让你去就去,谁让你跟你爹贫嘴的?”139 公孙晏还想再说什么,猛然瞥见不远处两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他皱了一下眉,明镜夫人连忙冲周围的丫鬟们使眼色:“看什么呢,都去干自己的事别在这杵着,琉儿、璃儿,快去把小少爷和小小姐带走。” “是,夫人。”两个丫头一串小跑,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拍着背哄着朝后院走去,两个孩子被强行抱走,只能伸着手朝他高高的挥动,开心的迎接哥哥回家。 公孙晏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浓墨,自己上头有两个姐姐,都是早早的出嫁,如今也早就回到了东冥过着自己平静的小日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都是不懂事的孩童,细算起来这一辈目前能掌事的只有他一个人,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不负众望的成为太子殿下看重的那个人,年纪轻轻就成了镜阁的新任阁主。 他一直走着父母期待的道路,直到七年前亲手杀死蝶谷谷主,杀死那个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直到那一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迷茫,这条未来光明的道路,或许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带回蝶镜的头颅,亲手放在双极会上,那一刻他在父亲和未来岳父的眼中看到了赞许,那应该是他想要的结果,却第一次触痛了心。 蝶镜的头颅也被双极会带走了,他发疯了一样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依然是一无所获,在绝望中,他动用蝶谷的冥魂术,在遗体尚未完全腐烂之际,私自剥离出了蝶镜的魂魄,那样恐怖的术法,带着绝对的权威和命令,让被控魂的女子无法再反驳他的一切,他将蝶镜的魂魄残忍的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自己身边,另一半则附着于冥蝶令上,留给了她的妹妹,现任月圣女蝶嗤。 “跪下!”耳边再度传来父亲的怒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院祠堂里,那里仅仅摆放着一个灵位,高高的供奉在最中央,香火无日无夜从不会熄灭。 “我再问你一边,联名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公孙哲努力挺直背脊,依然不依不饶的追问着那个让他发笑的问题,公孙晏漫不经心的低着头,也不去看那个虚假的灵位,一字一顿镇定的说道:“是真的,左大臣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信上面的红章做不了假,各大商行的笔迹,您应该也清楚。”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大概……会被送交缚王水狱吧。”公孙晏这才微微扭头,看着父母脸上瞬间扬起的惊恐,笑了笑,“左大臣和明镜夫人还是尽快和我撇清关系会比较好,我时常往家里添些东西,这些东西来路不明,若是上头认真调查起来,或许会连你们一并问罪了。” “晏儿?”明镜夫人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呢?你年轻,就算是做错什么事情都还有补救的机会,你怎么能说……说什么撇清关系这种胡话?” “呵……娘还是这样,溺爱不好的。”公孙晏忽然站了起来,左大臣眉峰紧簇,骂道,“跪下!没让你起来不许起来。” “我若是一定要站起来呢?”公孙晏冷冷回应,一只手已经悄悄的放在了狐裘大衣下,明镜夫人死死的拽着左大臣,生怕这对父子一言不合再起冲突,此时的公孙哲已经气得两眼冒火,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儿子会在祖宗面前,大逆不道的忤逆自己! 公孙哲愤愤甩开明镜夫人,大步走上前,扬起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公孙晏脸上! 公孙晏没有让步,眼神清冷的可怕,嘴角微动,讥笑道:“左大臣知道我这身衣服什么价吗?” 左大臣这才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他身上的衣服,那是一袭非常华丽柔顺的狐裘,在衣襟和领口上,是用金线绣着的金盏菊,每一朵花的中央都镶嵌着一颗蓝宝石,甚至在这样的夜色里也能闪烁出华丽的光芒。 “大概也就您十年的俸禄吧。”公孙晏嘴上平静的说着话,眼里陡然闪出了耀眼的光芒,他默默解下狐裘大衣的扣子,抓着肩膀上的毛一把扯下用力扔在地上,然后毫不珍惜的踩了上去,左大臣惊讶的看着他,在那身厚重的大衣下,公孙晏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但是在腰间赫然别着两把锋利的刀!一长一短,分外华丽! “你……你会功夫?”公孙哲诧异的走了声,明镜夫人也紧张的捂住了嘴。 “您不知道吧?”公孙晏飞速的出手,短刀划过一道明魅的线,只听“咚”的一声重响,灵位被他一刀砍断砸在了地上。 “左大臣和明镜夫人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公孙晏不屑的笑,心里却是泛起难解的苦涩,父严母慈,他是多少人眼里羡慕的那个孩子,含着金钥匙出生,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果不是因为祖训,让他在幼年之时意外进入了蝶谷,他也许就真的会成为父母心里所设想的那个完美的儿子,和叶家小姐早早的成婚,进一步稳固公孙家的地位。 可他偏偏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蝶镜整整大他十岁,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这辈子不可能和一个普通的女人成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可还是不可救药的喜欢她! “晏儿……你究竟想做什么?”明镜夫人忽然走上前,按住他手上一直颤抖的刀,“我或许是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你,但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我永远都是爱你的。” 公孙晏的心猛然一颤,逼着自己甩开母亲的手,收敛了所有的亲情,面无表情的道:“阿雪身上的嗜睡症是我动了手脚,我从来也不喜欢她,也不想娶她为妻,麻烦明镜夫人代我跟七姑姑道个歉,解除婚约之后,我自然会找人将解药送到叶庄去。” “你要去哪?”左大臣赫然吼住他,只见公孙晏将联名举报信重新扔还给他,转着手上的刀,笑吟吟的道,“以左大臣的性格,肯定会直接把我交给缚王水狱处分吧?您看我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吗?” “你今天踏出这扇门,就不再是公孙家的人。” “老爷!”明镜夫人一惊,见公孙晏和左大臣对视而立,父子两默默站立了许久,直到公孙晏用力闭上眼睛,终于还是大步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走。 “晏儿!”明镜夫人想阻止,左大臣一把拉回她,怒道,“不许拦着,你不许出手拦他!” 公孙晏一步踏出公孙府,四下里安安静静,风从皇城深处呜呜咽咽的刮来,像无助的哭泣声。 “哎哎哎,这个死脑筋的老头子……怎么突然就开窍了。”他揉了揉眼睛,努力的止住了忍不住想滴落的泪。 “晏儿……”明镜夫人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大院,几乎不敢相信顷刻之间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会做出如此举动,左大臣走上前来搀扶着自己的夫人,在她耳边默默叹了口气,低语,“随他去吧,他既然觉得我们从未了解过他,那这一次……也就继续不了解吧。”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明镜夫人一把抓住左大臣,指甲深深的扣进了他的皮肉里,左大臣却丝毫感觉不到疼,整个人都像失魂的傀儡,默默看着不远处被公孙晏一刀砍断的灵位,嘴里呢喃的念着,“他到底想做什么呢?夫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我必须按照规矩将这封联名举报信上交太子殿下,或许、或许这才是他想要的……” 明镜夫人不解,左大臣自己也不理解,但是他隐约有种恐怖的直觉——晏儿要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必须和公孙家彻底的撇清关系! 一旦这封信交到太子殿下手上,等待晏儿的无疑是全境通缉令!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逃脱……自己只能为他争取这短短的一晚上时间! 第九十一章:潜入 公孙晏脚下生风,直接穿过繁华的长安大街,绕到秦楼后方,一步跳起从二楼的窗子里悄无声息的进入,江停舟被声响惊了一下,瞥见他的样子,低呼:“公子!你怎么这个样子过来了?” 他慌忙拉上窗子,公孙晏拿起屋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另一件外衣穿上,小心的把腰间的短刀往里面藏了藏,他收起了平日里顽固子弟的模样,严肃的像换了一个人,环视了一圈,问道:“叶卓凡呢?” “已经按你的吩咐,让行泽和秦姿带着他和小茶先撤离帝都城了。” “好。”公孙晏松了口气,瞬间感到身心俱疲,坐下来闭目小憩,江停舟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殿下那边还是没办法联系上吗?” “不出意外明天就能联系上了。”公孙晏接过茶水,喉间干涩的嘶哑疼痛,他揉着喉咙,眼神忽然变了,“帝都的三阁,军阁和镜阁都只有一枚金令,但是墨阁有两枚,正令在明溪手上,副令在左大臣手上,毕竟是协管天下的地方,更为严谨也是正常,只要我爹拿着他手上的墨阁副令要求见太子,除非陛下亲自阻止,否则封心台的禁军守卫也必须让步,就连高成川都没资格阻拦。” “左大臣真的会去找太子殿下吗?”江停舟仍是有几分担心,公孙晏转着手上的茶杯,目光流转,竟还扬起一丝苦笑,“会的,就算今晚他没和我闹翻,他也还是会把联名举报信交给明溪的,老头子就是这种性格,我太了解他了,只要他能见到明溪,我就能联系的上。” “闹翻?”江停舟脸色一变,脱口,“你这么快就把那封信给他了?” “自然是越快越好,帝都的情况瞬息万变,不能耽搁,对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公孙晏放下杯子,拿出地图的卷轴再度打开,“我已经联系过萧奕白了,他们应该也会尽快回来支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帮他们摆平进入天域城的检查,陛下虽然没有明着要抓捕他们,应该早就已经暗中通知到了四大门,我怕是他们还没进城就要遇到意想不到的意外。” “他们俩那张脸,确实辨识度太高了。”江停舟啧啧舌,公孙晏叹了口气,“北门和东门是肯定走不了的,那就只有西门和南门,南门常年紧闭,除非重要的节日不会轻易打开,西门则要绕过外围荒地,那附近和阳川接壤,有很多高大的岩石群,我担心陛下早就在荒地布好了埋伏,眼下最安全的……应该还是南门。” “可南门不开啊。”江停舟提醒了一句,“如果不走城门,直接从城墙上翻过来呢?他们几个人的身手,翻个几十米高的城墙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样会直接被祭星宫逮到的。”公孙晏连连摇头,显然比江楼主更清楚帝都的布局,“祭星宫有窥视飞垣全境的‘眼睛’,天域皇城更是重中之重,我得想办法让南门附近的眼睛暂时失明才行,风魔曾经调查过各地司星台,发现他们是利用一种奇怪的晶石感知附近的灵力和异常气息,自从七年前他们从蝶谷抢夺‘八荒琉璃司星仪’之后,这些晶石的感知力就越来越强了,它们的核心,应该都在祭星宫里,我得先去毁掉它。” 江停舟被他惊的好一会说不出话,许久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想潜入祭星宫?你忘了你上次潜进总督府受的伤还没好呢!” “若有其它方法,我也不想冒险,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孙晏揉了揉手臂,上面还有被炎帝剑灼烧过后未曾痊愈的伤痕。 想起高成川,公孙晏的脸庞俨然有些严肃,蝶谷的冥术能完美的掩饰气息,加上总督府上的禁卫并不多,他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进去,直到高成川突然返回,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竟然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若不是袖中蝶镜及时提醒,恐怕当时就要尸首分家! 一直到他感觉到来自炎帝剑的炽热气息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 公孙晏敲击着桌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坦白而言“剑术”在飞垣并不是非常流行,除了阳川有几家剑术名门之外,其它境内还是多以术法为主,虽然军机八殿现在也越来越重视剑术、刀术的培养,但是对比师承昆仑山归来的萧千夜仍是天壤之别,所以他才能迅速以剑术征服整座大陆! 三百年前明嘉帝所铸的“四皇剑”,传承到现在更多的其实是权力的象征,他也万万没有料到高成川真的是一名剑术高手! 不对劲……公孙晏蓦的咬住唇,那一夜的惊魂在眼前反复回放,高总督的速度、力量都远远超过正常人,甚至根本不像人! 不像人!公孙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北岸城的时候曾经和高成川的心腹慕西昭交过手,那家伙是个药人,被缚王水狱改造过,也曾瞬间爆发出不像人类的力量! 想到这里,公孙晏怔了一下,冷汗直冒……高总督该不会亲身试药吧?第一文学网 江停舟踟躇了半晌,还是觉得不妥,打断他的思绪,正色道:“不行,你刚才也说了你已经和左大臣摊牌了,那等他明天见到太子殿下,你就会成为飞垣的全境通缉犯,然后你还想潜入祭星宫?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所以趁着我还能在帝都自由活动,我今晚就要去。”公孙晏这才回过神,他抬起脸看到楼主愕然的神色,叹气,“对了,你告诉行泽不必特意跑去阳川调查大宫主的身份了,她在伽罗和萧奕白他们交过手,是魔物地缚灵所化,真的是荒唐,地缚灵竟能入主祭星宫!我也正好借此机会调查一下四境分离的计划,再往后想进入祭星宫就没那么容易了。” 江停舟沉着脸,公子的话让他也有几分震惊,公孙晏轻轻晃了晃衣袖,温声道:“阿镜,你醒着吗?阿镜?” 冥蝶没有理他,公孙晏无奈:“罢了,楼主你现在去南门附近守着,那里的城门上有一个灯塔,里面放着的就是那种晶石,它会在夜里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如果你看见灯塔熄灭就立即将南门的门栓打开,那里平时不开门,多半守卫也不多,打开之后你就赶紧离开,也不要再回秦楼了。” “可是……”江停舟还是有些犹豫,公孙晏拉紧了外衣,摆摆手,“门栓打开之后别开门,用幻术遮一下,现在禁军七成的守卫都在星罗湖,祭星宫也一定会优先处理灯塔的异常,只能赌一把希望他们不会注意到南门了。” “你赌的可是有些离谱,万一赌输了……可是赔不起啊。”江停舟虽然嘴上这么说,脚下已经换了方向,他拿起一直挂在墙壁上的长剑,轻轻的抚摸着许久不曾出鞘的剑身,“那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说起来如果你成功了接下来又要怎么办?你应该暂时还不会离开天域城吧,要躲到哪里去呢?” “我自有退路,不必担心。”公孙晏神秘的笑了笑,递给他一只冥蝶,“这个你先留着,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可以用它联系我,不过一只冥蝶只能用一次,你自己把握。” “好。”江停舟收起冥蝶,公孙晏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拉开了窗子重新跳了出去。 人不可貌相——这是他现在对公孙晏唯一的看法。 夜幕越来越深,内城的门禁时间也早就已经过了,公孙晏避开了繁杂的人群,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城墙一角,禁军的驻都部队大概每隔十米就会有两人分上下两边站岗,或许是出于对高总督的信任,又或许是坚信外城守备稳如磐石,内城附近的城墙上反而没有设立祭星宫的眼线,虽然按照规定门禁之后内外城人员不可以再进出,但他早就已经摸清了所有的路线,知道该如何掩人耳目。 每隔一个时辰,城墙上下的禁军守卫会进行一次位置互换,他们是利用军械处特制的云龙锁,上层的守卫放下绳索下来之后,下方的守卫再用它回去,然后收回云龙锁。 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城墙的最边缘,只有左边十米处有人,右侧就是死路,而他大约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能在守卫眼皮子地下潜进内城。 就在此时,从几十米高的城墙上丢下来一根绳索,公孙晏屏住呼吸,只见一袭紫金色队服的士兵沿着绳索滑了下来,在到达底端之后,背过身跟同伴打了个招呼,公孙晏就是抓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机会,风一般的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云龙锁顺势借力直接蹿上了城墙! 才落地的守卫被这一阵奇怪的风吸引了注意,拉了拉绳索向上张望。 “起风了吧,最近天气不好呢。”下方的守卫也跟着拉了拉,笑道,“能有什么事嘛,放心,我先上去了。” 公孙晏在守卫重新回到岗位之前已经拉着另一侧的云龙锁滑下,在快要落地的同时顺着城墙横走回到了角落里。 晏公子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自己学艺不精,这些攀岩走壁的功夫确实不是他擅长的,要是换成萧奕白,恐怕能当着守卫的面大摇大摆的进来吧? 他仔细算了算自己的位置,距离不是很远,三阁两宫,祭星宫在城西的位置,眼下禁军还不知道他即将被全境通缉,一定会以为他是和往常一样只是误了时辰留在了内城里! 想到这里,公孙晏悄悄的离开城门处,果然主干道上的守卫们看见他也只是习惯性的笑了笑,并不阻拦询问。 晏公子俨然感觉有些搞笑,他是经常故意逗留内城的,为此还特意在镜阁里放了床,也曾为了之前那几分钟的行动反复尝试了很多次,甚至也曾失手引起过内城骚乱,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还真有派上用场的这一天。 第九十二章:祭星宫 公孙晏加快脚步,在靠近祭星宫之后,利用冥蝶隐去自己的气息,这是一座白砖宫殿,和对面红木阁楼的丹真宫遥遥相望,外围被法术遮掩,一直有散不去的薄雾。 然而,如果能穿过迷雾进入到宫殿的内部,又全然是换了一种感觉,这真的是法术创造的世界,大殿里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流光蝶扑扇着翅膀翩翩起舞,但是如果伸出手想要扑捉它们,他们就会宛如透明一样的直接从掌心飞过。 公孙晏小心翼翼的躲开蝴蝶,那是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如同镜花水月,而一旦有人触碰就会惊动祭星宫。 祭星宫内的司星女史用面纱遮住脸,围绕着正宫内十二排晶石,提笔不停地记录,她们分工明确,互相之间也不会有任何言语交流,仅仅靠着一支笔,一卷书,将毕生的年华都记录在了这里。 他沉住气,手指“啪”的几声招出几只冥蝶,冥蝶悄无声息的飞了进去,停留在司星女史的肩膀上。 隔了好一会,在确认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之后,公孙晏才走了进去,他伸手试探了一下,脸上一变——这些女人竟然不是活人! 或许是一时好奇,晏公子控制不住的揭下一个女人的面纱,他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手指,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几步。 脸上有数字……是缚王水狱的试体? 晏公子暗暗咋舌,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仔细观察着祭星宫内一排排水晶石——这些晶石只有拳头大小,呈不规则的圆形,中心像一只眼睛透出皇室特有的浅金色,这就是帝都花费巨大的时间精力在飞垣各处种下的“眼睛”,它的主体连接着祭星宫,分布各地,让统治者一眼就能看到全境! 在所有晶石的正中央,盛放着七年前从东冥蝶谷抢夺来的至宝——八荒琉璃司星仪。 他轻轻靠过去,将衣袖微微卷起来以防止触碰到随处不在的术法,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盯着晶石看,这一看,晏公子的脸庞迅速就变得阴沉起来——飞垣上已知的司星台不过四处,但是这里盛放的晶石足足有十二排九十六个!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也有这样一双隐藏于暗处的眼睛,每日每夜的盯着飞垣全境的一举一动! 公孙晏赫然咬牙,将手放在短刀上,但是他没急着出手,而是往里面又走了几步,逐渐靠近中间的八荒琉璃司星仪,自从帝都得到这个东西,不仅仅是揽日、望月、摘星三楼的占卜、预测之术更为精准,更重要的是各地的晶石窥视范围也进一步扩大,帝都剿灭蝶谷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担心它一家独大,而是早就觊觎八荒琉璃司星仪! 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蝶谷在一夜之间覆灭,他也亲手杀死了阿镜。 汹涌而来的回忆让公孙晏的心脏在呯呯跳跃,呼吸也控制不住的急促起来,但八荒琉璃司星仪下方有幽幽的光,让他不敢轻易动手。 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四百年前祭星宫建立完成之后,帝都将飞垣大陆上能找到的大大小小封印全部转移,那其中既有碧落海下仓鲛这种远古海魔,也有来自各地曾经危害一方的魔物,封印是不可能公然置放在祭星宫大殿内的,它一定是被什么更为强大的术法遮掩住了而已! 公孙晏抬头望向头上,祭星宫的宫殿非常高大,窗子上贴着五彩的玻璃,映照着宫殿里晶石的金光分外明亮,他确实记得仓鲛封印解除的时候,灵凤之血书写的封印是出现在正上方的房顶上。 封印不是他所擅长的,也不是他此行的目的,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出手之后不会误伤到更深处的魔物封印。 公孙晏用力咬牙,手上也在暗暗用力,短刀划出一道白光的瞬间,侧面一道灵术击来! 他脚下赫然变化,刀在同时转了方向,后殿里传来雄厚的呵斥:“何人擅闯祭星宫?” 是寒雨法祝!公孙晏认出了这个声音,退也不退,右手短刀迎面劈开袭击自己的法术,左手抽出腰间的长刀直接砍在八荒琉璃司星仪上! 那一刀像是砍进了泥潭里,司星仪纹丝不动,带着更为浓重的反弹力,一下子震的他手臂痉挛! 与此同时,寒雨法祝已经来到大殿里,他惊讶的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有奇怪的术法掩饰了身形,让这个近在眼前的人像隔了一层面纱根本看不清楚。 他也迅速就意识到了对方的目的,果然如高总督推测的那样,在大宫主尚未回转祭星宫之际,会有人闯进来试图毁坏八荒琉璃司星仪和晶石! “麻烦啊……”公孙晏唠叨了一句,死死盯着司星仪,这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术法包围起来了吗? “公子!”袖间忽然传出一声惊呼,公孙晏回神,喜道,“阿镜,你醒了?” “八荒琉璃司星仪……”蝶镜化成人形,几乎是扑向了那个东西,她张开双手想触碰,就在此时,司星仪底端的幽光开始闪烁,“咔嚓”一声奇怪的声响过后,盛放司星仪的法台赫然裂开了一条缝,公孙晏担心冥魂有危险,手下再度运转冥魂术,硬生生将透明的魂体拉回自己的身边,在等他定睛看清楚裂缝的下方,瞳孔赫然收缩,甚至双手的两柄刀“砰”的一下失控脱手! “公子……”蝶镜沉着声,想把惊愕失措的人从震惊里唤回来,寒雨法祝也同时看见了那个不能示人的东西,他大跳一步扑上来,直接用身体盖住了裂缝。 然而,公孙晏看的清楚明白——裂开的法台下方,供奉着一个女人的头颅,头盖骨被揭开挖空,里面拉扯着看不清的细线。 “阿镜……”公孙晏一把按住额头,眼前一黑,痛苦的咬唇,那是七年前他亲手砍下的,蝶镜的头颅! “公子,快醒醒!”蝶镜用力喊他,却见公孙晏嘴唇发乌,冷汗顺着脸颊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 难怪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阿镜的头颅,原来……原来是为了供奉八荒琉璃司星仪!阿镜是蝶谷最后一任蝶谷,只有她的血脉能精准的控制司星仪做出最正确的占卜!但双极会不需要一个不听话的活人,他们只需要一个死人的头颅就足够了,用灵术的细线直接植入脑中,将司星仪供奉在头颅之上,他们竟然是用这般恶毒的方法在控制司星仪! “呵……哈哈哈。”公孙晏忽然失态的大笑起来,眼前不断闪现出当年的一幕幕——左大臣,他的父亲公孙哲,右大臣,他未来的岳父叶镇开,他们告诉自己,出征蝶谷是为了防止白教覆灭后出现一家独大的场面,于是双极会做出决定,要出兵东冥蝶谷,夺取镇谷之宝八荒琉璃司星仪,但是恰巧那时候太子因病缺席没有参与这次决策,事后殿下又极力反对,不顾双极会的尊严以自身太子金令阻止了后续的屠杀。 叶镇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告诉他——“晏儿,双极会的威严不容质疑,这次行动也是我和你爹率先提出来的,你去带回蝶镜的头颅,剩余的弟子,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他们骗我。”公孙晏用力抓着头发,跪在地上疯了一样的又哭又笑,“他们骗我!他们骗我!他们不是要维护双极会的威严,他们只是要得到你的头颅……他们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知道我一定能做到,他们也知道司星仪不好控制,只有你的血脉能让司星仪更为精准,我竟然相信了……哈哈,我竟然真的为了我爹和‘老丈人’去杀了你……” “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前尘往事,公子不必耿耿于怀。”蝶镜的声音仍是温和如水,不带一丝波澜,却搅得公孙晏心底撕裂一般剧痛难忍,她一定是在故意折磨自己吧?不悲不怒,就一直这样平平静静的折磨他。 “阿镜,对不起了,直到现在,我仍必须伤害你。”许久,晏公子捡起地上的两把刀,眼神恢复到冷漠如霜,他大步走向法台,刀锋上逐渐附着着冥魂之力,下一瞬间,他用长刀挑起寒雨法祝砸在了墙上,短刀直接扎进了头颅中!黑客 “你!”寒雨法祝不是擅长搏斗之人,被摔了一下就无法再度起身,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是也清楚了看见了他手下的动作,锋利的刀割断头颅中的灵术法线,将连接控制着司星仪的线全部割断!祭星宫内的十二排晶石赫然变的明亮刺眼,又在一瞬间之后如火焰般熄灭,公孙晏眼疾手快,下手丝毫也不留情,他收回短刀,将长刀换到右手,抬手对着十二排晶石用尽全力劈下! 祭星宫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屋顶的五彩玻璃经不住这样剧烈的震动砸了下来,甚至脚下的花海和流光蝶也在一瞬间消失。 幻术消失之后,公孙晏再次环视一周,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宽敞而高大的宫殿,但是内部空空荡荡,除了晶石和八荒琉璃司星仪,什么也没有。 “好身手。”不知从何传来了一声夸赞,公孙晏一惊,一道耀眼的光自头顶笼罩下来,破碎的玻璃窗外飞进一个矫健的身影,抬手间,只见玻璃的碎渣子齐齐飞起停在了半空中,折射着五光十色的绚丽光泽,围绕着他的身体轻轻旋转宛如璀璨的星空,与此同时,脚下升起浓雾,花海和流光蝶在雾中逐渐恢复。 “公子……快走!”蝶镜化形挡在他面前,冥魂的脸上露出惊恐不安,再度催促,“快走!” “难怪他们都对箴岛情有独钟,果然……是个有趣的流岛。”那人面含微笑,近看起来宛如天人般不真实,一双眼睛里像是有星辰大海,一瞬间让晏公子走了神。 这是什么人?他竟然称呼“飞垣”为“箴岛”? 公孙晏的目光在一点点紧缩,心也在一点点下沉——只有上天界的人,才会称其为“箴岛”! 来人只是默默看着大殿里十二排熄灭的晶石,嘴角勾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神秘笑容,忽然弯腰,用手指摸了摸其中的一块,叹道:“果然是东皇的眼睛……是我最讨厌的那双眼睛!我说这位年轻人,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毁掉它们?呵呵,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吧,只要日神的血脉不断,这些眼睛很快就能恢复光明,比你预想中要快得多,应该等不到你要等的人到来,它们就能重新恢复。” “不妨告诉我你又是谁,目的为何先?”公孙晏临危不惧,这样的镇定倒是让对方吃了一惊,隔了好一会,笑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但——肯定也不是你的盟友,眼下我也很好奇,碎裂坠天的箴岛会有怎样的未来。” 话音刚落,围绕着他的碎玻璃渣子向周围弹射,每一击都能直接打穿厚实的白砖墙壁!对方张扬的笑声响彻整个祭星宫,晶石被玻璃渣子撞击倒地,直接就裂出了裂缝!宫殿顶端更像是一场呼啸而来的暴风雨,无数奇怪的封印法阵闪闪烁烁,魔物的轻笑如鬼魅般从虚空传来。 公孙晏不敢轻敌,更不敢冒险与他为敌!他顺手撩起八荒琉璃司星仪塞进怀中,也不继续逗留毫不犹豫的夺门而逃! 那人看着公孙晏的背影消失,反而是出手帮他拦下了门外聚集过来的禁军守卫。 祭星宫的大殿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他歪了一下脑袋,星辰一样的眼眸足以看穿这样的暗,身边忽然涌出了熟悉的气息,随后,从黑色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好久不见了,蓬山。” “哦……”蓬山这才收手,黑暗里闪出点点星辰,映照出同修夜王的脸庞,他转过身,带着熟悉的微笑,答道,“好久不见了,奚辉。” 时隔上千载,上天界双王终于再度聚首! “难怪地缚灵一直没有回应我的命令,原来是你插手了。”夜王随手捡起了地上的晶石,里面的眼睛被辰王之力重伤已经闭合,他嗤笑了一声,摇头,“你都做了什么?” “倒也没做什么。”辰王随口回应,毫不在意,“只是无聊路过了箴岛,又正好路过了阳川的双神殿,嗯……一个叫太阳神殿,一个叫月神殿,我发现他们的力量仍然残存,并且一直限制着当地的魔物无法彻底恢复自由,反正我也很无聊嘛,就顺手帮了魔物一把,重还它自由,给了它一块古书为它消除了身上的魔物气息,啊哈,奚辉你知道吗,你养的那只魔物对人类很有兴趣呢!一直潜伏在人群里,试图了解他们呢!” “哼,你这个顺路和顺手,倒是随心所欲。”夜王低声讽刺了一句,“我找到陛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四境分离,企图带着天域皇城飞天,也是你让地缚灵告诉他的吧?” 辰王笑了笑,不否认:“是他自己想飞天,我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方法罢了,方法原本就是可行的,只不过嘛……” “只不过是一时的,当年的封印不解除,强行带着皇城飞天就是在自取灭亡。”夜王接下话,但见辰王忽然眉头一皱,语气也变得毒辣起来,“那又如何?对你也没有什么影响吧?你不过就是要找到阵眼里的那只凶兽夺回身体罢了,陛下若是能协助你自然最好,协助不了……难道堂堂夜王自己没有其他方法吗?奚辉,你我各取所需,我奉劝你不要多事。” “我也不想插手你和东皇曦玉的恩怨。”夜王不耐烦的看着他,正色提醒,“但我警告你一件事,帝仲的血脉也在这座流岛上,你不要弄巧成拙才好。” “哦?”辰王眼眸一亮,赫然想起不久前地缚灵传递给自己的惊人消息,惊道:“帝仲的血脉,难道是他……是地缚灵去抓捕的那个帝都的军阁主?” “他对我找到阵眼也很重要。”夜王补充了一句,“虽然各取所需,但我也奉劝你不要给我惹事。” “好嘛。”辰王无奈,眼神忽然凝聚,露出期待的表情,“我不插手就是了,等你解决好自己的事情,我再来慢慢陪双神的后裔玩一玩,反正我又不着急,总不能耽误你找回身体,对吧?” “那就多谢了。”夜王挥挥手,夜的黑色顿时散去,他整个人也光化成一道弧线,朝着中心圣殿的方向坠去。 “哼。”辰王眼里带着捉摸不透的寒光,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寒雨法祝,大步走了过去拎起他的衣领,笑道,“虽然你肯定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但是我还是得给他们找点麻烦,你说是不是?” “你是谁……” “我叫蓬山,自上天界而来,毁灭双神后裔。”辰王嫣然一笑,嘴里却是说着截然相反狠毒的话,“帝都就要大乱了,就让你的血,开启这场盛宴吧。” 话罢,他将寒雨法祝扔出了祭星宫,随后流星一样的灵光自他身体里冲击而出,瞬间就将整个人撕成碎片! 祭星宫门外的禁军守卫们惊愕的看着眼前着荒诞的一幕,一场血雨铺洒而来! “寒雨法祝……寒雨法祝被人杀了!” “有人擅闯祭星宫!” “来人!快来人!祭星宫遇袭!” 随后,震耳欲聋的惊呼成响彻内场,辰王大步走出,他的身影湮没在乱成一团的内场深处,只留下一声无限期待的笑。 第九十三章:骚乱 公孙晏从祭星宫撤退后,直接大步跳进了对面的丹真宫,被对门的惊变影响,这里的大夫和药童们也紧张的张望着,就在此时,一只手飞快的拽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将他带到了后院。 “果然是你。”丹真宫主乔羽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少年的脸上没有一丝惧色,反而是胸有成竹的领着他推开了药房,“快进来躲一躲,这个药房是专门安置缚王水狱试药的,平时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外人进入,你先进来躲一下,估计一会禁军的人就该搜进来了。” 公孙晏跟着他走进药房,乔羽费力的推开一个高大的柜子,露出后面简陋的隐藏密室,挠挠头:“将就一下吧,时间太仓促了,我只来得及临时挖了个这么点大的小房间,你好好躲着,我出去应付禁军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公孙晏好奇的问,乔羽歪着脑袋,反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救你?” “丹真宫突然易主,一定是明溪刻意安排的,我不过是赌一把而已。”晏公子摆摆手,看着这个捉摸不透的少年,低道,“他是不是邀请你加入一个叫‘风魔’的组织?” “呀……这么重要的事,殿下竟然忘了告诉公子,好在你赌赢了,否则今晚就要命丧于此了。”乔羽虽然是笑嘻嘻的点头,但声音却陡然有些锋利而冰冷,“这个药房里的所有药,都是缚王水狱研究出来的东西,比丹真宫自己的药更加珍贵,它们在无数人身上尝试过千百次,能治病救命的会被送来一部分到丹真宫,而那些害人性命的毒物,则会继续存放在缚王水狱里,因为丹真宫是只为皇贵服务的地方,好东西嘛,自然是要自己留着享用,对吧?” “哦。是这个道理。”公孙晏有些不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乔羽低头看着地面,踢了踢脚,“我姐姐被缚王水狱的人带走了,已经快两个月了吧,姐姐自幼身体不好,一直靠药物勉强续命,后来缚王水狱研制了一种特殊的药引,对姐姐的病非常有用,爹娘也很开心,以为终于可以治好她了,谁想到……没多久她就被带走了。” “还有这种事?”公孙晏惊讶不已,缚王水狱用人做实验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般都是悄无声息的在各处荒地找人,不会明目张胆的选择四大境贵族下手! “嗯。”乔羽绞着手指,眼里有些泪光,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公孙晏还是敏锐的从他身上感觉到难以掩饰的伤心和愤怒,“缚王水狱是带着总督令来的,我们不能拒绝,后来我爹一直在打听姐姐的事情,可惜即使是丹真宫主,也无法真正了解到缚王水狱的真相,直到半个月前,姐姐、姐姐的遗体被人送回了雪城……” 少年死死的咬牙,连眼神都变得杀气凛然,用力捏紧了拳头:“她身上有被试药过的痕迹,好像……还被人侵犯过,那群畜生,不知道对姐姐做了什么!我娘一病不起,到现在还昏迷在榻,爹也因此犯了老毛病,太子殿下察觉之后命人连夜将我爹送了回去,并且主动让我接手丹真宫,殿下说了,只要我愿意加入风魔,他就能帮我查清楚姐姐的真正死因,还能知道缚王水狱的真相。” 公孙晏默然不语,缚王水狱确实在做一些耸人听闻的实验,但具体是什么,风魔调查许久都未能彻底了解。 “不过,殿下现在自身难保了吧?”乔羽眨眨眼睛,公孙晏警惕的接道,“你也看出来了?” “咦?这不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事吗?”乔羽毫不介意他的反应,镇定自若的道,“封心台嘛,位于城南星罗湖上,背靠揽日、望月、摘星三楼,是个人工填土创造的孤岛,下面就是缚王水狱的入口,虽然表面上是为了修缮太子行宫以备大婚,实际也就是软禁吧?毕竟太子大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说定就定了,哪家的姑娘、什么身份来头?一概没有对外公布呢!我看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吧?” “你年纪虽小,看的倒挺透彻。”公孙晏这才对他有几分改观,乔羽被他逗笑,摆手道,“哪里的话,比起孤身私闯总督府和祭星宫的晏公子,我可是差得远了呢!哦,对了,我看你身上的伤应该是被炎帝剑灼伤的吧?一会等我打发了禁军的人再来给你上药吧,你是不是怕暴露身份,一直没有好好治伤啊?” “我要知道你是自己人,肯定一大早就来了。”公孙晏苦笑了一下,乔羽用力推动柜子回归原位,压低了语调,“别出声啊,我一会就回来。” 话音刚落,公孙晏敏锐的听见门外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他小心的屏住了呼吸,听见乔羽走了出去。 “高队长?”乔羽拉开门,看见居然是驻都部队的高书茫亲自领队,连忙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 “乔宫主。”高书茫先是礼貌的拱手,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乔羽背后昏暗的药房,开口又是气若洪钟,“祭星宫遭到不明身份的人偷袭,寒雨法祝遇害,您这里和祭星宫不过几步之隔,属下担心此人趁乱混入丹真宫,会危及宫主和其他大夫的安全,请宫主行个方便,让属下仔细检查一番。” “哦,应该的。”乔羽赶忙做出一副慌张的样子,拍着胸脯让到了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高队长,犯人还在内城里吗?可有其他伤亡?需要我帮忙不?” “多谢乔宫主好意,但眼下应该是属下保护您的安全。”高书茫说话彬彬有礼的,是个有修养的人,他再度鞠躬,然后才轻轻走进了药房。 “去给高队长拿个灯过来。”乔羽踢了踢身边的小药童,又冲着高队长喊了一句,“高队长,里面东西放得有些杂乱,您可小心些别撞翻了。” “是,我会注意的。”高书茫点点头,开始仔细的抚摸高大的药柜,他自然知道这间屋子里都是些极其珍贵的药材,下手也非常轻,一步一步缓慢摸行,公孙晏大气也不敢出,能听到外头清脆的脚步声,甚至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都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格外明显! 高书茫边走边敲,外头的乔羽也是捏了一把冷汗,那个狭小的密室是他入主丹真宫后才暗中造的,还没来得及用术法遮掩,只要高队长稍微挪动一下药柜就能发现猫腻! 就在两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外面冲进来一个禁军士兵,高声喊道:“高队长!总督大人来了,请您赶往封心台,优先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 高书茫停下脚步,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迅速走出了药房,他对着乔羽再次弯腰鞠躬,道:“乔宫主,属下会让驻都部队的四队在丹真宫外围守护,一旦有什么异常,请您务必联系分队长!” “啊……哦,我知道了。”乔羽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高书茫距离公孙晏藏匿的药柜不过一步路了,竟然这么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这是上天要帮公子渡过这一劫啊。 公孙晏也豁然松了口气,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而已,他全身被冷汗浸湿,腿都有几分发软。 但他随即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在此事之前,高成川已经把七成的禁军驻都部队调去了封心台,甚至连心腹慕西昭也被安排过去寸步不离的守着,如今还要把高书茫一起喊过去! “哼……”公孙晏眼里闪着寒光,冷笑起来,高成川是担心太子在封心台被人劫走吗?封心台四面环水,背靠三楼,下面还是缚王水狱!需要靠湖上的画舫划过去,如今驻都部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就算他有心想救也根本没有机会,那是个绝佳的软禁场所,风魔想救出太子,那也必须他自己先想办法从封心台里走出来才行! “明溪……你该有办法的吧?”公孙晏自言自语的看着自己的手心,用力抓紧。 高书茫匆忙走出丹真宫,发现全城的警备明灯已经全部亮起,将整个天域皇城照的灯火通明。天平 然而此刻,位于皇城正中央高耸入云的圣殿却是反常的熄灭了所有灯火,那座皇权象征的宫殿笼罩在一片浓郁的黑色里,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脚下风声鹤唳的内城里,一触即发的危机。 圣殿是飞垣坠天前最后一位帝王,也是坠天后第一位帝王天恒帝所建,它像一座高大的金字塔,越往上越狭窄,底部非常庞大,占据了内城近半的土地,在目光能示的极限范围处,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分界线,在白日会呈现出明媚的金色,若是夜晚便是皎洁如月的淡线,圣殿自这条线开始一分为二,上层只允许历代帝王踏入,下层才是接待重臣、举行盛大国宴的地方。 如今,连这条线都被黑暗吞噬,整个圣殿一片漆黑。 高书茫沉了口气,不安的预感席卷全身——叔叔到底要做什么?之前潜入总督府的神秘人,该不会就是今天闯入祭星宫的那个人吧? 驻守城墙的守卫已经加派了一倍过去,至今也没有消息发现可疑人物,如此推算那个人,应该还藏身在内城的某一处吧? 高书茫眼神雪亮,做着最坏的打算——能在这个点逗留内城的人,肯定本身就是能在此过夜而不被怀疑的人!而除去禁军守卫、各部夜班留守和皇室的宫女奴才,能有如此身份的人,实际并不多。 “高队长!”有人喊了他一句,高书茫立即回神,只见慕西昭自己骑着一匹马,手上还牵了一匹,他把缰绳扔给高队长,道,“总督大人已经在封心台了,高队长快和我一起过去吧。” “好。”来不及再多想什么,高书茫矫健的翻身上马,两人同时调转了方向朝城南飞驰而去。 城南吹起闷热的风,带着缚王水狱独有的气息,明溪太子一个人坐在屋中,四面的窗子敞开,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殿下。”门被人轻轻叩响,高成川的声音突兀的传了进来,“殿下,您还好吗?” “总督大人吗?”明溪太子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湖面的画舫亮起了好多灯火,将整个星罗湖面照的火亮,他顿了一会,隐隐感觉有些奇怪,接道,“总督大人请进吧。” “深夜叨扰,请殿下赎罪。”高成川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他手持着炎帝剑,连禁军的紫金色队服都没换下,明溪太子抬眼看了一眼他,淡道,“这么晚了总督大人还没休息,甚至还穿着禁军队服在执勤吗?” “殿下,祭星宫遇袭,寒雨法祝被人杀了。”高成川不动声色的说着外头惊天的大事,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子,明溪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窗外,星罗湖很大,处在中心的封心台他根本无法察觉到岸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隔了许久,太子的眼眸严厉起来,“高总督有心了,不过封心台四面环水,应该是安全的很吧?”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安全。”高成川随手关门,太子轻笑了一下,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茶水是凉的,总督大人将就吧。” “这帮奴才竟连个热茶都会不送!”高成川骂了一句,太子摆摆手,“烧热了再送进来也差不多该凉了,我倒是不介意,本身最近天气就闷热的让人难受,喝点凉茶降降火气没什么不好的。” “殿下太惯着下人了。” “为难他们有什么用呢?”太子随意接话,让高成川无话可说,只好赶紧尴尬的假咳了几声,转移话题,“让殿下暂住封心台是委屈您了,老臣一定会安排更多的人手抓紧时间修缮太子行宫,好让您尽快搬回去,这段时间还请殿下多多包含。” “不着急。”明溪太子啜了口茶,寒暄着,“说起来父皇选了哪家的小姐指给我为妻?别是全境都知道了,就我还蒙在鼓里吧?难道父皇还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这个嘛……”高成川显然没想到太子会问这个,陛下分明只是找个借口软禁太子而已,太子竟还拿此事调侃起来了?还真的是镇定自若,看不出一点慌张啊。 “殿下可有心仪的女子?”高成川巧妙的变换了话题,将问题又推给了太子,明溪沉思着想了好一会,摇摇头,“我倒是见过一对有趣的姐妹,可惜人家两个人都是心有所属,我总不能夺人所爱,对吧?” “哦?”高成川好奇的拖长了语调,太子殿下身边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暧昧的女人,怎么凭空冒出来一对姐妹? “墨阁政务繁忙,我确实是不太注意这些事呢。”明溪随口又转移了话峰,瞥眼扫过高成川,打趣道,“高总督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毕竟我都这个年纪了,总是不成家,还被风言风语传成有断袖之癖,不好。” “哈哈,我老高家几代没有女娃子出生了。”高成川摆摆手,眼里有一丝出人意料的落寞,明溪太子暗暗笑了一下,总督府近五代以来都没有女子出生,高成川自己就是五个兄弟,除了他其余人也都已经过世了,他膝下原有两个儿子,恰好也是一对双胞胎,然而中年得子,老年丧子,这样的打击即使对高成川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而言也太过沉重了。 他的长子非常优秀,原本是总督最有力的继承人,一直镇守帝都,是驻都部队的统领,偏偏事与愿违年纪轻轻就病逝了,而次子则是完全不成气候,为了磨炼小儿子的心性,高成川不惜将他派遣到最为贫瘠的一片荒地,也就是伽罗、阳川交界处附近,谁料遭遇靖城事变,被人残忍杀害。 在那之后,高成川便将自己仅剩的三个亲孙子留在了帝都城,从小亲身教育培养,但是并不曾给三人分配任何职务,至今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驻都士兵而已。 但是为了高氏一族的地位,他将自己的几个侄子全部入了职,甚至分散到各地,名义上是协助军阁主,实际上也在暗中牵制。 “呵……”明溪太子不由得轻笑出声,转着手上的茶杯,思绪飞的老远——高成川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天征府,是否也在那对双胞胎兄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呢? “殿下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高成川赫然开口,敏锐的从太子的神色里察觉到一丝轻蔑。 “想到一个有趣的人。”明溪太子虽然感觉到对方有些不快,仍旧接着说了下去,“这一辈的年轻人除了公孙晏定了亲,其他几个也都还没点眉目呢!看来等父皇给我指婚之后,也该稍微催催他们几个了。” “哦。殿下想的周到。”高成川冷着眼,自然知道太子的言外之意。 “还不到时候啊……别急,还不到时候呢。”明溪太子若有所思的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殿下早些休息吧,老臣已经将高书茫和慕西昭一起调了过来,务必保证您的安全。”高成川起身作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拱手离开。 第九十四章:远客来 地下裂缝没有阳光,也无法分清楚白天和黑夜,青石的地面冷冷的有些潮湿,萧奕白揉揉眼睛清醒过来,他展开手心神色凝重的盯了好久,从灵魂深处隐约传来太子的呢喃声——“还不到时候,别急。” 萧千夜在一旁给自己腹部的伤口换药,然后穿上了圣盲族送来的干净衣服。 “我难得见你换下那身军阁的制服,还真是不习惯。”萧奕白苦笑了一下,指了指他腹部,“你的伤、你的伤好些了吗?” “再不好你要急死了吧?”萧千夜摸了摸伤口,疼痛还是自深处剧烈的传来,但他还是不动声色扭头看了他一眼,很明显大哥这两天都没休息好,两眼边上都是厚厚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甚至有些失魂落魄,他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的坐着,然后一直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心。 萧千夜无声叹息,瞥见他那副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拿起剑灵扣在腰上,道,“差不多也该出发了,地下虽然安逸,可人总是需要光明的,殿下那边还是一直联系不上吗?” “能稍微感觉到一些,但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萧奕白仿佛松了口气,“但是他让我不要着急,应该暂时还没有危险。” “嗯。”萧千夜点头,忽然有几分好奇,“大哥,你究竟是为什么为他做到如此地步?流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流言?啊……你说那些坊间流言啊。”萧奕白尴尬的抽了抽唇,自己也是好笑,“那些东西其实是明溪自己找人散布出去的,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他明面上要协管天下政事,暗中又还要管着风魔不闯祸,本来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他身为太子,下头还有几个弟弟都早早的成家了,那些个皇子们虽然得不到陛下的青睐和重用,但其实也不是凡夫俗子啊,他不想分心再和兄弟们明争暗斗,这才放出来这种荒唐的流言,好让大家对太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些事上。” “倒是个简单暴力的好方法,难怪当时太子太傅和寒雨法祝想刁难我,也是拿这些东西说事。”萧千夜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接道,“你们风魔的人,有白教的教主,有靖城的凶手,两个楼主一个在帝都开黑店,一个在海市开妓院,还有黑白通吃的公孙晏,甚至还有你,确实是够他伤脑筋的,你们平时没少给他惹麻烦吧?” “呵呵,这些麻烦加起来,都没你这一次惹得多。”萧奕白笑起来,毫不客气的反驳。 “那是他自己想拉我入伙,怪不了别人。”萧千夜嘴硬的倔了几句,萧奕白长舒一口气,叹道,“拉你入伙是迟早的事,是我一直压着没让他明说罢了。” “为什么不让他说?” “为什么?”萧奕白眨眨眼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总觉得拿我就能威胁你,可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况且……失手灭族一事始终是一把悬在心头的尖刀,我也不能保证你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和我翻脸,加上那时候军阁还不稳定,四大境的根基都还没有打牢,冒然拉你入伙风险实在太大了,所以我才不让他跟你明说,直到这一次晏公子利用灵音族把天澈和云潇骗了过来,明溪觉得时机成熟了才终于选择跟你摊牌。” 萧千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竟觉得大哥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萧奕白看出了他的想法,尴尬的咳了一声,接道:“我们现在只要把四境分离计划传播出去,就足以在各地造成恐慌,相信陛下和魔物合作的事情也会让人更加愤怒吧?中原人不是常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或许飞垣大陆持续上千年稳若金汤的统治,最后会被蝼蚁之力推翻呢?” “帝国三军也不是吃素的,哪有那么好推翻?”萧千夜目光如电,用力捏紧拳,低头咬牙,“飞垣……或者说箴岛,有记载的反抗只怕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吧?再除去靖城事变那种推责任的,细算起来正儿八经敢反抗明氏皇朝统治的政变几乎没有,蝼蚁之力,谈何容易?” “嗯,如果他们一致对外,那确实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萧奕白认真的提醒,对弟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笑起,“但你别忘了,这一次不是外乱,是内讧。” 萧千夜骇然不语,耳边响起赤晴说的那句话——“只有掌权者才有能力改变世界。” 他还想再说什么,赤晴探了个脑袋进来,冲两人挥了挥手:“快出来,凤姬大人来了!” “凤姬来了?”兄弟俩同时跳起来,赤晴瘪瘪嘴,指了指自己的家,“在云姑娘那里呢。” 萧千夜瞬地推门冲了出去,圣盲族的人已经围在了屋子外头,来自炽天凤凰的神火气息在整个村子里弥散,大长老守在门前,察觉到他的脚步,淡淡伸手拦下,恭敬的鞠躬道:“您还是在外头等候吧,凤姬大人正在给云姑娘疗伤。” “不行。”萧千夜是根本信不过凤姬,他固执的推开大长老,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一股火光迎面扑来,瞬间又让他大退了数步,慌忙用衣袖遮了一下眼睛。 屋子里面炽天凤凰展开羽翼将云潇抱在怀中,火光将她整个身体烧的通红,豆大的汗水不住从惨白的脸颊滑落,她双手死死抓着被褥,青筋暴起,呼吸越来越急促。 萧千夜焦急的冲上去,凤姬抬手勾起火焰再一次将他击退,随后萧奕白一把拽住暴跳如雷的弟弟,低道:“别过去!” 凤姬冷哼一声,只是用眼角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她一抬手,桌案上的月白花飘了起来,然后瞬间被火光粉碎,化成无数细小的光粒子,一点点融入了云潇的身体。 “阿潇!”萧千夜低呼一声,炽天凤凰忽然收敛了火光,它围着凤姬的手臂飞舞了一圈,落成长剑的形态。 “唔……”云潇的嘴角顿时吐出一口乌血,但是身体却真的轻松不少,她幽幽睁开眼睛,忽的往前一栽。 “乱来。”凤姬上前一步扶住她,嘴里是难以捉摸的奇怪情绪,“我给你日轮,你却私自摘下它借人,给你霜天凤凰压制灵凤之息,你却用它粘连断骨!我命雪瑶子去冰川之森救你,你倒好,直接借了她的白虎跑去救别人!你真的是不知好歹,自取灭亡!”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客气的话,手却轻轻的拍着云潇的后背,为她缓了口气。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云潇心底依稀有几分暖意,但还是老实的道歉。 然后凤姬才微微抬头看着门外一脸紧张的萧千夜,示意他进来,眼神越发尖锐:“都这种时候了,军阁主难道还担心我会害她?” “怎么会呢?我弟弟只是担心云姑娘罢了。”萧奕白赶忙出来打圆场,笑呵呵的反手关上了房门,“您怎么亲自来了?” 凤姬没有回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块椭圆形的晶石递给他,问道:“这东西你们应该都很熟悉吧?这是我从司星台拿回来的,上面的‘眼睛’已经被我毁去了,这是来源于上天界日神的力量,可以无处不在的监视飞垣全境。” “嗯。”萧奕白接过晶石,默然翻手将它收起,忧心忡忡的道,“风魔曾经尝试过毁坏这些晶石,但是它们恢复的很快,最长的一次也只让‘眼睛’失明了三天而已。” “日神的血脉不断,它怎么可能失明?”凤姬并不意外,转而蹙眉,“我时常能感觉到来自日神的视线,不仅仅是来自司星台,在四大境很多很多地方我都感觉过,虽然隐蔽,但是的的确确是在暗中窥视,不过因为灵凤之息的干扰,它们对我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这一次它们好像是被什么人摧毁了,我穿越冰川之森来到这里,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了。” “被人摧毁?”萧奕白惊讶的脱口,心里咯噔一跳:“真的是彻底摧毁了吗?” “那应该还不至于吧。”凤姬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眼神凌厉,“我想不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彻底摧毁来自上天界日神的力量,但是想恢复之前的能力,估计得耗费些时间修补了。”书吧 “是公孙晏干的吧?”萧千夜蹙眉,猜测着,“之前他就有意撇清和公孙府的关系,肯定就是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眼下帝都城里能干出这种荒唐事的人,除了他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萧奕白虽然仍有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我们想回帝都无论走哪个门,都无疑会遭到祭星宫的检查和监视,原本我就计划要和岑歌先走一步暗中毁去这些眼睛,因为他是个魂体,行动比我方便些,没想到和晏公子想到一块去了,现在明溪被软禁在封心台,肯定大半的守卫都被调去了那边,只要四门上的‘眼睛’暂时失明,我们就可以掩人耳目的潜入城中。” “你我这张脸,掩人耳目怕是有点难。”萧千夜淡淡提醒,回得干脆,“就算毁去眼睛,禁军的士兵也认识我。” “活人是好对付的,难对付的源自皇室的日神力量。”萧奕白耸耸肩,无所谓,“我这么多年在白教可不是白呆的,更何况还有岑歌相助……” “岑歌?”凤姬眼眸一动,望向萧千夜,惊道,“那是白教大司命的名字吧,你终于把他放出来了?” “没,我不会解除封十剑法。”萧千夜倒是老实,也不隐瞒,“是他自己用了什么古怪的法子逃出来了魂魄罢了。” “他在哪?我要见他。”凤姬语气顿时收紧,兄弟俩互望了一眼,萧奕白无奈的拉开房门一角,冲赤晴挥了挥手,赤晴疑惑的走进门,抬眼就撞见凤姬火一样的双眸,紧张的靠在墙上屏住呼吸。 这就是传说中的百灵之首吗?赤晴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她,那股铺天盖地的火焰气仿佛能灼烧一切! “哼,你紧张什么,她是要见我。”岑歌冷冷的嘲讽了一句,从坠子里化形走出。 凤姬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魂体,又莫名转眼看了一眼萧奕白,竟还失笑脱口:“又是分魂大法?你们一个个的尽学些邪术,还都拿自己的身体乱来?禺疆都给白教留了些什么古怪的东西?” 萧奕白和岑歌尴尬的互望了一眼,回道:“凤姬大人,白教的四大禁术都是后期的教主和大司命,结合当地的各种巫术自创的,和当年的风神应该没什么关系。” “后期的教主……也包括他吧?”凤姬冷冷的压低了语气,虽然没直言姓名,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指的是谁,岑歌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凤姬大人若是想知道迦兰王的事,恐怕我要让您失望了,他只在我小时候稍微指点过一些术法的基础而已,也很早就已经离开了。” “他……”凤姬犹豫了一下,不经意的瞥过云潇,终于还是有些苦涩的问出口,“他对……妻子很好吗?” “这个……”岑歌忽然愣住,根本没想到凤姬想问的竟然是这种隐私的问题。 仔细回想起来,迦兰王和师父的感情非常好,按照教规,教主是天神的象征,是不可以成婚生子的,更何况他的妻子还是个中原来的普通女人!但是迦兰王为师父破例了,他不仅一手让师父成为了白教的大司命,甚至将反对的教徒暗中杀死,几乎是一意孤行的娶了师父为妻。 至今他都能想起来迦兰王带着师父在雪原上看黄昏的景象,他那样温柔的搂着师父,为她披上御寒的风衣。 那样神秘莫测深不见底的一个人,只有在望向师父的时候,才会露出孩子一样纯洁的眼神。 直到师父忽然病倒,迦兰王丢下白教的所有事宜不管不顾,带着师父到处求医,那时候岑歌就明白了,对迦兰王而言白教根本什么也不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心爱的妻子。 “应该是很爱的吧?”凤姬嗤笑了一下,指了指云潇,“明知灵凤族的诅咒依然想和那个女人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得是爱到什么地步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屋内的气氛赫然有些尴尬,只有萧千夜默默回想着舒少白曾经说过的话——凤姬被族人视为威胁,自幼被关进了一个特质的鸟笼里,她的族人从来不敢靠近她。 她曾被夜王绑在血荼大阵的天柱上,被百万恶灵撕碎了全身,她是真的死了一回,才带着身体里的炽天凤凰浴火重生。 而让百万生灵变成恶灵撕咬她的人,就是她的同族,所以在她活过来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疯狂的报复了灵凤一族。 对凤姬而言,亲情这种东西无疑是近乎毁灭性的一种灾难,那是自幼就铭刻在骨子里的痛苦,让她在面对云潇这个特殊的妹妹时,会本能的产生排斥。 但是……她仍在尝试接受她,只是这种极端的矛盾,每每都让自己感到不安。 凤姬旁若无人的揉了揉眼睛,露出浓郁的疲惫,摆手:“是我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我这次是来帮你们的,毕竟军阁主被伏击逃走一事恐怕还不会轻易作罢吧?” “您是否知道明溪的事了?”萧奕白紧张的脱口,凤姬奇怪的看着,听他这么说才发觉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明溪,哦,是温仪的那个孩子……他出什么事了?” “他被陛下软禁了。”萧奕白绞着手,担心的不得了,“帝都多半是已经出大事了,可他竟然还让我不要着急,说还不到时候。” “这样啊。”凤姬低头沉思,眼里寒光闪烁,“那就让我送你们一程吧,炽天凤凰的羽翼张开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回去,也要不了多久。” “真的?”萧奕白喜于言表,却见凤姬神秘的笑了笑,低道,“但我有个条件,军阁主答应了才行。”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对方开口就冲着他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但眼下他又是毫无拒绝余地,只好无奈的摊手:“说吧。” 凤姬指着云潇,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带上她一起。” “你……”萧千夜犹豫的顿住,“她伤的这么重,不能跟着我们冒险。” “不是跟着你们,是跟着我。”凤姬冷冷的纠正他的说词,继续道,“灵凤族的家事,军阁主还是不要插手吧?” “他在帝都吗?”云潇轻轻拉住凤姬的衣袖,颤抖着问,“是不是他也在帝都?” 萧千夜咬牙没敢接话,满脑子都是天征府后院中那个火色身影,凤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低声:“他在的吧?凤九卿……他就在帝都吧。” “我倒要看看,夜王的走狗,究竟想干什么。”凤姬用力捏紧了手上的流火剑,炽天凤凰所化的圣剑被她复杂的情绪影响,噗嗤一声燃起明媚的火光。 第九十五章:试血 “借一步说话吧。”萧千夜没有直接同意,推开门走出去,凤姬倒也不在乎的跟上他,一直走出圣盲族的村寨,萧千夜才顿步开口,“其实我很放心让阿潇跟着你,至少帝都对你没办法,可你总是用她威胁我,让我很不开心。“ “哦……好直接啊。”凤姬低声笑了笑,“毕竟我还要靠你找人,总得时不时提醒一下,免得你忘了。” “你要找的人是舒少白吧?”萧千夜接过话,见她脸上瞬间扬起的错愕,嘴角微微上扬,有些得意,“你想不想知道他让我转告给你的话呢?” “你!”凤姬收敛了笑容,用力捏紧了流火剑,火焰噗嗤一下在她掌心炸起,飞垣大陆受到血荼大阵的影响,几乎没有人能记得他的名字,这个人既然知晓“舒少白”三个字,难道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被人威胁的感觉不太好吧?”萧千夜不屑一顾的嗤笑,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凤姬虽然强忍了口气,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甚至连身体都因为过度的兴奋开始颤抖。 萧千夜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明知接下来的话会让她失望,又一时沉默起来。 “你、你说话啊!”见他许久不开口,凤姬按奈不住的催促了一句,忽的又想起自己曾经两度拿云潇威胁他,这才露出了鲜有的尴尬,像个小姑娘一样微微红了脸,别扭的绞着手指,断断续续的解释道,“我、我也不是要拿她威胁你,我救了她几次了,刚才也还是在用灵凤之息帮她愈合断骨,这还不够你感谢我吗?” “也是。”萧千夜只好顺着她的话,也不能太为难,“他……他其实并不想你救他,更不希望你取代他,他说了,只想你好好活着。” 萧千夜在说话的同时克制不住的观察她的神色,果然面前的女人从最初的兴奋,突然呆滞了几秒,然后低下头看着地面,嘴角微微一抽,发出了一声冷哼。 “他不懂。”凤姬平静的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意外这样的结局。 “我觉得你还是听他的比较好。”萧千夜莫名劝了一句,凤姬诧异的看着他,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他了?他所在的地方……是不是特别痛苦?” “嗯。”萧千夜没有隐瞒,“他是为了你才心甘情愿的成为阵眼的吧?如果换成是我,也肯定不愿意心爱的女人承担如此痛苦……” “你也不懂。”凤姬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愤然转身,“我知道的,我知道血荼大阵的阵眼一定非常的痛苦,我曾几次尝试寻找他,都被强大的力量阻挡了,进不去……无论我做什么,没有古代种的血统都无法靠近阵眼!你知道我找到萧奕白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我第一时间就将他带到了雪碑前,我以为时隔千年终于能再次见到他了,可偏偏……偏偏萧奕白用分魂大法把自己搞的魂魄不全!” “希望就在眼前,就差一步,可这一步就是云泥之遥!”凤姬默然伸手按住潮湿的地下土,眼眸颤抖,“就在这个下面吧?到底是多深的地方呢?我每次弯腰触及土地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可永远都无法抓住!” 萧千夜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那样的痛苦,并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感同身受的。 “我也很痛苦。”许久,凤姬的语气终于平静下来,带上了万般无奈,苦笑,“凤九卿为什么跟着夜王的目的我多半能猜到,他想解除灵凤族的血契吧?毕竟夜王有统领万兽的能力,一旦夜王有机会遇上当初的神鸟,他就有机会利用这种能力将灵凤族从万年的‘祝福’和‘诅咒’中解脱出来。” 萧千夜心下一动,赶忙接话:“如果真的这样,阿潇身上的灵凤之息是不是就会消失,她就能恢复正常?” “这个呀……”凤姬想了想,也不敢保证,“这个我不知道,毕竟没人试过,我只能说可以尝试,霜天凤凰之力并不能长久的压制灵凤之息,总有一天这种神鸟的火焰会烧死人类的身体,但有任何可能性总比等死强。” “神鸟,浮世屿到底在哪里……”萧千夜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凤姬赫然拉住他,“你刚才说什么,浮世屿?你是从哪里知道浮世屿的?” “是从……帝仲的记忆里。”萧千夜犹豫了一下,许久,忽然眼眸一沉,直勾勾的盯着凤姬,问道,“说起来,你能听懂鸟语吗?” “我自然能,否则怎么命令炽天和霜天?”凤姬奇怪的回答,萧千夜一把扣住她,追问,“灵凤族都能听懂吗?” “不能。”凤姬果断的开口,暗自沉思,“在我印象里灵凤族生活的地方附近就有很多的鸟族,除非是像双头金翅鸟那样进化出了人脸鸟身的分支,否则正常鸟儿的言语族人是无法理解的,但我不一样,我自小就能听懂,也不需要人教,是一种本能。” “那为什么她也能听懂?”萧千夜诧异的喃喃,凤姬大吃一惊,立马就明白他指的是谁,低道,“云潇?你确定吗?” “嗯,那一年我失足掉下悬崖,她跟着一起跳了下来,就是她喊得昆仑山栖枝鸟接住了我们。” 凤姬的眼睛一点点收紧,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不可能吧?她只是一个混血的灵凤族而已,她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她不可能在骨血深处也藏着一只炽天凤凰吧? 她忽然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圣剑,咬牙:“你刚才说的浮世屿,它是传说中鸟族的神界,因为周围布有种族屏障,连上天界十二神都无法踏足,是真真正正只属于鸟族的净土,我……或许能去到那里,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只朱雀邀请我参与万鸟朝凤,只是那时候我和少白一起生活在箴岛,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和他在一起,现在的话……我多半没有那种能力了。”七界 “为什么?”萧千夜不解,只见凤姬微微摇头,苦笑,“箴岛坠天很久了,我的身体状况也很差很差,而浮世屿在很遥远的地方。” “凤姬。”萧千夜微微一动,问出了莫名其妙的话,“你也愿意解除当初的血祭,放弃这种永生吗?” 凤姬愣了一会,嫣然一笑,但是那样的笑显然另有深意:“坦白说,求之不得,但不是现在。你别看碧落海一战夜王对我还有三分忌惮,那是因为他躯体被吞噬,魂体又残破不全,他一心只想尽快带走海魔回上天界疗伤,所以才没有多做纠缠罢了,一旦他恢复,第一个要找的人是你,第二个是少白,第三个,肯定还是我吧?” “呵,那要麻烦你先保护我了。”萧千夜讥笑一声,“夜王对你很感兴趣,又曾经因你被座下凶兽背叛,要是你再次落到他手里,下场……会比当年悲惨一万倍吧?” “我现在想死也不难。”凤姬的嘴角居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我一直不知道同族还有人活着,其实我俩只要自相残杀,灵凤族就灭族了,也不需要那么麻烦再去找什么神鸟解除血契,只是他不想找我,我又不知道他活着。” “那现在呢?”萧千夜眉头紧蹙,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凤姬摇摇头,接道,“我说了现在不行,我还没有把他救出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至于凤九卿,如果他还是执意找到神鸟,那原因……多半是为了云潇,那是眼下能救她的唯一办法,呵……我真是想不到,他那样的人竟然会真的动了情。” “这就是你强行要带着云潇去帝都找他的原因?”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询问,凤姬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又道,“凤九卿在为夜王做事,若是他也成为你们的敌人,那必是雪上加霜,我带着云潇去也许还能牵制他,对你们没有坏处,他毕竟是灵凤族的族长,唯一从我手下逃出生天的人,能拉拢……就不要推到对面去,你说是不?” “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萧千夜站起来,严厉的看着她,“但请你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那是自然,我还得靠她继续威胁你呢。“凤姬摆摆手,不知是调侃还是挑衅,萧千夜冷眼看着她,低道,“威胁我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说起来你真的准备协助太子夺取天下吗?我看你这个百灵之首,着实有些名不副实。” “呀……你可真敢说啊。”凤姬没有否认,眉眼含笑,“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最终都要靠自己争取,我已经为飞垣努力过一次了,甚至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百灵之首原本就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人而已。” 她顿住了一会,眼里有奇怪的光泽,明知前路漫长艰险,心里又有莫名的期待:“但我能给予你们的帮助,我也会如当初约定的那样毫无保留,这一点,还请军阁主和太子殿下放心,凤若寒不是食言之人。” “那就好。”萧千夜随口接话,脑子里赫然有种奇怪的想法,忽然压低了语调,“在此之前,我想请您帮忙验证一件事情……” “验证?什么事?”凤姬沉吟着,不解。 萧千夜默默卷起袖子,他的手臂上并没有伤痕,但是此时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梦境里帝仲手上的灼烧痕迹,沉思道:“我时常会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舒少白告诉我,这可能是因为灵凤之血的影响,因为帝仲曾经被神鸟之血灼伤,我想要验证一下这种推测……是否合理。” “哦?”凤姬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建议,“那你去找云潇不就好了,她那么一心一意的喜欢你,就算为了你自残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哪个男人会忍心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呢?”萧千夜也是同样不动声色的暗示,果然见凤姬脸色一沉,随即扯着嘴角笑了笑,叹道,“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好坏啊。” “反正你又死不了……” “真不讨人喜欢。”凤姬朗声大笑,但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反而是抖了抖流火剑,剑身的火花噼啪闪烁,化成无数把锋利的细刃,尖端却指向了凤姬自身。 “也好,其实我也一直都想找你试一试。”凤姬指尖一勾,火刃瞬间割破她全身皮肤,灵凤之血带着让人窒息的火焰气息涓涓流出,只见凤姬大步上去一把搂住萧千夜,整个人用力贴在他身上,低语,“八年前萧奕白初次失控露出凶兽形态,我也曾用这种方法让他恢复理智,可他却没有因为灵凤之血的刺激想起战神的过往,但他失魂少魄不能作数,你也想验证,我求之不得。” 萧千夜用力咬牙,纯正的灵凤之血浸润全身的同时,有一种冰封之力自右肩涌出! “是夜王干的……哼。”凤姬很快就注意到他右肩上怪异的冰封神力,流火剑抖开化成炽天凤凰的形态,火鸟毫不犹豫一口咬住他的肩骨! 那一口“咔嚓”一声,萧千夜满头冷汗低头看了一眼,骨头没碎,甚至皮肤都还是完整的,但是鸟儿的口中已经咬着一只奇怪的东西,将它从自己身体里拽了出来! “你这半边身体是不是时常感觉到非常僵硬?只可惜夜王的封印只有夜王自己能解除,我只能帮你散去这种寒气,或许能让你使用剑灵的时候稍微顺手一些。”凤姬摇了摇头,小心的将他肩头的衣服拉好,她再度冲炽天凤凰使了个眼神,鸟儿顺应主人的命令,全身的火焰熊熊燃起将两人包围在中间。 “唔……”在这种极端的炽热下,萧千夜站立不稳朝后摔去,脑中一片混乱。 凤姬默不作声认真的观察着他,萧千夜几次受到云潇的灵凤之血影响,确实让他想起了些许战神的记忆,但是,自己身上纯正的灵凤之血极为强悍,她这种尝试也非常的冒险。 若是有用自然最好,若是弄巧成拙……他可能直接被烧成灰烬! 第九十六章:羁绊 火,自眼前画卷一般铺开,遮天蔽日。 萧千夜陡然惊住,发觉自己站在高空中,目之所及,只剩熊熊凤火。 远古的神鸟目光里燃烧着火焰,带着癫狂和不甘一直看着他,但是它静静的张开羽翼一动不动,胸口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巨大创口,血液竟也是如火焰一般滴落下来。 萧千夜蓦然低头,发觉自己手上握着一把黑金古刀——这是他曾数次在梦境里见过的刀,但真的握在手上之后,他发现这柄刀更为细长锋利,竖立之下几乎和他齐肩,没有刀鞘,刀身上镌刻着金纹,神鸟之血染红了刀尖。 这就是传说中的战神之刃,古尘,被它创伤的伤口,无法再度愈合。 但炽天凤凰还有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不死鸟。 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神奇,神鸟胸口在一直流血,但是很快就会有火焰填充进去。 “被古尘所伤还能活命的,你是第一个。”萧千夜笑了一下,身体和言语也不受控制。 那一年的帝仲还没有遇到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他漫无目的的在万千流岛之间徘徊流浪,面对所有的挑战者也从没有手下留情,但是这一次他主动收起了自己的刀,冲着头顶上遮天蔽日的神鸟伸出了手:“再打下去也没有结果吧?我无法熄灭你身上的火种,你也根本不可能杀了我,不如到此为止交个朋友,如何?” 神鸟看着他,逐渐收起自己的火光,它的身体在迅速缩小,很快就变得和普通青鸟一般大,也是收敛了战意,将翅膀像手一样的伸出来,搭在了帝仲的掌上。 和解了……萧千夜在心底默默吃惊,帝仲竟然和一只鸟和解了? 就是这一刻,神鸟胸口的血滴落在帝仲的手臂上,“噗嗤”一声将他灼伤。 “咦……”帝仲诧异的看着手臂上出现的烫伤痕迹,倒是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震惊,“哦……你能灼伤我,不愧为炽天凤凰!说起来,你能听懂我说话吗?神兽一类,多半能懂人语的吧?” “神兽能通人语,但人却不能理解兽类的语言。”神鸟真的开口回答了他的话,帝仲呵呵直笑,摸了摸手上的烫伤,“说的也是,就算是统领万物的奚辉,都无法完全掌握这种能力,也许只有真正的神才能做到通晓万物吧?” “你们不是自恃为神吗?”神鸟有几分傲慢,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才故意挑战,又道,“你们将那里称为‘上天界’是吗?那是这片天空下最高的一块净土,它的纵横范围内没有任何流岛,由一条远古黑龙驻守,是你杀了它,得到了进入上天界的资格吧?” “并不是我一人做的……” “无所谓,砍下黑龙首级的人是你。”神鸟并不听他解释,而是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 帝仲沉默了一会,苦笑。 没有人在乎黑龙到底是怎么落败的,所有人都只记住了最终砍下龙首的他,也难怪煌焰一直要跟自己闹脾气,他那样好强的人,心里一定非常不甘吧? 他默默握紧古尘,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晚一步出手,在黑龙露出破绽的一瞬间,以煌焰的实力完全有把握砍下龙首,是自己的反应快他一步罢了。 “你不在上天界守着,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流岛来做什么?”神鸟好奇的询问,指了指脚下绿木匆匆的土地,“这座岛名为萧峭岛,全境都是万年的参天古树林,普通人类或者鸟兽是无法在这里生活的,因为这座岛是凶兽的乐土,常有穷奇在这里休息,岛上生长着适合他们修行的仙草……” “仙草?”帝仲的注意力却被最后两个字吸引了,他豁然来了兴趣,问道,“凶兽这种东西,难道是吃素的吗?为何会对仙草有兴趣?” “当然不是……”神鸟的声音显然就变得有几分尴尬,甚至奇怪的望了他一眼,“你真的是上天界的战神吗?找你麻烦的凶兽应该不少吧,你觉得它们像是吃素的?只是穷奇天生冷血,那种仙草似乎能缓和它们体内的严寒,你要是也有兴趣,顺着水流找找,应该就能找到不少,蓝色的、像月牙一样的就是了。” “蓝色的、月牙一样……”帝仲若有所思的想着,嘴里叨念着,“我好像有些印象,之前奚辉问紫苏要过,说是要喂给自己养的那只穷奇吃,不过好像没要到,紫苏说没有了……嗯,可我暂时还不想回去,要不要给他带一些呢?” “奚辉和紫苏?是夜王和烈王吗?”神鸟凛然神色,小心翼翼的道,“我听闻在人族的信仰中,有一位神农氏,号烈山,据说他曾经尝百草,最后因断肠草溘然长逝,后世称之为药王神,不知上天界那位烈王和此是否有关联?” “嗯,这样吗?”帝仲随意的摆手,脸上有些神秘,“自封的而已,不要和真神混淆才好。” “呵呵,战神果真没有一点真神的架子。”神鸟夸赞了一句,展翅飞起,向他道别,“我也该回浮世屿了,若有朝一日战神之力能冲破浮世屿外围种族屏障,我很欢迎您来鸟族神界一聚。” “浮世屿?” “我族天生带着火种,能令自身不老不死,我应该有足够长的时间等待您大驾光临。”神鸟的声音充满期待,倒也怀着一丝明显的失落,“战神,去往上天界之后,您应该也有了等同天地的无尽寿数,您是否觉得这是一种祝福?” “是诅咒吧。”帝仲毫不犹豫的回答,神鸟僵住了片刻,发出灿然的笑,“您看的倒挺透彻,不瞒您说,我在此次回归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种族,他们将‘凤凰’视为图腾,日夜朝拜,渴望凤凰能赐予他们无尽的生命,于是我便将体内的火种分给了他们,按照炽天一族的传统,火种只有自相残杀方可熄灭,同时不可外传他族,否则神鸟之血将燃尽一切,您说,这一族人会感谢我吗?” “哦?”帝仲看着神鸟神秘莫测的双眸,嘴角微微扯动,“短时间应该会很感谢你吧,但是时间再久一些,比如说五千年、一万年甚至更久……那时候就不一定了。” “所以我稍微做了一些小手脚。”神鸟不怀好意的笑着,那样的眼神看的战神帝仲也有些许不适,“我体内已经怀有双子,如今我将双子藏于火种之中同时付与了那一族人,但是双子何时诞生、如何诞生仍是未解之数,双子能带着他们重回浮世屿,等到那个时候,我想亲自听他们感谢我……亦或者是埋怨我。” “你好无聊呢。”帝仲冷冷的接话。 “但若是等不到那一天,我将在火种熄灭之时,亲自送他们最后一程。”神鸟却不以为然,默默提醒,“活的太久了多半都很无聊,希望您不会有感到无聊、甚至生无可恋的那一日。” 话音未落,神鸟抖开满身的流火,它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帝仲的视线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比比电子书 帝仲也没有追上去,他轻飘飘的落到萧峭岛上,这真的是一座灵力极为充沛的岛屿,如果不是时常有凶兽穷奇出没,理应成为一个百灵和谐共处的流岛吧? 沿着水流一直往前走,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眼前一只落在沼泽里的小狗吸引,它嗷呜嗷呜的哀嚎着,奋力的用爪子拍打着泥面,然而越挣扎下沉的越快,很快小狗的大半个身体就陷入了泥潭,只剩下鼻子在外头哼哧哼哧的喘气。 “喂!”帝仲喊了一声,直接用古尘的刀背挑起沼泽里的小狗扔到了旁边的溪水里,他自己也紧跟着跳了进去,用溪水将小狗身上的泥清洗干净之后才拎着走回了岸边。 “你这是找水喝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沼泽?”帝仲拎着小狗发问,猛然瞥见它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惊道,“你……你不是狗?” 他下意识的身上在小狗的脑门上揉了揉,果然发现毛发的深处有一对小小的犄角,因为太小被长毛遮住了。 然后他又摸了摸小狗的后背,发现它并没有骨翼。 “咦……是太小了还没长出来吗?”帝仲自言自语的猜测,回想起自己印象里穷奇的模样,几乎不敢把眼前这只小奶狗和记忆里凶狠的凶兽联系在一起。 萧千夜透过战神的眼睛,也在震惊的看着手上的那只幼年穷奇——八年前他第一次陷入这种奇怪的梦境,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只是那时候他在穷奇的身体里害怕的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这一次他却是在战神帝仲的眼睛里好奇的端详着手上的小凶兽。 左肢天生残疾,确实是那只被同伴抛弃的小穷奇。 帝仲撩起了溪水往凶兽的脸上抹去,抬手在它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个小东西,我看你这样子好像是凶兽穷奇唉?但你天生残疾,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同伴抛弃了,所以才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吗?” “嗷……”穷奇努力的张嘴,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 “哈哈哈哈哈,原来凶兽小时候的叫声也和小奶狗一样吗?”帝仲忍不住笑出声,温柔的摸摸它的头,他将穷奇放在自己的肩头,拧了拧沾湿的衣角,道:“你就暂时跟着我吧,虽然你天生残疾,但是凶兽的血肉可是及其罕见的补品,别被什么人抓去吃了呀!” 他继续沿着水流走,前方忽然出现一片摇曳的蓝色草海,月牙般的仙草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萧千夜蓦然按住额头,这片景象似乎在哪里见过,一下子让他的记忆变得错乱起来,恍惚之中,耳边传来凤姬的低呼——“你醒了吗?” 再度睁眼的刹那,眼前的灵凤之火赫然熄灭,凤姬紧张的半跪在他身边,见他终于醒转才是长长松了口气。 “多久了?”萧千夜在苏醒的一瞬间敏锐的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凤姬摊开手摇头,“起码半天了吧,可真吓人,怎么喊都喊不醒,看来这样的尝试以后还是不能再试了。” 半天!萧千夜眼眸颤抖的厉害,如此短暂的回忆,竟然瞬间过去了半天! “你都看见了什么?”凤姬问起。 萧千夜默默看着她,骇然想起神鸟的话——那真的只是神鸟的一时兴起吧?那些与天地同寿的神兽们,它们一念之间就能改变一族人的未来! “是什么不好的过去吗?”凤姬瞥见他脸上扬起的苦涩笑意,继续追问。 萧千夜点点头,接道:“帝仲确实见过那只神鸟,神鸟之血灼伤他的手臂,或许自那一刻起羁绊就已经注定,它将体内火种分与灵凤族,赐予这一族人等同于神鸟的能力,同时……” “同时?”察觉到他话中有话,凤姬不动声色的问,“同时什么?” “它将自己的孩子也暗藏于火种中,延续到了灵凤一族。”萧千夜指了指凤姬手中的流火剑,猜测道,“你之所以会浴火重生,因为你体内的火种,恰巧是神鸟之子,神鸟有双子,另一只……” “在云潇体内。”凤姬用力握紧手上的圣剑,“其实我一早就察觉到了,万万没想到灵凤一族被无数人羡慕的能力,只是神鸟的玩笑罢了。” “它说双子能重回浮世屿,但也说了……但若是等不到那一天,则将在火种熄灭之时,亲自送最后一程。” “是么。”凤姬默默低头,心里平定了一些,万年前给予灵凤族火种的神鸟是否早就预测到会有这一天?甚至……是否一直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另外,我有一个很在意的地方。”萧千夜撑着站起来,打断她的思绪,“帝仲曾经多次到过当年的箴岛,甚至在这里亲自立下了七神守,这不像是他那样随遇而安的人会做的事情,箴岛一定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那种蓝色的、月牙一样能缓解穷奇严寒的仙草,我确实是在飞垣的一个地方见过。” “蓝色的、月牙一样的仙草?”凤姬顺着他的话仔细想了想,脸色一沉,“是东冥的禁闭之谷?” “古尘也在那里吧。”萧千夜眼眸雪亮,终于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萧峭岛早就不存在了,而东冥的禁闭之谷恰好和那里有几分神似,那是他和凶兽初遇的地方,所以他们才会在东冥境内久久的逗留,甚至立下七神守守护这座流岛,之后遇到魇魔袭击也就不足为怪了,但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古尘为什么会被萧遗留在那里……” “你还是尽早取回古尘比较好。”凤姬面无表情提醒。 “嗯,等我从帝都回来,就必须去取回古尘,否则……失去的记忆永远无法恢复。” 凤姬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如果他的记忆完全恢复,还会是现在这个萧千夜吗? 萧千夜收敛了思绪,他衣服上的灵凤之血已经烧去,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而凤姬的伤也早在自己陷入远古回忆的时候完全愈合。 “走吧。”他默默收好沥空剑,整理衣襟,忽然目光一沉,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左手臂——那里赫然留着一个火色的伤疤,灼伤的痕迹出现了! 第九十七章:往昔 再次回到圣盲族的村子里,萧奕白已经整理好了一切,他在房间外头焦急的踱步,但还是一直克制着情绪在等待两人回来。 “如何了?”他一把拽过弟弟小声的询问,凤姬见他紧张的样子,笑了笑,“我和军阁主一见如故,谈得很顺利。” “哦……”萧奕白明显不信凤姬的话,萧千夜却出乎意料的点头,道,“让阿潇跟着她和我们一起吧,另外圣盲族的事情,你最好让赤晴早做打算,不要在这里久留,会很危险。” “我已经让他去和大长老商量了,他也不会和我们一起去帝都,等圣盲族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会重新联系我。”萧奕白果断的接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心,一直焦急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感知着遥远天域城里的情况,又道,“城里面好像出大事了,在回去之前,必须先打听清楚。” “那就先出去吧,我来之前已经让雪瑶子去打听帝都的情况了。”凤姬默默按住他颤抖的手,安慰了一句。 “嗯,多谢。”萧奕白的声音有气无力,表情漠然有些僵硬。 凤姬推门走进云潇的房间,又莫名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低低叹气:“你失魂少魄,不要太勉强自己,否则后果无法预估。” 萧奕白骇然抬头,有些惊诧,转瞬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已经很小心了,多谢您关心。” “那就好。”凤姬随口回答,但也知道那只是一种逞强,分魂大法本就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他又是凶兽的血统容易失控暴走,这两种危险的因素加在一起,必须要靠极强的意志力才能保持冷静,否则发生像八年前一样,他不仅仅会无意识的伤害身边的人,甚至连他自身也会遭受无法弥补的重创。 凤姬轻轻摇头,那一年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自己在遥远的冰河凤冢沉睡,忽然间被席卷而来的古代种气息惊醒!她在第一时间乘着炽天凤凰赶到天域城,在一个名为天征府的大宅子里,看到了至今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幕。 后院里站着一个半兽模样的少年,即使全身沾满鲜血,手上还把玩着一个人脑袋,但他的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他的眼睛是凶兽独有的冰蓝色,逐一扫过院子里的人,天征府内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巡逻兵,血泊之中的少年沉着冷静,他丢下手中的脑袋,脚步位移的飞快,一瞬间就钻到了一个女人的面前。 那名女子已过中年,披着单薄而柔软的丝绸外衣,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她受了惊吓,满眼都是害怕,脸色青乌嘴唇颤抖,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少年,然后转身扑进了身边男人的怀中。 坦白而言,身为百灵之首的凤姬对人类很陌生,她也不知道天征府是什么人的府邸,眼前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被推开的少年木讷的站了一会,他低头看着地面,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难过,然后他一步一步、即使脚步蹒跚,他还是一步一步努力往女人身边走去。 然后——他被身边的男人再度推开,这一推的力道很重,瘦弱的少年大退了几步,但还是倔强的保持身体的稳定,没有摔倒。 但他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变得狠辣起来,那是凤姬从未见过的目光——憎恨、不满、愤怒,又绝望。 也许是正是这样的表情惊住了她,她蹙起眉峰,一挥手,炽天凤凰呼啸着在大门处绕了一圈,火焰迅速蔓延,将巡逻的士兵拦在门外。 再等她回过神,后院里的孩子已经和男人厮打在一起,手持长剑的男人面对赤手空拳的少年竟然连连落败!不过短短几分钟,少年张狂的笑声响彻夜晚,整个人陷入癫狂,他是徒手接下了刺向自己的长剑,即使手心瞬间被洞穿也毫无痛感的扯过剑扔了出去,然后另一只手直接穿过了男人的胸口,捏碎了心脏! “爹啊……你好弱啊。”少年舔着手上的血,嘴里还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贵妇人吓的花容失色,在极端的恐惧下甚至遗忘了逃走的本能,她一动不动的站着,看着少年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娘……”那一瞬间,凤姬听清了他口里念着的话,但即使眼里含着泪,他脸上依然是控制不住的狂笑,伸手就掐住了贵妇人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拎起来举到了空中。 她心下一动,下意识的想阻止,但是少年的动作远比她更快,他是单手捏断了脖子,“咔嚓”一声,皮肤连带着骨头一起被扯了下来。 凤姬默默揉眼,那一天的她没有出手,那一天的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冒然出手,自己也会有危险。 “哎……”凤姬叹了口气,复杂的看着萧奕白,忽的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我也算是帮凶呢……” 如今想起来,战神帝仲的血脉附于凶兽之身,那是连上天界都足以拉下九天的毁灭性力量!无忧文学网 她就在炽天凤凰上看着他,天征府里大约有两百下人,被外围凤火阻拦无法逃脱,只能绝望的在大宅子里嘶吼哭泣,等待着疯癫的少年找过去,一个个毫不留情的杀死。 她是在少年逐渐恢复冷静之后才出手将他带到炽天凤凰上,先是利用灵凤之血让萧奕白彻底清醒过来,然后一起来到泣雪高原中心的雪碑前,古代种的血脉觉醒之后,他已经可以看懂预言女神留下的古老文书。 然而,萧奕白随后就干了一件让凤姬瞠目结舌的事情。 凤姬无奈的摇摇头,传说中,那块雪碑上记载了飞垣的真实历史,甚至还记载了回归天空的方法,但那不是带着飞垣回归天空的方法,而是让未来的“某个人”回归上天界的方法。 预言女神潋滟留下的东西,它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完成自己的使命。 雪碑上记载了部分来自上天界的术法,即使是凤姬也无法完全学成那些复杂的东西,但萧奕白真的做到了,他真的靠着自己的“天分”或是“本能”成功学会了上天界的术法! 想到这里,凤姬的眼神俨然一凛,又有几分想不明白——他学会了很多,但是,最为重要的回归之术“御风而行,光化而逝。”却是始终一无所获。 凤姬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萧千夜,这个对术法修行一窍不通的人,难道他能学会雪碑上复杂的术法,尤其是回归之法吗? 无法想象…… “咳咳……”萧千夜发现对方一直奇怪的在看自己,连忙轻咳几声,凤姬方才回过神来,转眼就恢复了常态,她走到床榻前,伸手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她身上的炽热的确是被霜天凤凰压制住了不少,不再是在羽都那般火烧一样的滚烫,她细细叮咛,“你身上的伤要需要继续休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不可以再轻举妄动了,这次去帝都城,你只需跟着我,其他的事不用你插手,明白吗?” “嗯。”云潇连忙点头,生怕慢一步对方就会反悔,又小心的瞅了一眼萧千夜,心里暗暗开心。 原本萧千夜和岑歌都不同意带上她,没想到凤姬大人忽然插手,她自然是开心都来不及,哪还敢谈条件! “那便走吧。”凤姬点点头,忽的冲她伸手,“你应该能自己走了吧?还需要我扶一把吗?” “不用了。”云潇从床上一跳而起,摆了摆手,顺带转了一圈,道,“只要不用武器,我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萧千夜暗自皱眉,没有开口——那么重的伤势,竟然真的被炽天凤凰治好了?果然是因为神鸟口中那个双子之一起了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可以喊我姐姐。”凤姬嘴角一扬,果然见在场的几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目光,又轻咳一声,“介意的话就算了,你想怎么喊我都行,毕竟我大你几千岁,喊姐姐……确实很别捏。” “姐姐……凤姬姐姐……”云潇走了神,嘴里呢喃的喊了一声,凤姬摇头纠正道,“我不叫凤姬,我本名凤若寒,是你爹……也就是凤九卿取的名字,他说灵凤族终其一生受火焰炽热之息折磨,所以反其道而行,以‘若寒’为名,是个和灵凤族完全不配的名字。” “若寒姐姐。”云潇紧跟着喊了一声,凤姬脸上微微一红,竟露出小女人的情状,慌忙的扯开了话题,“你叫云潇,是跟你娘姓,‘潇者,水清深也。’很适合你。” 萧奕白有几分意外,他没想到凤姬会如此接纳一个混血的灵凤族,和当日在万灵峰顶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萧千夜也若有所思,但凤姬随即就转过脸看向他,伸手指了指外头:“雪瑶子已经在裂缝处等候了,我们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对不对,我的好妹夫?” “哼。”萧千夜头也不回悻悻摔门而出,萧奕白在他背后没忍住笑出了声,冲着凤姬连连摆手,“大人怎么拿他寻开心呢?我弟弟脸皮薄,一会该脸红了。” “哦……你不也喜欢拿他寻开心吗?”凤姬反问了一句,狡黠地一笑,仿佛诡计得逞,暗暗指了指云潇,压低了声音,“霜天已经把你在细雪谷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弟妹可是你先喊的,我喊句妹夫不过分吧?” 萧奕白一手搭在肩上,微微鞠躬:“能搭上您这门亲,我可是求之不得。” 凤姬从他身边走过,刻意放慢了脚步,忽然正色提醒:“你弟弟有些不对劲,你要小心……小心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萧奕白目光顿缩,身躯微微一震,没有回话。 第九十八章:围剿 雪瑶子早就在冰川之森的裂缝处焦急的等待,雪魔笛吹起复杂的音韵,将森林的中央用音域层层保护起来,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能敏锐的感知到外围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火光从裂缝口飞出的一刹那,炽天凤凰收敛了羽翼,将背上的几人轻轻放回地面,然后重新落成长剑的模样回到凤姬手中。 “有人在外面?”凤姬面色一沉,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雪瑶子上前一步,紧张的道,“嗯,来了有一会了,我在这等您的时候就察觉到外围有人一直在尝试靠近,虽然被我用音域之术暂且隔开,但是对方似乎还是有点本事,越来越靠近了。” “是禁军暗部的人吧。”萧奕白接下话,有些棘手,更感觉到无尽的烦躁,指了指更深处的地方,道,“此地靠近封魔座外围,他们想进来也不太容易,但是再往内我们也无法靠近了。” “我去引开他们吧。”凤姬抖了抖长剑,转身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雪瑶子担心的跟上去,凤姬顿步,又道:“你跟着他们,我不要紧。” “凤姬大人!”雪瑶子还想争辩,凤姬摇摇手,流火的灵光击中正前方的雪杉树,树顶的积雪“哗啦”一声坠落,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压低声音催促,“快走!” 萧千夜沉思的看着她的背影,脑中迅速勾勒着附近的地形,终于接话:“我们往镇魔道方向走,出了镇魔道可以绕路至冰河,沿着冰河一路往上走的话,应该是……司星台,司星台已经被你拆了吧?不如就在那里汇合,如何?” “嗯。”凤姬点头,瞥过云潇,“我能和霜天凤凰联系,你们不必刻意等我。” “好。”萧千夜也不废话,提剑走在最前面,萧奕白和云潇互望了一眼,无奈,只得小心的跟上他,雪瑶子嘟了嘟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凤姬,她一个人提着剑砍断了几根参天古树,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森林里的脚步声,那些声音变得仓促焦急,已经迅速的朝着这个方向逼近。 “哎呀!还是这般乱来!”雪瑶子虽然嘴上不高兴的责备,脚下还是快速调转了方向跟上了萧千夜。 镇魔道相比诛邪道要崎岖狭窄了不少,还有凌乱的碎石挡路,非常难走,萧千夜小心的在前方带路,用剑灵挑开断木碎石,他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神守,嘴上也不闲着,问道,“帝都什么情况了?” “一团乱。”雪瑶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忽然挤了挤云潇,抱怨道,“你把我的白虎借走了也不还回来,害我还得自己跟着你们走……” “那只白虎是您的?”萧奕白惊讶的接话,想起泣雪高原上守着霍沧的那只白虎,咋舌,“我还在奇怪那只白虎不是我们的,怎么会好好的守着霍沧没让他冻死,原来是您出手相助,真的是太感谢了。” “哦,正主都没谢我呢!你倒是积极。”雪瑶子话中带着几分嘲讽,目光在萧千夜身上反复游离,然后一把搂住云潇,笑道,“是这位姑娘硬从我那借过去的,原本我是按凤姬大人的命令去救她,她倒好,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跑去救别人!你看看你搞成这幅样子,没少吃苦头吧?哼!” “让神守费心了。”萧奕白嘴里带蜜,赶紧顺势夸了一句,“不过好在有您相助,否则霍沧和我弟弟恐怕都要出大事!泣雪高原可是常年严寒啊,霍沧深受重伤神志不清昏迷在雪地里,要不是您的那只白虎一直守着,再等我找到他肯定早就冻死了!我弟弟要是没有云姑娘跟着,现在还被困在仙蟒族的地下城里呢!” “你倒是会说话。”雪瑶子美滋滋的回了一句,一拍手,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借出白虎也仅仅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两人的互相吹捧,继续追问,“所以帝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说总督府和祭星宫遇袭了,凶手还没抓到呢。”雪瑶子这才正色,语气赫然收紧,“我是从雪城打听到的消息,可能没那么及时,但是现在雪城里也有些奇怪,以往城内都是军阁的天马军团驻守,现在也换成了禁军的第三分队,连高队长都亲自进城了,别看我是个神守,我这副女鬼的模样进城还险些被他们发现呢!” “禁军进城了?”萧千夜赫然停步,眼眸雪亮,用力握紧剑灵,咬牙问道,“那天马军团的人去哪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雪瑶子摇摇头,瞥见对方眼里莫名的杀气,竟感觉有几分恐惧,她咽了口沫,缓了口气,接道,“我去的时候都没有见到天马的人!只是城里面都在传帝都的总督府和祭星宫遭遇不明身份的人袭击,甚至寒雨法祝都被杀害了!加上……咳咳,加上凤姬大人拆了这附近的司星台,又杀了沉隐法祝,现在大家都在传、传……有人想造反!” “还有呢?”萧千夜急不可耐的追问,欲言又止,雪瑶子赶紧接道,“雪城距离帝都还是有些远的,现在能打听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哦……还有一件事,据说青鸟军团的叶卓凡被风魔伏击失踪,现在还下落不明……”000文学 “被风魔伏击?”三人同时开口,然后尴尬的互望了一眼,萧奕白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有几天了吧。”雪瑶子奇怪的看着他们,感觉三人的脸庞都有些不自然。 “大哥,霍沧……是在雪城里疗伤吧?”萧千夜敏锐的避开了神守的视线,担心的踱步,“天马的人撤出了雪城,如果帝都并没有对我下全境通缉令,那么他们没得到我的命令为什么会撤离?还是说……已经被暗中羁押了?霍沧伤的那么重,他要是正好在雪城里疗伤,只怕会……” “千夜。”萧奕白打断他的话,伸过手去擦去弟弟额头瞬间沁出的冷汗,叹道,“现在最危险的不是他们,是你。” 萧千夜微微一震,抬头看着远方,眼神莫测,复杂地低语着:“是我连累了他们,我却……不能出手相救!” “放心吧,他们多半不会这么快出事,说到底还算是军机八殿出身的多,帝都不会这么不顾影响的。”萧奕白安慰了一句,即使心里担心的不行,也还是得勉力打起精神鼓励弟弟,“相比起来你才是他们最想得到的人,若不是此次事态紧急,我实在不该让你回帝都冒险……” “他们抓你难道不是一样吗?”萧千夜霍地抬头看着他,提醒,“你忘了我们是双胞胎,你现在回去一样很危险。” “在自保方面,我应该是比你要强一些。”萧奕白苦笑了一下,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话——即使是双胞胎,魂魄不全的自己对帝都、对夜王而言都不如弟弟重要。 “走吧,现在救不了太子,以后就救不了任何人。”萧千夜用力捏紧沥空剑,转身对着云潇叮嘱,“阿潇,抱歉又把你卷进来了,但你跟着凤姬……也许才是现在最安全的选择,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她身边。” “嗯。”云潇微一迟疑,还是顺从的点了头。 “嘘,有人!”雪瑶子一步上前,脸色赫然严谨,她将雪魔笛横吹出一道音律,随后脚下荡起一个音波阵法,三人同时提高了警惕背靠而立,风声夹杂着远处的冰河流水,甚至附带着更远处的鸟鸣虫语开始在音域中盘旋,雪瑶子对他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笛中音律也顿时变换了曲调,果然有凌乱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在附近踌躇了半晌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到处都在找你呢!”雪瑶子扫过萧千夜,虽然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但是能让帝都这么大费周章的找寻,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吧? “该死的!这样下去会被拖住的,帝都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只是为了抓个人,没必要这么急着围剿!”萧奕白咬牙切齿,目光愈渐凌厉,像是下了某种可怕的决心,赫然看了弟弟一眼,低道,“不能在这里跟他们浪费时间了,我去解决这些烦人的家伙,你带着云姑娘先去司星台那,我很快就会追上你。” “大哥,你……”萧千夜欲言又止,大哥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只怕认真起来自己都不是对手,只是他失魂少魄的状态万一再度失控怎么办? “放心,我有分寸。”萧奕白焦急的催促,余光已经瞥见远方窸窣的人影,“快走。” “等等……”云潇忽然拦住他,掌下一翻取出风神,“你的状态最好还是少用术法了,风神还给你,或许有用。” “……”萧奕白复杂的接过风神,嘴角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被她看出来了,片刻之前凤姬就语重心长的提醒他不要再勉强,果然拥有灵凤之息的人感知力更为敏锐,自从十年前擅自使用分魂大法分出自身一魂一魄之后,他就时常会感觉到非常疲惫,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力不从心,即使勉力强颜欢笑,自己的灵力也仍然在不受控制的流逝,云潇也已经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状况了吗? 萧奕白蓦然垂下眼眸,想起现在还生死不明的太子殿下,无奈苦笑,如果他当年不铤而走险,靠着分出去的一魂一魄为他输送自己的灵力,只怕明溪那个更糟糕的身体根本就撑不到今天! 他默默用力攥紧拳头,分出去的一魂一魄还是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帝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惊变,为什么明溪这一次这么固执的不肯联系自己!? “啧……”萧奕白忽然烦躁的揉揉眼睛,那一瞬间冰蓝色的目光赫然亮起,带着凌冽的杀气,转向了脚步声的来源。 “阿潇,我们走。”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拉住云潇,雪瑶子也紧跟着两人的脚步悄悄离开。 第九十九章:失败品 沿着镇魔道走出不过一刻钟,萧千夜忽然停下脚步往身后焦虑的看了一眼,风从雪杉树中间呼啸而过,带着无法理解的密语,让他莫名有几分心烦意乱。 “这么担心就回去看一眼嘛。”云潇看出了他的心思,抽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他抓着的地方已经通红,她小心的揉着,抱怨道:“被你捏的好疼,这么紧张他回去看一看就是了,也不耽误这几分钟吧?” “他比大多数人强的多,不会出事的。”萧千夜顿时有些脸红,但嘴上还是逞强的回了一句,眼里犹豫着,闪烁不安。 云潇低低的叹息,伸手戳了下他的脑门,嗔骂道:“你这个人啊……真不坦率!我和神守大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以你们两的身手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来吧?快去吧,我可不想你一直愁眉苦脸的跟着我们。” “阿潇……”萧千夜还想说什么,只见云潇双手捂着耳朵一溜烟的跑出好远,冲他皱眉吐了吐舌头,“你好烦!” “嘻嘻,你好烦!”雪瑶子乐呵呵的跟上云潇,也学着她的语气重复了一句,她晃着雪魔笛,微微扭头冲萧千夜狡黠的眨眼,“军阁主这幅样子可不像是曾经那个雷厉风行叱咤飞垣的人哦!婆婆妈妈、拖拖拉拉,浪费时间,有这点犹豫的功夫不如快点回去看看,哎哎哎,你这怪毛病,一定是这姑娘太惯着你了,我可得好好说说她才行。” “……”被神守一句话堵回来,萧千夜无奈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森林里,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沿着路往回走。 路上的风声有些奇怪,那是夹杂着风神的特殊灵力,让周围的环境也受到干扰,不出一会,眼前的树被齐齐拦腰砍断,砸落下来的高大树干拦住了前进的脚步,萧千夜拨开茂密的树枝,只见萧奕白的身边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具尸体,他半蹲在其中一个的身前,风神在掌下隐约形成剑的状态,挑开了那人胸前的衣襟。 “大哥!”他吓了一跳,焦急的想跳过去,萧奕白一惊,冰蓝色的瞳孔里是掩饰不住的杀气,在抬头的刹那掌下的长剑竟然控制不住的击出凶狠的剑气! 萧千夜横剑格挡,那样的力道让他脚下不稳一连后退了三大步!手臂也瞬间痉挛失去知觉! “大哥……”他诧异的开口,萧奕白阴沉着脸,手上用力捏紧,寒风在他指尖游荡飞舞,隔了好一会,他勉强压制住风神的神力,眉峰一耸,忍住了汹涌而来的咳嗽,冲弟弟招手,“千夜,你来看这个——” 萧千夜不敢放松警惕,以大哥的反应速度,方才那一下应该不是失手吧? “看这个符号。”萧奕白并不想多做解释,他直接撕开尸体的衣服,那人的胸膛上烫着一个奇怪的符号,最外围是一个圆圈,中心画了一个正三角,然后在最里面写着数字“玖”。 “这是什么?”他奇怪的问,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特殊符号,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发现那个烫伤是炮烙过后留下的痕迹,还很新。 “缚王水狱的试体标记吧。”萧奕白想了想,脸色逐渐严厉起来,“最开始的试体都是有自己的单独编号的,后来被抓去实验的人越来越多,如果每一个都要编号的话那就太费时费力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必要这么做,除了那些天生特质的异族人,人类的试体在试药之后大多数都不会出现特别巨大的差异,所以就用这种符号分批记录了,人的生命在缚王水狱,当真是蝼蚁不如。” 萧千夜蹙眉,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接话,缚王水狱的秘密在帝都,其实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八年前他被明溪太子提拔成为新一代军阁主之后,确实借着职位之便几度去过那里调查一些东西,但是由于是禁军的管辖范围,实际上他能了解到的东西非常有限,想到这里,萧千夜忽然眼眸一亮,抬头注视着萧奕白问道:“风魔是不是也曾经调查过那里?我记得在北岸城的时候太子殿下还给我看过天释的那本档案……” “嗯,风魔一直在调查缚王水狱。”萧奕白接下话,语气却比方才还要更加严肃,“最开始他们的的确确是在寻找可以延长寿命的药物,天释就是其中非常成功的一个试体,但是后来、后来也许是试药的范围越来越广,用途也越来越多,有一部分试体出现了一些反常的现象,而这些反常的试体似乎没有被送到底层销毁,而是下落不明。” 萧千夜疑惑的思索起来,缚王水狱一共八十一层,原本七十层到八十层都是实验室,八十一层则是用于失败废品的销毁。 “果然还是有问题啊,失败的试体难道被送进了禁军的暗部吗?”萧奕白意味深长的抚摸着尸体上的符号,神色复杂,低道,“你还记得那个慕西昭吗?就是曾经被高总督培养在军阁,企图夺下阁主职位的人。” “他呀……我记得,有什么问题吗?”萧千夜淡淡的回话,眼前闪过秋选之后慕西昭的模样——那般的隐而不发,分明是恨透了自己。 “他应该也是‘没有被销毁的试体’之一。”萧奕白看了一眼弟弟,发现他的神情有几分古怪,接着说道,“在北岸城的时候晏公子和他交过手,他身上有缚王水狱试药过后留下的痕迹,甚至身体里的血液都带着剧毒,而且毒发的时候速度、力量会变得非常恐怖,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东西,晏公子事后曾经刻意调查过,但是他的资料一片空白,估计也是被高总督带走了吧。”4E “这种事情要早说啊!”萧千夜不假思索的责备,愤愤捏紧了剑灵,大哥一早就告知慕西昭杀害了禁军二队的队长高敬平,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这个人,可他偏偏对药人一事又只字未提! “当时……事情太多了嘛!”萧奕白赶忙给自己找理由狡辩,怕他生气赶紧抢下话头,“之前联系公孙晏的时候那家伙不是说自己闯入总督府,被高成川所伤了吗?不瞒你说,公孙晏的身手跟你比确实差了些,你要让他舞刀动枪那也不是他的长项,但是他精通蝶谷的冥术,对周围的感知力极强,他想全身而退应该不难,不太可能毫无防备的被伤成那样,我怀疑……” “你怀疑高总督……亲身试药?”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不敢相信,萧奕白点点头,正色道,“不仅如此,我怀疑那些没有被销毁的失败试体……会被帝都改造成怪物。” “这个炮烙的烫伤还很新。”萧千夜指着尸体上的伤口,眼神逐渐收紧,“在雪原上伏击霍沧的是暗部副都统郭淮,在白教偷袭我的两人身手也不差,禁军没必要现在就派出这些实验品来打草惊蛇吧?” “人手不足吧。”萧奕白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做着最坏的打算,“天马的人不在雪城内,反而是禁军三队入城接管雪城,如此推算的话四大境其他地方多半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帝都就更加危险了,高成川一定是把自己最主要的战力全部集中到了天域城,无奈之下才能铤而走险用这些失败的实验品继续追捕你吧?”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去,萧奕白沉了口气,扫了一眼周围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摇摇头,再度伸手认真的检查眼前的这一具,他在尸体的手臂、胸骨、腹部依次按压,袖间的小银刀非常熟练的划开皮肤,露出内脏和骨头。 萧千夜皱眉捏住鼻子,这具刚死的人尸内部赫然扩散出让人作呕的腐臭味。 “这骨头……曾经断过啊。”萧奕白倒是无所谓,直接伸手就捏住了肋骨,用力一扯将其整个拽了出来,萧千夜忍着恶心凑过去,果然白骨上残留着无数细小的裂缝,只要轻轻敲击就能轻而易举的打碎,萧奕白扔掉那节断骨,继续伸手在胸腔里掏动,这个人的血液呈现一种暗沉的黑紫色,内脏早就已经残破不堪。 “哎……”他莫名叹气,脸上有些许不忍,“要不是我亲自看见这一幕,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完整的皮囊下,藏着如此破烂不堪的内脏,缚王水狱果真是阎王殿啊。” 他一边摇头,一边用捡起脚边的冰雪洗手,萧千夜看着他依旧干净如初的白衣,有些诧异——他分明是赤手在尸体里检查了许久,竟然真的能衣不染尘! 萧奕白从尸体旁走过,明明是踩着肮脏的血水,再踏出新的步伐下又是洁白无瑕,他好奇的问道:“走吧,先追上云姑娘和雪瑶子,话说你怎么好好的回来了?她们两个姑娘才更需要你保护吧?你该不会是……担心我?” “我只是回来检查一下情况罢了。”萧千夜嘴硬的反驳,萧奕白在心底偷笑,也不揭穿他,又见弟弟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上的沥空剑赫然握紧,低道,“不过刚才你出手袭击我那一下,可是用了不少力道啊。” “你突然跑出来吓我一跳嘛!失手……偶尔失手也是正常的。”萧奕白尴尬的喃喃,想掩饰什么,就在此时,森林里凭空掀起一阵炽热的风,热浪席卷而来。 随后凤姬从深处漫步走出,流火的剑光还未消失,火焰如水滴一样落在雪地里。 “呀……比起她这一下,我可是温柔多了吧?”萧奕白忍不住用衣袖挡住脸庞,嘴里喋喋不休的调侃着,那阵热浪侵袭过后,连冰川之森的万年冻土都开始松动融化。 “走吧,得快些追上阿潇她们。”萧千夜扫了一眼游刃有余的凤姬,也懒得跟大哥贫嘴,赶忙转过身追出去。 “萧奕白,这些人身上有蛊蚁,什么人这么厉害,能远程控制住这么多蛊蚁?”凤姬小心的提醒了一句,萧奕白笑着点头,“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在风神和流火之下,这种邪物绝对无法逃脱……” “我的意思是,你不提醒下你弟弟?他好像没注意到吧?”凤姬奇怪的问了一句,只见萧奕白嘴角微微上扬,神秘的压低声音,“蛊蚁对他本身并没有作用,但是如果有人想再次利用蛊蚁对付他,下一次我一定会把背后的那人揪出来,不过……我弟弟演技很差,还请您暂且隐瞒,不要打草惊蛇。” “哦……”凤姬顿了一会,有些诧异他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萧奕白乐呵呵的让开一个身位,礼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走,我断后。” “呵……真是优雅的让我有点心动呢。”凤姬望了他一眼,眼睛却针一样的尖锐。 “那可真是荣幸至极。”萧奕白的眼眸也沉了沉,然后不动声色的跟着她一前一后的继续前进。 第一百章:追击 此时在镇魔道的尽头处,森林里的古树开始稀疏起来,道路变的宽敞,阳光倾泻而下,洒在雪白的土地上,风将树顶的积雪吹落,雪花透着阳光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绚丽光芒。 “有阳光哎!差不多可以推算时辰了,嗯……现在应该是清晨吧。”雪瑶子晃着雪魔笛,神秘的指了指眼前,然后又扫了一眼身后,解释道,“封魔座附近有强大的法阵,同时会形成无尽森林的幻象,所以里面看见的一切都不能信,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封魔座的影响范围,继续往前走就是冰河。” “到冰河……还有不少路吧?”云潇仍是很担心,目光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环境,这一次没有古怪的冰尸袭击,冰川之森在眼前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美,萧条的参天古树沐浴着温柔的阳光,冰冷的风从树间穿梭而过,脚下的土地被厚实的冰雪覆盖,既看不到泥土也没有野草,四下里极度安静,没有虫鸣更没有鸟语。 “等凤姬大人到了,坐着炽天凤凰走就很快了。”雪瑶子淡定的笑着,作为这里的神守,她早就对冰川之森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忽然转过脸凑近,不怀好意的低道,“你是昆仑来的,早就见惯了这种萧条的冰雪吧?” “嗯?”被她一语勾起了师门的回忆,云潇顿了半晌,摇头,“昆仑山脉很长,范围也很大,昆仑一派所在的地方只是其中非常渺小的一部分而已,至于冰雪确实是从小见惯了,但是和这里的又有些不一样,我总觉得,冰川之森的冰雪更冷一些。” “有吗?”雪瑶子不解,奇怪的弯腰捏了一团雪,用指尖轻轻的揉搓,云潇点点头,接道,“并不是说冰雪更冷,只是这里的环境总让我非常的不安,所以才会感觉更冷吧。” “不安呀……”雪瑶子略微失神,将手上的雪赫然捏紧,语气骤寒,“整个伽罗都是这种冰雪,当飞垣还是箴岛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了,算下来这些积雪是有成千上万年了吧,你会感到不安,多半是因为这片土地曾是血荼大阵的祭祀地,这个下面啊……埋葬着整座孤岛的亡魂。” “血荼大阵……”云潇默默念着神守嘴里的这四个字,觉得背后凛然生寒,“我曾在海市里看到过一些当年的景象,虽然不知道是谁的记忆混了进来,血荼大阵会消磨记忆是吗?” “嗯,会消磨记忆。”雪瑶子肯定了她的话,叹息,“血荼大阵原本就是上天界的术法,也是上天界一贯的做法,只要抹去记忆,就能抹去仇恨,呵……所以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最终都依旧被奉为神明。你是在海市里看到的当年的场景吗?那应该是受到夜王力量的影响吧,毕竟你身上有灵凤之息。” “神守大人没有受到影响吗?”云潇好奇的追问,只见雪瑶子眼神凝重,沉默了许久才忽的吐出一口气,叹道,“箴岛上的血荼大阵有两次,第一次是由夜王亲自开启,因为中途出了意外导致大阵中断,所以那一次的我并没有受到影响,第二次是凤姬大人和主公在原阵的基础上重新开启的,除了凤姬大人自己,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消磨了,自然也包括我。” 雪瑶子不自禁变了脸色,难以压抑眼中的无奈:“第二次血荼大阵之后,主公的一切就从这片大陆上消失了,他明明才是牺牲了自己拯救了孤岛‘碎裂’的人,却没有任何人记住他。” “凤姬大人自那一天起就有些不一样了。”雪瑶子低声吟语,眼眸沉重,“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神守,而是孤身一人开始寻找打开阵眼的方法,因为我们没有那一段记忆,所以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在寻找什么,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温仪……也就是帝都的那位先皇后,她在泣雪高原上意外进入了雪碑范围,在触及雪碑之后消除的记忆方才重新恢复,是她将此事告知各地神守,我们才想起来当年发生的一切。” “先皇后?”云潇微微惊住,雪瑶子笑了一下,提及自己那位与众不同的同修,连声音也稍稍抬高,“禁地的七位神守是由当年上天界的战神亲自指派的,战神予以我们永生之力,不过本质上神守不算人类,也不能完全算异族,你看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像个女鬼?嘻嘻,其实我本来就是个女鬼,死在冰川之森里,当年的战神或许是遗憾没能救下我,就让这幅样子的我成了这里的神守,至于其它六位嘛,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他也有救不下来的人吗?”云潇呢喃着自言自语,眼前赫然闪过萧千夜的模样。 雪瑶子跳过来,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一点也不在乎当年的旧事,嘻嘻笑道:“当然,我至今都记得那位大人说的话——‘抱歉,我不是真神,没能救下你。’可我从来没怪过他,还是非常的感谢他。” 云潇小心的绞了绞手,欲言又止,雪瑶子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赶紧摆手,露出愁眉苦脸的模样抱怨起来:“战神大人可温柔了,他要不是上天界的神,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迷上他呢!我也好想再见他一次呢,可惜大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这里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曾经有座流岛,名叫箴岛呢……” 云潇诧异的撇撇嘴,雪瑶子还不知道千夜身上的事情?凤姬竟然没把战神帝仲的事告知各地神守? 为什么呢?难道她真的想孤身作战,一个人救出阵眼里那只古代种吗? “不过你肯定不会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吧?”雪瑶子并没看出她的异常,反而像个八卦的女孩子一样贴了上来,狡黠的呋呋怪笑,“你喜欢军阁主那样的,那可是差的太多了哦!小姑娘我可提醒你,你还是尽早换一个目标会更好,那家伙跟你的性子差太多了,你怕是跟他说十句话,他都回不了你一句吧?咦……女孩子太主动可不好,他不会珍惜的。” “哪、哪有!”云潇的脸颊红的飞快,偏偏神守的每一句话都不偏不倚正中靶心,雪瑶子嘴角泛起淡笑,云潇瞪了她一眼,不满的道,“您看起来也不像有经验的样子啊。” “我……你!”雪瑶子被她一句话毫无预兆的堵回来,尴尬的撇撇嘴,狡辩,“经验……嗯,经验确实是没有啦,毕竟我死的时候还很小,做了女鬼之后感情这种东西就完全感受不到了,不过我可是经历了几千年风雨洗礼的禁地神守,没经历过难道还没看过嘛?从这里出去不远就是雪城,那可是生离死别的常地了,我是见过太多复杂的人心,像你这样的女人……早晚要后悔,哼。” “也许有例外呢?”云潇笑了起来,“我就是那个例外。” “哦……你倒是自信的很。”雪瑶子不动声色的回话,见她自己一个人开心的笑起,有几分无奈,问道,“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飞垣来的?北岸城的事情好像跟你没什么大关系吧?飞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你身上带着灵凤之息,如果被帝都的人发现,你走哪都会有危险,以军阁主的身份其实也根本保不了你。” 云潇顿了顿,低头看着地面,有些失落:“最开始只是担心师兄一个人会有危险,我娘也一直很反对我来飞垣,但是她最后还是松口了,现在想起来,娘也是希望当年的旧怨能有一个了断吧。” “旧怨……这种事情难道不该她亲自过来吗?”雪瑶子不解,云潇轻笑了一声,转眼脸上就是她完全看不懂的情愫,淡道,“她来不了,我娘……身体很差了,恐怕距离大限之日也不远了。” “这……”雪瑶子惊住不知如何回话,作为早就死透了的女鬼,她其实对人类的感情早已看淡,然而每每路过雪城,看见那些生离死别、肝肠寸断,又总是会有些许唏嘘,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不过匆匆数十载罢了,亲情、爱情、友情,甚至君臣、同僚之情,在她眼里不过都是转瞬即逝的无趣之物。 但是,那是她作为神守才会有的冷漠,云潇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何能以如此淡然的语气谈论自己母亲的生死? “那你不该好好守在她身边,陪她到最后吗?为何还要固执的来飞垣冒险?”雪瑶子收敛了语气,严肃的质问,“你该不会是为了个喜欢的男人,连自己娘亲的命都不顾了吧?” 云潇没有回话,只是脸色霎时苍白。 娘应该是早就知道萧千夜身上的异常是古代种的特征,所以才会特意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他那副半人半兽的模样,此次忽然松口不再阻拦自己来飞垣,除了想和那些陈年旧事有个了断,最重要的事情无非还是为了萧千夜,娘一贯视他如己出,甚至还指点过他的剑术,萧千夜也是她重回昆仑之后唯一一个亲自教过的人。 只是古代种的这些事情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呢?难道是……是那个人告诉她的? 凤九卿,就算血荼大阵能消磨飞垣全境的记忆,但是那时候的他肯定不在飞垣吧?他为什么忽然回来,又为什么继续选择协助夜王,这些东西她都完全无法理解。 云潇的目光一点点坚定,有太多的事情她必须亲自见到凤九卿才能得到答案,这一次去帝都,无疑就是最好的机会。 “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会强人所难。”雪瑶子自言自语的往前走,忽然,树林里蹿出一阵奇怪的厉风,神守目光顿沉,不等她出手身后的云潇一把扑上来,她忘记了雪瑶子是个鬼魂,直接穿过了透明的身体摔倒在地上! 雪瑶子微微动容,眼中却霍然闪过了杀意,雪魔笛再度吹起一个尖锐的音符,如一支利箭往风的来源击去!有缘书吧 “轰”的一声闷响之后,一支真的银箭从那个方向飞出,直接打穿神守的身体钉在了身后的雪杉树上。 “好身手,可惜我是个鬼魂呀!”雪瑶子冷笑起来,不等她再度出手,一道火光从远处掠过,炽天凤凰扑扇着流火状态的翅膀冲入林中,咬住杀手的肩膀直接将整个人丢了出来,随后萧奕白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冲出,一脚踩住摔在地上的人,手上的风神凝聚成剑锋,直直的指着对方的脑门。 地上的杀手面若木鸡,双目无神,即使肩膀被凤凰连带着骨头扯下来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之色,萧奕白眉峰一皱,低道:“是个药人。” 在不远处,凤姬和萧千夜互望了一眼,雪瑶子这才收起雪魔笛,连忙弯腰扶起云潇,又开心、又责怪,“你是不是傻,我是个鬼魂呀!这种寻常武器是伤不到我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阿潇,没事吧?”萧千夜大步跑来,紧张的询问,云潇摇摇头,虽然还没痊愈的身体再摔一下还是疼得厉害,但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不会说话了吗?”凤姬走到萧奕白身边,皱眉看着他脚下踩住的人,那个人毫无惧色,眼睛也不会眨动,像个失去心智的傀儡任人宰割,萧奕白用剑尖勾开他的衣领,果然看见胸口上那个熟悉的烫伤符号,摇头,“已经没救了,我送他一程吧。” 话音刚落,风神赫然延长直击心脏,他手腕用力搅动,傀儡人的头一歪,却是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凤姬默默看着他,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像是在做一件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 “这个人……好像是刘财主的儿子。”萧千夜这才走过来,神色微动,惊讶的道,“大哥你可有印象,洛城的那个刘财主,不久前他运了一批商品到天域城贩卖,谁知道在过东门的时候被禁军守备拦下来的,为了这事镜阁还和禁军起了些冲突,是公孙晏亲自出马才摆平下来,后来刘财主就顺势就让自己的儿子私下里给公孙晏拿了不少好处,来的就是这个人。” “哦……有印象,不过你怎么这么清楚?”萧奕白这才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好奇的追问,萧千夜轻咳一声,解释道,“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我正好因为天释蓝歆的逃脱案被临时调回了帝都,你知道的北岸城事件正好赶上海市蜃楼的集会,我是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去找了公孙晏了解情况,然后这家伙上门行贿……咳咳,上门送礼的时候就正好被我撞见了。” 萧奕白脑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托着下巴沉思道:“刘财主算是洛城的大财阀了,生意遍布四大境,人脉也非常的广,禁军没理由把他儿子也抓去做实验吧……” 他随后扭头看了一眼插在树上的银箭,心里咯噔一下大跳过去检查,那一箭力道极大,几乎是整只箭身都打进了树干里! “财阀家的儿子应该不会武功吧?”萧奕白低声喃喃,萧千夜在尸体上仔细摸索寻找,正色道,“没有带其他的装备,若是空手投掷能有如此力道,那他可真是被帝都改造成了了不起的怪物。” “森林里不安全,让炽天带路吧。”凤姬一声令下,凤凰的羽翼豁然展开,顿时灰暗的森林上空被漫天流火覆盖,宛如朝霞。 “虽然帝都的‘眼睛’暂时失明了,可是凤凰的火光,可是正常人的眼睛都能看见的。”凤姬若有所思的提醒,嘴角却微微上扬,有几分期待。 “有得必有失嘛。”萧奕白无所谓的耸耸肩,率先跳了上去。 “我们也走吧。”萧千夜拉住云潇,雪瑶子忽然凑了上来,贴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低低笑道,“我就不跟着你们凑热闹了,军阁主你可要保护好她,否则呀……你这辈子不会遇到这么对你好的姑娘了,嘻嘻。” 神守哼起小曲,对着炽天羽翼上的凤姬用力的挥手道别。 炽天凤凰带着几人飞起,萧奕白不敢放松警惕,仍是用灵术掩去了身形,再看脚下的冰川之森深处似乎还有不少窜动的人影。 “如何?”凤姬莫名转向萧千夜,问道,“和你的那只白色大鸟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嗯?”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这么问,萧千夜竟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凤凰的速度要更快一些罢了。” “你的那只大鸟呢?”这才想起来那只白色的鸟儿一直不见踪影,凤姬好奇的追问,萧千夜眉峰一耸,担心的道,“我也不知道,自从在泣雪高原让它往南边飞走之后,它就一直没有回来找我。” “哦……这样啊。”看见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心,凤姬微微动容,想了片刻,“你对待普通人还不如对待一只鸟儿上心吧?呵呵,一会落地之后我命其它的鸟儿去帮你找找吧。” “多谢。”萧千夜不由望了她一下,发现凤姬面容温和,和之前所见判若两人,依稀的记得在万灵峰顶,凤火击碎他脸上面具的同时,凤姬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逼至悬崖边缘,而碧落海一战,这个女人甚至单手就将巨鳌拉出了海面,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力量,无愧百灵之首的称谓! 然而,当她一心想救一个人的时候,又能放下所有的身段,甘愿和人类的太子合作,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自己。 萧千夜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心底泛起奇怪的思绪——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就算强如凤姬,说到底也还是个女人。 “你笑什么?”凤姬察觉到这一丝与众不同的笑意,莫名有些不适,没好气地质问了一句。 “没什么。”萧千夜避开她锋芒的目光,赶紧望向了别处。 “一定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云潇凑了过来,掰过萧千夜的脸庞笑嘻嘻的补充道,“姐姐,他从小就这样,只要想着什么怪事情就一定会故意挪开目光。” “我也觉得。”凤姬轻声笑了一笑,萧奕白尴尬的咳了几声,训道,“我们现在可不是去玩的,你们都给我紧张一点啊……” “你放松些。”凤姬反驳了一句,淡淡的安慰道,“别一直在炽天的背上来回打转了,再怎么快等到帝都境内也得要正午之后,与其一直这么踌躇不安,倒不如坐下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也很重要吧?” “我……哎。”萧奕白只好听话的坐下来,没等他坐稳,忽然身体深处猛然一抽,萧奕白赫然捂住胸口,脸上煞白。 “大哥?”萧千夜一惊,不等他说什么,萧奕白扬手打断了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低道,“是明溪……他在找我了。” 他用力闭上眼睛感知,在遥远的帝都,分散的一魂一魄绕着玉扳指轻轻旋转,明溪太子沉着冷静,走出了封心台和画舫上的高成川遥遥对视。 第一百零一章:技高一筹 星罗湖吹起闷热的风,在湖的对岸,左大臣手持墨阁副令,已经和禁军总督高成川僵持了几个时辰。 高书茫和慕西昭分两侧守在湖边,既不能违抗总督的命令,也不能对左大臣失礼,这两人皆是帝都举足轻重的高官,稍有不慎,后果绝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然而继续僵持下去显然不是办法,太子殿下已经被惊动从封心台走了出来。 高成川在画舫上对着下方的明溪太子微微拱手行礼,虽看起来很有礼貌,语气却是毫不掩饰的傲慢:“殿下近日身体抱恙,湖边风大,还请您先回屋里歇息,外头这些繁琐的小事情不劳您亲自费心,让老臣代为处理就好。” “可是左大臣求见?”明溪太子不怒而威,也没有理会高成川的说辞,他伸手指了指湖对岸,冷道,“按照帝都规定,左大臣持有墨阁副令,可以在任何时候不受任何阻挠的求见我,左大臣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若是他亲自带着副令来见我,那必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高总督擅自阻拦,是自愿承担误事的后果吗?” 果然这句话一出来,即使是手持重兵的高成川也不由得掂量了几分,这的的确确是写在法令中的规定,是墨阁特权。 原本陛下将太子殿下移居封心台找的就是修缮行宫为借口,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软禁禁足,但陛下偏偏没有明说,他也不能做的太过分,如此一来左大臣手持墨阁副令要求见太子,他确实是没资格阻拦。 “请左大臣上船一见吧。”明溪太子根本没给他考虑的时间,嘴角冷哼,看似随意的命令,“将船梯放下来,再去对面请左大臣上船详谈。” “总督大人……”高成川身边的下属不敢轻举妄动,连忙小声的唤了一声,犹豫道,“殿下要放船梯,您看……” “殿下都下命令了,你还能不放?”高成川冷哼一声,下属连忙小退到船边,招呼众人将折叠的长梯架好,高成川率先走下去来到明溪身边,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总督大人了。”明溪太子眉眼含笑,看不出来有丝毫紧张,高成川寸步不离紧跟着太子的步伐,再度回到船上之时,船板上已经迅速摆好了椅子,守卫们分成三列在一旁守着,另一边,一只稍小一点的画舫自星罗湖对岸划过来,两边的守卫相互打着手势,这边将船梯放了下去,那一头接好架牢,左大臣公孙哲沉了口气,大步跨上。 明溪太子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高书茫和慕西昭一左一右跟着左大臣,而高成川则一直笔挺的站着自己身后。 “呵……”他无声轻笑,这般严阵以待的架势,难道是怕一个文臣在重重包围之下把自己劫走吗? 左大臣显然也知道眼下这幅样子一定另有隐情,陛下忽然下令修缮太子行宫以备大婚,但是却迟迟没有公布未来的太子妃是什么人,甚至还把太子移居到了最不合适的封心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对父子之间怕是起了什么矛盾,但是也无人敢真的去询问调查这些事情,如今连他手持墨阁副令要求见太子都被禁军强行阻拦这么久! 若不是太子主动开口,只怕高成川真的是要违抗法令阻拦他吧? 高总督是陛下心腹,是协助他夺取天下的第一功臣,就算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十之八九也会不了了之,也难怪高总督敢不顾法令如此目中无人。 想到这里,左大臣将墨阁副令呈上递给明溪,然后双膝跪倒,重重的磕头:“太子殿下,老臣有要事上报。” “左大臣这是做什么?快请起。”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明溪太子下意识的站起来扶了一把,然而左大臣纹丝不动,从怀中取出那封举报信,咬牙切齿的道:“老臣管教无方,竟养出如此逆子!不仅贪污枉法、行贿受赂,还私扣各地进贡皇室的珍品!老臣无颜面见陛下和殿下,一切责任后果,请殿下依法查办,老臣绝不为此逆子求情!” “这是……”明溪太子眼眸微动,自那一日将风魔的调配权交给公孙晏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公孙晏要做什么、又已经做了什么其实并没有提前和他商量。 但是自己是毫无预兆的忽然被软禁封心台,公孙晏一定是察觉到了暴风雨即将到来,不得已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吧? “这是来自四大境、三大城,一百二十家商行的联名检举信。”左大臣不敢抬眼,他将头深埋下去,犹豫了许久,然后接道,“这封信是老臣今早收到的,所以老臣第一时间就到封心台求见您,只是被高总督的阻拦到现在。” “今早……”明溪太子默默思索着左大臣的话,其实有些将信将疑,在打开信笺的一瞬间,有一丝绿光不经意的钻进他手指上的玉扳指中。 明溪不动声色的看完了整个信,那丝绿光带着蝶谷的特殊冥术,将公孙晏的安排细细的在太子脑中念起,太子沉默着顿了一会,然后将信笺递给高成川。 “好惊人的数目呢!”高成川眯着眼睛,嘴里也是发出了惊叹,老人的眼神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直逼左大臣,冷声质问,“这可真有意思了,这些金主财阀应该知道左大臣您是镜阁主的父亲吧?怎么还敢把这种举报信交给您处理呢?他们就不怕被您中途扣下来,不仅一点好处捞不到,反而还得罪了镜阁主断了自己未来的财路?” “这封信本来应该是直接交给太子殿下的,但是殿下已经几日没去墨阁,这才转交到了老臣手里。”左大臣自然早就猜到会遇到这种询问,不急不慢的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想来是逆子从中中饱私囊太过,让这些金主财阀叫苦不迭忍受不了,这才联名写的这封举报信吧?” “也对,商人嘛,唯利是图才是硬道理。”高成川无法反驳,嘴角勾出奇特的微笑,“左大臣真是大义灭亲,这种东西交上来可是会要了您公子的性命啊!说起来……您的公子现在又在什么地方?”4E 左大臣冷静的抬起头,直视高成川尖锐的眼神,正色解释:“这封信可能已经在殿下的桌案上放了几天了,他似乎是提前察觉到了什么风声,昨天和我一起回家之后,今早上已经不见人影了。” 高成川蓦然咬了一下嘴唇,左大臣的话明显不可信,可偏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明溪太子已经在心底理清了头绪,他不动声色的望向禁军的队长,淡道:“高书茫,驻都部队可有见过公子?” 高书茫瞥过太子的眼睛,又看见叔叔正严厉的盯着自己,他感到锋芒背刺,有几分紧张的道:“回殿下,今晨换岗的时候曾听守卫说起见过公子,不过那时候已经过了内城的门禁时间,公子经常误了时间被困城内,守卫也没仔细询问,左大臣,您刚刚说公子昨夜是和您一起回家的吗?可按照属下得到的汇报来看……公孙公子昨天应该是在内城休息没有回家吧?” “是回去之后又折回来了吗?昨夜祭星宫还遭遇了入侵,不会也和公子有什么关系吧?”高成川有些意外,高书茫一听这话吓的冷汗直冒,连忙道,“总督大人,城门的守卫没有上报有人门禁之后返回内城的事……” “谁说他一定要走城门的,蠢货。”高成川骂了一句,抬手指向远方,冷哼,“内城城墙不过二十米高,身手好一点的直接翻墙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不过,左大臣,您的公子会武功吗?” “这……应该是不会吧,老臣从没见过他用过武艺呢。”左大臣镇定的接话,此时太子轻咳一声,中断了两人的猜测,道,“若是信笺内容属实,此等数量确实够他脑袋落地了,不过他毕竟是我一手提拔的镜阁之主,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也有责任,按照帝都法令,三阁易主需要得到父皇首肯,双极会亲书,此事让我亲自去和父皇请罪吧。” “太子殿下!”高成川一惊,立马明白明溪太子的言外之意,连忙阻止,“陛下近日一直把自己关在圣殿,似乎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您还是、还是别去打扰……” “打扰?”明溪太子眉峰一挑,金色的眼眸让高成川瞬间寒从心起,“父皇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主动为他分忧解难吗?总督大人所言的打扰又是什么意思?” 高成川脸色一变,知道自己被年轻的太子摆了一道,这分明是要借着镜阁突变为借口离开封心台啊! 他咬了咬牙,心里烦躁的很,如果说陛下暗中抓捕萧千夜只是为了四境安稳,那么明知太子有异心还是选择如此隐晦的手段就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果然还是被温仪那个女人迷了心智,只要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陛下想对付太子就永远无法放手一搏。 高成川脑子转的飞快想阻止明溪太子,但见太子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道:“换成别的事我也不想打扰父皇,可三阁易主不是小事,高总督若是不放心,大可和我一并前往圣殿面见父皇,如何?” “三阁……易主?”高成川若有所思的重复,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又吃惊又紧张的望向明溪太子,果然那个人也正在笑容饱满的看着自己,但是那样的笑显然另含深意,让三朝元老高成川瞬间手心冒出冷汗。 太子殿下口中的三阁易主,到底是指三阁之一的镜阁,还是指的军、镜、墨三阁!? “劳烦高总督带路了,趁着天色还早,还能好好谈谈。”明溪太子眼里忽地浮出了一丝怪异的光泽,看着阴云密布的帝都上空,看似抱怨的唠叨着,“这场雨好几天了一直下不下来,连刮个风都是让人心烦的闷热,着实是不舒服,高总督觉得今夜能下雨吗?” “恐怕是一场暴雨呢,殿下可要准备好雨具,莫要淋湿了伤身体。”高成川话里有话,也不戳穿,太子笑了笑,摆手,“总督大人请。” 画舫朝着湖边缓缓划动,漆黑的水下泛起涟漪,高成川闭上眼睛,一个声音自心底传出,径自传到了身边慕西昭的耳里——“缚王水狱,十殿阎王,速开。 星罗湖对岸围满了禁军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严阵以待。 高成川率先走下船梯,命令道:“西昭你留守封心台,书茫随我一同护送殿下去圣殿。” “是。”慕西昭眼角扫过高成川,老人的眼里带着捉摸不定的神色,眼珠微微一斜,一个古怪的声音自脑中擅自响起:“盯着缚王水狱,不许离开半步。” 慕西昭惊出一头冷汗,连忙低头领命,又震惊地望向漆黑的湖面,这明明是一个人工湖却深不见底,所有的光芒映照在水面上都会瞬间被吸食殆尽,缚王水狱的底层是处理尸体的地方,那些遗骨经过特殊的方法会被撵成粉末然后排入湖中,因而就算湖水看起来一尘不染,水中也永远汹涌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缚王水狱不仅仅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也是泯灭人性,做着各种残酷实验的地方,总督大人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不需要开口声音就能直接穿过自己的脑子! 高成川走了几步,守卫们大气也不敢出,只见老人四处张望了一会,这才回头对明溪太子说道:“请殿下稍候片刻,老臣让人去准备马车……” “这不是有马吗?”明溪太子指着身边的战马,笑道,“我虽然不是习武之人,区区一匹马还是能轻松驾驭的,总督大人尽管在前面带路就好,不必再费心思去调车过来,哦对了,左大臣先回去墨阁等着吧,晏公子一事等我上报了父皇,还需要双极会做最后的决定,若是公子当真有罪,我也决不会姑息,到时候就只能请左大臣包涵了。” “殿下客气了,秉公执法本就是应该的。”左大臣双手抱拳,弯腰行礼,明溪太子这才翻身上马,高成川冷哼一声跟上。 第一百零二章:因缘劫 自城南出发到沿着中轴线一路直走,在进入圣殿之前会经过城内的宫门,此时星圣女已经早早的来到宫门处等候。 “咦……”高成川眸间一动,见星圣女肩上的黑猫跳了下来,学着人的模样对着明溪太子拱手行礼,然后尖声尖语的道,“陛下已在圣殿顶端等候太子多时,请高总督在此留步,陛下已派特使前来迎接。” “特使?”明溪太子诧然低首,翻身下马,星圣女悄然往旁边让开了道路,枯木的手从宽大的法袍下伸出指了指身后广阔的圣殿底座,吟笑中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气,“太子殿下,请——” 明溪太子不动声色的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圣殿的底座非常宽大,自东至西足足有近千米,但是此时留守在此的禁军守备却非常少,甚至高成川都被星圣女阻拦在了宫门处,这到底是来了什么不能见人的大人物? 他抬头往上望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就是将圣殿一分为二的那条金色光线,再往上视线会被特殊的灵力阻止,而这道线的位置名为“圣台”,是接见重臣、来宾的场所。 在底座的中心,是军械处制作的机械云梯,乘着它可以到达圣台,而继续往上则需要顶处的机械云鸟来接。 “哼。”明溪太子无声冷笑,大步上前,底座的士兵们为他拉开了殿门,但是没敢继续跟进来。 中心的机械云梯是早就准备好的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云梯上,在见到明溪太子的刹那,他静静的笑了一下,礼貌的将手放在胸口处,低头,然后微微弯腰行礼。 “你就是父皇的特使吗?”明溪太子脸色蓦然变了,皇室特殊的感知力在这一瞬间敏锐的捕捉到面前男人身上莫名的火焰气息,甚至连拇指上的玉扳指也因此微微一颤,云梯上的男人轻笑一声,示意太子殿下先走上来,然后接下话,“我确实是受陛下之邀特意在此等候您,毕竟这种机械云梯正常上升需要大半个时辰,可不能让陛下等这么久,您说是不是?” “你能让它不正常?”明溪太子镇定的走上云梯,在靠近之后,他赫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火光,他不动声色习惯性的拉住扶手,对方点点头,将一只手放在旁边用于拉动云梯的铁索上,顿时火色的灵力自他手指处蹿出,然后火舌沿着铁索一路攀爬,不等太子反应过来,他的另一手轻轻扣住了明溪的肩膀,低道,“殿下站稳了。” 话音刚落,云梯开始向上迅速攀升,那些火光仿佛是有了生命,将整个云梯包围在中间,托举着它飞一般的上升! 明溪太子稳住震惊,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身边的火焰——是冰凉的,虽然看起来烧的很旺盛,但这种火焰是冰凉的! 灵凤之息! 明溪太子用力咬牙,父皇的特使竟然是灵凤族的人!他的脑子转的飞快,迅速就想起公孙晏利用八荒琉璃司星仪的副仪偷窥祭星宫的时候,曾经见过星圣女领着一个陌生人,就是这个人打开了凤姬写下的远古海魔封印,才造成了北岸城海啸事件,让十万人葬身大海! “是你……”想到这里,明溪太子倒吸了一口寒气,不可置信的望向眼前人,他一身醒目的红绸锦衣,面容姣好,看不出年纪,眉宇之间是看淡了风雨的淡泊宁静,又隐约暗藏着一分他看不明白的奇怪深意,那人不自禁的点头,仿佛早就猜到了太子殿下想说的话,反而是自己主动介绍起来,“我与殿下应该是初次见面吧?我叫凤九卿,是凤姬和……云潇的父亲,久仰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凤姬和云潇……”明溪太子默默念叨着他的话,他没理由这么自我介绍吧,他分明是故意提起这两人的名字! “殿下有几分温仪的影子。”凤九卿看他失了神,缓缓一字一字的说道,“都说儿子长相像母亲是福分,看来殿下以后也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嗯?哦……”明溪太子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个人,好深重的心机,看似只是随口唠嗑,实际上分明是在试探自己,否则他断然不该如此轻易的说出这些他最为在意的名字,尤其是他的母亲,温仪皇后。 “呵呵……”凤九卿低低一笑,仿佛诡计得逞,明溪太子声音冷定,眉眼低沉,“你就是当初解开海魔仓鲛封印的那个灵凤族,我实在很好奇,你、不对,应该是你们,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种小事情,您自己去问陛下不就好了?”凤九卿并不回答,脸上的笑好看的让太子一时有些许迷神,只听他嘴唇翕动着,又将话题引了回去,“我和先皇后勉强算得上是故人了,殿下对先皇后的事难道一点兴趣也没有吗?趁着云梯还要一会才能到达,不如让我跟您讲讲?” “你的话可信吗?”明溪太子依然是冷静的,这样的回话让凤九卿愣了一下,然后僵硬的挤出一个笑脸,“也对,从某种角度而言,我与您是对立的,那您就当是我的自言自语吧,想听就听,不想听大可堵上耳朵。” 这一次明溪太子没有说话,凤九卿清了清嗓子,他托住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才慢慢的说道:“灵凤一族原本就生活在飞垣上,在万年前得到不死鸟的火种,成为了‘永生’的一族,若是按照飞垣的历史来算,是灵凤族在前,禁地神守在后,不过您母后被指为神守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仔细算算她确实还算是我的长辈,虽然可能差的也不会很久。” “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泣雪高原上,因为灵凤族天生身体炽热难耐,所以族人也是优先选择寒冷的雪原冰川为生,最开始那里是没有所谓神守的,因为气候严寒、地势凶险,后来上天界战神帝仲路过箴岛,在岛上最危险的七个地方挑选了七个人作为守护者,这七个人后来就被称为‘神守’,延续至今。” “七个人?”明溪太子俨然已经被挑起了兴趣,凤九卿嘴角不经意的上扬,解释道,“这么说好像不太对,正确的说法是——他们有一些曾经是人,比如你的母后温仪,她在成为神守之前就是个普通的人类,甚至不是异族。” “母后……曾经是个人类吗?”明溪太子眼眸闪闪烁烁,几乎不敢相信凤九卿所言的话,自己的身体自小就体弱多病,御医们都说那是源自母后特殊的体质,因为她是禁地神守,是个特殊的异族人! “嗯,但也只是曾经了。”凤九卿默默补充,“无论她以前是什么人,在得到帝仲的指点成为神守之后,都不能算是人类了,毕竟没有人能活几千年,对吧?” 凤九卿暗暗观察着太子轻微的神色变化,唇角泛起的笑意:“那一年夜王大人还没有来到箴岛,岛上的人类和异族也还算和谐相处,皇族有着绝对的权威,也的的确确非常英明的统治着整座流岛,坦白而言直到那个时候,即使是强大的灵凤族也不会公然和皇室作对,因为他们作为统治者,无疑是非常优秀的。” “禁地的神守实际上也不会主动和皇室有交集,他们只是秉承着战神帝仲的命令,一直尽责的守护好各自所在的禁地,神守这个特殊的职位,是非常寂寞的。”搜狗书库 “这或许就是温仪愿意和灵凤族交好的原因吧……”凤九卿忽然语气一转,明溪太子有些不解,见他神秘的笑了笑,“箴岛尚未坠天的时候,虽然人类和异族的生命相较于现在都长了不少,但除了神守,能保持永生的就只有灵凤族,您想想,若是您身边的朋友接连老去、死亡,一次又一次无限重复这样的事情,那该多残忍?所以她不愿意和其他人来往,因为所有人都会先她一步离开人世,而神守的生命是永恒的,只要上天界还在,神守就不会死亡。”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在雪原里照顾一片水红色的小花……”凤九卿顿了一下,眼前赫然拂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的思绪顿时涣散了片刻,然后他摇头甩开这些,继续,“我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花,盛开在严寒的雪原上,但是花儿本身又非常的脆弱,如果那里刮起风雪,花就会死,温仪用自己的灵力结下结界,她将花朵护在里面,非常小心的照顾着。” “我跟她说,这种不自量在的花不值得费心照顾,她却告诉我,这是雪原上唯一的红色。” “呵……温仪真的是个很奇特的女人啊,也难怪陛下会对她如此深情。”凤九卿莫名讥笑一声,他的表情却让明溪太子有些不快,反驳道,“母后一直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会在自己孩子面前自杀吗?”凤九卿毫不犹豫的质问,问的明溪太子哑口无言,“那一年殿下不过十岁吧?对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母亲在自己面前自杀是一种什么行为?搞不好会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这个孩子如果没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直接崩溃成为废人都很正常吧?” 明溪太子神情恍惚,赫然想起那些年的帝后感情和睦,宛如神仙眷侣,她带着自己在院中玩耍,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美丽。 下一刻,血自心口喷涌而出,那样的红色如洪水一般在太子眼前铺开,让他面色豁然惨白,用力闭眼咬破了嘴唇——母后没有顾忌自己的儿子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甚至是故意当着他的面,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母后是禁地的神守,是得到了上天界特殊的灵力,与天地同寿的存在,但是那一刻,她像个普通人一般倒了下去,生命在顷刻之间流逝。 她选择了自尽,自己毁去了身上永生的祝福,放弃了神守的坚持,像个真正的普通人,死去。 “温仪也是个狠心的人呢……”凤九卿的低语如一道惊雷在耳边响起,明溪太子赫然回神,全然不曾发现自己已在这短短的数秒时间里大汗淋漓。 “但她有很多迫不得已。”凤九卿继续叹气,微微摇头,“如同灵凤之息一般,这种永生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上天界的祝福是一种枷锁,神守不可以透露任何不利于上天界的事情,哪怕曾经的战神帝仲都已经不在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枷锁也不会消失,所以她知道陛下梦想的飞天会引来的夜王,会给现在飞垣带来真正的毁灭,但是她……不能明说,哎,也是苦啊。” “……”明溪太子用力握拳,脑子搅成一团,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身为母亲,她残忍的在儿子面前结束生命,为的就是激起儿子的愤怒,让儿子主动选择抗争。”凤九卿轻轻伸出手,擦去太子额头上不断沁出的冷汗,心底也是有几分罕见的触动,“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赢了,父子相残,赌输了,儿子可能就此荒废一生,怎么算都是赔本的一场赌局,可她竟然还是这么做了。” “果然女人才是这世上最恐怖的生物啊……”凤九卿撇撇嘴苦笑,想起自己的妻子,又想起了明玉长公主。 明溪太子灿然吐出一口气,在这个刹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浮起一丝无可奈何。 母亲的死的确激起了他的愤怒,让他暗中建立风魔,这才终于调查到父皇的目的,追查到“飞天”和“四境分离”计划,原来这一切都是母亲算计好的,她竟然利用儿子的爱,只为了保护脚下的这片故土! 飞垣真的重要吗?虽然他在拉拢萧千夜,甚至拉拢凤姬的时候都信誓旦旦的承诺是为了保护飞垣,但实际上呢?自己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想向王座上那个逼死母后的父亲复仇而已! 他不是什么事深明大义的人,他一直都是一个谋于权计、心狠手辣的人,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蓝歆,他也能眼都不眨的除掉。 “明溪……”恍惚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的低呼他的名字,太子愣愣的看着手上的玉扳指,里面的魂魄被他情绪影响,不安的游动着。 “哦……这个东西。”凤九卿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他身边另藏着奇怪的东西,终于也顺着太子的目光发现了那不易察觉的一魂一魄,但他没有明说,而是期待的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他们应该也快要到了吧?殿下,如果这一次您能平安的离开天域城,他日必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若是今日丧命于此……呵,我也只能说这就是飞垣、是箴岛最后的终结。” 凤九卿话里有话,此时云梯赫然停了下来,火光散去之后,两人已经来到中间圣台。 圣台空无一人,镜面的地砖上,有类似水波的灵力微微流动,仿佛能停止时光。 “再往上,请殿下独自前往,机械云鸟已经来接您了。”凤九卿退开数步,在他身后的平台上,一只黑金机械鸟展开羽翼,鸟身从侧面打开露出中空的腹部。 “哦?他允许我走上去吗?哼……正合我意。”明溪太子冷笑,大步上前,圣殿的顶端只有历代的皇才能进入,即使他已经贵为太子,也从没有得到过进入那里的许可。 “殿下……”凤九卿在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赫然低语,“温仪皇后还活着,请您……务必小心。” 这句话像一记惊雷在明溪心中炸响,他瞪大了双眸,金色的瞳孔止不住震惊而颤抖。 然而凤九卿早已经背过身去,目视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第一百零三章:父子 机械云鸟飞回圣殿的顶端,身侧的机门自动开启放下明溪太子,鸟儿的羽翼咔嚓咔嚓的,回到了最边缘的位置停好。 云从腰际缓缓飘过,风是被强大的灵力阻隔在了外围,但是刺骨的冷不知从哪里弥漫出来。 圣殿的顶端竟然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同样镜面的地砖映出倒影,明溪太子往中央走了几步,每一步踏过都会传出清脆的脚步声,地砖在他踏过之后赫然留下碎裂的痕迹,然后在抬脚的瞬间又自动融合,他忍住心惊,眼眸下意识的往更遥远的地方望去——理论而言以圣殿的高度是无法鸟瞰飞垣全境的,但是此时此刻,四大境的奇特景象竟然真的如一幅美丽的画卷缓缓在眼前铺开。 在北侧,壮阔的魑魅之山连接着无垠的碧落海,似乎连海鸟的鸣叫都近在耳边,在南面,皑皑雪原一望无际,青黑色的岩石锋利陡峭,而望向东方,青葱郁郁的树林里珍珠般洒落着无数美丽的湖泊,和西面尘土飞扬的黄沙古城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溪太子很快就意识到那只是映在眼中的幻象,但依然让他心里泛起惊天的涟漪,不由自主的久久不曾挪开目光。 在这样的地方俯视整个大陆,那是何等的荣耀!那是会让所有人趋之若鹜、欲罢不能的感觉。 帝王……这就是金字塔顶端,仅仅属于帝王的无上权威! “呵……”明溪太子按住额头,不知为何冷笑了一下,对着另一侧沉默的帝王道,“好一副大好山河的假象,父皇每日如神一般俯视着自己的土地,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少了点什么吗?” “你觉得少了什么?”天权帝在距离他很远的位置,声音也很轻,但是太子听得很清楚,心里蓦然冷哼一声,“四大境接壤的地方、包括天域城外围广阔的土地,全都看不到呢!父皇是在故意蒙蔽自己的双眼吗?这里只能看到来自四大境的繁荣昌盛,却根本看不到荒地的贫穷疾苦,父皇该不会不记得飞垣的地势图吧,所有的荒地加起来,总范围足足有十多个皇城大小!这么大的地方,您每天避而不见吗?” 天权帝微微闭眼,但嘴角依然上扬:“看见又如何?荒地的人,原本就是罪民。” 明溪太子直视着父皇的眼睛,两双同样的金色瞳孔闪烁着截然相反的目光——荒地的人都是曾经的罪民,只要祖上有人犯下大罪被帝都及四大境驱逐,那么这一族人将永生永世烙上罪民的标记,无法洗净。 “你来此不是和我谈这个的吧?”天权帝不紧不慢,冲儿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寒暄客套的借口就不必说了,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拙劣的戏也不必再演了。” “我想也是,这场戏演的我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太子的笑有些讥讽,但更多的是无奈,“让我好好想想,该从哪里开始叙旧呢?是海魔、是夜王?或许是飞天和四境分离计划?呵呵,要不再往前一些,从母后开始?” “你不是没有逻辑的人啊……”天权帝面不改色,根本毫不意外太子的说辞,甚至是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接道,“明溪,我其实一贯都不太管你想做什么,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原本就是你该有的权力,就算你处心积虑想夺取军权,掌控镜阁贸易,我都没有刻意阻拦过你,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我确实很想知道原因。”明溪太子老实的回答,这其实也一直是他的疑惑,稍微有点权谋手段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手上的权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太子”本身该有的,但是帝王一直予以沉默,从不干涉他的一切。 “呵……因为你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天权帝自信的朝他伸手,明溪太子赫然皱眉,质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无论我做什么,飞天也好,四境分离也罢,甚至和夜王联手都根本不重要,因为你、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天权帝一字一顿重复,短暂的沉默后,忽的吐出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手揉了揉开始钻疼的脑门,明溪太子奇怪的看着他,他的脸色在这一刹那有些煞白,嘴角抽了一下。 父皇的话他不懂,这个人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种不切实际的空话! “你恨我。”许久,天权帝缓了口气,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从十八年前那一天开始,你无时无刻都在恨我,但我从来都很爱你,想给你最好的一切。” “您确实给了我最好的一切,锦衣玉食的生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培植羽翼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件事,我们应该是会真正的父慈子孝吧?”明溪太子灿然苦笑,紧接着声音更加坚定,“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天空就在头顶,只要您抬起头就能看见它,即使带着飞垣飞天,天空依然会在更加遥远的地方,就算能到达上天界,上天界之上也仍是天空!您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幼稚的梦想逼死母后?” “幼稚的梦想……吗?”天权帝没有否认,眼神复杂,“若我知道她会以这种方式阻止,这种幼稚的梦想不要也罢,可惜……可惜你母后那样的性子,是没有给我任何后悔的余地。” “既然如此,为何至今仍不放弃?”明溪太子继续逼问,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手心,“若是您有丝毫后悔,今天就不会再弄出个四境分离的荒唐计划!您根本就辜负了母后慷慨赴死的决心,不过是个自私自利、坚持愚昧的无知帝王。” “四境分离计划并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一直没有实施而已。”天权帝倒是自行辩解了一句,转而又觉得这样的解释毫无说服力,又摇了摇脑袋,皱眉,“最初的‘飞天’计划是通过祭星宫的精确计算,加上我命令暗部走访四大境调查地基之后,得出的最终结论是计算的结果可信可行,然后才有了四境分离的计划,但是此行动一直被无限搁浅,因为根本找不到当初那份‘碎裂’之力被藏在了何处。” 天权帝顿了一会,忽然问道:“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暗部曾经汇报,他们遭遇过风魔的人,那是你的人吧?” 见他没有回话,天权帝也不继续追问,又道:“四境分离计划一直被迫中止,直到夜王的到来……” “夜王……”明溪太子咬牙切齿,“就是他放走了海魔,造成海啸淹城,北岸城十万人丧生!这种家伙如何能自称为神?”为尊书院 “话虽如此,但夜王之力无愧神之名。”天权帝脸上有深思的表情,不假思索,“直到夜王出现,我才知晓为何帝都苦寻多年的碎裂之力一直杳无音信,原来中心阵眼需要相同的血脉才能靠近,否则就只有重启当年的血祭,屠杀全境生灵,于是夜王与我定下协议,他将付与飞垣重回天空的力量,而我,只需要协助他找到那只吞噬了他的古代种……” “荒唐!”明溪太子怒不可竭的打断他的话,猛地挥袖,“相同的血脉才能靠近,那岂不是说明夜王自己也根本无法找到阵眼?否则上天界的神何必屈尊和人类合作?那他剩下的方法……只能是屠杀全境!这样的条件你都能接受?” 天权帝停顿了片刻,等他稍微平静了一些,才继续说道:“我无论如何都要重返天空,哪怕只是带着天域皇城,他若是想血祭全境也无所谓,反正那原本就是我要舍弃的东西。” “你!”明溪太子震惊无语,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真的会从一个帝王口中如此漫不经心的说出。 “夜王向我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他需要海魔仓鲛来恢复自己受伤的神体,但是海魔封印被转移到了祭星宫,他会让灵凤族的后裔亲自来解除封印,只要祭星宫视而不见就好,第二,他需要聆听万物的灵音族协助寻找古代种,于是我答应他把蓝歆从天之涯放出来,不过高总督跟我提议,说是缚王水狱近期在用魔物试药,效果非常的显著,希望能在释放海魔的同时,借用水虺作为药引,没想到夜王竟然也答应了……” “所以缚王水狱的试体失控逃脱,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明溪太子不可置信,连语气都带上了颤音,终于将一切的反常连成一线,“因为是水虺试药,所以试体逃脱之后会本能的寻找海魔本体,这才意外造成了天之涯被破坏,蓝歆被他劫走,夜王会亲自出现在海市蜃楼里,恰巧只是因为你们弄丢了他想要的聆听万物……” “巧合很多,但大多数确实如你所言。”天权帝随意的笑了笑,根本没放在心上,“海市在一年前意外遭遇海难,夜王也早就隐姓埋名进入海市内部了,他应该是在那时候就已经着手查探飞垣的情况,但是最终仍是选择和我联手,明溪,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呢?呵呵,恐怕是夜王觉得再来一次血祭全境非常困难,还是先将希望寄托在聆听万物身上更保险吧?” 确实,凤姬曾经说过现在的夜王实力不及当年万分之一,血祭全境这种冒险的事情无疑是要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尝试。 “呵,真可笑……父皇,我一度以为您是被人利用了,原来所有的一切您都知情,甚至还是主动相助。”明溪太子不住摇头,连心底最后那一丝侥幸也终于磨灭,“我一直以为是有人故意提供了试药的药引,欺骗您协助解除海魔封印,诱使试体暴走,为了解救蓝歆、解放仓鲛,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你们自己用魔物做了药引,哈哈……效果还非常显著是吗?果然现在的缚王水狱,已经不仅仅在研究永生之术了吧?” 提起“永生术”,天权帝的目光顿时就变得深远起来,所有人都在传他梦想着永生,所以才会疯狂的做着各种人体实验,试图延长自己的寿命,然而没人知道对现在的他而已,孤独的“活”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明溪,你知道永生术的目的吗?”许久,天权帝起身朝他走过来,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一点点靠近太子,“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过的话吗?你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因为你的恨根本毫无意义,你的母后……还活着。” “……” “所以我才说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紧,你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天权帝在他耳边低语,这样的话像梦魇般围绕太子,明溪一把推开父皇,语气赫然高抬,“别想用这种方法骗我!母后是死在我面前的,我亲眼看着她刺穿自己的心脏,看着她入殓下葬……你别想骗我,别想利用母后来博取我的同情!” 天权帝完全没有理会太子的歇斯底里,而是用力扣住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为何渴望永生?因为我需要漫长的生命来找到救赎她的方法,我为何执意要回到天空?因为只有天空,才能救她!” “你骗我!你骗我!”明溪太子已然失去理智,压抑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爆发,但是心底最深处赫然传出一个声音,让他不得不信父皇所言都是真的。 早在北岸城的时候蓝歆聚就透露过有一个神秘的术法,父皇想要救一个人,那个人快要死了,只能在那个术法中才能‘活’,可术法的力量在渐渐消失,只有回到天空才能长久的维持! 那时候他就一直控制不住的去猜测这个术法的真正目的,无论他怎么想,那个术法是用来救母后的可能都是最大的。 如今,所有的猜测水落石出的这一刻,他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这明明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吧,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排斥! 如果母后还活着,这么多年他究竟在恨什么?这么多年谋于算计、沉浮政坛又是为了什么?一切都像个笑话,毫无意义! 明溪太子赫然咬牙,蓦然有些明白了,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沁出——难怪父皇会如此自信的说出“你最终都会回到我身边”这句话,他一早就知道死穴,就是当年在自己面前自尽身亡的母后。 天权帝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的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泪。 温仪啊温仪,你给了他最纯粹的恨,让他愤于反抗,终于调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飞天计划,他也的确如你所期待的那样,竭尽全力、不顾一切的反对,但是你却遗忘了最为重要的事情——于孩子而言,母亲是无法取代的。 许久,明溪太子镇定情绪,眼里带着狠辣的光芒,一字一顿:“母后在哪里?” “呵……随我来吧。”天权帝后退一步,翻掌,一面小小的镜子落在掌间,明溪太子瞳孔顿缩,一眼就看出了那不是凡间之物。 玉面神镜再度开启,镜后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折射着绚烂的光泽,明溪太子一言不发,他理了理衣襟,擦去脸上的泪痕,坚定不移的大步跨入。 第一百零四章:决裂 在镜月之镜的最深处,温仪皇后斜坐在镜面上,金色的羽衣铺在地上,心口上的伤依然如初,涓涓鲜血不断涌出,只是血液沾满衣襟渗入地面之后会赫然消失,然后回到心中,继续流动。 明溪太子僵硬的站在她面前,目光失去焦点,宛如丢了魂魄一样愣愣不动,他伸着手,能感觉到那里有一面看不见的透明墙,像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将母后困在中间,他能清楚的看见母后脸上扬起的惊喜、愤怒、无助和伤心,能看见她拼尽全力的想站起来最终依然无力倒地,但是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他和母亲不过一步之遥,这一步却宛如云泥,无法跨越。 十八年了,母亲自尽的那一幕噩梦一样缠绕了他整整十八年,可眼前这个心口流血的母亲,为何也像噩梦一样让他不敢直视? 天权帝的声音在镜月之镜荡起,空灵的直击心灵:“镜月之镜是来自上天界的术法,镜中的一切将被中止,甚至连时间都会停止流动,当年我带着你奄奄一息的母后,在她命断黄泉的前一刻开启了镜月之镜,你看,她还活着,还能跟你说话,如果她能从静止的时间里走出来,她甚至可以再次抱住你,像小时候一样……” 明溪太子依然没有看他,只是无力的低下头,默默看着同样五光十色的地面。 这样绚烂的光泽,第一次让他感觉如此刺眼,镜月之镜中的世界美丽而奇幻,像传说中的神之领域,但是、但是他最深爱的母亲却被困在这般狭小的世界十八年了! 天权帝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泽:“明溪,协助我,我们一起带着天域城回到天空,这样你的母后就能走出镜月之镜,整个天域城都会成为新的镜月之镜!” 看出了儿子眼里的细微变化,天权帝默默叹了口气,他在皇后面前弯下腰,隔着透明的墙壁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颊,低低的道:“镜月之镜一直在破裂,如今已经有了很多细小的裂缝,如果放任不管,终有一天它会破碎,到了那个时候镜中的仪儿也会一同死去,明溪,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重返天空了吗?因为镜月之镜只有在天空中才能长久的维持!” “回到天空之后,镜月之镜的范围会扩大到整个皇城,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将最重要的子民全部迁居帝都,可他们有的人就是鼠目寸光,无法理解我的苦心。” “明溪,你一定会帮我吧?你看……你的母后多想和你说话啊!” “明溪,天征府是否也和上天界有关系?我不能让任何人阻碍飞天,就算是和上天界有关的其他人……也不行!” “明溪……你过来,靠近一些,让你母后看看你,十八年了,你都这么大了……” “明溪……” 天权帝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察觉儿子身上凛然爆发的强烈愤怒。 明溪太子冷冷看着眼前的父皇,他是如此的深情,可如此用情至深的一个人,居然无法察觉母亲脸上止不住掉落的泪水。 她一直在哭泣,心在滴血,眼在流泪。 真是可笑啊……这可真是让他忍不住想放声大笑的滑稽一幕。 这一瞬间,明溪太子在心底赫然做了一个恐怖的决定,他对着母后跪下,深深的磕了三个头。 “明溪?”天权帝愕然,一时也没理解这个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下一刻,明溪太子头也不回,甚至不再看一眼自己思念多年的母亲,沿着进来的路重新回到圣殿的顶端,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天权帝紧跟着他走出来,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匪夷所思,追问,“明溪,你这是要做什么?” “啊……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明溪太子苦笑,按住额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头疼欲裂的状态,“我曾无数次梦见和母后重逢,她会像小时候一样温柔的抱住我,和我说故事,陪我在院中玩耍,会亲自教导我的学业,也会为我生病而彻夜不眠的守候,哈哈、哈哈……可现在呢?我的梦想成真了吗?我见到她了,她被困在一面镜子里,身上伤永远不会愈合,她一直在哭,一直哭……那么悲伤。” 天权帝赫然顿住,眼眸也终于沉了下去——自进入镜月之镜的那一天起,温仪的伤就一直在流血,每一次见到他,温仪都会流泪。 她真的想要这样“活”吗?他不知道,他只是非常自私的不愿意失去最爱的妻子,哪怕心口的血一直痛苦的流着,他也不想放弃妻子的生命。 因为飞垣没有转世轮回这一说法,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接受死亡的结局,只要活着,就仍有希望,曾经的怨恨、不满、愤怒,都还有和解的机会。 “您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见您吗?”明溪太子收紧语气,眼眸坚定不移的望向帝王,这样的目光看的天权帝有几分心惊肉跳,不假思索的接话,“因为我暗中抓捕军阁主,让你察觉到异常了?” “确实,有这一部分原因。”明溪太子不否认,补充道,“按照最初的计划,下一步我就要开始控制四大境的军权,同时放出‘四境分离’的计划,相信飞垣上的任何生灵听到这种毁灭性的计划都会本能的求生反抗吧?可惜您突然针对萧千夜出手,甚至让我措手不及差一点失去他的联系,也才逼着我今天不得不提前过来,结束这一场虚假的父子情深。” “哦?”天权帝老谋深算的拉上了语调,冷道,“你有什么把握现在摊牌能全身而退呢?”398 他指了指远方,眼里荡起一丝狠辣的笑意:“他们还没有到吧?就算是你毁掉了日神的‘眼睛’,按照正常的速度来推算,你的人也得再过两天才能到达帝都城,到了那个时候,你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哈……父皇终于舍得要我的命了?”明溪太子哑然失笑,却是毫不畏惧,“我能今天来找您摊牌,自然是有自信他们能在今天赶到,这应该是你我父子最后一次和平相谈了,不如坦诚相见,如何?” “你想知道什么?”天权帝叹了口气,虽然心底很惋惜,但依然寸步不让,明溪太子的脸颊忽然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父皇怀疑天征府和上天界有关联,既然父皇原本就已经和上天界的夜王联手,为何不亲自去质问夜王,反而如此煞费苦心的暗中逮捕?若是当初您不让他离开天域城,如今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棘手的敌人了。” 天权帝嘴角一抽,这才露出了帝王该有的俾睨天下之气:“我与夜王只是各取所需,上天界从来不是朋友,若是天征府和上天界真有关联,调查清楚就是必要的程序而已,让他离开帝都确实是失策,但是也不要紧,时间问题而已,他迟早还是会落在我的手上。” 随后他沉默了许久,下意识的绞了绞手,有几分失望:“我原以为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明溪,是我错看你了吗?” “但凡你眼神好一点,就该看到母后脸上的泪水。”明溪太子毫不客气的反驳,这句话如一道惊雷激怒了天权帝,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恶狠狠的咬住嘴唇,眼里终于荡出了掩饰不住的杀气,明溪太子丝毫不惧,甚至再次上前一步逼近,继续说道,“你以为我看见活着的母后就一定会帮你吗?哼,你自以为的深情只是自私罢了,她一直在摇头,她的口型只在说两个字,难道你十八年都看不出来她在和你说的话吗?” “你!”天权帝暴跳而起,像一个被孩子激怒的普通父亲,下意识的扬起了巴掌,但是他还是咬牙忍住了情绪,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妻子的动作。 她半靠在镜面上,微微仰着头,眼里噙着泪,不住摇头,一直在和他反复重复着两个字——“不要”。 但是,他一意孤行,自私的无视了妻子的话语。 “我还得多谢您。”明溪太子打断他的思绪,笑的让他不知所措,“在此之前我一直都非常的恨您,什么拯救飞垣这种无聊的事情只不过是拿出来拉拢人心的鬼话罢了,我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仅此而已,但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拯救飞垣依然是非常无聊的事情,但是、但是反抗你,反抗上天界,应该是很有趣的吧?” 天权帝沉默不语,金色的眼睛闪烁着寒光,太子却丝毫不介意,语气逐渐严厉:“我已经不再想着复仇了。” “所以……你想做什么?”天权帝也是冷漠的接下话,父子俩对视着站了好一会,太子不由自主地脱口,“毁掉你愚蠢的梦想,毁掉这面残忍的镜子,毁掉来自上天界的束缚。” “好大的口气。”天权帝不动声色冷赞了一句,微笑着闭上眼睛,许久,他一字一顿,做出最后的交涉:“明溪,今日你若愿意留下来,我会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部遗忘,原谅你的大言不惭、大逆不道,你依然是我最器重的儿子,是帝国名正言顺唯一的太子,我依然给予你无上的权力,但是如果今日你踏出圣殿,那么……” “那么?”明溪太子带着轻浮的笑意,催促,“那么如何?” 天权帝睁开眼睛,那是独属于日神的璀璨光辉,严厉的警告:“那么废太子之令,顷刻就会传遍全境。” 风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拂过两人的衣襟,明溪太子反而低着头笑了笑,莫名回头望了一眼圣殿下方,有些感慨:“父皇,如果从这里下去,怎么说也得要半个时辰左右吧?” “嗯?”天权帝心下一凛,见儿子大步走到了圣殿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好奇的往下张望。 他竖起食指放在唇中间,神秘的笑了笑:“可我一分钟都等不及想要听到废太子的圣谕了。” “明溪!”天权帝惊呼脱口,身体不由自主的冲出,就在这一刻,明溪太子整个人往后仰去,张开双手从圣殿顶端一跃而下! “明溪!”帝王脑中一片空白,就在他自己也即将坠落的一刹那,地缚灵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把将他推回圣殿中心。 然而,天权帝目瞪口呆,手臂还笔直的向前抓去——明溪跳下去了?他是自己和温仪唯一的孩子啊!十八年前温仪当着自己的面自尽,十八年后明溪竟也重蹈覆辙了吗? “救人!救人去!你愣着干什么!你看不到太子掉下去了吗?救人去,救人去!”下一刻,回过神来的天权帝怒不可竭的重击地面,地缚灵轻轻一晃,也是被这样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太子已经被人救了……” 此时,在中心圣台出,凤九卿惊讶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在片刻之前,太子的身影从高空坠落,然后在接近圣台的刹那,一股白光自他手心飞出,直接将太子整个人卷起来,平安的落在圣台上。 那束白光隐约化成人的模样,那分明是一个人的一魂一魄,以灵体形态接住了坠落的皇太子。 很快,凤九卿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这是和萧千夜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他立马就感觉到这个人不是萧千夜,如此惊人的灵力修为,让他这个灵凤族后裔都有些自愧不如。 凤九卿低低的笑起,军阁主似乎还有个双胞胎兄长,眼前这个魂魄,一定就是他了吧? 第一百零五章:归来 同一时刻,炽天凤凰上的萧奕白呼吸急促,单手用力按住胸口,他的额头上霎时渗出豆大的冷汗,一行血水顺着嘴角流下。 “喂!”被他忽如其来的痛苦吓了一跳,萧千夜连忙扶住大哥以免他从鸟背上摔下去,萧奕白缓了口气,目光如剑盯着远方,咬牙,“还能再快一点吗?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嗯?”凤姬眉峰一皱,伸手拖住他沉重的身体,语重心长的道,“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我已经警告过你不可以再乱来了!” “啊?嗯……没办法啊,不出手他就摔死了。”萧奕白惨白一笑,他视线所在的尽头就是天域皇城,那里每分每秒都在发现无法预估的变化。 “他怎么了?”萧千夜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焦急的询问,凤姬冷漠的瞪了他一眼,嘲讽道,“你也劝劝他,不想英年早逝就少用这些伤身的术法,他把自身几乎全部的灵力转移到了分出去的一魂一魄内,所以剩下的这具身体才会不堪重负,比如我现在想杀他,一只手就能掐死,他根本无力反抗。” “别、别说的那么吓人!哪有那么恐怖。”萧奕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脸,重复了一次,“凤姬大人,炽天凤凰还能再快一些吗?” 凤姬微微思忖,无奈的叹气,道:“再快一点是吗?可以是可以,不过会有些难受,如果你真的这么着急的话,我可以先让你们两个再快一点回去……” “有劳了。”萧奕白打断她的话,甚至没有心思问清楚是什么方法,凤姬也不解释,她的手指从炽天凤凰的羽翼上勾起一缕火焰,然后“噗嗤”一声绕着兄弟两人形成了火光屏障,顿时,火焰燃烧的吹过耳际,凄厉刻骨,彷佛有什么古怪的生灵在呐喊着什么,凤姬轻轻一笑,道,“这是火灵,你们可得站稳了,若是被它们摔下去,那可是会摔死的。” “喂!等一下!”萧千夜才想阻止,话音未落,火精灵嘻嘻哈哈的将两人托举起来,凤姬手指一扬,指着天域城的方向,“送他们二人过去,不要入城,否则会被察觉。” “遵命!”火精灵对她非常顺从,还学着人的模样礼貌的鞠躬,不等萧千夜再说什么,火光盖过目光,视线被隔绝,他感觉整个人又被奇怪的东西扔了起来,随后剧烈的风从身体贯穿而过,风中带着凤火的冰凉,让他呼吸困难。 “呵呵,要是落地还能正常走路就好了呢。”凤姬自言自语的看着两人消失,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云潇,神色顿时又严厉起来,问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一定要带上你吗?” “不是为了牵制、牵制我的……牵制凤、凤九卿吗?”云潇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人,凤姬用力拍了她脑门一下,蹙眉低声,叹道,“这是骗他们的,这种鬼话你也信了?你可真好骗。” “不是吗?”云潇大吃一惊,见凤姬摇了摇头,面容凝重,“我在前往司星台的时候,曾在那里感受到了另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是来自上天界。” “来自上天界的……强大力量?”云潇神色顿时收紧,也是暗暗捏了把汗,凤姬沉思道,“冰川之森是因为碎裂之力从泣雪高原上脱落下来的,它们以前其实是一整块完整的大陆,夜王布下的血荼大阵范围涉及整个伽罗,冰川之森自然也没能幸免,所以森林的冰层深处,埋葬着无数枉死的亡灵,这才给了施术者使用控尸术的天然尸体,但是,以人类之力,控制十万冰尸是不可能的。” 凤姬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是罕见的担忧不安,继续:“我找到司星台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人,我逼着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她说她叫沉隐,是祭星宫的法祝,受命镇守此处监视伽罗、东冥两境,但是在我还想继续再逼她说些更重要的东西的时候,她却忽然死了,可我却一点也没察觉到她是死于何人之手,甚至灵凤之息都没有反应过来。” “会是……魔物地缚灵吗?”云潇眼神一亮,接下话,“我曾在地下城里和魔物交过手,地缚灵已经潜入天域城,是现在的祭星宫大宫主,会不会是它……” “不会,魔物是逃不过灵凤之息的。”凤姬否认了她的话,伸手指了指云潇的胸口,“你该察觉到了吧,灵凤之息对魔物非常排斥,甚至一般的邪术都无法靠近,能让灵凤之息无知无觉的力量,多半是来自上天界,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来自什么人,如果天域城里除了夜王还有其它上天界的人,那么此行……凶险异常。” 凤姬的神色有些奇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眼里的火光熊熊燃烧。 司星台附近残留着上天界的术法气息,那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另一种强大灵力,甚至在她击毁整座司星台、用凤火将其焚烧殆尽之后,那样的灵力依然残留在废墟之上! 皇室一贯自命清高,在统治箴岛的这数千年来从未和魔物连过手,如今地缚灵为何忽然入主祭星宫,甚至还能使用来自上天界的强大法术? 麻烦啊……凤姬蓦然咬唇,心里是说不出的烦躁,这座多灾多难的流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上天界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877好书网 “姐姐,你带我来帝都,是为了寻找这份藏在暗处的上天界之力吗?”云潇一把拉住她的手,也将她从沉思里带出,两人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忽然陷入了静默。 云潇凝望着凤姬的脸庞,若只是以容貌来看,她无疑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但是姐姐的眉宇之间有着散不去的疲惫和厌烦,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许久,她沉了口气,镇定的一字一顿:“你是想自己去调查这股不明的力量吧?但是天域城里不仅有陛下,还有夜王,还有凤九卿,必须要有其他人牵住着那些势力,你才能趁机调查清楚,所以你特意把我也带上,仍是为了牵制凤九卿,只不过……不是想和他了结过去的恩怨,而是要让他无法腾出手干涉你,是这样的吧?” “哎,你有的时候也不蠢嘛。”凤姬的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灵凤族是只有同族相残才会死亡的一族人,所以对同族的气息会格外敏感,只怕我还没进天域城,凤九卿就能知道我来了,他毕竟是为夜王做事的,先不管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家伙做事原本就没有原则,我根本一点也不信任他,带上你无非是因为你是他女儿,他对你母亲有感情,说不定会爱屋及乌也不一定。” “可我觉得他好像不是那种人呢……”云潇尴尬的抓抓头,对着自己这个陌生的父亲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排斥。 “那也只能赌一把了,我不能让躲在暗处的人坐收渔翁之利。”凤姬神色凛然,面向着皇城的方向,虽然声音平静,但却让云潇听得心头一颤,“飞垣已经承受了太多次巨难,从碎裂到坠海,三次血荼大阵几乎让岛上的所有生物灭亡,可即使是这样悲惨的过去,它还是坚强的挺过来了,成了如今的‘飞垣’,云潇,若是飞垣真能回到当初百灵和睦的时候,我真想带你好好看一看这座流岛,或许不比你们中原差。” 凤姬的眼里闪烁着明光,嘴角带着温柔的笑,仿佛连眉宇之间的疲倦也散去了不少。 “嗯。”云潇轻轻点头,眼神复杂,隔了许久,终于小声的问道:“曾经的百灵和睦……为什么人类和异族人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 瞬间,凤姬脸色一沉,云潇吓了一跳,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没等她开口道歉,只见凤姬转过脸,直视着她的眼睛,眼里的火光变得浮沉不定,“恰恰就是因为灵凤族呀……夜王是为了得到神鸟才会在箴岛上开启血荼大阵的,灵凤族是这一切的根源,又或者说,我才是导致今天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我,夜王就不会来到箴岛,也不会被座下穷奇背叛吞噬,更不会后来的碎裂坠天!” 凤姬低低笑起,笑的无奈而苦楚,不住摇头:“人类将所有的祸因推给了异族,自那以后,曾经的百灵和睦就宛如一场笑话,弱小的异族根本无力反抗双神后裔,就这样历经千年的压迫残害,如果再不改变,继续放任这种屠杀,再过个一千年,异族就会从飞垣彻底的消失吧?连阴暗的地下裂缝都将无法生存!” “可这分明是夜王的错!”云潇抬高了语气,毫不犹豫的辩解,凤姬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她的反应,云潇愤愤的道,“难道不是上天界自私在先?自恃为神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哦……这话也没错,他们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凤姬面无表情的接下话,没等云潇再说什么,她将手指放在云潇唇间,轻轻摇头,“你自小生活在中原,你不懂流岛对上天界的感情,类似飞垣这样的岛有成千上万无数个,但是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往来,甚至不知道彼此的位置,只有上天界有能力去到每个流岛,他们是天空的主人,早在十二神去到那里之前,上天界就是所有天空子民向往的神之领域。” 云潇奇怪的看着她,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开口。 凤姬微微笑了一笑,也不想和她解释太多,话锋一转,认真的道:“等靠近皇城,我会让炽天带着你去找凤九卿,炽天同时也是三圣剑之一的‘流火’,虽然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但是它本身就能战斗,不需要你费太多的力气,你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尽可能的让凤九卿留在你身边,因为……他是唯一可以杀死我的人,我不得不堤防他,哪怕是利用你。” “那你呢?”云潇担心的追问,凤姬略一思忖,沉吟,“既然魔物出自祭星宫,我应该直接去那里转转,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眼下最危险的仍是他们兄弟俩,他们不仅仅是圣上的目标,更是夜王的目标。” “他们真的能平安带出太子殿下吗……”云潇顺着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心底涌出强烈的不安。 凤姬没有回话,这是她也无法预料的变,她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明溪太子,那是温仪的孩子,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会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吗?明氏皇朝延绵数千年,他们有双神的血统,一贯自命清高,就算内部也曾有过血雨腥风的厮杀和内斗,但是伙同异族还是第一次吧? 恍惚之中,凤姬的脑子里赫然荡起预言女神的话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力量将永久守恒,碎裂之力将永存飞垣,若善加利用,尚可等待回归,若私心滥用,三轮天谴,不可预期。今流岛碎裂坠天,吾等天命难违,不敢尚自出手,但怜众生疾苦,故留此书,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姐姐?”云潇轻轻拉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里冰凉的冷汗,温声安慰,“你放心,无论是箴岛、还是飞垣,都会迎来真正的自由。” “呵……”凤姬却莫名苦笑,看着她澄净的眼神,心里微微震动,“愿——如你所愿。” 第一百零六章:荒地 火精灵载着两人来到南门附近的荒地,然后嘻嘻哈哈一哄而散,脚步落地的一刹那,萧千夜喉间泛起一阵剧烈的恶心,脸上一片青白晃了几步,他用剑灵撑着身体,努力止住了胃里早就翻涌的酸楚。 “喂,你没事……唔。”萧奕白才想关心一下弟弟的情况,自己也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差点吐出来,火精灵的速度极快,以火焰为载体一路颠簸颤抖的厉害,至少也是以炽天凤凰五倍的速度将他们送了回来! “还好。”萧千夜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勉强站稳脚步,然后认真谨慎的打量了一圈——这里距离南门还有百米路,从周围破落的房屋和满地的废物来看,应该是在外围的荒地里,但是四下里安安静静没有人影,甚至一点声音也没有,萧千夜屏住呼吸,提剑往一间土屋走去,他伸手才想推门,发现同样破旧的木门“咯吱”一声直接掉在了地上。 荒地和天域城不过一墙之隔,就像是隔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荒地……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萧千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丝毫不敢大意,他回头看了一眼萧奕白,发现他正坐着下巴思索着什么,也没有听见他说话。 萧千夜没有打扰他,继续往屋内走去,虽然是天域皇城附近的荒地,但是房间里的摆设依旧非常简陋,凌乱的家具倒在地上,破旧的非常厉害,就连床榻上的被褥也是脏破的不行,掀开之下还有恶心的酸臭味,地面上残留着打翻的食物,早已经腐烂变质。 萧千夜捂着鼻子仔细检查,用脚尖踢开挡在中间的椅子,眼眸赫然一缩,下意识的用力攥剑,大步往后退开。 在椅子背后的木桌下方,一个死去的女人赤裸着身体,她的手臂、脚踝被人折断,僵硬扭曲的向上翻着,睁着大眼睛仿佛一直看着他,嘴巴张的大大的,嘴角的血迹早已经干涸。 萧千夜面无表情,机械一样转手就将床上破烂的被褥扯了下来直接丢在了尸体身上,这时候萧奕白走上前来,皱着眉头抱怨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这么急着盖住了我还怎么检查?” 他一边说话,手上已经掀开了被褥,萧奕白看起来非常镇定,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也不在乎面前的女人死不瞑目的双眼,他从腰间取出一把柳叶刀,熟练的顺着喉咙割开皮肤,然后又是徒手撕开了女人的胸膛,直接在里面翻动内脏。 萧千夜倒吸了一口寒气,虽然自己已经在冰川之森见过大哥淡定的尸检尸体,可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他反胃的想离远一点。 “没有中毒,也没有致命伤,嗯……怎么死的呢?”萧奕白旁若无人的皱眉,自言自语的猜测,“看情况死了有十天左右了,尸体都开始腐烂化脓了,难道又是荒地的内斗?” 萧奕白扭头扫了一圈房间内,目光赫然一紧,他站起来走到床沿边,在枕头附近有一个刀孔,看起来像是匕首竖立直接扎进了木床里。 萧千夜跟上来,被褥被他扔到地上之后,两人这才发现床上残留的血渍,皆是面色一沉皱皱眉互望了一眼,隔了许久,萧奕白无声叹气,他将被褥捡起来重新盖在女尸上,摆摆手用灵力将沾染的血污洗净,然后走了出去往旁边的房间里继续检查。 萧千夜沉默不语,心里五味陈杂——若是从血渍的位置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被人侵犯致死,她或许曾奋力反抗,但最终没能逃脱魔爪。 “千夜,你过来一下。”不等他再想什么,大哥的声音自隔壁传来,萧千夜连忙跟过去,这间房子要稍微大一些,一左一右放了两张床,中间还用屏风隔开,萧奕白将屏风收折推到一边,只见下方露出一个地窖,但是地窖的门敞开着,浓郁的酒腥味自下方扑面而来。 萧奕白苦笑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很急迫,又不得不冷静下来检查眼前的异常,道:“我本来是没时间管这些闲事的,只不过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秋选的时候那个叫煌焰的人,他是自己报名的,当时报的就是这一块的荒地名,墨阁没有细查他的底细,直接就放他入城参选了,后来他惹出事情逃跑之后,明溪曾经命令风魔来调查过,不过并没有其他的收获,后来高成川就派了附近的驻荒部队过来,我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十有八九是被屠村了吧。” “屠村……”萧千夜用力握剑,眼睛里泛起愤怒,这的确是高成川能做出来的事情,秋选事件让五公主失去双腿被迫截肢,还导致多人重伤,身为禁军总督,他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一定会给皇室一个满意的交待! “不过你发现了没,尸体不太多呢,而且只有女人。”萧奕白淡淡提醒,指着地窖,“我下去看看,你自小对酒气味反胃,你就在上面等我吧。” “不,我跟你一起。”萧千夜一口回绝,已经沿着地窖的楼梯大步往下,萧奕白顿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跟着他走下去。 地窖里一片黑暗,酒气味混合着腐烂的血腥味,熏得他一下子面色铁青,萧奕白的指尖燃起灵火,两人借着火光望过去,皆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地窖里也是一片狼藉,虽然血渍早已经干了,但是整个地面都是这种厚重的黑红色,让他们无处落脚,墙角的酒罐被打碎,陶瓷的碎渣子混合着污泥,散发出奇怪的气味。 在地窖的另一边,是横七竖八的十几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依然是裸露着,死不瞑目的睁着眼睛,半个身体浸泡在酒水中,一边腐烂,一边发酵。 “只有女人呢。”萧奕白并不介意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他大步走过去检查尸体的情况,嘴里喃喃的道,“和上面的那个女人是一样的死法,没有中毒,没有外伤,若是我猜测的没错,是被禁军的驻荒部队士兵强暴致死的,倒是像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毕竟高成川是下了屠村令,横竖都是死,不如先爽一把,这些败类啊……” 他摇着头,手指上的灵力燃成火焰,在黑暗里讥讽地笑了起来,叹道:“你上去吧,我来送她们最后一程,让她们干干净净的走吧。” “嗯,好。”萧千夜条件反射的迈开了步子,没走出一步,地窖上方赫然传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萧奕白迅速灭掉了手上的火焰,眼眸也在一瞬间转变为冰蓝色,两人大气不敢出提高警惕,上方的脚步声犹豫着踱着步,轻咳了两声,对着下面喊道:“喂……是你吗?”文学大 “是停舟的声音!”萧奕白松了口气,赶紧离开了地窖,江停舟又惊又喜,不可思议的看着地窖里走出来的两个人,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你、你们怎么会在这?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在这?”萧奕白焦急的反问,用力扣住江停舟的肩膀,眼里的血色暴起,“天域城的人手本来就不够,你怎么还这个时候跑出来了?明溪呢?公孙晏呢?” “你、你先别急。”江停舟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堵的不知该从何说起,连忙小跳跑开了几步,他揉了揉被萧奕白瞬间捏疼的肩膀,小声嘀咕着:“我本来就是按公子的安排过来这里等你们的,你们从伽罗返回天域城,就算是要绕道去西门,多半也得先路过这一块,我还在担心会和你们错过呢,没想到这么巧还真遇上了!我就说了那屋里头的女尸被人挖开了胸膛,太像是你干的了……” “公孙晏的安排……”萧千夜没有理会江停舟的碎碎念,眼睛忽然明亮起来,脑子里赫然想起一件事,厉声质问,“叶卓凡呢?他是不是被公孙晏抓起来了?” “啊?哦……叶、叶卓凡啊!”江停舟这才想起来那个人,尴尬的吐吐舌头,“公子在知道陛下派遣暗部暗中抓捕你之后,为了防止军阁其他守将也被暗中羁押,所以就借着风魔为借口直接绑了叶卓凡带走了,不过你放心,他现在和我弟弟在一起,已经平安离开天域城了。” 萧千夜顿了一会,火气也消了不少,公孙晏的做事风格虽然简单暴力,但是以眼下这种复杂的形势来看,或许也是最好的方法。 萧奕白还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心里异常不安:问道:“停舟,这里怎么回事,到处只有女人的尸体,其他人呢?” “男人和孩子似乎是被带到缚王水狱去了,至于老人我也不知道去哪了。”江停舟接下话,心头也是一紧,提醒道,“你们要小心,缚王水狱最近似乎研究出来了什么古怪的玩意,他们抓了好多人进去,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兄弟俩心有灵犀的互望了一眼,皆是沉重的叹了口气。 “对了,南门我已经悄悄打开了。”江停舟赶紧转移话题,一溜烟窜到萧奕白身边,焦急的道,“公子孤身前往祭星宫毁坏了帝都的眼睛,现在全城的眼睛都失效了,我趁着混乱打开了南门,不过我的术法修为很一般,障眼法维持不了多久,你们现在赶紧偷偷入城去,那里的守卫不到平时的三分之一,全部被转移到了星罗湖附近,现在混进去应该不太难。” 萧奕白点点头,默默捏紧了袖中一直藏着的坠子,问道:“嗯,我原本也就想着试试从南门进去,没想到和公孙晏想一块去了,对了停舟,现在城里面什么情况,太子和公子呢?” “我也不知道。”江停舟面露难色,担忧不已,“从昨夜开始就全面封城了,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啊,对了,这个东西你带着吧,是公子留给我的。” 江停舟连忙取出那只绿色的冥蝶递给萧奕白,坚定的道:“你用这个就可以联系上他。”“ 话到这里,江停舟顿了一下,忽然用力吸了口气,正色道:“如果……不是,不是如果,等你们能平安出来,我会在这里接应你们,其他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带着你们从这里掩人耳目的躲一阵子还是没问题的,萧奕白,你一定要记住从南门方向离开!” “好。”萧奕白也不问缘由,非常信任的一口应下。 “走吧。”见他对同伴如此信赖,萧千夜索性也不细问,江停舟对着两人深深的鞠躬,然后一个人返回地窖不知要做些什么。 “走。”萧奕白面色严峻,袖中的坠子里,岑歌化形而出,凝视着远方——在目光的尽头处,天域城的外墙足足有五十米高。 “劳烦你了。”萧奕白低声说话,岑歌冷笑一声,“不必客气,既然是答应了赤晴,我就会做到自己该做的,只不过呀……可怜了这些赤身裸体的女人,死了还要继续被利用。” 话音刚落,荒地里荡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随后,伴随着古怪的“咔嚓”声,女人的尸体从各个房间里轻盈的走了出来。 萧千夜目光一寒,不可置信的望向雾气里的婆娑身影,她们退去了满身血污,腐烂的身体也奇迹般的痊愈,皮肤如玉脂,变得雪白光滑,面容微微红润,眉眼含情脉脉,带着迷人的微笑。 然而,她们裸露着身体,一丝不挂的朝着城墙快速移动。 岑歌神秘的笑了笑,将手指放在唇心,对着萧千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男人嘛,最经不起的就是色诱,这一招虽然无脑,但是格外好用。” 萧千夜的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虽然脸色不变,心里又不知作何感想。 这才是飞垣最真实的一面,是身处高位的人永远也看不到的悲惨和无助,是隐藏在富丽堂皇的皇城外围,最为破旧丑陋的真实。 如一面荒唐的镜子,一面繁华,一面衰败。 第一百零七章:入城 天域城外围城墙高五十米,此时只有零星的禁军守卫在来回巡逻,大部分的兵力突然就被召集调去了星罗湖,虽然总督大人没有明说,早已经看惯了高层脸色的守卫们也已经感觉到了异常,有人私闯总督府在前,夜禁之后祭星宫又被入侵,寒雨法祝惨遭杀害,如果此时再出什么乱子,只怕整个禁军的驻都部队都要来一场大换血了吧? “都认真些!提起精神来,别蔫头蔫脑的。”为首的头儿来回踱步,不耐烦的警告着属下,其实自己的心里也是又慌又乱,这么多年了,天域城安安稳稳百余年了,他在这南门日复一日的混日子,怎么忽然间就冒出来这么多事? “头儿!外面好像有人!”身边的小兵手握长枪,瞬间蹦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远远望过去,只见一排奇怪的人影出现在远处,小兵咽了口沫大气都不敢出,他将长枪揣紧小心翼翼的往墙边靠近,头儿一把按住他的头,心也跳到了嗓子眼,正常情况下南门是常年紧闭的,这种节骨眼上有人出现在南门附近,那一定是有问题! 两人仔细的观察着,忽然脸色一红,不约而同的转过脸,然后尴尬的互望了一眼。 “头儿,女、女人?”小兵支支吾吾的揉了揉脸,忍不住又转回去认真确定了一下,这一看脸上的红晕飞快的涨到耳根,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头儿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竟然还旁若无人的嬉戏打闹,不时的冲城墙上的人招手,似乎是在故意勾引他们。 他心中奇怪,再看周围的守卫,被这样惊人的画面吸引,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城墙下方的女人,头儿赶紧用力咳了几声,斥道:“看什么看!你们这辈子是没见过女人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再不好好干活咱们都得没命!有这时间看女人,不如到处转转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家伙……” “头儿,这些女人就是最可疑的家伙啊!”手下的士兵抹了抹口水,半开玩笑的调侃了一句,引得周围哄然大笑。 这一闹,紧张的氛围顿时就缓和了不少,大伙瞪直了眼睛盯着越来越靠近的女人们,一个个咧开嘴忍不住想下去。 “是前不久的屠村把荒地的贱民们杀傻了吗?”还有人接着话,摞起了衣袖,一脚踩在城墙上,笑嘻嘻的道,“说起来上次那事又不是咱们分队干的,怎么这会想起来勾引咱了?男人们全躲起来,让女人脱光了来这里引诱,哎,贱民就是贱民,一点骨气都没有,以后再遇到屠村的事情,咱或许能看在一夜之情的份上放她们一命,是不是?” “咦……到那时候你还能记得人家长啥样?要不现在下去好好瞧瞧记在脑子里?”哄笑声还在继续,旁边的人阴阳怪气的推了他一把,怂恿道,“屠城那事是驻荒部队干的吧?啧啧啧,你看见他们抓回来的人没,没一个娘们!估计……嘿嘿,都被他们私下里吃了吧?这种好事可从来轮不上咱,就每天守着个从不开的破门,无聊的很。” 头儿瞪了他一眼,也无话可说。屠村令是总督大人下的,由那附近的驻荒部队负责执行,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稍微有些不一样,总督大人要求将男人、老人和孩子分别逮捕带回缚王水狱,只有女人可以就地解决。 得到这样模棱两可的命令,早在荒地上驻扎多年饥渴难耐的那群家伙岂不得好好发泄一下? 他有些心慌不敢仔细想下去——自己私下里得到的一些消息,缚王水狱新开发出来了一种毒药,可以将人变成力大无穷的怪物!他们需要孩子为药引,老人做祭品,最后用在男人身上。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么屠村令只杀女人就是情理之中,但是被带走的那些人,只怕下场会悲惨百倍吧? “头儿,让大家伙也歇一会呗!最近可累惨了……”手下推推嚷嚷的,已经有按奈不住的摩拳擦掌的想要跳下去爽一会,头儿面色一沉,其实也懒得理会手下这些家伙,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正经的道,“你们玩管玩,城门不许动!动作利索些,干完了就赶紧给我滚回来继续站岗。” “谢谢头儿!”手下们一哄而散,利用腰上的云龙锁沿着墙壁滑了下去,反手就扑住了城下的女人。 头儿靠在墙边懒得看他们,只是先前的紧张也一扫而空,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南门是四大门最安逸的一道,除去盛大的节日平常也不会打开,就算有什么可疑的家伙,也不会自讨苦吃走一扇关闭的门吧? 就在他这么自我安慰的同时,有两道矫健的身影已经借着混乱悄悄蹿到了城门附近,萧奕白直接推了推厚实的门,果然发现上面残留着江停舟的障眼术,已经快要消失,他指尖微微用力,灵力顺着门缝往后方灵蛇一般游走,“吱”的一声轻响,萧奕白连忙拉住了门,稍稍收敛了手上了力道。 萧千夜指了指墙角边的女人,皱眉问道:“她们会怎么样?” “她们?”萧奕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女人们被从墙上跳下来的士兵们按在地上,发出怪异的笑声,他撇撇嘴,道,“反正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呢?等过一会控尸术和迷眼术消失,她们就会恢复原样了吧。” “原样……”萧千夜脑子中闪过那些扭曲的尸体,胃里又是一阵恶心翻涌。中文吧 “到时候又会引起骚乱了吧?”萧奕白无所谓的笑笑。 “走。”萧千夜侧身从门缝里传过去,再看城门背后自上而下的七道横栓都早已经被人拉开。 “这都没发现,这些家伙平时都在干嘛……”萧千夜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不可置信,虽然已经快要消失,但那很明显不是什么高深的术法,这么明显的障眼法,只要禁军的守卫们平时稍微注意些,用手仔细检查一下就能发现,然而他们竟然真的让城门大开了这么久毫无察觉! “南门一贯不开,平时还有祭星宫盯着,他们才不会每天过来检查呢,多累啊。”萧奕白并不意外,不屑的笑笑,忽然又道,“别说外墙的守卫了,就算是内城的那些守卫平日里也是懒散的,拜他们所赐,我可是好多次在夜禁之后悄悄留出来回家的呢!” “是么。”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不解,“明明祭星宫的眼睛可以监测到飞垣全境,为何最重要的内城不舍得用这些‘眼睛’呢?难道真的是太过自信,坚信这里是天子脚下,无人胆敢在此闹事吗?哼,倒也是像皇室做事的风格,他们一贯自命清高,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天子嘛!岂能被他人监视?”萧奕白微微颔首,对弟弟的说法却是不太认同,但他也没有继续争辩,两人趁着守卫不注意,悄悄的往城内走去。 天域城除去中心的皇城和围绕一圈的贵族领域,剩下的所有土地都是皇都的居民,这一代的范围非常大,一直延伸到接近商业区,占据整个天域城的近八成,就算是最普通的城民,在这里也会有丰裕的生活物资,并且受到禁军驻都部队的保护,不会为温饱担忧。 “得先去弄匹马,走过去太远了,而且你我这张脸……太引人注目了。”萧奕白忍不住嘟囔着,不由得眉头紧蹙,天域城是禁止一切可以飞的异兽进入城中,连天征鸟都不例外,如果在城内继续使用术法飞行过去,那肯定不到内城就会被发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原本就势单力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救出明溪就必须立马撤退! “还找马?等你找到了太子尸体都凉了。”萧千夜奇怪的看着他,嘴里面还是不由自主的嘲讽了一声,只见沥空剑脱手横在半空中,剑灵的剑气沿着剑身开始如水纹般扩散。 他冲着大哥伸出手,还有些不情愿:“上来吧,都这种时候了那还能顾忌那么多?剑灵没有炽天凤凰和火精灵那么醒目,我会注意避开禁军的。” “也只能这样了。”萧奕白有些意外他的反应,弟弟的脸上挂着一丝担心,目光轻轻的扫过自己,欲言又止。 萧奕白无声笑了,反而主动开口安慰:“我没事,只是刚才将全部灵力转移到分出去的一魂一魄上,现在还没那么快恢复而已……”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鬼都能看得出来你现在的样子一团糟,你最好自己注意点分寸!”萧千夜没好气的骂着,气不打一处来,“你明明先前就急得不行,这会居然还准备去找马,你这种性子的人居然会想着去找马?那一定是你现在用不了其他方法。你这个样子真的不要紧吗?你可别没救下太子,反把自己搭进去……” “喂喂喂!你可别乌鸦嘴了!”萧奕白连忙打断他,小声嘀咕着:“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晦气!” “我……”萧千夜还想再争执,萧奕白已经小心翼翼的跳上剑灵,笑道:“因祸得福,让我有幸见识一下御剑术呢。” 萧奕白依旧油嘴滑舌,顺势就压下了弟弟的火气,脚下的剑灵轻轻晃了一下,有一种奇妙的灵力自脚心开始蔓延,不等他再仔细的感觉一下,沥空剑腾空而起,萧奕白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连忙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弟弟的衣服! 萧千夜顺势拉了他一把,不由得暗皱眉头——大哥的身体有些许轻微的颤抖,而且非常冰凉,是穷奇独有的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凉,而且根本无法抑制,即使是自己这种完全没有术法基础的人,现在也能非常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像一个残破的瓶子,力量正从无数看不见的漏洞中流失。 “直接去圣殿,你带上明溪用御剑术走。”萧奕白伸手指向远方,眼眸也转变为冰蓝色。 “那你呢?”萧千夜反问了一句,萧奕白没有回话,在他的眼里,圣殿中央那道耀眼的金线将这座看不见顶端的建筑一分为二,此刻他分出去的一魂一魄正在面对纯血种的灵凤族,凤九卿。 这也正是他迟迟不能把灵力回转本体的直接原因,这个人敌友不明,却在这种关键时刻莫名出现在圣台上! 萧奕白暗暗咬住牙,丝毫没注意捏着弟弟袖子的手赫然紧握,心里猛然一跳——凤九卿的背后,是上天界的夜王! 第一百零八章:鬼手 剑灵刻意绕开繁华的主街道,此时帝都的天气闷热的厉害,风中带着暴雨前夕的水气味,隐隐让人不适。 “今天的人不太多呢。”萧奕白嘴里念念叨叨的,目光却是非常担心的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城市,外围的禁军士兵比平时少了很多,由于城门早就全部关闭,就连商业区的正常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即使现在才过了正午,整个天域城的百姓也都识趣的早早歇业回家躲起来了,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紧张。 萧千夜不敢放松警惕,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从天空进入皇城,从他的视线里俯瞰整个帝都,纵是天子脚下的天域城已经是全飞垣最为繁华的城市,可即使如此,内外城仍然形成鲜明的对比,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两个世界,皇室中心区域拉起了警戒的灯火,映照着富丽堂皇的宫殿、楼宇更显金碧辉煌,他老远就能看见高耸如云的圣殿,中央耀眼的金线让这个阴沉昏暗的下午也仿佛透出了阳光。 每一年到了年末,帝国三军会在那道金线所在的位置进行一年一度的年宴,天权帝会亲自出席,为优秀的将士们敬酒赐金。 八年前他第一次去到圣台上,那里的地砖是如镜面一样微微透明的色泽,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五彩斑斓的光,人的倒影也会映在地上,一脚踏过会破碎,再抬起来又会重新融合,梦幻一般不真实。 圣殿的墙壁是无形的风,伸手触摸能感受到神秘的灵力,或是受日月双神之力的影响,整体会隐约呈现出浅金色,站在边缘总让人担心会失足掉下去。 那时候的他站在圣台的最边上,同僚的声音在耳边一点点消失,脚下是壮阔的皇城,让人心神彭拜,他感觉这就是一种无上的权威,会让人心甘情愿的为这个强大的帝国献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第一年的三军年宴,除了禁军总督高成川、海军元帅百里风,甚至还有早已经卸职的前任军阁主、四皇剑之一“白帝”的拥有者司天元帅,据说那个人和父亲也是旧识,卸职之后一直行踪不明,此次是专程前来看望自己。 萧氏一族迁居天域城之后,只有极少数的几任军阁主是由其他人担任,司天元帅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起来不过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而已,甚至和高总督勾肩搭背相互吹捧喝的酩酊大醉,面对陛下的刻意质问也是游刃有余,然而他手上的那柄白色长剑,是和“雷帝”、“炎帝”齐名,是权力的象征,“白帝”。 萧千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沥空剑,同样是白色的剑,他在当时就非常好奇的观察着那柄白帝,它的剑刃更薄、更透一些,剑身也更加细长柔软,不似雷帝剑通体泛着紫电光泽,也不像炎帝剑那般炽热火辣,白帝剑温润如玉,完全不像是一个糟大叔会使用的武器。 他是以现任军阁之主的身份出席,作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军阁主,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陛下亲自为他斟酒,甚至太子殿下还命倾衣坊赠送了一件特制的羽织大氅。 再次想起那些成年旧事,萧千夜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摇摇头苦笑,脑子里闪过坊间的流言蜚语——倾衣坊特制的冬衣,太子殿下会选择那种时候刻意给自己送礼,是一早就在给高总督暗示了吧?也难怪这么多年就算高成川一直想方设法的找自己麻烦,但多半也只是在暗中稍稍动些手脚不敢太过造次,以高成川的老成,肯定当时就看出来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了。 三军年宴结束之后,就是例行的双极会议,在圣殿的下层平台万罗殿举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整个飞垣最核心的人物,也终于意识到军阁只是其中非常渺小,甚至身不由己、寸步难行的一个地方。 皇室七子,除去下落不明的长公主明玉和已逝的长子明禄还剩五人,加上四大境都主,三城城主,三阁两宫,海军、禁军,缚王水狱,双极会才是真正涵盖到飞垣的每一个角落,权力的巅峰! 想到这里,萧千夜莫名蹙了一下眉,皇太子应该比自己更清楚飞垣的形势才对,他该不会仅仅是得到军阁的军权就敢公然和陛下摊牌了吧?风魔在暗中部署多年,是否早就已经拉拢了其他的地方势力? “喂,我一直都没问你,救下太子之后你们准备去哪?”萧千夜这才转头看向大哥,问起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萧奕白一直盯着远方的圣殿,也没有认真听他说话,他茫然的扭头,同样茫然的瞳孔木讷的呆了几秒,忽然那双冰蓝色的眼珠赫然雪亮,他的脸庞也在同时严肃起来,想也不想一把将弟弟按倒! 剑灵在半空中剧烈的摇晃,急坠数百尺,两人站立不稳险些摔落,没等萧千夜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周围的风声悄然带上了诡笑,萧奕白掌下风神凭空一挥,两股剧烈的风力撕搅在一起! “先下去!”他急忙喝了一声,这一击之后手臂在剧烈的痉挛,整个人也站立不稳靠在弟弟背上,萧千夜不敢多停,沥空剑侧过剑身沿着内城城墙滑行,在接近墙壁的一刹那,两人同时点足跳了上去。 两人落地的一瞬间,奇怪的风一哄而散,再看内城上空,黑色的风像一只只触手在天空中乱抓! “什么东西?”萧千夜收起剑灵,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他小心的扫了一圈四周,发现内城的城墙上甚至没有站岗巡逻的士兵! “这种东西,难道、该不会是……鬼手吧?”萧奕白缓了口气,由于灵力无法回转本体,他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显憔悴,他仔细看着皇城上空忽然出现的奇怪触手,面色一凝,“我好像听说过一些,是缚王水狱以魑魅之山树海藤妖为原型,刻意培养改造的一种魔物,他们将其取名为‘鬼手’,但是根据风魔的情报来看,应该是一直没有成功才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起作用了?” “缚王水狱还干这个?”萧千夜不可思议的啧啧舌,眼睛却冷锐如冰,萧奕白点点头,微微苦笑,“鬼手是缚王水狱培养,祭星宫专程训练过的,是专门针对空中的敌人,你知道的天域城其实是不允许任何会飞的灵兽入城的,无论是青鸟、三翼鸟、金乌鸟三只军团,甚至你的天征鸟都不能例外,但是有一个人破例了,就是为了防她,帝都才会自己驯养魔物。” “破例?”萧千夜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是凤姬?” “嗯,八年前她就是坐着炽天凤凰私闯皇城把我带走的。”萧奕白接下话,继续解释道,“空战一贯都是帝都的弱项,军械处研究了很久,最终也还是没制造出可以带着人飞的武器,军阁的三支空中军团又分散在羽都、东冥和阳川,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缚王水狱奉命开始培养这种能在空中捕猎的魔物,但是我刚刚也说了,在此之前他们一直都没有成功过。”求魔TXT 萧千夜用力咬牙,转而再度望向天空,淡黑色的风化触手确实有几分藤妖的样子,没想到一贯自命清高不屑和魔物为伍的皇室竟然开始主动饲养、甚至创造魔物了! “是因为夜王的原因吗?”萧奕白自言自语的猜测,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统领万兽,夜王的能力是统领万兽,这种魔物也算是‘万兽’之一吗?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失败,偏偏在这种时候成功了,怎么想都和夜王脱不了干系。” 萧千夜的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天上的触手,帝都要防的人也一定不止凤姬一个,除了她,只有自己最有可能从天空进入皇城领域! 帝都……或许早就已经在堤防着自己,就算位处军阁之主,他依然是可以被随手抹去的存在。 孤岛飞垣,碎裂坠天,在如今的皇室眼里,又有什么不是可以肆意抛弃的东西呢? 萧千夜嘴角扯动了一下,不自觉的冷笑,握紧了手上的剑灵,全身蓄满了力量——然而,那有什么重要呢?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自己就已经迫不得已的选择了叛变。 “城墙上没有守卫,多半都被调去了圣殿,大哥,此地离圣殿不远,我去对付鬼手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自己去那里找太子殿下吧。”萧千夜再度跳上剑灵,已经全力警戒,萧奕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阻拦,“你若是用御剑术就无法手握剑灵,这样太危险了……” “剑灵是很灵活的。”萧千夜打断他的话,倒是非常自信的拍了拍他肩膀,“因为多带了你才会显得有些笨重而已,放心吧,我会很快追上你。” “喂……”萧奕白一把想把弟弟拽回来,果然剑灵灵巧的转了一下,甚至在半空中调皮的停顿了半晌,萧千夜转过身,也没急着走,他翻掌取出怀里的家徽冲他挥了挥手,高声道:“这东西还有用吗?” “应该还有用,只要我的灵力撑得住……”萧奕白的语气明显滞了一下,下一瞬间,空中的黑色触角敏锐的捕捉到入侵者的气息,再度汇聚朝剑灵方向追去! 萧千夜眉目间神色复杂,夜王的目标是自己,此时此刻他也一定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和大哥一起行动,才是真的会雪上加霜。 只有引开夜王,太子殿下才有获救的可能。 他半蹲下身子,沥空剑忽然竖立直飞,他瞥了一眼身后穷追不舍的魔物,右手赫然做出了握剑的手势,剑灵感应到主人的动作,剑气竟也在他掌下凝聚成风,再等魔物的触角杀到眼前之时,七转剑式竟是凭空斩落! 风化的触手发出玻璃破碎的声音,但是很快又再度凝聚,萧千夜眼眸一沉,一击过后,重新恢复的魔物竟是毫发无损,甚至还有细小的风纠缠着爬上他的手臂,有着惊人的吸力! 他震了震手臂,这种魔物竟然还是灵体所化!如果魔物没有实体,他就必须依赖沥空剑,使用封十剑法才有取胜的可能。 头顶已经越来越黑了,诡异的笑声满耳都是,满城的魔物都被沥空剑吸引围了过来。 同时被吸引的还有下方星罗湖边的慕西昭,他仰着头看着天上一闪而过的白色剑灵,狠狠的咬住牙,透过他的眼睛,在圣殿下层万罗殿的高成川也看到了剑灵上熟悉的身影,老人的眼眸赫然雪亮,透出难以言表的兴奋,唇齿轻合,声音也在同时传到慕西昭的脑中——“十殿阎王,速开!” “是!”他下意识的回话,终于拿出了怀里那枚可以开启缚王水狱的钥匙,紧张的咽了口沫。 缚王水狱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陛下手上,一把在典狱长庄漠那里,而最后的一把,却是出乎意料的归禁军总督所有。 他小心的将钥匙的一端插入星罗湖的水面,黑色的湖水荡起微弱的涟漪,越来越汹涌,水流声如百川入海,霎时,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将所有的水吸入地底,伴随着从深处吹出来的凛冽寒风,一条同样黝黑的水道出现在眼前。 “喂!你、你要干嘛?”身边的同伴紧张的不敢靠前,忽然一只黑手自湖中抓出,一把捏住了那人直接拖入了湖中! 周围陷入数秒的死寂,随后传来更为惊天动地的尖叫,无数鬼手从幽深的缚王水狱里逃窜而出,追着沥空剑的方向扑去! 慕西昭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这个下面曾是他的噩梦,是一度毁掉他,又再度创造他的地狱。 十殿阎王,也该让某些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人,尝一尝阎王殿的滋味了! 他纵身跃入水道,在更深的地方,有个枯朽的声音嬉笑起来,典狱长庄漠一个人坐在八十一层焚烧废品的尸炉前,神态自若的等待着新的到访者。 第一百零九章:星位图 黑色的鬼手对着沥空剑穷追不舍,从缚王水狱方向涌来强大的风力,像一个无形的漩涡想要将一切都卷进去。 萧千夜沉了口气,被迫在皇城上空盘旋,因为腾不出手还击,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靠敏锐的身法躲避鬼手的进攻,剑灵被狂风偏转了方向,甚至有了微弱的颤抖,鬼手在身后做出握、捏、抓的动作,逼着他不得不上下窜动来回躲避,不过片刻时间,越来越多的黑风聚了过来,相互吸食然后组成更大的鬼手! “落地!”眼见着空中的形势越来越危险,萧千夜不得以对自己的剑灵下令,沥空剑霎时降速,再度逼近南侧的三楼,在和望月楼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萧千夜眼疾手快抓住围栏直接跳了进去,然后他翻手收回剑灵,七转剑式如同雷电在下一个刹那直接砍断蹿到眼前的一只鬼手! 黑色的风被更为强烈的剑气搅碎,一时无法凝聚,就在此时,沥空剑闪出一道耀眼的金光,水气自剑身冒出,一剑将魔物封入了寒冰中。 他终于缓了口气,站在望月楼的腰际附近,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天域城上空盘旋不散的无数鬼手,如风一般随时扩散又再度凝结。 萧千夜默然咬住嘴唇,藤妖的触角虽然多,但是那家伙毕竟只是一只魔物,只要能牵制住它的核心就能让所有的触角失去行动力,可是眼下这种东西,如果只是用“看起来”来形容,似乎是更像碧落海底海魔仓鲛身上的水虺,只不过水虺是以水为形态,眼前的魔物则是更为棘手的“风”。 “喂……是、是军阁主吗?”在他伤脑筋之际,身后幽幽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女声,萧千夜赫然回神,本能的警惕性让他迅速按住了沥空剑,杀气凛然,紫衣女子吓了一跳,连忙摇着手后退了几步,解释道,“别别别、别动手!你、你不记得我?我叫蝶嗤,七年前我们在蝶谷见过面的,我是谷主蝶镜的妹妹呀……” “蝶嗤?”萧千夜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蝶谷的画面,回忆起那些陌生的名字,然后再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紫衣人,她战战兢兢的站直了身体,还刻意将长发撩到了耳后露出正脸,一时间萧千夜也愣了一下,惊讶的道,“怎么是你?” “我是这望月楼的月圣女啊,公子都没和你提过吗?”蝶嗤比他还要惊讶,虽然说祭星宫一贯独立,但是月圣女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职位,怎么这个家伙这么久了都没关心过一下自己的同僚都是什么来头吗? “哦、我记起来了,谷主蝶镜死后,她的妹妹,当年的首席占星师蝶嗤被俘,因为专精占星之术,被破例提为祭星宫的月圣女。”萧千夜勉强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一切的始末。 “啧啧,你记得好不情愿啊,这种事情要记清楚才行。”蝶嗤撇撇嘴,但也没心情和他啰嗦,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收敛了不少,她拽住萧千夜的衣袖,小心的指了指楼内,低道,“你先进来躲一下,这种魔物不会攻击地面上的人,是专程制造出来对付天上的敌人的。” 望月楼内部熄灭了烛火,连侍奉的下人都早已经被遣开了,蝶嗤的手指上扑扇着一只绿色的冥蝶,正色道:“你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公孙晏留下的?”萧千夜眼眸一亮,蝶嗤放下那只冥蝶,正色道,“就你上次回帝都那会,公子曾以蝶谷的传音秘术找过我,因为陛下忽然命令我紧盯皇太子星位,并将望月楼的其他事宜全部转手交给了揽日楼,公子生怕会发生意料之外的变数,一早就提前做了准备,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应验了,哎,公子这个人呀,分明不懂占星术,偏偏对这种事情算的格外准确呢!” “皇太子星位有什么问题吗?”萧千夜没有理会她的碎碎念,下意识的追问,蝶嗤悄悄看了他一眼,那明明是他不该感兴趣的话题,此时的军阁主却露出了非常急切的目光。 蝶嗤微顿了片刻,眼前却忽然出现那日一闪而过的古老星位图,那颗摇摇欲坠的帝星和两颗死气沉沉的辅星,相互牵制,又相互辅佐。 “皇太子的星位倒是没什么异常。”许久,蝶嗤淡淡的吐了一句,手指却不由自主的在桌子上的沙盘里划动起来,又示意他靠近一些,接道,“说没有异常其实是因为太子殿下的星位一直是被人刻意隐藏着的,所以无论揽日、望月、摘星三楼如何窥视,所透露出来的结果都是平稳的,陛下这么多年对皇太子如此放纵不管的原因,或许也和他一直平静的星位有关,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假象,皇太子真正的星位图已经超出我的能力极限,所以我也无法占出这一次他是否能化险为夷,平安脱身。” “是被他自己隐藏起来了吧,皇太子做事一贯谨慎。”萧千夜倒也不意外,此时蝶嗤已经在沙盘上勾出了那日所见的古来星位图,快速将象征星辰的几颗玉石摆放好位置,面色一沉,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颤抖,“真正让我在意的是这个,胧月郡主是不是给你算过姻缘占?那个小丫头虽然对占星只是个半桶水,但是她毕竟也是有着皇室的血统,阴差阳错之下,将你身上隐匿的星位图显了出来……” “我的?”萧千夜皱起眉头,他对这些占星、术法可谓一窍不通,也根本看不懂面前沙盘里复杂的东西都代表着什么。 “嗯,我一定得现在就告诉你,不然以后未必还有机会。”蝶嗤深深吸了口气,眼里骇然闪过恐怖的色泽,“你的星位图一闪而逝,是因为胧月郡主误算才会意外出现,但是它随后就被更强大的灵力法术遮掩了下去,一定是有人非常刻意的在掩饰这些,但以我的能力,无法追踪到这股力量的来源,我只能告诉你,这股力量非常遥远,远到无法预估距离,但是、但是非常强大,强到可以无视这种距离,直接将已经显示出来的星位图从帝都三楼强行抹去。” 萧千夜闭了闭眼睛,蓦然一颤——遥远而强大,唯一符合这两种东西的力量来源,无疑又是上天界! “你知道这种星位图象征着什么吗?”蝶嗤忽然问了一句,萧千夜眉峰一蹙,淡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不妨有话直说。” 蝶嗤冷静的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发现他的眼睛在昏暗里一点点变成了罕见的冰蓝色,但是他自己似乎无知无觉,只是一直盯着她手里的沙盘,蝶嗤用手指指向最中心的那颗星,一字一顿解释道:“这是一颗早就应该陨落,但是被两颗辅星引导,一直不曾真正陨落的帝王星,而且……这颗帝星不属于明氏皇朝,它消失的太快,我也无法感觉到它究竟来自哪里,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它非常的古老,而且也非常的衰弱。” 萧千夜的心猛然一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自心底缓缓扩散,脑子里反反复复,有个空旷的声音在念着那句让他心烦意乱的上天界预言——“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ok作文网 除去那句空穴来风般的预言,“帝星”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实打实的出现在他眼前,萧千夜莫名伸出手挪向沙盘,捏起正中央那颗被比拟为“帝星”的玉石,有一股莫名的情愫自玉石涌出,顺着他的指尖,悄然流入心中。 “它能在我眼前一闪而逝,或许揽日、摘星二楼也会有所察觉,这也许就是陛下忽然暗中追捕你的原因之一。”蝶嗤担心的绞手,接连叹了几口气,她虽然有意隐瞒,但是也一直在暗中观察其它两楼对此事的反应,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似乎是真的没有被他人察觉,然而陛下忽如其来的命令很快就让她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星位图一定早已经暴露! 萧千夜镇定了情绪,冷冷的将玉石丢回原位,问道:“说起来,陛下可有对我下全境通缉令?” “多半快了,而且,应该不止你一个。”蝶镜苦笑,此时冥蝶扑扇了一下翅膀,绿光划过一道弧线,沿着弧线“咔嚓”一声轻响,光镜应声开启。 蝶镜骇然望着镜中的公孙晏,他的周围只有微弱的烛火,正脱去上衣在给自己上药包扎,见到光镜亮了起来,公孙晏别过头,脸色也有些许苍白。 “公子!您在哪里?”蝶嗤惊呼一声,公孙晏的目光犀利的望向萧千夜,他咬牙将最后的绑带系好,拿起单薄的外衣披在身上,然后重新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两柄刀,这个一贯以华丽狐裘裹身的贵族公子此时俨然像换了一个人,他面色严肃,眼神清冷,正色道:“看来我算的不差,你们来的时机正好,不过眼下高成川带着大批兵马守在万罗殿,天上还有鬼手穷追不舍,在这种局势下救人,坦白说我还真的没什么底气呢。” “你要干什么去?”萧千夜看出了他的决心,嘴里依然平静的询问,公孙晏哑然失笑,“你又在明知故问,赶紧解决了魔物速来支援,否则……我可保证不了你大哥出什么问题啊。” “魔物怎么解决?”敏锐的察觉到问题的核心,萧千夜用力握了握剑,公孙晏的眼睛同样冷定,但是开口说的话又是让人不寒而栗,“魔物的核心应该就在缚王水狱的某个地方,一个叫‘十殿阎王’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风魔没有调查到,只是凭着一些零碎的线索猜测,似乎、可能、大几率是一种远古阵法,但它一直都没有真正的运转过,所以鬼手也一直失败,直到这一次忽然成功了,我猜,应该是那位夜王帮了他们,夜王,多半也在那里吧。” 萧千夜微微一怔,也知道晏公子的话意味着什么。 “看来我们彼此都有些麻烦呢,当然,你的可能更麻烦一些。”公孙晏自嘲的笑了一下,轻轻推开了药柜,然后他伸手扣住镜面,对着镜后的人,一字一顿认真的道,“这个古老的法阵似乎是以天域城为中心,也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作用,但是能让夜王插手的东西,用脚指头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而且,十之八九就是冲着你来的。” “那我岂不是该躲远远的才好?”萧千夜嘀咕了一句,只听晏公子呵呵笑起,“我想也是,但是多半不行,片刻之前三郡主来丹真宫为五公主取药,现在内城已经全部封锁,她若是此时去公主府上,一定会路过星罗湖。” “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萧千夜微微蹙眉,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公孙晏打了一个响指,又是几只冥蝶化成火光消失,他不急不慢的接道,“别看我这样,在打探消息方面我可是比你强多了,你现在出去看看,多半以缚王水狱为圆心,周围的所有人都被吸了进去。” 萧千夜下意识的回头,从望月楼腰际的高度看不到下方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太安静了,除了空中呼啸的鬼手,真的一点人声都没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公孙晏严厉的望着他,提醒,“我在祭星宫遇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真正毁掉日神之眼的人其实是他,他可以自由出入祭星宫如入无人之境,寒雨法祝应该也是被他杀的吧……那个人非常的强,你一定要小心。” 话音未落,光镜已经碎去,萧千夜提剑走出望月楼,楼下就是巨大的星罗湖,黑色的湖水无休无止的往更深的地底涌去,湖面却丝毫不见下沉。 萧千夜的心猛然一颤,果真如公孙晏所言一个人都没有! 蝶嗤跟了出来,看见帝都此刻的情景,也是忍不住低低惊呼出口——明明还只是下午时分,整个天域城已经陷入一片厚重的黑暗,天空如浓墨,日月星辰全被湮没,惊雷沿着黑风鬼手将天空撕裂! 萧千夜的眼里光芒四射,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个讽刺的微笑,他从望月楼一跃而下,直接朝着黑暗的湖底坠去! “喂!你……”蝶嗤还来不及理清眼前转瞬即变的形势,又一道惊雷沿着望月楼劈下,巨大的闪电直击在沙盘上,一颗白色的玉石赫然崩碎! 蝶嗤惊恐的看着散落一地的星位图,即使是被雷电击中,沙盘上的星位坚挺的伫立在原有的位置上,只有那颗白色的辅星,突兀的出现了冰裂的痕迹! 那一瞬间,蝶嗤的心底泛起惊天的恐惧,连呼吸都停止了半晌——辅星……辅星要坠落了! 第一百一十章:缚王水狱 缚王水狱建立于星罗湖水下,是一座倒立塔状的牢狱,它真正的入口在湖下百米深处,此时通往水狱的甬道已经打开,幽深的寒气自内向外弥散。 萧千夜落在它最上层的平台上,湖水被奇异的力量分向了两侧,水流一直沿着古老的建筑外围循环流动,但是丝毫也不会渗入大牢内部,牢门大敞更像是刻意为他打开的一样。 他提剑直接走进里面,军靴踏过之后回声在大牢里一遍又一遍回响,让原本就诡异的气氛更添几分紧张。 缚王水狱空无一人,囚犯和狱卒都不见踪影,整个水狱面积非常大,呈八边形,每一面墙上都有一扇牢门,门后方则是通往下层的机械云梯,这里的烛火是被灵术直接封在了墙体中间,不分昼夜,永远都是这种明晃晃的橙色火光。 除去周围的八座机械云梯,在正中央处还有一个特制的云梯,它连接着缚王水狱全部的八十一层,可以快速的到达任意牢层,他记得之前来这里调查私事的时候,典狱长庄漠就是开启了中央的云梯,直接将他带到了第七十层。 萧千夜朝中心走去,特制的云梯已经被人放了下去,是有人先他一步到了下方吗? 他拉了拉旁边的机关,发现拉动云梯的铁索纹丝不动,应该是被下方固定住了无法上升回来,萧千夜的眼神在不断变幻,既然对方有意引他下来,为何还要将云梯锁住? 他随即瞥向周围的其他云梯,皱眉沉思,周围的小云梯一共八个,每个能下到十层,它们会到达各自的牢层,是给狱卒们平时里巡检用的。 萧千夜沿着墙壁仔细转了一圈,在小云梯的机关附近立着指示牌,非常清楚的显示了它们的目的地,缚王水狱虽有“十殿阎王”之称,但实际上只有八十一层,总深度超过三千丈,它的前三十层,每五层一殿,后四十层则是十层一殿,七十层往下就是人体实验室,而云梯唯一到不了的地方是八十一层,那里是销毁尸体的地方,只有典狱长庄漠一个人可以进入。 想到那个精瘦的老人,萧千夜蓦然抿紧了唇,庄漠是和高成川同辈出身,两人私底下交情极好,但是论心狠手辣,只怕这个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一次乘坐中央特制云梯下到七十层的时候,他也刻意留心观察了一下这座帝都引以为豪的“阎王殿”,由于整个缚王水狱的范围非常的大,实际上他的视线能看到的仅仅只是其中狭小的一点点地方,然而就是那一点点,宛如真正的地狱,让他至今想起来仍会感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其实在中央云梯下落的过程中,他其实并没有看到太多血腥的画面,很多囚犯甚至还能在听见声响的同时朝他看过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不喜不怒,不悲不愤,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微微抬起眼皮,死气沉沉的望过来。 他看不出来那些人身上到底有没有伤,因为缚王水狱的囚犯大多数都会沦为实验品,只有最为成功的那些试体,才会被小心的转移到七十层下方,受到“细心”的照料,而普通的试体会在做完实验之后被丢回原处,所以就算是看起来完整无缺的正常人,也可能是被剥皮扒骨之后,又用更残忍的手段救了回来。 那大概就是真正的绝望,放弃了所有的抵抗,连疼痛和呼救的本能都早已经遗忘。 “呵,有趣。”萧千夜拽着小云梯的机关,嘴角微微上扬,十殿阎王,大门皆为他敞开,这是要让他自己选择要去哪里吗? 没等他想好究竟要坐哪一个云梯下去的时候,下方突兀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害怕的高喊着:“喂……有人吗?有人在吗?说话呀,这里好可怕,呜呜呜……” 萧千夜瞳孔顿缩,手指猛然捏紧了手上的机关,这一瞬间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胧月郡主!真的是郡主的声音! 他这才赫然想起公孙晏的话,原本他下到缚王水狱看见空无一人的牢房还松了口气,怎么郡主真的被鬼手抓进来了? 萧千夜的脑子顿时有几分混乱,几乎无法正常思考,他愣神的从中央的云梯往幽深的下方望过去,不可置信——怎么回事?公孙晏忽然提起郡主去丹真宫取药的时候他就有几分疑惑,先不说天域城已经全城戒严了,胧月郡主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取药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她亲自出马,更何况她还是去给五公主取药,难道公主府上的人会这么不懂事,让三郡主自己去? 不对……不对!萧千夜的眼神忽地凝滞了片刻,充满了恐惧和担忧,心底也泛起惊天的不安,从怀中摸索着取出一个锦囊,直勾勾的盯着看了许久,这个东西是他上次出征伽罗之前三郡主所赠,里面藏着一只可以操纵人身体的蛊蚁,如果郡主的身边仍有这种蛊蚁存在,那么此刻她的反常举动无疑是有人在暗中策划! 他在这刹那间脸色苍白,剌拉寨的两个孩子残忍的死相噩梦般浮现在眼前。 “喂!有人没有啊!”下方的喊声还在继续,然而仍是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三郡主止不住大哭起来,顿时,整个缚王水狱都是哭泣的回声。 萧千夜没有立即作答,如果星罗湖附近的人都被鬼手吸进了缚王水狱,那没理由其他人都不见踪影,唯有一个啥也不懂的丫头侥幸存活,这下面必定还有其它阴谋。 但是,他虽然脑子里还能镇定的分析眼下的形势,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捏着锦囊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甚至指甲都深深扎进了肉里——胧月郡主是这帝都城里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虽然这个小丫头平时缠着自己烦得很,还总是带着一大群仆人在他家门口堵着提亲,为了这事他没少被人调侃笑话过,但是她再怎么胡闹自己也从来没有真的责备过什么,因为郡主是除了大哥以外,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喂……救命啊!爹爹,救我啊……”下方的哭声开始逐渐衰弱,三郡主的体力也已经到达极限,萧千夜终于将所有的情绪迅速压制,箭步跨到中央云梯,冲着黝黑的下方大声喊道:“胧月!你在哪?” “咦?啊?”三郡主听到这声高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小声嘀咕,“千夜的声音?我、我我产生幻觉了嘛,千夜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伽罗才对的,啊啊啊啊!我是不是快死了,阿姐说过,人死之前会出现幻觉,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啊啊啊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命,救命啊!” “胧月!”萧千夜继续上前一步,焦急的吼道,“你看看自己在哪一层,对了,云梯、你去找找云梯的位置,那里应该有指示牌。” “真的是千夜!”胧月郡主又惊又喜,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下层墙壁里的烛火此时是熄灭的,她完全看不到路只能摸索着慢慢找,手指触摸到一团团烂泥般软踏踏的东西,脚底下也是深一步浅一步坑坑洼洼的,三郡主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她沿着墙壁一直摸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忽然指尖传来一阵冰凉,似乎是摸到了什么金属的东西。 “我……我好像找到了!”三郡主连忙抬头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全身早已经大汗淋漓,忍着哭腔,“可是、可是这东西我不会用啊!而且这里好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千夜,我好害怕……”qq 萧千夜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旁边的牌子上字体微微凸起,他用手摸了摸,连忙喊道:“你摸一摸旁边的指示牌,上面的字是用铁水刻上去的,应该能摸出来到底是哪一层。” “哦、我试试。”三郡主乖乖的按照他的指示摸索,果然金属机关的盘边立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她心下大喜,赶紧认真的摸过去,努力分辨着指尖的触觉。 “二十……二十六,二十六层!千夜,我在二十六层!” 萧千夜来不及回她话,大步跑向其中一个小云梯,他调整好机关的位置,铁索咔嚓咔嚓动了起来,朝着下方快速坠落。 沥空剑猛然颤动,提醒着主人前方有未知的危险,萧千夜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他没有理会剑灵的提醒,在云梯落稳的一刹那,有个小小的身体一下子钻入了他怀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啕嚎大哭起来。 这一刻,率先松了口气的反而是萧千夜,他拍着三郡主的后背,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嘻嘻。”忽然,一个奇怪的笑声传出,黑暗里赫然闪出一道锋利的刀光,刀身映出两人的双眸,一双冰蓝凛然,一双灰暗无神。 下一刻,有一股熟悉的灵力自萧千夜身体里涌出,控制着他的猛然推开怀中人,然后用力抓住三郡主的手! “这是……”三郡主脸色苍白,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上奇怪的动作——她握着一把短刀,因为是怀抱着萧千夜,那把刀的刀尖原本是对着他的后背,正要捅进去! 但是她的动作僵硬的停止了,因为萧千夜在那一刻之前推开了她,并且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 “咦?我在干什么……我、我怎么会带着刀……”胧月惊恐的扔下刀,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萧千夜凝视着她,声音却是平和的,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别演戏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利用郡主三番四次的想杀我,现在我已经来到你眼前,缚王水狱对你而言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这么好的局势还不肯现身吗?” “哦,你发现了啊。”胧月收敛了脸上装出来的情绪,她抬起左手挥了挥袖子,周围的墙壁“噗嗤”一下亮起。 萧千夜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郡主宽大衣袖里,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蚂蚁! “刚才那股灵力不是你自身的吧?好厉害呢,要不是施术的人现在自身难保,那一下可是会要了阿月的命了呦!”胧月撇撇嘴,带着冷笑,“刻意藏在你身上,为的就是对付我吗?” 萧千夜没有回话,但他知道那是什么人动的手脚。 “我原以为你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其实你真的只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胧月郡主低低的嘲讽着,大眼睛里闪着诡异莫测的光,“被霍沧捅了一刀还不长记性,要不是有人保着你,可是又要被个小丫头捅一刀了,嘻嘻,真没用啊。” “呵……你说的很对。”萧千夜自嘲的肯定了对方的话,露出黯然的神色,“自北岸城以来,我接连失手,之后又遭到各种暗算,身边的同僚、下属都因我受伤,甚至连无辜的孩子都被我牵连送了性命,现在还要逞强主动回天域城送死,为了个烦人的小丫头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来,我真的……很烦躁啊。” “嗯?”对方奇怪的看着他,不知他忽如其来的抱怨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千夜眼里杀气已经弥漫,沥空剑剑气暴涨,冷冷接道:“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烦躁、焦急、混乱,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 短暂的死寂过后,对方借着胧月的口张狂的大笑,甚至自信的展开的双臂,冲他喊道:“哈哈哈哈哈!好!口气不小,但是,三郡主待你不薄,你能下手杀她?来吧,我就站着,有种你就动手杀她!” “杀她?”萧千夜眉峰一耸,嘴角挑起讥笑,“你在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东西呀,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个能在我身上动手脚的人,只是为了保护我不再被捅一刀吧?” “什么!”笑声戛然而止,但她的嘴角还没收敛笑意的刹那,沥空剑的金光已然刻下十道剑气,封十的神力让郡主周身的蚂蚁无处可逃,寒气自剑身涌出,瞬间就将所有的蛊蚁全部封印! 同一时刻,圣殿下方万罗殿的明玉长公主心中骇然传出剧痛,鲜血顺着裂开的嘴唇汹涌而出! 长公主立马封住自己的血脉,毫不犹豫的掏出袖中的药瓶灌了下去,她原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再次受到重创,几乎全身的伤口都崩裂炸开,那道藏在他身上的灵力,竟然能顺着蛊蚁寻到她的藏身之处,甚至给她致命一击! 好险啊……长公主幽幽吐出一口气,若不是施术人的灵力出现中断,刚才那一下可就真的要命了! “嗯?您没事吧?”在她身边,高成川眯着眼睛,其实正严密的盯着星圣女的一举一动。 “哼,死不了。”长公主的黑猫也在同时受了伤,流血不住,它舔着自己的爪子,绿油油的眼睛透出狠辣,接着骂道,“十殿阎王阵还不能开启吗!磨磨唧唧的,你的人到底行不行!” “别急嘛,我这不是已经派人过去守着了吗?”高成川倒是镇定自若的安慰着,老谋深算的望向远方,朗朗一笑,“我也想早些看到十殿阎王的威力呢,可是大人有命,说还不到时候,还请公主稍安勿躁。” 明玉长公主瞬间识趣的闭了嘴,高成川口中的那位大人,是上天界的夜王,只有他才能让古老的十殿阎王阵运转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卞城王殿 身上的蛊蚁被封十剑法冰封的一刹那,胧月郡主的眼睛也在一点点恢复光泽,借着昏暗的烛火,清醒过来的小姑娘发呆的看着眼前持剑而立的男子,忽然心底有几分恐惧,迟迟不敢走上去。 他正在严厉的盯着自己,眼神锋利,满身杀气,一点不像平时那个总是躲着她、对她束手无策的萧千夜。 胧月郡主紧张的咽了口沫,假装镇定的干笑了几声,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一点也不记得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你、你怎么来了?我、我……” “你没事了?”萧千夜松了口气,收剑上前,语气霎时就温和起来,胧月郡主受宠若惊,微微动容,一下子委屈和害怕再度涌上心头,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阿姝姐姐那里出来去丹真宫取药,回来的路上忽然就被奇怪的东西拽进了水里,再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被带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呜呜呜,我好害怕,你快带我出去好不好?”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吗?”萧千夜蹙起了眉,抬手敲了敲墙壁,“这里是缚王水狱,现在全城禁严,你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 “缚王水狱?!”胧月郡主长大嘴巴,不可置信的快速扭头打量四周,面色也豁然苍白,先前掉进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她一直摸黑前行,即使脚下有些泥泞坑洼,手触摸到的墙壁也是湿漉漉的,可她还是尽力不去往恐怖的方向想,一直给自己打气鼓舞强作镇定,直到周围终于有了光线,她在惊恐的发现自己脚下全是腐肉和碎骨! “郡主?”萧千夜心急如焚,又不能太催促这个已经被吓丢魂的小丫头,胧月郡主硬是将到了嘴边的尖叫吞了回去,只是拽着他衣袖的手更加用力,“前几日阿姝姐姐邀我去公主府上小住几日,她自从双腿截肢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我正好也想趁此机会过去陪她聊聊天,然后从昨晚上开始,内城忽然就全部封禁,那些下人们才出门就被禁军守卫赶回来了,可是阿姝姐姐的腿必须按时换药的呀,我就、我就亲自去了,反正他们也不敢拦我的路。” 胧月郡主暗搓搓的瞥了萧千夜一眼,发现他脸色一沉,没等他开口责骂,又赶紧抢过话头继续说道:“我取完药就赶紧回来了!然后路过星罗湖附近的时候就出事了……” 萧千夜蹙眉沉默,圣殿占据了内城中心近半的土地,东面有军、镜、墨三阁,西面有祭星、丹真两宫,北面是三军入城的主道,因此大部分的皇子们所住府邸都是位于内城南面,虽然缚王水狱也建在附近,但这毕竟是一座平时里看不见的水下牢狱,甚至上方的星罗湖还经常有人泛舟游玩,胧月郡主自公主府出门去往丹真宫,一定会经过那里。 “你怎么回来了?”郡主见他一直不说话,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只得没话找话,“你不是去伽罗了吗?那些家伙是不是又把你临时调回来了?” “我吗?”萧千夜低下头,看着郡主天真无邪的眼睛,低低笑了起来,露出些许难以捉摸的愤怒,他轻轻的摸着郡主的头发,无声苦笑:“胧月,我这次回来是救人的,若是我还能有幸活着离开,那么再次相见的时候,你我应该已是敌人,若是没那个命,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 “救人……救我吗?”胧月此刻还无法理解他那些话的真正含义,只是结合眼下的情况,不由自主的带入了自己。 “救太子。”萧千夜淡淡一笑,眼眸透出寒光。 “啊?”胧月郡主像是没听清楚,萧千夜也没有再做解释,他转身拽了拽云梯,脸上又是微变,心道不好,云梯的铁索纹丝不动,是早就被人动了手脚只能下落不能上升! 郡主连忙跟着他跑上来,用力敲打云梯的机关,又急又怕:“这个东西坏了吗?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看来是根本没准备让我们出去。”他果断放弃了云梯,往更深的地方走进去,沿着布满尸骨的小路走不过几步,后方露出宽敞的大殿,萧千夜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卞城王殿”。 前方依旧一片死寂,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各种刑具的影子在地上晃荡,萧千夜将郡主拦在身后,小心谨慎的提剑走入,中心的空地上整齐的摆放着几张桌椅,甚至上面还放着茶水和糕点,旁边就是紧锁的牢门。 他摸了摸桌上的茶杯,有几分不可思议,茶水甚至还是温热的,说明不久之前这里应该还有人在,可是眼下不要说狱卒,连大牢中的囚犯都不见了踪影。 这样诡异反常的情况让他丝毫不敢分心,联想到星罗湖附近也是这样空无一人,萧千夜变了脸色,问道:“这里应该是狱卒们休息的地方,郡主,你掉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人的声音?” “才掉进来的时候还是有声音的……”郡主的身体猛然一颤,即使是稍作回忆也依然让她害怕的发抖,但她还是勉强镇定住自己的情绪,认真的想着片刻前发生的事情,带着深深的恐惧继续补充道,“好像有很多人跟我一样被奇怪的东西抓了进来,开始我能听见身边有人呼救,但是很快就没声音了。” 萧千夜皱起眉头再次打量着胧月郡主,这个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究竟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 “你、你干嘛这么看我?”郡主被他严厉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别扭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又还是因为心中过于害怕,立马又回去搂住了他的手臂不肯再松手。 “你出来之前……五公主可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没?”萧千夜压低了语气,已然察觉到一丝异常,胧月歪着脑袋看着他,想了想,嘀咕道,“给了我她的公主令,说是免得我半路被赶回来,我都跟她说了不需要,反正禁军的守卫也不敢拦我的路嘛!可是阿姝姐姐还是硬塞给我了。” “公主令……”萧千夜眼神可怕,假装漫不经心的道,“给我看看。” “哦。”胧月郡主听话的取出公主令递给他,那是一枚小巧的金令,刻着五公主的名讳“姝”,即使是他这样对术法一窍不通的人此时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公主令上面附着强大的灵力,像一道无形的守护之墙,足以抵挡魔物的侵袭。 “带好它。”萧千夜冷哼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公主令还给胧月郡主,一直冷漠的眼神也更加凝重起来,五公主竟然也参与其中!202电子书 为什么,就算五公主因为断足之事憎恨自己,为什么会利用和她一贯交好的胧月郡主!这种时候故意把郡主支出去,让她不得不“路过”星罗湖,然后被里面的鬼手抓进来身处险境,既然如此心机深重,又为什么还要刻意给她一个可以防身的公主令?让她涉险,又不想她送命吗? 愤怒不知从何而起,让他全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胧月郡主察觉到这一丝微妙的变化,手下意识地握紧,喃喃问道:“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啊,是冷吗?” 萧千夜触电一样的抽出了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迅速地回过神来,他感觉不到冷,身上的冰凉是情绪受到影响之后,凶兽会产生的本能。 “不用这么躲着我吧……”胧月郡主委屈巴巴的,只是牵了一下手而已,这个人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萧千夜没有理会她的唠叨,做了个手势示意郡主紧跟着自己,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往卞城王殿的更后方走过去,两侧都是紧闭的牢房,因为是建立在水下,整个室内都是浓厚的潮气,青苔爬满了墙壁,甚至从腐烂的尸骨里钻出,混合着产生一种奇妙的气味,萧千夜凝望着紧闭的牢门,门锁还好好的在上面挂着,甚至里面用来锁住犯人手脚的铁链都没有松开,可是人却凭空不见了? “啊!快看,有楼梯!”胧月郡主眼睛一亮,差一点就兴奋的冲上去,“千夜你看前面,我们可以出去了!” 顺着郡主手指的方向,在卞城王的最里面有一道幽深的楼梯,应该是作为云梯的备用,看起来是许久没有人走过了。 萧千夜却犹豫的停下了脚步,他不走,郡主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边,也不敢说话催促。 这个楼梯很长,每一层都有照明的烛火,一直延伸到他视线看不到的深处,极有可能是直接贯连全部的八十一层,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找到公孙晏口中的“十殿阎王”,以防止出现无法预料的凶险,如果此时浪费时间先把胧月郡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再等他折返之后,情况或许会变得更加无法控制! 在这种节骨眼上,他显然不能继续这么耗下去! 他的心底不经意的闪过一丝奇妙的情绪,脑子里一些破碎的画面凌乱的浮现。 在冰川之森的无尽森林里,那只古代种为了救一个普通的圣盲族女人,放跑了为害千年的魇魔,他的的确确在那一刻犹豫了,可最终做出了和本能完全相反的举动。 可是如今想起来,一个人的生命和数万人的安危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吧?若不是他当年一时心软,魇魔早在当时就会被诛杀,也不会有这接下来的几千年危害。 星罗湖附近连同缚王水狱内部都是不见人影,这些人极有可能已经全部被“十殿阎王”吸食殆尽,如果现在先救郡主,就会有更多的人为此丧命。 “千、千夜……”这一刻胧月郡主似乎在他眼里察觉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心里的不安喷涌而出,让她毫不犹豫的再次抓进了对方的手臂,“你不要丢下我……好、好不好?” 胧月郡主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抬头,正巧撞上对方那双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惊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金银双色瞳孔,眼下还有冰火双重咒纹! 那一瞬间胧月像看到了陌生人一样惊恐的推开他,呼吸急促,豆大的冷汗瞬间爬上额头。 萧千夜微微翻动手上的沥空剑,透过纯白的剑身也在看着自己特殊的双眸——他的眼睛会在不受控制的时候转变为凶兽独有的冰蓝色,也会在瞳孔的最深处隐约透出冰火双色的特殊纹理,但是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直接呈现出帝仲独有的金银双瞳,冰火的咒纹也是第一次直接出现在他眼睑下方! 公孙晏曾经说过,十殿阎王一直处在失败无法且运转的状态,这一次忽然成功一定是有夜王协助,而自己已经身处距离它非常近的缚王水狱内部,是因为受到上天界同修的影响,让骨血深处的战神之力也开始逐渐显现了吗? “郡主……”萧千夜持剑冷笑,眼神冷酷,然而转身又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我送你先出去。” 话音刚落,萧千夜狠狠的皱起了眉头,甚至一下子用力扣住了自己的额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这分明不是他想说的,为什么会忽然脱口说出这种东西? “真的吗!太好了!”胧月郡主松了口气,开心的扑上来一把抱住他,有一种奇妙的恍惚感。 萧千夜无动于衷,左手臂上的灼伤开始微微做疼,脑子里赫然响起帝仲熟悉的轻笑声,让他无法拒绝。 “走吧,沿着楼梯先上去。”他随即拍了拍郡主的头,指着楼梯无奈的说了一句。 “嗯嗯!”胧月郡主开心的小跑,忽然脚下一阵晃动,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随后整个缚王水狱开始剧烈的摇晃,伴随着“咔嚓”一声重响,两人所站的地方赫然开裂! “郡主!”萧千夜眼疾手快提着胧月的衣领往旁边掠过去,但是他的脚尖每踩过一片地砖,开裂就紧跟而至,随即,整个卞城王殿全部塌陷,萧千夜将郡主护在怀中,在脚下失去落足点往下坠去之时,手上的剑光瞬间砍过砸下来的巨石,耳边混合着汹涌的水流声,缚王水狱如同一只张开了血口盆牙的巨兽,正在竭尽全力的将两人拽入深渊! 第一百一十二章:实验室 一路下坠,不仅仅是卞城王殿,连更下方的其它大殿都在一起塌陷,碎石和水流混合着,杂乱无章的朝两人砸过来,萧千夜只能一只手将胧月郡主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持续不断的挥剑,越往下反而越明亮,不再是上层昏暗的烛火,而是更加耀眼清晰的白色光线,他的目光赫然扫到了一处安全的落点,借力踩在一同下落的断壁残垣上,然后朝着那个方向极尽全力的大跳过去。 在落地的一瞬间,仿佛体力被耗尽,萧千夜步伐微有混乱,头顶上依然有破碎的墙体砸落,他再度转动手腕,剑光劈过的一刹那,有一束更强的灵力凭空而起,直接将快要砸到头顶的巨石粉碎! 萧千夜惊讶的转身,冷汗自额间不受控制的流下,在他身后是一条更长的甬道,白色的灵光仍是直接封印在墙体中,在上层缚王水狱整体塌陷的这种时候,只有它依然毫发无损。 他不由得想起来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典狱长庄漠曾用自豪的口气告诉过他——缚王水狱自七十层往下有强大的术法保护,它牢不可摧,绝对无法被破坏。 果然如他所言,所有砸下来的东西都会在接近这里的瞬间被粉碎。 萧千夜神色复杂,默然俯下身扶起惊魂未定的胧月郡主,在这种地方带着一个什么也不会的丫头,对方是摆明了又想让他分身乏术!但是眼下除了继续往前走也根本没有其它的退路,缚王水狱是水下大牢,而御剑术无法在水中飞行。 “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胧月郡主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感觉周围的温度已经不再寒冷,反而是透出一种让人舒适的温暖,潮气散去,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萧千夜没有回话,沿着这条甬道一直走的话,应该就是所谓的永生术实验室,他所达到过的最深处也仅仅是七十一层用于存放资料和狱卒们休息的地方,真正的试体是从第七十二层开始。 走不过多久,甬道的尽头处出现了巨大的空地,比上层要宽敞不少,这里没有囚室,一排排高大的书柜整齐的摆放,在每一排的最前列刻着奇怪的符号。 “咦……书房吗?”胧月郡主探着脑袋,正在奇怪缚王水狱的大牢里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书房,萧千夜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的那一排书柜前方,刻着一个他有点眼熟的标志——外围是一个圆圈,中心一个正三角,最里面写着数字“玖”,正是他在冰川之森遭遇伏击时,那些失败品身上的标志! 萧千夜大步走过去,从书架上挑起一本带着那种标志的册子,认真的翻阅起来。 胧月郡主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难看,也好奇的凑了过去,踮着脚往他手里的书册里偷看,喃喃自语:“第七万九千批试体汇报册……这是什么东西呀?” “别说话。”萧千夜严厉的骂了一句,拿着书册的手赫然收紧,眼眸忽地雪亮,郡主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发出声音。 “第七万九千批试体汇报册,计二十人,挑选各地体格强健之男子试药,仅一例失败暴毙,剩余十九人,转交暗部二次试药。” 转交暗部……萧千夜静静盯着这四个字,果然那些追杀者是暗部的人,只是这书册中的提到的二次试药又是指什么?继续往后翻,他发现书册的记载并不详细,除了出身年月和姓名编号,几乎没有更加有价值的信息。 萧千夜随手换了一本,果然这一本也只是记录了最为基础的信息,就连试药试的是什么药都没有记录在册,他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早在八年前他进来调查私事的时候,典狱长庄漠也仅仅是允许自己在这一层的书柜里随意查看,所以他当年只是调查到了师兄确实有个幸存的弟弟名为“天释”,更加具体的东西都还是在北岸城之时从风魔口里得知。 风魔是明溪太子所建,又有黑白通吃的公孙晏辅佐,确实是有办法深入到更加不为人知的地方。 “更详细的东西,应该还在下面吧……”萧千夜自言自语,绕着复杂的书架转了一大圈,也在心底暗暗计算,已经有七万九千批试体的汇报册了,若是按照每批二十人来算,岂不是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人成了实验品? 想到这个惊人的数字,萧千夜只感觉胃里有些恶心,难怪北岸城死伤十万帝都高层一点都没放在眼里,单单这个水下牢狱就已经埋葬了一百五十万条血淋淋的生命! 而且飞垣全境类似缚王水狱这样的大牢还不止一个,除去最负盛名的“天之涯”,其余三大境也有各自囚禁罪犯的地方,并且统一由典狱长庄漠管理。 他的眼睛继续转向最后方的楼梯,心底竟然有些奇妙的兴奋——再往下是他未知的世界,是这个帝国,最黑暗隐晦的秘密。 他大步往楼梯走去,胧月郡主大气也不敢出,赶紧跟着他,下层的楼梯非常长,但是每一阶都很明亮,萧千夜一步一步认真的记数,直到第一百八十层阶梯处才看到七十二层的大门,门是碧落海的海魂石特制,自上至下足足锁了三道,两人走到门前,萧千夜伸手试探了一下,发现门是锁住的,他转了转手腕,对郡主道:“你往后退远一点。” “哦。”郡主小跑蹿回到楼梯上面一点的位置,只见沥空剑的剑身白光暴涨,他将所有的力气击中在右手,沿着三道锁用力劈下。 海魂石的大门在这样的重击下也仅仅是裂开了一道缝,不愧是海底最坚硬的东西!萧千夜收剑上前,抬脚又是一踹,这一脚的力道比方才的剑气还要猛烈,瞬间就将这个牢固的大门破出一个洞,胧月郡主倒是没有察觉到他脸上微妙的变化,开心的扑上来,她弯下腰从洞口往里面打探,眨了眨眼睛:“咦,好像是棺材……棺材竖起来了?” 萧千夜还没注意到郡主的喃喃自语,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刚才那一脚的力量——在双眸变成金银双色之后,他就感觉到身体里汹涌着来历不明的巨大神力,原本只是想着试一下,结果真的一脚踹开了海魂石的大门? “千夜,里面好多棺材啊!”胧月郡主又惊又怕,萧千夜这才凝神注意着门后方,警惕的握紧剑灵走上去,依然是在一片明亮宽敞的空地上,数百具透明的冰棺竖立着,里面的人穿着带编号的囚服,被浸泡在神秘的液体里,双眼被特制的眼罩蒙上,口、鼻、耳插着细管,这些细管是从地下伸出来的,各种色泽的不明液体正在涓涓不断的流入身体中。 萧千夜弯腰检查,拽住了细管,拉不动,被固定的非常牢固,似乎是连接着更下层的实验室。 他沉吟不语,风魔的调查里曾经有过这样的记载,除去从各种途径炼制的药物以外,还需要辅以祭品生魂,生魂,即是指新死的魂魄,在其未曾涣散之时用恶毒的术法捕获,会带着如死灵般强烈的憎恨,侵蚀人心。 原本缚王水狱炼制的药物就异常狠毒,再加上生魂这种东西,也难怪大多数的试体根本承受不住几次实验就会自内而外彻底毁灭。 萧千夜眼神凝聚,不由得想起了风魔给他看过的那一本关于天释的囚册,如果按照册中所记载的那样,天释当年也正是被囚禁在这一层,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 “师兄……”在这一刻,一贯对自己的已执行任务毫不在意的军阁主心底蓦然升起一丝愧疚,天释曾在这里苦苦求生了十八年,从六岁到二十四岁,从孩童到青年,他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可以和失散多年的兄长再次相见的那一天,而自己不但没有给他任何的帮助,甚至在北岸城穷追不舍整整一个月! 即使是最后将他还给天澈,也仅仅只是觉得那个人没救了,没有缚王水狱特制的安魂丸,他不可能活过四十九天。 天澈……师兄还活着吗?他化蛟之后是无可逆转的,昆仑山真的有办法能救他,救他弟弟吗? 萧千夜长时间的沉默,时至今日,昆仑山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对他而言,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阿潇还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了这些事情,还会像现在这样一心一意对自己吗? 他不敢想象,担忧自心底控制不住的蔓延,紧握剑灵的手逐渐用力,然后又无奈的一点点松开,抿紧了嘴唇——不行,虽然这一瞬间他疯狂的想毁掉眼前的试体,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天释从缚王水狱逃脱之后曾因为药物的作用一度失控暴走,他是个完全没有任何武学基础的人,可是那种瞬间爆发出来的邪恶之力也让自己都感到有些棘手,如果此时一时冲动致使这么多试体失控,那就是前狼后虎,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凶险。 萧千夜揉了揉眼睛,脑子有些混乱,他一一扫过眼前这一排竖立的棺材,挨个检查,不同于之前遇到的那群追杀者,这里的每一个试体都有自己单独的编号,编号越靠前,对帝都的价值越大,在每一个冰棺的旁边都用小牌子刻着名字、种族和年龄,一直走到第十一个的时候,萧千夜赫然停下了脚步,眼里露出担忧的光。 胧月郡主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和压抑,整个大殿里药香弥漫,那些棺材中沉睡的人闭着眼睛,甚至还有对外宣布灭绝很久的异族,他们栩栩如生,挂着微笑,宛如在做着一个长睡不醒的美梦,但是这样的场面在她看来又是如此的诡异! “没、没有了?”胧月郡主是一直寸步不离的紧跟着他,顺着他的目光再往前面望过去,她发现编号前十的棺材全都是空的。 萧千夜猛然蹙眉,神色复杂,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一十三章:故友 走过这十具空棺,在七十二层的最里端又是一条漫长向下延伸的白色甬道,胧月郡主犹豫不定地站住脚,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反正也上不去。”萧千夜知道她害怕,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是眼下又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郡主紧皱着眉头将嘴巴嘟起,看起来又委屈又害怕,是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萧千夜无奈,只好拉住她的手往前走,就在他们一前一后踏入甬道的一刹那,墙壁里的白光刺眼的闪烁了一下,胧月下意识的抬手用衣袖遮住眼睛,感觉耳边有什么东西贴着脸颊飞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发现萧千夜的金银双瞳毫无影响的直视着正前方,但是眼睑下冰火双色的咒纹竟然在发光!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空气开始变得湿冷起来,不再是开始那样让人舒适,有微弱的风混杂着些许腐烂的臭味,从对面吹过来,然而萧千夜依旧只是若无其事的牵着她往前走,甬道是环形的,在绕过两个弯之后,类似七十二层的宽敞空地才再度出现,胧月郡主松了口气,转眼又瞥见前方横放着一排排楠木棺椁,顿时头皮发麻不敢再动。 剑灵开始剧烈的颤抖,不由自主的剑光暴涨。 萧千夜示意她站着别动,然后一个人大步上去检查情况,七十三层的土地不是地砖,铺了一层淡红色的土壤,上面种满了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满地都是野草野花,乍一看倒有点像个奇妙的花园,这些深绿色的植物将楠木棺椁层层裹住,触角一样的枝条伸入棺椁内部。 他靠近一些,冷冷看着棺椁里面躺着的“人”,伸手试探了一下鼻息,是活着的,体温尚存,皮肤柔软,只是完全没有意识,而藤条的触角是直接扎进了五脏六腑,像是在以这些人为食。 连续走过几个棺椁,这里的试体不仅仅是异族,也有很多普通的人类,男女老少都有,似乎也印证了缚王水狱挑选试体是真的很随心所欲,而试药的结果也完全是因人而异。 他赫然想起之前在丹真宫,乔羽宫主在给他用特殊的止血药时,曾经看似随意的说过一句话——“这可是几千个无辜的人,用身体换来的试药结果。” 萧千夜目光一点点收紧,也难怪同一种药物需要靠几千人同时尝试,只有在大多数人身上试验过有作用的药物才会被留下来,供皇贵们使用。 他用沥空剑挑断一根藤条,人的血液混合着绿色的植物液体一起流了下来。 萧千夜弯下腰尝试拽出这些东西的根部,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藤条的触手和上层的细管一样,其实也是直接从更深层的地方生长出来,直接扯的话会直接折断,无法真正触及到根部。 他不由得抬头观察七十三层的顶端,头顶雕刻着一轮巨大的弯月,有类似月光一样的光芒倾泻而下。 这种光芒带着一种神秘的静谧,似乎能让人的情绪也因此变得舒适。 萧千夜在这一刻莫名停下脚步,衣摆在特殊的月色下无风自动,他的眼色慢慢凝聚,警惕的注视着周围,楠木棺椁内部齐齐发出咔嚓咔嚓的诡异声响,在里面沉睡许久的“人”扭动着僵硬的骨头坐了起来。 “啊!啊!!!死人……死人活了!”胧月郡主立马就吓的花容失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朝萧千夜扑过来,死死地抱住他,将头埋入怀里不敢再看,她的举动瞬间就吸引了试体的注意,所有人都朝着这个方向歪过脑袋,他们的嘴巴在轻轻合动,声音低哑,带着含糊不清的沉吟。 地上的藤条触手也跟着动了起来,试探性的往两人的脚边靠近,萧千夜手上剑光如电直接砍开一地的藤蔓,护着胧月郡主后退了几步。 同一时刻,有低笑声自幽深的地底传来,这个声音带着一种震慑力,竟让棺椁中的试体停下了正要爬出来的动作,整齐的又躺了回去。 “奚辉……”萧千夜已然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用力握紧剑灵,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是想做什么,语气里流露出焦急,对着虚无质问道,“既然刻意引我至此,又为什么阻止试体攻击我?” 夜王在最深处古老的法阵前,神色复杂却期待的凝视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恐怖阵法,他的声音足以穿透整个缚王水狱,也丝毫没有顾忌周围两人脸上瞬间扬起的惊愕,旁若无人的笑道:“帝仲,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时至今日,我依然视你为同修故友。” “同修故友?”萧千夜冷冷重复他的话,心里也在做着自己的盘算,丝毫不动容,“堂堂夜王,想见我何必这么拐弯抹角,拿个小丫头做筹码?真的不像样。” “哦……”夜王这才微微瞥过身侧,目光忽然凝滞了刹那,他分明只是一个透明的魂体,但是这一眼却看的庄漠和慕西昭背后发凉,甚至连呼吸也因为紧张而中止了片刻,然而他很快又挪回了目光,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淡的道,“那是有人自作主张,可不关我的事,一定要说的话,骗个小丫头进来也不是为了你,他们以为你身边的那位姑娘一定会随行,有个人很想对付她……” “大人……”庄漠慌忙的打断夜王的话,不等他再次开口,面前的灵体散出猛烈的冲力,逼着他们连续后退了几大步都无法站稳脚步,夜王的眼睛是不屑的,淡声提醒,“你们没资格打断吾,再有下次,人头落地。” 庄漠用力咬牙,脸色依然冷定,他此生阅人无数,但是第一次直面传说中上天界的夜王,他才终于察觉到那是什么样的一种俾睨天下! 可是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神”,为何会对一个年轻的军阁主称呼为“同修故友”?果然如陛下推测的那样,天征府和上天界真的有关系! 萧千夜的神色有些恍惚,自然明白夜王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怀中的胧月郡主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萧千夜此刻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只是那样的语气让她不寒而栗,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两人的隔空对话也迟迟没有继续下去,夜王在耐心的等待着,等待他先开口,萧千夜摸了摸郡主的额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严厉的道:“奚辉,将郡主平安送回去,否则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条件,你若是现在能看见我的样子,就该仔细掂量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在虚张作势威胁你。” 夜王定神凝视,在黑夜里,浮出一双金银双色的瞳孔,冰火的咒纹在眼帘下方熊熊燃烧。 他有些诧异,灵体也随之猛然一震,甚至感觉有些寒冷,不可置信的对着幻象伸出手想要仔细抚摸确认一下,下一刻,萧千夜的脸庞也在一点点清晰起来,那其实并不是当年帝仲的模样,但是棱角轮廓之间带着些许神似,恍若隔世。妙笔阁 庄漠和慕西昭也在看着幻象中熟悉的军阁主,但是顷刻间又感觉这应该是一个陌生人。 “好。”夜王的脑子里刹那间转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指尖轻轻一勾,夜的神力幻化成无形的手,直接拽起了上层胧月郡主的衣领。 “啊……放、放开我!”郡主瞬时就被提到半空中,惊恐的踢着双脚,奋力的想扑回萧千夜身边,但是背后的力量是压制性的,连七十三层顶端的月光都因此黯淡了许多,萧千夜冷眼看着夜王这种粗暴的方式,微微皱眉,但也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能再提什么要求,转瞬间更浓厚的黑夜将郡主整个人包成一个球,沿着甬道飞了出去。 没等他松口气,夜王的声音继续在耳边轻笑:“帝仲,其实上面未必比这里安全,因为除了我,还有一位同修尚在城中。” “你说什么?”萧千夜顿时提高了语气,来不及质问脚下忽然便是一空,另一股夜的神力将他也包了起来,转眼就送到了夜王面前! 庄漠和慕西昭大惊失色的看着忽然出现的萧千夜,不约而同的扣住了手上的武器,夜王随手一挥将两人逼退,再度转过身的时候,他面朝萧千夜,嘴角微微上扬。 萧千夜转瞬就定下神来,虽然也在看着面前微笑的夜王,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的扫过身边古怪的法阵。 阵中心刻画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咒术,有十条血色的线朝着十个方向延伸出去,在他目光不能及的地方,暗藏着汹涌且无比危险的诡异气息。 沥空剑在这一刻甚至发出了罕见的悲鸣,逼着他不得不用力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手,握紧剑灵,以防止它会因过度的振奋主动出击。 “是把好剑,可惜不适合你。”夜王也瞥见了他手上白色剑灵的反常,只是淡然的注视着,低道,“我还是习惯看你手握古尘的样子,那把黑金古刀,就仿佛是为你而生的一样。” “寒暄的客套话就省下了吧。”萧千夜慢慢抬起头来,眼色带着肃杀之气,眼前的灵体比当日在碧落海上清晰了不少,但是暗藏的神力也愈加浓厚。 夜王毫不介意的微笑起来,他缓缓的将目光挪向旁边的两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我多年不见,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一次难得你恢复了些许记忆,实在不该让外人打扰,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他虽然只是温和的命令,手上的动作却是毫不留情,灵体卷起一阵狂风,直接将两人从八十一层推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庄漠在稳下脚步的一瞬间重新冲了上去,但是海魂石特制的大门带着夜王的神力,隔绝了一切的声音和光线。 “有些麻烦啊……”庄漠精明的眼眸像狡黠的老狐狸,千算万算,严密布局,可谁又能算到军阁主和夜王竟是“故友同修”? 也难怪陛下在提及夜王的时候带着几分不信任,在这种节骨眼上,棋差一步,就是满盘皆输! 一旁的慕西昭单手用力压住额头,一直感觉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看着自己,脑子里又回荡起高总督的声音:“守在原地,等候命令。” “庄大人,总督大人有令,请您稍安勿躁。”他只能先把脑子里听到的东西传达给典狱长庄漠,果然面前的老叟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 “庄、庄大人……”慕西昭莫名喊住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不知该不该说。 “呵,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庄漠冷锐的回答,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全部想法,但是他饶有兴致的思索了半晌,忽然换了一种说话的方式,只见他嘴巴上下合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慕西昭瞬时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那是他身为试体药人的时候,因为失去听觉,狱卒们惯用的另一种传音方式,只有缚王水狱的一部分特殊的囚犯能听得懂! 然而在听懂那些话之后,慕西昭的脸色在一点点变得的苍白无力,锋利的眼里却罕见的有雪亮的光芒交错,愤恨、恐惧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但这样复杂的情绪转眼就被他压了下去,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庄漠微微颔首,然后回到了海魂石的门边耐心守候。 庄漠倒是被他过于冷静的表现吃了一惊,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一时兴起的举动。 眼前这个年轻人曾经也是个药人,被高成川从荒地里捡回来,又无情的抛弃,要不是因为意外的和新炼制的药物完美融合,他可能至今也还是缚王水狱众多试体中普通的一个而已。 缚王水狱将这种药物命名为“窥魂”,除了能让他的体格更为强壮,速度力量都明显提升之外,最为重要的是,高总督可以通过更加完善的相似药物,透过他的身体,从他眼睛里看到一切,从他耳朵里听见所有,甚至能不需要和他见面,直接将自己的声音送进对方脑子里,如果时间再久一些,或许还能直接窥视他的内心思维! 会如跗骨之蛆一般,让他无时无刻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监视之下,永远失去自由。 这或许就是高成川再次将慕西昭捡回去的唯一的理由吧?若是最后真的能完全取代他的一切,让他的身体、思维都成为自己的东西,甚至也能控制着这具新的躯体,那是否也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一个到了垂暮之年的老者,通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成一个健壮的年轻人,这算盘,总督大人可是打的有些精妙呢。 只是……庄漠眯起眼睛,笑容更加匪夷,这个看似听话的年轻人身上带着隐而不发的倔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乖孩子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真相 缚王水狱,八十一层内部,古怪的法阵闪烁着鲜艳的血光,在这一层的最边缘摆放了一圈海魂石筑起来的炉子,只是里面燃烧着幽蓝的火光,那就是平时用于处理废品的地方,只要将尸体丢进去,很快就会被烧成粉末排入星罗湖。 这些炉子的下方有一个特殊的小孔,刻着复杂的咒语,夜王平静的抬起手指,似乎是料到他对这些东西一点也不了解,直接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焚尸炉,如果将活着的人直接扔进去,生魂就可以通过下方小孔上的咒术抽离,然后被送到阵法中央,虽然这个阵法一直都处于无法运转中,但是它仅剩的力量也足以困住生魂,让它们无法逃脱了。” “他们要这些生魂做什么?”萧千夜心里微微一震,想起那些恐怖的实验,又想再问的清楚些,“仅仅只是为了配合上方的人体试验吗?” 夜王轻轻一笑,也不否认,只是那双眼睛奕奕闪光,刻意拉长了语调提醒:“这座水下牢狱死了多少人?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做些试验就杀了这么多人,那也着实太心狠手辣了,他们真正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能让这个法阵运转起来吧,毕竟这个东西呀……你难道都没有觉得有点眼熟吗?这是上天界的术法,是被某个人尝试过,但最终失败遗弃的东西。” 萧千夜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法阵,但是他的记忆里没有对这个东西的任何印象。 “哦,我忘了,你一贯对这些不感兴趣。”夜王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上天界的同修其实各有所长,帝仲作为战神,最不擅长的就是咒术阵法一类。 夜王若有所思的转过脸望着萧千夜,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这一点倒是和现在的军阁主有几分相似? “被遗弃的东西……是被谁遗弃的?”萧千夜直接挑出了问题的核心,却在瞬间就有了心惊的感觉,强烈的不安涌上心间,夜王顿了顿,也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直言道:“刚才我不就告诉你了,我们尚有一位同修也在帝都中,而且他隐匿在飞垣应该有不少时间了,我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身体,他才是真的想要这座孤岛彻底完蛋,你应该还记得他名字吧,蓬山,辰王蓬山。” “辰王……蓬山。”萧千夜按住额头,混乱的记忆还无法迅速将名字和脸庞对上号,但这确实是他熟悉的名字! “在你离开后不久,他也就因为和东皇曦玉不和出走上天界了。”夜王无奈的摇头,就算是被尊为十二神,提及自己和同修们的往事也还是让他一阵头疼,他接着开口,言语里有罕见的抱怨,“不过和你不太一样,之后他还回来过几次,不像你,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和我一样的?” “我只是为了救朋友,和你不一样。”萧千夜淡淡开口,夜王一惊,这一瞬间他确实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故友的气息,但他很快就镇定下去,接道,“也就是说……你的确如潋滟所言,是自愿的?” “我的事情不重要,你刚刚说蓬山,他来飞垣做什么?”萧千夜的眼神陡然亮了一下,金银双色里透着严厉。 夜王脸色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下沉——对方的人格似乎非常的不稳定,古代种是因为凶兽吞噬神明后取而代之形成的种族,原本体内就会残留着“凶兽”和“神明”的双重记忆,会让他们的性格产生巨大的转变,并且极难控制,而眼前的萧千夜,甚至还混杂了属于“人”的记忆,一旦这些复杂的情绪交错在一起,他会被这些破碎的过去搅乱,很难分清自己的真实身份! 按常理而言,他早就不是当初吞噬了帝仲的那一只凶兽,那些血脉在他身上已经非常的微弱,为什么他会忽然出现这种惊人的转变? 夜王顿时走了神,摸着下巴,歪头看看他,眼睛在一点点收紧,变得复杂而谨慎——只有一种可能,最初的古代种已经死了,失去了他的压制力,暗藏在血脉深处的力量才会逐渐显露! 古代种……会死吗?夜王深深的呼了口气,蓦然低头望向脚下,想起自己养的那一只穷奇。 “我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奚辉?”萧千夜忽然冷笑打断他的思绪,显然也发现夜王在这一刹那复杂的情绪变化,接道,“既然这个阵法是他留下的失败品,现在你又想拿它做什么?外头那些盘旋在天空中的鬼手,是否也是出自这个‘十殿阎王’?” 他的语气里带着帝都高官独有的老成,一下子将夜王拉回了当下,透明的魂体罕见的透出些许疲惫,无奈的道:“他和日月双神不和,但是日月双神早就舍弃凡体和天地共存了,如今他想报复,也只能从双神后裔下手,毁掉明氏皇朝,毁掉这座孤岛,对他而言这就是最直接的方法,所以他一早就来到飞垣,利用地缚灵侵入帝都高层,甚至掌控了祭星宫,只是为了将那个毁灭计划,伪装成回归故土的梦想告知皇室,让他们自己毁掉自己。” “他不能直接动手吗?”萧千夜疑惑不解,只见夜王嘲笑般的踏了踏地面,声音里带着叹息,“你当孤岛深处的那只古代种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他不仅身负‘凶兽’和‘夜王’双重力量,甚至还有血荼大阵的无数祭品加持,我就直接说了,只要皇室自己不乱来,飞垣会在这片大海上平安很久很久,就算是上天界,也无法直接越过古代种再次伤害到它。” 萧千夜没有说话,眼前浮现出阵眼深处那个血色湖泊,白色的羽衣静静的漂浮在湖面上。 “所以他不得已的放弃了十殿阎王阵,但是估计他自己也没想到,皇室没有放弃它,而是将它转移到了缚王水狱的最深处,一直持续不断的以生魂为祭,试图让它再次运转起来。” “不过,蓬山没有阻止,他依旧将最初始的计划透过地缚灵传达给了皇室,也就是所谓的‘四境分离’。” 话到这里,夜王竟然是摇头笑起,眼睛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受到古代种力量的阻止,四境分离的计划一直被搁浅,他知道那只古代种和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对皇室透露了这种力量,利用皇室在寻找破解的方法,反正他也不着急,因为时间对上天界而言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萧千夜默默用力握剑,太子殿下曾经说过,天权帝之所以会相信“飞天”计划,是因为祭星宫曾经做出过精确的计算,只要牺牲周围四大都,剩余的力量就足以托举天域城回到故土!而这竟然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阴谋,是上天界的辰王利用地缚灵欺骗了所有人,一旦四境分离计划启动,不仅四大都会因此毁灭,帝都也一定会在飞升的途中失去支撑坠毁!他精心计划着一切,只为了让飞垣毁在自己人的手上! 天权帝对祭星宫极为信任,因为大宫主安钰身负“天算”之能,那是能够预知天命的神力,如今细想起来,那种令繁星陨落的力量,也只是辰王付与的假象吧? 他赫然想起泣雪高原雪碑上的那行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力量将永久守恒,碎裂之力将永存飞垣,若善加利用,尚可等待回归,若私心滥用,三轮天谴,不可预期。 “虽然目的不同,但是结果……好像也差不多呢。”夜王低声笑起,冲他伸出手,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带着些许诱惑,“帝仲,虽然你是自愿的,但你也应该还记得被吞噬的那种痛苦吧?我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苏醒过来,但是时至今日才对飞垣出手,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萧千夜低头看着夜王那只散发着白光的透明手,感觉全身涌出难以言表的剧痛。 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每一块骨肉都在一点点剥离,落入凶兽的血口盆牙,五感渐失,周围只剩寒冷,记忆变得凌乱而破碎,再也无法忆起曾经的自己。 他蓦然咬唇,神色变得极端痛苦,夜王深深的叹气,隐约察觉到他分裂的人格,不禁摇了摇头,低声诱导道:“因为我历经一千年,也才勉强恢复到如今的形态啊,这还是有海之声协助,否则情况会比现在糟糕更多,帝仲,带我去找到阵眼,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身体,拿回自己的东西,我才能恢复原样,何必为了个早已脱离天空统治的海上孤岛,破坏你我这么多年的同修之情……”书荒啦书屋 “同修之情……”金银的瞳孔闪烁着明亮的光,曾经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经历的磨难都仿佛近在昨朝。 萧千夜毫无意识的伸手,似乎是想握住夜王透明的手,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眸深处又赫然闪出一道冰蓝色的光线,来自凶兽的警惕让他面色一沉,霍然抬头直视夜王。 “你又想骗我,奚辉。” 再开口,夜王已经完全分不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对方的眼神慢慢涣散开来,叹道:“奚辉,飞垣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孤岛,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来过这里,甚至可能比你还要再早一些,在这座孤岛的东方有一个叫东冥的地方,那里有一处深谷,生长了许多月夜芽,你该知道那种仙草吧,它可以缓解穷奇天生的寒冷。” “哦……那又如何?”夜王不敢有丝毫放松,感觉这个人像他的故友,又像个陌生人。 “它很喜欢那里,说那里像我们相遇的地方。”萧千夜微微笑起来,回味着过去,有着难得的温暖,“但是那里很危险,有魇魔出没,所以我找了一个合适的人,赐予了他部分神力,让他成为了那里的神守,然后在这座孤岛其他的几个危险地方也做了一样的事情,当年我就想要保护好这座特殊的孤岛,因为它……因为萧很喜欢这里,所以今天,我也不希望如今的飞垣毁灭。” “就为了一只凶兽?”夜王诧异的看着他,无法理解。 “奚辉,当年之事原本错就在你,屠杀箴岛全境生灵,只为了引出一只神鸟?自己犯下的错,就该自己承担。” “呵。”夜王冷笑起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果然是你回来了,帝仲,这种话确实是你会说的,你这个人,无情的时候又总是特别果断。” “你错了。”萧千夜纠正着他的说词,一字一顿,“我是军阁之主萧千夜,凶兽也好,帝仲也罢,我承认自己时常陷入他们的回忆里无法自拔,但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我。” “那可能是由不得你了,我比你了解他,他之所以能成为‘战神’,便是因为没人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夜王若有所思的扬起嘴角,眼里有冷锐的光,忍不住讥笑了一下,“就算血脉已经稀释,你其实也很难压制帝仲的力量吧?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金银双色的瞳孔,冰火双重的咒纹,那都是他的东西,你不仅不能压制,甚至还必须学会好好利用他的力量,否则……以人类之力,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从夜王手里活下来?” 话音未落,周围的肃杀之气化成看不见的锋利线条,萧千夜手上剑灵连续转动,直接逼近夜王灵体! 夜王轻巧的避开,那一剑沿着他的灵体划过,剑气在靠近他的瞬间被震碎。 萧千夜莫名转了一下沥空剑,微微蹙眉,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 这一剑过后,夜王的脸色却在猛然下沉,看着剑光落下的角度和距离,手指暗自握紧,心里涌出莫名的压力——刚才那一击若是以古尘的长度来看,是正好可以切开他的灵体距离! 果然,萧千夜将沥空剑换到左手,剑气的灵光顺着剑身加长了许多,他蓦然微笑起来,带着一丝戏谑,淡道:“重新开始吧,奚辉。” “啪”。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夜王毫不犹豫将自身神力运转入十殿阎王阵中,以自己这幅尚未完全恢复的灵体状态和苏醒的战神动手明显是找死!而他也万万没想到,当年蓬山留下来的这个古老阵法竟然能在这种时候帮自己一把! 萧千夜也定定看向对方,眼睛里神色瞬息万变,夜王的灵体漂浮在空中,对他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幻化散去,留下一串空灵的余声:“你还有个哥哥吧……” “你想做什么?”猛然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萧千夜警惕的收回剑灵,夜王的声音碎在空气里,从四周同时传来,“我曾在海市和他交过手,但直到那个时候,我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他身上有属于帝仲的气息,我原以为那只是因为他魂魄不全导致,如今看来,双子之象才是真正的原因……” “双子之象?”萧千夜莫名重复这四个字,原本黑暗的头顶赫然出现广袤的星空,无数星辰沿着特定的轨迹无声的运转。 他定睛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这片星空,终于发现这其实就是之前在望月楼蝶嗤画在沙盘里的星位图! 但是这片星空和开始的星位图有些许微妙的差异,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只是感觉几颗辅星的气息变得非常压抑。 “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们,她甚至为你们隐瞒了真正的星位,自从知道你们是双胞胎之后,我便在观察着,虽然你身上的力量更为明显,但任何时候,你的兄长依然能稳稳的压你一筹,以至于我无法分清楚你们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帝星,我一直担心你或是他死了,会导致预言成真,所以一直没有真的对你们出手。” 夜王冷笑着,问道:“军阁主,既然血脉相同,我为何一直找你而不去找他呢?因为他魂魄不全,冒然接近阵眼,也许会因此丧命,我不能在无法确定帝星的前提下让上天界冒此风险,但是你不一样,你一定能进入阵眼。” “你改变注意了吗?”萧千夜心里一沉,已经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这世界上最了解星辰之人,只能是辰王蓬山。”夜王压低了声音,带着笑意,“现在我已经能确认你才是主位帝星,那么他的死活,就不重要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驾驭这种力量多久,虽然我有心让你主动帮我,可你还是拒绝了,但我就只能麻烦那位魂魄不全的兄长了,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依然能利用他找到阵眼,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不要来和我谈同修之情……哈哈哈哈。” “帝仲,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 大哥!萧千夜瞳孔顿缩,十殿阎王阵的真实目的不是他,是他大哥萧奕白! 古老的法阵像一个奇怪的齿轮正在一点点转动,脚下的血线开始流动,这一刹那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被唤醒,自更深处如暴风骤雨侵略而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双王聚首 夜王的灵体踏出去的一刹那,夜幕也如流水一般开始侵蚀周围的一切,但是在这样纯粹的黑夜里,忽然又有点点星光渗出。 一直在外等候的庄漠和慕西昭同时感觉到另一股窒息的神力自身后涌来,和面前夜的神力相互对峙抗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我不要插手,自己倒是把我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了,奚辉啊,你这样可不好。”随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笑声,虽然是责备之意,但语气里带着笑谑,听起来更像是老朋友之间的调侃。 “你留了个好东西,我借用一下不要紧吧?”夜王根本没有理会身边的两人,他目不转睛直接走向了那人。 慕西昭忍住心里的恐惧,控制不住的扭过头,有了短暂的走神——在缚王水狱八十层的平台上,赫然站立着一个衣着华丽的黑袍男子,他的衣角上带着绚丽的星辰,全身闪烁着淡淡的光,一双眼睛弯弯笑起来,透出深不可测的寒意。 在他对面,夜王的白色灵体透着让人窒息的光芒,但这样的光芒出乎意料的、丝毫也盖不住周围看似微弱的星光。 那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和那两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或许是他永生永世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慕西昭骇然低头望着脚下,那样璀璨绚烂的星辰,一望无垠,让人望而生畏,他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悬浮世界里,完全感觉不到脚下有地砖的存在,但他确实稳稳的站立着。 惶恐自心底油然而生,于人类而言,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神吧? “怎么,你终于肯改变注意了?”辰王唇角浮出一闪即逝的冷笑,在他的脚下,同样的星位图一点点浮现。 夜王目光紧锁看着那个并不陌生却有了些许变化的星位图,隐隐有些动怒。 他曾在上天界的黄昏之海和预言之神潋滟一起看过帝星的星位图,或是对方有意指引,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集中在那颗即将失去生命力的红色辅星之上,而忽视了更为重要的那颗白星。 那本是一颗和帝星平起平坐的双子星,因变故最终沦为了辅星。 他若是能早一点察觉到异常,如今也不会如此被动。 夜王的叹息却带着一些无可奈何:“这个潋滟啊,她又骗我,要不是遇到掌握星辰之力的辰王,我又要被她骗好久了。” “她也不能算骗吧,而且人家毕竟救过你,你又不能责怪她什么。”辰王眨眨眼睛,意味深长的道,“潋滟能出手救你,也会出手帮他,她就是这样毫无原则的女人啊。” 夜王闭目摇头,早在他们还未去到上天界之时,潋滟就是优柔寡断之人,她甚至还隐去了血荼大阵阵眼真正的位置,只为了这个和她几乎毫无关联的孤岛。 但是——预言之力不可小觑,她所做的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还是平时太惯着她了。”夜王无奈,辰王反倒是呵呵直笑,并不在意:“小妹嘛,哪能和她计较?” 随后他目光一沉,看着这个复杂的星位图,脸色也是微变:“奚辉,我仔细算过了,她的预言是对的,若是帝星坠落,对上天界而言无疑会是一场灭顶之灾,你没有急着下手,或许也是对的。” “我只是无法确认他们双胞胎到底谁才是帝星而已。”夜王眼神如刀,语气却莫名有些迟疑,“说起来奇怪,明明军阁主各方面的表现都更加明显,但他那个兄长,却又在各方面都力压他一筹,我真的是搞不懂,所以也一直不敢轻易从他兄长那里下手,万一不小心弄死了……蓬山,你一贯对星辰之象最为了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这其中的因缘巧合,也不是我能看透的。”辰王模棱两可的笑了笑,“其实潋滟也只是稍微隐瞒了一点东西而已,那颗白星原本不是辅星,而是和帝星相对应的双子星,按常理而言,帝仲之力不会分散在两个人身上,若是战神之力彻底复苏,那双子相争,必有一亡,这便是双子之象,潋滟只是隐瞒了这一点而已。”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曾经应该都处在帝星的位置,帝星……以前有两个?” “确实。”辰王点点头,不可思议的道,“虽然很罕见,但是星辰之象本就复杂多变,出现这种异象也不能算奇怪。” “可这一点对我可是很重要啊。”夜王一动不动,眼里微微露出隐秘的笑,“之前我就很疑惑,明明帝星只有一个,为什么带着帝仲血统的后裔会是双胞胎?他们两个究竟谁才是主位?为了保险起见,我原先只想着借助军阁主之力去寻找阵眼,至少他接近阵眼也肯定死不了,虽然他兄长和他血脉相同,但毕竟魂魄不全,万一兄长才是那个主位,那死在阵眼里,导致帝星坠预言成真,上天界也得跟着一起陪葬,现在既然是双子之象,双子相争,必有一亡,那我带个本来就会死的人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比我想象中更在乎上天界的存亡呢。”辰王倒是有几分意外他的说辞,顿了一会,“原来你一直忌讳这个,难怪以你的脾气,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和军阁主谈和呢……” “难道你想看着上天界掉下去?”夜王反问了一句,见他迟疑了片刻,哑然失笑,“你们一个也不在乎吧?你、煌焰,帝仲,可是对我而言,那确实是唯一能回去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舍弃它。”优书 “哦。”辰王的脸色有些恍惚,远古的记忆在夜王的话语中开始微微晃动。 回去……曾几何时,那也曾经是他唯一想要回去的地方。 这样的感叹只是一瞬间的,他很快又恢复常态,望着脚下的星辰,语重心长的道,“双子星原本应该是有平等的力量足以相互制衡的,是他自己把自己搞的魂魄不全,才会沦落到辅星的位置,倒是也怪不了别人,你确实是可以尝试带他去寻找阵眼,但是……” “但是什么?” “他要是死了,帝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他已经成为最为重要的辅星之一。”辰王淡淡提醒,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战神之力会全部恢复至一人之身,以目前帝仲……不,是萧千夜的情况来看,变数……不可预知。” “变数呀……”夜王的语气在一瞬间重新变得漠然,这明显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两个字。 辰王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什么,顿了片刻,似斟酌着用词:“奚辉,莫怪我无情,有些东西该舍弃的时候就必须舍弃,徒留空壳毫无意义,你是否也曾想过,或许真正的天空,从来不需要神?” 沉默,忽然间席卷而至,双王对视着,同时思考着这个上万年来他们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他们自恃为神,以神的姿态统治着万千流岛,却忍受不了神的孤独,神的寂寞。 他们依然保留着复杂的情感,相互之间有过扶持,也有了猜忌和争执。 许久,夜王微微沉吟,仿佛多年的心结豁然开解:“我能做的最大退步只能是不对帝星本人出手,我无论如何都要夺回身体,谁也不能阻拦。”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这一次就只当是为了我自己吧,既然不是真神,多少都是自私的,我的灵体状态终究不能长存,若是我夺回身体会致使上天界遭遇不可预料的变数,此等变数……也只能顺应天命了。” “让我来帮你如何?”辰王微微笑了笑,“虽然目的不同,但你我要做的事情都会导致同一个结果,和一个居心否测的人类帝王合作,倒不如相信曾经的同修,是不?” “说的也是呢,他擅作主张差点就把帝星杀了,还真让我很不开心。”夜王点点头,忽然瞥过身边一直被他无视的两个人,眼里透出狠辣的杀气,“十殿阎王阵再开之际,就让这两人助燃吧。” 不等庄漠和慕西昭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被一股夜色层层围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住了喉咙,随后海魂石的大门被夜王一击粉碎,他挥动着灵体的手臂,直接将他们扔进了大阵中心! 白色的剑光想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杀出重围,辰王随即推波助澜,脚下的星辰旋转飞舞,直接将他重新压了回去。 “能困他多久呢?”辰王饶有兴致的托着下巴,心底在暗暗计算,夜王只是无声无息地瞥了一眼,冷道,“原本就是个失败的东西,就算有你我神力加持也维持不了多久,蓬山,在他出来之前,另有一人需要你帮我拦住。” “哦?要我亲自动手?”辰王顿时露出好奇的神色,夜王面无表情,像是提醒这个看起来毫不在意的同修,“是灵凤一族,而且,不死鸟也在。” 听到“不死鸟”三个字脱口而出的一刹那,蓬山的心底骤然起了波澜,那是上天界也无法征服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让他们束手无策的存在。 但是蓬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期待,微微上扬了起来——确实,箴岛原本就是灵凤族的故土,奚辉又是在这里遭遇变故,此时再次遇到这一族的人,原本就在情理之中。 “灵凤族只有自相残杀才会死。”夜王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蓬山冰冷的眼睛同时也在凝视着他,接过他的话问道,“你的身边不是也有一位灵凤族的人吗?你甚至给了他踏足上天界的权力,虽然我一贯不在乎多一个人进入上天界,但是……你应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信守承诺吧?坦白说,我记忆中的夜王,好像不是那样的人。” “他跟着我原本目的也并不单纯,也从未真的视我为主,我和他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各取所需?”蓬山骤然压低了几分声音,好奇的道,“你想用他做什么呢?该不会是……” “我不是说了吗,只有灵凤族才能杀死灵凤族。”夜王的语气冷若冰霜,带着沉积千年的愤怒和怨恨,一字一顿,“单单只是找出那只古代种夺回身体就足够了吗?我一定要让它明白,背叛夜王是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它所在乎的人,想保护的这片土地,我都要在它面前亲手摧毁。” 蓬山含着笑,心底在酝酿着新一轮的暴风雨,看着脚下变幻莫测的星辰,依旧保持着冷静,丝毫不曾有任何变化。 自被吞噬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轨迹就已经和凶兽密不可分,无论是遭遇意外的夜王奚辉,还是心甘情愿的战神帝仲,都将无法挣脱、无法独存! 第一百一十六章:十殿阎王 萧千夜持剑而立,金银双瞳冷冷的看着忽然被丢进来的两个人,自他为中心,战神之力还在对抗来自十殿阎王阵的侵蚀,无数鬼手在他周身疯狂的抓着,却又忌讳这股更强的神力,始终不敢过分靠近。 在之前的一瞬间,慕西昭爆发出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恐怖力量,一把卷起险些被直接吞噬的老人,然后看准了方位,矫健而直接落在了他的正前方。 在进入萧千夜身边一定范围之后,先前那些险些将他们撕成碎片的鬼手也识趣的缩了回去,庄漠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一笑,下一刻,沥空剑的白色剑端毫不客气的指向两人,慕西昭本能的按住武器,然而庄漠却立马压住了他,对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表情更是客气了几分,批头训道:“住手!把武器收起来,见到军阁主莫要没大没小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萧千夜语气微微挑起,冷眼看着这个精明干练的老人,手上依旧纹丝未动,“说起以下犯上,庄大人好像是带了个不好的头呢。” 庄漠拍拍衣摆,然后对他拱手作揖,按职位,位列元帅之位的军阁主的确是比他这个全境典狱长要高出不少,但缚王水狱一贯直属于陛下一人,原本就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纵是对方身居元帅之位也不会得到任何的特例。 平时两人见面,就算是装模作样萧千夜也还是会识趣的以礼相待,但是到了眼下这种境况,他立马就收起了虚伪的善意,杀气毕露。 “这是什么东西?”萧千夜根本不想和他废话,手腕微微一动,七转剑式像威胁一样贴着他的脸颊割破皮肤。 血沁出的一刹那,来自剑灵特殊的灵力进入身体,带着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冷汗,但是庄漠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盯着他,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伤口,老人的眼里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无数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在以这么多年的经验快速筛选出最合适的说辞,然后朗朗而笑,长长舒了口气:“我若是如实相告,军阁主能放过我吗?” 慕西昭惊出一手冷汗,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庄漠,根本不敢插话——这个老头子胆子也太大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敢跟他谈条件? 果然,对面的人嗤笑了一声,也是被这样的说辞逗得摇摇头,他用锋利的剑锋挑起老人的下巴,质问:“您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让我放过您?” “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我宁可不说。”庄漠毫不畏惧,难捺语气中的兴奋,“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缚王水狱折磨了别人一辈子,如果最后注定要死在这里,倒也还算不错,只不过您……您每在这里耽误一分钟,外头的情况就会凶险十万分,用我一个老头子的命来交换太子殿下、还有您兄长的命,划算的呀……”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庄漠胸有成竹的微笑,人心这种东西,他是再了解不过了,要在帝都生存,察言观色就是必备的技能。 自方才被夜王丢进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已经发现这个所谓的“十殿阎王阵”并不是为了杀死这个人,甚至可以说,这种阵法根本就杀不死萧千夜,夜王的目的仅仅只是困住他。 庄漠心里蓦地一跳——陛下是否也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信任上天界! “呵……好吧。”萧千夜收起剑灵,但是反手就拽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他看起来其实有几分生气,但又不得不沉下气来,问道,“你们费尽心思造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十殿阎王是拿来做什么的?庄大人,你最好不要想骗我,否则我每发现一个假字,就折断你一根手指。” 庄漠这才终于变了脸色,眼角瞥见他的手看似温和的搭在自己手背上,然后捏住了食指。 “快点说。”萧千夜威胁的催促,庄漠顿了一下,心惊肉跳,也不敢再看对方那双金银双色的眼睛,道,“十殿阎王,原本是三十年前为了四境分离计划而启动的,以皇都的缚王水狱为核心,连接着四大境的其他大牢,包括羽都的天之涯,东冥的战溪山,伽罗的崩月崖,以及阳川的沉沙海,当所有的力量汇聚到中心,所产生的巨大力量就能分割四大境,让天域城脱离飞垣,彻底独立。” “但它还是失败了。”庄漠叹了口气,像是非常惋惜,也完全无视了眼前人脸上瞬间扬起的厌恶,接道,“有另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阻止了四境分离,迫使十殿阎王阵终止,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东西,只是当年留下来的废墟而已。” 萧千夜默默联想着方才奚辉说的话,这个十殿阎王阵是当年的辰王蓬山为了摧毁飞垣而设计的,但是他遭遇了地基更深处古代种的抵抗,最终只能被迫放弃。 萧千夜眉间漫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庄漠的确没有骗自己,但是他应该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没有透露。 “还有呢?”他手上暗暗用力,骨头发出了“咔嚓”的轻响,老人陡然皱眉,显然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能令他满意,只好继续说道:“陛下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这个计划,为了让十殿阎王阵有足够的力量重新启动,他下令将八十一层进行了一次改造,将焚尸炉改为灵火助燃,并且要求祭星宫在上面写下了剥离生魂的咒术,从那以后,所有的囚犯在临死之前都必须送去那里处理……” “临死之前?”萧千夜眼神里闪过惊讶,忽然意识到这四个不同寻常的字,庄漠嘴角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叹了口气,“缚王水狱是不允许有死人的,哎,陛下可真是为难我了,又要给犯人足够多的刑罚,又不能让他们死了,拜陛下所赐,这些年我也是长进了不少,学会了不少能让人不死不活的方法呢!嘻嘻……还有那些试体,为了减少死亡,我可是特意研究了些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 老人的眼珠咕噜一转,像是在炫耀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眼里放光一把抓住慕西昭的手,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嘚瑟的道:“你看他!他也算是这么多年我手上最成功的试体之一了,他甚至能和‘窃魂’完美融合,要不了多久,高总督就会彻底的掌控他,你能想象吗,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马上就要重生、换个身体变成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如果高总督成功了,那接下来……” “他成功不了。”萧千夜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庄漠的兴致瞬间从狂热降低到了冰点,豁然冷静下来,发现沥空剑莫名转了方向,指向了身边的慕西昭。 慕西昭警惕的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高成川也在注视着萧千夜的一举一动。 萧千夜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苦笑:“解毒我确实是不擅长的,我自己都拿你们的毒没什么办法,但是……” 话音未落,十道金色的剑气在眼前斩落,慕西昭踉跄的往后跌去,萧千夜身形挪动一把拉住他防止摔倒,再定足,慕西昭痛苦的按住了双眼,温暖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他一怔,心头一惊,眼前瞬间黑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没瞎。”不等他胡思乱想,耳边传来剑风声,转瞬之后他的世界跌入一片死寂,萧千夜的声音冷冷在耳边荡起,“你的视线和听觉都被封十的剑气封住了视线而已,抓着我别放手。” 慕西昭低下头,然而求生的本能迫使他伸出手,指尖碰到了他的皮肤,又陡然收了回来。 好冷……这个人的身上怎么冰一样的冷? “庄大人,继续吧。”萧千夜没有察觉慕西昭冷静的外表下情绪在心底剧烈的翻涌,转而再问庄漠,“又要处理废品,又不能让他们死了,难道说……” “正是您想的那样。”庄漠摆摆手,是一贯的老辣无情,漠然的道,“只有活着被送进去,生魂才能被剥离出来,然后一部分用于试药,另一部分就永远的被禁锢在十殿阎王阵中,陛下希望有朝一日这股怨恨的力量能让阵法重新运转起来,实现伟大的四境分离,带着天域城重返故土!” 话到这里,庄漠高高的举起双臂,透出疯狂的崇拜:“陛下将他最重要的子民迁居天域城,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你们为何要阻止这般伟大的梦想?” 萧千夜眼里的杀气一闪即逝,握紧了沥空剑,又冷笑一声松开:“曾经,上天界以血荼大阵屠戮飞垣全境,如今,陛下以十殿阎王残杀生灵百万,难怪他们两个会一拍即合联手,还真是臭味相投。” “你不想回归故土?”庄漠被他一盆冷水泼到心凉,冷笑道,“别装模作样了,你又不是什么好人,你当这里死的百万人和你、和天征府没有一点关系吗?军阁主不会是忘记了吧,军阁自古以来就是唯皇命是听的地方,但凡军阁的铁蹄踏过之处,那些有罪的、无辜的人都毫无区别,你还见过自己带回来的那些俘虏吗?一次也没有吧?那么多人都去了哪里呢?缚王水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人……去哪了呢?”52文学 庄漠的嘴角往上扬起,似是有什么感触,讥讽道:“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杀人不带手软吗?军阁主手下死过的人,不一定比我少。” “确实,您说的一点都不错。”萧千夜出人意料的平静,毕竟是早就习惯了帝都生活的人,这样刻意挑衅的话也根本无法令他有丝毫波澜,他微微弯腰,让自己的眼睛和精瘦的老人持平,眼里灵有深意,“庄大人既然对在下如此了解,就该清楚对我而言,出尔反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多杀一个人,也只是抬抬手而已。” “你!”庄漠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现在看到的这张笑脸——带着戏谑、不屑,甚至玩味一般勾起了嘴角。 失算了么……这一刻庄漠心底咯噔一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以他这么多年阅人经历来看,军阁主萧千夜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是他绝对不是信口开河、出尔反尔之人! 但是,沥空剑明媚的剑光显然预示了他的猜测是错的,萧千夜根本没打算信守承诺,目光如刀,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剑斩落! “解药!你不想要解药了——”庄漠瞳孔顿缩,本能盖过理智大声喊了一句,沥空剑贴着他的额头赫然停住,锋利的剑锋已经割破了皮肤,庄漠急促地喘息,抓住他一闪而逝的犹豫,大声喝道,“窃魂的解药,你、你放我一命我就告诉你如何破除他身上的窃魂,对你没什么坏处吧?毕竟我只是个小小的典狱长……” 萧千夜出乎意料的微微一怔,歪头看了看身边的慕西昭——他曾露出过那样的恨意,甚至让自己产生过“这个人绝不能留”的想法。 但是这一刻,失明失聪的慕西昭轻轻的捏着他的一片衣角,真的只是用手指的最上端捏住了一点点而已,那般小心谨慎,像个无助的孩子。 该救吗?萧千夜定了定神,也在问自己这个本不该犹豫的问题,心里升起无名的烦躁,又是这种熟悉的分歧感,是帝仲和凶兽截然相反的性格冲撞后,让他不由自主会产生的分歧感! “解药在哪里?”下一刻,他低下头揉着额角,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庄漠松了口气,暗暗瞥了眼慕西昭,不可思议的吐吐舌头——万万没想到,到最后救了自己性命的人竟然会是个曾经的药人! “在高总督的心脏里。”庄漠忽地冷笑起来,此时也不顾上说出这些话会不会惹怒高成川,“窃魂的解药名为融魂,需要直接植入心脏里,现在的高总督已经可以透过他的眼睛和耳朵看见和听见东西了,最近甚至还能直接将自己的声音传进他的脑袋里,只怕要不了多久,等融魂和高总督完全融合,他呀……就会变成另一个高总督。” “心脏里……”萧千夜抿抿唇,直言道,“直接杀了高成川是不是就解除了?” 庄漠一惊,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样的话从萧千夜嘴里毫不犹豫、毫无畏惧的说出来,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庄大人……”萧千夜低低冷笑,眼里豁然有一丝难得的刻毒,“大人是否记得一个叫‘天释’的试体,他在不久之前因为实验失败,失控暴走从缚王水狱逃脱。” “天释?”庄漠虽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对方身上再度凝聚的杀气又让他不敢放松分毫,赶紧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道,“哦、天释,你是说那个灵音族的孩子,试体四十三号,他、他怎么了?” “他和我勉强有些渊源。”萧千夜没有直言,自嘲的笑起来,“不过我逼迫他的时候不比您心软,甚至有过之无不及,我实在也没资格为他出头,只不过突然想起他来,心情非常不好。” 庄漠浑身一震,没敢接话,这种看似毫无头绪的闲聊其实才是最为致命的,因为他完全无法判断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这样吧,我答应了您两次不杀您,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但是——”他叹了口气,剑尖挑起老人的衣领,低低一笑,“但是,我不想看见您,请您、离我远一些。” 随后他手腕用力,直接将庄漠丢出了数米远,在离开他周围神力庇护的范围之后,呼啸的鬼手饥渴的一涌而至! “萧千夜,你——”庄漠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缚王水狱底层回荡,慕西昭莫名抖了一下,虽然周围仍是黑暗和死寂,但此刻的他依然感觉到了入骨的惊悚! “你在害怕吗?”萧千夜对着身边的人莫名低语,明知他无法听见,还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我想尝试一下,如果我能救你、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救,而是更深层的那种……我能否得到原谅?不仅仅是你,还有更多的……” 他轻轻按住额头,甩了甩脑袋,也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在说什么,又在想什么。 “走,先出去。”他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提着剑继续往深处大步迈入,慕西昭感觉到他在移动,极力压制着身体里的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一点点跟着他前进。 恍惚中他的耳边回荡着萧千夜对他语重心长说过的那句话——“高总督可有对你有情有义过?” 慕西昭蓦然咬住嘴唇,多年的不甘和痛苦几乎压得他无法呼吸,一直以来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他是高总督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任何失误都是万劫不复! 高总督早已经明目张胆的将禁军改为世袭制,如果再公然染指军阁,务必会遭到朝中其他势力的抗衡,所以总督大人选择了另一种隐晦而折中的方式,将他,慕西昭作为夺权的工具捡了回来。 是高总督一手教给他知识、武技,教他在帝都的生存之道,宛如再生父母。 然而那终究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自从总督大人中年丧子之后,他就将自己的三个孙子小心的呵护在羽翼之下,宁愿他们泯然众人,也不让他们再卷入任何危险。 所有的危险都由他来承担,因为他就算死了,也仅仅是个工具罢了。 “救我……”他的手指微微一颤,原本只是捏住那一小片衣角,忽然崩溃的抓住萧千夜的手臂,失明的眼神剧烈变换,“让我……跟着您。” “您?”萧千夜语气一挑,显然是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随后大笑了一声,“你我差不多年纪,用‘你’就好。” 慕西昭愣了片刻,虽然没有听见,但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终于一点点展开笑脸——他一直怨恨着这个人,埋怨他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实际上呢?那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是高总督编织出来的虚假梦境。 梦,也该醒了,再不醒过来,他就会成为梦里的傀儡,永失自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倒戈相击 高成川揉着眼睛,在视线和听觉都被切断的一刹那,面色凝重的仰起头。 万罗殿有重兵把守,除了此地之外的其他禁军驻都部队,恐怕都已经丧命于鬼手之下了吧? 代价……会不会有点过高了? 圣殿之上依旧平静,除去过分暗沉的天空,一切看起来都还在掌控之中,但自太子上去转眼过去半日了,陛下为何还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高成川烦躁不安,按捺不住来回踱着步,心里面一直盘算着各种可能性,难道太子妥协了?他被陛下说服了决定放弃这一场政变了吗?又或者陛下被他说服了? 不,都不可能。 高成川铁青着脸,以这对父子的性格,事到如今他们不可能互相服软妥协,眼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一定会带来更猛烈的暴风雨,会将整个皇都卷入腥风血雨之中! 下一刻,他的猜测迅速应验——圣殿的顶端爆发出一阵猛烈的金光,照耀着整个皇都如沐圣光,不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转眼所有的光线沉入黑暗,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高成川紧张的握紧了手上的炎帝剑,原本赤色的长剑此刻也湮没在这样的黑暗里,根本无法透出一点明亮。 紧接着,黑夜里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繁星,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感觉那些璀璨的星辰仿佛触手可及。 天权帝站在圣殿顶端,他的手上握着一柄扩散着金光的长剑,就是这一剑劈开了皇城的天空,将偷袭至身后的地缚灵一击逼退,但是这样明媚的色泽也仅仅持续了数秒钟,来自夜王的神力瞬间就以更快的速度将金光吞没。 地缚灵受伤后退,化成模糊的人影,原本十个灵体在地下城之时被苏醒的古代种杀了一个,而陛下这一剑更是直接斩杀了三个! 它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从哪里抽出了剑,又是用什么样的动作瞬间击伤了它,魔物喘着气,不敢再轻举妄动,果然……这才是能站在飞垣顶端,坐拥双神血统的男人! 那双眼睛比它平日见到的更加明亮,像太阳一般无法直视。 地缚灵的外形在不断变换,一会是成年的美貌女子,一会又变为天真可爱的孩童,天权帝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魔物,那是因为受到重创之后一时无法再度化形,它曾经用过的躯体正在灵体的状态一直闪烁。 “陛下是从何时开始堤防我的?”带着震惊和不解,地缚灵开口说话也蹿出各种不同的声音。 “从你以这幅模样回来开始,也不算很久吧。”天权帝抬起眼眸,发出冷冷的嘲笑,带着对魔物的不屑和鄙夷,“我记得你曾是阳川太阳神殿的圣女,是侍奉日月双神的圣女,那应该已经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一年我和大哥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也在暗中策划杀兄弑父夺取飞垣的政权,皇权的内斗导致四大境也因此发生动荡,我疲于解决这些矛盾,你差不多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第一次见你,你甚至还是个很漂亮的少女……” 天权帝回味着它当年的模样,穿着金色的羽衣,容颜姣好宛如初升的太阳,带给他一种错觉,感觉眼前的女人就好像真的是侍奉“日神”之人。 “然后没多久,阳川都主上报,城内发生了诡异的控尸案,造成大量无辜百姓丧命,而凶手正是时任圣女安钰,都主秉承着古训,只能将先其驱逐出境,若仍要杀,则必须请父皇亲自下令。”天权帝叹了口气,不自觉的转动手上的剑,那柄剑是金光凝聚而成,似乎和三圣剑一样没有实体,又道,“那时候正是我夺权的关键时期,你身负天算之能,能帮我躲避日神之眼的窥视,我确实是出于私心才会将你留下来。” “呵呵。”地缚灵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嘲讽,“那时候的陛下野心勃勃,让魔物也忍不住想要助您一臂之力。” “可我并未在你身上察觉到任何魔物的气息。”天权帝眼神严厉,嘴角却浮出了一丝苦笑,“直到你主动现身我才发现,原来我所信任的安钰宫主,只是魔物地缚灵所化。” 四十年前,祭星宫的老宫主也已经到了垂暮之际,父皇急于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接任宫主之位,而安钰恰巧出现了,她虽然背负着阳川数千百姓的性命,但是对帝都而言,一个坐拥“天算”神力的女人,任何罪过都可以被原谅!是他亲自和父皇建言,一手将安钰提拔到了祭星宫大宫主的位置上! 而他的私心正是为了对付祭星宫里的日神之眼,为了不然父皇察觉到自己的政变企图,他需要一个可以直接掌控祭星宫的人,而安钰,就是那时候的最佳人选。 四年后,他在一夜之间杀兄弑父,自己坐上了飞垣大陆的王座,而自始至终,为皇室预算祸福危机的祭星宫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也正是因为大宫主安钰,原本就是他的人。 “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帮您成就霸权的功臣吧?”地缚灵缓了口气,剩余的六个灵体汇聚在一起,转变为当年那副少女的模样,天权帝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格外刺眼,甚至让他有了一种无名的怒火,“我身负皇室的血统,不可能四十年都对三魔之一的地缚灵毫无察觉,让你背后的主人亲自现身一见吧。” “我的主人吗……”地缚灵低低笑着,气氛有些诡异,“我的旧主,是您曾经合作的对象,上天界夜王大人,而我的新主……” 地缚灵忽然抬手指向天空中那些仿佛触手可及的星辰,天权帝感觉周身一寒,眼角赫然瞥见一束五光十色的斑斓落在圣殿顶端,镜像的地面“啪”的一声碎裂,裂缝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主人。”地缚灵松了口气,那人抬起手直接穿过了魔物,以自身神力帮助它剩余的灵体恢复,然后随意的挥手,道,“你退下吧。” “为魔物疗伤吗?”天权帝眼神雪亮,虽然察觉到对方身上汹涌的神力,但看见他手上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带上了鄙夷。 周围的星辰闪出亮光,蓬山转过身,第一次直面这个人类的帝王。 “是,又如何?”他反问,毫不在意,“陛下不也正是依靠魔物的帮助,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海魔仓鲛……也是您亲手放出。” “是你隐藏了魔物的气息?”天权帝竟也是毫无畏惧之色,手上的剑再度紧握,“难怪地缚灵能掩人耳目这么久,如果得到上天界的协助,一切就变得合乎情理,只是我想不明白,辰王目的为何?” “哦?你……竟然能认出我?”蓬山有些惊讶,虽然万千流岛都流传着上天界的传说,但能仅凭一眼就将他的身份认出来,也还是大大超出了预料。 “星辰之力,是为辰王。这是写在皇室史书里,为数不多关于十二神的东西。” “史书……”蓬山默默重复这两个字,嘴唇却一点点抿成直线,笑容变得锋利起来,“是他们两个留下来的话吧?哼,也不奇怪,他们一贯都是如此,自封日月,妄图和天地同寿,甚至为了那种荒诞的修行之法,主动舍弃了所谓的凡胎肉体,现在我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们两个的存在了,到底是真的化为了天地的一部分,还是早就死透了呢?” 天权帝神色微微变幻,怎么这个来自上天界的辰王,会在此刻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动? 皇室史书里对上天界的记载其实非常的少,甚至连十二神都没有全部记录在册,而提及最多的除去他们的先祖日月双神,那就眼前这位坐拥星辰之力的辰王。爱上文学网 书中对他的记载不过寥寥数句,但若只是以字面之意来理解,那应该是和日月双神关系极好、甚至并肩同行的存在。 然而此刻,辰王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极端的厌恶,甚至带上了他理解不了的愤怒。 “哼,让我来告诉你实情吧。”蓬山凝神看向天空,仿佛一眼就能看到遥远的上天界,苦笑,“去往上天界的最后阻拦是一只远古黑龙,直到它被战神斩落首级之后,我和同修们才真正的成为那里的主人,上层极昼殿、下层永夜殿、中央则是群星汇聚的黄昏之海,最开始便是由你的先祖日月双神和我的力量联手创造了它的雏形,再由其他同修一起携手将时光永驻,成为真正的神之领域。” 天权帝默然不语,眼里的金光也黯淡了几分,那确实是凤九卿曾经对他描述过的世界,即使到了今天,当他再度从辰王口中听到相似的描述,仍然无法想象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 “后来,他们就开始为了荒诞的修行信念,决心放弃自己的身体。”辰王忽然话题一转,没等天权帝听明白,继续道,“你是不是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那我说的再明白一些,他们决定放弃生命,以死亡为代价,换取和天地同寿的机会,但是,信念虽然如此,真的执行起来又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每一次,他们都把自己搞的半死不活,我救了他们很多次,把他们扔到紫苏那里,可即使如此,仍然阻止不了。” 蓬山冷冷的笑了,那样的回忆让他有几分难受,用力按住额头:“就这么反反复复,最先奔溃的人,竟然是我。” 最后一次争执是在是在黄昏之海,已经入了魔障的同修们愤怒的指责他——“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争辉?” 原来在他们二人的眼里,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阻止、挽留、拯救都只是不自量力罢了,因为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争辉? 他愤怒的出走上天界,一晃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而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帝仲音讯全无,奚辉变成了毫无意识残魂,而他曾经的两位挚友,也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自那以后,或许仍然是心结未解,他一直暗中注意着双神留在箴岛的后裔们,他们是那座流岛的王者,受到万人敬仰,作为统治者也无疑是优秀而合格的。 “直到你出现——”蓬山忽然抬眼正视天权帝,发出长长的叹息,“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类似的魔障,和你先祖那时候一模一样,虽然同修之路各不相同,但我一直都不认可他们的理念,因为我们从来不是真神,他们却总是自不量力的想成为真神,呵……你知道吗,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在任何地方再次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多半是真的把自己作死了,既然这么急着去送死,又为什么要留下后裔呢?你、你们,都应该追随那两人的脚步,和天地同寿才对。” “所以……飞天的梦想只是骗局?”天权帝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语气不自觉的颤抖。 “当然只是一场骗局,我给与地缚灵天算之能,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死心塌地的相信飞天之梦?”蓬山摇着头笑起来,像是多年的怨恨一瞬宣泄而出,“为了能让这场骗局更加逼真一些,我还亲手设计了十殿阎王阵,教会你如何利用怨灵之力来分割飞垣大陆,让你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的屠杀无辜,就仿佛……最初始的血荼大阵那样。” “只不过,我稍微低估了古代种的力量。”蓬山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古代种极为罕见,连我也并没有真的遇到过,十殿阎王阵第一次启动的时候,我以为天域城应该能从飞垣大陆脱离,然后在它上升的过程中因力量不足而坠毁,但是我算错了,古代种强行拉住了破碎的土地,甚至让十殿阎王阵被迫停止。” “那时候起你就知道四境分离是不可能实现的,可依然……诱导我继续寻找方法。”天权帝的语气开始变得沉重,这样巨大深沉的阴谋让他的脸颊更显阴沉,“你透露给我一些消息,告诉我地基深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只要能找出来加之利用便可以托举天域城回归故土,这股力量是那只古代种,而仅凭人类之力,根本无法靠近他。” “告诉你这些只不过是为了不让你死心,这样你才会继续持续不断的利用十殿阎王杀戮。”蓬山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果然如我所料的那般,你身上的那股魔障,和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魔障呀……”天权帝全身一怔,眼神在瞬间雪亮,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难怪她一直誓死反对,甚至不惜以命相挟! “温仪应该是可以察觉到一些东西吧。”蓬山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色,“但是她说不了,因为她自己就是得到了上天界的力量才会成为禁地神守,任何不利于上天界的东西都将无法说出口,这是不可逆转的宿命,曾经……我和同修们都很在乎上天界,所以才会对外人有这些束缚,但、那也只是曾经了。” 天权帝霍然抬头,眼里是难掩的哀伤。 原来,自他杀兄弑父,篡位夺权的那一刻起,骗局就已经被他亲手转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飞天梦,他屠杀无辜,为此失去了深爱的妻子,也让最为重视的儿子和自己反目成仇。 “呵……辰王的目的是让双神彻底消失吗?连同后裔的血脉也一同掐断,真真正正的毁灭。”天权帝翻动着手上的金剑,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飞天对我而言早就不再重要,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作为临别之礼,我回答你的任何提问。”辰王微微扬起手指,星辰之力在掌下汹涌,但他控制着近乎毁灭的力量,期待的等待着对面帝王的问题。 天权帝的表情森然可怕,脱口:“镜月之镜,能否永存?” 这一问,问的辰王骇然顿住,一时竟没跟上对方跳跃的思维——大难临头,这个人问出的问题竟然只是小小的镜月之镜? 但是,辰王确实在认真的思考着对方的提问,手上的动作也因此停顿,许久,他郑重的回答道:“这世上没有永存,就连上天界也依然流传着‘帝星坠’的预言,镜月之镜终究只是假象,陛下还是尽早醒悟吧。” 天权帝没有说话,默然垂下头,然后忽然大笑起来。 “上天界——果然不可信。”他高高的扬起头,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好,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的这一日,我一人戴罪死去又如何,我本就是心狠手辣,杀戮无数的人,无论是父亲、兄长,还是妻子、儿子,但凡阻拦我的人,我都能毫不心软的铲除,哈哈哈,飞天梦碎,镜月之镜也该碎了吧?但我——也不能让你们如愿。” 随着他字字珠玑的厉声斥责,一直在天空中徘徊的鬼手也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它们将风化的五指捏出了咔嚓的诡异声响,赫然反扑辰王! 蓬山一动不动,只是抬手间就将鬼手撕成碎片,再看天权帝,他手上金色光剑闪烁着某种不祥的光,硬生生的冲破了夜幕,照亮皇城上空。 “你……动了什么手脚?”瞬间察觉到十殿阎王阵深处的异常,连辰王也终于暗暗变了脸色。 天权帝却露出了疲惫的表情,仿佛忽然老去,叹道:“大人应该知道,上天界的神力是与众不同的,但凡有一点术法修为的人都能察觉出来,那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我自发现祭星宫主是魔物所化之后,就在你当年留下的大阵里稍微动了些手脚,就是为了防止你们不守信用啊……” 话音未落,他的嘴角骇然咳血,身体在微微颤抖,天权帝将血沫咽了回去,笑道:“当然我也没有不自量力到以为能杀死你们,但我必须给他……给明溪,开拓一条生路。” 金色的剑光从他身体里涌出,像要将这个人割裂成碎片!受到帝王之血的指引,天域城正上空豁然出现十尊阎王神像! “你……”蓬山不可置信的低呼一声,转瞬之后,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十殿阎王阵竟然精准的开始袭击自己! 上天界的神力是独一无二的,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反咬上天界! “温仪……抱歉了,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你。”天权帝捏着手上小小的玉面神镜,苦楚自心底一点点蔓延,那段不堪回首却刻骨铭心的岁月,痛的让他无法呼吸,然后他颤颤巍巍走到圣殿边缘,风的屏障消失,他将手伸出去,凝视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苦笑了一下,轻轻松手。 下方圣台上,明溪太子沉着脸,身边的白色魂魄接下掉落的神镜,小心的放在他掌间。 第一百一十八章:风雨欲来 中央圣台处,凤九卿凝视着天空中忽然浮现出的十尊阎王神像,确认性的在掌间用上天界的心法燃起些许灵光,果然在这一刹那,鬼手嘶吼着呼啸而至,灵凤之息直接打穿鬼手,他也迅速将手上那些灵力散去。 上天界特殊的灵力会吸引鬼手如跗骨之蛆般袭击,像精准的利箭,只会对来自上天界的力量进行攻击。 “风行水逆之术,陛下可真是心思深沉、让我大开眼界之人。”凤九卿惊讶得难以言表,这个原本由辰王一手创建,再由夜王二度启动的十殿阎王阵无疑是用来汲取生魂对付人类的,然而谁又能料到,位于顶端的帝王会以自身帝王之血将阵法强行逆转,利用它的力量反扑上天界? 但是,帝王之血同样源自日月双神,即使是风行水逆这样的方法,无疑也只是玉石俱焚! 凤九卿神色凝重的看着对面的皇太子,他手握着那面玉面神镜,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汹涌着剧烈的情绪波动。 与皇太子并肩而立的是一个白色的魂魄,他几乎将自身所有的灵力全部转移到了这边,原本淡淡的白色此刻也格外耀眼。 “九卿。”一个声音传来,同时鬼手也追逐而至,夜王同样是灵体的手直接掐住了鬼手,用力将其撵成粉末,但他脚步落地的一刹那,又是无数鬼手从不同的方向追来,这样毫无间隙的攻击令夜王也微微惊讶,但他依旧从容不迫,指尖黑光再度凝聚,刹那间灵气如利刃落在圣台的镜面地砖上,带着令人窒息的神力,直接将鬼手钉在了脚下。 夜王踏出一步,夜的神力自他脚心水纹般扩散,那些被钉住的鬼手也在瞬间被踩碎。 “大人,您来了。”凤九卿微微一笑,根本没想过插手帮忙,以人类之力就算汇集百万怨灵又能拿上天界如何?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根本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到底在想什么呢?凤九卿忽的抬起头,眼珠一点点凝聚,仿佛这样就能透视到更上方的圣殿顶端——天权帝不是泛泛之辈,他应该不会愚蠢到以为这样就能赢吧? “不死鸟到了。”夜王挥袖一指,一束熟悉的火光在皇城上空飞舞,冷道,“带上凤若寒,来见我。” 凤九卿双眉微微蹙起,但也仅犹豫了一瞬间,他踮着脚轻飘到圣台边缘,眼角有些担心瞥过萧奕白的魂魄,但在夜王面前,他最终也只是选择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一跃而下。 这是萧奕白第二次直面夜王,但是和海市时候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上一次夜王整个人包在暗黑的法袍里,用特殊的术法掩饰了身形和容貌,这一次眼前的灵体面容清晰,是他根本看不透的强悍。 而唯一相同的东西是那一束冰凉的目光,时至今日依然让他浑身战栗不敢轻易挪动。 夜王默默凝聚力量,一边抵抗周身不断攻击的鬼手,一边笑吟吟的走上前去,直视着对方冰蓝色的眼睛,好心提醒:“将自身灵力长时间全部转移至分出来的魂魄,会对本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古代种情绪一贯极不稳定,术法的修行将会是一柄双刃剑,若是学些好的,或许可以压制来自凶兽的本性,但如你这样学些不像样的禁术,只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罢了。” 萧奕白敏锐的护在皇太子身前,对方身上强悍的灵力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感受到的极限,每靠近一步,压力就再增加一分。 这一刻萧奕白心里明亮亮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然而,他仍不能在此退步。 或是被他脸上隐忍的坚持所感染,夜王反而是莫名停了下来,想起了那副星位图——这个人,明明各方面都不如他弟弟那般明显,却偏偏各方面都能力压他一筹,是个完全不合常理、无法看透的人。 “萧奕白,你先退下。”明溪太子却是眼神宁静,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位就是上天界的夜王大人吧?我曾与您在北岸城擦肩而过,如今终于得见,果真是如夜幕一般深沉隐秘之人。” 夜王的目光这才穿过萧奕白看到他身后一直守护着的皇太子,他面容清瘦,弱不胜衣,嘴唇微微透出青白,看起来像个病人,虽然穿着华丽,但举止之间尽显随和,他的眼睛是皇室特有的浅金色,没有他父亲那般明亮耀眼,反而是透出淡淡的隐忍之色,更像是高空皓月。 下一刻,皇太子嘴角微微上扬,看似温柔的笑了笑。 夜王立马就察觉到了微妙的差异感,这个人,一定不是他现在所见的这样。 “大人的目的是那只古代种吗?”皇太子开门见山,用一贯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丝毫不拖泥带水,“为此,您需要找到相同的血脉进入开启阵眼,这个相同的血脉,就是萧千夜、或是萧奕白?” “皇太子应该什么都清楚才是。”夜王饶有兴致,这个人和他父亲截然不同,让他顿时就有了兴趣。 “为此,您和我的父皇达成协议,他会助您寻找相同的血脉,而您将赋予天域城重回故土的权力。” “第一步,释放海魔仓鲛,您需要三圣剑之一的海之声修复受损的神体。” “第二步……”明溪太子顿了一下,虽然面色依然玉石一样温润,但是语气明显加重,“第二步,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应该是找回剩余的魇魔和地缚灵吧?” “哦?”夜王没有否认,神色一动,听见皇太子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没有意外发现他们兄弟俩身上的秘密,夜王应该会按照自己的计划逐步释放三魔,毕竟曾经灭绝过飞垣的血荼大阵,就是三魔带领座下群魔,将所有人驱逐到阵眼附近,换句话说,其实您从一开始,就打算再来一次血祭全境吧?”壹号 “呵……你想的比你父皇周到一些。”夜王叹息,百感交集,“血祭全境并不简单,飞垣也早就不是当年的箴岛了,但是如果找不到相同的血脉,我的确不在意再来一次,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随便过个几百年,飞垣依然会重新恢复生机,我也可以再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的重启血荼大阵,直到重新打开阵眼的那一天,毕竟时间对我而言,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夜王神秘的笑起来,期待的看着萧奕白,“有更加直接可行的方法放在眼前,换了谁都会尝试一下吧?” “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皇太子一瞬间有些失措,思绪游离了片刻,喃喃问道,“以夜王、或是上天界的力量,带走他们应该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但是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甚至隐瞒了父皇,似乎是有什么顾忌……” “原来殿下已经看出来了?”夜王微微动容,这个人类的皇太子观察竟然如此入微,连他一直顾忌的事情都看了出来! “那句预言——帝星指的究竟是何人?”明溪太子用力握拳,仿佛正在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自在万灵峰顶他从凤姬口中听到那句关于上天界的预言之后,心里就一直隐有不安。 夜王眯起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知道皇太子在担心什么,淡道:“我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确认了‘帝星’归属,否则我应该更早的找上他。” 果然……明溪太子心下一沉,不安的预感爬上心头。 “帝星对上天界很重要,同时也是我曾经的同修,无论出于何种考虑,我都不能让帝星死在这里。”夜王意味深长地提醒,“但如果不是‘帝星’,又身负着相同的血脉之人出现,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再顾及他的死活了呢?” “这个他……是萧奕白吗?”明溪太子依旧很直接的质问,只是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他魂魄不全,贸然进入阵眼也许会因此丧命,虽然我也有办法让他撑到夺回身体,但之后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真可惜啊……”夜王忽然叹气,眼里是罕见的惋惜,“你们曾是双子星,你曾有和他平等的力量,足以和他争夺帝星之位,可你偏偏把自己搞成这幅失魂少魄的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古代种原本就极不稳定,你还要如此乱来,我曾调查过你们这一族的事情,八年前忽遭灭族,至今仍是悬案,呵……真的是悬案吗?恐怕真相也只是被皇太子一手遮天隐瞒了下来吧?” 提及往事,明溪太子和萧奕白互望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没有回话。 “能够令凤姬亲自现身,无疑是古代种失控爆发出的力量惊动了她。”夜王发出低哑的笑声,故意挑起两人心底那段沉重的往事,“皇太子的母亲是来自泣雪高原的神守,曾经得到过帝仲的指引,获得了些许上天界的神力,成为了一种‘不老不死’接近永生的怪物,所以她和人类所生的孩子,在体格上一定是体弱多病的,我看皇太子气色一直不佳,原因应该就在这里。” “母后不是怪物。”明溪太子厉声反斥,夜王却不屑一顾的冷哼,“这样的病状以人类之力是无解的,如果没有遇到他,你应该早就死了,是他分出了自身一魂一魄,封印在你手上的玉扳指上,持续不断的将自身灵力转入你的身体里,这才让你带着绝症活到现在,当然——代价也是惨痛的。 明溪太子骇然咬唇,夜王的一席话让他控制不了力度,血从唇角沁出。 “古代种原本就极端不稳定的情绪因为失魂少魄变得更加难以控制,这才导致了八年前那场灭族案吧?”夜王却完全无视了对方的情绪,继续平淡的说道,“这世上的巧合就是如此奇妙,他身负帝仲的血脉,或许也是唯一能救你的人,可惜啊……真的是很可惜,为了救你,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家人,而是更为重要的、原本可能属于他的‘帝星’之位。” 明溪太子蓦然一惊,僵直了身子,脑中一片空白。 天征府灭门案发生之后他就隐约察觉到萧奕白身上与众不同的状况,为了防止其他人插手此事,也的确是他利用皇太子的身份将这件事强行压了下去,成为了帝都又一起离奇的悬案。 他一直对此事心存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个顽疾缠身的身体,萧奕白大可不必使用分魂大法做出如此牺牲!也不会有后来的灭门案,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溪。”萧奕白伸手搭在他肩上,将他从噩梦中唤醒,轻轻笑了笑,“我倒是不觉得可惜,反而非常的庆幸。” 他将目光转向夜王,眼神一点点郑重:“我很庆幸,若非如此,双子之象会导致手足相残,至少现在我不必再和他为敌了。” 夜王的神色也变了一下,不可置信:“很庆幸?难道一整个家族在你眼里……还比不过一个弟弟吗?” “这话放在八年前或许我还会掂量一下,但是如今,已经失去的东西,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呢?”萧奕白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眼里锋芒毕露,“更让我庆幸的是,夜王的目标已经从他换成了我,而且……上天界不想他死。” 夜王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对方的话,随即无奈摇头,轻声叹气:“我只提醒你一点,是我在意预言不想他死,不代表上天界其他人也这么想。” 萧奕白悚然一惊,脑中赫然想起另一个名字——煌焰。 夜王终于再次踏出脚步,手里的黑光带着不详的气息,直接就跨到了他的魂魄面前,低语:“看在你算我半个同僚的份上,我就先将你带回上天界吧,九千年了,你是否曾经怀念过那里呢?” 下一刻,夜的神力切断了魂体和本体之间的联系,这一端的魂体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禁锢而无法回转,另一端的本体已经骇然咳出大口鲜血! 夜王的身影也在同时碎去,朝着萧奕白本体的方向光化消失。 “白!”明溪太子惊变了脸色,下意识的想要穿过这股力量去唤醒被禁锢的魂体,就在此时,头顶发出一声剧烈声响,上层的圣殿竟然整体塌陷砸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星坠尘寰 风铸成的墙体在瞬间崩塌,金光笼罩着帝王从圣殿顶端坠落,围绕着他的周身是另一股无上的神力,在靠近圣台的一瞬间击碎镜像地面,整个圣台自帝王的坠落点开始裂出恐怖的裂缝,然后被他身上的金光一点点填补,明溪太子诧然仰头,双眸颤抖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了,这个和他勾心斗角相互猜忌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从至高无上的巅峰跌落了吗? 那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陨落,而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血,如蜿蜒的小蛇从他撕裂的皮肤里钻出,天权帝默默擦去嘴角的血渍,仿佛对自身的伤势毫无察觉,一双眼睛依旧冷静,只是将手上的金色光剑再度凝聚。 明溪太子定睛再看那个将父皇从顶端打落的人,他奇妙的站在半空中,没有任何立足点,一只手向上翻掌,掌间竟然是星辰之力在涌动!无数鬼手试图将那个人从天空抓落,但那终究只是螳臂挡车般不自量力。 “皇太子。”蓬山认出了明溪,眼神里隐隐有一丝期待,霍地低下头,轻声冷笑,因为要放弃周围的四大境,所以“飞天”实际上仅有皇室的几个高层心腹知晓,唯一对此事有所察觉的人便是皇太子,虽然他一开始的目的也仅仅只是为了调查清楚皇后自尽的真相,但随着风魔掌握的情报越来越多,他也确实是触及到了最为关键的东西。 仅仅凭借着对飞垣破裂地基的调查,皇太子就能敏锐的察觉到那股强大的力量,并且精准的推断出“飞天”计划,陛下有众多子女,唯太子最受重视,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后独子的原因吧? 只可惜皇太子体弱多病,需要依靠他人的灵力输送才能维持生命,加上早些年为了稳定朝中非议,天权帝下令不允许太子染指任何武学,只怕眼前这个病弱的青年以后也无法像他父皇那样将日冕之剑凝聚成型。 蓬山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丝黑暗,感觉有些惋惜,再优秀聪明的人才,如果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他凭什么坐拥天下成为最后的王者? 明溪太子看着天上的人,毫不动容,眼神里的光一掠而过,声音冷肃:“这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吗?” “呵,皇太子也算是当世奇才,只可惜身在权力斗争之中,否则以您的头脑,再加上一副好身手,此刻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蓬山从半空中轻飘飘的落地,在他脚尖踏上圣台的一瞬间,竟然让整座建筑微微颤动!地面被金光修复的裂缝转瞬又开始出现巨大的缝隙,已经有破碎的地砖开始继续往下方万罗殿砸落。 “这确实是我欠他的。”天权帝接下辰王的话,扫了一眼身后的儿子,眼里的情绪百转千回,“因为温仪是禁地神守,按照惯例,我身为皇子不能娶这种身份的女人,更不能独宠她一人导致朝中非议,我确实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不仅接二连三的娶妃纳妾,甚至对她的孩子严加管教,不许他涉足任何兵权,也不让他染指任何武学……明溪,你该埋怨我。” “我早就知道这些,但是——不重要。”明溪太子眼神如电,对这样的说辞早就毫不在意,但是天权帝却露出了一丝一闪而逝的悔意,苦笑。 是的,无论是对明溪,还是对温仪,他们根本从来也没有在意过这些东西,早在温仪还在世的时候,除去必要的学业,她反而是经常不顾身份带着太子私下里出去玩乐,为此还有不少朝中大臣隐晦的暗示过自己,说皇后这样不成体统,但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那一些亏欠,他对妻子的这种行为倒并没有多加干涉,时至今日在外城的商业街里,都还有不少小摊小贩会乐津津的提起皇后当年的往事。 他明明想给这对母子最大的温柔和守护,又偏偏在各种无奈的权势斗争中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们。 不仅仅是他们,他之后迎娶的所有妻子都只是牺牲品,是为了保护温仪和明溪不被排挤和迫害,他装模作样的演戏而已,那些被各种高层带着目的推到他身边的女人们,也无一例外的成为了深宫后苑中无人欣赏的花朵,连带着她们的孩子都没有得到过任何的重视。 如此算来,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合格的丈夫,甚至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天权帝蓦然将双目紧闭,急促地喘息,再等他睁开眼,金色的眸子里浮动着杀意,他将手上的日冕之剑再度凝聚,指向辰王蓬山,一字一顿:“为王者,就算是错误和骗局,也应一肩承下。” “哼……好。”蓬山赞赏的夸了一句,一直徘徊在掌间的星辰之力终于爆发,圣台卷起强烈的飓风,脚下的地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三番四次的摧毁,终于开始往下方塌陷,天权帝挥出一道圣光,直接将眼前的狂风破开,风行水逆之术在他残破的身体里借着微弱的日月之力运转,悬浮在帝都城上空的十尊阎王神像齐齐发出一声喝,随之十道血线流出,汇聚到正中心,霎时,仿佛整个天空也被撕裂,从破裂的洞口中,一轮高空皓月赫然浮现! 然而这轮皓月在转瞬之后沉入夜幕中,连带着群星也因此失去了光泽。 蓬山凝视着那轮忽然消失的皓月,感觉心里的某个地方也猛然下沉。 东皇和曦玉虽然已入魔障不可救药,但他们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留给自己的后人,东皇留下了属于帝王的双眼“日神之眼”和权力的象征“日冕之剑”,而曦玉则给予了他们最后的守护——“沉月”。 “征服和守护,当征服已成过往云烟,这轮孤空皓月,就是所谓的沉月吗……”蓬山唇齿轻合,念起这两个遥远的字,目光却是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之前的某一瞬间,有一束奇异的火光坠入皇城,在那汹涌的灵凤之息中,确实暗藏了几分他熟悉的、月的气息。 此刻,星罗湖的黑色水面上,也渐渐浮现出一轮皎洁的明月,云潇半跪在湖水中,双手托着怀里忽然绽放出明亮光泽的古玉,将沉月和水中的皓月重叠合一。 黑水在逐渐恢复清澈,埋藏于水下数百年的冤魂化成无数白色光粒,飘散远去。 “哼。”愤怒不知从何而起,蓬山直接逼近天权帝,一个带着双神血统的后裔而已,他凭什么阻拦自己,凭什么抵抗上天界! 辰王的手穿过帝王的胸口,根本不想使用任何星辰之力,只想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击败他,然而,天权帝却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笑容,他将手腕微微转动,日冕之剑也随之调转,光在一瞬间散去,然后朝着蓬山背心的方向再度凝聚,辰王脸上惊变,再想抽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这具带着风行水逆之术的帝王之躯牢牢束缚! 辰王的眼里闪过千百种复杂的情愫,在他重回上天界之后,也曾踏过无数座流岛再去寻找故友的气息,然而皆是一无所获,他们应该早就死了,为了虚无缥缈的修行理念,终于把自己弄死了才对! 为什么这一刻,在他们后人身上留下的这些许力量会如此强大,强大到令辰王也无法挣脱? 是他轻敌了吗……又或许仅仅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日冕之剑打入辰王体内,然后从他的身体里穿透,化成锋利的刀锋,再度打入天权帝体内。 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辰王按住心口,剧痛令他脚步微晃,连神志也因此荡漾了片刻,而天权帝已经再也无法站立,华丽的朝服被撕破,鲜血浸润在脚下形成恐怖的血泊。 天域城黑色的天空,在这一瞬间繁星陨落,壮观非常。 “父……皇。”明溪太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是他一直怨恨着的那个父亲吗?这还是那个暴戾无常、做着不切实际飞天大梦的昏庸君王吗? 蓬山沉着脸,嘴唇抿成一线,声音平静而犀利,不见了片刻之前的不屑,淡道:“好、很好,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争辉’吧?能利用风行水逆之术,让我亲手设下的十殿阎王阵反扑上天界,再以自己的帝王之躯为牢笼,以征服之力‘日冕之剑’将我重创,你、不愧为一代帝王,你配得上这个位置。” 得到这样的称赞,天权帝勉强将瞳孔聚焦,微微笑起:“只可惜,我仍是个心狠手辣的帝王,就连守护之力‘沉月’,也不能守护我。” “沉月之力保你足以,除非……”蓬山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皇太子,“除非你自己放弃,让它去守护另一个人。” “我说了,要为他……开拓一条生路。”天权帝撑着即将崩溃的身体站起来,努力挺直了腰,像一个真正的王者,“自地缚灵以魔物之形现身开始,我便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铸成大错,但是到了这一步,我不能退!我若退了,全境覆灭,没有人能阻止上天界摧毁一座坠天落海的流岛,我只能将计就计,引你们现身,只有这样……才能给飞垣留下反抗的时间。” “哦?”蓬山奇怪的看着他,不解,“好一个将计就计,你不是一贯不在乎飞垣会如何?只要皇后能得救,放弃飞垣又如何?” “一开始的确如此,温仪对我而言,无疑是最重要的存在。”天权帝默默歪头,望向自己最为器重的儿子,叹息,“已经去世的妻子,和尚在身边的儿子,换了谁,都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儿子才对。”酷爱电子书 “父皇!”明溪太子惊呼出口,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百感交集,哑言。 “我曾问你想要做什么,那时候你是这么回答的——‘毁掉你愚蠢的梦想,毁掉这面残忍的镜子,毁掉来自上天界的束缚’,我以废太子之令威胁你,你却毫不犹豫的从圣殿之上一跃而下,你说你一刻也等不及,想要听到‘废太子之令’传遍飞垣,呵呵……我不顾一切想给你的一切,却是你避之不及可以放弃的一切,那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我是真的错了。” “你的母亲也一定还在责怪我,为了一个虚假的骗局,我差一点就成了千古罪人,差一点就带着飞垣一起毁灭。” 天权帝唇角露出一丝讥讽,沾满血的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向太子的脸,眼光一凝——即使已经病得有些憔悴,太子依然有他母亲独有的温柔和隐忍。 “传令全境——”天权帝赫然抬高语调,他的声音透过上方十殿阎王阵,清晰的响彻皇城的每一个角落,“自即日起,传位……皇太子明溪。” 明溪太子惊在了原地,眼里渐渐透出从未有过的明亮金光,日冕之剑在他胸前一点点凝聚,象征着新的帝王即将诞生。 他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风魔很早以前就在东冥、羽都境内的地下裂缝里早早设好了落脚的据点,他甚至重金收买了当地的名人富商,他有一百种方法应对任何突发的状况,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专权的父亲会在此刻传位于他! 他在走上圣殿之前,就安排了萧奕白和公孙晏前来迎接,安排了江停舟在外围等候,也算准了凤姬会带着云潇一起回来。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即使已经做了最为周全的打算,玉石俱焚也依然是最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设想过和父皇剑拔弩张的场面,甚至设想过和他刀剑相向的时刻,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搀扶着为救自己而重伤不治的父亲,从他手上接过帝位。 “很好。”蓬山静静看着王位更迭的这一幕,日冕之剑因太子虚弱的身体无法完全凝形,沉月的光芒已经围绕他周身形成不可击破的守护之力。 “我伤不了你了,陛下。”辰王是对着曾经的皇太子,如今的新帝王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意,“我期待与您再会的那一日,皇权凶险,失去羽翼护佑,愿您……长治久安。” 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祝福,身形已经开始光化,那是上天界独有的回归之法,御风而行,光化而逝。 下方万罗殿,高成川震惊的抬着头,目光战栗,圣殿在崩塌,风筑的墙壁散去之后,狂风卷起碎石和废墟,向周围暴雨般砸落。 “不可能……传位皇太子,不可能!”身边的星圣女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面具,狰狞的仰着头在狂风里呼啸,几近癫狂,“陛下不可能传位皇太子!一定是皇太子造反了!高总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群反贼全部拿下!” 高成川的眼里带着深深的不安,脸色苍白。 方才那句从十殿阎王口中传遍天域城的话,无疑是出自陛下之口,但是一旦皇太子登基,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霸权也将不复存在,甚至……会遭遇灭顶之灾。 而对长公主而言,皇太子掌权之后,她一心想要利用报复的人也会受到保护,那一定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长公主言之有理……”许久,高成川默默吐出一口气,他撩起自己左手的袖中,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针眼,还刻着奇怪的符纹,像是下了某种恐怖的决心,命令道,“将逆贼全力拿下,营救陛下!”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让整个驻都部队的士兵们怔了一下挺直后背,蛊蚁不知从哪里爬出,悄无声息的钻入了士兵的身体里,在他们身上某个一模一样的咒纹中心一口咬了下去。 圣台之上,天权帝喘了口气,自身力量已经无法在维持脚下镜面不碎,他一把揽过儿子,低沉而严厉:“你要记住,高成川野心勃勃不可久留,但是他势力庞大,比你想象中还要一手遮天,你若是想他死,一刀就必须致命,否则……他不会再给你第二刀的机会,死的人一定是你。” 明溪太子紧咬着唇,这是父皇第一次正面跟他提起高成川这个三朝元老,竟使用了这样孤注一掷的警告! 许久,天权帝还是更加担心另一个人,叹道:“还有,星圣女是你大姑姑明玉,她与灵凤族之间的恩怨已经根深蒂固,如果可以,我不愿你卷入其中,灵凤族,呵,我可真的是不喜欢他们,最初的灾难就是他们带来的吧?” 他的眼眸在逐渐失焦,圣台摇晃也更加猛烈,他将紧握着儿子的手不舍的松开,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明溪,天征府到底有何秘密?你……过于重视他们了。” “父皇,天征府对儿臣来说,不仅仅只是臣下。”明溪太子含着泪,哽咽,“以前,没有他,我就活不了,往后,没有他们,飞垣便活不了,父皇,天征府是继承了上天界战神之力的古代种,是唯一……能对抗上天界的人。” “古代种……战神之力!”天权帝已然涣散的眼色在此时又凝聚了分毫,不可置信的抬高了语气,双手剧烈地发抖,“难怪……难怪夜王会隐瞒此事!哈、真是荒唐……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把唯一能救飞垣的人杀了,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脚下地面终于完全碎裂,明溪太子一把抱住父亲的遗体,两人一起往下方坠落! 被夜王之力束缚的白色魂魄拼尽了全力终于挣脱,强忍着本体被重创的剧痛接下明溪太子,安稳的落在万罗殿中心。 万罗殿已被重兵重重包围,高成川一眼就看到了皇太子怀里逝去的君主,眼里蓦然染上了血色。 他自幼栽培、辅佐四皇子明泽,历经各种苦难和挫折终于登上帝王之位,而他最终仍是无法了解这个人的想法和信念。 “皇太子是在弑君夺权吗?”高成川凛然神色,手握炎帝剑大步迈向明溪。 “皇太子?”明溪霍然起身,冷冷,“请注意你对我的称谓,高成川。” “呵,拿下逆贼。”高成川不屑一顾的冷笑,他周围的士兵们拿着长矛和尖刀指向明溪,脸上终于浮现出药人独有的标记。 “好一个逆贼。”明溪太子只是淡淡叹息,日冕之剑和沉月光辉加身,对方却仍然只想保住自己的权势,完全无视王者的象征,甚至将他称呼为“逆贼”。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更加后一点的地方,看着那里交织着的无数刀光,闭目微笑。 高成川豁然扭头,炎帝剑本能的出手接下从背后砍落的刀,瞬间冷汗爬上心头——这一刀他并不陌生,是前不久私闯总督府的那个人所用武学! “陛下,臣来迟了。”公孙晏掌下暗暗用力,脸上还保持着如顽固子弟一般的笑,微微鞠躬。 “辛苦你了。”明溪淡淡地开口,随后眉峰促起,望向身边的白色魂魄。 魂魄已经开始涣散了,似乎预示着本体也再承受着巨大的损伤,但他的灵力一直被夜王神力束缚无法回转。 明溪的担心溢于言表……萧奕白,你到底在哪里,如今,又遇到了怎样凶险的状况? 第一百二十章:弑神之计 星罗湖上飘起白色的光粒,湖水也逐渐恢复平静,云潇捧着古玉沉月,能感受到玉中那段惨烈的历史在掌心流逝,让她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这个做着飞天大梦的皇朝,也曾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从天罚中拯救自己的故土。 水下面出现一个小小的影子在朝她靠近,云潇眼眸一动,只见萧千夜拉着慕西昭,竟是踏着水流一路上升,转瞬就跃出了湖面。 在沉月之力化去湖中怨恨之力后,十殿阎王阵的中心被月神笼罩,也让他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终于逃出生天,然而他的身上依旧被鬼手抓的伤痕累累,那些原本还忌惮他的鬼手忽然间就疯了一样扑过来,似乎是想将他彻底撕碎。 “千夜!”云潇连忙收起古玉朝他跑去,就在此时,一束凤火击落在她脚边,湖水被掀起巨浪,直接将两人隔开。 “凤九卿!”湖边的凤姬已经看到了忽然出现的人影,流火剑挑起更加旺盛的火光跃入战局,一时间星罗湖上空绽放出熊熊烈火,映照着才回复清澈的湖水呈现出惊人的红色。 萧千夜才从古怪的阵法里脱身,转眼又遇到凤九卿,他烦躁的挥起沥空剑,那一剑带着战神之力,逼着凤九卿不得不谨慎堤防,落到了一旁。 “你又来做什么?”凤姬跟了上去,流火剑毫不留情,但这一次凤九卿纹丝不动,直勾勾的盯着火光四溢的剑尖落在自己眼珠前。 果然,她的剑精准的停在空中,强行收手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呵……”凤九卿露出意料之中的笑,眼神瞬息万变,流火的剑尖从眼前挪开,然后直接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凉的凤火已经开始灼烧皮肤。 灵凤一族,秉承着神鸟特性,只有同族相残,火种才会熄灭。 凤若寒是认真的,她停手,不代表她会收手。 萧千夜踏过湖水,直接将慕西昭塞给了云潇,低声吩咐:“照顾他。” 然后他大步走向对岸,金银双瞳透着不祥的气息,对凤九卿直言:“说明来意吧。” “夜王命我,将若寒带回去。”凤九卿笑着将脖子上的剑推开,凤姬眼里的怒火止不住的燃起,再一步逼近,流火剑已经刺破他的皮肤,同族的火焰灼烧之痛令凤九卿神色微微一沉,不由自主的伸手去触碰那个伤口——原来真正的受伤是这种感觉吗?伤口不会快速愈合,带着阴沉的疼痛,一点点钻入骨血深处。 原来当年族人被凤姬一人之力斩杀,就是这种感觉吗? “你闭嘴!你没资格喊我的名字!”被他简单的几个字激怒,凤姬恨不得立刻就杀了这个人,他在笑,到这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鸟笼……凤姬骇然闭眼,脚步凌乱,脑子里突兀的浮出那个熟悉的牢笼,炽天凤凰被主人剧烈的情绪波动感染,立刻从流火剑形态转变回来,它张开羽翼,似乎这样就能温暖主人瞬间冰凉的身体。 那个特制的鸟笼啊,就是凤九卿亲手制作,自她出身起就一直被囚禁其中。 比海魂石还要坚硬,是来自其它的流岛的产物,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她特制的礼物,就是那个冰冷的鸟笼,为的就是防止她这个带着至纯灵凤之息的女儿有一天会破笼逃出。 她记忆里这个父亲的第一句话,也是关于鸟笼——“看,这是我专程为你准备的,跨过了三十多个流岛才找到这种坚硬的石材,你看,喜欢吗?” 明明是父亲,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戏虐和调侃,仿佛真的只是在和一只饲养的小鸟说话。 母亲呢?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灵凤族自从得到不死的火种后,繁衍族人就只是习惯罢了,什么夫妻、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挂个好听的名号,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凤九卿和他曾经的妻子也是这样随意的结合,随意的生下她,如果不是她体内至纯的灵凤之息引起了恐慌,她应该也会走着父亲的老路,随便找个同族成婚生子了吧? 她明明可以很轻松的杀了他,让这段噩梦彻底成为过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决心来到帝都之前,她依然要不顾一切的带上云潇? 凤姬用力咬牙,脸上有复杂的神情,终于一点点睁开眼睛,火色的双瞳带着致命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望向凤九卿。 她的实力远在父亲凤九卿之上,可仍然自心底对这个人产生无边的恐惧。 那是一种毫无缘由,与生俱来的恐惧。 在她意识到上天界有其他人插手飞垣之事,不得不亲自来到天域城调查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夜王,而是凤九卿。 她必须要带上一个让他在意的人牵制他的行动,这个人从来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另一个女儿,云潇。 因为害怕,害怕一个人直面凤九卿。 “若寒……”凤九卿的语气终于起了波澜,察觉到女儿身上的颤抖,竟有瞬间的不知所措——她可以杀了自己,只要她想,很轻易就能做到。 “闭嘴!”凤姬厉声呵斥,一字一顿提醒,“别喊我的名字,除了他,我不想听到任何人喊我的名字。” “他……”凤九卿沉吟着,低语,“我正是为了他而来。” “你闭嘴!”再一次严厉的打断他,凤姬的情绪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然而萧千夜却意外的伸手拦下暴怒的女子,冷静的问道,“你是为了他而来?” “没错。”凤九卿冷静的看着他,发觉他的眼睛不再是凶兽特有的冰蓝色,而是更加罕见的金银双色,甚至在眼睑下方浮现了冰火咒纹,他微微思索了片刻,接道,“陛下以自身双神血脉致使十殿阎王阵反扑上天界,你身上这些伤,应该就是被鬼手反扑之力所伤的吧?上天界的神力越强,就会被反扑的越凶猛,你尚未完全苏醒,却吸引着大半数鬼手直接扑向了你,倒也意外为辰王和夜王分担了不少伤害,就在片刻之前辰王似乎已经离开了,但是夜王尚在城中,他的目的是你的兄长,萧奕白。” 辰王!凤姬暗暗心惊,那股残留在司星台附近的神力,竟然是出自辰王! 上天界十二神对于凡人而言皆是无可匹敌的存在,但互相之间依然差距巨大,而其中以战力闻名的则是双神、双王,即战神、军神、冥王、辰王。 如果是辰王插手飞垣之事,那的确是足以再次毁掉这座孤岛的力量。 果然,萧千夜脸色一沉,担忧之色瞬间溢于言表,凤九卿冷静的观察着他,压低了声音:“他将萧奕白的魂魄和本体切断了,如果灵力留在魂体无法回转的话,本体就只是个普通人,面对上天界夜王没有任何胜算。” 萧千夜焦急的从怀中翻出大哥留下的家徽,用力按下凶兽的眼睛,这一次光镜果然没有出现! 他赫然想起之前询问大哥时,他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应该还有用,只要我的灵力撑得住。” “只要夜王尚在一天,飞垣也好,那只古代种也罢,迟早都得死在他手上。”凤九卿凛然神色,更像是在提醒眼前的两人,“你们该知道,时间对上天界而言毫无意义,等你们再衰弱一些,或许等他再恢复一些,他依然有绝对的实力再次将飞垣毁灭,只要他抓住萧奕白,把他带回上天界,你们就将毫无办法。” 两人同时屏息,暗暗捏了把汗,凤九卿说的是对的,他们没有办法去到上天界,一但萧奕白被夜王带走,他们就没有任何方法再将他救回来! “所以,你们真正该做的事情,是除掉夜王。”凤九卿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瞥见两人瞬间扬起的惊愕,淡道,“你们好像很意外我的说辞?我本就是个反复无常随时可以背叛的人,夜王于我不再有利益可图的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他,当然,对你们也是一样。” “呵,这就是你当年背叛箴岛的理由吗?”凤姬冷冷的嘲讽他,正是他的父亲,接受了夜王“踏足上天界的权力”,出卖了箴岛,致使第一次的血荼大阵开启。 “夜王的灵体依然很脆弱。”凤九卿并未表现出丝毫后悔,仍是淡淡的解释,“虽然这样脆弱的灵体也已经远胜凡人,但他仍有被击毁的可能,毕竟——十二神不是真神。” “如何击毁?”萧千夜直接挑开问题的核心,凤九卿也在以严厉的目光看向他,“只能在他夺回身体的那一瞬间,让他和阵眼互换——” “你!”凤姬倒抽了一口气,转瞬又回过神来,即将脱口的话也瞬间吞了回去——阵眼是可以换人的,只要力量足够强,就可以成为新的阵眼!但是再强的力量都会被血荼大阵的吸附力死死的束缚其中,他将永生永世不得脱身!51唯美 夜王……无疑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有着足以抵抗碎裂之力的力量,如果他被血荼大阵束缚无法再次逃脱,也就不可能再想着击毁飞垣! 凤姬的眼神终于变了,心跳提到了嗓子眼,从来没有人想过对抗上天界,也从来没有人想过“弑神”这样疯狂的举动,他们永远都在夹缝求生,祈求上天界不要注意起自己。 “但是,代价会很巨大。”凤九卿随即泼了一盆冷水,从胸中吐出了一声叹息,“这意味着四大境的封印必须全部被解除,意味着必须让夜王深入到阵眼中心,也意味着你必须放弃萧奕白,让他会以魂魄不全的姿态靠近阵眼,而如果失败,飞垣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三人同时沉默,都在心底盘算着最差的结局。 许久,萧千夜的眼里冷光四溢,沥空剑指向凤九卿,逼问:“我不可能放弃他,而你也没理由忽然倒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凤九卿依旧眉眼含笑,那张脸上带着会让人入迷的笑颜,淡道:“想对付夜王,又不想做出任何牺牲?世上可没有这种好事呦,至于我,一时兴起……这么说你也不会信吧?” “一时兴起?对象是你的话,我倒是相信的。”萧千夜接下话,随即冷笑,“但你真实的目的应该是想摆脱奚辉了吧?怎么,夜王的手下不好当了吗?” “奚辉……哦,你直接喊他的名字了。”凤九卿有些诧异,但也不加否认,点头,“确实是不好当啊,夜王的性格你们知道的,但那毕竟是我自己选的,现在后悔也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早点脱身才好。” “哼。”凤姬看着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同情。 “我只是将最完美的方法告诉你们而已,若是有实力直接杀了夜王也是可以的,但是那只古代种……”凤九卿含笑看着凤姬,故意拖长语气,“可就没人能救他了,若寒,你的身体情况你该自己清楚,能承受多久阵眼的撕裂之力?” “我能帮你们,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得到夜王的信任,这样才能在出其不意间对付他,就好像那时候一样。” “我比你们更了解上天界,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他们自己的东西才能真的伤到他们,所以十二神其实也是相互制衡的。” 凤九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千夜,淡淡提醒:“比如战神之刃——古尘,再比如他们自己创造的这个十殿阎王阵,这就是真正能伤到他们的东西,否则辰王不会那么快抽身离开。” “奚辉不也轻易的就被自己养的凶兽咬断了脖子吗?”萧千夜仍有几分疑惑,凤九卿点点头,补充道,“我只是说大多数情况,并不是全部,古代种只是特例。” 凤九卿见他仍是半信半疑,索性将话题坦白:“血荼大阵是夜王留下的东西,属于上天界的独特术法,也是真正可以伤到他的东西,只有在那里你们才有机会,一换一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忽然调转目光,望向凤姬,而看到他的眼神,凤姬心头莫名地一跳,灿然苦笑,“所以,你仍要将我带回夜王的身边?换取他的信任?” 凤九卿犹豫了一下,知道自己这种做法非常的自私,但他很快将所有情绪收回心底,正色:“夜王想夺回的是自己的身体,除此之外,他最感兴趣的……仍是你,若寒。” “不行!”一声严厉的反驳自后方传来,却是云潇率先出口猛然往前一步,一把拉回僵住的凤姬,厉声呵斥:“不行!” “云潇!”凤九卿惊讶的看着她,丝毫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儿会在这种时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自己。 “你说了我们没有办法去上天界,如果姐姐被带走,没有人能救她!你不能这么自私。”云潇严厉的质问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你若是想摆脱夜王,就该自己想办法,不要拿姐姐做赌注!” “姐姐……你喊她姐姐?”凤九卿僵硬的笑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凤姬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年龄相差几千岁,但她确实是云潇的姐姐。 自私……这两个字时隔多年,竟然又从女儿的嘴里脱口而出! 凤九卿有了些许失神,在他将自己的事情坦白给秋水之后,他非但没有得到妻子的任何理解,反而从她口中听到了此生最为刺耳的一句话——“你这个人真是自私,不可救药,像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一样。” 他曾经背叛故土,亲自引燃灵凤之火,血祭百万生灵,只为了夜王口中一句“踏足上天界的权力”,在夜王意外丧生之后,眼见着同族被愤怒的女儿屠杀殆尽,他没有丝毫愧疚,只是选择了离开,在夜王神识初醒,箴岛坠天落海之际,他在另一处流岛冷眼旁观,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而在现在,为了夺回被古代种吞噬的身体,夜王再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他又欣然允诺,没有任何犹豫。 他这一生所有的情感都被灵凤之火烧的丝毫不剩,唯有秋水,是唯一在他心底掀起了涟漪的人。 可最终他连这个人也失去了,自己这一生,果然如她所言,自私、不可救药、毫无人性。 “算了。”凤九卿强自露出僵硬的笑,叹息,“若寒,你杀了我吧,原本我跟着夜王就是想找到神鸟解除血契,既然再次遇见你,那也不用那么麻烦了,杀了我吧,我活的太久了,相比起认真思考利益、情感这些东西,大多数时候只愿意随性而为,刚才的话就当是我给你们的一些提议,毕竟成功的几率也不大,没有人能赢得了夜王,更何况他的背后是整个上天界……哈哈,能逃到哪里去呢?痴人说梦罢了。” “杀你是易如反掌,但是——”凤姬犹豫了,还在思索着他提出的方法,只要能把少白从那里救出来,任何微乎其微的可能她都愿意尝试!哪怕让整个飞垣陪葬! “若寒?”凤九卿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似乎发觉了凤姬正在做着艰难的决定。 隔了许久,凤姬闭眼苦笑,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道:“凤九卿,这一次要是救不了他,我就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就算到了地狱里,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甩开父亲,一挥手,炽天凤凰用喙子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心,神鸟能感知到主人的决心,发出了告别一般的低鸣。 凤九卿在火光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是那般的刚烈孤傲,从未流露出一丝痛苦,这是他曾经关在鸟笼中的女孩,是他亲手奉献给夜王的礼物,而时隔千年,他竟还要再一次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若寒……”凤九卿轻声吟语,言语里带着悲怆,“你要知道,我无法保护你,我甚至无法保证你能从夜王手里活下来,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若寒,以你的能力自保有余,根本不需要……” “你闭嘴!”再次打断他的话,凤姬抬起脸来,眼色恍惚,“他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等等。”萧千夜赫然制止,他对着火光里的人,不快的道,“凤姬,我不可能放弃大哥,你不要急着送死,这个人,多半是夜王下了命令要将你带回去,故意找些理由骗你罢了,你不能轻易相信他。” “这么说倒也没错……”凤九卿尴尬的轻咳了几声,“夜王是让我把她带回去。” “带回去会有什么后果你难道不清楚?”萧千夜厉声训斥,“她也是你的女儿吧?夜王是想借你的手杀她,毕竟灵凤族必须同族相残才会死,不是吗?” 凤九卿惊了一下,目光顿沉——这确实是他没有仔细思考的,夜王念念不忘的早就不是那只神鸟了,这种时候让自己带她回去,肯定不会是为了那只炽天凤凰,这是他最憎恨的人呀,让他最忠心的下属背叛,让他被凶兽吞噬,他对若寒的恨意,甚至超越了那只古代种! “是我欠虑了。”凤九卿垂下眼睛,轻轻摸了一下女儿的脸颊,“算了,我会找其他方法获取他的信任,毕竟胡编乱邹的本事我还是有一些的,你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妹妹。” “呵呵,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偏心父亲啊。”凤九卿叹了一句,忽然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豁然站着身体望向远方。 那里交织着夜王的神力,透着不祥的气息。 “要出事了!你可得快一点,你大哥撑不了多久。”凤九卿面色一沉,掌间再度运起来自上天界的神秘心法,转瞬之间身体开始光化,像一颗耀眼的火色流星朝那个方向坠去! “凤九卿!”凤姬心里不甘,正想大步追出,然而身边的萧千夜豁然间毫无预兆的倒下,他用剑灵勉强支撑着身体,眼睛却在一瞬间出现了濒临死亡之人才会有的瞳孔涣散! “千夜?”云潇不敢轻举妄动,只见他面色突兀的惨白,一只手死死的按住心口,仿佛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疼痛要将全身撕裂。 “哥……哥哥……”他的嘴里迷糊的叨念着两个字,双子连心,能让他在瞬间感到死亡之气,金银的双瞳再度凝聚,流露出急切的光,“大哥……出事了!” 他不顾一切的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过去,将沥空剑扔出然后大跳上去,御剑术划出明亮的光线,追踪着气息的来源飞驰。 别出事啊……求你了,你千万不能有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恶战 夜王凝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他一袭白衣早已经被鲜血全部浸润,脚下形成恐怖的血泊,皮肤裂出无数细小的伤痕,却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远方圣殿。 明明和自身分出去的魂魄已经中断了联系,还是会习惯性的低头,呆呆看着手心,仿佛还能感知到对面的情况一样。 一个灵力被全部转移,和普通人几乎无异的身体,在这样的重伤之下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注意力一刻也不曾转移到自己身上。 夜王终于从肺腑发出一声感慨,劝道:“都这种时候了,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萧奕白这才将目光第一次转向面前的灵体,他的手隐在衣袖中,死死捏住那颗藏着岑歌的星星坠子,用自己本体仅剩的最后一点点灵力勉强掩护着不让夜王察觉。 “我说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夜王再度重复了一次,伸手指向圣殿,“那个人就如此重要,让你不惜豁出生命也还在保护他?”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萧奕白随意笑了笑,“反正你又不会杀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呵,你们两个可真是让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夜王目光一凝,被他的言论逗笑,摇头,“单从性格上来说,你要更像他一些,你弟弟,倒是更像那种会吃人的凶兽。” “他?你说的是上天界的那位战神?”萧奕白好奇的询问,忽然抱怨一样唠叨起来,“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见过那只穷奇,更没有关于他们任何的记忆,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夜王被他问的一时语塞,竟也顺势思考起来。 萧奕白仰着头,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原来上天界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这就是我和他最大的区别,因为没有那段记忆,也就不记得你们到底都是谁,对你,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那确实很遗憾了,原本这段时间还能和你叙叙旧。”夜王平静的接着他的话,千万年的记忆在脑中来回闪现。 “你们的关系很好吗?”萧奕白不动声色的追问,夜王冷哼一声,直视他的眼睛,“不算很好,但至少我从不担心他会背后捅刀,但你弟弟不行,他就像一只凶兽,我若不防着他,就一定会栽在他手上。” “我弟弟……也会变成他吗?”萧奕白垂下眼眸,骇然苦笑,莫名将手紧握成拳,“你一定希望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吧?上天界也是如此期望着。” 夜王一时不解,也无法回答,帝仲是上天界威震四海八荒的基础,如果他不在了,上天界无疑会迎来新的一轮灾难。 夜王面不改色,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终于开始波动,心思也不再完全只想着圣殿内的皇太子。 “他叫什么名字?”萧奕白暗暗观察着夜王的神色,发现这个人果真如他料想的那般冷静如墨,他不知在谋划着什么,依然用毫无敌意的诚恳声音求问,“你们是同修吧?至少告诉我他的名字,如何?” “你该知道的吧……”夜王脱口,忽然眼眸一沉,面色凝重,随即改口,“你、你是说他的本名?” “帝仲不是他的本名吧?”萧奕白笑了笑,也是暗暗捏了把汗——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是能唤醒人心和灵魂,最为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它,就算夺回古尘,弟弟也永远不可能真的恢复失去的那些记忆。 萧奕白的心在颤抖,强忍着难受,还是尽力保持着情绪不让夜王看出端倪,没有战神之力,弟弟一辈子都会受到上天界的束缚,那是唯一能让他获得自由的东西。 但是,那或许也是会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东西,要么取代战神帝仲,要么、被他取代。 风险虽然巨大,却仍必须尝试,否则没有人、没人任何人能对抗上天界! 或许自己终将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 夜王的目光眺望着远方,并未注意到眼前人心底剧烈的波动,眼里波谲云诡,像一瞬间走过了千万年,叹息:“本名么?那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叫过的名字了,久到让我都想了好一会……他单名一个‘烬’,只有这一个字。” “烬……”萧奕白蓦然脱口,抬手按住额头,奇怪的心绪第一次涌入心头,这是他得知家族秘密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战神的气息。 “想起来了吗?”夜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萧奕白眉头紧锁,隔了好一会才豁然舒展,眼里的光如流水般泛出点点涟漪,“多谢大人,我终于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了。” 他暗暗将袖中的坠子放在地上,将一直藏起来的冥蝶也附于其中,然后支撑着血流不止的身体勉力站起来,轻轻呼了口气:“作为报答,我就如您所愿吧。” “呵,说得好听,这本来也是由不得你的事,不过,你心甘情愿倒是更好。”夜王伸出灵体之手,夜的神力像一条枷锁,扣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此时,凤九卿光化落地,余光扫过萧奕白,低声汇报:“大人,萧千夜已经从十殿阎王阵中逃出来了,属下无能,无法从他手上带走凤姬。” “这么快……”夜王微微诧异,虽然十殿阎王阵被天权帝以风行水逆之术强行逆转反扑上天界,但是带着战神之力的萧千夜无疑会遭到更为严重的袭击才对,他竟然这么快就逃出生天了? 果然,自己还是太低估那股力量了吗? 凤九卿低着头,正色提醒:“大人,辰王已经离开,您也还是尽早离开比较好,毕竟十殿阎王阵还会持续不断的干扰您,没必要在这里浪费灵力。” “蓬山那个家伙……果然一点也不可信。”夜王眉峰微蹙,不等他再说什么,沥空剑的剑气已经近在眼前! “大人!”凤九卿奋不顾身的挡在夜王身前,剑气直接洞穿他的身体,他灿然后退几大步,特殊的体质像火焰一般闪烁了几下,面色一下子苍白下去,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下一击,夜王原地不动,灵体猛然挥袖,厉风和剑气撞击之后,周围的地面也赫然破碎! 萧千夜不退反进,将剑灵换到左手,沥空剑再度依靠剑光拉长到类似古尘的长度,再出击,力道已经截然不同,夜王灵体瞬间散去,移形换影之间掌下厉风不断。 这样惊人的速度和力量,让人根本看不清两人的动作,只能看见尘土飞扬,被剑光和厉风击碎的建筑物废墟在满天飞舞。 凤九卿暗暗退远了一些,趁着夜王分身乏术之际,悄悄挪到萧奕白身边。 “你……”萧奕白一惊,随即压低声音,凤九卿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指尖灵凤之息悄无声息的钻进他的身体。 顿时,被夜王隔断的灵力开始流水般恢复,凤九卿只是不动声色的快速走开,萧奕白暗暗握拳,这个人竟然主动帮自己恢复了和魂魄的联系? 但是在感觉到那一魂一魄的处境之后,他的脸色很快就变得更加难看,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将目光从面前难解难分的两人身上挪开,再度望向远方的圣殿。 明溪被困在下方的万罗殿,被高成川和星圣女团团围攻,就算有公孙晏拼死保护,也无法抵挡尚在城中、已经变成药人的禁军士兵! 必须要尽快赶过去才行,可是、可是眼前的弟弟! 萧奕白急的满头大汗,即使已经可以将灵力回转,可是明溪的情况却容不得他这么做,只能让一魂一魄继续保持自己全部的灵力,才能勉强保护他的安全。 凤九卿也是暗暗皱纹——这家伙到底搞什么,明明自己已经为他解除了阻隔,他为什么还是维持着这幅普通人的状态无动于衷? 夜王还在持续不断的幻化,然后再度凝形,但是灵力的身体俨然快要跟不上沥空剑的速度,他点足跃起,掌下竟然出现奇妙的水光,萧千夜警惕的凝神顿步,下一刻,海之声从夜王掌间落成长剑的状态,他从高空直接跳下,海水如刺从全身同时进攻,逼得沥空剑终于收起凛冽的攻势被迫横档回防。 萧千夜金银双瞳猛然绽出明光,在从无数水刺中强行抽身退出之后,也是大跳跃起站在了半空中! 夜王瞳孔顿缩,因震惊而迟疑了数秒——上天界的武学!他竟然在忽然之间本能的掌握了上天界的武学! 眼前形势瞬息万变,天空中的鬼手被上天界特殊的灵力吸引再度聚集,剑气和水刺同时打穿鬼手,风势也如尖刀般席卷而来,一时间,皇城上空三方混战,水刺化成巨大的水柱直接砸进城中。 “海之声……”萧千夜豁然停手,三圣剑原本都是灵兽化形,这柄剑是否也会如炽天凤凰那样忽然重新恢复海魔仓鲛的形态? 他在分心的一刹那,夜王的灵体已经出现在眼前,夜的神力如墨般笼罩全身,萧千夜瞬间回神,额头也同时惊出豆大的冷汗,几乎是本能的抬剑,硬生生接下了从天砍落的海之声! “叮”,剑灵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剑身赫然出现一条裂缝!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从高空落地,眼眸也终于止不住的颤抖——裂了,就算是昆仑山的剑灵也终究只是人间之物,无法承受来自上天界的攻击! “哦?”夜王冷笑一声,乘胜追击,不想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海之声再度卷起水浪,像一道锋利的刀墙砸落。 金银的双瞳毫不畏惧,甚至眼睑下的冰火咒纹也开始燃烧,他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左手,迎面挥击! 那一剑带着战神之力,将水浪劈成两半,水波在空中炸裂,仿佛一场暴风雨。 隔着水珠,夜王静静的看着他,凛然神色。 他没有再度爆发出凶兽的力量,甚至不曾出现凶兽的特征,仅凭那一点点觉醒的帝仲之力,就能和自己战到如此地步! “我可真不想变成那副半人半兽的模样,事实上,连我自己都非常厌恶那个样子。”萧千夜淡淡开口,一眼就看穿夜王的想法,直视着空中的人,忽然伸手按住自己的右边肩膀,“碧落海一战,你曾强行封印我体内凶兽的力量,我该感谢你才对,变成那副样子我就不可以称之为人,可是、可是呀,如果作为人连自己的兄长都保护不了,那我宁可做个怪物。”101 “千夜……”萧奕白低呼,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弟弟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变得和他八年前失控的那晚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骨翼从左半边的身体里赫然舒展,黑金犄角自额头钻出,萧千夜轻轻拂过剑身,温声低语:“抱歉,请你……再坚持一下。” 这一次轮到措手不及的夜王被迫接下沥空剑的砍击,那一剑的力道如山崩地裂,不仅让海之声直接化成水珠,甚至直接穿透了夜王的灵体,让他一时无法凝形! “叮”,又是一声同样的轻响,沿着方才的裂痕,再度出现了另一条交叉的裂缝。 萧千夜默默用力,不敢低头去看手上剑,只是感觉到剑灵在掌中悲鸣——这是他拜入师门后,掌门师父亲赠的剑灵,与他一身干练的黑色军装截然相反,沥空是一柄纯白的剑灵,自那之后的每一天,他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这柄剑灵,而剑灵也予以了他最无声的守护。 直到片刻之前,它终于在自己手上崩裂。 夜王落在萧奕白身边,鬼手再度呼啸而至,撕啃着这具被重创的灵体,但是夜王仍在一点点恢复,似乎对那样的撕啃毫无感觉。 凤九卿已经捏出了一手冷汗——夜王虽是灵体,但他的恢复速度远比萧千夜要快的多,而无论是战神之力,还是凶兽之躯,在这样剧烈的消耗下应该都坚持不了太久。 果然,他的猜测迅速应念,萧千夜重新落回地面的同时,骨翼和犄角从身体上脱离剥落,金银双瞳也在一瞬间熄灭。 “放了他,我跟你走。”萧千夜喘了口气,但他一开口,嘴角的血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夜王轻笑了一下,他毕竟是个人类的身体,沥空剑也毕竟是一柄人间的武器。 “你要用自己跟他换?”夜王并不领取,摇头,“那可不行,你比他难缠多了。” 萧千夜直视着夜王,一字一顿,像提醒,更像警告:“奚辉,他要是死了,我会让整个上天界陪葬。” 这句话带着莫名的震慑力,让夜王迟疑了分毫。 他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话,语气更加加重:“你要的无非是那只古代种,我可以带你进去找到他,前提是,放了我大哥。” “也行,但是……”夜王别过头,望向萧奕白,嘴角微微一扬,“我曾经提醒过你,灵力长时间无法回转会对本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忽然转头走向萧奕白,凤九卿惊出一身冷汗,眼见着萧奕白身上的灵凤之息就要被夜王察觉,只见他袖中蹿出另一股特殊的灵力,悄无声息的将那束灵凤之息消去。 夜王抬手点在萧奕白胸口,他的指尖荡出墨色的咒语,在他的身上刻下了一个倒立的五芒星。 “你干什么?”萧千夜忍住心中急迫,夜王无声笑了,“夜咒,是一个小小的术法罢了,能让他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状态,灵力继续无法回转,但也不会因此受到伤害,但是如果军阁主想骗我,那么这个术法破裂之时,这些不可逆转的伤害会百倍的回到令兄长的身上,还请您仔细想清楚了。” “哼,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倒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萧千夜不屑的回复,眼角的余光蓦然扫过凤九卿。 凤九卿心领神会,却也在暗暗惊叹这个人的举动。 他分明是接受了自己方才的提议,但是却不肯让兄长涉险,而是选择以自己为诱饵,开启弑神之计! 凤九卿随即默默看了一眼萧奕白,这个家伙又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自己为他解开了夜王的禁锢,偏偏他心不在焉的完全不肯将灵力回转,这才又给了夜王再度封印的机会,而这一次带着“夜咒”,连灵凤之息也无法再次解除! 他袖间另一股莫名的灵力,又似乎有些许熟悉。 “等我救了人,会亲自去找你。”萧千夜冷冷的丢下一句话,终于望向远方的圣殿。 “呵,何必呢?等找到阵眼,他们都要死。” “海上孤岛也不止飞垣一个。”萧千夜随口找着借口,淡定的回复。 “你可别死在那群人类的手上。”夜王也不阻止,转向凤九卿,意味深长的道,“九卿,你是就此跟我回去,还是继续跟你的女儿们叙叙旧?” 凤九卿望着终于姗姗来迟的炽天凤凰,闭目苦笑:“那可是没什么好聊的,我还想借用黄昏之海疗伤呢。” 他按住胸口,那是最开始被沥空剑的剑气横贯身体的伤势,即使是灵凤族也无法迅速痊愈。 夜王不再言语,转瞬光化,消失在天野。 萧千夜一步上前,看着满身血污的大哥,又不敢轻易搀扶。 “我没事,千夜……抱歉了。”萧奕白紧咬着牙,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凤九卿已经为他解除束缚,他明明可以回转灵力帮弟弟一把,可他偏偏不敢、不能这么做,一旦这么做了,万罗殿被层层围攻的明溪就会有生命危险! 因为自己,甚至连累他被夜王威胁! “和你没关系,别胡思乱想,快去救人。”萧千夜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来不及解释,萧奕白有些出神的看着弟弟,忽然心中剧痛,再度咳血! 万罗殿的魂体……应该也快要撑不住了…… “你就在这等我。”萧千夜直接按住挣扎着还想站起来的兄长,没好气的骂道,“我一定会把他平安带到你面前。” “千夜。”终于从炽天凤凰上赶到的云潇焦急的跟上他,萧千夜目光一亮,看着凤凰羽翼上的两人,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 凤姬已经不见踪影,鸟背上的人竟然是慕西昭和胧月郡主? 她在星罗湖试图追上萧千夜的同时,发现了躲在湖边废墟里惊魂未定的少女,加上一个失明失聪的慕西昭,这才被迫无奈的延误了时间,但是现在,云潇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让我陪你去。” 炽天凤凰化成流火剑,落在她的掌间。 “好。”来不及询问其中复杂的缘由,萧千夜不假思索的跳上剑灵,然后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受损的剑灵已经有了明显的晃荡,依然勉强保持着平稳。 “胧月。”萧千夜忽然叫了她一句,这是眼下三人里唯一还能算正常的人,他微微叹气,郑重的叮嘱,“劳烦郡主,照顾我大哥,还有慕西昭。” 三郡主又惊又怕,她在几个时辰之间经历了这辈子也没有遭遇过的恐怖,被一团黑雾从缚王水狱甩出来之后,又被星罗湖附近残留的怨灵群起而攻之,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忽然有一股至纯至净的灵力将湖水中的怨灵净化,她在那些白色的、星光一样的魂魄碎片中看到了这个陌生的女子,她半跪在水中,像神女一般高洁。 直到这一刻她才豁然发现,这个陌生的女子,好像和萧千夜是旧识。 “好、好。”胧月郡主用力点头,挺直背脊,仿佛一瞬间长大,“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萧奕白无声苦笑,本体受创严重,魂体也快要崩溃了,这种时候,居然要靠一个天天到天征府提亲的疯丫头照顾吗? “岑歌……”他这才终于翻身取出了星星坠子,里面的人沉着气,似乎非常的生气,“现在想起来我了?继续压着别让我出来啊!” “不让你出来是为了救你呀……”萧奕白碎碎念念的,认真的道,“你若是方才现身,就是和我一样的下场,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分魂大法分出来的一魂一魄,我不能让你变的和我一样,你要代替我去救明溪。” “哼。”岑歌从坠子里走出来,萧奕白指了指圣殿方向,“禁军的士兵应该又是被蛊蚁控制了,快去帮他们。” 岑歌知道他心急如焚,也不废话直接追着萧千夜而去。 胧月郡主惊讶的捂住嘴,这个人是半透明的,会飞,还是从一个小小的坠子里走出来! “胧月郡主吧。”萧奕白看着这个让他也倍感头痛的小丫头,温和的笑了笑,“劳烦郡主照顾了,我……着实不太好。” “你你你、你别动了!”胧月郡主一时慌了神,支支吾吾的道,“我、我……对了,我去找大夫,我去丹真宫给你们找大夫,你可千万别乱动了,还有你,你也是,等我,乖乖等我!” 萧奕白点点头,仰着头靠在废墟上,瞥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慕西昭。 怎么回事……弟弟怎么忽然把这个人也带上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四方支援 万罗殿被层层包围,黑压压的人海还在继续涌动,由于风铸成的外墙已经全部散去,内部的云梯和各层地面也随之完全塌陷,整个大殿一片混乱。 两道白色的人影奋战其中,一人在抵御药人士兵,另一人在对抗风化鬼手,显然都已经快要坚持不住。 那些平日里懒散的禁军此时俨然换了一副模样,任凭砸下的碎石将血肉之躯打的鲜血淋漓,也依然手握长矛不肯后退分毫。 “感觉不到疼痛吗?”萧千夜若有所思,想起在冰川之森遭遇的暗袭,能在禁军的驻都部队任职,多半也都是贵族出身,高成川应该不至于这么不顾影响直接拿将他们改造成药人才对,这下方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故? “好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了。”云潇也注意到了眼前诡异的异常,小心握紧他的手。 “控制……”萧千夜眼里寒光一闪,咬牙,“难道又是那些蛊蚁吗?我一定要把那人找出来杀了!” “等等。”云潇拽住正欲跳下去的萧千夜,掌间的沉月还在持续的散发出温和的白光,再看头顶的天空,十尊阎王的神像还未消失,十条怪异的血线依旧指向正中心,有源源不断的血液般光线在一点点流动。 “你别急,我看这个阵法有些古怪,如果它能反噬来自上天界的力量,那被沉月保护的太子肯定也会遇到袭击,观它的大致走势,我猜它应该是有十个人被此阵束缚,借由他们的力量在运转,能承受如此恐怖的力量,多半又是被缚王水狱改造过的药人吧?”云潇担心不已,萧千夜赫然想起自己在缚王水狱实验室里见到的那十具空棺,惊道,“是药人!是他们创造出来的、最成功的十个药人!这个古怪的阵法,是靠他们在运转的吗?” “嗯,多半如此。”云潇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身上被鬼手抓裂的伤痕,眼里全是不安,“辰王和夜王都已经离开了,现在城里还残留着上天界之力的人,除了你就只有太子,所以那些鬼手才会一直围着他” “是因为沉月的缘故吗?”萧千夜一惊,看着她掌心那块皎洁如月的古玉,咬牙,“既能保护太子不被上天界所伤,又会让他被风行水逆之后的阵法袭击,他大费周章的让十殿阎王阵反扑上天界,难道没算到这种力量也会伤害到太子吗?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肯定还有蹊跷。” “我自从得到沉月开始,就一直隐约感觉到它蕴含着巨大的神力,但是这股神力却非常隐忍,似乎是不到绝境之际不会轻易爆发,父亲也只为了这股力量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骗取它吧。”云潇低下眼眸,沉月自她出身起就从未离身,甚至能力压体内的灵凤之息让她以混血的身体长大成年,成为灵凤族有史以来唯一的混血幸存儿。 “绝境……”萧千夜念着她的话,眼里看着高空的阎王像,嘴唇抿成一线。 十殿阎王阵位于星罗湖下,缚王水狱的最底层,熔炼百万无辜的生命,一旦它彻底失控爆发,死灵从中逃窜升天,对帝都而言无疑是毁灭之灾。 天权帝身上残留的双神血脉实际上非常的微弱,否则这个恐怖的阵法被风行水逆强行逆转之后也不至于拦不住辰王、夜王,更不至于只是让自己受了一点皮肉伤。 他真实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创造出毁灭之象,引起沉月共鸣? “乱来啊。”萧千夜无声叹息,天权帝那个孤独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只有引起沉月共鸣才能消灭水下死灵,大费周章的将十殿阎王阵运转,也只是为了借沉月之手将它永远的破坏吧,毕竟……只有上天界的力量能破坏上天界创造的阵法。” “嗯,他原本算的刚刚好,甚至也算准了我会来,靠十殿阎王引沉月共鸣,再由沉月之力消灭大阵,阵法一破,太子就不会再被攻击,只是他算错了一步,沉月之力已经被我消耗了很多,无法将大阵完全毁去。” 萧千夜默然不语,天权帝不愧是站在顶端的帝王,在他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场惊天骗局之后,依然只是如此淡泊宁静不动声色,不对曾经的过错做任何辩解,而是悄无声息将计就计,甚至能在如此短暂的反应时间里迅速做出反击! 这场惊人的逆转,怕是连精明的皇太子都不曾想到吧? 对位于九天之上,早已经脱离尘世的上天界而言,这也许是第一次遭到来自人类的反攻。 他嘴角忽的上扬,想笑,心里又涌出莫名的担忧。 萧千夜僵了一下,用手轻揉额头——身体深处的那个人也在担心自己曾经的故土,即使已经离开了不知多久,仍会在此刻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担忧。 “你没事吧?”云潇看着他,也察觉到他似乎有些难掩的情绪波动。 “嗯,没事。”萧千夜点点头,云潇郑重的将沉月交到他手上,流火剑转回炽天凤凰的形态:“沉月之力是被我消耗的,所以作为补偿,请你将它交还给太子,破阵还需要一点助力,在此之前,你要小心剩余的鬼手,他们依然会被你和身负沉月之力的太子吸引。” “阿潇!”萧千夜想拦住她,但是云潇已经轻巧的跳回鸟背,然后回头冲他清潋的一笑,“在阵法这方便我可是比你要强上一些的,毕竟我原本就是主修剑阵的,另外,姐姐已经去追地缚灵了,魔物那边你们无需分心,千夜,你一定要自己小心,下面那些士兵虽然是被人控制着,但是他们自身也有几分古怪,我担心他们也曾经被用于试药,体格上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改变。” “嗯。”萧千夜神色凝重,相比十殿阎王阵,眼下还是被改造成药人、又被蛊蚁控制的禁军士兵更棘手一些。 他从剑灵上一跃而下,直接落在万罗殿正中心,在他眼前,公孙晏一袭罕见的单薄白衣,没有了那身厚重的华丽狐裘,公孙晏也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手里的短刀接下高成川的炎帝剑,但他很明显不是擅长武艺之人,几番连续重砍之下手臂痉挛几乎要失去知觉,公孙晏瞥见身后从天而降的身影,来不及喘口气,身侧一排长矛刺来,逼着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抽出长刀格挡,脚步也凌乱不堪一直后退。 这个游走在花街柳巷的顽固子弟,是飞垣全境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因为和皇太子私交甚好,很早以前就已经一手遮天,年纪轻轻干着黑白通吃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却在这一刻手持宝刀,一己之力对抗禁军总督高成川,或许是被这样的公孙晏所吸引,萧千夜虽然第一时间就警惕的扣住剑灵,却迟迟没有出手。 “喂!你别看戏了,过来帮忙啊!”公孙晏早已满头大汗,体力即将透支,好不容易等到援兵,又见他动也不动,只得恶狠狠骂了一句。 话音刚落,炎帝剑贴身逼近,公孙晏脚下一滑没站稳,再等他回神已经来不及躲避,眼见着赤金色的剑锋就要砍断脖子之时,另一道更加明媚的白光竟然也是贴着他的喉间击出! 他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剑灵的气息,险些将他的喉咙都割断! “喂!你小心点!”他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萧千夜是不是故意的,气鼓鼓的抱怨了一句。 萧千夜提着公孙晏的领子直接将他丢到身后,顺手从他掌下接过长刀用力挥击打退药人士兵!他用的是刀背,似乎也不想真的杀了眼前这些人。 “哦?是你。”高成川被逼退一步,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凛然神色,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随意。 萧千夜则是冷眼扫了一眼炎帝剑,那是最负盛名的“四皇剑”之一,是权力的象征,也曾是他最感兴趣的武器之一。 炎帝剑是一柄赤金相交的螺旋重剑,会在阳光下呈现出辉煌的黄金色泽,但在这样的夜幕里,则是暗红的赤色,仿佛一只嗜血的怪物,它是由一种赤炼岩为基础锻造,全身镶嵌着富丽堂皇的黄金,剑锋能灼伤皮肤。 “你果然还是逃出来了,上天界根本没打算杀你吧。”高成川叹了口气,是一贯的老辣,继而用调侃的语气问道,“我养的那只小狼崽子似乎也是被你救走了,怎么,难道军阁主没听过引狼入室的故事吗?” “你养的那只狼崽子我很喜欢,高总督不珍惜,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我如何?” “送你?”高成川大笑一声,脱口,“你喜欢尽管拿去,只是万一哪天被反咬一口,可不要怨到我头上。” “嗯,总督大人肯割爱,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想不被他反咬,我还得再做一件事。”萧千夜目光紧锁,落在高成川的心口处,忽然用沥空剑指向那里,低语,“融魂……是叫这个名字吧?高总督一大把年纪了,该服老的时候就不要逞强,盯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试图抢夺别人的躯体,着实是有点不厚道啊,难道还想返老还童,再活八十年?” “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会有老到握不稳剑的时候,要训我,也该等到那时候再说。”高成川蓦然咬唇,被戳中了痛处,但见对方嘴角轻轻一笑,再度抬眼的时候,双瞳竟然出现了金银异色! 萧千夜也跟着他叹气,淡道:“可惜,我未必会有那一天啊,等那时候再训你,怕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天神 “你……”高成川心惊肉跳,这个人是谁?为何忽然间从这个熟悉的身体里涌出了他从未接触过的陌生气息? 老人胆战心惊的握紧炎帝剑,感觉到手臂不自觉的有几分颤抖,豁然想起来在和慕西昭的联系还没有被强行切断之前,上天界的夜王曾经将他称为“故友同修”。 “呵。”萧千夜察觉到他的情绪,故意挑衅道,“这么多年了,缚王水狱还是没能研究出真正的永生术吗?牺牲那么多的生命,依然一无所获?” 高成川深深吸了口气,眼里是一闪而逝的阴郁。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完全飞天大梦,陛下一直在寻找延年益寿的方法,对外则称之为“永生术”,一开始他也以为陛下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的久一些,就好像先祖们尚在天空之时那样,但随着永生术的进程逐渐深入,越来越多未知的药效进入实验的范畴,在此期间,试体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他们逐渐创造出了一种新的“人类”,甚至是完全未知的“魔物”,致使他们的体格更加强壮,甚至能无视身体的损伤,完成一些常人所以不能想的任务。 高成川扫了一眼那些风化的鬼手,这是以藤妖为原型,缚王水狱一手创造出来的魔物,终于借着十殿阎王阵之力第一次投入使用! 如此惊人的威力,连上天界的双王都不愿与之纠缠。 除去魔物,那些人则被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了暗部进行二次试药,为了掩人耳目,在缚王水狱的记录册上,被被统一称之为“废品”。 但是废品也有着致命的弱点,他们极不稳定,非常难控制,甚至会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反扑主人。 一个多月前从缚王水狱意外逃窜的那个灵音族少年天释,就是这样的废品,他甚至能以一己之力破坏天之涯,这样惊人的破坏力让他也倍感棘手,为了防止意外再度发生,暗部也因此加强了对其他废品的管制。 “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实现永生吧。”萧千夜观察着高成川脸上细微的变化,抬起一只手指指向天空,“只要你能战胜我,取代我,然后就能去到那里,实现永生。” “那里……”高成川微微失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高空,忽然眼眸一沉,像化不开的浓墨,低道,“你果然和上天界有关系,难怪陛下要命暗部追捕你,你是上天界的人?” “暗部……”萧千夜语气一沉,冷笑,“多谢高总督提醒了,暗部的人可着实让我吃了点苦头,登仙道上假扮夫妻的那两个人,还有在雪原上伏击霍沧的老人家,都是你派去的吧?哼,那正好,是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话音未落,剑风已到眼前,高成川大步跳开,仍是老当益壮,但萧千夜已经看穿了他的动作,比他更快更稳的出手,两柄剑撞击在一起,原本受创的沥空剑又是“叮”的一声再度开裂。 或许是顾忌掌下剑灵,萧千夜悄然放缓攻势,高成川也敏锐的察觉到他手上剑灵的异常,借着他不敢太过用力的劣势,灵活的点足挪动身形。 另一边,萧奕白的魂体仍在对抗来自十殿阎王阵的鬼手,被沉月之力吸引,鬼手围在明溪附近,一直试图穿过眼前的魂魄直接进攻里面的人。 但是这个承载着他近乎全部灵力的魂魄像一道铜墙铁壁,没有让任何鬼手有可趁之机。 明溪已然注意到了和高成川交织在一起的熟悉身影,脸上也明显的松了口气,公孙晏这才有机会靠近他,低道:“药人太多了,他们不知道累,也没有痛觉,必须要找到控制他们的人才行,否则这么跟他们耗下去,恐怕仍是凶多吉少。” 明溪面露忧愁,目光一直紧张的盯着眼前的白色魂魄,他多次出现涣散的迹象,是靠意志力几度强行凝聚成型,而他本人至今不见踪影,到底又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 “喂,明溪……”公孙晏赫然压低声线,惊讶的低呼,“我的冥蝶!” “嗯?”明溪也紧张的抬头,果然见一只绿色的冥蝶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是我在之前留给停舟的那一只!怎么回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公孙晏迟疑的嘀咕着,伸手接住蝴蝶,绿色的羽翼在他指尖舒展落成熟悉的光镜,里面赫然出现一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谁呀……公孙晏暗暗捏了把汗,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岑歌,是你?”明溪凛然一颤,不可置信,镜中的人也才注意到两人,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沉吟,“难怪他要硬把这东西塞给我,是你们平时联络用的吗?倒是挺方便的。” “岑歌……岑歌!”公孙晏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竟然是八年前被萧千夜击败,至今仍冰封在白教后山的大司命岑歌! 他百思不得其解,歪着脑袋认真思索起个中缘由,这个家伙,怎么会带着自己给江停舟的冥蝶? “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岑歌当然也知道对面在想些什么,他简单的道,“这些士兵身上有驭虫术,是什么人干的?” “驭虫术……”明溪默默念着,早在之前萧奕白就曾告诉过自己,他弟弟萧千夜身上有神秘的蛊蚁,可以控制人心,极难察觉。 “驭虫术不算太罕见,但是相互之间差异明显,在白教它甚至被列为禁术,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你们可有线索?” 明溪和公孙晏心有默契的互望了一眼,叹道:“多半是星圣女。” “星圣女吗?长什么样,我去对付她。”岑歌自然是不认识所谓星圣女,只是表情略显烦躁,难怪萧奕白和赤晴各种花言巧语一定要把自己骗到帝都来,这是一早就算准了有只有他才能解决的麻烦! “很好辨认,她是个残疾,半身岣嵝,双目失明无法言语,随身带着一只黑猫,需要靠黑猫指引才能如常人一般活动,但是……”明溪犹豫了分毫,感到有些沉重,叹气,“但是,你如果找到她,请将她活着带到我面前。” “要活的?”岑歌冷冷看着他,提醒,“你可知道被蛊蚁蚀心之人是不可能再度恢复正常的,这些士兵也必须全部除去,即使如此,你仍要她活着?” “嗯……我有自己的理由。”明溪严厉的开口,不作任何解释,“请照做就好。” “哼,我可不是你的臣下。”岑歌愤然出手击碎光镜,另一边的冥蝶也应声折翅,公孙晏尴尬的吐吐舌头,小声道,“这种时候还是别惹他生气比较好吧……” “我知道。”明溪自言自语的沉吟,目光里有看不穿的情绪,“但长公主必须活着,关于父皇……我还有一定要问清楚的事情。” “长公主!”公孙晏惊变了脸色,明溪口中的那位长公主,莫非是多年前窃取沉月后被驱逐出境的明玉长公主? 长公主非但没有死,甚至摇身一变成为祭星宫三圣女之一的星圣女,难怪陛下总是喜欢独自一人在摘星楼休息,原来这个面目可憎的人,是他的长姐明玉! 公孙晏瘪瘪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别扭的绞手,有些担心——对陛下而已,长兄明禄已经死在过往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夺权里,长姐又被自己亲手打入缚王水狱后驱逐出境,剩下的二姐、五弟、六弟和小妹,都是早早成家颐养天年,逃避一般不再过问任何政事,即使是权力巅峰的双极会,作为皇室成员也仅仅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亲情,对至高无上的帝王而言,从来都是单薄无情的。 而明溪自幼和自己的几个弟妹极少往来,从今往后,无疑也会走着父亲的老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审时度势 高成川步步后退,呼吸逐渐紊乱,在终于被逼到万罗殿边缘的同时,按奈不住将全身力气集中在炎帝剑上,他拼尽全力挑开萧千夜,然后大喝一声,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渗出血渍,像一条条蠕动的蚯蚓,钻进那个的奇怪咒纹里。 “药人……”萧千夜目光顿沉,警惕的退开几步,冷道,“高总督果然是以身试药了吗?” “是又如何?军阁主才是最没资格质疑此事之人。”高成川脸上青筋暴起,肌肉在微微抽搐,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几分不甘和愤怒,“你才是那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萧凌云为你铺好了前路,太子殿下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为你护航,就算在身陷险境之时,依然有兄长、红颜舍身救你,甚至……” 他笑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的眼睛,金银异色,宛如天神:“这双金银异瞳也不是你的吧,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暗中相助?” 萧千夜没有回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有了些许迟疑,高成川严肃的质问:“你觉得缚王水狱的试药是错的吗?呵,别人都可以这么指责,唯有你不行,因为暗中相助你的那个人,是上天界的人,上天界没有资格质疑人类追求永生。” 高成川从肺腑呼出一口气,像感慨,又像嘲讽:“上天界自恃为神,与天地同寿,自然不能理解凡人逐渐老去的悲凉,甚至你、你还很年轻,你也不能感同身受,曾经的我也如现在的你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也曾多次从皇室波涛汹涌的暗斗中拯救陛下于水火,被所有人视为英雄,可是终究岁月不饶人啊,就算现在大家仍旧阿谀奉承,夸赞我老当益壮不输当年,也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只手、这柄剑,已经无法再如壮年。” 萧千夜冷冷看着,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而言,纵是依靠长年的药物调养,他的速度、力量仍然无法和自己相提并论,更何况自己的身体里,的确有着上天界战神相助。 “你为什么要救那只小狼崽子?”高成川忽然压低语气,不解,“他是我从荒地的尸体上捡回来的,自出生就和你有着天囊之别,他吃的是腐肉烂泥,喝的是污水浊血,连用的武器都是破破烂烂的,你呢?” “顺手罢了,他跟着你早晚要死。”萧千夜淡淡回复,高成川眼眸一亮,冷笑,“顺手?你可知道他恨你入骨?” “恨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萧千夜抬头,直视老人精明干练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他对我的恨是你给的,是你让他觉得,我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但事实呢?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哦?”高成川赫然愣住,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回答,隔了好一会,突然放声大笑,用力鼓掌,“说得好!说得好呀!你出生比他高贵,他只是个荒地贱民,就算他比你强都无法取代你的位置,更何况他还不如你!军阁主,你是从来没有受过冷落,从来没有被人无端欺负过吧?” “荒地贱民,祖上一定有过重罪,永远剥夺四大境居住权,其后世子民也将世代为奴。”高成川冷冷的提醒,“但是你俩身份换一下,他未必比你差,你也未必比他强,这才是最不公平的地方,终其一生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才说了,你没资格质疑缚王水狱的行为,因为你从一出生,就是活在顶端的人。” 萧千夜暗暗用力握剑,有种无端的愤怒,但又无法反驳,隐隐感觉高成川的话是对的。 飞垣是个等级阶层非常明显的地方,很多东西自出生就决定,并不是依靠后天努力就能改变的。 他确实是从出生就得到了各种优待,父母皆是贵族,居住在天域皇城,自小他就不愁吃穿,锦衣玉食享之不尽,还能得到军机八殿最好的教育,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所有人对他都是恭敬有加,他在父母的羽翼下安稳成长,甚至在不满足军机八殿过于繁缛无趣的学堂后,父亲也随着他的性子带他去找了海军元帅百里风。 他一路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并不是因为他比同龄人更加优秀,仅仅是因为他是帝都贵族出身,是军阁主萧凌云的儿子。 他得到了百里元帅的亲自指点,依然觉得不满足,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学到的顶峰,之后,在他一时兴起执意要远渡中原前往昆仑山求学之时,父母依然给了他最大的支持,一个年幼的孩子如何穿越凶险碧落海,又如何只身一人安全抵达昆仑山下?那仅仅是因为他是萧凌云的儿子,又是海军元帅的义子,一路有专人护送,军舰开道送至南海境内后,交由中原内陆和飞垣素有生意来往的大商人,再由人家安排好车马,送至昆仑附近。 萧千夜蓦然垂下眼帘,那一年他只有八岁,也从未细想过为何自己能得此优待,他的确是一个人去昆仑山求师拜学,但是去往昆山的路,却有几百个陌生人为他护航。 到了昆仑之后,这样的顺风顺水依旧在继续,他被掌门师父收在门下,成为昆仑掌门的第二个亲传弟子,又得到了“凌波仙子”云秋水亲自指点,在偌大的昆仑,他依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 昆仑一派崇尚修仙论道,不仅仅是对剑术,连各种术法、占星、巫蛊甚至医药病理都有涉及,门下按照专精分为了四大峰,弟子之间所修也各有不同,而掌门师父是个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的世外高人,长年云游在外极少返回,但是他在自己踏入山门的第二天就忽然折返,并且毫无预兆、不做任何弟子试炼,直接就将他收为了亲传弟子。 还记得初见师父的那一幕,他从云端飘来,一袭蓝白法袍,白发用一根木簪梳起,背着剑匣,如一片轻鸿落在昆仑广场中央。 然后,他凝视着八岁孩子的眼睛,表情微微凝重起来。 萧千夜默默转动沥空剑,从纯白的剑身上再次看见自己这双金银异瞳——难道从那时候起,师父就已经察觉到他的身上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吗? 中原虽然不像飞垣对上天界抱着崇高的敬仰,但每每提起来,师父也依然会露出无限期待的目光。 “呵……”萧千夜莫名失笑,原来他一路走来得到的所有优待,都仅仅是因为出生高贵,和身负上天界战神的血脉。 他此生遇到的第一件挫折,就是八年前的天征府灭门案,一直庇佑着他的羽翼轰然被撕碎,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也第一次真正的站到了权势斗争的中心。 但是在他之上,仍然有一手遮天的皇太子和厚积薄发的大哥为他挡下所有阻碍,才让这个从昆仑归来,对帝都一无所知的狂妄年轻人稳稳立了足。 这背后究竟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明争暗斗?八年前的三军年宴上,皇太子只用一件倾衣坊特制的羽织大氅,就力压高成川多年不敢对他出手! 在飞垣这样的地方,仅仅是一件衣服,就比任何刀枪剑棍更加有威慑力。 “你笑什么?”高成川打断他的思绪,不明白眼前人突如其来的苦笑是为何,萧千夜深深呼了口气,叹道,“高总督教训的是,我确实是没资格质疑什么,就连我今天有命站在这里和您一战,都也还是靠着其他人的力量,现在想起来,或许我才是那个最可笑、最无知的人。” 高成川忽然低眉,看着对方那双不详的双眸,沉吟:“在缚王水狱的试药过程中,曾经也出现过瞳色忽然改变的情况,只要能找到上古灵瑞亦或是凶兽的残骸,以之为药引就会出现这种有趣的变化,但是所有的试体都无法长时间维持异色瞳孔,并且会在恢复正常之后迅速暴毙,如果我没有记错,天征府的家徽是一只蓝眼睛的凶兽,不知是否也和此种情况有关系呢?” 高成川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企图从中发现一些异常,但是萧千夜面无表情,仿佛对这样的说辞毫无反应。 见他冷静如初,高成川无奈,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我对你背后相助之人倒是有几分兴趣,不知又是哪一路的高人?” “他吗?”萧千夜开口,平静的道,“那可真是遗憾了,我也没有真的见过他,但是……确实是拜他所赐,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应该感谢他。” “哦?”高成川捏了把汗,心里咯噔一下,“那个人……该不会就在你身体里吧?就像试药之后的那些药人一样,能改变你……甚至取代你?” 萧千夜的眼眸赫然锋利如刀,雪光在瞳孔深处交织——从某种意义而言,自己的确也像个药人试体,他能借助战神之力获得更多的力量,但也在慢慢的被他侵蚀失去自我!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出现帝仲的记忆,甚至会说出言不由衷、完全不是出自他本意的话。 萧千夜暗暗咬住唇,他早就该意识到这些,可急迫的事态发展却不由他权衡利弊。 “看来你我本质也差不了多少嘛。”高成川摇摇头,像是惋惜,不怀好意的小声劝诫,“我确实是想借着融魂夺取慕西昭为自己所用,但是军阁主也要小心,可别被什么人抢了自己的身体才好。”百花文学 沥空剑终于出击,是被他一句话激怒,高成川得逞一般冷笑起来,手臂上的咒纹已经在刻意的闲谈中扩散至全身,炎帝剑的力道宛如脱胎换骨! “军阁主可真是不懂勾心斗角之人啊,你要记住了,言语也是能伤人的利箭啊……”老人的唇角扩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在白色剑灵再度逼至眼前的那一刹那,豁然伸手抓住身边的一个人拽到眼前! 血如泉涌,喷洒而出,将双方的视线全部染红。 萧千夜后退一步,透过血雨,被激怒的双眸凛然颤抖,看清楚了自己眼前的一幕——沥空的剑气化成无数锋利的细刃,从那个人的身体里蹿出,将他自内而外砍的血肉模糊。 被高成川拉住的人颤颤的吐出一口血,不可置信的将眼珠下移,望向自己的叔叔。 “高书茫……”萧千夜用力咬牙,认出这个人的模样,是禁军驻都部队的队长,高成川的亲侄子,高书茫! 这个老疯子,竟然拿亲侄子挡刀! “多谢了,书茫。”高成川满不在意的丢下他,一脚将濒死的人踢到旁边,耸耸肩膀笑道,“你是来保护我的吧?很好,你做到了。” “叔……叔。”高书茫艰难的念出两个字,眼眸已然失焦。 “忠心有余,实力不足。”高成川叹了口气,丝毫也没有同情地上死去的亲侄子,而是将炎帝剑再度对准萧千夜,“军阁主的身边也一直没有出现可以并肩而战的人吧?你的那些个下属离开你也根本成不了气候,就算他们身手不错,可飞垣毕竟不是靠身手吃饭的地方啊,我很轻易的就把他们全部扣押起来了,现在就关在四境的大牢里,只要我一声令下,暗部随时都能处死他们……” “暗部……”萧千夜赫然收敛怒气,脑子里乱成一片,理智强行盖过愤怒,不敢轻易出手。 暗部是高成川的心腹,恐怕初登基的皇太子势力也根本阻止不了,就算现在把他杀了,隐藏在各地的暗部依然可以执行命令! 不能杀他……自己还不能杀他!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帝都城不见一个暗部成员,他一定早就通知过各地暗部,一旦他出了意外,就可以杀了自己的下属陪葬! 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这个恶毒的老人,竟然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呵,军阁主犹豫了。”高成川冷静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在终于确认自己抓到对方软肋之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明溪看在眼里,目光复杂,也在认真的思考着父皇对他最后的警告——“高成川野心勃勃不可久留,但是他势力庞大,比你想象中还要一手遮天,你若是想他死,一刀就必须致命,否则,他不会再给你第二刀的机会,死的人一定是你。” 此时明溪心里终于明白过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暗部都统目前下落不明,就算他有能力在此刻杀了高成川,之后也一定会遭到更为惨痛的报复! 皇权更替的初始,又有来自上天界的威胁,如果连暗部都在此刻倒戈,这样的情况无疑会是致命的。 “千夜,住手!”明溪终于开口制止,迅速整理着说辞,“高总督,父皇却是亲口将皇位传与我,日冕之剑就是最好的证据,是我无能,无法自上天界手上保护父皇,害他被辰王杀害,高总督一时误会也是情理之中,眼下还请总督大人暂且克制,毕竟……上天界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地缚灵欺骗了飞垣,他们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高成川眼眸阴沉,心里也在迅速权衡利弊,此时大势已去,陛下的口谕的确是传遍天域城,暗部是他最后的筹码,万幸的是这个筹码的确能令皇太子妥协让步,如果此时再不见好就收,很可能自己就会被当成逆贼处置! 他不动声色的瞥过身边那些药人士兵,因为驻都部队的人大多数出身都不会太差,就算是对他们用药自己也不能太不顾情面,而那些低级药物的作用十分有限,在面对军阁主这样的对手时,也起不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反而是长公主的那些蛊蚁,一直操控着他们的身体和思维,如果被蛊蚁蚀心之后这些人无法恢复原样,整个驻都部队也会遭遇致命的打击! 高成川无声叹气,皇太子原本就偏向军阁,驻都部队要重组也还需要时日,眼下还是稍安勿躁,等候东山再起更合适吧? 他在快速思考的同时,眼角不经意的瞥向天空,一直悬浮的十尊阎王神像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一半,能够反扑萧千夜和皇太子的力量正在不断消失。 “陛下所言极是。”随后,老谋深算的高成川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连对明溪的称谓也同时改口,他收起炎帝剑,全身古怪的咒纹一点点缩了回去,恭恭敬敬的行礼,“老臣一时糊涂,请陛下恕罪。” 明溪严厉的看着他,忍下全部的怒火,终于扬起熟悉的微笑,亲自弯腰将年迈的老者扶起。 在高成川将古怪的咒纹全部收起之后,原本眼神淡漠的药人士兵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迷惘和惶恐,但是身体内的蛊蚁仍然不肯放弃,依然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 公孙晏托着下巴不作任何言谈,审时度势,判断利害,这原本就是帝都高官应有的本能,而高成川,无疑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你、等等——”萧千夜赫然开口,但他不是在和在场的任何人说话,而是用力的按住自己眼睛,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 “千夜?”明溪已然注意到他的异常,此时天域城上空赫然阴云密布,巨大的白色闪电划破黑夜,仿佛一场凶猛的雷雨即将到来。 “你……要做什么?”他压制着胸腔里愤然而起的情绪,脑中的那个声音却依然冷静,“我很生气,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感受过如此怒火。” “我明白……但你、不能在此时……” “我明白你的意思。”脑子的声音淡淡笑了,然后一点点变得冰冷,“你、先休息吧。” “住手——” 萧千夜抬高语气,竭尽全力想制止身体里的那股冲动,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金银异瞳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眼睑下的冰火咒纹开始熊熊燃起。 随后,他静静地、用一种平淡如水,却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扫过了眼前所有人。 “你是……谁?”明溪敏锐的注意到这个熟悉的人变的极其陌生,终于连语气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颤抖。 本尊回来了吗……这对金银异瞳的真正主人,终于回来了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龙啸九天 萧千夜提剑走来,沥空剑原本纯白的剑身在他掌下一点点被染成浓郁的黑色,依靠自身神力拉长到几乎齐肩的长度,剑尖微微勾起,像是一柄细长的刀,金色的光沿着剑刃裂出云纹。 这一刻明溪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觉眼前的人如梦幻般不真实,举止之间带着沧桑之气,但他有一种天生的傲慢,每一步踏出都让他的心收紧一分。 他冷冷的开口,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调,是责备,更是抱怨:“有着我的血脉,却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威胁,真不像话。” 话音未落,黑色的刀锋手起刀落沿着高成川的左手臂直接砍下,不带任何犹豫,甚至无视对方的威胁,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际,断去的手臂被一股灵火燃烧,转瞬化为灰烬。 甚至,连高成川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顷刻间失去左手! 疼痛,是在血如泉涌之后才被大脑察觉,高成川面色如灰,却只是死死咬着牙,不敢做出任何反抗。 明溪也是豁然间惊变脸色,但他隐忍着没有开口,继续观察事态的发展。 萧千夜低下眼眸,转向不远处死不瞑目的高书茫,他躺在血泊里,身体被剑气洞穿,依然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盯着自己一心想保护的叔叔。 他沉默分毫,让这一瞬间显得格外漫长,时间也似乎因此终止,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连被蛊蚁控制的药人士兵都本能的往后撤退。 然后,萧千夜竟然是主动走过去,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俯身轻轻为他合上了眼睛。 明溪的眼里有些沉重的目光,这一刻的萧千夜显得如此温柔,和他身上爆发出的凛然傲气截然相反。 “这个人是你的亲人吧?他一直在尝试靠近你。”萧千夜再度抬起头,直视着冷汗直冒的老人,一字一顿,“如你所言,他确实是忠心有余、实力不足,但他一直努力的想要来到你身边,虽然又一次一次被人群推出去,他始终没有放弃,他该清楚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也该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如何,可依然选择保护你,只因为你是他的亲叔叔,是他的上司。” “是个合格的侄儿,也是个合格的下属,可惜遇到的人是你。”他蓦然叹息,高成川却不言不语,心里的恐惧远远压过手臂的剧痛,这双金银的双瞳,透露着历经沧海桑田、看穿一切的目光,而这样的目光让他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历经三朝,辅佐过三代君王,没有哪个人有这样俾睨天下的眼睛! “可你,却毫不犹豫的拿他做了挡箭牌!”萧千夜抬高语气,手上再度用力,长刀刺进高成川的右手臂,沿着筋脉一路挑断! “你是接不下那一剑吗?不,你不是。”他面无表情,压制着隐而不发的怒火,“你的左手带着咒纹之力,右手握着炎帝剑,你至少有两种方法接下那一剑,可你偏偏选择用他挡刀!” 高成川咽了口沫,将到口的疼生生吞了下去。 这一刀挑断筋脉,是要废了他一身武艺! “为什么?只是因为不想冒险吗?”他再度质问,说出他的心里话,冷笑起来,“因为接下那一剑,你可能会受伤,你宁可牺牲一条命,也不愿意自己受伤。” 高成川目光严寒,不否认,却隐隐一笑,那一剑的力道他清楚的很,如果强行硬接,自己的手臂也会废去一条。 “你还想威胁他,杀了你,他的下属会因此丧命是吗?”他终于提起这个问题,也在无意间让高成川倒吸了一口寒气。 眼前的萧千夜将那些人称之为“他的下属”,果然、果然是他身体里另一个人在说话! 这个人是谁,是上天界的哪一位神?他的气息远比夜王更加盛气凌人,甚至在他出现之后,天空就一直隐约传来耸人听闻的低吼。 萧千夜低下头,靠过来挨着高成川的耳根,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他一直在被你们威胁,被皇太子、被暗部,还有你,他会如此,但我不会。” 高成川暗暗咬牙,他早就命令过暗部统领,一旦自己出事就将被羁押的心军阁的将士们全部处死,大不了就是拼个两败俱伤! “我现在便警告你,他的下属有一个出事,你、和那个暗部,全部都要死,我保证,你们的下场会更加悲惨,我会用我斩杀数万凶兽的经验,让你们——生不如死。” “你……”高成川惊讶的抬头,撞见那双恐怖的金银异瞳,又在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不仅不被威胁,反过来竟还能威胁自己!可为什么……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连和他玉石俱焚的勇气都没有? 有这样的人在暗中帮助萧千夜,难怪那个弱点如此明显的军阁主能屡次死里逃生! “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萧千夜没有理会对方的沉默,继续自言自语,透着深沉的寂寞,“一开始,我也会被各种人、各种事惹怒,像个嫉恶如仇的圣人,痴心妄想的企图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什么,但是随着时间消磨,我也变得越来越懒散,越来越不愿意插手他人的恩怨情仇,坦白说你不是我见过最差的人,这种事情放到九千年前,我也只会无动于衷。” “九千年前……”明溪颤抖着双手,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对方微微闭眼,轻笑起,“可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又一直在他人的庇护下成长,所以每次遇到这种威胁之事,总是束手无策,所以我才要帮他。” “你是说萧千夜吗?”明溪顺着他的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真正的身份,“你知道他的一切,是吗?” 提及这个,萧千夜赫然显得有些阴沉,像是出于那个人的习惯,竟然也是一直转着手上的刀沉思片刻:“自我完全丧失神识以来,他是第一个能感受到我记忆的人,在此之前,血脉一直被刻意的压制。” 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整个人蓦然变得恍惚失神。 在圣盲族的长老院中,他终于见到那只曾经天生残疾的凶兽留下的黑金犄角,上面的神力在这数百年时间里飞速流逝,正是因为他死了,压制力逐渐消失,才会让他的后人一点点恢复本性。 八年前他兄长萧奕白因失魂少魄导致血统失控,受到双子之象的影响,远在中原昆仑山的萧千夜也第一次呈现出凶兽的形态,然后他又在阴差阳错之下得到灵凤之血的刺激,终于让自己消失九千年的神识因此苏醒。 这九千年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真正的死亡,他对任何事情无知无觉,直到再次醒来,世界早就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然而对于这九千年的空白,他想要恢复也十分困难,这一族人的身上毕竟是有凶兽穷奇的危险血统,又偏偏身处杀戮不断的军阁之中,他能透过萧千夜的眼睛看到一切,发现这个年轻人就算得到昆仑一派的指点,在回归飞垣之后行事作风也越来越狠辣,是和他年纪截然相反的老成,以至于他在自身无法完全苏醒的前提下,还要帮着萧千夜克制来自穷奇的本能。比比电子书 但这样的克制显然也只是一时的,当他被人逼至极限,本能依然能冲破压制,恢复成那副半人半兽的模样。 萧千夜猛然站定,眼里似有火光燃烧,他看过高成川,再看过明溪,最后望向不远方天权帝的遗体。 这些人对他的逼迫太过了,如果自己不出手帮他,萧千夜随时都要死在这群家伙手上,毕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能感受到他存在的人,出手相助,原本只是在情理之中。 但战神的力量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人类的意志力会被逐渐侵蚀,萧千夜很早以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结果,但他没有选择,如果不依靠自己,他要死,萧奕白要死,云潇也要死。 在至亲至爱面前,他或许是宁可放弃自己。 萧千夜默默揉眼,那个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灵魂一直在尝试冲破自己的屏障。 明溪太子沉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质问:“那么他现在在哪里?你……您又是谁?” “我名帝仲,自上天界而来。”借着萧千夜的口,远古战神终于在人类面前第一次承认身份,明溪和公孙晏心照不宣互望眼神,然后镇定了些许情绪,继续问道:“那……他呢?” “他?”帝仲轻笑起来,用手按住心口,眼里瞬间涌起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我说了他太年轻,我不帮他,他迟早要死在你、你们的手上。” 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敌意,对人类的新任帝王也没有任何拘谨,反而是一字一顿刻意提醒:“他虽有着属于凶兽穷奇难以压制的本性,但那只穷奇,他们的先祖‘萧’,原本就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他的后人们才会生出如此复杂的情感,否则以萧千夜的能力,为何会屡次被你们利用?” 明溪哑口无言,从某种角度而言,他确实如战神所言,一直在利用萧千夜。 “他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帝仲呢喃,自言自语,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只可惜在如今的飞垣,这些东西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而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保护这些在乎的人。” “但我很喜欢他。”他紧接着补充,笑吟吟的道,“他确实有几分‘萧’的影子,让我忍不住想要帮他,但是……” “但是?”明溪皱起眉峰,心里不安。 “但是他驾驭不了战神之力,就会被我吞噬。”帝仲微微摇头,低语。 “所以他究竟在哪?”明溪耐着性子,浅金色的眼眸闪闪烁烁,对方也终于直视他的眼睛,冷道,“我只是和他交换了位置而已,奚辉一事我会亲自处理,你可以将我当成他,我也会继续担任你的军阁主。” 明溪没有再接话,认真思考着战神的每一个字。 高空中的嘶吼越来越清晰,帝仲漠然仰头,在雷云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凝聚成型。 “黑龙。”一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不在执着面前满头大汗的老人,足尖一跃,踩着空气大跳飞了出去。 “公孙晏,先带高总督下去疗伤。”明溪冷静的吩咐,有自己的盘算,公孙晏却犹豫片刻,迟迟没有动手——此刻留下高成川必然是后患无穷,但是要真的把他杀了,后果是否会更加严重? 暗部都统,风魔调查多年,对这个人没有一点线索,性别年龄一概不详,连名字都无法知晓,是个隐于权力斗争最深处、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的鬼牌。 “公孙晏。”明溪语气加重,厉斥一声,公孙晏赶紧轻咳几声,嬉皮笑脸的扶起站立不稳的老人——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上天界战神之力,他可以无视威胁随心所欲,但对于人类而言,必要的审时度势才是为王者的最佳选择。 天域城上空,盘旋的黑龙影越来越清晰,那不是一条真正的龙,而是全身透明,隐约扩散出黑气,似乎是魂魄的碎片凝结而成。 龙首已经呼啸而至,龙身盘旋着整个天空,龙尾隐于黑夜。 在更高层的天空,一道赤色的身影被两道锐利的灵光挡下脚步,片刻的沉寂之后,整个天空赫然被赤色染红!刀光剑影来回闪烁,像一场恶战在目不能视的地方凶狠厮杀。 “龙……”另一处,萧奕白仰头不可置信的望向高空,整个眼眸因震惊而剧烈颤抖,一直压抑的乌云被黑龙影搅起狂风,积而不落数日的雷雨终于倾盆而下,但在这样的电闪雷鸣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踩着空气一直上跳,他手上的黑色长刀挥动带起一串锐利的金色剑光,沿着龙首直接砍落! 魂魄所化的黑龙被一刀砍成两截,龙首并未坠落,诡异的停留在高空中,熊熊燃烧的龙目怒瞪着眼前人,张口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 这样的吼声让天域城陷入剧烈的抖动,狂风交织在一起形成无数空中龙卷,早已经破损严重的圣殿再遭毁灭的打击,这一次连同驻都部队的士兵都一起被卷上天,雷电穿透龙卷风,照亮夜幕。 圣殿附近,萧奕白的魂体一把按住明溪,周身是飞舞乱砸的碎石瓦砾,躲闪不及的人被石块砸中,沉闷的栽倒在地。 帝都城南,星罗湖沿岸,炽天凤凰张开羽翼护住云潇,她勉力睁开眼睛震惊的看着高空中的搏斗,金色的刀光自那个人为中心荡起一圈灵波,硬生生将龙吼声阻断。 帝都城西,追杀地缚灵至此的凤姬顿下脚步,余光扫过城内惊天的场面,魔物仍想四处逃窜,但灵凤之息如一张精密的网,在它企图弃城而逃的一刹那终于将其围捕其中。 帝都城东,岑歌自废墟里拎起半身不遂的星圣女,强忍着怒火直接掐断驭虫术的根源。 皇城正上空,战神帝仲再一次面对远古黑龙,下手依然毫不留情。 时隔数万载,在自己借着萧千夜的身体第一次彻底苏醒之时,前来迎接自己的,竟然是这只对他恨之入骨的黑龙。 但他的目光很快就再度被上方的搏斗吸引,冥王被风神、军神中途拦截,于上天界外围决裂厮杀。 帝仲凛然神色,眼眸却一点点低沉,透出难以言表的剧烈情绪波动——上天界十二神虽早有芥蒂,但从未决裂自相残杀,就算是他当年出走上天界,也并没有和煌焰真正动过手。 沉寂数万年,上天界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变革! 第一百二十五章:重归故土 龙魂被击碎之后,天域城上空终于逐渐清澈明朗,随着最后一尊阎王神像消失,血线隐于幕色,沉月之力荡起水纹,混合着暴雨倾盆而下。 似是一场姗姗来迟的洗礼,要将污秽的皇城彻底清洗,城中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仰头,感受着来自月神最后的守护之力。 帝仲的身影也在这一刻御风而行,光化而逝,火速折返上天界。 上天界外围光晕中,煌焰傲立于天野,满脸张扬兴奋的狂喜,他手上长剑冒出赤色火焰,火舌已经掀起百米热浪,火流星在他周身环绕,另一边,风神禺疆运起风墙之术,耗尽全力也只是勉强将这股毁灭之力和下届阻断,同一时刻,军神琅江挥动手中军刀再劈数道寒光! 三股神力交织旋转,直接在更高的天空炸响,宛如惊雷。 “你疯了!”琅江怒斥一声,感觉手臂在剧烈痉挛,皮肤被热浪灼伤,似乎也证明了对面的同修此刻是非常认真的,而受到外围恐怖神力激荡的影响,不远处黄昏之海竟然有无数婆娑魅影浮动其中,休憩沉默多年的远古巨兽在一点点苏醒,开始狂欢乱舞。 “再拦我,连你们一起杀了。”煌焰毫不在意,赤色短发迎风飘扬,依旧是那副傲世天下的神情,只是眼睛已经通红如魔,嘴角扯出疯魔一般恐怖的笑。 风神禺疆身影微晃来到琅江身边,他微微缓了口气,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一袭洁白的长袍上泼墨一样溅满鲜血,很明显是出自另外一个人。 连接极昼和永夜的阶梯上,潋滟跪倒在地,羽衣浸在血水中,神智受到重创开始模糊,她的胸口被火焰洞穿烧出一个恐怖的空洞,冥王之火还在一点点侵蚀,自身神力已经无法修复破损的身体。 脚下的阶梯也在瞬间消失了一半,无声砸进下方永夜殿,极昼殿荒芜的世界第一次出现震荡。 在黑龙之魂咆哮逃窜的一刹那,冥王煌焰自背后偷袭,一剑穿心!她在惊诧回头的瞬间,看到了煌焰扬起的笑容,宛如恶魔。 他疯了……在黑龙失控的同时,他被下方飞垣孤岛上汹涌的战神之息刺激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的准备冲下去,那一刻的潋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就算极尽全力想阻止,区区预言之力也无法抗衡来自冥王的火焰。 上天界的神力相互制衡,伴随着预言之力消失,黄昏之海的星象也终于露出真实面目,属于帝星的星位图失去障眼术,彻底展露。 在那片浩瀚的星海中,帝星依然黯淡无光,辅星甚至出现了冰裂之迹,她在万年前感受到的预言,仍在沿着固定的轨道无可逆转的前行。 始终是无法改变的结局吗……潋滟的眼里莫名落泪,悲愤自胸腔涌出无法再克制分毫。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帝仲的神识已经复苏,甚至能借着血脉后裔之躯再度回归,为什么星辰的轨迹仍然无法改变分毫! 这就是真神和伪神无法弥补的差距吗?自己始终无法勘透天机。 就在冥王踏出上天界的同时,另两位同修及时赶到,这才联手将他拦住。 潋滟吐了口气,情绪的波动让伤口雪上加霜,目光颤抖而逐渐失焦,仍然控制不住望向自己的同修——如果这种时候让煌焰去到飞垣,让冥王和战神再起冲突,那必是血流成河,无人可以阻止。 “她不自量力,到现在还妄图欺骗我,你们也想和她一样?”煌焰唇角勾起,冷漠的看着潋滟,讥笑,“双子之象,她隐瞒了双子之象!双子相争,必亡其一!我一早就该杀了他兄长让他彻底清醒,根本没必要刻意提醒让他去寻找古尘,潋滟啊潋滟,她分明是想拖延我,要不是蓬山突然插手,我怕是永远都等不到帝仲回来了。” “煌焰,你清醒一点!”禺疆愤怒的打断他,“你竟然对同修出手,你真的是疯了!” “疯了……我是疯了,但是又能如何?”煌焰直接打退禺疆,满眼全是张狂,哈哈大笑,“你们拦得住我吗?也不过是在送死。” 是啊,竟然对同修刀剑相向了,在黑龙怒吼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剑刺进潋滟的心脏,兴奋、喜悦,无法言喻的狂妄,上天界虚伪的同修之情,也是时候在自己手上彻底撕下了。 这可真是个让他厌烦到一刻也待不下去的地方,偏偏又是他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多少年他都在这里漫无目的的等着一个人,可依然有人妄图阻拦那个人的归来! “你要让辅星坠落吗?”禺疆虽然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疯子,但仍旧耐心的指着黄昏之海试图跟他说清楚,“你知道辅星坠落会如何吗?那是会改变帝星轨迹,甚至让他一起坠落!那才是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呵,禺疆,你一贯是个老好人,好脾气到连风神都拱手相赠了。”煌焰不屑一顾,手上动作稍缓,通红的双眸透露着深深的期待,“我不像你们总是顾虑太多,我只知道战神之力不会分散在两人身上,他就算因此坠落,也必须以完整的模样,坠落在我手上!他怎么能死在别人手上,更何况那还不是个人!禺疆、琅江,我劝你们少管闲事,当年就管不了的事情,难道现在就能插手了吗?” “你现在下去找他,要连累多少无辜?”琅江也寸步不让,方才巨浪席卷而来的刹那,他已经清楚的感觉到眼前人已入魔障,但他仍以自己身躯的拦在煌焰面前,余光已经瞥见下方那道明媚的金光。 “无辜?”煌焰与风神、军神遥遥对视,对这样的说辞骇然失笑,“可笑,上天界手上死过的无辜,不差这一座流岛,不要装模作样,现在从我眼前滚开,我或许还能放过你们。” “煌焰!”两人同时呵斥,但见对方毫无收手之意,反而将自身神力再度凝聚,火舌铺天盖地已经将整个天空染成赤色,再等他挥剑砍落的一刹那,另一道黑色刀光自地面而来,直接砍破火焰! “来了……终于来了,你可是让我等的太久。”煌焰瞳孔顿缩,似是笑了一笑。 帝仲自赤色热浪里踏空走来,一身干练的黑色军装,足下的神力将冥王之火熄灭。 琅江微微蹙眉,感觉眼前这个人有些不对劲,纵是气息未变,但是那张脸却极为陌生,他忍不住迟疑脱口:“帝仲?你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似乎比以前年轻了不少啊。” “嗯?”帝仲一如从前从容的笑笑,走过同修的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叹道,“琅江,多年不见,你该不会是连我的长相都不记得了吧?” “那确实是有些记不得了,毕竟我可比你们年长不少,不能和年轻人比记忆力啊。”军神若有所思,看似漫不经心的调侃,实则是为了缓和眼下箭弩拔张的紧张,又道:“倒是你,你走了多久难道自己没仔细算过吗?也实在太不像话了,不知轻重!” “嗯嗯,教训我的话一会再说吧。”帝仲随手指向上天界,面色一沉,提醒,“潋滟伤的不轻,你们先去帮她,我跟煌焰还有些事情要谈。” “真的只是谈谈吗?”琅江显然是知道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放心的皱眉,劝道,“你也走了这么久,难得回来一次,就不能心平气和一点?” “我倒是想……”帝仲无奈,摆手,“要看他愿不愿意了。” 琅江尴尬的扫过两人,轻咳几声:“注意点分寸,此处是上天界外围,别动起手来把老家都拆了,黄昏之海的巨兽也已经被惊醒,一会我还得去找奚辉安抚魔物的情绪。” 两人默默相视,心照不宣的沉默着,明明上一次这样的相见已经过去万余年,可在两人心里却仿佛宛如昨朝。 “你尚未完全恢复,是因为双子之象的另一个还活着。”煌焰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同,眼里再度露出微微失望,盯着对方手里的武器,低道,“这也不是古尘,是你把它变成古尘的样子?” “毕竟我用不惯这种剑灵啊。”帝仲也才低头,继续转动手里的“刀”,眼里流出淡淡的温柔,“古尘被丢了。”乐 “我知道。”煌焰冷哼一声,“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却意外发现你的刀,它被插在一只魇魔的心上,区区一只魇魔罢了,哪里来的面子让古尘亲自封印?” “呵……”帝仲哑口失笑,在两人同时退去敌意之后,又像是许久未见面的老友叙旧,“确实是小题大做,不过也像是它会干出来的事情。” “它?你是说那只凶兽?”煌焰接下话,想起曾在萧千夜的断骨中见过的记忆碎片,语气逐渐收敛,“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奚辉一样喜欢和那些个畜生相处了?我印象中你一贯独来独往,怎么这一趟出去连性格都变了?” “你知道它?”帝仲反问,伸手按住这个身体的肩膀,恍然大悟,“哦,碧落海一战奚辉曾从他身上取走一块碎骨,是从那里看到的吧。” “你真的把自己喂给凶兽了?”煌焰开门见山的质问,仍是不愿意相信。 “当时的情况……只能如此。”帝仲点点头,望向黄昏之海,“我也曾想带它回来疗伤,可是那里太远了,就算是上天界独有的回归之术也无法快速将它带回来,它是自己闯进来被我的古尘所伤,几乎割断了脖子,根本无药可医,如果不那么做,它一定会死。” “你就为了救一只畜生,把自己弄死了?”煌焰的语气一点点阴冷,表情也更显不快。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帝仲轻轻闭眼,沉浸在九千年的空白里,却感觉身心轻松,“煌焰,死亡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坦白而言,自我逐渐恢复神识,倒还有几分怀念……” “你疯了!你有病!”这一次,轮到赫然暴怒的煌焰披头一顿骂,“你不要忘了你是谁!连我都无法战胜的人,竟然那么轻易的死在一只畜生手上,九千年……你整整死了九千年!” “对上天界而言,九千年也不算什么。”帝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穿过冥王走向上天界。 故土的气息已经非常陌生了,但它依旧如初,和当年离开之时没有一点变化,瞬间就让他全部回忆起来。 初次踏入这里,是那样的喜悦和期待,同修们争相恐后,以为眼前的净土,就是真正的神域。 “呵……”不知为何,他无声苦笑,极昼殿正门悬挂着的龙首赫然睁眼,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自阶梯上步步靠近,巨大的眼眸烧起火光。 帝仲只是微微歪头扫了它一眼,而身后的煌焰却已经将目光收紧至极限——又被无视了,这条该死的黑龙,仿佛只是刻意的想激怒自己挑起事端。 不能如它所愿,煌焰紧握着长剑,剑身上的火焰燃起又熄灭。 踏过极昼殿的大门,上天界的上层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没有生命,甚至连碎石尘土都没有,灵力充沛宛如漂浮的萤火,汇聚在一起像神秘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 巍峨的神殿依旧耸立在中心,一尘不染,沐浴着永远不会坠落的日光。 帝仲大步走过去,受到本体重创的影响,预言之神潋滟的神像赫然出现恐怖的裂缝。 “你做的太过了。”他转过脸指责,煌焰只是面无表情的席地而坐,喃喃,“真要杀她现在已经死了,只是给她隐瞒星位的一点点惩罚罢了。” “赤麟能灼烧神力,并且无法恢复。”帝仲望向他的剑,不动声色暗暗提醒,煌焰也勾起嘴角看着他,接话,“比古尘稍微好一点吧。” 两人同时挪开目光,古尘和赤麟,是上天界最危险的两柄神器,也一直被最强的两人所拥有,相互牵制,古尘能摧毁肉体致使伤口无法愈合,赤麟则能毁去神力损耗功体修为。 “喂,你该不会是想一直保持这幅模样吧?”煌焰笑起来,抬手指向战神的神像,“那才是真正的你,你该不会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吧?” 神像的那个人看起来要略微年长一些,虽以战为名,衣着却是简单大方不作任何修饰,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体格更加高大修长,但是长刀古尘在他手中也依旧显得过分细长,似乎并不是一柄利于实战的武器。 “这幅模样也挺好的。”帝仲随意笑笑,想找个地方休息,又发现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连煌焰也是不拘小节直接坐在了地上。 “哪里好了?更年轻吗?”煌焰瘪瘪嘴,有些不太满意。 “年轻才好。”帝仲随口接话,捏了捏自己的脸,听见对方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嘲讽道:“上天界原本就可以靠灵术改变外在模样,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可我还是觉得以前的你比较顺眼。” “可这毕竟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啊。”帝仲淡声提醒,仍然能感觉到心底深处那个固执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苏醒,煌焰这才目光一凝,略一思忖,“你回来、他会怎么样?” “我回来只是为了解决一些上天界才能解决的事情。”帝仲微微按住胸口,眉宇间暗藏阴郁,煌焰歪着头,好奇的道,“上天界才能解决的事?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箴岛的天劫,碎裂坠天?” 帝仲点点头,却没有直言,煌焰也识趣的闭嘴不再多问。 萧千夜的心思他比任何他人都更加清楚,他一定是想借机让奚辉成为新的阵眼,让箴岛从夜王的阴影里彻底解放。 就算是上天界的神,自己犯下的罪孽也应由自己承担,但是……他的眼眸逐渐冰凉,嘴唇抿成一线,余光扫过夜王的神像,蓦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但是对自己、对上天界而言,奚辉始终是有情有义不曾辜负过分毫,否则他大可以在发现萧千夜古代种血脉的那一天就将他带走,也就不会再给自己苏醒反戈一击的机会。 过去的怨怼要终结,同修之情也无法割舍。 “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对他、对奚辉……”帝仲呢喃自语,含糊不清。 “这种东西我并不感兴趣,而且你本来就是个自相矛盾的人。”煌焰摆手打断他,露出难以捉摸的笑,低低的道:“我的兴趣从来没有变过,但我不介意再等你一会。” “你不插手那是最好。”帝仲清醒了几分,感觉极端疲惫,这毕竟只是人类的身体,强行被自己抢夺之后也依然会感到精疲力竭。 “我去永夜殿休息一会,顺便……见见他。”帝仲言揉揉眼睛,自极昼殿走出之后,沿着黄昏之海的台阶走下去。 这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星辰在身边游荡,隐匿其中的猛兽和他擦肩而过。 那颗黯淡的星……他豁然顿步,虽然眼神平静,面上却无一点笑容。 那已经不再是属于他的星辰了,而是真正属于另一个人的星辰。 “是时候见一见了……萧千夜。”他再度抬手按住心,眼底掠过一丝光,脑海中的声音穿透身体,和另一个灵魂直接对话,“你也一定很想见我吧?也好,你我终究不能逃避眼前的事实。” 第一百二十六章:永夜无眠 上天界下层永夜殿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水面,明月沉于水底,皎洁的光芒透过清澈的水点点渗出,宛如真正的“沉月”。 永夜殿的虽神力不如上层极昼殿,但是至纯至净,令人心安。 帝仲掂了掂袖中那块古玉,那是云潇前去破阵之前,本想委托萧千夜转交明溪的东西,它是曦玉留给自己后裔最后的守护,在多年前被灵凤族的凤九卿骗走,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它竟然再一次回到飞垣,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主人留下的使命,保护他们最后一次。 帝仲不由自主的笑笑,长长叹气,明明他们选择了一种没有退路的修行方式,自愿放弃世间一切与天地共存,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留下沉月守护后人呢? 果然,只要不是真神,只要带着独属于人的特殊感情,他们就永远都是自相矛盾的存在。 “你来了。”水面微微出现涟漪,风神禺疆其实一早就已经在这里等他,他将帝仲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抓抓脑袋,皱眉,“多年不见,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的?这个身体……不是你的吧?” “你也不记得我长相了?”帝仲玩趣的调侃,禺疆却严肃的咳咳,“我就是记得你不长这幅模样才会特意在这等你的。” “这确实不是我自己的,个中缘由也很复杂,我不想说。” “你真的……死了?”禺疆犹豫了一会,虽然没有追问,但还是将信将疑。 “应该算是死了吧。”帝仲摆摆手,无所谓的笑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说呢……好像下届那种借尸还魂?不过这身体的主人也还活着,这么说似乎不太合适。” “你给我认真一点。”禺疆皱眉骂了一句,心里却顿时松了口气,叹道,“看你和我说话这方式,确实是本尊回来了,我也不逼问你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有一件事……” “一件事?”帝仲安静的看着他,似乎早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接道,“你想问的是箴岛的事吧?” “我曾经非常偶然的路过了那里。”禺疆默默回忆着,眼前恍惚出现那个红衣女子憔悴的身影,时至今日想起当年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她自称凤姬,身着单薄的火色长裙,一个人躺在严寒的雪原。 他被那样奇妙的一幕吸引了目光,主动走上前去攀谈,那么冷的地方啊,可是天上的雪只要落在她身上,很快又会化成轻烟。 禺疆的面色微微凝重起来,“我在那里遇到一个人,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只是感觉她的身上有些不同寻常,她病的很厉害,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陷入昏厥,甚至心跳呼吸全部都会停止,但是又完全查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她表面看起来,好像又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后来我想尝试以上天界的武学想帮她舒缓疼痛之时,她却突然发起脾气来,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她手上的剑是神鸟炽天凤凰所化,她就是曾经让奚辉差点毙命的灵凤族女孩。” “她没一剑杀了你可真的是客气了。”帝仲莫名接了一句话,禺疆奇怪的看着他,感觉帝仲的表情有些许古怪,方才那句话也好像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她对上天界非常排斥,也很反感,就算自己病发的完全站不稳,还是坚持拒绝让我为她治病,我担心她有危险,就一直远远的跟着她,直到走到一条冰河的源头,看见她一头栽了下去。” “我吓坏了,还以为她想不开要自尽。”禺疆尴尬的摸了摸脑门,吐吐舌头,“我赶紧跟着她一起跳下去,沉到水底之后,我发现那里竟然是一片白骨墓陵,她将自己的族人用灵凤之火烧的只剩残骸,然后又把他们一起扔进了冰河,借由自身灵力在周围设下结界,而她自己也在这里休息,白骨里千年不散的灵凤之息依旧能为她所用,帮她克制体内难以忍耐的疼痛。” 风神忽然摇摇头,眼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解的情绪:“或许是担心和我动起手来会误伤到白骨墓陵,她终于是肯好好坐下来跟我谈谈了。” 帝仲沉默不语,萧千夜在白教的时候,确实是在千机宫后山雪湖里见过凤姬一面,她躺在一片刺眼的白骨里沉睡,那时候的他隐于身体深处,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上天界同修的气息,萧奕白曾经说过,白教之所以被异族人奉为神教,是因为雪湖能在每年雪湖祭的那三天里看到凤姬,而雪湖祭引出的水来自冰河源头,伽罗境内的恶灵凶兽都不敢接近冰河,就是因为凤姬在那里。 帝仲顿时就被提起了兴趣,问道:“然后呢?” “然后?”禺疆苦笑了一下,“然后我才知道奚辉被潋滟救走之后,箴岛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赫然收紧,即使是谈及自己同修,依然怒不可竭:“他在箴岛开启血荼大阵屠戮全境,却因此被凶兽穷奇偷袭毙命,好在潋滟有预知之力,在奚辉神识即将消散之时及时赶到将他救走,也就是借着最后这一点力量,他将箴岛的地基完全击毁,以至于尚未到达天寿的流岛提前坠天,是潋滟以自身神力勉强维持,才稳住了箴岛不至于当时就直接坠毁。” “之后他就被带回上天界,一直在永夜殿疗养,直到五千年之后才清醒过来,但他非但没有任何反思,反而转身再次给了箴岛致命一击,这才导致箴岛在一千年前脱离天空,坠入大海。”中原书吧 禺疆赫然压低了声音,板起了脸:“这一次的破坏异常严重,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血荼大阵的废墟上血祭三十万生命,然后古代种以自身为阵眼强行拉住四分五裂的土地,碎裂终止之后,箴岛以完整大陆的形态坠天落海,是那位姑娘耗尽灵凤之息托举才让这座孤岛幸免于难,她的病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本是无药可医,偏偏体内又有神鸟火种,就只能那样极端痛苦的活着。” 帝仲安静的听着,这些事情他在萧千夜的身体里也曾经了解过一些,只是这些陈年旧事在那个年轻军人的心里,似乎也不那么重要。 “于是我就将上天界的神息之术教给了她。”禺疆忽然苦笑摆手,“一开始她还是不肯答应,说神息之术会陷入假死,一旦岛内有事情发生,百灵们寻不到她会着急,那个女人啊……自己都那样了,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所以你就打通了伽罗境内的地下河,将冰河源头的水源引至白教的雪湖内去了?”帝仲微微一怔,忽然明白过来,禺疆点点头,“为了得到她的信任,我把风神都留下了,不过她直接就收起来,好像也根本不打算用。” “你真大方。”帝仲补充了一句,禺疆只是淳朴的挠挠头,像一个老好人。 “我时常在想,潋滟该不该救奚辉。”禺疆犹豫了一会,看起来也很矛盾,于情,奚辉是自己共同经历过千万年艰难险阻的同修,于理,箴岛无数生命也不能让他如此刻意护短,所以在七百年前偶然经过飞垣的时候,他虽然感觉奚辉所作所为不可原谅,自己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弥补,只是自我安慰一样企图给他们一个虚假的信念和希望,这才建立了伽罗白教。 隔了好一会,他还是艰难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潋滟有预言之力,她所做的事情通常都有自己的理由,她甚至在飞垣的雪原上亲自书写了一块雪碑,将曾经的历史和回归之法悉数刻了上去,当年我看见那块雪碑的时候,也非常的不理解,直到今天你以这幅样子出现,我才终于明白了。” 禺疆苦笑着,眼神闪烁:“所以你说……她当年救奚辉会不会也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好像刻意留下那块雪碑等你出现一样,她救奚辉、会不会也有比、比箴岛百万无辜生命更为重要的理由?” “没有吧,她应该只是为了同修之情吧。”帝仲面无表情的反驳,眼里扑朔迷离,缓缓开口,“预言之力虽然神奇,但是相比其他同修仍是太弱,潋滟一直感激我们,视我们为真正的亲人,所以她会不顾一切的帮助每一个同修,她就是这样奇怪的女人,否则为何要隐瞒真正的星位图?无非是不想让煌焰杀了双子之象罢了。”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是我多想了。”禺疆却是不自禁地一震,有些失望。 “你特意在这里等我,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吧?”帝仲眼里忍不住就有了笑意,耐心的道,“有话直说吧,你也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 “我正是来问你……关于奚辉的事。”禺疆收紧神色,眼里终于流露出威严,“自他神识苏醒,已经在永夜殿疗养近千年,但是依旧恢复的极其缓慢,所以他才会去寻找曾经被吞噬的身体,也就是阵眼里的那只古代种,一旦他成功夺回身体,失去阵眼之力的箴岛就会迎来第三次毁灭,而且再也没有人可以拯救它。” “我知道。”帝仲耐心的听着,眼里明明灭灭,“我已经答应奚辉,会带他前去阵眼。” “你真的要帮他?难道……难道你也变得和潋滟一样了?”禺疆一惊,压低声音,帝仲淡然点头,“毕竟是同修,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禺疆瘪瘪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又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张陌生的脸,带着熟悉的气息,为何又会在不经意间让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眼前的人,真的是曾经的那个人吗? 在他微微失神的刹那,帝仲已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随意的拍了拍禺疆的肩膀:“我要用神裂之术见一个人,在此期间,麻烦你代为把守,不要让其他人靠近,尤其是……奚辉和蓬山。” “神裂之术……”禺疆顿了顿,问,“你是要和身体里另一人直接见面吗?” “嗯,劳烦你了。”他点点头,脚下的水面出现镜像倒影,雾气自水底弥漫遮挡了视线。 禺疆退开三步,凛然神色,但他也毫不犹豫的展开风神结界。 风神凛然神色,似乎坠入一场无眠的永夜,不安的心绪蓦然升起,但又说不清道不明,不知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不自禁地走了神——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似乎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帝仲,怎么回事……以帝仲的能力,如果真的想夺下这具身体,那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风神默默叹息,万年前的同修之路也在眼前如画卷般展开——那个人啊,那个人一贯是他看不懂的人啊,那真的是背负最强战神之力,却依然复杂到望不穿的人啊。 他强大到足以俾睨天下,斩杀对手的时候从不见丝毫手软,却又总是对一切漫不经心,仿佛世间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然而他这一次回来明显变得不一样了,那双眼睛里隐隐藏有一丝老成,让他一眼望不到底。 第一百二十七章:神裂之术 帝仲坠入水中,在足尖踏上明月中心的一瞬间,月中浮现出一个越来越靠近的人影,随着那张脸逐渐清晰,帝仲的身体也在悄然发生惊人的变化。 “你!”月中的萧千夜颤抖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对面——那原本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月色和薄雾的笼罩下宛如脱胎换形,竟然一点点变成他梦中见过的那个人! “终于见到你了。”帝仲微微一笑,俯身揽过水中月,仿佛是想隔着神裂之术触碰对方,然而萧千夜却不知为何本能的大退一步,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 “嗯?”帝仲歪过头,有些诧异他的反应,然后侧过身,在另一侧的水面里看见了现在的自己,不由得也愣了一下,脱口笑起,“你难道是害怕我吗?这才是我本来的模样啊,比你稍微年长一些,也比你更高一点点,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干嘛这么害怕,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 “这是哪里?”在迅速平复下震惊的心情之后,萧千夜的第一反应仍是质问。 “上天界下层,永夜殿,神裂之术中。”帝仲低眉,紧接着补充,“虽然名为永夜,但因明月沉于水下,事实上也能看的很清楚。” “我大哥……” “先关心自己吧。”帝仲直接打断他,皱眉劝道,“虽然强夺你的身体很不厚道,但若是我不愿意归还,其实你也没办法吧?” “你会还的。”萧千夜冷冷脱口,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否则你就也不必要大费周章的来见我,以你的能力,就算直接将我的意识全部消除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你可真敢说啊。”帝仲笑吟吟,像夸赞,又像嘲讽,“你是不是以为在梦里见过我几次,就非常的了解我了?以为我就是那种很随便、什么也不在乎的人了?” 萧千夜瘪瘪嘴,这一问倒还真的把他问住了,自己对帝仲的了解非常非常的少,细算起来也真的只是在梦里见过几次而已。 “呵……”对方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感叹着提醒,“可你也不要忘了,我手下斩过的人、兽、魔,不计其数,我必不可能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帝仲顿了顿,果然见对方被自己随便几句话唬住,忍不住好笑:“你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一直帮你,你现在早就不知道骨埋何方了。” “你帮我,又是为了什么?”萧千夜蓦然低头,眼里闪过复杂的光,隔着月色,帝仲只是淡淡的笑着,“倒也不是为了什么,这也只是我苏醒之后的本能罢了,求生,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本能,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共存……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脱口询问。 “姑且算是这么回事吧。”帝仲叹气,神色有些落寞,“我如果想脱离你,可能也要像奚辉那样,找到最初的那只古代种夺回身体才行,可是……他似乎已经死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这样的话题不知为何令萧千夜也感到有些许沉重,果然是被帝仲的记忆影响太深了吗?连自己都会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古代种产生这种强烈的不舍情绪。 “哎,先不说他了。”帝仲摇摇头,将脑里混乱的思绪甩开,脸色一点点凝重,“我来见你,是要和你谈谈奚辉和箴岛之事。” 萧千夜顿时提高警惕,本能的扫过四周,帝仲无声无息地站起,衣角却不知为何无风自动,淡道:“放心吧,我让禺疆在外守着,你我的谈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萧千夜犹豫着,终于沉了口气,低道:“我大哥身上被他下了咒,那是你们上天界的术法,你不能解开吗?” “术法不是我擅长的,这一点你倒是非常完美的继承了。”帝仲一口否决,眼里有些神秘,“更何况你本来就是想将计就计,把他骗到阵眼里去交换那只古代种吧?” “……” “我真的很意外,那个灵凤族……叫凤九卿的那个人,他对上天界的了解比我预想中多得多。” “他早就想摆脱夜王,自然会给自己找各种退路。”提及凤九卿,萧千夜一下子又想起另外一个人,心里烦躁不已,帝仲看出他的心绪,也不戳穿,“你有多少把握能成功?” “把握……不到一成。”萧千夜咬住牙,这是他在听到弑神之计之后暗暗做过的最佳估算,然而……也不到一成罢了。 “若是失败,可没有补救的机会。”帝仲继续提醒,金银双瞳赫然亮起,这双眼睛在本尊身上更显凌厉,竟让水下的萧千夜一时有些心惊,他顿了一下,刻意放缓了语调,“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萧千夜感觉自己像听错了,然而帝仲只是轻轻点头,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帮你。” “为什么?”忽如其来的第一感觉,仍是不信任,即使这个人已经和自己共存,自己的理智却仍然不能相信他。 “为什么?”帝仲反问了一句,依然带着淡笑,“我做事一贯不怎么需要理由,但是如果你想要,我倒是可以随便编一些出来。” 萧千夜没有回话,这是他意料之中的言辞,也是他梦中那个战神该有的个性。 “但我有条件——”他随后声音一转,没等对方提问,直接自行接话,“帮你对付奚辉保护箴岛,是因为上天界对这座流岛确有亏欠,自己犯下的过错,理应自己承担后果,但是奚辉于我,始终是曾经的同修,就算发现你身上带着我的血脉,他依旧没有对你做什么,这一点你也该清楚,以夜王之力,只要他想,对付你很简单。” 帝仲停了一下,耐心等待对方的反应,但是萧千夜没有回话,只是一双眼睛平静似水的看着自己,他长长吐出胸臆中的气息,脸色带着几分欣赏的喜悦:“我的条件也很简单,箴岛坠天落海至今差不多正好一千年,我会让奚辉感受这份痛苦和绝望,让他亲自为自己曾经的自私和贪婪赎罪,但是一千年之后……”52文学 “之后……”萧千夜默默用力握拳,明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却又清楚的感觉手心冰冷,额头滚烫。 帝仲的眼里蓦然却闪过某种恐怖的情绪,一字一顿:“一千年之后,作为我伤害同修的代价,我将亲自代替他成为阵眼,也不再插手奚辉和那只古代种的任何恩怨。” “你!”萧千夜震惊失色,一时无法将听到的每个字组合成句,只是眼神颤抖,似乎无法理解。 “但是……你和我是共存的。”帝仲忽的又放低了声音,金银的双瞳也黯淡了几分,“这意味着,你将和我一起,被永远的束缚在阵眼。” 萧千夜赫然闭眼,脑海深处一阵剧痛,阵眼里的血色湖泊,那袭漂浮着的白色羽衣,还有那个承受着毁灭之力,却依然淡泊宁静的古代种都在这一刻浮现在眼前。 “我不逼你。”帝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微笑,“你若是想明白了,就去东冥把古尘找回来,届时我将给予你真正的战神之力,以及随时归回上天界的能力。” “回归上天界吗?”萧千夜却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扬,饶有深意的看着他,“上天界是你的故土,而我……是流岛飞垣的人,如果答应了你的条件,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坠天不是我的错,为何要让我承受?” “那位姑娘……”帝仲笑吟吟的,似乎早就知道身处权势旋涡中心,疲于勾心斗角的萧千夜不会轻易答应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条件,淡道,“那位灵凤族的混血姑娘,她的身体里应该也有神鸟之子吧?只要那只炽天凤凰能苏醒,她就能摆脱混血种必亡的诅咒,成为真正的灵凤族,到了那个时候——” 帝仲的话戛然而止,意味深长的沉默起来,让他自己去思考。 萧千夜紧咬牙关,脑子里乱成一团——那只神鸟苏醒,云潇就不会被自身灵凤之息反噬,而真正的灵凤族……则象征着永生! “人类的寿命也不过区区数十载罢了。”帝仲耐心的、看似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我给你们十倍的时间携手,这样的条件不值得吗?”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终于抬起头,再一次认真的打量起这位上天界的战神——他真的不只是梦里看起来的那般温柔随意,在遇到那只凶兽之前,他应该就是这样复杂又难以捉摸的一个人吧?他能成为上天界最强的守护者,不仅仅是实力强劲,而是在这种自相矛盾的时刻,依然能冷静、冷漠。 谁又能想得到呢,战神帝仲所有的温柔,竟然是给了一只凶兽。 “好。”许久,萧千夜隔着水面对他伸手,有些惊讶于他怎么忽然间就欣然应允,这一次反倒是帝仲犹豫了一下。 “十倍的时间我并不在乎,但是……你如果能让她体内的神鸟苏醒,我便答应你的条件。” “哦?”帝仲有些意外,又感觉是在情理之中——他有两颗重要的辅星,白星是他的兄长,红星,就是云潇。 战神的眼睛一点点流出转瞬即逝的冷酷,俯身将手深入水中,隔着月色握住萧千夜。 “这具身体,也该还给我了吧?”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萧千夜嘴角勾起复杂难耐的笑意,帝仲咯咯笑个不停,竟还有些宠溺:“好好好,还给你就是了,能不能不要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不到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会随便抢夺,现在箴岛政权已经稳定,多半不会再有人想对你出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双眼睛就暂且送你了。” 随着他的唇齿轻合,像是有一种特殊的神力在两人之间游走,神裂之术开始逆转,将两个灵魂逐渐调换,萧千夜感觉身体微微一疼,原本人类的身体也只是在战神之力的加持下才能勉强支撑到现在,随着魂魄再度归位,随之而来巨大的疲惫让他脚下不稳直接摔倒,他将双手撑着水面,呼吸极度凌乱,然而再度定睛,又赫然发现帝仲的身影豁然出现在水下的明月中。 帝仲轻笑一声,随手就将萧千夜送出神裂之术,水下留下的只是一个微弱的残像。 风神禺疆瞥见重新回来的这个人,还没开口就已经察觉到了反常。 “禺疆。”帝仲的声音从水下空灵的飘出,“劳烦你送他回箴岛,我……还要和奚辉、蓬山再聊一聊。” 风神凛然神色,再度转向萧千夜,发现对方也在用一种警惕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是和帝仲一模一样的金银异瞳,虽然少了冰火的纹理,但看起来却比他更加冰冷渗人。 “你可真会使唤人啊……”禺疆无奈的叹了口气,扣住萧千夜的肩膀,喝道,“站稳了啊,年轻人。” 风自脚下凭空而起,身体也变得轻如鸿羽,萧千夜忍住心底蓦然而起的惊讶,眼见上天界在视线里化成一个微弱的光点,不过一会已经全然看不见了。 再等他睁开眼睛,风神禺疆的身影也像鬼魅一般直接光化消失。 他冷眼瞥过四周,现在是深夜时分,在天域城贵族府邸附近,天征府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处。 手上的沥空剑也在这一瞬间散去战神之力,恢复成正常的白色剑灵,剑身上的裂痕触目惊心。 萧千夜凝视着天空寻思,上天界有凝结时间的术法,虽然感觉上只过了一会而已,但四周安安静静,连巡逻的守卫都没有一个,贵族府邸不如内城破坏严重,如今也像百废俱兴,尘土和废墟都被清扫到了一旁,还没来得及运走。 虽然并不知道到底都过去了多久,但是按照眼下这种状况来看,至少肯定已经不是政变当晚了吧? “哼。”他长声冷笑,直接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踏夜归家 天征府大门敞开,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他留着门等待他回家,自前院至正堂也不像往常一样黑灯瞎火,两侧的回廊上点着灯笼,甚至院内的尘土也被清扫干净。 虽然家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又隐约有些人生活的气息,竟然让他感觉有几分不习惯。 直接走向后院,他发现自己的房间还亮着,正当他差异之时,房门被“吱啦”一声推开,不等他看清楚,只见一个身影从里面飞奔出来,一把扑在他身上,双手用尽全力紧紧的抱住腰,将他撞得脚步不稳连续退了几步。 “阿潇……”萧千夜轻轻抱住她,想说些话安慰她,又感觉怀里的人在剧烈的颤抖,咬牙忍耐着无法控制的啜泣声。 她在哭吗?这么多年了,无论遇到何种险境,她都是一贯乐观,原来也是个会因担心而哭泣的女子吗? 就在这一刹那,隐忍多时的心绪终于爆发,萧千夜低下眼眸一动不动,感觉肩上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湿。 “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隔了许久,萧千夜平静的摸摸她的头发,云潇这才真的抬起头,但是双手仍然紧紧抱着不肯松开,泪光闪闪的眼睛目不眨眼看着他,仿佛一不小心他又会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 萧千夜哑然失笑,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少,在熟悉的家里,有个熟悉的人一直在等待自己回来,他明明应该感到抱歉,又让云潇担心害怕了,可是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开心,甚至溢于言表勾起了奇怪的笑容。 “你还笑!?”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云潇娇嗔的骂了一句,一直悬而不放的心终于落地。 她终究是没有再问什么,眼神从颤抖逐渐稳定,然后又一点点透出温柔。 “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萧千夜环视了一圈,果然大哥的房间灯是熄灭的,那个人也不见踪影。 “嗯,你大哥这几天都没有回来,应该是忙着处理内城里面的烂摊子没空回家吧。”云潇牵起他的手,脸上忽然出现一闪而逝的神秘,指了指他的房间,眨眨眼睛,“你这一走就是十天,大家都很忙,我又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天气渐渐转凉马上就要入冬了,我看你房间里布置的太简陋了,被褥也还是夏季那种单薄的,反正闲着就会一直胡思乱想,就趁着这几天给你整理了一下……” 十天……萧千夜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下,在上天界神裂之术中那短短的一会,竟然整整过去了十天? “不过,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你不会怪我吧?”云潇忽然凑过来,眼里的光闪烁起来,让他微微脸红,又小声笑起,“我是经过你大哥同意才进去的,我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其它女孩子送了你什么定情信物之类的,可是我才进去就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哎,你甚至是把隔壁的书房也一起搬过来了吧?就那么懒,几步路都不愿意走吗?” “放一起方便。”萧千夜狡辩着,“我平时也不经常回来住,家里又没有佣人,只打扫一个房间难道不是更快吗?” “歪理。”云潇发出了更响亮的嘲笑声,随手推开了房间门。 桌案上点着烛火,凌乱的文牒和书册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动,只是床上的被褥枕头全部换成了新的,在窗台上摆放了一排他认不出来却有些眼熟的白色小花,用来浇水的小水壶收起来放在墙角。 整个房间是打扫过的,在床角的地上放了一个暖炉,炭火已经点起来,让周围也变得温暖。 萧千夜扶了一下额,这样安心的气氛下,疲倦自身体深处毫不掩饰的涌出,让他顿时就有了困意。 云潇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拍拍桌子:“这些是你平日办公要用的东西吧,我也就没动,免得你回来找不到着急,你可是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在昆仑的时候,你每一件东西都会很小心的收好,不会这么乱摊在桌上的。” “天征府不会有人来,随便怎么放都不要紧。”萧千夜的眼神顿时没了方才前的神采,天征府自八年前灭门以来,曾经和父母交好的那些高官贵族们也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避嫌,加上他们兄弟两人又常年不在帝都久住,原本宾客如云的天征府在一夜之间变得门可罗雀,后来他大哥似乎又在府邸附近用了什么特殊的术法,就连那些小鸟走兽都不会再进来串门了。 “嗯,所以我自作主张的给你放了一些花,这样就不会太冷清了吧。”云潇也在一瞬间察觉到了他的失落,连忙小跑到窗台上,俯身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冲他招招手,道,“你猜猜这些花是谁送我的?” “送你的?”萧千夜走过去,感觉这种白花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叫什么,云潇呵呵直笑,拍着他脑门提醒,“这个军阁主当的连常识都忘记了吗?这是白茶花啊,白茶花。” “白茶花……”萧千夜嘀咕着,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几个字。 “你还记得海市里那个白茶族的小姑娘吗?叫白小茶。”云潇慢悠悠的提醒,忍不住眉头直皱,“我是在外面的街市上遇见她的,她现在在一个叫秦楼的地方打下手,比以前能干多了,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带你去见见她。” 云潇感叹着摇了摇头,那个小丫头似乎也经历了不少难以想象的磨难,据说北岸城事件之后她就被带到了帝都,一直在秦楼里打杂,前不久又被迫离开天域城,最近忽然得到消息又可以回来了,她开心的不得了。 云潇蓦然压低了声音,细心地观察着他金银异瞳里的微弱反应,他只是漫不经心的沉默着,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果然还是不行啊……这些时间他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即使她已经刻意的避开这些最为重要的问题,可眼前的人还是一副心事重重,怎么也无法安心的表情。 还是应该直接问他更好吧?云潇咬了咬唇,犹豫不已,又有些懊恼自己这般犹豫不决的性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千夜抬起眼睛,四目相对,只见她一下子回过神来,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也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忽然脱口:“阿潇,你为什么不问我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你两只眼睛都起了黑眼圈,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好吧?可你为什么还是要故作镇定的,是不想我担心吗?” 云潇没有回话,触电一样的收回视线,然后盯着眼前的白茶花,咬住嘴唇一言不发,白茶花的花瓣纯白剔透,临寒而立,是一种看似娇弱却依然傲骨的花儿,在中原,这种花甚至被附与了“圣洁的爱情”这般桀骜的寓意。 可自己对他的感情从来都是卑微的、不顾一切的,自从年幼初见之时就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身上一直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吸引自己靠近,当年的掌门师父也是察觉到这种反常,才会将他的起居安排在论剑峰,由娘亲照顾。 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这么多年她一直尝试搞清楚,可是两人之间始终都像隔着一层薄雾,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怎么也看不清楚。 云潇心头一紧,师父和娘亲……是不是都知道什么? “不要胡思乱想。”这一瞬间,仿佛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萧千夜慌忙上去,不知为何一把捏住她的脸强行转过来正视着自己的双眼,急切的道,“你又在想什么东西了?我又不会隐瞒你什么,也不是在责怪你,只是希望你多照顾好自己,你、你……”求魔TXT 他有些语无伦次,感觉自己会在某一刻毫无预兆的失去这个人,心里涌出巨大的恐惧,情不自禁的用力——她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毫无原则的小师妹,反正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在乎,就算同门有时候刻意刁难,云潇也会不问缘由的支持自己,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肆无忌惮又理所应当的享受着她对自己好,也从未认真想过她为何会这么做。 豁然间,萧千夜瞥见自己左手上那个灼烧的伤痕,瞳孔一瞬间放大,露出惊恐之色。 是因为远古的那段羁绊吗……是因为帝仲曾经被神鸟之血灼伤,所以带着神鸟血统的云潇才会以这种方式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吗? 不、不是……想到这里,萧千夜身子一震,仿佛跌入噩梦里——不可能的,自己和云潇的这段缘分,不可能是因为远古的羁绊,这是属于他们独有的经历和回忆,和帝仲、和那只神鸟,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没事吧?”云潇紧张的摇了摇他,见他宛如从梦魇中惊醒,甚至额头也在这一瞬渗出了冷汗。 萧千夜咬牙不语,只是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将她拉到怀里,不敢放松丝毫。 初到昆仑山,在山门迎接之人,就是云潇,两人也正是自那一天开始起就莫名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候的云潇还不是昆仑的正式弟子,只是作为秋水夫人的女儿,将昆仑山当成自己的家,每天漫无目的的在各处找乐子,偷看弟子们练剑修行,偶尔还会闯进丹房药观里玩耍,但是师门的人都很宠她,根本不介意她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几个师叔师伯们也经常逗她寻开心,她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在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过着与世无争的大小姐生活。 在成为掌门师父最后一个亲传弟子之前,云潇对剑术没有任何的基础,似乎是她母亲秋水夫人本人的意思,不希望女儿沾染任何武学。 秋水夫人曾在玩笑的时候说过,想等到女儿成年之后就将她送到山下去,让她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成家立业,如果她以后自己能有个幸福的家庭,再有个健康的孩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萧千夜有些失神发呆,这种时候忽然想起秋水夫人的那些话,他才真正意识到意味着什么——灵凤族没有混血,自身就带着混血灵凤之息、依靠沉月之力长大成人的云潇,必然不能有属于自己完整的家庭。 “你在害怕吗?”云潇在他耳边低语,“你在怕什么?除了八年前掉下悬崖那一次,我从没见你这样颤抖过……” 萧千夜神色一定,忽然清醒了,八年前的那次意外是一切的初始,让他体内属于凶兽穷奇的血脉第一次失衡,也让早就已经被吞噬的战神帝仲终于苏醒。 在昆仑山,大多数的时间掌门姜清其实都是在外云游,就算是教导门下三个亲传弟子,也是隔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八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掌门师父是忽然折返,随后罕见的和秋水夫人彻夜相谈。 这一次回来师父逗留的时间也格外的久,似乎是一早就预料到了一海之隔的飞垣会发生惊变,他一直留在师门内,直到自己得知天征府被灭门,迫不及待的向他辞行折返。 那一天师父什么也没有说,是用长久的沉默同意了他的请求,只是那双他从来也看不透的双眼,一直暗藏着隐忧。 一晃八年过去了,自己从未回归师门,而掌门师父只在第一年的时候,带了一只昆仑独有的栖枝鸟赠予他,之后也再无音讯,为了避嫌,他将栖枝鸟改称“天征鸟”,也不在飞垣的任何地方提及自己的师门。 “你也会离开我吧。”他忽然无声的叹息,却用了一种肯定的语气,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你知道一切,你一定早就回昆仑山去了,是我隐瞒了一些事情,才让你……留在我身边。” “回昆仑山,哦……对了,掌门师父给我来信了。”云潇倒是没注意到他言语里的异常,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已经拆过的信笺递给他,“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差一点就忘了!师父说……” 萧千夜一把抢过那封信,脑子里嗡嗡嗡炸响,也根本再也听不见她说话。 师父的信……师父是将天澈师兄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不对……萧千夜赫然警惕,眼神里闪过严厉的寒光,观云潇的神色不像是知道天澈出事的样子,难道师父会帮他隐瞒这些事情? 他咽了口沫,手止不住的剧烈抖动,逼着自己展开信笺,认认真真的去看每一个字,是师父的亲笔没错,这样苍松有力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 然而,这似乎只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家书,对于他最关心天澈一事,师父也仅仅是用“尚在青丘真人处疗养,以渐愈,勿忧心。”一笔带过! 渐愈?萧千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灵音族化蛟之后无可逆转,怎么会出现师父所言的渐愈? 师父是在故意隐瞒这些事情不想让云潇担心吗?还是说青丘师叔真的有办法救他? 脑子里再度乱成一团,萧千夜烦躁的揉揉眼睛,颓然坐到了被褥上。 “你该休息了。”云潇从他手里抽出那封信收起来,眼疾手快一把将又想站起来的人按住,反手掀起被褥的一角直接糊在了他脸上。 萧千夜仰躺在床上,终于感觉眼前铺天盖地的冒起金星,眼眸微微转动,张口结舌地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疲倦来自身体深处,不可抗拒的席卷全身。 “你……别走,别离开我……”梦魇袭来的刹那,萧千夜的嘴里念念叨叨的,凭空伸手乱抓起来。 “我不会离开你。”云潇轻轻握住那只手,俯身为他盖好,望着瞬间昏睡过去的人,忽然清澈的笑了笑。 随后她将目光一点点挪动,落到他至睡仍然紧握的白色剑灵上,神色也随之变得严厉。 那该是遭遇了怎样惨烈的一战,竟然能让昆仑的剑灵裂出如此恐怖的裂痕?在这个人看似随意的轻描淡写背后,又是怎样的无助和妥协? 弑神之计……云潇默念着这四个字,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不会让你一人承担。 她俯身低头,在沉睡的人额间轻轻一吻,然后从他手中抽出沥空剑,转身走出房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劫后余生 天域城安安静静的,连接内城的城墙在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政变中轰然倒塌,而新帝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内城的城墙全部拆除推平,打通了整个皇城的三块区域,原本的禁军驻都士兵也因为蛊蚁侵蚀的缘故变得神志不清,眼下已经全部安排到丹真宫医治,皇城内部的治安也第一次交到了军阁手中。 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后,墨阁的灯火依旧通明,明溪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微微闭着眼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公孙晏在他眼前来回踱步,从各地报上来的文书杂乱的堆在地上。 “尊号……尊号也该定下来了吧,都十天了。”公孙晏嘴里唠叨着和他说话,俯身在里面翻找着,也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听,“之前我让墨阁挑了一些尊号,你看过了没有?你已经是新的陛下了,这种东西要尽快决定啊……” 明溪揉着眼睛,也没有看他,心不在焉随口回应:“你定吧。” 公孙晏微微蹙眉,忍着没发脾气,又拍了拍旁边厚厚的一叠文书,接道:“先帝的后事呢?你总不能一直不开口,让下面人不好办事啊。” “你安排吧。”明溪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语气稍稍压低,像想起来了什么,低声补充,“一切从简,不需要按照国礼操办,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丧事你就让墨阁自行处理吧。” “这不合规矩吧……”公孙晏疑惑了一下,却见明溪烦躁的摆了摆手。 他默默叹气,虽然心有不满,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扔开手上的文书,又拿起另外一本,念道:“墨阁、镜阁的阁主之位都空出来了,军阁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还有祭星宫就更麻烦了,宫主、法祝全部都要换人,这些空缺都要尽快补上才行。” “镜阁,你继续担着就好了。”明溪这才睁开眼睛,公孙晏连连摆手,蹙眉提醒,“我毕竟是被联名检举过的,继续担任会惹麻烦,落人口舌。”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明溪烦躁的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也在认真思考眼下的局势——原本公孙晏是想尽快和公孙府撇清关系才会出此下策,万万没想到父皇会在最后关头倒戈一击彻底和上天界决裂,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无疑是让他们之前的所有计划付之东流,原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场漫长的逃亡之路,谁又能想到他会在一夜之间登基称帝,成为真正的王呢? 辰王临走前那句不怀好意的祝福,他此刻也是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了——皇权凶险,失去父皇的羽翼庇护,他也终于彻底暴露在复杂的权势旋涡中。 首当其中的就是墨阁,在自己登基称帝之后,墨阁阁主也随之腾出来,作为协管天下政权的存在,那几乎是人人必争的一个位置,很快就已经有不少人向自己举荐心腹,而这其中到底涉及了多少私心,他甚至都还没有时间仔细辨别,紧随其后的就是镜阁,公孙晏无疑仍是最佳人选,只是他被人举报在前,就算是在那一夜护驾有功,功过相抵免去了罪责,如果还想不计影响继续将镜阁交给他,实在难以填平悠悠众口。 明溪凛然神色,公孙晏知道他心烦,也识趣的闭了嘴在一旁静静等着结果。 还有军阁,军阁主萧千夜至今下落不明,四大境的守将虽然都已经被释放,但是暗部统领也仍然是个危险的迷,高成川身负重伤,按照丹真宫的说法此生是不可能再舞刀弄枪了,可是那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担心,自己也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他,只能让他回自己的府邸养伤,不动声色的监视着。 最麻烦的仍是祭星宫,魔物地缚灵被凤姬所擒,目前暂且囚禁在皇家密室里,两位法祝遇难,星圣女甚至为一己之私搞的禁军驻都部队几近全部瘫痪! 缚王水狱也是整体塌陷,水牢下仍有数千具不稳定的试体,像个定时炸弹让他每日每夜无法心安。 “哎……”明溪蓦然叹了口气,用力揉着双眼,额头上的青筋绷起,看起来极为头疼。 上天界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夜王一定会在之后的某一天卷土重来。 他一直不停的转着那个玉扳指,嘴里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藏在其中的一魂一魄虽然承载了萧奕白近乎全部的灵力,但被夜咒阻隔了灵力回转,没有本体的引导,这个强大的魂魄是无法自行和他交谈的。 那个家伙现在又在哪里呢?他还真的是什么事也不管,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打手,在处理完所有的危险之后,剩下的勾心斗角权势斗争一概不过问。 “这样吧……”想到这里,明溪那双眼睛隐隐露出淡淡的浅金色,终于抬起头望向公孙晏,“既然已经废除了异族人不得入城制,那也该有些表态以示诚心才行,本月底,通知四大境提前召开双极会,另外,你去找凤姬,让她也一起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希望剩下的六位禁地神守也一起参加,要是再能找到一些当初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后裔就更好了……” “会不会操之过急了?”公孙晏隐有担心,制度是可以一夜之间废除的,但是根深蒂固的偏见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扭转。 “呵……”明溪摆手笑起,眼里有难以捉摸的深意,“他们不是想要墨阁之主的位置协管天下政事吗?如果连和异族人和睦相处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那他们没资格做我的臣子。” 公孙晏手指慢慢握紧,还想再争辩什么的时候,从墨阁外面传来了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很焦急,甚至打翻了不少东西,然后越来越远。 “是隔壁军阁传出来的吧……这个点了还有人在吗?”公孙晏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明溪蹙起眉头,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手上的玉扳指。 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和本体切断联系的魂魄忽然荡出一丝微弱的焦急。 “公孙晏,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也该休息了。”明溪从座位上走下来,懒洋洋的伸了下腰,毫无帝王之色。 “喂,你去哪?”公孙晏奇怪的看着他,才想跟上又被他伸手阻止,只见明溪随手披上了外衣,支退了门外的侍卫和随从,竟是一个人独自离开。 此时,内城破损的大道上,萧奕白脚步匆匆正在焦急的往家赶,没等他走到之前的城墙处,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女子,他猛然顿步,静默而立,只是脸上的微笑淡到苍白。追文 “你感觉到了?”云潇惊讶的看着他,萧奕白缓了口气,指了指她手上提着的白色剑灵:“你们昆仑山的剑灵有着非常独特的气息,很远就能感觉的到……他回来了吗?现在又在做什么?“ “嗯,他看起来很累很累的样子,我已经把他哄睡着了。”云潇笑盈盈的走过去,瞥见萧奕白额头上的细汗,皱皱眉,有些不放心,“他没事,也没有受伤,你不必太担心了,只是沥空剑出现了裂缝,昆仑的剑灵是无法修补的,他一贯很爱惜这柄剑,现在也一定很自责吧。” “要……换剑吗?”萧奕白回忆起当时的那一幕,那是为了保护自己强行挡下海之声,带着战神之力的沥空剑和夜王碰撞之后,才让昆仑的剑灵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赫然出现裂痕。 云潇摇头笑了笑,道:“昆仑一派是不允许换剑的哦……门下弟子若是有幸得到剑灵青睐,那一生就只能拥有一把剑灵。” “那你还把自己的剑灵借人了?”萧奕白皱起眉头,想起她自己的那柄青色长剑,云潇摆摆手,连忙解释道,“和人的性命相比,剑灵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就是不知道玉絮姑娘和红姨现在怎么样了。” “我让人在雪城附近帮你寻寻吧。”萧奕白随口应了一声,欲言又止——那一天弟弟强行和夜王交换自己之后就一直音讯全无,他是真的准备答应夜王的条件去帮他寻找阵眼吗?这么做会让曾经的毁灭之力卷土重来,整个飞垣都会因此支离破碎!他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救自己就轻易做出这种承诺吧,可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其他的缘由,他又是怎么也猜不透。 云潇是知道的吗……萧奕白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仿佛回忆着什么,这十天云潇虽然也是住在天征府,却对那一天的事情闭口不谈,甚至凤姬在活捉地缚灵之后也只是随意的住进了秦楼,明明她们两人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却又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沉默。 “云姑娘——”萧奕白低低的开口,再也无法控制不去胡思乱想,“我弟弟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嗯?”云潇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垂下了眼睛,一时也不敢面对萧奕白。 云潇蓦然咬住嘴唇,回忆起北岸城里见过的明溪太子,那确实是为达目的连手足同胞都可以亲手斩杀的人,一旦萧千夜对他产生威胁,他会不会也不顾旧情,甚至翻脸不认人? 但是弑神之计,这样危险的事情一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眼下除了萧千夜自己,就只有她、凤姬和凤九卿知情,但是如果对皇室隐瞒,萧千夜会不会被当成叛徒,遭遇预想不到的危险? “云姑娘似乎有难言之隐。”萧奕白直接挑破她的情绪,只见云潇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忽然一沉,那是他从未在这个女子身上见过的严厉,一字一顿问道,“大哥是否愿意信任他呢,无论他做了什么,哪怕是真的协助上天界破坏各地封印和阵眼,大哥是否也会一如既往的帮助他、信任他?” 萧奕白沉默了片刻,这样话里有话的质问,让他瞬间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 “如果可以,那么眼下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云潇双手托起沥空剑,平放到胸口,眼神异常决然,“分魂大法,请将我的一魂一魄分出,附于沥空剑上。” “你疯了!”萧奕白神色一沉,微微发抖,忍不住骂道,“你身上的伤都没有痊愈,又在想这些歪门邪道!” “我不能让他孤身涉险。”云潇却是寸步不让,看似柔弱的面庞是罕见的坚定,“大哥,我只信任你,我只能相信你不会伤害他,但是我并不信任你身边的其他人! 萧奕白静站许久,握紧了双手——不要说云潇,就连他自己对身后这个辉煌的皇朝也无法完全信任,权势斗争的阴暗是超出想象的,一旦不再有利用价值,弃之如敝履也是常有的事情,到底是有什么不能言明的苦衷,值得她甘心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很危险吗……这似乎是眼下唯一的解释,弟弟的真实目的很危险,他不仅仅会受到来自上天界的威胁,甚至可能还会遭遇飞垣本土人的敌视和伤害吗? 如果他真的准备协助夜王,无论他是因为自己身上被夜咒威胁,还是出于其他别有用心的目的,对飞垣而言,都是极端危险……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抛弃的存在。 萧奕白哑然苦笑,从某种角度而言,皇权的争斗真的也不比上天界仁慈到哪里去,夜王尚且因为帝仲是他故友同修而屡次手下留情,可飞垣并不会因为弟弟是它的子民而网开一面! 明溪……他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好友的名字,却感觉自己对他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让他在弟弟和飞垣之间做出选择,那个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他是这片土地的王,他理应对所有人负责,担起拯救苍生的责任,而牺牲其中的某一个人,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哪怕这个人曾经救他于水火,他也能在一瞬间放弃。 “一定……要如此吗?”许久,他骇然吐出一句话,仿佛耗尽全身的力气。 “你该相信我。”云潇眼角仍有一种坚决的神色,“这世上只有你我,是真心对他。” 萧奕白握紧双拳,也在心底做着最后的剧烈挣扎,终于沉吟脱口:“好……但是我有条件,你必须将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他人泄露分毫。” “好。”云潇却是露出了长舒一口气的轻松,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疲惫,但依然微微笑了起来。 萧奕白眼里复杂难懂,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什么——分魂大法,一个被白教列为禁术,一旦实施就无可逆转的恶毒术法,它没有任何后悔的机会,是会伴随终生的痛苦。 为了守护最重要的人,心甘情愿让自己万劫不复。 第一百三十章:过往云烟 云潇跟着萧奕白,不过一会就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本不该来的地方,眼前是深红的宫闱墙院,紫金的瓦砾在夜里也依旧熠熠生辉。 “这里是……”云潇压低声音小声询问,萧奕白神秘的笑了一下,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抓抓头发,眼里满是莫名其妙的欣喜,叹道,“我也是好久没有从这里偷偷溜进去过了,翻过这面墙,靠着左边的院子绕出去,然后往前稍微走一点路是一个别致的小花园,再穿过花园,往右边的路一直走,绕过三个宫殿,就是皇室藏书的典籍库所在。” “哦?你好像很清楚的样子……以前经常来吗?”云潇蓦然想起之前从公孙晏那里听过的事情,萧奕白之所以会结识当年的太子,正是因为私闯典籍库,意外救下了病发昏迷的明溪。 “呵呵,确实是很让人怀念啊。”萧奕白感叹着,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一点点亮起,又忽然熄灭,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再次回首的事情,他轻轻晃晃脑袋,低道:“你跟着我,现在宫里面的守卫应该不会很多,但是不小心被发现了还是会很麻烦。” “你才是要小心。”云潇皱眉提醒,萧奕白愣了一会,尴尬的笑笑,“哦、说的也对,毕竟现在的我也只是一个身手一般般的普通人。” 但他随后的动作仍然是非常的熟练,直接沿着宫墙就翻了上去,云潇微微吃惊,只见萧奕白在墙头冲自己挥了挥手,然后翻身又跳了下去。 云潇也赶紧跟上他,一路上的路线果然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萧奕白更是轻车熟路,对宫内的一切都仿佛了如指掌。 皇室的典籍库门外依然有着驻守的侍卫,萧奕白拉住云潇往周围躲过去,一直绕过正大门走到偏窗的位置,他小心的俯身弯腰敲了敲地砖,然后用力将砖块掀起来,露出下方悠长的密道。 “这种地方你是怎么挖的地道?这么久了竟然没被人发现吗……”云潇震惊的看着他,一时无法理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萧奕白已经先她一步跳了进去,他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自己多年前留下的烛灯,低声道,“你能点上火吗?我的灵力被夜咒封住了,这条路下去还有点长,典籍库里面也没有灯。” 云潇虽然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还是顺从的用灵火点燃烛火,然后跟着走进去,顺手合上了入口,萧奕白走在前面,这条地道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但是隐约有若隐若现的古怪微风自对面吹来。 “这本来就是我当年挖的啊。”萧奕白忽然笑了笑,还努力扭过头冲狡黠的她眨眨眼睛,“其实天征府是不擅长术法修行的,为了更好的接任军阁,我们自小学习的都是剑术、兵法,但是我也没有按照规定进入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学习,帝都那些老顽固太迂腐了,我上了几天学就不想去了,千夜也是,他也没学几天就吵着要去海军那里,因为百里元帅和爹是故交好友,然后我爹竟然也就同意了,哈哈,爹真的很宠他啊。” 萧奕白无声无息的嘴角上扬,幼年的记忆竟是罕见的让他有几分怀念:“最开始我只是偷偷到法修八堂里学些简单的术法,也曾尝试进入祭星宫,不过祭星宫看起来蛮奇怪的,全是些晶石和幻术,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能偷学的东西,所以才打上了皇室典籍库的主意,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将路线摸清楚,事实上真正混进来也是尝试了几百次才成功的。” “分魂大法就是在这里学的吗?”云潇也一时来了兴趣,她摸了摸墙壁,真的是坑坑洼洼,像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萧奕白点点头,解释道:“其实帝都很早以前就有收服白教的打算了,他们派人伪装成教徒混进去,但是白教是一个对血统极为看重的地方,没有罕见的异族血脉是无法进入白教核心的,我听说他们当年就是找到了一个异族叛徒,给了人家很多好处,那个人甚至最后还当上了白教的司仪,这才把教内的禁术分魂大法偷走了。” “异族……叛徒。”云潇眼眸一动,萧奕白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其实人类和异族的本质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对我而言,上天界也差不多。” “分魂大法……需要多久?”云潇咬咬牙,忽然意识到了这个至为关键的问题,萧奕白赫然顿步,眼眸也才严厉的亮起,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沉吟道,“如果按照分魂大法记载的那样,其实会根据对象的不同而耗费不同的时长,对于普通人通常需要七天左右,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可能就要耗费半个月,但是最长不会超过四十九天,超过了还没有分出来,那就等同于失败。” “这么久?”云潇顿时焦急起来,低头凝视着手上的沥空剑,喃喃自语,“那不行,他醒来找不到我,又发现沥空剑不见了,一定会起疑心的!” “我说的是——按照记载的那样。”萧奕白无奈的摇摇头,忽然伸出手像是安慰一样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叹道,“分魂大法原本是用在他人身上,取别人的魂魄为自己所用,但是如果是自愿的,比如我、再比如岑歌,事实上也要不了多久,因为那一魂一魄会本能的顺应指引自己分离,而不需要依靠术法强行剥出来,我当年……术法的修行还不够,满打满算也才只用了三天,岑歌他甚至是一瞬间就分离出来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云潇心下一紧,咽了口沫,不知为何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分魂大法会对本体造成巨大的创伤,岑歌的本体则是在封十剑法的冰封里,虽然看起来无恙,但实际也没人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那天我正好触碰到了白教的莲花神座,那里残留着来自上天界风神的灵力,他其实是借着上天界的力量才能在一瞬间脱身的,但你本身有灵凤之息,似乎会本能的排斥邪术,到底能不能成功……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 萧奕白微微叹着气,眼睛咕噜的转了一圈,嘀咕着:“云潇,你若是现在放弃,我也会支持的。” “我不能放弃。”云潇的脸色忽然变了,认真的道,“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就算只有一魂一魄,我也想在他身边。” “有的时候……”萧奕白见她这样,不由苦笑,“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弟弟这个人是个要命的死脑筋,就连我和他相处都经常要被气得半死,我原本觉得他这辈子不会被女人喜欢了,除非是像胧月郡主那种只爱看脸蛋的小姑娘,直到你出现……我真的是一点也搞不明白,云姑娘,你们在昆仑山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呢?以他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因为换了个地方就改了那些臭毛病,他又是哪里值得你做出如此牺牲?” “我也很看脸蛋啊。”云潇咯咯笑个不停,眼里又有不易察觉的变幻无常。 萧奕白顿了一会,没有直接拆穿,反而是捏捏自己的脸,顺着她的话调侃道:“可我不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女人缘就比他差那么多呢?” “虽然看起来一模一样,可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云潇认真的看着萧奕白,竟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又道:“我从来都没有把你们认错过,在你身边一定也有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把你认成是千夜。” 萧奕白的眼神瞬间亮起,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将他们认错的人很多很多,以至于最后他不愿意再穿那件和弟弟一模一样的黑色军装,但即使是这样,还是经常有人将他们混淆。 唯一没有将他误认为是弟弟的人……也只有一个。 他摇头苦笑着,甩开那些复杂的过去,沿着地道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能看到一个半人高的门,萧奕白将烛台放在一旁,用力将门像两边推开,随后出现的似乎是一个高大的书柜背面,他小心的探出手,在书柜的最上层仔细摸索着齿轮机关,按照记忆开始转动。 其实自从他和明溪相识以来就没有再用过这种繁琐的方法进来过,明溪总是能找到一万个理由支开门外的守卫,堂而皇之的将他放进来。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书柜开始往前方缓缓挪开,萧奕白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在典籍库的下面还有一个密室,是明溪专程找私人挖的,只有我们两人知晓,我当年就是在那里尝试的分魂大法。” 云潇跟着他绕过书柜,也来不及仔细观察四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书香气息,但是非常昏暗,并没有点灯。绝世唐门fo “嗯?”萧奕白的手在碰到地下密室的一瞬间疑惑的停住了半晌,眼眸赫然亮起,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有人在里面…… 他心里惊诧,手上却不由自主的推开了那扇门。 明溪一个人坐在密室里,面含微笑,看着他的模样,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我还担心现在的你会不会被侍卫逮住呢!看起来是我多虑了,你就算是个普通人,也是个普通人根本拦不住的普通人。” 他的话有几分拗口,但萧奕白却没有接话,沉默了下去——明溪果然又猜到了,即使自己和玉扳指里面的魂魄已经完全无法联系,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一魂一魄的异常,并且精准的猜到了自己会来的地方。 明溪只是声音温和地安慰着,示意他们先进来:“云姑娘对我有所堤防也是在常理之中,但是关于萧千夜一事,我却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关系着飞垣的存亡,而我……是飞垣的王。” 云潇默默按住沥空剑,眼里闪过一丝雪亮的杀气,就连萧奕白也被她的眼神震慑,一时间本能的想护在明溪身前。 “别急着对我动手呀。”明溪淡然的抬手,日冕之剑在他指尖微微凝聚,但又始终无法成型,他自嘲的笑了笑,道,“你看,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就连日冕之剑也不能真正出鞘,你若是真的想杀我,现在动手无人能阻止,但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也不想和萧千夜为敌,自我有意提拔他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想轻易的……让他成为弃子。” 云潇这才将凛冽的敌意微微收敛,不经意的触碰到了手上金色的指环,心里咯噔一下——她自小是借着沉月之力安然长大,随后又借着日轮之力缓解痛苦,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个陌生的皇室确实对自己的一生至关重要。 “我稍微听说了一些事情。”明溪凝视着她,“那时候的夜王本意是要带走萧奕白,是他以自身作为交换,答应了夜王破除封印的要求。” 明溪在说话的同时也一直观察着云潇的细微变化,果然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忧郁,他吐出无声叹息,接道:“我是否可以将此事理解为、他为了能救自己的大哥,可以牺牲整座飞垣?甚至连他曾经在意的那些属下、同僚都可以一并舍弃,只因为这个唯一的兄长,比一切更重要?” 云潇隐有怒意,低道:“陛下若是真的这么觉得,是否现在就该除之而后快?” “可我就是不这么认为,才会在这里等你们。”明溪灿然笑起,摇头,“云姑娘,你可真是跟萧千夜一模一样,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完全不懂得人心复杂的啊,我只是稍微试探你一下,就差不多知道大概情况了。” “明溪……”萧奕白低声制止,担心两人会再起冲突。 明溪已经悄然起身往外走去,淡道:“你带她来这里多半是为了一些不能见人的邪术吧……我在外面等你。” “站住!”沥空剑拦下他即将离开的脚步,云潇斥责道,“陛下心思缜密,恕云潇见识浅薄确实不能看透,还请您有话直说,我并不喜欢拐弯抹角。” “凤姬……”赫然间,明溪的眼眸电一般亮起,脱口念出一个名字。 “姐姐?”云潇疑惑的皱了一下眉,但见面前的人收敛了全部的情绪,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凤姬曾在结盟的那一天就说过这样的话,她会以自己代替阵眼里的古代种,阵眼是可以换人的,这或许就是萧千夜忽然转性,答应夜王要求的理由。 但是以萧千夜的个性,他多半不可能牺牲自己,如此推算,他的目的无疑是夜王! 在此之前,如何取得夜王的信任仍是最大的难题。 三人同时沉默,也在一瞬间理解了眼前帝王真正的企图——他真的不愧为王,如此敏锐的察觉力,足以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无论是萧千夜,还是在他体内二度苏醒的帝仲,真正想取得夜王的信任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或许只有将他逼入绝境、置诸死地,才能瞒天过海! 但……此举仍有风险。 明溪脸色凝重,沉吟着思考无数可能发生的结局。 如果他仍是萧千夜,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他是上天界那位战神帝仲……如果是那个人,那么上天界才是他的故土,夜王才是他的故友,这样孤注一掷的豪赌,未免风险太大。 明溪蓦然用力咬牙,不敢继续往下想。 “萧奕白,等他醒来,让他来见我。”明溪长长的叹息,脸色也是肃然,“另外,等你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陪我去找一个人。” “你想见凤姬吗?”萧奕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溪苦笑了一下,伸手推来挡在眼前的沥空剑,“她应该还在城里面吧,当初和她的约定也已经兑现了一半,至于剩下那另一半……也是该好好谈谈办法了。” 他自言自语的走出去,随手关上密室的门,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典籍库里,蓦然环视了一圈高大的书柜,无声叹了口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分魂大法 密室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摆放着桌子和靠椅,看起来只是用于平时休息,萧奕白尴尬的指了指,问道:“你还要继续吗?” “当然。”云潇仍是坚定不移的点头,萧奕白没有说话,他向内室里走进去,侧过头,示意她跟上。 再往里面是一间石室,中间放着一张寒气四溢的冰床,床的内部微微凹陷,在冰面上刻着复杂的咒语,而在冰床的边缘处,则有一个小小的齿轮,它看起来似乎是个可以转动的机关,萧奕白只是默默的扫了一眼冰床,眼里有一闪而过复杂的寒光,像想起了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去,脸上也顿时阴霾,然后他绕过去走到边上的柜子旁边,取出了一个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木盒。 他非常小心的擦拭着那个木盒,即使它看起来还崭新如初,云潇跟着靠近仔细一看,木盒很精致,打开之后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银色细针,针的顶端雕刻着鬼面,每一根都超过十寸! 她感觉背后凛然一寒,将目光惊愕的挪向萧奕白。 萧奕白只是抱着木盒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在冰床最前端,然后再回来从柜子下方找出一个烛台,他稍稍停顿了片刻,低道:“点火吧。” 密室里其实并不暗,很早以前留下的灵火至今仍然被封印在墙体内部,但是云潇还是顺从的按照他的指示做了,萧奕白将烛台也一并放在冰床上,微微俯身用手指仔细的抚摸了一边上面的咒术。 这是他年少时期按照分魂大法上所记录的样子刻下的,时隔多年他也依然能从中感受到刻骨的恶毒。 他转过脸,表情已然有些僵硬,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镇定,迅速抽回手,一秒也不想多碰,指了指,道:“来,躺上来。” 云潇深吸了一口气,恐惧仍是自心底油然而生,她从另一边小心的坐上去,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入骨的刺痛,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她撕碎! “你……你当年是怎么……”她疑惑的看着萧奕白,见他面色惨白,似乎比自己还要更加紧张。 “当年我已经学会了不少术法,我是用灵力幻化成了一只手,自己对自己实施分魂的。”他默然回着话,仿佛是想依靠说话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又用力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若是能像岑歌一样借助上天界的神力,你就能少受些苦了,至少不需要被扎这一千针,对不起……对不起,以我的能力只能如此了,真的对不起。” 他低着眼眸,侧面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但云潇能感觉到萧奕白在颤抖,甚至有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 “呵……你可别手抖啊。”云潇反过来安慰了他一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萧奕白赫然抬头,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我只是灵力无法回转本体而已,扎针这种事情还是很准的,云姑娘,你原本就有非常强的术法修为,在分魂的过程中,请你务必要专心致志,只有你本人的意愿才能加速魂魄分离,我只能从旁边协助你。” “好。”云潇闭上眼睛,躺在冰床的中心。 萧奕白静静的看着平躺下的女子,忽然感觉心被什么刺痛了一下,他沉了口气,用手一点点转动机关齿轮,顿时,涓涓细流从冰床下方渗出,逐渐将凹陷进去的地方全部填满,也一点点覆盖至云潇半身。 水很凉,似乎能渗透皮肤,直接流入身体。 萧奕白眼眸雪亮,眉间忽然流露出冷厉的神色,他一只手镇定的从木盒里抽出一根银针,然后放在烛火上烧了烧,另一手按在云潇的锁骨中间,精准的找到了位置。 银针自天突穴轻轻扎下,一点点贯穿身体直接钉入冰床里! 云潇微微蹙眉,明明那样的疼痛只是如蚊蚁叮咬,可又让她大脑深处豁然出现了些许奇怪的空白,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开始若即若离,想要脱离这具身体一般。 萧奕白的手继续往下抚摸,自天突穴往下一寸,璇玑穴上再次精准的扎进第二针,再往下华盖、紫宫、玉檀,他眼都不眨,只是手指稍稍游动,银针就稳稳的落下。 冰床上已经荡起薄薄的冰雾,那些银针虽然是直接穿透身体,但是血液又丝毫没有流出,只是原本刻在上面的复杂咒术开始微微亮起血光。 再一针穿透膻中穴后,云潇赫然吐出一口轻气,胸口再也按捺不住的疼痛脱口而出,灵凤之息开始本能的排斥邪术! 萧奕白这才微微放缓手上的动作,捏着银针许久没有再下手,他的眉头拧成一团,还在仔细寻思要如何是好。 云潇紧咬着牙,冷汗自额头渗出,那些看起来细长的银针,将她的身体牢牢固定在身下的冰床上,而每一针的疼痛都在翻倍的加剧,也让她体内来自神鸟的灵凤之息不受控制的燃起。 不行……一定要控制住这股力量,否则就无法陪在他身边。 她的大脑明明开始逐渐空白,这样简单的想法却在瞬间让她神智一清。 萧奕白不敢轻举妄动,感觉冰床上荡起的水汽似乎过分浓郁了,像是被什么炽热的力量灼烧之后化成了温热的水雾。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里又赫然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寒冷,萧奕白顿时惊变了脸色,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卷起衣袖,果然在她手臂的皮肤上出现了奇怪的冰粒,那是来自三圣灵之一霜天凤凰的霜天雪! “你疯了?”萧奕白再也忍不住,不可置信的脱口,连语气都变得格外颤抖,“霜天凤凰是凤姬借给你,帮助你压制体内的灵凤之息,你要在这种时候……为了分魂大法、你,你疯了!” “快……我控制不了多久……”云潇呢喃着,竟然是一种哀求的声调。 萧奕白的手微微一痛,那是怎样的信念在支持着她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利用三圣灵来协助分魂大法,那她必然会被三圣灵所抛弃!一旦霜天凤凰离开她,那种毁灭性的灵凤之息又该如何压制? 会和八年前的自己一样吗……萧奕白全身一震,心里在做着剧烈的斗争——还要继续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求、求你了。”这一瞬间,云潇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原本被固定的身体一动,竟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萧奕白猛然惊醒,触电般的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心里抽出,苍白着脸,大退了一步。 他的迟疑是一瞬间的,下一刻,他就被云潇脸上隐忍的坚持所感染,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冰床前,继续往下,中庭、鸩尾、巨阙,果然灵凤之息被霜天雪暂时压制无法继续反噬分魂大法的邪力,但是随着银针越来越多的扎穿身体,这样的压制力也很明显的在衰弱! 萧奕白满头大汗,那一年他自己对自己使用分魂大法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般紧张害怕。 云潇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双目无神的睁开,直视着密室的天花板,不知是看见了什么。 幻觉吗?怎么眼前突然出现了火焰……像火焰一般灿烂的天空? 火,自眼前画卷一般铺开,遮天蔽日,目之所及,只剩熊熊凤火。 羽毛、翅膀?她惊讶的看着自己,是传说中神鸟的样子,虽然静静的张开羽翼一动不动,但是胸口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巨大创口,血液竟也是如火焰一般滴落下来。 在她眼前傲立着一个陌生人,手上握着一把黑金古刀,刀身上镌刻着金纹,神鸟之血染红了刀尖。 云潇好奇的看着他,他一直保持着温柔的笑容,那样的气息和身上透出的凛冽神力截然相反。文学大 那个人是谁呀?为何会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再打下去也没有结果吧?我无法熄灭你身上的火种,你也根本不可能杀了我,不如到此为止交个朋友,如何?”他无声笑起,将那柄锋利的长刀收起,然后对自己友好的伸出了手。 神鸟收起火光,云潇瞥过自己的手臂,那果真是如翅膀一样的东西,像手一样伸出来,搭在了那个人的掌上。 就是这一刻,胸口的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噗嗤”一声将他灼伤。 他诧异的看着手臂上出现的烫伤痕迹,终于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震惊。 神鸟能通人语,在这一刻却骤然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对一个人类做出了最高荣誉的邀请——“若有朝一日战神之力能冲破浮世屿外围种族屏障,我很欢迎您来鸟族神界一聚。” 战神之力!云潇赫然惊醒,远古的羁绊被唤醒,一瞬间泪水从张大的眼角蓦然滑落。 “千……夜……千夜……” 原来自幼的那股执着,那层怎么也挥不散的薄雾,竟是从远古时期就铭刻骨血的记忆。 她注定要与他相遇,注定要一直守在他身边,注定要陪同他一起,完成古老的邀请。 “云潇!”萧奕白也俨然察觉到不对劲,这个被银针禁锢的身体拼命的想要挣脱,让他不得不直接扑上去用力按住她,就在此时,霜天凤凰自她的身体里冰化而出,留下一声惨厉的悲鸣后,扑扇着羽翼静静的和她睁大的双眼对视。 而在云潇的眼里,冰蓝色的霜天凤凰正在一点点被染成火焰的色泽,远古的神鸟漫不经心的继续和那人说话,却听得云潇心头如惊雷炸响:“我体内已经怀有双子,如今我将双子藏于火种之中同时付与了那一族人,但是双子何时诞生、如何诞生仍是未解之数……” 神鸟之子……姐姐体内有一只,另一只,在自己体内! “云潇!”萧奕白再次厉声喊了一句,门外的明溪推门而入,只是望了一眼,眼神就可怕的非常。 整个密室被灵凤之火包围,霜天凤凰在她额心轻轻一吻,化成轻薄的水雾烟化离开。 “玉扳指,玉扳指给我!”萧奕白来不及解释,冲着明溪大声命令,明溪赶紧脱下戒指扔给他,萧奕白的脸色是从没有过的巨大恐惧,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咬破了嘴唇,他将玉扳指直接扣入了自己血肉里,强行和承载着全部灵力的魂体恢复联系,然而夜咒之力也在瞬间生效,像一道坚固的网,将他所有的努力隔绝在外。 萧奕白暗自调息,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推行,试图以穷奇之力抗衡夜咒,背后发出咔哧咔哧的古怪声音。 “萧奕白,停下来,你不能这么做……”明溪脸色一沉,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抓住他的肩膀,他抓的很用力,指甲扣进皮肤,日冕之剑微微凝形,强迫这个人冷静下来,无声叹息,“不行,你不能再使用凶兽之力,萧奕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伴随着他的话,萧奕白也冷静了一些,颓然的松手,直接半跪在了冰床前。 “继……续。”冰床上的女子努力发出了声音,即使脸上弥漫着痛苦的表情,眼神也亮的可怕,还是重复着最初始的信念,“不要停下……” 萧奕白搀扶着站起来,身体发软,但他只是沉了口气,迅速的将力量全部集中到手心,动作越来越快。 一千根银针分毫不差,穿透身体扎进下方冰床里,恶毒的咒术开始逐渐运转,云潇终于闭上眼睛,感觉身体沉入寒冰里,一点点下坠,光线和声音都在远去。 恍惚中,有一只温暖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让她不由自主的睁开眼,努力的透过黑暗去寻找温暖的来源。 在视线的最深处,站着一个纯白的灵魂,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对着她微微笑了一笑。 “放心,我会永远守护他……”那个魂魄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贴着她的唇,轻轻吻下去。 “云潇……”萧奕白的手情不自禁的探出,竟然是下意识在探鼻息,然后脸色一松,仿佛耗尽全力全身瘫软,靠着冰床俯身坐下。 沥空剑破裂的剑身上已经有清晰可见的白光在游走环绕,只是那个灵魂纯净如雪,倒不像本尊那般炽热似火。 “当年你可没这样,果然是对自己下手更加狠心吗?”明溪俯身扶起他,喉间一声莫名苦笑——那是萧奕白第一次尝试如此危险的术法,没有用任何人试过手,直接拿自己的身体进行分魂大法,他用灵力幻化出来的手将一千根银针刺穿身体,被固定在这个冰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 那三天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萧奕白也从没对他提前过,只记得等他醒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里流出的是如初生婴儿一般的纯净和迷惘。 虽然那样的目光也仅仅持续了一瞬,但明溪心里明亮亮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从那一天开始是真的变了。 “你这么做,不怕被你弟弟骂吗?”明溪冷锐嘲讽,萧奕白似乎毫不介意,反倒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难道还能只骂我一个?我倒是想看看他舍不舍得骂她。” “多就能醒?”明溪语气一低,瞬间就将玩笑之意全部收起。 萧奕白这才将目光缓缓挪向冰床上的女子,但却无法给出合理的回答。 她的身体曾经被地缚灵重创导致手足骨骼断裂,靠着霜天凤凰之力勉强愈合,但是眼下失去霜天,魂魄也变得残缺不全,双重损伤之下会不会导致自身灵凤之息失控? “这件事情要让萧千夜知道吗?”明溪迟疑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沥空剑,神色严肃,又道,“瞒不住吧,他应该自己就能察觉。” “嗯,瞒不住,云潇应该也是清楚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萧奕白眼神空空荡荡,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闭眼长叹,“我去带他过来,在她醒来之前不能拔针,你守着她不要离开。” “也好,也免得我亲自去找他,反而会引人注目。”明溪一边说话,一边从他手里夺回染血的玉扳指,小心的用衣袖擦拭干净重新戴上。 “嗯。”萧奕白一刻不多留,返身离去,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明溪的神色又恢复了冷漠淡定,扭头盯着冰床上昏死过去的女子。 他轻轻将云潇的衣袖撩起,目光落在她手指上那枚金色的指环上。 “日轮。”他下意识的脱口,但在触碰到戒指的一瞬间,又莫名停下了手。 传说里,日轮本为日神所拥有,蕴含着如同太阳一般欣欣向荣、生生不息的力量,如果说沉月是被凤九卿设计骗取意外落入她的手中,那么日轮则是从凤姬手里给到云潇,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东西会在灵凤族手上? 明溪的眼神里透出狠厉的冷光,明氏皇朝自有史以来就是箴岛唯一的统治者,拥有神的血脉,是当之无愧的皇者,至今在阳川境内都还保留着古老的神殿,一直歌颂着日月双神。 可即使是双神后裔,自己对那两人的了解也过于少了……飞垣早就不是箴岛了,坠天落海、脱离天空统治的飞垣,是不是也根本不需要神的后裔? 第一百三十二章:噩梦如影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萧奕白一脚踏进天征府后院,正巧看见弟弟从房中扶着额头皱眉走出,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整个人脚步晃晃悠悠站立不稳,脸色竟显得有些惊恐。 他像是才睡醒,脸上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迷惘的抬眼,四目相对,萧千夜眼眸瞬间一沉,立马就注意到大哥手上的白色剑灵,破裂的剑痕上溢出淡淡的白光,是一种让他熟悉又温暖的感觉,但他的脸庞却也在这一刹那变得如死灰般苍白,颤颤的伸出手指,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前的噩梦还在眼前不断闪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萧千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露出抗拒的神色,低问:“那是什么……沥空剑上,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张张口,感觉胸中有什么东西堵的喘不过气,萧奕白小心的将剑灵交还给他,叹道:“明知故问,你是做了什么噩梦?脸色好差。” 萧千夜愣愣的望着沥空剑,那束淡淡的白光此刻却残酷的刺痛了双眼,手指在剧烈的颤抖,他抿着唇忽然陷入长久地沉默。 噩梦中,不死鸟的火焰遮天蔽日染红了整个天空,她笑颜如花,在火焰里踮着脚尖旋转飞舞,宛如初见时那般干净清澈的童颜,然后展开双手像一片羽毛漂浮着,融入那片焚尽一切的火焰。 “回来……回来!”他在梦里竭尽全力的追赶,却一次又一次被火舌推开,直到她的身影在视野里彻底消失。 “别走……阿潇……”他反反复复叨念着一个名字,却再也看不清那张脸。 火焰的尽头傲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手上的黑金古刀绽放着醒目的寒光,所有的火焰都化成神鸟的模样向他扑去,像飞蛾扑火,壮观又悲凉。 她要去哪里?回来……不要去那个人的身边! 为什么这样的背影……宛如诀别? “为什么瞒着我……”萧千夜低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眼睛,带着干涩的苦笑,萧奕白没有隐讳什么,直截了当的,仿佛只在漠然的陈述着一个事实,“我想她也并没有准备瞒着你,这本来就是你的剑灵,只要你碰一碰就能感觉的到,但她还是固执的带着沥空剑来找我,求我一定要帮她。” “分魂大法吗?”萧千夜紧咬牙关,念出这四个字,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他陷入那个噩梦吗? 梦境如此真实,仿佛那就是等待着他们的明天。 “我回来找你,正是要带你去见她。”萧奕白别过脸,望着远方逐渐亮起来的天空,清冷的阳光映照着他的脸,透出一种严厉和决然,“我本想等她醒了再带你去过去,因为她现在的样子,你可能会接受不了,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必须让你现在就见一见,我必须让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身边有可以依靠的人,不必什么事情都揽在一人身上。” “……” “你是否打算隐瞒一切?”萧奕白义正言辞的看着他,果然在他脸上见到熟悉的迟疑,冷哼一声,接道,“我也不问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遇上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你自小就这样过分要强不肯依赖身边的人,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越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你想一个人去冒险?一个人对抗上天界?你是不是还打算众叛亲离,连我、连云潇都可以放弃?” “不是!”萧千夜赫然抬眼,那双眼睛仍是战神独有的金银异瞳,却出现了战神从没有过的惊恐,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低声,“你身上有夜咒,我如果不答应夜王的条件,你真的会被他杀死的!可是……可是如果我带他去破坏四大境封印,带他找到阵眼里的古代种,飞垣就会支离破碎!我没得选,在我心里……你就是比飞垣重要。” “你……”萧奕白惊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阖起了眼睛,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倒是让我吓了一跳,原来我在你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吗?但是,你应该还有其它目的吧?” “嗯。”萧千夜轻抚着剑身,剑灵中的魂魄还没有苏醒,但也温柔的绕着他指尖轻轻游荡,“你说的没错,我并没有打算将目的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明溪和公孙晏,我并不信任他们,而且他们如果出手帮我只会让夜王起疑心,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和他们决裂,我必须得到夜王的信任,否则这件事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什么事?”萧奕白压低声音靠近他,只见他方才还惶恐不安的眼里渐渐涌上了狠辣,咬牙,“我要把夜王骗进阵眼……让他和阵眼里的古代种互换!” 萧奕白脸色一沉,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震惊:“互换……我记得当初在万灵峰上,凤姬确实是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如果目标是夜王……你有几成把握?” “有他帮我,姑且能到五成。”萧千夜微微沉吟,脸色复杂的开口,“但是要解除阵眼的封印,必须先破除四大境的封印,这会在当地引起不可预估的天灾。” “等等,他……他是谁?”萧奕白显然并不关心他后面说的话,而是郑重的质问着那个“他”,萧千夜抬起头正视着自己的兄长,指了指那双金银眼睛,“他已经彻底醒过来了,只要能得到他的力量,将夜王推入阵眼交换那只古代种就是可行的。” 萧奕白皱眉沉吟了片刻,烦躁的捏了捏手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萧千夜接着说道:“阵眼事关重大,一旦古老的封印被破坏,飞垣就会因此毁灭,所以不论是人类还是异族,为了生存都应该不顾一切的阻止我,你不能帮我,明溪和公孙晏也不行,只有让夜王彻底放弃警惕,让他信任我是真的愿意帮他找回身体,只有这样……” “可这么做,你会被飞垣全境视为叛徒……”萧奕白凛然神色,瞬间就意识到这样做的严重后果,谨慎的道,“就算飞垣曾经视上天界为独一无二的神,但在自身存亡面前,都会本能的选择抗争吧?你要亲自带着夜王去破坏四大境的封印,甚至带着他深入阵眼夺回身体,千夜,你会被飞垣孤立甚至……甚至排斥、惹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这些才不能让你们帮我!”萧千夜的声音微微一颤,带着几分苦涩喃喃自语,“太子殿下……不、他现在应该已经是飞垣的王了吧?他就该好好坐在那个位置上,实现当日的承诺,他可以名垂千古做一个合格的、被所有人敬仰爱戴的帝王,呵……哪个辉煌的王朝背后没有黑暗和阴影?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风魔以前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但永远……脏不了他的手。”v3书院 萧奕白眼神微微一变,几日不见,弟弟仿佛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这样的话放在从前是必然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这是眼下唯一的两全之策,既能拯救飞垣,又能……让你活下去。”萧千夜的心还是忍不住再度一紧,萧奕白忽地低声正色,像发现了盲点,严厉的道,“那个他又为什么会选择帮你?夜王才是他的朋友吧?” 萧千夜咬了咬唇,想起自己和帝仲的约定,但也只是爱惜的抚着长剑,脸上隐忍着一分道不明的痛苦:“上天界互有芥蒂,他又已经和我共存,或许他觉得帮我才是最好的,有他在我能更容易的得到夜王信任。” “话虽如此……他不会真的一点条件都没有就帮你吧?”萧奕白欲言又止,知道他不想多提身体里的那个人,但又始终觉得弟弟仍是有所隐瞒。 “阿潇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求你把她的魂魄分离,附在沥空剑上吧?”他苦笑了一下,不经意的转移话题。 “你运气真好,才能遇到这种比你还要蠢的女人。”萧奕白莫名叹息,只能发着牢骚,“你小时候到底给了人家什么好处?这样不顾一切的想帮你,命都不要了……” “呵……”萧千夜轻轻笑了,萧奕白微微一愣,感觉他的脸庞忽然间有些无助而绝望,一瞬间沉默了下去。 有一点不对劲,为什么他会在这个一贯自命清高的弟弟身上察觉到一丝不自信,甚至是……淡淡的自卑? “如果……”萧千夜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锋锐的笑,一只手莫名抬起按在胸口上,漠然压低了语声,“如果那个让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并不是我呢?” 一瞬间有种孤独和不甘自他眉宇间扩散,萧奕白赫然蹙眉,胸间燃起一股无名的愤怒,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了手,在巴掌落到弟弟脸颊之前,又瞬间收手。 “大哥……”萧千夜诧异的脱口,不理解大哥这一巴掌是为何落下,又是为何停手。 “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真想一巴掌打死你算了。”萧奕白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温和起来,轻轻摸了摸弟弟的脸颊,但是嘴里的话依然严厉而认真,“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她一个姑娘家大老远从中原渡海来找你,为了你把自己搞的片体鳞伤,甚至心甘情愿被我用分魂大法扎上一千针!就为了能在你身边守着、保护你,你却还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 萧奕白语重心长的劝诫着弟弟,无法描述这一刻心底复杂感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又或许是她和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有过什么,但你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无论是昆仑的、飞垣的,那难道不是真实存在的回忆吗?” “……” “你这种别扭的性格也该改改了,是想打一辈子光棍、还是准备再过个几年让明溪随便给你赐个婚?” “……” “回话呢?”萧奕白再度提高了语气,手上的力道也默默加重。 “对不起。”萧千夜低着眼眸道歉,用力将剑灵揽入怀里。 萧奕白默默摇头,也感到某种欣慰——这个一根筋死脑袋的弟弟,亏得是遇到云潇这种比他还要死脑筋的姑娘,否则以这两人的性格,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去吧? 萧千夜抬头看着天空出神,身体里的那个人没有像以往那样忽然在他脑子里蹦出来自说自话,如果他此时也还清醒着,是不是也会像大哥一样痛骂自己一顿呢? 这段感情来的太过轻易,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错觉,他从来都不担心身后的女孩会突然离开,她一定会像小时候那样从各种奇怪的角落里蹿出来,做着鬼脸扑到自己身上。 那样烦人,又让他无可奈何。 萧千夜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又一点点收敛,变得失落起来。 “走,趁着天色还早,我带你去见她。”萧奕白已经察觉到微妙的情绪变化,直接拽起他的袖子拖走,淡声提醒:“但你一会可别再说出那种欠揍的话了,否则我可不管是你是‘他’,我真的会动手的。” “嗯。”萧千夜腼腆的点点头,心里忐忑不安,赶紧跟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破晓之光 天边开始破晓,稀疏的阳光从同样稀薄的云层里倾泻而下,映照着破败的城市熠熠生辉。 萧千夜走在空荡荡的皇城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在那一场动荡之后,由于整个圣殿的风墙散去,如今的内城显得空旷开阔,一眼就能望到好远的地方。 帝都的空气不再是压抑沉闷,反倒是让人心旷神怡。 “那个——不修了吗?”他好奇的指着以前圣殿的位置,萧奕白这才微微别过脸,看着他手指处那片突兀的空白,愣神想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的解释,“你说圣殿啊,明溪说不修了,外围风墙之术非常复杂,史书上也并没有留下当初建造它时用的方法,索性就只让人把下面塌陷的废墟全部铲平了,只留下万罗殿稍加修整,至于上面的就不要了。” “那可是空了好大一块地出来,连天空都更明朗了。”萧千夜自言自语的随口念叨,在失去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之后,视野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缚王水狱也塌了,看明溪的意思应该也不会再修了。”萧奕白补充了一句,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露出烦躁之色,“典狱长庄漠不见了,除了缚王水狱,其余四大境的大牢也得统一整合整合了,那些丧尽天良的实验必须全部终止,以前留下的那么多试体,也还得想个办法妥善解决,哎……是个麻烦事啊。” “庄漠已经死了。”萧千夜闷声接话,萧奕白瞳孔顿缩,停下脚步,惊道:“死了?那天之后明溪可是派人找了他好久,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他死了?” “嗯。”萧千夜懒得解释,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忙道,“对了,那个慕西昭呢?我记得当时你们在一块的吧?” “你说他啊……”萧奕白啧啧舌,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低声劝告,“我还没问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呢?那个人是高成川的心腹,这几天高总督一直明里暗里的想把他要回去,被丹真宫找借口要给他疗伤给回绝了,我看他身上有你的封十剑法,到现在还处在失明失聪的状态,你打算怎么办啊,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先留在军阁吧,让暮云带带他。”萧千夜摆摆手,对大哥这样的说辞不屑一顾。 “带带他是没问题,可你总得想办法把人家身上的封十给解了先。”萧奕白不动声色的提醒,赶紧趁热打铁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岑歌,这么多年了,人家也算帮过你,你想想办法啊,不能总说自己不会就撂手不管吧?” “我……”萧千夜尴尬的扭过头,这倒不是他有意为难,而是真的没有学过解除的方法,他闷闷不乐的低头想了想,忽然眼眸一亮,道:“我师父最近好像回山了,等见到阿潇,让她给师父去封信求求看吧。” “你师父?”萧奕白的眼神微微变得复杂,弟弟很少提起自己师门的事情,尤其是那位师父,但那一定是对他成长至为重要的人。 “那可是要好好招待一下了,昆仑山掌门可是位难得贵客啊……”萧奕白随口笑了笑,果然见弟弟脸上一黑,低声骂道,“师父一贯不看重这些,你别瞎操心了。” “呵呵。”萧奕白耸耸肩,也没理他,而是伸手指向外城,继续玩笑道,“最近江楼主也回来了,难为他还特意研究了天域城附近的水路,给我们留好了撤退的路,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现在那秦楼里可是热闹了,凤姬暂时住在那,听说这几天秦楼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好多人都是慕名而去,就为了见她一面呢,等你师父来了,让公孙晏准备个上房好好招待……” “哼。”萧千夜白了他一眼,也不和他贫嘴,问道,“内城的烂摊子都还没收拾完,外城就已经开始花天酒地了吗?先帝的丧事呢,这么快就歌舞升平是不是不太合适?” 萧奕白眨眨眼睛,显得毫不在意,微微叹了口气:“关于这件事,明溪似乎是不想按国礼来办,也没有要求全城举丧,而且他直接废除了各地异族不得入城制,不过话虽如此,现在还是没有异族人敢轻易来天域城呢,这恐怕得要好多年才能真的改观了,所以凤姬一来就引起了轰动,毕竟她那张脸,着实是倾国倾城,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啊。” 萧千夜撇撇嘴,毫不客气的回道:“几千岁的老女人,哪里倾国倾城了?” “喂……”萧奕白噗嗤笑出声,干咳了几声,故作认真的骂道,“你这样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可不能这么说女人的年龄,会挨揍的。” “我说的是事实。”萧千夜没好气的回话,眼里带着几分狠厉的厌恶,“天域城一贯厌恶异族人,他们怎么可能因为废除了一个制度就对异族人这么快改观?无非就是看她美貌,又是个一直被视为‘下等’、‘商品’的异族,哼,那群人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你看不出来?别是认为自己手上有几个臭钱,就能把凤姬买回去给自己做……” 他到口的话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仿佛是意识到这么露骨的说辞不好,生气的咬了咬唇。 萧奕白忍着笑,赶紧接道:“还真是被你说中了,就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被她打断了腿,好在有公孙晏暗中周旋才没出什么乱子,不过就算有前车之鉴,秦楼每天还是络绎不绝,大把的人排队想看她一眼,场面比花魁都招摇。”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只是打断腿,那倒是凤姬手下留情了。”萧千夜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句,此时身边推推冉冉的走过一群人,也不看路直接就从两人中间横穿而过,他们带着簸箕、铁锹,一路推着手推车小跑,萧千夜眉峰一皱,眼睛警惕的环视四周。 萧奕白连忙拉住他,指了指身边陆陆续续开始忙碌的人群,道:“忘了告诉你,这些人都是外城临时征调过来的百姓,每日负责将清扫出来的废墟瓦砾运到荒地去处理,原本这事应该是由禁军驻都部队来干的,只是他们被蛊蚁蚀心,现在大多数还神志不清,体格也受到一些影响,虽然全部安排到丹真宫治疗去了,但我私下里问过宫主,说是治愈的机会不大。”起点 “那驻都部队……要重组?”萧千夜眼神雪亮,闪出锋芒。 “明溪说了,暂时交由军阁负责。”萧奕白笑笑,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手抓抓弟弟的头发,压低声音,“但也只是暂时的,高成川已经将一部分的驻荒部队调了回来,大概经过一段时间象征性的培训之后就会重组驻都部队,你知道的,暗部统领的身份依然是个迷,缚王水狱也失踪了很多下落不明的试体,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那个老东西啊,只能让他再逍遥一阵子了。” 萧千夜抿唇不语,暗部原本就是由高成川一手打造,直属于先帝的特殊部门,若是以之前自己和他们交锋的情况来看,那的确如一支躲在暗中不易察觉的利箭。 萧奕白凛然神色,忽然想起一个人,默默压低了声音:“还有星圣女——或许我该称呼她为明玉长公主,她目前被暂时羁押在摘星楼,由日、月两位圣女亲自看管。” “明玉……”萧千夜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萧奕白点点头,也是神色严谨,“她的那些驭虫术不是飞垣的,我让岑歌仔细研究过了,极有可能是中原南疆一脉的蛊术。” “她去过中原?”萧千夜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咬牙念道,“她是去找秋水师叔的吧……但是南疆距离昆仑山还很远,以她那种半残废的身体也根本上不了山。” “可能吧,但是她一个字也不肯说,我们也没办法。”萧奕白无奈的耸耸肩,微微叹息,“之前我在细雪谷,发现云潇身上带着的那块沉月上就暗藏着来自皇室的追踪术,她应该是一早就知道沉月的下落,但是又非常固执的想自己亲手去了断那些孽缘,她此次多番利用蛊蚁对付你,实际上是知道你们的关系,想借此引云潇上钩,好把她的父母也逼出来。” 萧千夜沉默着,父辈的恩怨他一贯不太关心,但若是以局外人的眼睛来看,这件事的确是凤九卿惹出来的孽缘,毁了长公主的一生,让她因爱生恨,甚至不惜对云潇下手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剑灵——五公主在被迫截肢那一天,也是星圣女亲自劝导,难道是那个时候长公主就对她说了什么,这才让她也迁怒到了云潇身上? 迁怒云潇,还差点害死胧月! “你怎么了?”萧奕白晃了晃弟弟,见他脸色阴沉可怕,像一只要吃人的饿狼。 “五公主和三郡主……还好吗?”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怒意,漫不经心的提问。 “嗯?”萧奕白歪着头好奇的看着他,回道,“那天三郡主亲自涉险去丹真宫拉来了乔羽,这才救了我和慕西昭一命,后来我让暮云把她送回六王爷府上,听说是受了些惊吓,总把自己关在房里门不出来也不肯见人,王爷担心的不得了,又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鬼话说女儿被吓丢了魂,还到处找人请法师来喊魂叫魂,咳咳,你知道天域城一贯是不能搞这一套的,只是最近忙的很,他又是六王爷,没人敢多嘴管他,至于五公主……” 萧奕白沉思了一会,有些纳闷他怎么好好的忽然问起这个人,接道:“公主府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只是先帝驾崩之后,原先的后妃们要挪个住处,可能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也得……” “我知道了。”萧千夜打断大哥,似乎对他后面的话一下子失去兴趣,想了一会,忽然开口,“等过几天我就去看看郡主,她确实是吓的不轻,那种情绪下还能把乔羽找来救你,我是该好好谢谢她。” “哦……”萧奕白神秘的笑了笑,不怀好意的提醒,“六王爷府上我已经去过一次,胧月郡主好像不太开心哦,不知道是在和谁闹脾气呢。” “……” “走吧,一会天再亮一些就不好偷偷溜进去了。”他掩着嘴偷笑,拽着弟弟继续往皇宫方向走,眼见着再往前走就是皇宫的高墙,萧千夜心里疑惑起来,问道:“她到底在哪?” “在皇室典籍库的密室里。”萧奕白微微叹了一口气,眼里顿时变得复杂难懂,“是我曾经给自己使用分魂大法的地方。” 萧千夜心里一沉,却显得有几分心神不安——他一身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用了同一种恶毒的术法。 萧奕白率先翻过宫墙,每靠近一步心里就沉重一分,迟疑了许久,终于认真又无奈的提醒身后紧跟着的弟弟:“那些针还扎在她的身上,必须等清醒了才能拔,否则剩余的魂魄会因此受损甚至直接溃散,我让明溪守着她,她应该也不会这么快醒过来,一会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不怪你。”萧千夜低语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的开口,“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她都是我最爱的人,从前、现在……未来也一样。” “嗯。”萧奕白温柔的笑了笑,微微转过脸,眼里变幻无常,“可不要输给另一个自己。” 第一百三十四章:十载昆山 明溪一个人坐在密室里,脸色映照着墙体里的灵火正在极其复杂地变幻着,在门终于被推开的一刹那,目光严厉的望过来。 萧千夜也同时望向了明溪,一丝奇怪的神色在他眼中飞快的闪过——眼前人已经不再是那个野心勃勃、一心想推翻自己父亲政权的柔弱太子,他变得更加深不可测,透出让人不得不警惕戒备的气息。 “陛下。”他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对着已经成为新任帝王的人微微鞠躬颔首,小心的将长剑收至身后。 “你回来了就好,不必多礼。”明溪缓了口气,忽然展开一个温和的笑颜,如冰雪融化,对他伸出手,“看你脸色很疲惫,一直没休息好吧?” “多谢关心,对我而言,也只是过去了一会而已。”萧千夜垂眉低语,明溪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像是在和他谈心,又像是对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确认性的提醒,“你曾经说过我会继续担任我的军阁主,应该还算数吧?” 萧千夜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白色剑灵。 明溪也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指了指后面的房间:“她在里面,快去吧。” 萧千夜没有回话,加快脚步迫不及待的走进去,里面的房间雾气弥漫,夹杂着熟悉的灵凤之息让他一时间视线模糊,手上的沥空剑轻轻一震,冰床上仍在昏迷的女子也跟着一颤,但她只是从喉间吐出一口气,随即在梦魇里用力的皱紧眉头,额头的冷汗一直滑落,但被固定的身体始终无法挪动,连十指都被细细的银针钉在冰上。 “阿潇……”萧千夜扑上前去,目光在剧烈的抖动,想碰她,又不敢轻易出手,心里一阵阵绞痛如法呼吸。 密密麻麻的银针贯穿身体,将她整个人牢牢的订死在身下的冰床上。 冰面上的水寒入骨髓,带着一种撕咬的幻痛,更让他的心一点点如坠深渊。 是他让云潇担心到不惜用分魂大法来伤害自己,如果能坦诚告诉她一切,如果能邀她并肩作战,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傻,不用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是自己的隐瞒让她无法安心,是自己的那份自以为是不想连累她,才让事情变成今天这样不可逆转! 大哥说得对,他一直都是那种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从来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就连这一次的弑神之计,他原本也只打算一个人去面对。 萧千夜在冰床边俯下身,轻轻将云潇脸上的冷汗拭去,见她唇齿轻合,一直在呢喃的念叨着什么。 “我才是真的从来不曾真的了解过你。”他无声苦笑,年少的回忆在脑海里翻涌。 昆仑山门处,他第一次见到那种建在云顶之上的宫銮,云雾自身边如烟如水静静流动,超乎常识,是一种让年少的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壮阔。 下一刻,他忽然看见了和这样的威严肃穆截然相反的存在——一个嘴里塞着糕点,探出半个脑袋好奇打量着他的女孩。 初入山门第一年,他被师父安排在论剑峰,嘱咐云秋水照顾他的起居,云秋水有个年幼的女儿,身着淡淡的青衣,很小就有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她不是昆仑的弟子,也不会任何剑术心法,小小年纪总是在院中的雪松下抱着一堆四书五经看得出神,而自己每日下课之后,就在她身边默默练剑,她偶尔会抬起头一言不发的看着,有时候嫌吵还会捡起地上的石子砸过来。 他毕竟是被父亲自小当成接班人培养,就算到了昆仑山也会非常严格的要求自己的起居,但是每天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这个白日里闲的慌,晚上又精神的不得了的小女孩就会幽灵一样的冒出来,明明自己已经反复检查锁好了门窗,她还是能莫名其妙的钻进来,提着小夜灯跟女鬼一样在他床头忽然出现。 她到底想干什么?每次偷偷溜进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只是缠着他玩,一点没有女孩子的矜持。 他还没来到昆仑山之前就在帝都的学堂里念过书,也见过很多很多富贵人家知书达理的小姐,没有哪一个像她一样缠人,没有一点世俗礼仪之心,像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总是随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那样……阴魂不散,出现在他年少生活的每一天。 入门第二年,在弟子试剑大会之后,趁着掌门师父还未出行云游,云潇向师父毛遂自荐,在终于征得云秋水的同意之后,成为自己的同门。 她是故意的,萧千夜闭上眼睛,嘴角却不再是当年那般不解和不屑,而是露出欣慰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抚摸着她的脸庞。 师父点头的那一刻,天澈师兄笑吟吟的站在旁边,女孩不怀好意的回头冲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从那时候起萧千夜就知道这个女孩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学习昆仑的剑法,但她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剑灵的青睐,明明没有任何根基,却能在第一次进入剑冢时就和剑灵产生共鸣! 萧千夜忽然眼神一亮,能和剑灵产生共鸣的弟子并不多,昆仑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剑灵,云潇虽然最后挑选了青魅剑,但那一天发出共鸣的剑灵恐怕有几十柄!单身 入门第三年,自己被迫和这个小师妹如影随形,毕竟秋水师叔特意嘱咐了要照顾她,他不得不在每天的学堂结束后,在门口等着她一起回论剑峰。 “又在等潇师妹呢?”同门的弟子推推嚷嚷的,冲着他不怀好意的调侃,“你先回去好不好,一会我们亲自送师妹回论剑峰,保证一根头发都不会少……嘻嘻,你放不放心啊?” “不行。”他冷眼瞪过同门,嘴里毫不客气的吐出两个字。 “咦——你们看,我说了他舍不得吧……”几个人发出嬉笑,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云潇的声音轻轻响起,“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 “哈哈哈,潇师妹别拿他寻开心了!一会又该板着张臭脸生气了!” “千夜才不会跟我生气呢!”云潇旁若无人的揽住他的胳膊,咯咯笑个不停。 “是你娘让我等你一起的!你总是被师父留堂,回去晚了山路危险。”他果然是被几句话涨红了脸,义正言辞的为自己声明,然而同门的笑声越来越张扬,到最后索性拽着他一起,几个人有说有笑回去。 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昆仑并不是什么清欲之地,对感情这种事情长辈们也不会刻意多管,昆仑山的生活真的很舒心,这里没有勾心斗角,就算是平时里总喜欢拿他寻乐子的同门,也都是真心待他。 云潇不是学剑的料,她的体格很差,各方面的能力都不如门类的普通弟子,甚至只要稍微运气就会引起内力紊乱,但不知为何,师父对这个看起来不成器的小师妹格外照顾,不仅每次回来都会单独指点,偶尔还会将她独自留下,教她一些更为高深的心法。 年少的自己只以为她是秋水师叔的女儿,得到掌门师父的偏爱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在外等候的时候还是会必可避免的感到烦躁。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被掌门师父训斥了——“你是师兄,你平日也该指点指点她。” 之后,为了不让这个小师妹太拖后腿,他不得已的在下了课回论剑峰之后,把她手里那些《诗经》、《周易》全部收起来,逼着她在深夜练剑,努力修行。 入门第四年,她在灵力上的修为已经甩出同门一大截,也才真的有了掌门亲传弟子的风范,小小的身影映着月光,甚至能在山巅和飞鸟相谈甚欢,容颜也一点点脱去稚嫩变得也越发好看,清潋沉静,好像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人。 入门第五年,云潇第一次参与弟子试剑大会,单靠剑阵就连败七人,技惊四座,那样惊人的灵力爆发引得昆仑山万鸟悲鸣,但她忽然出现不适昏厥,随后被秋水师叔勒令停止,并从此退出之后的所有试剑大会。 入门第六年、第七年、第八年、第九年,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提着灯出现在自己床头的小姑娘,也不会再因跟不上进度而被师父单独留下指导,她会在闲暇之时偷偷让栖枝鸟带自己去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玩,昆仑山脉真的很大很大,比魑魅之山的大雪山还要大的多,人在其中渺小的宛如沧海一粟,昆仑的雪谷中也另有洞天,似乎还有其他的修仙门派隐匿与此,有些地方积雪成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此种下了一路的红梅树。 “这个颜色我喜欢,真好看。”她指着身后的红梅,眼里清澈见底。 萧千夜定定的看着她,湖水在后面波光潋滟,映照着女孩的脸庞也格外迷离,其实云潇自幼就是穿着非常寡淡的青色长裙,是昆仑一派特有的清秀简单,但是却在那时候乎意料的告诉他,红梅的颜色才是她真正喜欢的。 红……萧千夜微微一怔,心里不由生出层层寒意,眼前蓦然烧起一片火红。 入门第十年,十六岁的女孩出落的亭亭玉立,身形高挑清瘦,她像一个截然相反的存在,明明皮肤雪白,又从深处隐约透出神秘的红晕,举止投足之间是修真之人特有的高傲清冷,又带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火焰气息。 萧千夜揉了揉眼睛,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啊?他一次也没有去回想过那些事情,为什么此刻会像时光倒流一样如此清晰明朗? 那个曾经让他头疼的小师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刻在了心底,从心烦蓦然转变成了意乱? “你……你怎么了?”恍惚中,冰床上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愣神的看着他,然后嘴角勾起虚弱的微笑,“怎么哭了,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你醒了?”萧千夜从回忆中惊醒,手上的沥空剑也在此时微微一颤,那股纯白的灵魂终于彻底苏醒,融入剑身裂痕中。 “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云潇的眼里明明灭灭,想抬手,又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萧千夜心里陡然一凛,抿抿嘴唇,抚着她苍白的脸颊,温声叹道:“有毛病,道什么歉?以后不许再跟我道歉了。” “嗯?”她怔了一下,勉力调着内息,又像明白了什么,嘴角慢慢溢出清澈如初的笑意,点头沉吟,“嗯。” 第一百三十五章:携手相邀 萧奕白察觉到动静走过来轻轻敲门,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见她终于苏醒也是长长松了口气,忙道:“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好像……少了点什么,身子有些飘,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云潇有气无力的回话,萧奕白连忙靠过来伸手摸了摸额头,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寒光——在冰床和冰水的浸泡下,云潇的体温仍是微微发热,明明面色苍白,嘴唇却红的宛如鲜血,他不动声色的收敛情绪,转而笑起,“你可是比我当年强多了,不过现在的话可能会感觉有些轻飘飘的,毕竟是少了一魂一魄,习惯就好了。” “嗯。”云潇低声应着,眼角默默扫过萧千夜手里的剑灵,裂痕上荡起的白色魂魄竟然真的能和她心意相通! 她有些恍惚,那个脱离了自己身体的白色魂魄曾在梦中温柔的将她拥入怀里,甚至对她承诺会永远守护他。 “我先出去。”萧千夜连忙让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耽误了拔针,他担心的挪到门边,心却扑通扑通剧烈的跳起来——自己似乎比大哥和阿潇还要紧张,在这样的场合,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密室外屋灯光黯淡,明溪喝了水,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索性站起来亲自挪了张椅子放到他面前,安慰道:“坐下歇会吧,当年他自己给自己分魂的时候可都没有丝毫手软……” “当年……”萧千夜蓦然抬眼,被对方一句话勾起了兴趣,脱口,“当年您也在场吗?” “呵……当然。”明溪随手给他递了一杯茶,目光流转间是道不尽的苦涩,摇摇头,叹道,“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虽然完全插不上手,他可真是一个对自己格外心狠的人啊,我还记得那时候他先用灵力幻化变出了一只手,然后控制着那只手将特制的银针一根根的扎进自己的身体,扎进身下的冰里。” 明溪莫名笑了一下,这样的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眼里竟有点点恐惧之意,接着喃喃自语:“冰床上面刻着的咒印就是来自白教的分魂大法,从来没有人试过能不能成功,我让他随便找个人先试试,可是他不肯,偏要自己亲自来。” “他曾经也是个心慈手软,不会轻易伤害别人的人。”明溪随口补充了一句,眼神一瞬间散乱,“萧阁主,在你心里,萧奕白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如果他不是我大哥,我应该会死在他手上吧,曾经有很多对陛下不利的人,都被风魔暗中铲除了不是么?”萧千夜默默啜了口茶,想都没想就脱口回了话,金银异瞳里是看不穿的冷光。 明溪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否认——风魔手上的灭族案一共二十八起,暗杀四大境高官名仕七十五人,这其中有一半的“功劳”,都是萧奕白的。 他真的是对任务没有一丝感情的人,也从来不问缘由,就好像萧千夜在接任军阁之后,也是一样冷漠的执行着帝都高层的命令。 明溪晃了晃手里的茶,只见茶叶罕见的在杯中心竖起,沉沉浮浮,他愣了一下俨然有些失神——不仅仅是容貌,这对兄弟在骨子里仍是惊人的相似。 “后来呢?”萧千夜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指了指门后,压低声音,“他对自己使用分魂大法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他昏迷了三天。”明溪顿了顿,声音也显得很犹豫,一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情绪变得有些担忧,“按照他之前的指示,我一早就挑选了这枚灵力充沛的玉扳指,但是他分出来的魂魄却一直没有成功的附着在上面,整整三天……那一魂一魄在后面的密室里整整游荡了三天,我几次见他支离破碎,然后又莫名其妙重组,就那样反反复复,本尊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会?”萧千夜微微吃惊,迫不及待的问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明溪苦笑了一下,继续喝了口茶,叹气,“能怎么办,我什么也帮不了他,就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祈祷那个魂魄能自己附上来,那时候我真恨自己没用,一个天生体弱的身体,又自幼被禁止学习武功术法,不仅要靠唯一的朋友舍命相救,在他出现危险的时候又没有任何办法帮到他,像个束手无策的废人。呵……萧阁主,其实一直到今天,我依然能感到这种无力,像一条毒蛇缠着脖子,让我无法呼吸。” 他阴沉着脸,用同样阴沉的眼睛稍稍抬高,嘴唇抿成一线,用力的捏紧了手上的茶杯。 “万幸,那一魂一魄最终还是成功分离出来,并且进入了这个玉扳指。”他舒了口气,终于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又在一瞬间展开笑颜,“等他醒过来,他命令着那只灵术幻化的手,又一根一根的把那一千根银针从身体里拔出来,萧阁主,你说那种过程是不是非常的痛苦?可为什么自始至终,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甚至表情都极度的平静,让我觉得他只是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 萧千夜没有说话,此时他已经能从沥空剑的魂魄身上微微察觉到本尊的气息,剑灵在压抑着剧烈的痛苦,在他掌间故作平静的散发着一种安详的光泽。 “现在的你就和当年他一模一样。”明溪暗自察言观色,见他迷茫的抬起眼,接道,“你是否也打算一个人去面对一切?你现在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 “现在的你,也让我感觉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束手无策的废人。”他跟着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望着空杯露出无奈的苦笑,“当时我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他这么说了我就按他说的去做罢了,萧阁主,我不想再和那时候一样了,你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信任我……和我并肩而战?” 萧千夜沉默着望着他,只见明溪如当时在北岸城时一样,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襟,郑重神色的朝自己大步靠近,然后伸出手做出邀请,却说出了和那时候截然相反的话:“希望这一次,我能帮你。” 萧千夜冷冷看着那只手,纤细修长,宛如玉雕,正是这只柔弱如女子的手,翻云覆雨力挽狂澜。 不久前在北岸城,还是太子的明溪眼眸看似温和,说出来的邀请是根本不容他拒绝的严厉,如今站在自己眼前的帝王,同样的眼眸里透着罕见的真诚,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期待和恳求。 “很危险。”他没有接过那只手,语气极度严厉的警告道,“上天界修行的心法非常特殊,只有他们自己创造的东西才能真的伤到他们!这就是为什么夜王和辰王会因十殿阎王阵反扑而临时撤退,但是这样的东西并不多见,大多数人、包括异族人,都无法领悟上天界的心法,所以他们对万千流岛而言才是‘神明’,因为没有人能真的伤到他们!” “这样的东西……”明溪眼眸闪闪发光,一瞬间就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到了最为重要的关键,低道,“这样的东西确实还有一个,它以血荼大阵废墟处的阵眼为中心,封印分散于四大境,你曾因萧奕白身上的夜咒,被迫答应夜王要带他去寻找阵眼深处的古代种,萧阁主,这个‘被迫’,应该是别有目的吧?” 萧千夜顿了顿,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明白过来,无声苦笑:“陛下是聪明人,但夜王也不是轻易被骗的人,这件事我本不想让太多人知晓,知道的人越多,成功的机会就越低。” “你要做什么?”明溪冷静的询问,看不出丝毫紧张。 “我要带夜王去阵眼寻找那只吞噬了他的古代种。”萧千夜一字一顿,直视着帝王严厉的双眼,咬牙,“我要把他推入阵眼,交换那只古代种。” “你……”明溪微微一怔,罕见的颤抖着双手,不可置信,“阵眼……真能困住夜王?” “能。”萧千夜斩钉截铁的回答,金银异瞳闪烁着怪异的光,他将手放在心口上,似是要确认什么,微微停顿了半晌,眉头紧皱沉默许久,隔了好一会,他放下手,再次认真的回答,“阵眼能困住夜王致使他无法脱身,而夜王本身的神力也足以承受碎裂之力,陛下,想要飞垣长治久安,铲除夜王才是最好的办法!” 明溪凛然神色,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萧千夜会想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没有退路……一旦失败,没有任何退路! 两人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的低头看着手上的空杯,明溪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情绪在剧烈的翻涌。 萧千夜为何会如此肯定?这种事情前无古人,冒然尝试无疑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如果他失败了,飞垣就会失去阵眼之力彻底碎裂沉海!他真的有把握对付上天界的夜王吗?那个笼罩在夜幕之下的身影,带来无尽的黑暗和恐惧,是凡人根本无法染指的存在,为什么他会做出这种荒唐的决定,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明溪瞳孔顿缩,苍白着脸,像惊魂未定般豁然抬头望向萧千夜那双特殊的金银双瞳——是另一个人,上天界才能对付上天界,那个人无疑是独一无二能对付夜王的存在! 明溪抿了抿唇,到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才亮起的眸子转瞬又黯淡无光。 那个人可信吗……上天界是他的故土,夜王是他的同修,他凭什么为了一个早已经脱离天空的流岛,背叛自己的过去? 难道萧千夜……和那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其它的约定吗? 明溪的脑中思绪万千,是在转瞬之间思考了千万种可能,眼色恍惚,像做着一场扑朔迷离的梦。 萧千夜一言不发的等待着帝王的决定,轻抚着手上白色剑灵,那一抹灵魂的温暖像一束明媚的光指引着他的前路,让他心安如磐石,再也不会动摇分毫。 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自己都要坚持……不仅仅是为了飞垣的存亡,也是为了将深爱的女子从必死的宿命中拯救回来。 “哎……”许久,明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一瞬间疲惫不堪,终于是摇头漠然的笑了笑,“我帮不了你。” “嗯?”萧千夜迟疑的看着他,明明他说的话像是婉拒,但他的眼睛却是出奇的雪亮,带着狠辣的杀气,接着说道,“我帮你,会引起夜王疑心。” 萧千夜赫然笑起,这个人不愧是坐上王座的男人,他真的一眼就看穿了所有。 “你是上天界的人,便该以夜王同修的身份,协助故友寻回身体。”明溪诡异地咧嘴笑了笑,浅金色的眼睛是帝王独有的老成,“我会在双极会上说明一切,并下令全境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萧阁主,你可是要努力活到进入阵眼的那一天,现在的飞垣全境不仅仅是人,还有更多的异族。” “陛下英明。”他默默接话,心里却赫然轻松了不少。 “但——”明溪转手重新给自己斟茶,笑道,“但风魔可以帮你,他们本就十恶不做,不是吗?” 萧千夜毫不惊讶,只是在心底暗暗惊叹这个人心思缜密,任何事情都能面面俱到。 “双极会在月底,在此之前,你仍是我的军阁主。”明溪淡淡补充了一句,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多谢。”萧千夜轻轻起身,大步走到明溪面前,伸出手,“愿这一次也能如您所愿。” “呵……”明溪脱口笑了,无奈,但他还是紧紧握住了那只手,用力,然后低低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多谢。” 第一百三十六章:秦楼 天色已经大亮,在外城繁华的商业街上,有一间奢华的酒楼也迎着日出更换了堂内灯火的颜色,秦楼共九层,和北岸城的小秦楼布局基本一致,只是更宽敞气派,舞女们将中央的舞台撤下,然后在上面放上香炉点起熏香,散去昨夜里留下的酒气味。 彻夜不眠的秦楼依旧筹光交错,醉倒在地的客人们被拖着扔到了隔间里,嘴里面还乐呵呵的唱着行酒令,仿佛不久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难和自己毫无关联。 “臭死了,快弄出去,一会楼主该起来了。”秦姿捏着鼻子,指着大堂里横七竖八的醉汉皱紧了眉头,手下的伙计们尴尬的笑了笑,推推嚷嚷的嬉笑,“秦姑娘,这每天醉生梦死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啊?前天搬了三十人,昨儿搬了六十人,今天这起码躺了一百个不省人事的家伙,要是楼内那个异族女子再住上几天,怕是搬都搬不完了呦!” “又没少你们工钱,干个活哪来这么多废话!”秦姿娇媚的脸庞顿时就阴云密布,脸色隐有几分不快,伙计们偷笑着吐吐舌头,赶忙闭了嘴。 白小茶拿着一块抹布已经将所有的桌子全部仔细的擦拭了一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秦姿,发现她正在不开心的修着自己的指甲,赶紧小声的往角落里挪过去,靠着墙这才松了口气。 前不久楼主还让花魁姐姐带着她离开天域城,没几天又说可以回来了,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几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就意外发现楼里面住进了一位稀客。 白小茶兴奋的搓着手,满眼都是期待,开心的原地打转,踮起脚探着头往楼上一直看——凤姬大人竟然也来了,自己曾无数次听异族人提起过百灵之首,也一直在心里默默幻想过她的模样,如今真的见着了,竟是比想象中还要漂亮的女人! 第一次见到她,她从楼上走下来,一身火红色的长裙格外耀眼,隔着好远都能闻到她身上汹涌的灵凤之息。 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呀……白小茶念念自语的,发出了一声羡慕的叹气,自从那一年在海市见到臭大叔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了,如果说臭大叔那张脸会让所有女人心动羞涩的话,凤姬大人的模样也一定会是所有男人心中的梦中情人吧? 她小心的看了看秦姿,吐了吐舌头,难怪花魁姐姐最近都不开心了,这几日的秦楼每天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那些个富得流油的巨商贵族们不惜一掷千金,就为了能见上凤姬一面。 “哼,她才不会看上你们这种土包子呢!”白小茶自言自语的说话,冲着门外再度挤进来的客人不屑一顾的“呸”了一句。 “凤姑娘今天还没起来吗?”最先窜进门的公子已经按奈不住想往楼上钻,又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了回来,推推嚷嚷的道,“你干啥呢!又想被打断腿丢出去是不?” “打断腿?哎嘿,要是她能亲手打我,我做鬼也风流啊!”公子哥眯着眼睛,嘴角歪着笑个不停,身边的人也一哄而起,“要不咱一起冲上去?反正今儿个楼主不在,嘿嘿……” “你们敢!”白小茶听见这话,气的跳出来,直接就将手上脏兮兮的抹布砸在客人脸上,她张开手臂拦在楼梯口,愤愤的骂道,“你们这些肥头肥脑的东西,也不拿个镜子好好照照自己的模样,还想打凤姬大人的注意,我第一个就不同意!今天你们谁敢硬闯,我就、我就……” 她焦急的环视了一圈,发现手边并没有可以做武器的东西,顿时就有几分心虚,赶忙抢过一个凳子抱住,给自己打气:“你们想找凤姬大人的麻烦,就先过我这一关!”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人群里一阵哄笑,根本就没有被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吓到,金家大公子凑上去,轻佻的勾起白小茶的脸颊,用力捏着端到自己跟前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忽然新奇的冲自己的伙伴招招手,忙道:“你们看这小丫头,先前太不起眼了都没注意过,这好像也是个异族人啊,你们闻闻她身上是不是有种轻轻的花香?还挺好闻的呀……” “你你你!你放手!无赖!”白小茶羞红了脸,噼啪一下打开金家公子的手。 “真的是个异族!”金家公子好奇的看着她,她在生气之后涨红了脸,脖子的皮肤上好像突然出现一个淡淡的花纹,他想也不想直接动手抓住白小茶,也不管这是个样貌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用力撕开了她的衣服,白小茶惊呼出口,不等她反应过来又已经被另外几只手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你们流氓!”白小茶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不是已经下令废除以前那些不公平的制度了吗?为什么还是没人来管管他们?那些脏手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乱摸,就好像她只是个任人玩乐的商品。 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好奇的望过来,在少女白的有些透明的皮肤上,有一朵淡淡的白茶花纹,金家公子毫不客气的靠近用鼻子用力嗅着,惊奇得喊道:“好香、真的有香味!这丫头虽然还没长开,可是这体香实属诱人,就是不知道这又是哪一族的人,值多少价钱啊?” “金公子,您可别在这里动手动脚的,一会楼主起来看见要生气的。”秦姿也赶紧迎上去解围,她脱下自己的外衣将白小茶裹住,还是得好脾气的陪着笑。 白小茶一把抱住秦姿,情绪再也按奈不住啕嚎大哭:“花魁姐姐!” “好了好了,让你逞强。”秦姿嘴里责备着,手上却将怀里的少女一点点抱紧,不由得轻叹一声,眼里满是无奈——这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东西?这个孩子该不会这么天真的以为眼前这些达官贵人会将异族人视为平等的存在吧? “秦姑娘要帮个异族小丫头吗?”金家公子用鼻子哼着气,不怀好意的靠过来,暗暗将手深入秦姿的衣摆,来回抚摸调戏着,又小声的道,“秦姑娘可是这天域皇城家喻户晓的花魁,最近被个异族女人比下去了是不是心里很不开心呀?要不就别受这气了,来我家给我做四房太太,保准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秦姑娘意下如何?” 周围开始发出起哄声,秦姿娇笑着,也将身体婀娜的靠在金家公子身上,害羞的回道:“公子家里头那三个太太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我一介风尘女子,可是得罪不起,饶了我吧。” “有我在她们敢欺负你?”金家公子不乐意了,又转手提起白小茶,嘟囔着,“你要不愿意,那我还是就要这个小丫头算了,买回去找个花盆养起来,你们说她身上是不是也会开花啊?” “公子……”秦姿脸色一变,好声劝道,“公子您忘了,陛下之前才下的命令不能买卖异族人,你这样不是公然跟陛下过不去?我要真把她卖给你,这秦楼怕是要关门大吉了!公子行行好,别和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她又笨手笨脚的,您买回去保准要砸坏家里贵重的东西,不值得、不值得。” “你也不行,她也不行,秦楼什么时候这么多扫兴的规矩了?”金家公子眼睛咕噜噜的转了几圈,不怀好意的指向楼上,“秦姑娘要是能让凤姑娘给我亲自斟酒道歉,再给我揉揉腿捏捏腰,这事我就作罢。” “你做梦!”白小茶愤愤的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臭流氓,你……” “你可闭嘴吧!”秦姿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尴尬的笑起来,这个不省事的小丫头平时干活毛手毛脚就算了,怎么眼神这么差看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她本想拖到楼主下来,这群欺软怕硬的东西多少也得给楼主几分面子,谁料这小丫头嘴皮子这么快,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癞蛤蟆……”金家公子已经气白了脸,瞪着铃铛一样的眼睛,手指颤颤的指向白小茶,“这丫头今天你给也好,不给也罢,爷要定了!等我带回东冥去,我还要亲自给她造个花园,把她好好的种在里面,再养一群癞蛤蟆天天守着,让你好好感受下天鹅的待遇……” 话音未落,金家公子已经一把从秦姿手里抢过白小茶,撕开裹身的衣服将她丢给了旁边的仆人,愤愤的甩手:“去准备马车,现在就回东冥给她造花园!” “小茶!”秦姿瞳孔一沉,广袖间已经不动声色的落下几柄锋利的小刀,白小茶一边拉扯着自己衣服,一边手脚并用又踢又踹的往回跑,几个仆人连忙扑上来直接将她按在地上,金家公子晦气的一脚踩在她脸上,骂道:“你不就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花吗?仗着陛下废除了旧令就这么目中无人,说到底还是些卑贱的人,带回去,我要亲自调教她!” 秦姿凛然神色,眼里雪光交错,她在这帝都城十余年了,见惯无数欺凌,她知道这种根深蒂固的芥蒂不会因为一纸命令就轻易改变,可这群家伙实在太过无法无天,目无王法! 她深吸了口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是帝都花魁,也是风魔的成员,她周旋在各路高官贵族中为明溪探取各种隐晦的机密,一旦现在出手她必将暴露身份,可是如果小茶落入这群人手中,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此时,一道火光贴着她的衣襟飞过,秦姿一惊,再定神只听金家公子发出一串哀嚎惨叫,被一柄火色长剑直接钉在了门上!下一刻,流火剑落成凤凰的形态将几个仆人烧的满地打滚,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纷纷往门外退出去,然而门口忽然吹出一阵阴冷的寒风,一只通体透明的冰凤凰发出一声悲鸣,只见冰刺自脚下荆棘一样突然刺出,转眼就将整个秦楼团团围住! “凤姬大人!”白小茶抹着眼泪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扑上去一把抱住她,凤姬皱着眉,冷电一样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圈。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识相的闭上了嘴,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将紧张急促的呼吸声用衣袖全力掩饰。 凤姬解下自己的外衣仍在白小茶脑袋上,她左手对炽天凤凰招了招,右手指向门外,示意霜天凤凰也一起回来。 “我今天的心情可是不太好啊。”凤姬在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用手揉着眼睛,脸色阴沉的可怕,无声冷笑着,“一大早就被霜天凤凰吵醒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正想亲自去找她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下楼又被你们吵得心烦意乱,你们刚才再说什么……要造一个花园把这小丫头种进去看她会不会长出花来是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回话,皆是目瞪口呆的倒吸一口寒气——不对劲啊,这个女人前几天只是静静的在一旁喝茶,擅自打扰的人会被她直接打断腿丢出去,可就算如此,那张貌若天仙的脸还是会让人趋之若鹜,怎么今天一开口就有一种寒从心起的不详预感,是真的让人不敢靠近一分,宛如万丈深渊一眼看不到底! 凤姬咬着嘴唇,脑子里乱成一团,看也不看面前一群吓破胆的人,用手托着下巴用力的揉脸。 在片刻之前,霜天凤凰忽然来和她告别,三圣灵将重回落雪谷,不再插手飞垣之事。 凤姬长长吐了口气,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叹息,那个该死的云潇到底又干了些什么!她竟然能把三圣灵气走,她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今、今儿还是不玩了,早些回家休息、休息……”有人嬉皮笑脸的试探了一句,好声好气的道,“凤姑娘心情不好,那就算了……大伙散吧。” “都坐下。”凤姬抬起眼睛,冷声命令,“你们不是准备造个花园吗?这么急着走,花园怎么办?都坐好了别动。” “凤姬大人……”秦姿暗暗心惊,小心的凑过去压低声音劝道,“这群人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而且他们……他们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冒然得罪了会引来很多麻烦,还是别……” “明溪不是已经废除旧令了吗?这么目无王法,是连你们的王也不放在眼里?”凤姬冷笑着,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抬起头一一扫过眼前,“我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他们,让他们今后都不敢再将异族人视为草芥玩物。” “凤姬大人!”秦姿脸色惊变,没等她再说什么,楼上传来一声轻咳,江楼主披着单薄的睡衣笑吟吟的依靠在凭栏上,冲她轻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2016()希望你喜欢书迷们第一时间分享的夜烬天下最新章节内容,如果有错误内容和字体欢迎点击章节报错!喜欢请收藏我们官网: 第一百三十七章:旧怨 雪从霜天凤凰的羽翼里徐徐落下,不过一会就将大堂正中央的舞台全部铺成白色,香薰的烟雾从雪中一点点沁出,竟还有些仙气缭绕的错觉。 “来,把他种上去。”凤姬抬手指了指墙边上面无血色的金家公子,眉眼带着动人的笑容。 一屋子的人正襟危坐,紧张的搓搓手,不时的抬眼瞅瞅身边,谁也不敢动手。 江行泽打着哈欠从房里匆匆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揉醒睡眼朦胧的双眼,一低头就看到了楼下莫名其妙的场景,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赶紧扣紧了衣襟小跑到江停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哥,怎么回事?” “你去。”江停舟笑了笑,怂恿着,“看这架势是没人敢动了,你去按凤姑娘说的做。” “喂……你别害我!”江行泽啧啧舌,连忙推辞,他尴尬的看了看金家公子,推推自己大哥提醒,“哥,那人是东冥的富商公子,叫金开福,自从公孙家迁居帝都之后,他们家就是东冥首富了,平日里财大气粗,没少贿赂公孙晏,可不能真的玩出人命来,要出问题的!” “没事,公孙晏自己不还在屋里头睡觉没起来嘛……”江停舟摆摆手,公孙晏虽然是因为行贿受赂被革了职,可他救驾有功,功过相抵之后倒也没再给他什么处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个身无半点官职却依旧一手遮天的人物,眼下为了避嫌他每天不回家,就在秦楼里混吃混喝,这才让这些个富家公子胆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花天酒地。 “去吧,没事。”江停舟拍拍弟弟的肩膀,有些奇怪地笑了笑,“要不让一会凤姬亲自动手,后果怕是更加严重哦……” 江行泽脸色一黑,只好硬着头皮走下楼,凤姬眼眸微挑,示意他将金家公子放到冰雪铸成的舞台上去。 金家公子被流火剑洞穿了肩膀,已经疼得面色苍白连哼哼的气力都没有了,他翻着白眼看了一眼江行泽,青乌的嘴唇微微合动,憋着最后一口气愤愤骂道:“是你……你、你们这些个吃软怕硬的家伙,平日里没少从我这里捞油水吧,今天、今天竟然帮着个异族贱人对付我!哼……等我回家告知父亲,非得、非得让你们把这些年的好处,十倍、百倍吐出来,呸!” 江行泽稍微愣了一下,耸耸肩膀,眼眸也一瞬间冷了下去,秦楼是风魔的据点,这些年黑吃黑从他们这种人手里捞了不少黑钱,他一言不发,直接提起金家公子一路拖着,然后足尖用力跳上舞台,将他半个人埋入了雪中。 凤姬手指勾勒着花的图案,像是在自言自语:“灵凤族以火焰为尊,最喜这种艳丽的火红色,不如让你身上开些红色的花怎么样?” “贱……下贱女人!”金家公子扑腾着想从雪地里钻出来,嘴里还喋喋不休的骂了几句,“什么灵凤族,不过就是一只破鸟罢了,回头找个鸟笼给你锁里面挂起来,就在屋檐下让你给爷唱歌……” 凤姬火色的瞳孔微微聚拢,唇边的笑意也在听到“鸟笼”这两个字的刹那消失。 在飞垣,所有的异族人都是下贱的,草木为根的异族会像普通花草一样被种植在院子里,鸟兽为本的异族则会被饲养在笼子内,如果是水生类,他们甚至会造个鱼缸水池用来观赏,明码标价,贩卖滥杀也不会遭到谴责。 “呵。”想到这些,凤姬忽然站起来,手掌一翻,流火剑落入掌心,“我可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她跳上舞台,冷眼漠视着雪中人,即使在这样的生死之际,对方的眼里仍是将她视若玩物,没有一点尊重。 凤姬用力咬住唇,心里荡起无名的怒火,她俯下身直接捏住对方的脸颊,在他脸上捏出清晰的手指印,低声问道:“你不怕我?” “我……我怎么会怕一只鸟!”金家公子强忍着恐惧,仍是逞强的贫嘴,但他在说话的一瞬间就立刻反悔了,眼睛咕噜一转,连忙又想补充什么为自己开脱,但是没等他再次开口,一抬眼就撞见凤姬微笑的脸庞,那张绝世的容颜贴在面前,呼出的气细若游丝勾的他心神荡漾,金家公子看直了双眼,一时竟遗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愣神的看着她,嘴角不自觉的抽搐着,傻呵呵的笑出了声。 “都这样了,还能沉迷美色……可悲啊。”江行泽在他身边冷眼旁观,脱口呢喃了一句。 凤姬是在微笑的同时,流火剑直接刺穿对方的心脏,然后又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迅速拔出,身形一飘,回到之前的位置。 血喷溅而出,洒在洁白的舞台上,在冰雪里一点点渗透,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色花朵。 金家公子傻笑着,眼眸绽放出明亮的火光,然后如油尽灯枯一点点黯淡,至死仍咧嘴带笑,仿佛置身一场醉生梦死的美梦中。 几秒钟的鸦雀无声之后,人群里赫然传来惊叫声:“杀人了……杀人了!快跑……快跑啊!” 秦楼的门被慌忙推开之后,众人目瞪口呆的退了回来,眼前是一片冰刺,密密麻麻将整个九层高楼围在其中。 “跑?今天一个都别想走。”凤姬喝了口茶,眼皮都不抬,冷冷笑了笑。 秦姿无声无息的回到江停舟身边,见楼主面含微笑,倚靠在凭栏上,用期待的眼神一直漠视着事态发展。 “楼主……”她欲言又止,江停舟转过身,摸摸她的脸颊安慰道,“阿姿,放心吧,这些家伙平日里嚣张顽固惯了,不让他们见点血吃点苦头,再多的制度命令都是一纸空话,只有疼痛才是这世上最能让人长记性的东西,这可是在天子脚下的天域皇城,不以身做表如何让四大境心服口服?” 秦姿似懂非懂的看着他,但是江停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又一起往楼下望去。 凤姬一直神色恍惚的摇晃着手里的茶杯,即使里面的茶水早已经空了,江行泽不动声色的靠近,主动为她斟了一杯新茶,凤姬微微一震,淡淡开口:“这些人的底细你应该清楚的吧?” “凤姑娘想知道谁的呢?”江行泽一瞬间就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眼角挑起逐一扫过大堂里的几十号人,清了清嗓子,指着最左边的人道:“按顺序来,如何?” 凤姬平静的喝着茶,淡道:“说吧,也让我开开眼界,见识一下所谓达官贵人们平时都过着什么样让人羡慕的生活。” 江行泽大步走向众人,来到最左侧衣着富丽的年轻公子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接道:“这位是孔家公子,人称孔四爷,其父是当今长史,深得左大臣信赖,是墨阁元老之一,据说公子尤其喜爱人鱼,家里专程挖了个老大的水池子,重金买了十二只年轻貌美的小人鱼养着,还听说……人鱼肉质鲜美,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呢。” 凤姬眼眸微沉,冷哼一声,孔四爷吓的冷汗直冒,一把拽住了身边精瘦的老头,撕心裂肺的吼道:“都是他!都是卖给我的!我付了钱的,我、我是正当买卖……” “呦,这不是虎爷嘛!瞧我这双眼睛,都没注意到您来了。”江行泽连忙谄媚的靠过去,也不管老头子早已经被吓到失禁,乐呵呵的给他捏着肩膀,介绍道,“这位是虎爷,本名胡镖,天生神力逮着过不少罕见的异族人,被同行尊称为‘虎爷’,不管是海里游的人鱼,陆上跑的豺狼虎豹,只要老爷子出手,没有搞不定的。” “过奖……过奖。”老头子嘴皮子流着哈喇子,好声好气的陪着笑。 “还有这位姑娘。”江行泽无声冷哼,眼睛已经瞥见一直躲在人群里的中年女子,连忙嬉皮笑脸的把她拽出来拖到凤姬跟前,他毫不客气的搂住对方的小蛮腰,亲昵的道,“这位算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喊她渟姨,以前我在海市里开了一家妓院叫幽凰楼,里面的姑娘家大半都是她给卖进来的,我听说您在靖城那边也是大名鼎鼎,还想着有机会去那找您,重操旧业呢……” “哎呦……江公子快别开玩笑了!”渟姨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绸手绢给自己擦了擦汗,腻声笑着,“你看我平时待你不薄,可不能这种时候害我呀……” “那是自然……”江行泽笑嘻嘻的搂着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渟姨卖给我的姑娘们,全都是心脏里被埋了生死蛊的,活不过三年就会死于恶疾,渟姨果真是想照顾我的生意,担心幽凰楼的姑娘们年老色衰没人要,每隔三年就重新给我换一批,可真是让您费心了呢……” “你、你知道?”渟姨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脸上的皱纹也挤成一团,顿时没了底气,“你……我、我……” “哼。”江行泽冷哼一声,终于松手放开她,眼里明明灭灭雪光交织,一下子变得深沉严厉起来。 风魔需要掩人耳目,黑店、青楼、赌坊这种灰色场所无疑才是最佳的选择,他隐于其中见惯了世态炎凉,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干净磊落的人,幽凰楼是建于海市之上的无法地带,是女人的地狱男人的天堂,他在这种地方八面玲珑的应付着各种事,也曾想要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拯救一些人,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想到这里,江行泽忽然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一眼楼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哥,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果然是过的精彩,让我大开眼界。”凤姬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和桌面相接触之后的那声轻响却像一记惊雷在众人心底炸响,江行泽默默瘪瘪嘴,见她提着剑走过去,踏出一路艳丽的火光。 她依然是面含微笑,好看的容颜让人挪不开双眼,轻轻勾起孔四爷的下巴,笑吟吟的道:“人鱼肉质鲜美,不知……人肉又如何?” 话音刚落,流火剑卸下对方一只手臂,凤姬一把捂住他来不及尖叫的嘴,掌下灵光化成锋利的刀直接割下了舌头! “让楼主做成美味送到公子府上,或许比人鱼更加美味呢?”凤姬冷笑着甩开他,向旁边走了一步,俯身盯着精瘦的老人,叹道:“看身形不像是‘天生神力’的样子啊,难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温柔的握住老人的手,虎爷直勾勾的看着她,眼里放出狼虎一样兴奋的光来,竟露出了和金家公子一模一样的痴迷笑容,凤姬目不转睛手下忽然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众人循声望去,皆是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只枯瘦的手被捏的粉碎,断碎的骨头扎破皮肤,血液却又被火焰灼烧,熊熊燃起! “别……别过来!姑娘、都是女人……我也是为了生存,你别、别杀我!”渟姨哭的梨花带雨,扑过来抱住凤姬的衣角。 凤姬俯身将她扶起,亲手将渟姨缭乱的头发撩至耳后,叹道:“都是女人,你又何苦喂食生死蛊,断了她们最后的退路?” “……” “男人欺负不了,就欺负女人吗?”凤姬的眼神变了,变得比方才更加无情冰冷,“你这样的女人,我是最恨了。” 话音刚落,冰雪忽然落下,渟姨诧异的伸出手接雪,霜天雪落在她身边,幻化成细细的冰刺直接扎入身体! “继续。”凤姬面无表情扫过剩下的人,眼里的冷光无声无息宛如锋利的刀子落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凤姑娘,行泽,先等等。”江停舟忽然开口制止,他从楼上走下来,往外面望了一眼,笑了笑,“有人来了,怕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 “谁来都不行。”凤姬冷眼低语,毫不退让,江停舟摇摇头,提醒道,“是军阁的本部副将暮云。” “军阁的人……”凤姬微微一怔,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之后,伸手化去楼外的霜天雪刺。 “还不快走!”江停舟对着吓傻的一群人低声喝斥,人群僵住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这是逃命的唯一时机,连忙连滚带爬的一哄而散。 “呀呀呀,这往后的生意可怎么做啊……”江停舟抱怨的责备了几句,在他身后大步走过来一个人,一眼就望见了大堂中央火色衣裙的异族女子。 “谁让你来的?”凤姬开门见山的问话,暮云礼貌的拱手,刻意无视了里面几具新死的尸体,正色道,“少阁主已经回来了,请您去天征府一会。” “哦?他倒是识趣。”凤姬放下茶杯走出秦楼,炽天凤凰展开羽翼,她一跃而上,笑道:“那就不劳少将带路了,天征府的位置我大致还记得。” 暮云点点头,火光飞入天空,转瞬就消失在视线里,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扫了一眼——此时满大街都是惊魂未定的人,又好奇又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往秦楼里面打量着。 他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好在是少阁主突然回来了,陛下眼下又将帝都的管制权暂且交由军阁负责,一大早得知秦楼出了事少阁主立马就命他赶紧过来处理,否则一个异族人惹出这么大乱子,只怕是四大境都要掀起惊天巨浪! 2016()希望你喜欢书迷们第一时间分享的夜烬天下最新章节内容,如果有错误内容和字体欢迎点击章节报错!喜欢请收藏我们官网: 第一百三十八章:殊途同归 炽天凤凰落在天征府后院,凤姬轻飘飘的跳下来,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冷冷清清,透着几分压抑,让人浑身不舒服。 她若有所思的环视一圈,怔怔地看着眼前微妙的变化,今天的这里已经不见了府邸里惊慌失措的仆人,空荡荡的天征府门窗紧闭不见一人,原本精心种植的花草树木被八年前的凤火烧毁之后,也被连根铲除铺上了清冷的青砖。 血污已被抹去,烈火也早已熄灭,悲声和哀嚎却宛如昨朝,清晰的出现在耳边。 凤姬叹了口气,萧千夜察觉到火焰的气息从房间里轻声走出,反手又小心的合上了门,凤姬眼眸一闪已经瞥到屋里沉睡的女子,面露不快质问道:“她又干了什么蠢事,竟然能把霜天凤凰气走?” 萧千夜低头望着沥空剑,无奈笑笑,手腕一动,剑气化成一束光直逼凤姬。 凤姬侧身避过,却也在同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惊讶的看着剑光消失的地方出了一会儿神,睫毛微微的颤动,脱口:“分魂……**?” “她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分出,附于沥空剑上保护我。”萧千夜也是眼神复杂,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对视的瞬间,反倒是凤姬沉不住气愤愤骂了一句,“她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沉月之力已经消耗殆尽,现在只有霜天雪还能勉强压制灵凤之息,可这个蠢东西……难怪霜天凤凰要离开她,分魂**是邪术,会本能的被她体内的灵凤之息排斥,她一定是利用霜天雪克制灵凤之息,强行让分魂**进行!难怪会把霜天气走!” “我知道。”萧千夜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后就移开了视线,一直低头习惯性的转着剑柄,“我要救她。” “救她……”凤姬语气一沉,立马就从他异样的表情里发现了微妙的异常,她恍然抬头望向遥远的天空,沉吟许久才道,“上天界的时间和下届不太一样,你离开飞垣已经十日,但若是在上天界恐怕也仅仅是过去了一刹那,你都遇上了什么人,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凤九卿的……那些话,你真的要信吗?” 她在说话的同时,又出于本能的警惕让炽天凤凰围出了一道火墙,再加上自身灵力二次阻断,形成全封闭的结界。 “你说过类似的话,想以自己交换那只古代种。”萧千夜微微一笑,又抬手指指心口,“他也承认着这种方法是可行,那就有放手一搏的价值。” “他……”凤姬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低呼出口,“是帝仲!他跟你说了什么?” 萧千夜眼眸低沉,不顾她惊诧猜疑的目光,平静的开口:“他已经与我共存,我死了他也不能独活,所以他愿意帮我对付夜王……” “你说谎。”凤姬严厉的打断他,冷笑起来,厉声质问,“骗别人就算了,上天界是什么地方我比你清楚,就算他和你已经共存,也必不可能毫无条件的帮你!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到底是他被你说服了,还是你被他洗了脑?” 萧千夜暗中握紧剑柄,仿佛也在做着剧烈的心里挣扎,凤姬不动声色按捺住焦虑,目光微微一沉,低道:“是不是为了云潇?” “……” “果然如此。”她赫然松了口气,却仿佛如释重负,“帝仲有办法救她吗?” 萧千夜深吸了口气,却是有几分迟疑的开口:“他没有明说,但我……有一种直觉,他确实是能救阿潇的人。” “直觉?”凤姬喃喃,若有所思——在灵凤族的传说里,帝仲和神鸟确实有过一段短暂的相遇,神鸟甚至对战神做出了至高无上的邀请。 “倒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去禁闭之谷取回一样东西。”萧千打断她的思绪,眼里雪光一闪,严厉的开口,“禁闭之谷被誉为禁地中的禁地,位于东冥境内七禁地之一‘空寂圣地’的中心,两处禁地的交界处名为五帝湖,而古尘被插在魇之心上,沉于湖底。” “你要我帮你取回古尘?”凤姬直接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禁地有神守驻守,一般不允许人类轻易踏足,五帝湖更是四大境封印之一,你想要深入进去,只能我开口帮你让神守放行。” “我同时要破除五帝湖的封印。”萧千夜平淡的补充了一句,明明是惊世骇俗的言论,他的脸色却露出无所谓的神情,“我本身就是要博取夜王的信任,以他同修帝仲的身份协助他夺回身体,我也并不是要你开口让神守放行,只是让你稍微提醒他们一下,不要不自量力阻拦我,否则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对他们出手。” “你……”凤姬眉峰一耸,到底是聪明人,立马变换了说辞,“你要跟夜王演戏?” “夜王是怎么死的?”萧千夜凑进一步,语气也瞬间低沉,提醒,“舒少白跟我说过,是在看见你体内炽天凤凰的刹那放松了警惕,才让一直蛰伏在脚边的凶兽找到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在此之前,他宁可忍着看着你死一次也不敢冒然出手,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一击必胜,否则便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现在也一样。” “封印破除之后,会在当地造成不可预估的天灾……是这样的吧?”萧千夜顿了一会,复杂的开口,“如果那里的地下裂缝里也有生活着的异族人,请您尽快让他们离开吧,就算是演戏,我也不想连累太多无辜” 凤姬骤然明白过来,脸色也是唰的苍白,咬着嘴唇许久没有说话——这个人变了很多,如果还是初见面时候的那个萧千夜,他必然是不会在乎那里几十万人类和异族的死活。 “取回古尘之后,我恐怕就不能在飞垣呆着了。”萧千夜苦笑了一下,“我会成为飞垣的敌人,您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来天征府做客了。” 凤姬抿了抿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协助新帝登基最大的功臣之一,原本应该就此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高枕无忧做他的高官贵族,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他,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可偏偏在一切即将好转之际,他又不得不以背叛者的身份和整个飞垣为敌! 破除四大境的封印,破坏中央阵眼,他会成为毁灭飞垣的罪魁祸首,被所有人视为叛徒,遭到唾骂和仇杀,即便这其中暗藏着更深不可测的计谋,那也必须处在一个掩人耳目,绝对的黑暗中。 “你是曾经拯救了飞垣的英雄。”萧千夜显然比她更清醒,微笑着,“可惜啊,我终要和你背道而驰。” 凤姬无奈笑了一下,这么多年她一直被视为拯救飞垣的英雄,所有人对她尊敬向往,但她心底却对这个坠天落海的流岛一点点失去耐心,甚至在这漫长又痛苦的时间里,这份感情也开始发生微妙的质变,她早就不再关心异族人的生存环境,无论是屠杀还是灭族,她都能坦然冷漠的接受一切。 如果当时选择放弃箴岛,以他们两人的能力完全可以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可那时候的自己,偏偏固执的选择了拯救。 ——拯救了一座流岛,毁掉了自己的人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对这个夺走舒少白的流岛,憎恨到了骨子里。 眼前这个人也在走着自己曾经的老路,比她当年的选择更加决然无情,背负着更多的苦涩和无奈。 英雄……这可真是个讽刺的称谓,所有人都想成为英雄,而所有人却又无法理解英雄。 “我请你过来只是让你提早遣散封印附近的人罢了,顺便……”萧千夜摇摇头,换了个语气,“顺便不让你在帝都继续惹事,我要是再晚一步,你是不是准备把秦楼里的客人全宰了?” “哦……你说这个啊。”凤姬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做的事情,轻咳了几声,“也没什么吧,他们以前不也一样这么对待异族人?” “杀鸡儆猴是没什么问题,可你不要弄巧成拙,毕竟你一人之力,能保护的人太有限了。”萧千夜低低提醒了一句,眼里瞬间染上帝都高官独有的老成,“天下政权初定,明溪陛下又忙着对付上天界,恐怕一时还分不出心来针对旧制度进行改革,你就不怕惹怒了那群老顽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变本加厉的折磨异族人?” 凤姬愣了片刻,摇了摇头:“也对,终究是要异族人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嗯。”萧千夜抿抿唇,目光有些期待,又有些迷惘,“之前我从陛下那里过来听他说起了一些事情,要在本月底提前召开双极会,希望你和禁地神守一起参加,观他言下之意,似乎是打算将部分地区的治理权力转交异族人,也会在四大境重新开设学堂,教一些知识和武术,到时候,异族人也可以来学。” 凤姬若有所思,没有接话,她一心为异族争取平等的权力,却从没思考过在这之后要做些什么,从政、经商……好像都不是天性柔弱的异族人所擅长的,他们毕竟只是草木鸟兽所化,没有人类那种漫长的历史渊源。 “慢慢来吧,谁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萧千夜看出了她的忧虑,淡然安慰了一句。 “嗯……”凤姬神色恍惚的点头,忽然微微歪头,指尖一勾散去火焰结界。 云潇披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靠着门冲两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阿潇,我又吵醒你了?”萧千夜慌忙走过去,瞬间就像换了一个人,温柔的摸摸女子略显苍白的脸颊,轻轻将她推回了屋里,“你别起来了,再去睡会,要是饿了我一会去给你买些点心回来。” “我想和你一起去啊。”云潇固执的不肯上床,哀求起来,“我恢复的很快,现在脑子就已经很清醒了,你不要赶我睡觉好不好?” “不行。”萧千夜沉着脸,不由分说的给她裹好被子,然后转身打开窗子透气。 “喂!”云潇不满的喊了一句,萧千夜严厉的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看的云潇瞬间心虚,只能嘟了嘟嘴,小声嘀咕着听不懂的话。 凤姬有些诧异这个人判若两人的举动,再仔细看了看,发现云潇没有睡在客房,而是睡得他自己的房间。 凤姬温柔的一笑,眼里满是欣喜,但又转瞬沉了下去,最终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你会带上她一起吧?”她忽然莫名问了一句,只见萧千夜忙碌的手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抿着唇,用力点头。 “那就好。”凤姬无声叹息,没等她再说什么,只听前厅传来了嘈杂的声响,紧接着有一大串脚步声凌乱急促的走过来。 “有谁来了吗?”凤姬别过脸问他,萧千夜脸色一僵,好像早已经熟悉这种奇怪的声响,连忙道,“你们别出来,都别出来!” 凤姬和云潇互望了一眼,从开着的窗子处疑惑的看着他近乎狼狈的跑出去,匆忙的关上了房间门。 紧接着后院里传来了一个小女孩尖锐的高喊,带着兴奋和狂喜,像一只脱缰的野马直接撞进萧千夜的怀里,整个人毫无规矩的挂在他身上。 “千夜千夜!你回来啦!”胧月郡主泪眼婆娑,也不管自己的身份抱着他就是一顿啕嚎大哭。 “哦?”凤姬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看戏一般期待的笑起来,又转身摸了摸云潇的脸颊,笑道,“这下有好戏看了呢……” 2016()希望你喜欢书迷们第一时间分享的夜烬天下最新章节内容,如果有错误内容和字体欢迎点击章节报错!喜欢请收藏我们官网: 第一百三十九章:明姝 三郡主身着华丽的丝绸锦缎,妆容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开心的不得了,冲着身后一大群仆人挥手高声喊道:“这边这边!都搬过来,手脚利索些!” 萧千夜来不及阻止,只得尴尬的看着一群人冲进来,七手八脚的将箱子抬进来并排放好,然后点头哈腰的站成一排,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进来天征府,一个个好奇的打量着空荡荡的院子,不时地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种场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每一年他回家三郡主都会带着仆人和礼品堵在天征府门口向他提亲,后来他索性把大门反锁之后悄悄的从侧门溜出去,今天回来的匆忙他还来不及回去锁门,谁能想到就这么巧被她趁机钻了进来! 三郡主脸颊潮红,扭扭捏捏的后退了几步,绞着手解释起来:“你别误会了,这次我不是来堵门口和你提亲的,你上次救了我,我是专程带些礼物来谢谢你的!” “我听说你受了惊吓,还准备去看看你,现在看来精神不是蛮好的吗?”萧千夜无奈的瘪瘪嘴,叹了口气。 “你要去看我?”三郡主开心溢于言表,这才想起来这几天王爷府里装神弄鬼跳大神的事情,脸上通红,解释道,“那是我爹迷信找的江湖骗子,你、你可千万别信,我没有受到什么惊吓,就是有一点点……不开心罢了。” 她一边说话,眼睛还在到处张望,萧千夜赶忙挡住她不让她继续往屋里走,胧月也没放在心上,她踮着脚一串小跑到大箱子前用力拉开,然后又跑回来拉住萧千夜一起看:“我可没有带那些金银珠宝哦,我知道你不喜欢的,这次我特意命锦衣坊给你们做了些衣裳,锦衣坊你知道吗?人家是做中原生意的,每年要往返好几次,我想你小时候是在中原生活的,会不会很怀念那里的风土人情呢,所以……所以这次给你带的都是中原那边的名产,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三郡主亲自俯下身在大箱子里捡了捡,然后小心的拿起一件镶黄色的华丽锦服,在他身上比划着,自言自语的道:“他们说这种颜色在中原可珍贵了,上面还绣着九条龙呢!说是一般人不能穿,你不是一般人,你试试……” “郡主,这衣服可不能乱穿的。”萧千夜轻轻笑了笑,将她手上那件衣服折好又放了回去,叹了口气,道:“现在这些做生意的可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这衣服在中原叫‘龙袍’,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那群家伙是想着飞垣和中原隔了千万里路,两国的贸易往来又一贯闭塞,反正天高皇帝远也管不着,连这种东西都敢私下里拿过来卖了。” “龙袍?”三郡主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又在箱子里翻了翻,拿起另一件紫色华服递给他,小声的道,“那试试这件,这个颜色可好看了。” “这件也不行,这是大臣们穿的。”萧千夜摇摇头,也接过来折好放了回去,胧月郡主嘟着嘴气的一跺脚,大声命令道,“你们把这一箱子全部拿出去丢了!然后、然后把锦衣坊一起封了!让他们卖这些不能乱穿的东西给我,害我丢人。”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然后像个心慌意乱的小鹿冲到另一个大箱子前打开,讨好一般的道:“那你看看这里面的,人家跟我说了,这是一个叫‘江南’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喜欢穿的,全是些轻纱罗缎,可精致、摸着可舒服了!” “江南……”萧千夜嘴里念念了几次,也有些心生向往——十载昆仑,他是没有去过中原的江南一代,只是很早以前就听师门提起过,说江南是一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地方,是个美丽富饶、以才子佳人著称的温柔水乡。 “对对对!这些都是江南运过来的,你快看看。”胧月郡主发现了他眼里罕见的好奇,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推波助澜连续打开了几个大箱子,萧千夜逐一望去,里面堆满了精致的丝绸,绣着逼真的花朵、鱼鸟,栩栩如生。 忽然,他的眼睛一顿,被一抹红色吸引,不由自主的伸手拿起认真看了许久——这是一缎轻罗白纱,上面用特制的手法纹绣着红梅小花,乍一眼看上去倒真有些像白雪红梅盛景。 “这个留下吧,其他的就不必了。”萧千夜淡淡说了一句,回头摸摸三郡主的额头,温柔的笑笑,“多谢郡主费心了。” “你喜欢这个?”三郡主意外的看着他手上的东西,迟疑的提醒了一句,“这个好像不太适合你哎,难道……你是想送给、送给……” 三郡主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一个人,瞬间脸色就出现失落之色,毫不掩饰的生气起来,“你是不是要送给那天那个大姐姐啊?虽然、虽然她救过我,可是、可是……我、我……” 三郡主支支吾吾的,小脸憋得通红,眼眶里已经有泪花在打转。 没等她哭出来,前厅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萧千夜微微蹙眉,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外面望过去,只见五公主明姝一只手被侍女搀扶着,身后另一个侍女推着特制的轮椅,虽然步路蹒跚还不太稳健,但已经可以慢慢下地走路。 “阿姝姐姐!”胧月惊讶的跑过去,连忙扶住她的另一只手,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也过来了啊?” “我……我听闻萧阁主回来了,就想过来看看。”明姝公主的脸颊也是通红,不敢直接抬眼看他,而是极为小心的用眼角瞥了瞥四周。 三郡主并未察觉到明姝公主身上极度的紧张,赶紧冲后头的侍女挥手,发着牢骚:“早知道我就先去喊上你一起来了,快别走了,大夫说了每天只能走一会,快快把轮椅推过来扶阿姝姐姐坐下。” “我是见门开着,又听见你的声音,所以……所以就擅自进来了。”五公主赶忙给自己找台阶,三郡主支开侍女亲自推着轮椅走到后院里,她轻轻揉着明姝公主的肩膀,感觉她的肩背紧紧绷着,好像是在压制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虑,胧月奇怪的嘟囔着,“阿姝姐姐你怎么了啊,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没、没有。”明姝慌乱的接话,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用力捏着,努力稳住呼吸,萧千夜一直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行礼,也不开口,反而让她更加紧张。 萧千夜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隔了许久,嘴里还是温柔地说话:“公主看起来也好多了,秋选一事是属下失职……”爱书屋 “没事。”五公主赶紧打断他的话,总感觉这种看似平淡的客套话里带着些许渗人的寒意,她小心翼翼的扫过萧千夜,心底咯噔一下如坠深渊——对方的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在看到他眼睛之前,自己还抱着一丝侥幸,可现在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这一刻五公主心里明堂堂的,自责和懊恼不受控制的涌出,不由自主的将头深埋不敢再看面前的两人,当她知晓那天在缚王水狱救出胧月的人是萧千夜而不是云潇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她一直担心被他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担心他会就此以为自己是个攻于心计的恶毒女人。 为什么要轻信星圣女的话呢?……阿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就算是想要报复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子,她也万万不该利用阿月。 一切都晚了,萧千夜看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敌视,那种若有如无的厌恶,像锋利的利刃,能将她千刀万剐。 明姝公主沉默着,眼神剧烈变换,霎时就有晶莹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涌现。 “阿姝姐姐你怎么哭了?”三郡主显然还不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赶紧弯下腰用自己的手绢给她擦眼泪,嘀咕着,“你一定是很担心他吧?别哭了别哭了,他好好的呢一点是没有,你看!” 胧月一把拽过萧千夜,做了个鬼脸,用力捏了捏他,怂恿着:“你走了十天,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看看都把阿姝姐姐急哭了,你还不说些好话安慰下!” 萧千夜无声叹息,眉间忽然露出淡淡疲倦,揉了揉眼睛,似乎也不想多做纠缠:“承蒙厚爱,劳烦五公主和三郡主担心了,我没事,还请安心。” 明姝公主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故作镇定的吸了口气,心里隐隐作痛——刚才他和阿月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宠溺,和自己说话却又只剩下客套。 她起了眼睛,酸楚一瞬间不知从何而起,自己明明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为何现在会感觉彻底失去了他? “郡主,请先回去吧。”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收好那一锻轻纱,指了指剩下的几个大箱子,推辞起来,“天征府没什么人,我平时也不久住,郡主的好意心领了,这些东西还是带回去送给到别的府上吧。” “那不行,送你的东西,岂有另外转送他人的道理?大不了我再去买几份。”三郡主念叨叨的一口回绝,小手一挥对着仆人命令起来,“搬到屋里去,难道还要让军阁主自己动手吗?快点快点!” “郡主……”萧千夜哪里拦得住刁蛮任性的三郡主,没等他阻止胧月已经一把拦下他,还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几个下人赶忙眼睛手快的推开房门,正准备将几大箱子的东西搬进去的时候,门后突兀的涌来火焰气息,明姝公主警觉的望过去,皇室血脉的敏锐已经察觉到那丝异样。 “咦……有人?”仆人尴尬的进退两难,歪个头出来对着三郡主憨憨一笑,“郡、郡主,屋里头有……有女人。” “嗯?”三郡主闻声跑过去,这一看小脸瞬间青白,瞅瞅云潇,又瞅瞅旁边的凤姬,瞪直眼睛,她颤颤的伸出手指向床上的人,脱口,“是是是、是你!” 萧千夜感到一阵头疼,原本胧月郡主就是最让他头疼的女人,再让她撞见云潇和凤姬,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云潇坐起来,披着单薄的睡袍努力想了想,一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你了,是胧月郡主吧?” “两个人……两个女人?”三郡主奇怪的看着她们,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脸越红,浑身都开始止不住的抖动。 萧千夜大步走进来,尴尬的看着一屋子的女人,轻轻咳了几声。 明姝公主也才静悄悄的跟上来,一眼就望到了床榻上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眼神复杂地变幻,连同耳边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这个人就是他口中那个“心有所属”的女子吧? 火焰的气息……是个异族人! 明姝公子赫然抬眼,不可置信,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声音在无情的嘲讽——她曾无数次幻想过那个心有所属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有惊人的容颜,或许会是尊贵的出身,又或许她身怀绝技吸引了军阁主的注意,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个异族人!自己堂堂公主,竟然会输给一个卑贱的异族人! 她默默咬住嘴唇,眼里不复最初的自责和懊恼,而是转瞬染上了锋利的恨意——是个异族人,她谁都可以输,唯独不能输给卑贱的异族人! 凤姬在不动声色的紧盯五公主,从她脸上的阴霾里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敌意。 “呵……”她冷哼一声,将流火剑握紧,眼里也是流露出厌恶,皇室厌恶异族人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陌生女人,总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第一百四十章:怨怼再起 三郡主看了看云潇,又看了看凤姬,然后皱着眉头疑惑的看了看这间屋子,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窗台上种着白色茶花,看起来应该是女孩子喜爱做的事情,但是一旁的衣架上挂着的黑色戎装又明显是萧千夜的衣服,书桌和书柜也一起搬了进来,上面还杂乱的放了不少军阁的东西,她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眨眨眼睛好奇的问道:“这是谁的房间啊?是你的,还是她的,还是萧奕白的?” “是我的房间。”萧千夜走过去,扯了扯被角给她盖好,然后看着一屋子的女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都回去吧,她身上有伤需要休息。” “休息就休息,干嘛要睡在你的……”三郡主心直口快,有什么不满立刻就脱口而出,明姝赶忙将她一把拽回身边,直接捂住她的嘴,尴尬的笑笑,“本来就是我们不对,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擅自闯了进来,这几天我听大臣们提起过,说是那天夜里天上出现的恐怖阎王神像,最后就是被萧阁主的同门破除的,想必就是这位姑娘了。” 胧月愤愤不平的翻着白眼,还想继续唠叨什么,明姝公主轻轻弯下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她不可以乱说话。 “既然姑娘身上有伤,我们也不打扰了,走吧阿月。”明姝公主牵着胧月的手,也不给她发牢骚的机会,周围的下人们也识趣的察言观色,连忙簇拥着三郡主连推带拉的把她挤回了院里。 仆人们挤眉弄眼的,发出意味深长的笑——都说萧阁主软硬不吃,金钱美色都无法打动他,还不是偷偷的金屋藏娇! 萧千夜只是冷眼看着吵吵闹闹的一群人,也不想多解释什么,似乎是早就习惯了三郡主这种无礼又刁蛮的行为,神色也已麻木,他默默的把窗子关好,叹道,“你先休息,别理她们。” “会惹人闲话的哦。”云潇声音平静,拉住他的手,“刚才那位姑娘就是当初被你拒婚的公主殿下吧?” “你怎么知道?”萧千夜一惊,眼神慌张的从窗子缝隙里扫了一眼还没离开的一群人,轻声慎重地道,“那时候先帝确实是想将五公主赐婚于我,是我自己不愿意抗旨拒绝了,只是没想到先帝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是出乎意料的收回了圣旨,甚至没有对我苛责什么,这件事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云潇眨眨眼睛:“一看就知道了,紫金色的锦衣华服,绣着凤凰的图腾,是皇家的公主吧?” “抗旨拒婚?”凤姬淡淡地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方才那股淡淡的敌意出自何处,接道,“这种事情就算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都会觉得颜面无存,更何况她可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公主,对名誉影响很大吧?就这样她还能不恨你,甚至听到你回来了还主动跑来看你,我看这位五公主对你也算是情深义重了,你真的不考虑下?” 萧千夜的眼睛却看着一旁的云潇,依然只是温柔的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若无其事的摇摇头。 五公主的心思他是知道的,自己几次返回帝都,都在北方的烽火台附近见过明姝公主,按照规定,尊贵的公主殿下必然是不能自降身份来那里迎接他,所以五公主也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靠近他和他说过话,就像个懵懂迷惘陷入情网的小姑娘,一直也就是远远的看着他罢了。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好几年,他也一直没有戳破明姝公主的小心思,只是自己很小心的保持着距离,直到上次秋选出现意外,她本来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攻于算计的女子,到底是被什么样的言语蛊惑,才会拿胧月郡主的生命做赌注? “你要小心她。”凤姬倒是毫无顾忌,直接走向云潇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你要小心她,她对你有敌意。” “我知道。”云潇转过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淡淡笑了笑,“哪有女人能骗过女人的,她一看我,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 “阿潇……”萧千夜暗暗吃惊,果然女人之间的敏锐是他无法感受的,就这么短短的一点时间,她们之间隔得远远的,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都能感觉到敌意? 云潇伸出手放在他唇间,深深吸了一口气,调侃道:“看不出来你挺受女人欢迎的嘛,怎么当时在昆仑老是惹师姐妹们生气呢?嘻嘻……果然长大了变得不一样了,不仅脸变帅气了,是不是性格也变温柔了呢?” “睡觉吧你。”萧千夜掀起被子扔在她脸上,脸颊微微泛红赶紧背身走出去。 身后传来一阵嬉笑,他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只见云潇捂着嘴一直盯着他偷笑,连一贯冷言冷语的凤姬都忍不住用衣袖掩住了面。 他无奈摇摇头,似乎也是拿这群女人没有任何办法,后院里三郡主见他走出来,不开心的嘟囔着嘴巴凑过去,话里已然带了哭音,扯着他的衣角抱怨起来:“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又没有成婚,她怎么可以睡在、睡在……睡在那里!不是说中原最注重礼义廉耻了吗?昆仑好像还是什么修仙一派,这种事情……这种伤、伤风败俗的事情……” “你在乱想什么呢?”萧千夜打断三郡主的胡言乱语,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明姝公主不动声色的把胧月拽回自己怀里,变得沉着而冷静,只是极其淡定的摸着郡主的头,安慰道,“你才十五岁,有的是好人家求之不得呢,又不像我,被人抗旨拒婚在前,还失去了双腿成了残废……” “阿姝姐姐!”三郡主赶忙止住了哭腔,生怕自己再说错什么又引的她伤心,她翻了翻眼皮小心翼翼的瞅着萧千夜,感觉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萧千夜抗旨拒婚是全飞垣都知道的事情,虽然没有人敢公然谈论,但私下里这件事早就沦为了笑谈,对一个堂堂公主而言,这是何等的屈辱!自那以后好几年过去了,直到先帝驾崩,五公主的婚事也没有人再提过,如今那个曾经不顾一切公然拒婚的人,却带了一个外来的女人住进天征府,甚至不顾世俗的眼光直接让她睡在了自己房里,这两件事加起来,明姝姐姐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吧? “阿月,我们该回去了。”五公主却在一瞬间收起了全部情绪,将所有的愤怒不甘压下,像没事人一样随意笑了笑,牵起胧月的手往外走去。 三郡主不敢再胡闹,只能乖乖听话跟着她,正巧走到天征府门口,迎面又走来一位贵妇人,带着一个瘦弱的小姐,看见她们出来还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七姑姑!”胧月郡主认出了她,一扫方才的难过直接扑过去,贵妇人被她扑的往后大退了几步才站稳,宠溺的摸着胧月的头发,笑吟吟的道,“哎呦!这不是胧月和明姝吗?你们两怎么也在这里?” “我……我是来道谢的。”三郡主扭扭捏捏的回了一句,小心的偷偷看了眼五公主,只见她对贵妇人微微鞠躬行礼,礼貌的问好,“七姑姑好,我也是和阿月碰巧撞见的,七姑姑是专程来天征府的吗?” “我来看看潇儿。”明戚夫人并未察觉到明姝身上隐隐散出的悲愤,牵着自己女儿叶雪的手,眼里闪着明媚的光,“阿雪的病才好,本就想带她多出来走动走动,正巧又遇上故友的女儿云潇,她两从小就喜欢腻在一起,可惜中原和飞垣隔得太远了,我也不方便经常带着阿雪过去玩,难得潇儿这回过来了,阿雪天天吵着要来找她呢……” “明戚夫人。”萧千夜也紧跟着走过来,不动声色打断贵妇人的念叨,“阿潇在屋里头,这会应该还没睡着……” “娘,你们聊,我去找她!”叶雪笑嘻嘻的跑过去,消瘦的脸庞上洋溢着清澈的笑,明戚夫人来不及阻止,只得跟在后头紧张的嘱咐着,“别跑!阿雪,你身体才好一些,别摔着!” 明姝公主瞳孔顿缩,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扬——自从截肢那天听星圣女说起一些陈年旧事之后,她就刻意的去打听了一下当年的事情,据说迦兰王带着妻子在丹真宫治病期间,正巧赶上明戚夫人也身怀六甲,一贯不顾世俗礼节的七姑姑偶尔会亲自去丹真宫诊脉取药,两个孕妇遇到一块竟然无意间成了知心好友,没过多久迦兰王和妻子云秋水盗取沉月后失踪,随后又传出消息云秋水只身返回了中原昆仑。 自那以后每一年,明戚夫人都会借口寻找沉月的下落去中原昆仑看望云秋水,也会带上自己的一双儿女叶卓凡和叶雪一同前往。 五公主莫名回头望了一眼,叶雪虽然衣着华丽,但是的背影却显得很娇小,比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更加瘦弱,一看就是病了多年的病秧子,据说她是订婚那一年忽然患上一种名为“嗜睡症”的怪病,常常一睡不醒好几天甚至半个月,七姑姑疲于照顾女儿,四处寻医为女儿治病,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往中原跑了,婚事也因此耽搁下来一直拖到现在。 明姝公主若有所思,总觉得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不由得想了想,叶雪的订婚的对象……应该是公孙府上的晏公子吧? 晏公子……她心下一动,据说那个游手好闲的顽固子弟曾在那惊魂一夜,带着一长一短两柄锋利的刀,独自一人力挽狂澜救下明溪哥哥,和平日里懒散的贵族公子判若两人。 “千夜,你也来。”明戚夫人回头对萧千夜挥了挥手,又赶紧盯着自己女儿怕她摔倒。 “好。”萧千夜松了口气,知道是明戚夫人特意为自己解围。 “我们也回去看看……”三郡主仍不死心,挣开明姝的手又想跑回去,五公主阴沉着脸,丝毫没有感觉自己手下力道变得极其狠辣,一把捏住胧月的肩膀。 “啊!疼……疼疼!”胧月被她按住,正想抱怨,但一抬头看见明姝的眼睛,瞬间感到冷汗自手心渗出,吓得她一动不动识相的闭上了嘴。 五公主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眼睛里闪出骇人的光,修长细腻的手指死死捏在自己肩膀上,杀气无法掩饰地汹涌而出。 “阿姝……姐姐?”她忍着疼痛,小心翼翼的挣脱了五公主的手。 那一刻,明姝公主骇然低头,瞪直了双眼严厉的看着胧月。 胧月带着惊恐的目光,一直闪躲着不敢直视自己,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逐渐靠近自己的家仆,似乎是在寻求卑贱下人的保护。 她莫名冷笑,连阿月也想逃离自己吗……明姝公主的脑中乱成一片,越是极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真是不甘心啊,她这一生,母亲不得宠,她也因此不受父皇重视,被公然拒婚沦为笑柄也没有任何人同情,原以为能躲在暗处依靠星圣女不动声色的夺回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却又被他更加厌恶更加嫌弃!如今,连自己唯一的朋友胧月也对她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仿佛是要不顾一切的远离她,回避她! 手掌里传来微弱的疼痛,她惊讶的展开手,只见一只黑色的蚂蚁一口咬在手心中,钻了进去,恍惚中有个熟悉的声音自脑中笑起,明姝公主诧异的抬起头,似乎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来摘星楼见我。” 2016()希望你喜欢书迷们第一时间分享的夜烬天下最新章节内容,如果有错误内容和字体欢迎点击章节报错!喜欢请收藏我们官网: 第一百四十一章:事端 五公主不动声色,俯下身努力恢复情绪,她伸出手对胧月温柔的笑笑:“我们回去吧,阿月。” 胧月睁着大眼睛,总感觉明姝的笑容有些虚假,但她虽然还有几分害怕,又怕自己再惹她伤心,只好小心翼翼的牵住那只手——她手心是冰凉的,有细微的冷汗粘稠的沾在皮肤上。 胧月郡主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自己像握住了一条冰凉的蛇,正想找借口赶紧离开,忽然目光一亮,歪头往她身后看过去,瞬间像找到了救星,立马松开明姝一蹦而起往那里冲过去,明姝公主脸色微微一沉,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跟着回过头,只见是军阁的副将暮云匆匆跑来,面色焦急,匆忙的对两人行了个礼。 “哎!你等下!”见他直接就想走,胧月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小声嘀咕着,“暮云,你怎么了也跑这里来了?今天可真热闹!你是不是要找他,我、我给你带路!” “少阁主在里面吗?”暮云显然没有注意到眼前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似乎是又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在、在的!”胧月赶紧点头,死死的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他丢下自己跑了,然后转过头对明姝公主紧张的笑笑,“阿姝姐姐你先回去,我、我给暮云带路,一会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五公主冷笑不语,用力将宽大衣袖里的手死死握成拳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穿,但终究也不好再说什么。 “来,这边,我带你去找他。”胧月郡主咽了口沫,拽着暮云就一脚踏了回去,还不忘对自己带着的一大群仆人吆喝,“把东西都拿出去扔了,还有那个锦衣坊,都给我抓起来!” “是是是。”下人们也松了口气,连忙七手八脚的把东西又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公主殿下,您、您是……”旁边的侍女们很显然的注意到明姝公主脸色的不快,又不敢催促,一个个拉套着脑袋头也不敢抬。 “回去吧,我累了。”五公主颓然坐在轮椅上,双手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双腿,明明伤口已经不疼了,特制的假肢也能让她慢慢恢复行走能力,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比难受,紧咬着嘴唇,委屈和不甘在一瞬间汹涌而出。 胧月用力拽着暮云,一直把他拉到后院里,才莫名松了口气。 萧千夜闻声从房中走出来,看见副将焦急的脸色,低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阁主,秦楼……又出事了。”暮云连忙走上前,苍白着脸俯身轻轻禀告,“长史大人带着家中十二只人鱼族堵在秦楼门口,要求交出伤害四公子的凶手,否则就将那些人鱼族杀了做成酒席,宴请楼内宾客,属下原本想先拦住长史大人私事宁人,不料楼内还住了个古怪的人,二话不说就、就把长史大人杀了。” “杀了?”萧千夜脸色惊变,也听得呆了,眼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孔长史是墨阁大臣,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说杀就杀? “是个……透明的怪人。”暮云自己也是诧异不已,想起自己开始看见的奇怪一幕,眼色恍惚,“看起来是人的模样,但是身体是半透明的,跟个鬼魂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鬼魂……”萧千夜若有所思,莫名回头往屋内张望了一眼,屋内叶雪牵着云潇的手两个人相谈甚欢,明戚夫人更是热情的拉着凤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确实少了一个人,之前赶回来营救明溪,大哥是带着岑歌的一魂一魄来的,难道他没有跟在大哥身边,反而和寻常人一样住进了秦楼? “先去看看。”他转眼就将疑惑全部收起,已经明白了大半,天下初定,如果这么快掀起矛盾,只怕不要等到上天界回来夺回阵眼,飞垣自己就要先内乱了! “是。”暮云紧张的跟着他,胧月郡主看两人脸色严肃也知道发生了大事,她不敢继续胡闹,尴尬的站在院子里进退两难。 明戚夫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走出来解围,一手拉起胧月将她拽进屋内,又笑吟吟的冲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急冲冲的往街市赶过去,一贯繁华的商业区此时风声鹤唳,围观的人群将秦楼团团围住,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秦楼外围的冰刺已经化去,满地的水渍映着清晨的朝阳,一瞬间让他觉得格外刺眼。 萧千夜眉头紧锁,暗暗思索着眼下的局势,虽然已经将帝都的管辖权临时交给军阁,实际上军阁本部平时也只有暮云和征帆两人驻守,北岸城事件之后,征帆又被他留在海军协助百里元帅至今未返,一旦真的出的大事,他并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维持秩序,可如果在这种时候闹出杀害长史这种要命的事情,一定又会被高总督找借口苛责吧? 他心里一阵无名的烦躁,用力攥紧沥空剑,忽然察觉掌心一片微凉,那个纯白的灵魂像一涓清流,似乎可以抚慰他急躁的情绪。 萧千夜环视了一圈,秦楼的大堂内突兀的拉进来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一个被拦腰砍断的巨型鱼缸,旁边还有打碎的玻璃渣子,水洒了一地,十二只人鱼族从鱼缸里逃了出来,但是双足无法直立行走,只能在地上紧紧的抱在一起。 白小茶面红耳赤的抱来几条床单披在赤身裸体的人鱼族身上,紧咬着牙,满眼憎恶。 他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几个拿着菜刀案板的厨子吓的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而在中央舞台的位置,岑歌的一魂一魄坐在上面,半透明的脸庞云淡风轻的笑着,一只脚踩在无头尸体上,一只手把玩着一个男人的人头。第八书吧 “孔大人……”萧千夜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上的人,岑歌睁着空茫的眼睛,摆弄手里的那个人头,见他来了,也只是随意的咧嘴笑笑,转手就将人头丢给萧千夜,“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大清早的带着一大伙人骑着马车直接就闯进来,还准备在大堂生炉点火,自己带着厨子要给客人做饭呢……” 萧千夜低头看着手上孔长史的人头,双眼还瞪得老大,似乎死前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嘴巴张开,但是舌头被割成了两截,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把人头递给暮云,也不看属下瞬间僵硬的脸庞朝岑歌走过去,淡道:“是墨阁的孔长史大人,他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可知道杀害朝中重臣会有什么结果吗?” “哦……”岑歌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也不被他的言辞吓住,叹了口气指指地上抱成一团的人鱼族,“你看看她们,话都不会说,路也不会走,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抓了放进鱼缸里观赏吧?这位长史大人特意用一辆马车把她们拉到这里来,还带了自己家厨艺精湛的厨子说要给大伙加加餐,我寻思着人鱼肉质鲜美,得要用上好的食材做辅料,就顺手把他也宰了,可是呀……” 他停了停,目光转向还拎着菜刀的大厨,故作不满:“可是他们一点都不懂事,我都已经宰好了他们竟然不敢拿去用,放久了可就不新鲜了。” 他的一番话让暮云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然后一低头又看见自己手上的人头,脸色苍白下去,顿时冷汗沿着脸颊滴落,脑子里一片空白。 萧千夜轻咳一声,示意暮云先将楼内的闲杂人全部带到外头去,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江楼主负手靠在凭栏上,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他身边是海市幽凰楼的楼主江行泽和帝都花魁秦姿,三人都是毫不惊讶,漠然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 等到楼内安静下来,萧千夜才长长叹了口气,指向他脚边的无头尸体,道:“这个也给我吧,不然不好交代。” 岑歌看也不看,厌恶的一脚将尸体踢到他旁边,见他镇定自若的俯下身解下自己外衣盖在尸体上,好像是在做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不由得心底寒冷起来,冷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莫非这种事情很常见?” “公然杀害墨阁大臣这种事情可不常见。”萧千夜没有看他,只是平静的接话。 岑忽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摆摆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千夜微微扭头,地上的人鱼族还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鱼尾呈现出瑰丽的色泽,一看就是极其罕见的品种,在飞垣各种有权有势的人手中,确实有很多人以此为乐,甚至暗中攀比,是身份地位的另一种象征,他无声叹息,眼神变得有些空茫,连同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接道:“是很常见,不仅仅是帝都,你知道柳城吗?就是阳川附近的五大城之一,和羽都接壤的柳城。” 岑歌没有回话,但二楼的三人皆是不约而同的面色一沉,同时抿住了嘴唇。 “柳城就最喜欢吃这些异族人了。”他低低补充了一句,果然余光瞥见岑歌脸上瞬间扬起的错愕和震惊,忽然抬起脸来,笑道,“他们将异族人视为‘野味’,不仅仅明码标价用于贩卖,还分门别类做成各种‘美味’,你们异族人有很多分支吧,除了那些特殊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剩下的大多数都是草木花鸟鱼虫兽,他们会把异族人像种花一样直接种在土里,让客人自己去挑选,然后割下手足精心装盘,就好像真的在采摘野味一样……” “柳城距离羽都非常近,还有一种专门以猎捕异族人为生的职业,叫什么‘引游人’。” “引游人?”岑歌蹙了蹙眉,萧千夜点点头,淡淡的道,“大多数异族人都被逼到了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那里地势凶险复杂,所以需要经验丰富的‘引游人’带路,才能更精准的捕杀猎物。” “你别说了!”白小茶愤怒的打断他,一时还没有认出来这个人的身份,颤抖着身体,惊恐自心底不受控制的冒出。 引游人……她当年就是被引游人拐卖骗到了海市!父母族人在那一天之后也彻底失去了联系,若是运气好一些也许被人买去观赏了,要是遇上那种丧尽天良的人,只怕现在早就变成盘中餐了吧? 萧千夜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这个海市里来的小姑娘,知道自己这番话一定触痛了她的内心,白茶族是最为普通的异族人之一,有无数白茶族的人死在柳城,这个小丫头自幼被人拐卖带到了海市里,或许远比她的那些族人要幸运。 “柳城吗……我记下了。”岑歌笑得诡异,“多谢军阁主提醒了,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管不了啊。” 萧千夜没有回话,知道对方这种的反常平静背后定会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然而他却感觉心头微微一松,仿佛积压多年的情绪一瞬倾泻。 古都大湮城,奉日月双神为尊,是飞垣最古老,也是最腐朽的城市,靖城,柳城,曙城,嘉城,鸠城,汇聚了吃喝嫖赌娼,甚至还有不为人知的地下格斗场、赌场、人口贩卖交易,是个名副其实的法外之地。 他什么都知道,从他接掌军阁的那一天开始,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他全部都知道,但是却始终无法改变分毫。 门外再次传来奇怪的声响,萧千夜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忽然间,一个高昂的女声隔了很远的路悠扬的传来:“一大早不开门做生意,难道连秦楼都要关门大吉吗?” 萧千夜迟疑了半晌,总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一时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门被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来人风尘仆仆,满身酒气,是个年过四十但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 “呦,好久不见!”她直接扑过来搂住萧千夜的脖子,不怀好意的在他脸颊上吹了口气,“长大了嘛,终于是跟你娘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四娘,您又喝醉了。”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推开她,虽然毫不掩饰的将厌恶直接写在脸上,眼睛却默默落在了对方手里的银色长剑上。 那是御赐四皇剑之一,权力的象征——娲皇。 第一百四十二章:风四娘 风四娘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忽然松手放开萧千夜,踮着脚尖又挪到暮云旁边,依旧是玩笑的伸手捏捏副将的脸蛋,笑嘻嘻的道:“小暮云也长大了,这手上抱着什么宝贝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拎起暮云手上一直搂着的人头,直接提着放到自己眼前,四目相对,气氛陡然有些尴尬,风四娘只是愣了一刹那,随后大笑着将人头丢到了一旁,继续用力揉了揉暮云的脸,小声骂道:“我还以为你抱着个什么宝贝东西不撒手呢,怎么大白天的抱了个死人头?多晦气一点也不吉利,是不是又是萧千夜让你干的?四娘给你撑腰,你别听他的。” “四娘,那是……那是长史大人。”暮云尴尬的赔笑着,风四娘用力拽着他不放,也不让他重新去捡起那个人头,摇头训斥着,“我才从洛城那边过来,还遇上你娘聊了几句,听说你定了亲,到时候请酒可别忘了我啊!” “那是自然,一定会的!”暮云小心的回着话,风四娘面容一沉,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喂,小暮云,四娘跟你打听个事,他定亲了没有啊?” 风四娘暗搓搓的指了指萧千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暮云连忙撇了撇自己的顶头上司,见他阴沉着脸也不敢多说什么,风四娘察觉到他的眼色,坏笑道:“怎么了,我可是你姨娘,定亲这种事情还不想告诉我吗?你早些年是不是抗旨拒婚过啊?为什么呢,给姨娘说说?” 萧千夜懒得理她,暮云赶忙出来打圆场,指指地上的尸体,劝道:“四娘,这种事情一会再谈也不急,您看,这里还有大事呢……” 风四娘这才转过身,指着他脚边的尸体问道:“这也是长史大人?” “您这不是在说废话么?”萧千夜冷冷反问了一句,风四娘倒是毫不在意,脸上堆起笑来,“我才听说帝都出了事情特意赶回来,这么快孔长史又被人杀了?” 她的余光锋利的扫过秦楼大堂,终于落在中央舞台上那个半透明的人身上,风四娘抹抹眼睛,神色一紧,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细看,眼前仍是一副半透明鬼魂一样的躯体,她直接窜上前去,好奇的围着岑歌上下看了几遍,然后伸出手试探性的穿过对方的身体,发出了孩童一般惊叹的声音:“喂,这个人真的是透明的哎,跟个鬼魂一样……” 她还想再次尝试一次的时候,岑歌不快的抓住了她的手,冷冷的将她推开。 “哦……”风四娘瞳孔顿缩,意味深长的拖长语调——虽然自己不能触碰到这个人,但是他却可以直接碰到自己。 萧千夜对暮云使了个眼色,暮云心领神会的迎上去,笑道:“四娘,您难得回帝都一次,别在这杵着了,我先送您回府吧。” “这么快要赶我走吗?”风四娘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罢了,我也不在这里耽误你们办事,也不劳你费心亲自送我回去,我自己走还不行吗?哎……果然上了年纪就是招人嫌,是吧?” 她笑谑的看萧千夜,故意装作擦眼泪,凑到他耳朵边上似笑非笑的低语:“看见现在的你,就让我想起阿瑶当年的样子,都说儿子长相像母亲是福,看来你也是如她所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萧千夜一动不动,只是眼珠微转,握住剑灵的手暗暗用力。 风四娘本名风璃,是他母亲风瑶的亲姐姐,按辈分,自己还应该喊她一声姨娘。 风家本就是最古老的帝都贵族,据说早在坠天之前就已经辅佐过多任帝王,也是赫赫有名的巾帼不让须眉,族内女子不仅仅是容貌出众,除去寻常女子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风家对子女武艺的教导也是不落俗套,至今他们仍在军机八殿、法修八堂,甚至军械库担任各部讲师,是举重轻重的帝都豪门。 对比四百年前才迁居帝都的后起之秀,风家无论在名声地位,还是在历史渊源上,都远胜萧氏一族。 据说母亲原本是定了婚,在遇到父亲之后公然悔婚,然后不顾反对执意要嫁给父亲,为了此事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家族断绝了往来,没有任何嫁妆甚至婚宴也没有宴请宾客,她是义无反顾只身一人嫁进了天征府。 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母亲那边的所谓亲朋好友,唯一有些印象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人称风四娘的女人,但她每一次来都让自己感觉非常不舒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家里人毫无礼貌的呼来喝去,她似乎一直都对妹妹的选择颇有微词,对自己和大哥也谈不上喜欢,虽然每次只是看似玩笑的逗着他玩,但下手都会故意的用力,将他的脸捏的通红。 她离开之后,母亲会偷偷抹着眼泪,小心翼翼的给他抹上止疼膏,但是从来也不会对这种行为表露出任何不满。 悔婚一事对风家的名誉影响是巨大的,甚至至今在街头巷尾,都仍能听见一些老人家绘声绘色的回味着那些风花雪月和陈年旧事。 萧千夜忽然冷眼看着她,鄙夷地笑起来,风四娘也像从前那样想再去捏捏他的脸,这一次却被他毫不客气的甩开。 “呵……长大了,脾气也更大了。”风四娘甩着手笑笑,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不由得倒吸了口寒气——皮肤瞬间通红,似乎再用些力气,就能直接打破。云南 萧千夜厌恶的走开几步,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幼年那些往事。 自己不愿意按照惯例去帝都的学堂念书习武,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自风家,因为军机八殿规模最大的战神殿、武神殿,两位主讲师恰巧就是他的大舅舅和二舅舅。 他在第一天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各种排斥,甚至连身边差不多年纪的同学都在不经意的疏远他,好在父亲应该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很快就顺了他的意思把他送到了海军元帅百里风那里,他在海上度过了最为自由自在的一年,海军的豪放和自由是他从没感受过的,甚至在归港庆祝的夜晚,喝得酩酊大醉的士兵会笑嘻嘻的往年幼的孩子嘴里灌酒! 萧千夜凛然蹙眉,至少在那个时候,他还不觉得酒这种东西是难喝的。 百里元帅手里的剑名为“雷帝”,在他幼年看见的第一眼时就克制不住的想要摸一摸,但是对姨娘手上的那柄银色“娲皇”,他真的是一次也没有动过想碰一碰的心。 如果说自己对高成川的反感只是出于同僚之间的相互争权夺势,那对于风四娘的排斥就是天生的,母亲过世前,自己和风家就基本没有任何往来,母亲过世后,据说外祖母在天征府大闹了一场,之后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两家本就寡淡的亲情经历这一遭反而变得有些势同水火。 如今八年过去了,天征府和风家依旧形同陌路,就算他已经成为新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风家都没有对他表露出一点点好感。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头微微一紧,有些不安的预感缓缓升起,天征府灭门案是被当时的明溪太子强压下去的悬案,风四娘会不会也一直在调查当年的真相? “走了走了,免得惹人厌烦。”风四娘抓了抓脑门,嘴里念念叨叨的抱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皱眉转过身补充了一句,“你哥哥呢?” 萧千夜平静的看着她,淡淡开口:“也在城里。” “城里……”风四娘面色丝毫不动,心里却忽然冷笑——好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帝都城这么大,他在城里的哪个地方?在天征府、在军阁,又或是在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她没有再说什么,随手拎起桌子上放着的一壶酒灌了几口,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出。 岑歌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终于将目光认真严厉的转向萧千夜,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萧千夜沉了口气,但他只是平静的处理着眼前的尸体,漫不经心的道:“不是我什么人。” 岑歌出乎意料地没有接话,气氛也仿佛瞬间凝固了,就在此时,楼上轻步走下来一个人,公孙晏满脸没睡醒的样子用手用力揉着眼睛,还懒洋洋的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扫了一眼大堂里混乱的场面,开口就是一顿牢骚:“我可是申时才睡下的,一大早就被你们吵得睡不好,楼主,你之前不是说了要在楼上装些隔音的东西吗,怎么搞到现在还是这么吵?” “这么吵你也不还是呼呼大睡到现在才起来?”江停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骂道,“整天在我这白吃白喝,还挑?” “喂,我平时给了你不少好处吧,哪里就白吃白喝了?”公孙晏小声嘀咕着,走到大堂里掀起盖在尸体上的衣服看了看,眉头才赫然紧蹙,他扫了扫被扔在一边的人头,又看了看早就被吓的面如死灰的人鱼族和厨子,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然后默默望向萧千夜,喃喃自语:“一大清早就玩出人命来了,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啊?” “既然你在,那就交给你了。”萧千夜反而莫名松了口气,公孙晏瞪直了眼睛,一把拉住他,“你可不能这么害我!我才睡醒,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秦楼是你开的。”萧千夜不动声色提醒了一句,果然是一言戳中公孙晏的死穴,他有些尴尬地抓抓头,斜眼看着四周,心里在快速做着决断。 “暮云,你留下协助公子。”萧千夜像是另有心事,眼睛也一直飘忽的往外望,忽然调转脚步,直接追了出去,话音未落,岑歌的身影也骤然幻化碎成光一般的粒子,闪闪烁烁紧随其后。 “喂……”公孙晏来不及抓住他,懊恼的骂道,“你不能就这么把烂摊子丢给我啊,喂,你回来啊!” 公孙晏表面吃惊的看着两人,眼色却蓦然锋锐起来——风四娘回来了,如果没有记错,当年她的小妹风瑶订婚的对象正是高成川的长子高北辰,在她毁约后不久,高北辰心灰意冷郁郁寡欢,不久就因病溘然长逝,高成川本就中年得子,优秀的长子突然病逝,也让那个位高权重的禁军总督一夜白头,自此和天征府、风家双双结下梁子。 公孙晏苦笑起来,父辈的恩怨,不会真的要报应在子女身上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司天 萧千夜紧跟着风四娘,绕过一条繁华的街市后,又一座豪华的酒楼出现在眼前,那一看就是风月之地,但风四娘只是扔下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壶,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他迟疑的顿下脚步,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其实在帝都城这种地方,奢侈糜烂的场所远不止秦楼一家,规模装饰上镶金点玉极尽富丽堂皇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大家明里暗里都知道秦楼背后的金主是公孙晏,这才把它捧上了天。 眼前这座高楼外墙甚至用着精致的点翠,琉璃瓦映着朝霞熠熠生辉,整个高楼做成了亭台的样子,显得八面玲珑,亭尖用深沉的枣红色点缀,悬挂上了长明灯,嫣红色的轻纱笼罩着窗台,有轻盈的娇笑声自楼内不断传出。 天子脚下的风月场所自然不能像靖城那般露骨,楼内荡漾着琴瑟和鸣的幽幽乐响,连出入的人也都是一个个衣冠整整,手持折扇,有些还会在腰上挂着装饰用的佩剑,看起来都是些文人骚客。 “曳乐阁……”萧千夜默念着牌匾上的三个字,总感觉有几分眼熟,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拖着下巴站在门口苦闷的思索起来。 “曳乐阁,夜月阁啊。”岑歌的声音忽然在耳边悠然叹息,露出了僵硬的笑,提醒他,“是靖城那个夜月阁。” “夜月阁!”萧千夜赫然惊醒,脸色一变,他心底突兀的出现了一种恐怖的想法,压低了声音,“这么巧同音了?还是说……” 高成川次子高北扬就是死于二十多年前的靖城事变,而他遇害的地点,恰巧就是夜月阁! 他心下一沉,脚下已经不由自主的想要走进去搞清楚心底的谜团,岑歌不慌不忙的扣住他的肩膀,低低沉吟:“你这种身份,大清早的逛窑子太引人注目了。” 萧千夜犹豫了一瞬,沥空剑上白色的魂魄像是察觉到他的反常,也是化成一束温柔的白光轻轻环绕着他的手臂。 “这是……”岑歌原本透明的魂体在察觉到那个魂魄的瞬间剧烈地一颤,他低着头不可置信,忽然疯了一样抓住沥空剑,声音颤抖的难以言表,“潇儿……是你吗,潇儿?” 或是受到情绪波动的影响,岑歌的魂体猛然间出现了些许涣散,他痛苦的按住心口,脚步紊乱退了几大步。 “喂!”萧千夜来不及解释,下意识的想去扶住那个险些摔倒的魂魄,岑歌阴沉着脸庞冷冷的打开他的手,目光仍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沥空剑,努力凝聚起仅剩的力气,质问:“你又自作主张了,难怪一大早霜天凤凰就来秦楼找了凤姬大人,原来又是因为你,潇儿,你真的……真的……咳咳。” “快别说话了!”剑灵中云潇的一魂一魄被他反常的反应吓了一跳,不顾一切的幻化而出,周围的目光顿时就诧异的涌过来,齐刷刷的望向光天化日下的两个半透明的“怪人”。 云潇也不顾上周围人群古怪的目光,同是魂体的手才碰到岑歌就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脑子里想起萧奕白曾经说过的话——分魂大法会对本体造成巨大的伤害,而岑歌的本体至今仍被封十剑法冰封在白教后山里,虽然看起来并无异常,实际上到底会受到何种损伤外人也根本无从知晓! 这具魂体甚至在方才的一刹那出现了涣散的迹象,那一定是本体也受损严重,才会同时映射在分魂出来的一魂一魄上! 她焦急的握着岑歌的手,惊道:“受损这么严重……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本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别管我。”岑歌咬着唇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情况,反手扣住云潇,语气里隐忍着怒气,“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要命了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云潇却是挣脱离了他的手,开口又是和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烈性,坚定的道:“已经有人骂过我了,但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你!”岑歌气的全身颤抖,眼里转过一线严厉的光,落在她的脸颊,又逐渐凝聚成记忆里师父的模样。 “你、你真是和师父一模一样。”许久,像是意识到自己根本说服不了这个顽固的女人,岑歌的眼神渐渐平静,勉力平稳情绪,幽幽叹了口气。 “魂魄不能长时间离开承载的灵器,你先回去,有我在呢。”云潇默默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千夜,然后抬眼扫过曳乐阁的牌匾。 岑歌只是面无表情地提醒:“你这幅样子进去不方便,而且……这里应该是青楼。” “刚才那个女的不也进去了?”云潇这才露出笑脸,神秘的眨眨眼睛,低道,“虽然是青楼,大概也是接待女客人的吧?” “咳……萧千夜,你别带坏潇儿。”岑歌尴尬的转过脸,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在飞垣这种地方,男人养几个娇媚的小情人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反过来,有钱有势的贵妇人私下里养一些男宠,其实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背地里都是心知肚明,明面里还要装作风雅,这才有了曳乐阁这种特殊的风月之地。 云潇展开手心,闭眼感知着本体现在的处境,松了口气:“千夜你别急,夫人她们都已经回去了,我现在就过来找你,岑歌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魂体受损可是不好修复的。” “我不管你们了,随你们开心吧。”岑歌无可奈何的低低叹了一声,转瞬化去。 萧千夜的眼神很复杂,想拒绝,又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混乱中,有一束温暖轻轻握住他的手,云潇默默凑到他面前,歪着头扯出一个清澈的笑。 那原本就是一个半透明的白色魂魄,笑起来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像梦幻一般不真实,萧千夜凝视着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将这个魂魄揽入怀里,然而魂魄终究只是虚幻,他直接抱了个空,整个人往前大迈了一步。 周围人的目光变得更加诧异起来,甚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个不停,显然在他们眼里,这个雷厉风行的军阁主忽然做出这种古怪的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 萧千夜方才回过神来,眼色也在这一瞬间恢复冷定,他甩了甩头,那一魂一魄也顺势回到了剑灵里,他转身走向另一侧的一间茶铺,随手点了一盏茶。好吧 “一个人喝闷茶?”一个声音突兀的打断他的思绪,没等他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来人张扬的大笑了几声,冲着老板大声吼道,“别理他,给他来一壶好酒!” 萧千夜眉头紧锁,还没抬头看见人的模样,就已经赫然注意到他手边的白色长剑——白帝。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不起眼小茶铺的人,正巧就是军阁先代阁主,司天元帅,他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布衣,看起来像个混江湖的神棍,一点没有了当年元帅的风姿。 “茶铺里点酒,不合适。”萧千夜冷声推辞,司天元帅用双手托着下巴,听见他这么说,眼睛咕噜噜转的飞快,嘴里面更是喋喋不休的发起牢骚:“哪里不合适了?他自己写的茗茶轩,进来柜台上不摆茶摆酒,这不明摆着告诉客人这茶铺能喝酒嘛?既然人家老板都不在意,你还在这啰啰嗦嗦的,我请你怎么样,不要你出钱的。” 萧千夜没有回话,对方已经顺势给他满上了一大杯酒,啪的一声放在他眼前,他默默看着这杯酒,确实是纯净透明、醇馥幽郁,但是与此同时,又是一股莫名的厌恶没来由的涌上心头。 萧千夜默不作声的接过那杯酒,只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立马就蹙成了一团——他本就不喜欢喝酒,这一杯还是烈酒。 “人生总有不如意啊,但是喝酒,能让你忘掉这些不如意。”司天元帅自顾自的说话,一饮而尽,然后微笑着看着他手里依旧满满的酒,忽然叹了口气,“不喜欢就算了,不必勉强自己。”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萧千夜眼里瞬间流露出惊骇的光,对方从他手上夺下酒杯,对着他高高的举杯,笑道:“我们多久不见了?上次见你还是在八年前那次年宴上吧,那时候你才十八岁,可比现在意气风发多了,怎么才过去八年罢了,你变得这么老成起来,差点没让我认出来啊。” “元帅……”萧千夜却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对眼前这位前任军阁主其实非常的陌生,自他卸任之后极少在飞垣走动,似乎是真的放下了过去的一切,隐姓埋名不知在做些什么。 “帝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得回来看看情况,更何况四娘也回来了,你说是吧?”司天神秘莫测的凑过来,刻意压低了语调,像是话里有话,转而问道,“我问你,高老爷子的伤真的是你干的?” “是……也不是。” “啊?”司天元帅皱起眉头一时没想明白,训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么是也不是的说法?” “元帅为何回来?”萧千夜不动声色反问了一句,沉吟地看向面前胡子拉碴的大叔,低道,“元帅和四娘又是什么关系?” 司天痴痴地望着手里的酒,看起来毫不在意,像个无所事事的人,用力叹了口气,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朵边低语:“你那位四姨娘似乎和高老头子有些特殊的关系,按年龄算,老爷子和四娘相差四十多岁,再怎么宝刀不老也应该不会是情妇一类的吧?所以你觉得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呢?”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了一眼,萧千夜脸色也变了变,似乎意识到对方是在刻意提醒自己。 “两个儿子的死都让老爷子耿耿于怀啊。”司天莫名叹了口气,也是有几分惋惜,“长子高北辰和我还算是旧识,论学识人品、身份地位,其实不输你爹萧凌云,只是你娘临时悔婚让他备受打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这么大的梁子你以为老爷子能咽下这口气?风家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遭到报复,全是因为他们暗地里在为老爷子办事啊。” “办事……”萧千夜默默嘀咕着,眼神雪亮,“大舅舅是战神殿主讲,二舅舅是武神殿主讲,三姨娘是军械处技师,四姨娘甚至是娲皇剑的拥有者,元帅说的办事……是指什么事?” “啧啧……”司天摇晃着脑袋,感叹了一句,“你娘当年要是不和娘家人闹翻,就你这背景,也是没人敢得罪了,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司天沉闷的再给自己斟满酒,嘴角收敛了嬉笑变得极其锋利,一字一顿严厉的道:“我卸任之后本想无官一身轻,圆了童年时期的梦想做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侠客,偏偏事与愿违总是撞见一些让我心生疑惑的事情,我这闲不住多管闲事的破性格啊,哎,仔细调查了几年之后,我发现风家和禁军暗部有些微妙的关联,尤其是你那两位了不起的姨娘,一个在暗中资助特制的武器,另一个更了不起了……” 他抬眼扫了一眼对面的曳乐阁,意味深长的叹道:“为了不得罪高老爷子,四娘似乎直接担任了暗部要职,我曾经调查过几处被暗部除去的异族部落,发现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是死于娲皇之手。” 话到这里,司天情不自禁的碰了碰手边的白帝,像是有什么特殊的感触,眼里也瞬间低沉下去:“老爷子的次子高北扬就是死在靖城一个叫夜月阁的青楼里吧?虽然帝都高层将责任推给了异族人,并以此为借口屠杀了阳川五十万异族人,但老爷子本人似乎一直在调查这件事,虽然儿子不成气候,也毕竟是血脉至亲。” 萧千夜低着头,忽然浑身一颤——当时就是因为忌讳身份不明的暗部统领,明溪陛下才会忍辱负重放过高成川一命,但是一旦查清楚暗部的真实面目,以明溪陛下的手段一定会全部除之而后快!如今看来这个隐于暗处不易察觉的致命武器,竟然还有可能是自己的亲戚!虽然他跟母亲那边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可也从没想过会真的刀剑相向! 猛然间想起去世的母亲,萧千夜蓦然咬住嘴唇,用力用手撑起额头,神色隐忍着剧烈的痛苦,内心激烈的冲突,母亲本就死于大哥凶兽血统失控暴走,如今自己真的还要对她的哥哥姐姐们下杀手吗? 司天元帅平静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眼里也是看不穿的阴郁,天征府灭门案本就疑点重重,而眼前的萧千夜,已经明显让他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 尤其是那双特殊的金银异瞳,扩散着无法言喻的寒光。 “千夜……”恍惚中,剑灵里的白光牵住他的手,萧千夜闭上颤抖的双眸,强迫自己安静下来。 “千夜。”这一次,温柔的声音自身后轻轻传来,云潇轻手轻脚的抱住他,安慰着,“没事了。” “咦……”司天拖长了语调,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吃惊的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这不就是刚才大路上那个半透明鬼魂一样的女人吗?原来她不是鬼,竟然真的是个大活人! 萧千夜茫然的回头,在看到她熟悉的笑颜时,莫名松了口气,舒展了眉头。 没事了,只要有她在身边,什么事都可以安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曳乐阁 云潇指了指对面的曳乐阁,拉着他显得有几分期待:“走,快追进去看看。” 萧千夜尴尬的看着她,赶忙清咳了几声按住她,低声训道:“不、不行,那地方你不能去。” 云潇颓然松开手来有些失望,司天元帅愣了一下,看着两人别捏的样子,不禁脸憋得通红,忍着笑一把搂住萧千夜的肩膀,道:“没事,我也一起去,不就是个服务特殊一点的窑子嘛!” 萧千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司天已经凑到云潇面前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没想到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也对那里有兴趣,一般都是些上了年纪,手上有些闲钱没地方花的老女人才喜欢的,嘿嘿。” “喂!”萧千夜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才想拒绝,司天转过来在他耳边重重的压低声音,认真的道:“不瞒你说,我最近也在调查一件事情,东冥有个我平时很喜欢去的异族村落,那里酿的酒可真的是天下一绝啊,可是它突然被人屠了村,但是又只有年轻的女人们裸死在自己家里,剩下的男人、老人和孩子全都不见了,我在村子的废墟里检查了很久,然后捡到了这个东西。” 司天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旧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他,叹了口气,萧千夜连忙打开,果然目光惊住,那是半截紫金色的檀木令,分明就是禁军高层将领才会有的东西! “那个异族村落很偏僻,在禁地的边缘,平时也不和外人往来,我听说他们用来酿酒的一些仙草非常罕见,需要冒险深入到禁地深处才能采到,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盯上了,毕竟以前的缚王水狱,好像就是在搞什么古怪的实验啊。”司天语重心长的补充着,转头从他手里拿回那半截檀木令小心的收起来,又指了指对面的曳乐阁,“我和风四娘勉强还算是个酒肉朋友,偶尔遇见会一起喝上几坛好酒,她身上……好像就有这个东西。” 萧千夜的心怦怦直跳,脸色极其难看,如果司天元帅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异族村落的情况岂不是和天域城外围荒地一模一样! 缚王水狱塌陷之后,几乎全部的囚犯都被十殿阎王吞噬,他们的秘密也随着被净化的星罗湖一起消失,但是确实仍有大批至今下落不明的试体。 萧千夜紧咬着牙,脑中里赫然想起在缚王水狱实验室里翻看资料时所见过的那句话——“转交暗部二次试药”。 “呦,这位姑娘好像对曳乐阁很有兴趣的样子?”司天转眼就将刚才的严肃全数收起,立马又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大叔模样,他不怀好意的笑笑,冲云潇招招手,“我带你进去玩玩怎么样,曳乐阁可是帝都首屈一指的、的好地方!走,叔叔带你去开开眼界,我跟里面的兰妈妈还是蛮熟的哦。” “元帅……”萧千夜还想阻止,司天一把搂着他,一把拽住云潇,像牵着两个孩子大摇大摆的就跨进了曳乐阁。 迎面扑上来一群笑颜如花的年轻女子,身着轻纱罗裙,手持精致的小团扇,每一个的体香都带着特殊的花香味,光洁如玉的手臂瞬间就像灵蛇一样缠住了司天的手臂,娇嗔的笑起来:“小天儿好久不来了,最近又去了哪里野?” 萧千夜尴尬的站在原地,司天倒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在一群闹哄哄的女人中间谈笑风生,楼上匆匆跑下来一个贵妇人,她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胭脂水粉涂在脸上也掩饰不住是上了些年纪,但依旧打扮的非常娇艳华丽,她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画着细细的柳叶眉,身材也保持的非常匀称,一看见司天来了,也连忙往这边挤过来。 然而再靠近一些,兰妈妈尖锐的目光立马就盯向了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把姑娘们全部支走,兰妈妈用扇子拍了拍司天的胸脯,丹凤眼往上勾了勾,低笑着试问:“小天儿这是刮的什么风,怎么把军阁主也一起带进来玩了?带个男人就算了,怎么还带个女人家……” “兰妈妈,您就别跟我装了,曳乐阁的女客人难道还少吗?”司天搂着女人的腰,顺势就往旁边的软塌上压了过去,周围的姑娘们一下子哄笑起来,手忙脚乱的把司天拽了起来,坏笑道,“小天儿别拿兰妈妈寻开心了,一会又闪着腰下不了床,难道您还要亲自来照顾不成?” 司天也才揉了揉自己的腰,索性就坐在软塌上不起来了,左手怀着一个,右手搂着一个,笑的嘴角都歪了。百汇 “啧……”萧千夜紧蹙着眉头,根本没办法把眼前犬马声色的废大叔和曾经叱咤风云的军阁元帅联系起来,他根本就是自己想进来找乐子,哪是什么调查禁军暗部的事情! 他无可奈何的望了一眼四周,曳乐阁的内部是装饰成了水乡的模样,整个大堂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温暖的水气从水底层层弥散,笼罩着整个曳乐阁宛如人间仙境,看不清楚身边人的模样,不仅仅假山环绕,还点缀着青竹和睡莲,上方悬挂着五彩斑斓的回转琉璃灯,四角也装着风铃,靠回廊和木桥连接各处,宾客们游乐其中忘乎所以,像个真正的温柔乡。 “阿潇?”他找了一圈,发现身边的女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群挤走,萧千夜心下着急,没等他踏出一步去找,司天从软塌上一蹦而起拉住他的袖子,嘴里面吆喝着,“你不许走,兰妈妈,快去把你们这最受欢迎的姑娘们全部喊来,这家伙难得被我逮住抓进来玩一趟,你们可别让他遛了,银子都记在我账上,记住了吗?” “哎!知道了知道了。”兰妈妈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妈妈,也深知在天域城哪些人不能得罪,但她转而望向萧千夜刀锋一样的双眸,心里顿时又没了底气,只好小声陪着笑,也不敢太太过靠近,尴尬的问道:“萧阁主第一次来玩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我们这曳乐阁可是专程请来了雪城的名大夫给姑娘们动过脸,您喜欢哪一种类型的这都有!” “兰妈妈,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司天歪着头咧嘴,神秘的冲兰妈妈眨眨眼睛,“兰妈妈,你可得跟那群‘妙手神医’好好谈谈,别总是弄些差不多模样的,看久了都腻了,您这曳乐阁,大多数都是些小鸟依人,身轻体柔的姑娘们,一个个说话娇滴滴的像是能拧出水来,可惜他不喜欢那种,你去给他找找那种……就那种个儿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姑娘来,我保证他喜欢。” “哦……”兰妈妈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分毫,眉头也皱了皱,这不就是刚才和他们一起进来的女人那种模样吗?那女人不会是萧阁主的心上人吧?她尴尬的笑了笑,一时也没心思再和司天开玩笑,连忙起身在姑娘中间来来回回寻找了一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起来——不见了?别是被当成普通客人拉去“伺候”了吧? “来,陪我喝一杯。”司天不动声色的按住萧千夜,把他一起按在软塌上吩咐姑娘们倒满酒,又冲兰妈妈挥挥手,“别愣着啊,一段时间没见这么生疏了吗?萧阁主难道来了兴致,你们就这么扫兴吗?” “哪有哪有!”兰妈妈俨然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嘴上乐呵呵的陪着笑,眼睛已经焦急的反复在楼内巡视,心里更是急得冒火,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废物把人拐走了!这要是一会得罪了军阁主,曳乐阁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嘿嘿……”兰妈妈心虚的靠过来,赶忙亲自给两人斟满了酒,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容,挤了挤司天,小声的问道,“小、小天儿,兰妈跟你打听个事儿,就刚刚和你们一起进来的那位姑娘,是、是你们什么人啊?” “啊?”司天端着酒杯,也被她一句话问住,他扭过脸戳了戳身边铁青着脸的萧千夜,直言不讳的问道,“对了,我都忘记问你了,刚刚那姑娘是你什么人啊?” 兰妈的嘴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一抽,都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怎么这个死鬼大叔自己都没搞清楚,就拉着萧阁主一起来逛窑子找乐了,这是存心想害死她们啊! 萧千夜看着手里晃晃荡荡的酒水,抬起眼皮又看到对方躲闪又讨好的眼神,心底仍是有一丝不快,他轻轻碰了碰手边的白色剑灵,却无法和魂魄的主人联系,更让他心烦意乱荡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她一定是借机去调查风四娘了吧?她总是这样为了他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保护好自己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短短一瞬间,萧千夜的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随后,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杯酒入口辛辣烈,下喉如刀割,瞬间就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脑门嗡嗡炸响。 “喂……这是烈酒,可不能这么喝啊。”司天也吓了一跳,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千夜的眼睛陡然收缩,他本就是不善酒力之人,一杯下肚脸色豁然翻白,用力伸手搂住兰妈妈的脖子,幽幽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她是我的未婚妻,别让你的人动她,不然我现在就拆了曳乐阁。” “未……未婚妻?”兰妈妈吓的花容失色,诧异的瞪了一眼司天,只见司天也是尴尬的挠了挠头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双手抱拳赔罪道:“对不起啊兰妈,我也才知道……” “快、快去找!”兰妈方才反应过来,连忙连推带踹的把姑娘们全部哄起来,豆大的冷汗瞬间从脸颊滑落,心里叫苦不迭——这又是倒了哪辈子的霉,一大早的正常人怎么会带着未婚妻来逛窑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凤澡池 云潇是被一个陌生人牵着手,一直拉着她小跑上到七楼,对方一手叉腰一手扶墙,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他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张乖巧的娃娃脸秀气里带着几分稚嫩,此时已经满脸潮红大汗淋淋,但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带着惊喜,好奇的问道:“你、你不累?这里是七楼哎,你一路跑上来怎么都不带喘气的?” “就这点路?”云潇也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了看,喃喃自语,“我小时候爬的山可比这陡峭多了,有这么累吗?这里才七楼哎。” 对方一脸尴尬的吐吐舌头,被她一句话说的更加害羞,脸上的潮红飞速蔓延到了脖子根,又像有些不甘心,赶紧挺直了腰,逞强道:“我哪里累了,我是怕你累才、才多嘴问一句罢了。” “哦。”云潇暗自好笑,也不戳穿他,问道,“你是什么人啊,干嘛拉着我跑上来?” “你……你是来这里的客人吗?”少年结结巴巴的,看起来极为紧张,用眼角偷偷的看她,小声嘀咕着,“我我我、我才被卖到这里来没几天,兰妈妈说我长得好肯定遭人喜欢,又怕我不懂规矩闯祸惹毛了客人,就先让我在楼里面跟着前辈们学学看看,我看他们都、都……都这样悄悄的拽着客人往楼上跑……” “跑上来做什么?”云潇奇怪的追问,少年张了张嘴,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不敢看她,两只手不知所措的绞在一起,等了好一会,感觉到云潇身上没有恶意,这才小心翼翼的瞥了她一眼,试探的询问:“你、你是客人吧?” “呃……”云潇纠结了一下,瞬间就在对方眼里察觉到了一丝恐慌,甚至在她迟疑的刹那间脸色豁然惨白如纸,冷汗直冒,她赶忙摆摆手,急道,“是,是的,来这里玩嘛,呵呵……”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仿佛心里一块巨石落地,展开好看的笑颜,腼腆的对她弯腰鞠躬,像模像样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主动上前一步为她推开了七楼的房间门。 云潇只得跟着他走进去,瞬间就有一股清香味铺面惹来,这个房间很大,雾气缭绕,香烟弥漫,暧昧的烛火隐于其中明明晃晃,映出很多穿梭的婀娜身影,中央被高大的假山团团围住,有潺潺流水的声音从上面传出来,细看之下水流竟也是烟雾状,甚至闪烁着宝石一般璀璨的耀眼光泽,是个非常精致的人工造景。 少年轻轻的关上门,冲着她害羞的笑了笑,云潇还没反应过来,迎面就又走过来两个衣衫单薄的男人,竟也是如女人一般肤若凝脂,仿佛吹弹可破,一双修长洁白的手熟练的摸了摸她脸颊,笑起来更是阴柔中带着甜美。 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感到有些不自在,脸上的表情也明显僵硬了几分。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又同时伸手捏捏少年通红的脸,偷偷笑道:“你这臭小子,哪里来的好运气第一单就遇上个年轻漂亮的美人?我要是有这艳遇,做梦都能笑醒呦……” 两人推推嚷嚷的嬉笑起来,少年尴尬的推开他们,嘴里嘀咕着:“你们还不快去伺候自己的客人,别、别在这碍碍碍、碍我的事。” “嘻嘻,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怎么伺候客人啊?”男人奇怪地笑了笑,一双眼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云潇许久,忽然凑近少年耳边低语,“好弟弟,这个让给我好不好?你去我那屋里伺候四娘,四娘可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你把她哄开心了,随手赏你点银子就够你在这曳乐阁里干几年,怎么样,这种好事换了别人我可不跟他换的。” “真的?”少年顿时有几分心动,眼睛也瞬间雪亮。 男人阴柔的笑起来,调戏着眼前的少年,目光却一直游走在云潇身上。 “不行!”云潇一把拉住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对方的言外之意,紧张的咽了口沫,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轻轻搂住他,“我就喜欢这种,我不要换人。” “你……”男人明显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脸上有几分尴尬,身边的同伴没好气的哄笑起来,一把拽着他直接拖走,偷笑道,“你搅什么乱子呢,这可是阿泠第一个客人,你眼红人家找着个漂亮的也不能这么截胡啊!一会被四娘发现你喜新厌旧有你好果子吃,走了走了,别耽误人家干活。” 男人悻悻的回头看了一眼,扭扭脖子叹气:“说的轻巧,四娘哪是那么容易伺候的……” “嘘!”他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捂住了嘴,紧张的往旁边的屋子里张望着。 “来,这边。”阿泠没辙,只能牵着云潇往旁边走去,原来这间大屋里的两侧还各设了三个别致的雅间,里面摆放着豪华的八步床,在床上还刻意选用了柔软甜美的粉色,旁边紧挨着一张贵妃榻,以翠绿的玉如意为枕,屋子的另一边,半月牙形状的桌案早就摆放好了精致的糕点和茶水,还在角落里点起了让人意醉情迷的香薰。 阿泠很明显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紧张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云潇尴尬的笑了笑,指指桌上的糕点:“先吃点东西吧。”蛋疼 “你也吃。”阿泠咽了口沫,想起前辈们教过他的东西,脸上又是一红,他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小块如意糕,笨手笨脚的递到她嘴边,支支吾吾的开口,“我喂你,来,张、张嘴,啊——” 云潇憋着笑看着他,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阿泠一紧张起来更是咬字不清,慌忙放下了手上的糕点,又在一旁的湿巾上认真的擦拭着手,然后转过来走到她面前,哆哆嗦嗦的伸手伸向腰间,低道:“我……我来帮你脱、脱……” “我身上有伤哦。”云潇不动声色的按住他的手,笑了笑,“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伤。” 阿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云潇捏了捏对方的鼻子,眼里亮晶晶的:“你别紧张,我也不是你的客人,你就在这坐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你不是客人?”阿泠又立马变了脸色,仿佛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整个人微微颤抖,云潇按了按他的肩膀,将手指放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道,“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银子也会照常付给你,只要你们别像隔壁秦楼那样狮子大开口,我还是能付得起钱的,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阿泠,我问你,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你进来玩居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阿泠瞪直了眼睛,不可置信,看见云潇已经站起来从门缝里一直往外张望。 “你别看!”阿泠一把把她从门边拽了回来,用身体尴尬的堵住了门缝,支支吾吾的道,“没什么好看的,我就奇怪怎么会有你这种年纪的姑娘家来玩,果然是我没眼力搞错了,你别往外看,不适合,不、不好!” 云潇只得默默坐了回去,阿泠奇怪的看着她,悻悻问道:“你是哪里人啊,怎么连曳乐阁都没听过就跑进来玩吗?这里可是行里出了名的男女通吃,五、六、七三层楼都是专门接待女客的,第七层叫凤澡池,设了六个雅间,只能接待最贵重的客人……” “我看起来很贵重吗?”云潇忍不住脱口,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喃喃道,“我穿的很普通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首饰,你把我拉到凤澡池,就不怕我付不起钱?“ 阿泠咬紧了嘴角,眼睛咕噜噜转的飞快,小声嘀咕着:“你看起来是没钱,但是你身边的人肯定不差钱,你边上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是曳乐阁的常客司天元帅吧?我虽然才来几天,但是妈妈们一早就端着画像册让我们认认真真的记住了好多人,尤其是他手里那柄白色长剑,据说是先帝御赐的白帝剑,你跟他一起,不会付不起钱吧?” “哦……这样啊。”云潇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忽然面容一沉,问道,“那……他身边另外一个呢?你不认识?” “另外一个?”阿泠努力的想了想,在司天元帅身边好像确实还站着个年轻男人,手里也是握着一柄白色长剑,他迟疑了片刻,接道,“不认识,他不是曳乐阁的常客,没画在册子里的我都不认识。” 云潇顿时就明白过来,难怪这个少年敢在军阁主萧千夜眼皮子底下拽着自己就跑,原来根本就不认识他! 云潇理了理头绪,见阿泠一脸沮丧的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脸颊,嘟着嘴看起来非常不开心的样子,她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多大了,怎么会在这里做这种事情啊?” “我?”阿泠歪着头,“我十六了,是被人卖到这里来的,家里原本是荒地的,太穷吃不起饭都要饿死了,横竖都是要死,爹娘索性就把我卖了,要是卖个好人家兴许还能捡条命,谁知道偏偏被卖到了曳乐阁,兰妈妈看我长得俊俏,说是能讨女人喜欢,就让我留下来了。” 阿泠忽然忐忑不安的搓搓手,眼睛也飘乎乎的望着云潇:“曳乐阁的女客大多是都是来自各地的贵族太太,只要能讨她们欢心,很快就能攒够银子给自己赎身了,你刚刚在外头碰见的政哥哥,他就傍上了风四娘,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就攒了好多银子,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重获自由了吧。” 阿泠露出羡慕的眼光,又悻悻瞪了眼云潇,嘴里发着牢骚:“你刚才要不硬拽着我,我还是想和政哥哥换的,风四娘怎么的也比你有钱……” “喂!”云潇毫不客气的用力敲了一下他的头,发现这个看起来腼腆害羞的男孩子内心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阿泠抱着头,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外头突兀的传来凌乱又焦急的脚步声,几个姑娘面容苍白,交头接耳的挨个敲门在寻找着什么。 “嘘!”云潇一把推开阿泠,又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小心的往门缝里望出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纸醉金迷 在一阵喧哗之后,从斜上角的雅间里慵懒的探出了半截男人的身子,他仅仅是披了一件单薄的睡袍,一只手揉着蓬松凌乱的头发,另一手撑着房门拦住过来敲门的姑娘,打了个哈欠,问道:“莺莺,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政哥哥……”过来敲门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也不管开门的是个男人还半裸着身子,急的眼睛通红,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呜咽的解释:“楼下出事了,妈妈们说军阁的萧阁主带着未婚妻来曳乐阁玩,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顺手把他未婚妻当成普通客人给拐走了,兰妈妈都要急死了,现在正打发全楼的姑娘们到处找呢!” “萧阁主?”阿政一向心不在焉的脸庞赫然收紧,心下一动捏紧了手指,眼里突兀的流露出焦急,“他怎么来了?” “这谁知道啊!”莺莺有些埋怨,不满的嘀咕起来,“他自己带人进来玩,弄丢了还怪我们,哪个正常人会带着未婚妻来这种地方嘛!” “你别急,那女的长什么样?”阿政不动声色的安慰,眼睛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房间,一番云雨之后,风四娘没有被吵闹声惊扰,正趴在柔软的八步床上酣睡。 “我们也没见过,听说是高高瘦瘦的。”莺莺连忙补充了一句,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认真的辨别着床上的女人到底是谁,又道,“妈妈们说了要检查每一个房间,毕竟曳乐阁惹不起萧阁主,他现在还在楼下等着呢,放言要是有人敢碰她就拆了曳乐阁!老天啊,可千万别把人家当成普通客人给伺候了,政哥哥,你别为难我,让我进去看看好给妈妈们回个话……” “高高瘦瘦的……”阿政眼角闪过一丝寒光,瞥过隔壁的房间,微微蹙眉。 以他对萧千夜的了解,那个人是不太可能来这种地方寻乐子,那么他的目的……阿政默默扫了一眼床榻上的风四娘,她的衣服杂乱的扔在地上,连同娲皇剑都是毫不珍惜的丢在一旁,唯一认真放好的东西,就是贵妃榻上那半截紫金色的檀木令牌。 以风四娘的身手,到底是遇见什么样的对手,才能把象征禁军高层的檀木令切成两段? “政哥哥,你有见过吗?”莺莺见他发着呆不说话,连忙焦急着补充了一句。 阿政直接堵着门拦着不让她靠近,俯身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指床上的风四娘,低声骂道:“萧阁主惹不起,风四娘你们就惹得起了?到别处去找,人不在我这。” “哦,哦。”莺莺听见风四娘的名字也是下意识的退开了几步,连动作都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风四娘是曳乐阁的常客,更是少有的男女通吃,虽然是帝都赫赫有名的豪门贵族,甚至手握娲皇剑,但是她本人的风评却一直很差,虽然她看起来似乎是独宠政哥哥一人,偶尔兴致起来了还会找些小姑娘一起陪寝,是个出了名的怪人。 莺莺吐了吐舌头,哪里敢惹这种人,连忙轻手轻脚的跑开,去敲隔壁的雅间门。 阿政沉着气回到房间里,床榻上的女人懒懒的转了个身,踢开了身上的被子坐起来用手扇着风,埋怨着:“阿政,好热啊,过来给我扇扇风。” “快入冬了,再扇风容易着凉。”阿政轻柔的笑起来,娇美的脸是真的比大多数女人还迷人,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装出来的深情,他轻轻的捏着毯子重新盖在风四娘身上,用手一点点滑过女人的皮肤,哄着,“四娘这次走的有些久了,身上竟然还受了些伤,一定很辛苦了吧,躺下吧,我给您揉揉肩。” “呵……”风四娘顺从的躺下,整个脸都埋入枕中,他的那只手温柔而冰凉,一点点沿着身上的伤口轻轻抚摸。 她就是喜欢阿政这一点,看破不说破,哪怕是身上突兀的多出来几处狰狞的伤口,他也从来不过问自己的任何事情,就只是这么静静的陪伴。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男宠。 风四娘忽然身心一阵俱疲,怎么能不累呢?就因为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妹,自那以后,她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幸福,为了家族不被报复,她已经这样颓废的生活了二十多年,名声、荣誉早就无所谓了,世人的目光也根本不再重要,只要能保住家族,就算全飞垣都说她是个生活糜烂的女人又如何? 只要家族地位仍在,就没有人真的敢对风家出手,至于言语,呵……像他们这种豪门之家,岂是几句难听的流言就能击垮的?烈火书吧 风四娘咬着嘴唇,眼里满是不甘和无奈——真正能让家族溃败的东西,只有地位和权势罢了,也许只有在这种纸醉金迷的温柔富贵乡里,在这些只会花言巧语的男宠身边,她才能勉强放下一身的疲惫,忘却那些过往的恩怨,真真正正的放松自己。 门外再次传来一阵喧闹,这一次风四娘面露不快,心里莫名荡起一些烦躁,阿政连忙将女人揽入怀里,强行用力将她按在身下,贴着女人炽热的皮肤,故意吹了口气嗔笑道:“别气别气,刚才那小丫头说了是在找人,我已经打发她去别处了,别理外头的事,您多久没回来陪我了,怎么还分心呢?” 风四娘果然叹了口气,身体也一点点放轻松,阿政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脸上依旧洋溢着温柔的笑容,眼里却慢慢凝聚起了一丝异样。 “怎么了?”敏锐的察觉到身上的男人有些停顿,风四娘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冷冷开口,“嘴上抱怨我分心,身体上却又是你分心了。” “最近确实是有些累呢。”阿政毫不胆怯,任凭那双手在自己脸上一点点用力,然后慢慢下滑,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报复一样的抓出累累指痕,风四娘歪着头,虽然眼里满是疲惫,开口又是冷漠至极,甚至带上了些许厌烦和愤怒,“累?我三个月没回来,你竟然还会累了,不是早就让你不许伺候别人了吗?难道你还嫌我给的不够多?” “四娘……”阿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似纤弱的手臂忽然强有力的抱紧她,在她耳边幽幽叹了口气,“曳乐阁可是个身不由己的地方啊,您说是不是……” 风四娘颓然松手,瞬间被勾起心底最深处的苦楚,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沉默不语。 对啊,不过一个男宠罢了,只要有钱有势,谁都能得到他,他能对着任何女人不假思索的甜言蜜语,真可笑,自己竟然也会有被这种感情迷惑的一天,甚至在心里殷殷期望,希望眼前的男宠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阿政,让我睡会,你累了就先出去休息。”许久,风四娘烦躁的推开身上的男人,一把掀起被子裹住自己,转了个身不再理他。 “好。”阿政只是小声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把八步床上的帘子放下来,又将扔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折好放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最后还贴心的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凉着。 一切都是那么得心应手,仿佛早就已经习惯成自然。 阿政轻轻走出雅间,面目忽然一沉,像瞬间换了个人径直走向隔壁,只见莺莺拽着阿泠走出来,一转身就撞见他走过来,生气的将少年推到他身边,嘟着嘴没好气的骂道:“政哥哥,你看阿泠又偷懒了,大家都急死了忙着找人,他倒好,一个人躲起来睡大觉,你快训训他,要不然一会我就去跟妈妈们告状!” 阿泠的脸色更加苍白,心虚的看了一眼阿政,眼角却是不由自主的一直瞥向房间内。 “一个人睡觉啊……”阿政话里有话,眼里的寒光逼得阿泠完全不敢直视,莺莺随手关好雅间的门,又气又急,“我说怎么敲了半天门不开,果然是在偷懒,快别闲着了赶紧帮着一起去找人,萧阁主在楼下等着呢!” “政、政哥哥……”阿泠欲言又止,却见眼前的男人忽然俯下身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中间,他分明没有开口,却好像有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突兀的响起,“你不想让妈妈们知道你坏了事,现在就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莺莺去找人,也不许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记住了吗?” “啊?你、你说什么?”阿泠惊恐的开口,感觉背脊一凉,无名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 “我说——赶紧去帮忙!“莺莺抬高了语调,以为那句话是在问她。 “快去吧。”阿政温柔的笑笑,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再次将手指放在自己嘴唇的中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阿泠机械的点头,赶紧跟着莺莺一起离开凤澡池,还不忘回头确认性的望了一眼。 阿政是在两人离开的同时,直接推门走进那个雅间,然后反手锁上门,不动声色的在门上刻下一道灵术咒印。 第一百四十七章:破茧而出 八步床放下了帘子,隐约能遮挡住视线,云潇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警惕的看着这个忽然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然后她的目光穿过这个人,落在门上那个小小的灵术上,那是一种特殊的隔断之术,似乎是用来隔绝声音。 “好胆识,不愧是我一眼就看上的人。”阿政笑吟吟的靠过来,夸赞了一句,他自言自语的掀起帘子重新挂好,又习惯性的将滑落在地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云潇的眼睛一眨不眨,心下莫名紧张——这不就是开始进入凤澡池的时候遇见的男人!他的头发还是湿润凌乱的,披着轻薄的睡袍,露出胸腹,身上残留着女人手指甲抓过的淡红痕迹,淡淡汗渍混合着香薰的气息,虽然眉眼含笑,看起来阴柔非常,嘴角勾起的笑却莫名透出一股奇怪的危险,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仿佛一瞬间就能将人活活勒死! “啊……刚伺候完那个女人,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让姑娘见笑了。”阿政轻笑起来,随手擦去额头的汗,主动靠了过去。 云潇警惕的从床上一跃而下,小心抬手推了推房间门,果然那个小小的灵术像一张无形的蛛网,伸出无数细长的蛛丝直接将整个门覆盖! 阿政叹了口气,斜坐在床上,用手撑着额头低低冷笑,眼里是锋利的雪光交织:“你是来打探四娘的事情,还是来打探……暗部的事情?” 危险……云潇眼眸一沉,感觉背后一阵刺骨的寒冷,像有无数蚂蚁爬上脊椎,对方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仿佛用眼睛就能将她的一切全部看穿:“萧阁主这么多年没传出来过什么桃色消息,大把想攀亲结戚的人都吃了闭门羹,怎么平白无故多了位未婚妻?” 他顿了一会,若无其事的观察着她的表情,而云潇只是微微露出些许惊讶,立马就低下了头微微红了脸,阿政心有所思的笑笑:“不过看你模样倒是有几分姿色,身手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单,能从细雪谷逃脱,又能摆脱冰川之森里的冰尸,还能在仙蟒族的地下城里带着他一起逃出生天,萧阁主真是好眼光,找了个这么厉害的红颜知己呢……” “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云潇已经隐约察觉到对方的身份并不简单,但是听见这样细致的言论,仍是心中一提,紧张的握紧了手。 她犹豫了半晌,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她能通过自己分出去的一魂一魄联系到萧千夜,只是眼下如果这么快起冲突,是不是会错失打探情报的绝佳机会? “我当然知道。”阿政眼睛里的光阴冷狠厉,一点都不像片刻前那个温柔乡里的男宠,一字一顿,“毕竟我可是让位风四娘,还被送给她做了男宠啊。” “让位!”云潇惊讶的脱口,就在这一瞬间,床榻上的人鬼魅一样铺过来,一把就扣住了她的手腕,那只修长纤细的手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抓的她整个身体如陷泥潭动弹不了分毫! 阿政幽幽叹了口气,眉间有种如释重负的神色,挑衅着:“天天伺候个脾气古怪的老女人可真的是累人啊,也该让我换换口味享受一下年轻女人的滋味了吧?” 云潇暗自运气,虽然剑灵不在手,脚下却清晰的出现了剑阵的轮廓,阿政微微低头,在这一瞬间敏锐的察觉到锋利的剑气流动,惊讶的点足跳到了旁边,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几乎是在同时,从他纤弱的身体里瞬间爆发出来强悍的灵力,竟然直接形成一个封闭的结界! 剑阵和结界剧烈的碰撞,雅间里的东西却是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云潇率先倒吸了一口寒气,她惊讶的看看的手心,自己的灵力似乎被另一种强大的术法隔断了,竟然完全联系不上沥空剑上的魂魄! 阿政虽然面容依旧平静,心里却也终于扬起了一丝诧异,骇然脱口:“分魂大法……” “你知道分魂大法!”云潇下意识的脱口,难怪他能阻断灵力的回转,原来他竟然能认出来这种白教禁术! “你到底是什么人?”云潇沉住气,低低逼问了一句,只见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越笑越张扬,甚至连阴柔的面庞也被这样疯狂的笑意扭曲,但是数秒之后,他又赫然收住笑声,连同脸上的表情也在同时收敛,许久,阿政终于吐出一口气,默默靠着床躺下去,直勾勾的望着富丽堂皇的天花板,嘴角上扬,“竟然是分魂大法,那可是我当年费尽心机才偷取到的东西啊,竟然被你学会了,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然后,阿政静静的沉默着,眼睛里的光汇聚成一点,云潇只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萧奕白曾经说过,帝都一早就有计划收服白教,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利用了一个拥有罕见血统的异族叛徒,命他深入到白教内部,甚至一度担任了教内司仪一职,就是那个叛徒将白教的内部结构、地形和术法泄露给了帝都,才让这场蛰伏几十年的谋划最终取得了胜利。 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异族叛徒! 阿政扶着身体坐起来,一眼就看到她眼里复杂的光芒,也只是随意咧开嘴笑了笑,又像想起了什么大步朝她走过来,好奇的道:“我曾在暗部的密报上看过关于你的一些东西,你的身上混合了最高贵的异族血统,是灵凤一族的混血后裔,只可惜我的身体经过多年药物的摧残,连这么明显的灵凤之息都很难察觉到了。” 他发出低沉的苦笑,在这一刻显得有些颤抖,双手搭在云潇肩上,贴着她的脖子轻轻嗅了嗅,果然是有若隐若现的灵凤之息,虽然并不纯正,但那确实是令所有异族人望尘莫及的高贵血统。 “六灵剩三,你知道剩下的哪三支吗?”阿政忽然语调一转,问出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不等她回答,自己又迅速接话,“是灵音、灵羽和灵虚三支,我有着灵虚族的血统,他们便理所当然的把我安插进了白教,为他们窃取机密,分魂大法就是我偷出来的。” “为什么?”云潇不解的接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问下去,阿政倒是怔了怔,神色也有些木讷,继续道:“你知道吗,在人类眼里,异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玩物罢了,就算是你这样带着灵凤之息的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只好看的小鸟,他们最多做个精致的鸟笼把你关在里面挂起来观赏,但是在异族人眼里,人类也是没有皇贵贫贱之分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和荒地里啃食尸体的贱民根本没有区别。” “……” “人类和异族根本就没有区别。”阿政恶狠狠的补充了一句,“为了能把我送去白教,他们在我身体里植入了傀儡虫,然后把我秘密的送到雪城,让人治好我身上的伤,要让我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不能让白教的人产生任何怀疑。” “呵……可是你以为白教就很好了吗?”他阴郁的抬起眼睛,看着云潇的眼神却陡然带上了几分怒火:“白教等级森严,不比帝都那些官僚好到哪里去,再虔诚的教徒在教主眼里也都是愚蠢的蝼蚁罢了,在我还没有取得他们信任之前,因为血统罕见,也一样被他们拿去做着各种禁术的尝试,血咒、骨咒、驭虫术和分魂大法,我全部都尝试过,哈哈哈哈哈,那可真的是比缚王水狱还恐怖的东西啊。”作 阿政古怪的盯着云潇,这个女人身上融合了人类和异族的双重血统,恰巧勾起了他两种最为厌恶的回忆。 在一路爬到大司命那个位置之后,他也曾一度以为自己能摆脱噩梦,他知道白教后方的雪湖可以找到百灵之首凤姬,只要那个人愿意出手帮他除去身体里的傀儡虫,他就能从帝都高层手上获得新生!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喊尝试,那个被异族人捧为“神”的女人都没有回应过他,他也是自那一刻起彻底清醒过来——能救自己的人,只有他自己。 当年他以出卖白教为代价,终于赢得了总督高成川的青睐,虽然那只傀儡虫至今仍像跗骨之蛆一般无法摆脱,但至少也不再随时威胁着自己的生命,高成川将他暗中调进了禁军暗部,他本就是灵虚族特殊血统,又有缚王水狱多年的药物加持,甚至还在白教私下里掌握了不少恐怖的禁术,他一跃成为高总督最得力的助手,终于爬到了暗部统领的位置! 直到二十年前,帝都豪门风四娘忽然加入暗部,为了笼络风家,高总督将统领一职交给风四娘,让自己隐于暗处,成为一明一暗的对立存在,但风四娘举止乖张,性格喜怒无常,又是个不检点到处留下把柄的女人,为了更好的控制她,他在四年前接到暗部的最高命令,以“男宠”的身份俘获了那个女人的欢心,并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政,是他在曳乐阁的花名,缚王水狱的试体不需要名字,只要有编号就足够,阿政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胸口处,这里本来有着他的编号,为了防止暴露身份,被生生剥了带着编号的那块皮。 异族人的寿命本就差异巨大,他已经活了六十多年,看起来仍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但风四娘那种年过四十女人,在他眼里却又毫不留情的被视为“老女人”。 可惜在曳乐阁这样的地方,也只有这种手里有些闲钱,又闲不住寂寞的贵族太太们会进来享乐,像他这样容貌俊美又会花言巧语的男人,是最讨人喜欢的。 “呵……”阿政低低笑起来,“你可真的是完美汇聚了我最讨厌的所有东西,作为人类,天征府现在如日中天,你若真的成了阁主夫人,以后定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作为异族,灵凤之血永远都是不可替代、神一样的存在,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幸运的人,真的会让我这样不幸的人嫉妒到恨不得亲手撕碎!” 云潇默然不语,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即使自己现在的情况也已经非常糟糕,对比他们或许仍是幸运太多! “不过我也真的很欣赏你,你敢来这种地方调查风四娘,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出来的事情。”阿政仍是感叹了一句,语气微微压低变得柔媚入骨,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了过来,慢慢的将手伸入衣襟轻轻试探了一下,果然眼色瞬间闪过一丝兴奋狂喜,继而继续沿着皮肤往上抚摸,嘴角勾起的笑意也越来越怪异。 细细触摸之下,她的身上有伤,是密密麻麻的针眼,那的确是分魂大法留下的,然而除去这种细小的伤痕,竟然还凌乱的长着鸟羽一样的东西,更是让他心里一瞬间打了个寒颤,惊恐的退了一步,想直接撕开对方的衣服,又紧张的停住了手,像是想起来什么流传已久的传言。 灵凤一族没有混血……在和神鸟的约定里,他们不能将灵凤之息传于外人,否则神鸟的火焰将燃尽一切! 阿政的目光瞬时变得复杂起来,如果传言是真的,这个看起来汇聚了所有幸运的女人,岂不是从出生就注定会早逝? 他沉了口气,像是要确定什么,用手勾开对方的上衣,却又在这一刹那,再度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让他难以接受的皱起了眉头。 用片体鳞伤来形容她或许都太轻了吧?在这样一张清冷美丽的容颜下,竟是这样一幅残破不堪的身体,第一道伤疤自胸口到腹部,第二道伤疤贯连双肩,那已经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依然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仿佛随时都会重新炸裂,密密麻麻的针孔虽然肉眼不易察觉,但她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似乎是经历过严重的摔伤,而除去这些,更为惊悚的就是长在身上的火色羽毛,甚至在尖端燃烧着灵力一般的细火! 在他微微一迟疑间,一股汹涌的火焰突兀的袭面而来!阿政来不及回神,顿时感觉身体被一种无形的烈火焚烧,眼前出现触目惊心的红色,像一片沸腾的海洋,热浪席卷全身顷刻间就让他大汗淋漓,但是他当想以灵术抗衡之时,又惊讶的察觉这种火焰似假非假,他用冷厉的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火焰轰然散去,就好像自己方才经历的惊魂一幕仅仅只是幻觉。 不对……他低着头认真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皮肤已经变得焦红,从骨肉深处透出剧烈的灼烧之痛。 灵凤之息!那种宛若无形的火焰,就是传言里神鸟的火种,灵凤之息! 阿政迟疑了片刻,才想继续方才的动作,一抬头,眼眸赫然瞪大,大退了几步,颤颤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火焰并未真的散去,而是在她背后幻化成远古神鸟的模样!云潇清清冷冷的傲立在神鸟身前,不知什么时候破开了他的术法,轻轻的将自己的衣服拉好,然后瞳孔微微一缩,仿佛有更加艳丽的火光自眼中燃起! 他触电般的想要自保,神鸟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整个身体化成排山倒海样的火浪,瞬间将整个凤澡池烧的水雾缭绕! 神鸟在这一刻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阿政警惕又疑惑的再度望向云潇,她捂着嘴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涓涓鲜血沿着嘴角滴落在地面上,双眼失去焦点变得空洞无神,一点没有了片刻前的不可一世,就好像刚才那个她也仅仅是假象! 怎么回事……阿政心里咯噔一下,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 云潇半跪在地上,黯淡无光的眼睛盯着地面,在刚才那一刻,她从地上的水渍里清晰的看到神鸟的倒影,但她已经无法止住胸腔里逆流而出的鲜血,有一股力量从她身体里不受控制的飞出,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撕成碎片,破茧而出。 脑子里悠然传出一声叹息,不知是何人,从何处叹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怒 萧千夜忽然抬头望向楼上,空茫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疑惑,原本心情不佳又被司天强行灌了几杯酒之后脑子已经开始嗡嗡炸响,然而空气里突兀的飘来火焰的气息,瞬间又让他清醒了几分。 兰妈妈摇着扇子还在四处张望,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周围的温度真的莫名其妙升高了不少,她全身香汗淋漓浸润了衣裳,曳乐阁里的客人们撩着水往身上扑,欢声笑语比方才更甚,惹得阁内的姑娘们四处乱窜,场面也越发混乱起来。 司天端着满满的酒水,神情恍惚,连眼睛都已经微微泛红,嘴里还是不停喋喋不休说着根本听不懂的胡话,他见萧千夜的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站起来就要走的样子,赶紧一把拽住他挨了过来,打了个酒嗝,嘟囔着歪头问道:“怎、怎么了?说好的我一杯你一口,你可是赚大了,还想提前跑?没门,继续给他满上!” 他醉醺醺的说着胡话,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还在满地找酒,几个陪酒的姑娘哄笑着把他拽起来扔到榻上,继续将他手里的酒杯倒满。 萧千夜提剑而起,丢下这个不省人事的人直接往楼上走去,兰妈妈见状赶紧迎过来,嬉皮笑脸的陪同着:“萧阁主您别急,一般像她那个年纪的姑娘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玩的,我们这的男……男人都很会看人,肯定不会那么没眼力拐着那种年轻姑娘走,肯定是被人群挤散了,没事的,没事的,您放心啊……” “楼上是什么地方?”萧千夜已经敏锐的察觉到灵凤之息,但沥空剑仍是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萧千夜心里烦躁,忍着怒火中烧的情绪恨不得现在就拆了曳乐阁,她到底做什么去了?为什么还不联系自己? “上面……”兰妈妈欲言又止,小心的瞥了一眼,又发觉对方的眼睛仿佛要杀人一样,赶紧接话回道,“最上面是凤澡池,是、是男宠们伺候客人的地方,您、您还是别去了……” 她尴尬的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目光飘忽游离,萧千夜毫不犹豫的甩下她大步往上面走去,兰妈妈心里叫苦不迭,又不敢阻拦他,只能赶紧跑下楼拉住一个还在找人的姑娘,小声问道:“今天的七楼都有什么客人啊?” 曳乐阁虽然是行内出了名的风月之地,贵族太太们来这里寻欢作乐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毕竟那些个豪门贵族都是死要面子的,曳乐阁也一直识趣的为客人们保守身份,这要是被军阁主直接闯进去撞破,以后那老脸还往哪里搁!曳乐阁若是得罪了这群人,自然也是没有好果子吃! “今儿个好像就风四娘一人,毕竟现在还是早上啊,客人们都还没有来呢……”被拉住的小姑娘茫然的回话,丝毫也没察觉到紧张,反倒是兰妈妈脸上豁然翻白,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晕过去! 风四娘!换了别人都还能补救,怎么今天偏偏来的是风四娘! 没等她一口气缓过来,七楼凤澡池的门直接飞了出来,萧千夜用眼角扫过那扇莫名其妙被人从上面击飞的门,手上的剑灵终于微微颤动。 风四娘披着睡袍,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虽不作任何粉饰,但一双严厉的眼睛,冷漠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在片刻之前,隔壁雅间里涌出无形的烈火,瞬间就将凤澡池内的水全部烧成了雾气,她被独特的异族气息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穿好衣服,只是本能的提起长剑抢身冲出,然后一眼就看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她平时里最为宠爱的那个人,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去休息,而是转眼就去到了另一个女人那里。 风四娘看也不看半跪在地上的女子,也不管那种奇特的异族气息究竟是因何而来,只是静静的别过头看着阿政,忽然微微笑了笑,似乎有说不出的怨恨从眉间一掠而过:“你不是说累了吗?怎么休息到另一个女人床上去了?” 阿政沉默着根本听不见任何话,眼前仍是方才那一幕让人不解的幻觉,那只神鸟的影子,和那个仅仅维持了一瞬间的女子形象,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被无视的风四娘心里更是燃起怒气,这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云潇,即使隔着水雾,她也能看出来那应该是个年轻女子,风四娘的嘴角蓦然抽动了一下,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声笑起来,“阿政,果然还是年轻的女人更让你心动吗?也对,你在曳乐阁这种地方,应该是很多年没有享受过年轻女子的滋味了吧?” “四娘?”阿政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惊诧风四娘的反应,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哼,我把她带回去,送给你做礼物如何?”风四娘再度冷笑,带着冷冷的讥讽,“她是不是不愿意陪你,所以跟你起了冲突才把凤澡池变成这幅样子?没关系,等回去我给你弄些药,保准让她乖乖听话,让你心满意足,如何?” 阿政抿紧了嘴唇,作为暗部安插在风四娘身边最隐蔽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口中的“药”指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这些年只要你喜欢的,我哪件不舍得,只要你……开口求我。”风四娘抖了抖银色长剑,表情僵硬中带着扭曲,克制着愤怒和杀气,脸上映出可怕的光芒,“开口求我,跪下来求我!这些年我给你的难道还不够吗?那些金银珠宝早就够你赎身了吧,还有各地的小玩意、风俗特产,原来这一切仍是比不过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风四娘苦笑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也曾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要不是因为有个不争气的妹妹,她又何苦不惜一切代价讨好高成川! 阿政的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他自然是知道风四娘的一切,纵然她有着高贵的出身,不俗的身手,从某种角度而言,她也是和自己一样失去自由任人摆布的玩偶,但他很快眼色又是凛然下沉,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怒气,咬着牙低声怒道:“四娘又知不知道,你就算给我一座金山银山,也根本赎不了我的身?” 风四娘怔怔出神,她从没有在这个同衾共枕多年的男宠脸上见过这种古怪的神情,像是不甘,又暗藏着狠辣的杀气,但她又完全无法理解那句话的含义,只得蹙起眉头,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眼。搜读电子书 这个刹那,她仿佛从对方身上感应到了什么,大步走向云潇,手里的银色长剑勾起锋利的剑气,只是随手挥动就将弥漫的水雾全部散去,风四娘俯下身望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眼睛里有些茫然,阿政却在一瞬间有一些焦急,脑子里猛然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拦在风四娘面前,似乎是想护住这个勾起了他全部痛苦回忆的女人。 他自己也莫名诧异了一下,这似乎是源自血统深处的本能,受到灵凤之息的影响,竟然真的会情不自禁的保护她? 坠天……在坠天之际,有一个人耗尽了近乎全部的灵凤之息,托举箴岛平安坠于海上,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即使从未亲身经历,却也逼得他在这一刻不顾一切的拦在了风四娘面前! 阿政嘴角咧出一个怪异的笑,自己也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他在那样不见天日的生活里泯灭了全部的情感,人类也好异族也罢,他随时都能心安理得的出卖,心狠手辣的残杀,根本也掀不起内心任何波澜,可是明明片刻前还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怎么被灵凤之息烧了一下,就赫然唤醒了骨子里异族人最初始的记忆? 明明那个百灵之首也曾对自己的哀求视而不见,为什么还是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情愫? 他眼珠微转蓦然回首,看见身后的云潇也是一脸诧异,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定是自己脑子被烧坏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行为。 风四娘却在这一刻心如刀绞,昏暗的眼睛里有看不见底的悲痛,全身止不住颤动,连带着娲皇剑也在剧烈的抖动:“阿政,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音未落,银光乍然落下,同一时刻,门口一道白色剑光飞出,直接击中娲皇剑,风四娘下意识地抬剑格挡,脚步却在瞬间紊乱。 萧千夜站在凤澡池门口,眼神阴枭可怕,带着凌厉的杀气,他身上虽然有浓厚的酒气,脸色却反而愈加苍白,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情绪,看起来极为愤怒。 “是你……”风四娘才回过神来,露出深思的神色,将目光转向云潇,也在迅速思考着两人的关系,在暗部的密报里,她这个外甥身边确实多了一个身份特殊的女人,不仅仅是他昆仑时期的同门,甚至还带着罕见的灵凤族血统。 萧千夜大步走进来,看也不看风四娘和阿政,俯身伸手,捧住她的脸颊。 “你明明可以找到我。”他面无表情,但是语气里是压抑的愤怒,金银异瞳里依然能隐约察觉到情绪变动,“你不惜伤害自己用分魂大法附于沥空剑上,难道除了保护我,就从来没有想过依靠我吗?” 他一边问话,一边重重的低下头,眼里神色越来越阴郁,那股愤怒也越来越无法控制,咬牙怒道:“我不值得你信赖吗?为什么不肯向我求助?” “不是……”那个瞬间,云潇慌忙拉住了他的手,心里咯噔一下如坠深渊——他生气了,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为了套取更多的情报,她确实是在想利用分魂大法寻找他的一瞬间犹豫了分毫,而再等她想要尝试之时就已经被阿政阻断了灵力回转。 萧千夜似乎也不想再听下去,颓然垂下了眼睛,用手用力揉了揉额头,他本就不胜酒力有些难受,此时心里又搅成一团,只是烦躁的松开云潇的手,想站起来。 云潇知道自己孤身涉险又惹得他不高兴了,赶紧讨好一般固执的拉了他一把,忽然感觉指尖触碰到什么奇怪的伤痕,小心的将他的衣袖往上拉了拉。 那是一个灼伤的伤痕,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 “这个……是那时候留下的。”云潇的手猛然一震,像是有什么特殊的记忆被瞬间唤醒,忽然脸上绽开笑颜,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抓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萧千夜神色复杂的望着她,却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期待和欣喜深深刺痛,眼里顿时闪过深不见底的寒冷和无力,一转眼又变换成无边的厌憎和恐惧,更加用力的甩开她的手。 烦躁不知从何而起,让他紧紧的攥紧了沥空剑,转向对面的风四娘和阿政。 “哼……”风四娘冷笑起来,嘲讽道,“你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怎么,自己的女人管不好,要拿一个男宠撒气吗?” 这一次的萧千夜却是毫不客气,开口也是直接反怼讥讽着:“四娘才是该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跟一个男宠厮混吧?” 两人无声对峙着,但手里的长剑都是散出锋利的剑气,仿佛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四十九章:箭弩拔张 风四娘一动不动盯着眼前自己的外甥,那张脸明明怒不可竭,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却又和那个温柔的小妹有几分奇怪的神似。 他的眼睛已经不是幼年时期正常的青碧色,而是变成了一种让人心惊动魄的金银异瞳,再联想起高成川身上那些致命伤,风四娘也凛然神色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风家到了他们这一辈兄弟姊妹一共五人,大哥二哥都是军机八殿的主讲师,三姐更是军械库为数不多的女械师,而她则是凭借最为出色的身手从母亲手里接过了权力的象征“娲皇”,只有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妹,众星拱月一般过着真真正正大小姐的生活,她天生便不对权势有任何想法,体格瘦弱又不适合习武修行,但她也是帝都远近闻名的才女,尤其一手古琴,连宫廷乐师都自愧不如。 她就是在某一年的三军年宴上,凭借一曲《广陵散》结识了当时的军阁之主萧凌云,自那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迷恋上那个人,公然悔婚,甚至不惜和家族断绝来往也要不顾一切嫁给他。 那样任性和自私,完全没有考虑这件事背后复杂的权势斗争,风家作为军机八殿和军械库的核心之一,一直以来就在三军暗潮汹涌的明争暗斗中夹缝求生,小心翼翼的斡旋其中,尽量不和任何一方发生冲突,而这样苦心经营的和谐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悔婚彻底破灭! 很快,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本就因为悔婚大为不快的高总督又再遭噩耗,长子高北辰爱慕小妹已久,听闻此事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郁郁寡欢撒手人寰。 自此,两家彻底结下梁子,高总督那时候已经如日中天,是先帝眼前炙手可热的心腹,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毫不为过,父母放下身段亲自登门致歉也毫无意外的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只得暗中托人求和,至今她都清楚的记得父母低声下气,讨好一样跪在高总督身前道歉认错的样子,没有一点帝都豪门权贵的颜面,就像荒地里那些贱民,卑微到尘土里。 两家人达成的和解办法也非常的简单直接,战神殿、武神殿会刻意留下更为优秀的学员送至禁军,军械库更是将大量新创作的武器机甲优先提供给高总督,原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松口气,可是事情的发展仍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作为这一辈族里身手最优秀的子女,她受到了高总督的亲自邀请,请她去总督府“小聚闲谈”。 在那天出发去见高成川之前,父母千叮万嘱的握着她的手,满眼都是焦虑和不安,反复提醒着她一句话:“不可忤逆高总督。” 风四娘的神色忽然间凝重起来,帝都三军内斗严重是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的事情,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已经位列三军之首的禁军内部竟然还有一支隐于黑暗里的特殊分队,暗部直接隶属先帝,可以越过双极会接受最高命令,一切不服从的人和事都可以不论身份地位直接抹杀,暗部成员几乎遍布飞垣四大境的每一个角落,大隐隐于市,像一支支不易察觉又带着剧毒的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忽然射出一击毙命。 “呵……”想起这些陈年旧事,风四娘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那可真是个贪心不足的老东西,明明风家已经竭尽全力在人力和物资上优先协助于他,可他还是完全不满足,逼着自己加入暗部为其所用。 她之后的所有人生都被毁了,暗部本就是个毫无原则没有任何感情的地方,她在四大境奔波游走,麻木的为上头处理掉命令里的那些“麻烦”,内心也越来越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那个不懂事的小妹风瑶! 风四娘一直看着外甥的眼里骇然射出怒火,发出一阵奇异的低沉笑声:“你娘这些年过的很幸福吧?虽然她死的蹊跷,可是在那之前,她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吧?” 说完这句话,风四娘又是叹息一般摇了摇头,眼里的光变得复杂而羡慕,她那个小妹,明明自己做了这么任性妄为的事情,却被丈夫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始至终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天征府虽是后起之秀,但毕竟手握四大境兵权,萧凌云又和司天元帅、百里风元帅私交甚好,高成川再怎么想对付他都不能太过张扬。 提及已经去世八年的母亲,萧千夜抿唇不语,那样专注沉静的神色让风四娘陡然失笑,逼近了一步:“阿瑶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又到底在隐瞒些什么东西呢?” 萧千夜仍是没有说话,脸上赫然扬起一丝厌烦,风四娘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从他微妙的神情变化里寻找到蛛丝马迹,然而沥空剑闪出一道犀利的白光,瞬间切断她的视线,他根本就不想在母亲的问题上多说一句话,而是将剑灵转向身边的男宠,看着那个人神秘莫测的双瞳,低语道:“我要把这个人带回去。” “哦?”风四娘收起片刻前的思绪,语气也愈发透出寒意,握紧手上银色长剑,冷声回道:“他犯了什么罪,你要带走他?” 萧千夜的眉间隐约闪着冷光,咬了咬嘴唇没有直言——若这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宠,他必然不可能逼得云潇身上灵凤之息险些失控,他一定还有其它的问题! “你是要带他去军阁,还是要带他回天征府?”风四娘讥讽的问了一句,眼里带着奇怪的色泽,赫然抬高语气,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若是要带回军阁,他也没犯罪,曳乐阁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们自己走进来怎么能怪到阿政头上?如果是带回天征府……难道说你和你哥哥一样,也有些奇怪的嗜好吗?” 萧千夜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面目有些扭曲,但还是隐忍着心里的愤怒,风四娘的眸子此刻更加看不到底,回想着这些年听到的流言蜚语,意味深长的道:“你哥哥就是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讨好了皇太子,才让天征府地位一升再升,到如今皇太子继位称帝,自然是更加护着你们兄弟俩,你倒是一贯自命清高,和你娘一个模子印出来,又有没有想过这些风光的背后,有多少人默默承担着痛苦?” “闭嘴!”他手下一动,七转剑式落下数道锋利的剑气,一反方才隐忍的模样,咬牙怒道,“不要再提我娘了,原本天征府和风家就断了联系,我大哥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插嘴。” “哼。”风四娘也是毫不客气的挥剑回击,两道剑锋交错的刹那,地面悄无声息的裂开,中央假山不知受到哪里来的力道攻击,“砰”的一声炸成碎片! “哎呦!”门外传来一声叫苦不迭的哀怨,兰妈妈满头大汗跑了进来,一看两人箭弩拔张的架势更是吓的不知所措,她尴尬的看看萧千夜,又讨好一般转向风四娘,最后狠狠瞪了阿政一眼,干咳了几声,用手上的团扇小心翼翼的拦在风四娘身前,苦笑道:“四娘您别生气,这事都怪阿政不好,您要怎么罚他都成,我们绝不求情,您行行好别在这动手……”第八书库 风四娘瞥了她一眼,兰妈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连忙转向萧千夜,但她却不敢太过靠近这个人,只好掩面小声的劝道:“萧阁主,人也找到了,看衣服都还好好穿着呢,阿政也没对她动手动脚,您消消气啊,饶了他吧。” “我说了要带他回去。”萧千夜分毫不让,认真审视了一番,在这样的复杂的局势下,那个男宠竟然还保持着冷定的神色,一点没有慌乱的样子。 “兰妈妈,那就按规矩来办吧。”风四娘满不在乎,悄然一笑,“给他赎身要多少银子?” “这……”兰妈妈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眼阿政,只见那个人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不屑的勾起嘴角,眼里赫然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兰妈妈咽了口沫,阿政是四年前被她的老友送到曳乐阁的,当时人家也没说他到底是多少钱买来的,只是暗中提醒她这个人不能转手,更不能让客人为他赎身,这四年来阿政丝毫没有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倒是凭借那张俊俏的脸为她招揽了不少金主贵客。 萧千夜也在暗中观察着老鸨脸上的神色,她的眼中明显有担忧,似乎是根本不愿意提及“赎身”这两个字。 “怎么,兰妈妈还不想放人?”风四娘横眉冷目催促了一句,兰妈妈额头冷汗直冒,赶紧用力挥着扇子给自己鼓气,盈盈凑过去,挨着她的耳边小声嘀咕着:“四娘,不是我不愿意放人啊,这家伙的卖身契不在我手上,是我靖城的老友暂时安顿在这的,这些年人家也一直没说要他回去,所以就……就一直留在我这呢。” “靖城……”萧千夜眉峰一耸,即使对方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他还是清楚的听见了最为关键的两个字——靖城! 果然有问题,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宠,一定还有其它秘密! 兰妈妈赶紧冲两边笑了笑,风四娘柳眉倒竖,望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但又始终冷静的阿政,神色茫然起来,靖城事变她是知道的,高成川次子高北扬就是死在了那里,如今这个她身边最为信任宠爱的人竟然也是来自靖城? 风四娘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是曳乐阁的常客了,明面上掌事的就是楼内四位妈妈,但曳乐阁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她也一直没有深究过。 “兰妈妈……”忽然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楼内的丫头莺莺一脸慌张的跑上来,拉着老鸨的裙角焦急的道,“兰妈妈,晏公子来了,在楼下等您呢……” “他怎么来了?”萧千夜、风四娘和兰妈妈三人是异口同声,莺莺吓的小脸苍白,睁大眼睛,哆哆嗦嗦的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妈妈您还是自己下去看看吧。” 兰妈妈眼前一黑,只觉得今天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是来者不善! “呵……这是怕萧阁主银子不够,主动送上门个大金主来买单付钱呢。”风四娘嘴里不依不饶,还是借机嘲讽了一句,她收起娲皇剑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耸耸肩膀,目光不经意的游过一旁的男宠,眼神锋利的叹了口气,接道,“我就不奉陪了,阿政,过来帮我更衣吧。” “等……”萧千夜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拦,手臂已经被云潇轻轻拉住,他脸色凝重,却见云潇轻轻的摇了摇头。 一直冷定的男宠见状终于微微一笑,也不解释,跟着风四娘就走进了开始的雅间。 风四娘郁郁不乐的斜靠在贵妃榻上,用手抵着额头,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发出低低的冷笑。 “你……到底是谁?”她冷冷开口,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神严厉的像一柄渗人的尖刀。 阿政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嘴唇中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言不语。 风四娘的手一点点握紧,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垂下头,即使已经暗暗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眼里依然带着恋恋不舍的神色,自嘲的笑起来,一股无助感油然而生——都是假的,连这个甜言蜜语的枕边人也是假的,原来金钱真的是买不到真心。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手将折好的衣服丢给他,幽然开口:“帮我更衣吧,就像往常一样。” “好。”阿政依然是那般温柔,仔细将她衣服上的扣子别好,然后认真的抚平领口和袖口上的褶皱,忽然眉峰一沉,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怎么了?”风四娘还没察觉到异常,奇怪的问了一句,只见面前的男宠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惊恐,甚至因此顿住了片刻方才低声脱口:“不见了……檀木令,不见了!” 风四娘赫然站起,双手不由自主的探向怀里,目光焦急的在雅间里来回扫过——不见了,她明明放在贵妃榻上的那半截禁军令牌,被人偷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醉意 公孙晏在一楼最显眼的地方端了一杯酒晃着手臂,抬头看见萧千夜从楼上一脸不快的走下来,还是没忍住偷笑出声。 秦楼和曳乐阁本就只隔了一条街,又都是帝都赫赫有名的玩乐之地,那边才闹起事端,这边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他才打发了人处理好孔长史的遗体,还没来得及进城去和明溪汇报这件事,耳朵里就听见了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军阁主和风四娘,在曳乐阁为了一个男宠大打出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种不着边际的流言顷刻间就传的绘声绘色有模有样,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推推嚷嚷的要来围观,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又担心一会被明溪责备,只得先放下手头大把的事情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在看到萧千夜身边紧跟着的云潇之后就立马明白过来,虽然没有点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晏公子,这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兰妈妈转眼就是一副春风满面的模样迎了过去,分明额头上的冷汗都还来不及擦拭,公孙晏也是瞬间就嬉皮笑脸的指了指萧千夜,好笑的回道:“不瞒您说,这家伙明明早些时候还在我那呢,怎么一转眼就跑您这逍遥快活来了?我倒是很好奇,是不是您这最近弄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吸引了军阁主的注意,摆出来让我也瞧瞧呗。” “哎呀,瞧您这话说的,可别嘲笑我了。”兰妈妈心里叫苦不迭,嘴上也终于嘀嘀咕咕的抱怨起来,“我们这小作坊可得罪不起那尊大佛,公子您行行好,赶紧把他带回您的秦楼去吧……” “怎么,他不会来您这吃霸王餐吧?”公孙晏打趣的调侃着,兰妈妈心虚的瞥了一眼,悻悻开口,“快别拿我们这群老妈子寻开心了,钱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大伙都是做做生意谋生罢了,公子您帮个忙……” 公孙晏不动声色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萧千夜,心里也是有些疑惑,抿抿嘴唇迟疑了片刻,他原意是想随便找个借口帮他解围,免得自己一会被明溪和萧奕白逮着又要啰嗦半天,但现在看起来,萧千夜像是喝了酒,脸色泛出难看的青白色,不知道到底是在为什么事情而生气,一只手提着沥空剑,另一只手死死的拽住云潇。 他目光微微转动,扫了一眼兰妈妈,这个经验丰富的老鸨此时也明显心不在焉的,一会瞅瞅楼上,一会扇着扇子手足无措的赔笑。 萧千夜却一刻也没看公孙晏,毫不领情,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云潇目光紧锁的看了看自己早就被他抓的通红的手臂,才想说话就被他用力拖着走了几步,或许是情绪的波动让酒力也瞬间上了头,萧千夜只迈出三步就摇摇晃晃的退了回来,有些茫然地抬起眼睛,用力蹙眉保持着清醒。 “你喝醉了?”公孙晏这才凛然神色,心里蓦然收紧赶紧走过来扶了一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上手按住了对方额头,公孙晏凝重的吸了口气,军阁本就有严格的规定不允许将领们饮酒误事,何况这家伙平时更是滴酒不沾,怎么突然醉的站都站不稳?他脸庞明明是一片青白,额头却像火烧一样滚烫。 “谁给他灌的酒?”公孙晏语气顿时不快,兰妈妈赶紧凑过来解释,“这可不关我们的事,他真的是自己喝的!” “你别生气了……”云潇也心虚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嘀咕着,“我再也不乱来冒险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公孙晏尴尬的啧啧舌,也难怪,曳乐阁是帝都有名的男女通吃,女人家进去逛总归是影响声誉,原来他是在为这个生闷气,还破天荒的把自己灌醉了? 似乎预感到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好奇的打量着云潇:“他一贯不来这种地方,该不会是被你拽进来的吧?是你惹他生气才喝的闷酒?” “不关你的事。”萧千夜有些不耐烦的甩开公孙晏,司天元帅给他灌的那几杯烈酒此刻已经开始让他神志不清,眼前出现模模糊糊的重影,感觉身体在渐渐变得沉重,体力不支,他心里本就烦躁,又被酒劲惹得全身难受,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眉头紧蹙往一个方向望过去,还没等他开口埋怨,目光又在这一刻悄然收缩,脑子也瞬间清醒了几分。 软塌旁边是早已经空了的酒壶,酒杯还扔在地上,而刚才还在那个位置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司天已经不见了踪影。 眼前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让他无法认真思考这其中的缘由,萧千夜一把捂住嘴,喉间荡起酒腥气,公孙晏赶紧过来搭了把手,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表情,冲兰妈妈高声喊道:“兰妈妈,人我就先带走了,银子记我账上,让人去秦楼找江楼主要就好……” “您赶紧带走吧,这顿免单,别回来了!”兰妈妈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听到公孙晏的话长长松了口气,恨不得亲自送走这几个瘟神。 出了曳乐阁,刺目的阳光晃着眼睛,周围闹哄哄的,早就有很多人闻讯而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如同蚊蝇更是让他心烦意乱,公孙晏此时也觉得头大,这家伙平时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没想到政权交替初始,他就第一次在帝都城里如此失态,只怕事后会传的更加离谱,指不定又变成什么桃色鬼话! 公孙晏苦着脸哭笑不得,他大哥本就已经和明溪传的沸沸扬扬,这家伙不会也步了后尘,变成茶余饭后那些津津乐道的杂谈吧? “等等。”萧千夜豁然顿步,外头清凉的空气让他肺腑之间的恶心顿时减轻了不少,他不动声色别过脸认真看着云潇,嘴角浮现出淡漠的笑意,公孙晏却是手一抖,被这样的神情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往旁边挪了几步,小心翼翼的问道,“等?等什么,你都这样的还想做什么?我是送你回家,还是先去秦楼歇一歇?” 萧千夜已然恢复平静,望着云潇,顿了顿,开口又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话:“师父曾经训斥我,说我身为师兄,却从不指点你。” “啊?哦……”云潇也是一头雾水,只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更让她心里紧张不已,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萧千夜用手直接捧住她的脸,强迫她毫不回避地正视着自己,语气一点点严厉,“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作为师兄,或许真的对你太放纵,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了,我从来都没有气的想要靠烈酒来麻痹头脑,刚才那个男宠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没有。”云潇被他锋利的眼神吓住,下意识的挣开他的手低下头去,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却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那双金银异瞳的眼睛扬起狠辣和冷酷,恶狠狠将长剑紧握,掉头就想杀回去,云潇慌忙拽住他不让他乱来,惊慌失措的压低声音,“别,他没有对我做什么,而且……他不是一般人。” “喂,你冷静一点,先去醒醒酒再去找人家算账行不?”公孙晏也连忙上来劝架,他知道对一个不胜酒力的人而言这种醉醺醺的状态极容易再生事端,不由分说一路拉着他往秦楼跑去,楼内在经历一大早的惊魂事变之后已经遣散全部的客人,白小茶和秦姿带着幸存的人鱼族找地方安身去了,江停舟和江行泽亲自动手打扫着楼内残余的血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眼见着公孙晏愁眉苦脸的拽着萧千夜折返了回来。 “关门,今天别让其他人进来。”公孙晏没好气的吩咐了一句,人已经跑到柜台后面焦急的翻找着起来,江楼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三人,咳了一声,“你别乱翻了,在找什么呢?”姐姐文学网 “醒酒的东西呢?”公孙晏这才探了个头出来,迫切的对他挥手,嘴里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快点找出来给他灌下去,真的是麻烦,不会喝酒就不要逞强,我要是再晚去一步,你是不是还打算把人家曳乐阁拆了啊?” 云潇一直紧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冰凉的可怕,那种致命的寒气一点点穿过她的皮肤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心神有些恍惚,认真的看着他,正色道:“千夜,你听我说,那个人原先是暗部的统领,风四娘加入之后让了位,现在的暗部是一明一暗两个统领,他恐怕是被安插到风四娘身边监视她的……” “你说什么!”公孙晏率先跳出来,也不管萧千夜脸上恐怖的神情一把按住云潇的双肩,惊恐的道,“暗部统领?你们争夺的那个男宠,是暗部统领?” 云潇点点头,看着萧千夜冰冷的双眸,解释道:“他就是当初那个背叛出卖白教的异族人,他能阻断分魂大法之间的灵力回转,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犹豫了一下,想继续跟他套话,但是真的不是我不找你,而是被他阻断了……你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阿潇,暗部一事确实很重要。”萧千夜终于重重叹了口气,隐忍着一丝无奈,叮嘱,“但是再重要的事情,也没有你重要,它不值得你冒险。” 云潇的双眸璀璨生辉,明明知道自己惹得他很不高兴,又在心底有些莫名的小开心,萧千夜一动不动看着她,此时的头脑依旧是有些混乱不堪,看着她闪亮的眼睛宛如星辰大海,又赫然想起之前她在看见自己手臂伤痕的一刻流露出的欣喜,哑然失笑,他浑身一震,伸手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里。 “跟我去东冥……”他在云潇耳根边上低吟,目光却颤抖的难以自己,“我会让你见到那个人,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 “那个人?”云潇不解的歪着头,没等她细细再问,萧千夜已经堵住了她的嘴,也不敢旁人诧异的目光,直接吻了下去。 他紧抱着云潇的手一点点收紧,整个人都在发出微颤,那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现实,他不能让云潇带着对另一个人的爱慕和期待,像这样迷茫的留在自己身边。 楼里面鸦雀无声,江氏兄弟心照不宣互望了一眼,果然是喝醉了酒,连行为举止都越发不像平时里那个冰山脸了。 公孙晏在大堂里来回踱步,根本无暇顾及两人之间复杂的情绪涌动,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件重要的事情告诉明溪,一旦知道暗部统领的真实身份,风魔就能制定对应的计划铲除他们,这才是釜底抽薪击垮高成川唯一的办法!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眼角不经意的扫过萧千夜,顿时就意识到这将是一件极其棘手的事情——如果要铲除高成川和暗部,是否意味着必须先对风家出手?那就代表着这一次的大清扫,会连带着军机八殿和军械库一起掀起腥风血雨!原本前不久上天界一战就已经令帝都局势瞬息万变,禁军、祭星宫、缚王水狱都还处在瘫痪的边缘,甚至再早一些被海啸淹没摧毁的北岸城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眼下这么快又要着手对付另外两大部门,会不会引起新的一轮内讧? 公孙晏心里烦躁不已,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脸庞也终于出现极为焦虑的神情,江停舟看他一直来来回回的绕圈子,嫌弃的骂了一句,提醒:“别晃了,头都被你晃晕了,萧阁主醉的不轻,你先送阁主回府,再去找陛下汇报此事吧。” “嗯……也好。”公孙晏这才停下来,也听出了楼主的言外之意,事情牵扯到风家,还是有必要让萧奕白尽快知情,虽然早就不往来了,毕竟是他们的亲戚,真的要暗下杀手,也还是必须让他们提前知晓。 公孙晏凛然神色,眉头蹙成一团,心里不知作何感想,那个人曾经手刃全族,如果还要让他亲自对付风家,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他莫名扫了一眼萧千夜,心却是更加往嗓子眼提了提——除了暗部和风家,他们最大的威胁仍是上天界,而萧千夜失踪十天突然折返,这期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劳公子亲自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萧千夜已经看出了他的担忧,不动声色的起身,原本青白的脸色此刻也已经好转不少,他轻轻揉了揉依旧迷糊的双眼,将云潇往身边再度拉紧,似乎是怕她会像之前一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牵走。 “你难得喝酒,赶紧回去换身衣服睡一会吧。”察觉到他情绪变化,云潇也松了口气,萧千夜瞪了她一眼,这一眼仿佛是种无形的压力,云潇心虚的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你才是回去赶紧换身衣服。”他不快的嘀咕了一句,楼里的人皆是尴尬的互望了一眼,偷笑着捂住鼻子,心照不宣的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们——曳乐阁的香料也是帝都一绝,据说每一位姑娘身上都会熏着不同的花香,此时两人的衣服上都沾染了浓郁的气息,很远就能闻到那种属于风月场所特殊的味道。 萧千夜扫了一眼秦楼,岑歌不在,凤姬也还没有回来。 “你们先回去,我也得进城了。”公孙晏甩甩脑袋,丢开那些复杂的思绪,随手拿起丢在一旁的白色外衣披上,自从那一夜事变以来,他就换下了曾经标志性的狐裘大衣,也会一直携带着一长一短两柄宝刀,俨然就像换了个人。 “哎,你等等,有件事正好要告诉你。”云潇一把扯住他的衣襟,赶紧拦下他,接道,“早上明戚夫人带着阿雪来了,说是要去公孙府上谈事情,你天天住在外面,是不是也该回家看看啊?” 公孙晏却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满脸忧虑,尴尬的啧啧舌,眼神沉重,江停舟见状偷笑着出来圆场,笑笑:“云姑娘说得对,天天在我这赖着总不是办法,公子呀,回去看看吧。” 公孙晏白了他一眼,半晌不出声,自那日和老头子闹翻以来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将叶雪身上怪病的缘由都告诉明戚夫人,后来他曾私下里将“嗜睡症”的解药给叶雪服下,按时间来推算她现在也应该已经在渐渐恢复了。 明戚夫人这种时候去公孙府谈事情,该不会还是谈的两人的婚事吧? 公孙晏抓着脑门,感觉一阵苦闷由心而起。 第一百五十一章:伤 帝都内城,司天元帅踏着大步毫不拘谨的跨进天征府,也不管府中的主人还未回来,一个人穿过正堂来到后院,他虽然酒气熏天,但已经完全没有了片刻前烂醉如泥的样子,一双严厉的眼睛将这个并不陌生的大院再度认真环视一圈,然后在空旷的院子里席地而坐,静静等待萧千夜。 曾几何时他来到这里,都会和好友在院中喝上几坛好酒,而转眼间天征府这个帝都的贵族,也已经变得如此冷清寂寞了。 “哎……”司天长长叹息,心底五味陈杂,萧凌云去世之时自己尚在中原游历,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已经伴随着新的政权永远的石沉大海。 不出片刻,萧千夜携手云潇两人一先一后踏入,看见院中的人也毫不意外。 司天含含糊糊地笑起来,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乐呵呵的道:“呦,早知道你酒量差成那样,我就不给你灌那么多了,怎么样,脑子清醒了没?” 萧千夜头疼的看着那人,他一脸无畏的笑,眼里有极其坚定的光,和方才那个犬马声色沉溺美色的大叔判若两人,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司天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丢给他,这才重重吸了口气,叹道:“不过也幸亏你们起了冲突,这才给了我机会偷偷摸进去把这玩意偷了出来,果然和那个异族村落里发现的半截檀木令是一体的,四娘啊四娘,真的是你啊。” 萧千夜攥着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枚被分割切成两截的紫金色檀木令,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 “那个男宠又是什么来头?”司天警觉的问起来,回忆着,“看你之前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找他麻烦,执意要将他带回军阁,一定是另有目的吧?” “他也是暗部的人。”提到那个人,萧千夜明显有些厌烦,司天默默沉思片刻,已经快速理清头绪,问道,“是安插在四娘身边的眼线吗?倒也不奇怪,四娘个性招摇容易惹事,是得找个人盯着才行。” “不仅仅是眼线那么简单的事情。” “哦?”司天顿时压低了语气,眼眸里闪过一道寒光,又看见对方脸上隐约浮起一丝犹豫,抓了抓脑门笑道,“你还是不信任我,嗯,我跟你爹可是好兄弟,虽然卸任之后不再插手帝都的纷争内斗,也没留在天域城看着你们长大,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分的很清楚,你大可不必对我抱有警戒之心,你若是仍不信我……” 他认真想了想,低头看着手上的白帝剑,忽然就随手扔给他:“这东西送你了,我记得八年前三军年宴上,你可是盯着它看了半天呢!” “元帅?”萧千夜惊了一下,他竟然这么随意的就将权力的象征白帝剑毫不珍惜的扔了过来? 他若有深意的将目光将转向他身边的女子,神色凝定了瞬间,嘴里仍是无所谓地调侃着:“一把剑而已,没那么重要,和你手上那柄比起来,根本一文不值。” “元帅准备怎么办?”萧千夜不动声色的靠过去,将白帝剑认真的放回他手边,司天顿了一会,无声苦笑:“一直在追查暗部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最想除之而后快的人其实也不是我,但是四娘身份一旦暴露,恐怕会连带着整个风家一起遭殃,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高成川手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哪还有余力再去保住别人,你说是不是?” 萧千夜抿着唇没有回话,元帅什么都知道,虽然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这个人竟然对帝都的局势了如指掌! “陛下尚是皇太子之时,就已经对高成川各种牵制了。”司天毫不避嫌的开口说出惊人的话,眼睛也亮如军刀,缓缓的道,“帝国三军,内讧最严重的就是禁军和军阁,先帝在世之时偏袒高成川人尽皆知,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太子继位之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总督已是日薄西山,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暗部就像一根眼中钉,是皇太子无论如何都要连根拔出的对象。” 萧千夜默默捏着手上的紫金色檀木令,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交给我吧。”司天忽然笑了笑,从地上跳起来用力揉揉他的头发,爽朗的伸了个懒腰,“你们出手的话不太方便吧?你娘……也是风家的女儿,做人做事,不能太过绝情。” 萧千夜忽然感到一种无力,幽幽叹了口气:“陛下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您去办,他有更为信任的人。” 司天转了转眼睛,顺着他的话接道:“这个人是你哥哥萧奕白吗?” 萧千夜也不否认,干脆地承认:“陛下若是想彻底击垮高总督,一定会从他最为精锐的暗部下手,以陛下的行事风格,多半是连根拔出不留后患,我希望元帅您不要插手此事,以免遭到牵连,坦白说……” 他刻意压低语气,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依然警惕的扫了一眼周围,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继续:“坦白说,我并不觉得陛下会对风家网开一面,甚至担心您冒然插手,自己也会遭遇危险。” 司天怔了一下,似乎也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言辞,但仔细一想,他的神色也不禁严厉起来,他本人和当今陛下明溪的来往很少,在对方仍是皇太子之时,也仅仅是在双极会上有过几次短暂的相遇,那真的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公子,病弱的身体又平添了几分羸弱,会让人在不经意间卸下防备。 但以他这么多年对人对事的直觉,那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简单的人。 哎……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蹙起眉头再一次扫过眼前冷清的天征府,那一年救不了的人,弥补不了的遗憾,时隔八年仍会让内心隐隐作痛。 “你爹……怎么死的?”司天元帅奇怪的看着他,虽然目光依然平静如水,声音却是冷定如铁,“天征府的灭门案就是被当年的皇太子一人之力强压下去的,连先帝都没有太多深究,我记得你也是因为那件事才从中原昆仑山提前返回的,那一天天征府外被灵凤族的凤火包围,导致救援的守卫无法进入府邸,等第二天大火散去,府内已经无人生还。” 突然提及他心底的刺痛,萧千夜的眼眸一沉,低下头去。 司天细心的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心里也越来越焦急——萧凌云和自己是生死之交,他的双眸曾在危机之时不受控制的转变为罕见的冰蓝色,可他这个小儿子的眼睛更是变成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金银异色!每当不经意间和他的视线对视,自己都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双眼睛深处透着致命的危险! 像是另一人在透过这双眼睛,冷冷注视着飞垣上发生的一切。 两人在沉默之际,院子里突兀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萧奕白从内城折返回家,才踏进后院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司天元帅,他先是惊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认真的思索着眼前的僵持。 “呦,你也回来了!”司天瞬间就变了脸,笑嘻嘻的扑过去搂住对方的肩膀,不怀好意的道,“我跟你说呀,你这个弟弟的酒量也太差了,比你差远了,你平时没事要多锻炼锻炼他,这往后的日子里还有大把的应酬等着他去对付呢,一杯就倒,三杯就醉的不省人事,不行,不行的。” 萧奕白只是静静的想了一会,脸上也逐渐扬起笑容,扶住司天:“元帅似乎也喝了不少酒,闻着这种特殊的香气,你们难道是从曳乐阁出来?” “咦……”司天拉长语调,凑上去,“你很懂嘛!你弟弟不行,那你来陪我再喝一点,走,我请客!”56 话音未落,司天已经推推嚷嚷的扯着萧奕白往外走,萧奕白默默笑了笑,也不推辞。 “大哥!”萧千夜想叫住两人,只见萧奕白唇角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微微别过头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萧千夜无奈的摇摇头,也不知道那两人究竟要做什么,他抬起手闻了闻自己身上扑鼻的花香味,还是用力蹙起眉头,露出嫌弃的神色,云潇捂着嘴偷笑起来,指指他的房间道:“之前太子……不对,是陛下差人送了一批新的衣裳过来,说是给你们预备过冬的,我都整理过了,是上好的料子穿着一定很舒服,快去换上吧,别总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都看腻了。” “我不爱穿那些,军阁有换洗的制服。”萧千夜唇角莫名泛起嘲讽的笑意,政权已经稳定下来了,陛下还是往天征府一直送冬衣,还真的不怕人言可畏啊。 “换洗的制服我也都整理好了,在一起放着呢。”云潇凑过去,眨眨眼睛,“虽然还是很想看你穿着师门时期那种长衫,不过……军装戎衣我也很喜欢,你第一次来昆仑,就是穿得那种衣服。” 萧千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八岁那年独自拜入师门的时候,自己的确是身着军阁的特殊制服,其实以他那个年纪是不可能有合身制服的,那是娘亲拗不过他软磨硬泡,带着他在街市的布庄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相似材质和色泽的布料,然后买回来亲自为他定制的。 犹记得第一次穿上那身银黑色锃亮的“军装”,他开心的围着院子奔跑,捡起地上的树枝缠着父亲教他剑术。 那样简单纯粹的快乐,现在是再也不会有了。 萧千夜轻轻笑了起来,但是那样的笑容很快就堙灭消失,变成一种深沉的寂寞和哀痛。 “没事吧?”云潇握住他的手,眼里的光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杂质,温暖自掌心一点点涌向全身,萧千夜呆住片刻了,怔怔地看着眼前微笑的女子,见她歪着头,眼珠灵动的一转,脱口,“你不爱穿陛下送来的衣服,那我来给你做一件吧,就做……师门的那种,我好久都没见你穿过昆仑的衣服了。” “做衣服?”萧千夜哑然脱口,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中的剑灵。 “怎么,怕我做的衣服太难看,穿不出去?” “不是。”他连忙否认,眼睛却一刻不肯离开她的脸庞,握紧的手又松开,笑了笑,“除了我娘,没人给我做过衣服。” 云潇下意识地一松手,瞬间就想起了天征府的灭门案,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触碰到他的痛处。 “在此之前……”萧千夜忽然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她的胸口,面色一沉,“让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 “不行!”云潇惊得脸色绯红,踉跄的甩开他的手,支支吾吾的道,“不行不行!男、男女授受不亲,不行!” “授受不亲?”萧千夜铁着脸,想起初到昆仑那几年的事情,冷道,“你小时候,经常半夜提着灯摸到我床头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授受不亲了?” “我……”被他这么一提,云潇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她小时候贪玩,母亲对她又很放纵,几乎是不怎么管束这些世俗礼仪,她时常感觉无聊的时候就会想办法钻进萧千夜的房间,故意提着灯蹿到床头想吓唬他,虽然他每次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可自己还是玩的乐此不疲。 直到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或许是隐约察觉到自己对这个男孩的心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点点情窦初开,反而自己害臊起来,会在他面前刻意的注意起言行举止。 “不给我看也行,但你必须好好的给大夫看看,丹真宫有飞垣最好的大夫,你跟我去丹真宫。”萧千夜一直严厉的看着她,分毫不让甚至显得有几分焦虑,默默转着剑灵,好像在感知什么。 分魂大法的作用不仅仅是让云潇能一直附着于剑灵陪在他身边,同时也让他能透过这一魂一魄感知到她本体当前的状况,而他所能感觉到的情况则是糟糕混乱的,让他始终都无法真的安心。 “大夫……大夫也不行!”云潇执拗的拒绝,拉紧了自己的衣服,眼里全是恐慌——曳乐阁的男宠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那些错综复杂的茂密火色羽毛越来越不受控制,原本只是稀疏在长在皮上,最近几天几乎是想要覆盖全身,她现在根本不敢露出手臂,只要袖子稍微往上再提一提,就会被看到身上的羽毛! 云潇紧张的咽了口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目光惶恐的一直颤抖,又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脸庞——要不了多久,那些羽毛就会彻底暴露吧? “你……”萧千夜声音赫然下沉,已经从她焦虑的神情里看出了端倪,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拽着拉进房间,反手用力锁上了门,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还有那些羽毛。” “不要。”云潇咬着嘴唇,眼泪却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滴落,蹲下去抱住双膝,将脸埋入其中,心里升起巨大的委屈和恐慌。 灵凤族没有混血……自她得知灵凤族的宿命之后,就已经清醒的知道了等待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 “阿潇。”萧千夜耐心的走过去,陡然间明白了她心底的无助,俯身将她揽入怀里,“我已经将你视为妻子,不管你是人类,是异族,哪怕真的是一只鸟,我也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你……你才是鸟!”云潇心底一震,又被他莫名其妙的安慰破滴为笑,骂道,“我曾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现在连你也开这种玩笑取消我……”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眼眸一沉,目光默默凝聚在自己手背的灼伤上,她梦见过?难怪她会在看见这个伤口的同时流露出那般欣喜的神色,原来是已经慢慢回忆起那段远古时期的羁绊了! “我不是不能让你看到那些伤。”云潇低低的开口,一直握着他的手一点点用力,像是在做剧烈的心里斗争,犹豫的开口,“我身上的伤很多很多,遍布全身……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很、很难看,我不想你看见那么难看的我。” 她小心的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在下一个刹那丧气的低下头,咬唇不语。 萧千夜的身子蓦然一颤,一声不响地抬起她的脸,直视着那双清潋的眼睛认真的道:“你身上的所有伤都是因为我,我怎么可能混账到嫌你难看?若我真的那么混蛋的人,你就该抛下我离开。” 云潇红着脸,终于将紧绷的情绪一点点放松,她深吸一口气,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片体鳞伤的身体。 第一百五十二章:试探 即使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萧千夜的目光还是在看到那样惊悚的伤势时,茫然地沉寂了片刻,他轻轻抬手放在连接双肩的巨大伤痕上,仅仅是一瞬间,仿佛全身力气都被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这就是八年前为了救他自残留下的伤痕,时至今日依然鲜红醒目,灼烧的刺痛从指间涌出,刺的他眼里心里全是疼痛。 那一年从悬崖跌落被栖枝鸟救起之后,他们是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才被昆仑弟子找到救回师门,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云潇身上的伤其实一直没有止住血势,但更为奇怪的是在这种严重的失血状态,她依然能保持着清醒。 萧千夜忽然间全身一震,想起帝仲记忆里那只远古神鸟,它的胸口被古尘切出巨大的伤口,血一直滴落,但是流动的火焰会持续不断的填补伤口,无法愈合,却也不会丧命。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青丘真人门前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吹着微风晒太阳,在察觉到他脚步声的那一刻豁然清醒,依然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萧千夜控制着急促的呼吸,目光一点点挪动,火色的羽毛比在北岸城看到的时候密集多了,尖端隐约出现的灵火也越来越明显,除此之外,原本雪白的皮肤到处都是大片的淤青,应该是被地缚灵摔的那一下之后留下的伤痕。 而在这样的重创之下,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细小的针孔,每一个都像锋利的刀锋割在他的心头。 她身上全部的创伤都是为了自己……在这样清丽温柔的容颜下,掩藏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可她却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过一丝一毫,永远都是那样无畏而安心的笑。 萧千夜只感觉心被恶狠狠的撕裂,苦闷和酸楚喷涌而出,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去,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师兄天澈,对于自己的两个亲传师门,这原本该是他少年时期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可他能给与的竟然只是无尽的伤痕。 “一直……这样吗?”萧千夜的手指就停在了那里,抬起双眸不可思议的凝望着她,身体也因此微微抖动起来。 “嗯。”云潇点点头,按住他颤抖的手,“伤口虽然早已经痊愈了,但是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我每年都去青丘真人那里检查,师叔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他咬咬牙,眼里忽然间露出了雪亮的光,瞬间惊变了脸色,神鸟的血统能帮助她快速恢复,但是人类的身体却无法承受这种极端的力量,总有一天,她会被爆发的灵凤之息反噬自身! 云潇看见他脸色不对,慌忙拉紧了衣服,脸上绯红一片,小声嘀咕起来:“都说了很难看的……” “还疼吗?”萧千夜帮她整理着衣襟,将自己的不安全数收起,露出温和的表情摸了摸对方的脸颊,云潇抽出手来,笑了笑,“早就不疼了,我一贯恢复的很快,放心吧。” 她分明在说话的同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睛里却豁然升起一抹淡淡的哀伤,然后咬住嘴唇沉默了半晌——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萧千夜一贯都不会骗人,自己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有事情瞒着,灵凤族原本就没有混血活下来的先例,自己本是依靠沉月之力侥幸长大,如今沉月彻底失去神力,霜天凤凰也已经离开,仅仅依靠她自己,很难再压制体内汹涌的火焰。 会死吗……云潇的双手有些颤抖,忽然一把抓住他,紧张的咽了口沫,茫然不已。 她是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许在自己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下,死亡这种东西已经很近很近了。 萧千夜也才回过神来,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撩起她脸颊边的头发轻轻放至耳后,面容沉静冷定,低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极力伸出手,是在安慰她,更是在安慰自己,金银异瞳绽出深邃的色泽。 没事了。都会好起来的,这一次,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自己都要不惜一切,将深爱的女子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回来。 萧奕白被司天拽着袖子,一路连拉带扯又折回了曳乐阁,大堂里才松了一口气,刚刚擦干额头冷汗的兰妈妈正瘫在软榻上休息,抬眼一看门口走进来的人,脸色瞬间荡起乌白色,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又晕了过去。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兰妈妈提着裙摆冲到门口,直接用双臂拦住门不让两人进来,眉梢一挑,好声好气的哀求起来,“小天儿去别处玩吧,下次来、下次来给你免单好不好?快去别处吧,出门左拐穿过这条街一直走,去秦楼!那里最近不是住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异族姑娘嘛,你去那转转吧,兰妈求你了!” 她一边挥着手里的小团扇,一边用眼角时不时的偷瞄萧奕白,心里面暗自嘀咕起来——这家伙好像不是萧阁主啊,是他那个双胞胎兄长? 但是一想到是这个人,她就更加不敢得罪了,毕竟这家伙能和当今圣上传出流言蜚语,先不管这种坊间八卦到底是真是假,陛下对天征府格外看重都是不争的事实,她前脚才好不容易送走萧阁主,后脚又碰上他同胞大哥,这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两人,怕是真的要卷铺盖从帝都滚蛋了! 兰妈妈白无奈地叹气,按捺着心里的郁闷,萧奕白反倒是眯起眼睛笑了笑,扭过脸意味深长的看着身边的大叔:“您好像不太受人欢迎嘛。” “不受欢迎的人是你吧?”司天哈哈大笑,反问了一句,倒是不介意他这样没礼貌的说辞,抓抓脑门,眼睛果真往街市的另一边期待的看过去,嘴里念念叨叨的嘀咕着,“秦楼吗?我好像也有印象,他们那的花魁小姐可真的是人间绝色啊,可惜只能远观不可近玩,像我这种年纪一大把的人,可是受不了那种诱惑的。” “元帅如果想过去坐坐的话,我倒是可以让花魁陪您喝上一杯。”萧奕白接下话,兰妈妈立马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忙趁热打铁,“没错,小天儿你快跟他去吧,秦楼是公孙晏开的,他和公孙晏姑且算是同僚嘛,找花魁小姐陪你喝一杯酒又不是什么难事,您就别在我这杵着了,我这的姑娘们比不上人家的花魁……” “公孙晏啊……”司天望着天,忽地笑了起来,“好吧,偶尔也是要换换胃口,走走走,今天就去秦楼喝一杯。”点点书库 萧奕白偷笑着让开一个身位,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天干脆的抬腿就走,萧奕白默默跟着他,忽然感到有一束冰凉的目光望来,他蓦然收敛了微笑,下意识的转身微微抬头寻找——在曳乐阁顶层凭栏依靠着一个柔美的男人,袒胸露乳披着单薄的丝绸睡袍,他的头发看起来还是湿润的,像是才沐浴完更衣,脸颊泛出红晕,嘴角还勾着阴柔的笑容,毫不顾忌的掀开窗上的帘子用手扇着风。 萧奕白皱了皱眉,有些不放心,突然想起自己在回家路上遇到两个绘声绘色凑在一起聊天的人,虽然对方在发觉他的一瞬间立马闭了嘴识相的跑远了,但是他还是清楚记下了两人津津有味谈论的内容——军阁主和风四娘,在曳乐阁为了一个男宠大打出手。 他还没理解这句莫名其妙的流言就是是怎么来的,踏进家门就看见了一身酒气的弟弟和许久不见的司天元帅。 萧奕白迟疑的思索了片刻,当他再次抬头想看的清楚一点的时候,又赫然发现窗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喂,你快一点!”司天远远的冲他高声喊了一句,萧奕白一言不发的跟上去,转眼来到秦楼处,又见门窗紧闭一个客人也没有,司天皱着眉头抬手就用力敲起来,嘴里抱怨着,“搞什么啊,一个赶我走,另一个干脆门都不开了,大白天的你们都不想做生意赚钱了吗?喂——开门!” 萧奕白笑吟吟的按住司天的手臂,反手就把门直接推开了,大堂内果然空无一人,平时人声鼎沸的秦楼此时竟然安静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这……”司天尴尬的憋憋嘴,萧奕白已经率先一步走进去,他指指旁边空着的桌椅,又指指楼上,问道:“元帅是想直接在大堂喝上一杯,还是挪步二楼雅间?” “这楼是你开的?这么自来熟吗?”司天元帅目光顿沉,紧跟着走进去,竟然随手又将大门合上,他的眼睛顿时就转变为严厉,甚至带着某种冷酷和提防,萧奕白随意笑了笑,从柜台里拎了一壶酒放在靠边的桌子上,又拿起一个精致的酒杯斟满递过来,道:“元帅刻意把我拉出来,不就是为了找个地方谈谈吗?秦楼是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您说什么都不会泄露。” “哦?”司天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真正意图,晃了晃手臂,“很早以前我就琢磨着秦楼有问题,现在看起来果然是不简单,哎,说好的花魁小姐呢?该不会只有你陪我喝酒吧?” 萧奕白也端着满满的一杯酒晃了晃,邀请对方坐下,接道:“您把我弟弟拉到曳乐阁去寻欢作乐,还惹出那种见不得人的流言,我都还没跟您兴师问罪呢。” “啊?”司天古怪的看着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哈哈笑起,“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嘛……” “八卦流言这种东西,传的最快了。”萧奕白微笑着,习惯性的摊开手心看了一眼,发觉自己被阻断灵力回转之后根本无法再次联系上那个人,又苦笑着轻轻握紧了拳。 “嗯……”司天赫然目光紧锁,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脱口,“你在跟谁说话?” “……” “你身上的气息,跟那位姑娘有些相似。”他抿了一口酒,语气也渐渐严肃,“最开始见到她,她是从你弟弟手上的剑灵里冒出来的,像个半透明的鬼魂吓我一跳,但后来我就发现她其实是个真正的活人,只是身上的气息稍稍有些奇怪,一定要说的话,倒是和现在的你有几分相似,所以……你们多半都是用了同一种术法吧?” 萧奕白没有回话,但是手心微微传来刺痛,蹙眉低下头,第一次有了心惊的感觉,这个看起来早已经不插手任何事端的前代军阁主,竟然能一眼就看穿他身上的秘密! “她能以那种样子出现在你弟弟身边,是不是证明你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留在另一个人身边,比如说……”司天刻意放慢了语气,更像是在等待萧奕白背后的人主动现身。 “他现在听不见。”萧奕白低声摇摇头,果然见对方的眼神陡然亮了一下,叹道,“确实是有类似的术法,不过出了些意外导致我联系不上他,元帅不愧是手握白帝剑的人,这样都能被您察觉,想必您这次回帝都也是另有目的吧?” “我在调查暗部的一些事情。”司天认真严谨的盯着他,想也不想的脱口,“我想你们的人应该也很关心这个问题吧?” 两人都没有把话说明白,但又是同时抬眼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的抿了一口酒。 “先将你的事情坦明吧。”司天静静坐了许久,凝视着他,不动声色率先扯开话头,“我问了你弟弟关于天征府的事情,但是他不愿意说,我猜……多半和你有关吧?毕竟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又和皇太子关系不一般,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事情的真相掩埋?十有八九,也是为了你。” “元帅真的想知道吗?”萧奕白眼角有一种坚决的神色,却忽然指了指他的白帝剑,“若您知道真相,我怕是要被您斩于剑下了。” “呵……”司天不屑一顾冷笑一声,摇头,“你就别谦虚了,我恐怕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可比你弟弟……可怕多了。” 萧奕白不置可否,微微低头笑着看向手里的酒杯——透过纯净的酒水,他的眼睛是一种纯粹的冰蓝色,是代表这一族最隐晦的秘密。 司天也默然注视到了对方双瞳的惊变,心下一紧,这才是他记忆里好友的模样!是和萧凌云一模一样的双眼! 第一百五十三章:嘱托 “你果然更像他一些。”司天苦笑着,叹了口气,眼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过往,熠熠生辉,“我还记得有一次和他喝酒,他喝醉了拽着我的手一直唠叨,反反复复都在说你的事情,说他不放心你,说他根本不了解你,他害怕有一天你会控制不住自己,哎……那时候我不懂他的意思,他醉的一塌糊涂都依旧守口如瓶没有再透露什么,如今再想起来,你们这一族肯定还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吧?” “说我吗?”萧奕白只是非常平静的笑着,父母一贯都更加疼爱弟弟,原来最不放心的人竟然是他自己吗? 这倒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印象里小时候的弟弟其实并不是现在这样总是板着脸不爱说话,相反他非常喜欢缠着母亲带他去街市玩耍,对父母而言,生性更加开朗的弟弟才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人。 萧奕白默默转着手上的酒杯,清澈的酒水里浮着他的脸,却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同胞弟弟。 弟弟如今那样谨慎小心,对谁都不肯敞开心扉的性格也是在灭门案之后彻底改变的吧? “他最不放心的人是你啊——”司天重复了一次,直视着对方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眼眸深沉的如化不开的浓墨,低语,“你这双眼睛和凌云一模一样,但是你弟弟和你们又不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奕白顿了顿,从怀里小心的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他面前,司天嘴角微微一抽,那是天征府的家徽,一只凶兽穷奇! 他曾在中原游历的时候刻意了解过那边的一些神话传说,终于在一本名为《山海经》的古书上发现了好友萧凌云家徽上那种古怪的神兽,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却第一次对着一本晦涩难懂又光怪陆离的古书认真钻研了许久,《山海经·西山经》上记载,“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山海经·海内北经》中也有记载,“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头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日从足。” 无论是哪一种说辞,那都是一种凶恶残忍的古兽,是至邪之物的化身。 那时候他就心有疑惑,好友一生光明磊落,是个实实在在的正人君子,为什么家徽上却莫名刻着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这是穷奇,在一些传说里,它是上古四凶兽之一。”萧奕白淡淡的解释着,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家徽上凶兽的眼睛,低笑着提醒,“元帅不觉得这只凶兽的眼睛有些眼熟吗?” 司天倒吸一口寒气,下意识的竟是去触碰手边的白色长剑,萧奕白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家徽,然后抬起手放在自己眼睑下方,嘴角浮出讥诮的笑意:“萧氏一族的先祖是一只凶兽穷奇,只是它和大多数异族不一样,它没有经历过上万年的种族演化,而是意外的获得了另外一种无上的神力,直接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人’,所以天征府的家徽才会是这种凶煞之物。” “先祖……”司天一时还无法理解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是认真的低着头,将这些年好友身上那些反常的变化一点点联系起来。 当年他还是军阁之主,萧凌云则是他手下最为得意的将领,他也一直毫不掩饰的将他视为自己的接班人,有意识的刻意栽培,自己在卸任之前那短暂几年的共事里,他发现在遇到危险之时,萧凌云会在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那的确不像是人类该有的东西! 竟然是凶兽的力量,萧氏一族……竟然也是异族?这么多年在帝都皇室眼皮底下,为什么没有一人察觉? 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问,萧奕白只是仔仔细细地抚着家徽,仿佛那个陈旧的小东西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叹息:“那种无上的神力来自上天界,那只最初始的凶兽穷奇吞噬了一位神明,并且取代了他的一切,开始以新的身份在这片土地上隐姓埋名,皇室之所以无法察觉到萧氏一族身上属于异族的气息,也正是被这股上天界的神力掩饰了。” “上天界!”司天的眼眸在听见这三个的同时蹦出一串锋利的雪光,转瞬又不动声色的压下了情绪,萧奕白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他在飞垣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也留下了自己的后裔,并且一直在骨血深处灌输着隐瞒身份的意识,直到数百年前他忽然死去,这种被压制的血脉才一点点显露,萧氏一族救下当时的帝王,被封了大功,终于获得了帝都的居住权,成为了新的权贵。” 萧奕白眼睛微微一转,像是在观察对方的神情,只见司天托着下巴一言不发,饱经风霜的脸庞是他完全看不穿的深意,又继续说道:“属于凶兽的血脉越来越难以控制,最先暴露出来的特征,就是获得了这双冰蓝色的眼睛。” “……” “但一直到我之前,他们都掩饰的很好,毕竟血统一旦暴露,萧氏一族就会被视为卑贱的异族人,失去帝都贵族的地位,所以即使这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大,我的祖辈们也依然不顾一切的掩饰着。”萧奕白勾起奇怪的笑意,更像是在自嘲摇了摇头,盯着家徽有了些许发呆,隔了好一会,他才抬起眼睛认真看向司天,一字一顿:“血统的第一次失控,就是在我身上发生的,我年少之时曾经对自己使用了来自白教的邪术分魂大法,将自己的一魂一魄留在明溪身边,但也因此导致自身越来越不受控制,直到……八年前灭门之夜。” 司天沉着脸,即使脑中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心里依然不愿意相信事实,只是安静的听着,等待着他自己说出来。 “我杀了全家。”萧奕白只用了短短五个字,就将那段惨烈的历史轻描淡写的脱口而出,他抿了一口酒,感觉喉间泛起酸楚。 司天赫然抬起眼睛,脑子里仍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再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紧握着白帝剑,而萧奕白依旧像个平淡如水的外人,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难过。 为什么能这么平静?难道凶兽的本质就是冷漠无情的冷血怪物吗? “凤姬救了我。”萧奕白继续说了下去,语气还是那般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因为百灵之首突然插手,即使是帝都高层也不太愿意直接跟她起冲突,加上明溪暗中斡旋,这才将此事的风波强行压了下去,我知道这些年暗部也一直在调查真相,试图以此来牵制天征府和明溪,但是被灵凤之火烧毁的那些往事根本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们一直都在白费功夫。” “哦?”司天终于是发出了一声疑惑,思绪和视线都渐渐清晰,“所以你此时跟我摊牌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将元帅的力量浪费在暗部身上。”萧奕白直言不讳的开口,眼神顿时染上了一丝可怕,“八年前因为我的失控,其实也让远在中原昆仑的千夜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而他不仅仅让凶兽穷奇的血脉觉醒,更是让最初始的那个人彻底苏醒,您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我的眼睛和父亲一样,他的眼睛又和我们不一样吗?原因就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他身上……有上天界的力量?”司天惊变了脸色,诧异的瞪大眼睛。5200 “或许我该换一种说辞。”萧奕白站起身,肩背挺直,严肃的道,“萧氏一族是一种特殊的异族,上天界将这一族称为‘古代种’。” 司天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颓然的坐下去,不可置信的用手用尽全力的压在眼睛上,勉力克制着眼中无法控制的颤抖——古代种!竟然是古代种!他曾私下里调查过先帝的一些事情,古代种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是陌生又熟悉,他知道这一族的人关系着飞垣破裂的地脉,又不清楚先帝苦苦寻找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部分的事情还是稍后让明溪自己跟您解释吧,或许能让您更加了解先帝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何。”萧奕白俨然有些焦急,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费口舌,继续,“元帅应该已经听说了,十日前帝都一战有两位上天界的神亲临飞垣,险些就将整个帝都夷为平地,若不是先帝提前察觉暗中布局,恐怕现在的天域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但是上天界何其强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的阴谋暗算再来几次,飞垣又能平安稳固多久?” 司天紧咬着牙,霍然变色,再次回忆起十天前的惊变,先帝突然驾崩皇太子毫无悬念的继位,这一切在他看来原以为只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政变,原来其中还有上天界牵扯其中! 难怪萧奕白会说不希望将他的力量浪费在对付暗部身上,对比遥远九天之上关系着飞垣存亡的上天界,暗部这种争权夺势的内讧又算的了什么! “你希望我做什么?”许久,面前胡子拉碴的大叔眼眸一点点收缩,语气里竟也重现了当年的傲骨风姿,萧奕白点点头,在他面前展开自己的手心,苦笑道,“实不相瞒,现在的我就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要说保护明溪,恐怕是连保护自己都够呛,我希望您能留在天域城,至少要保证他的安全。” 司天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的掌心,那里有一束始终无法汇聚的白色灵力,晃晃荡荡似乎随时都会溃散。 “上天界和暗部的事情,明溪会有其他的安排。”萧奕白补充了一句,没等他松口气,只见司天的嘴角突兀的流出露出讽刺的笑来,“天征府已经灭于你手,如果风家也和暗部扯上关系……你也要亲自动手灭族吗?” “风家?”萧奕白的反应明显比弟弟萧千夜冷淡的多,眼里依旧是毫无感情的神色,冷笑起来,“若是他们真的和暗部有关系,元帅觉得明溪会轻易放过他们?” 司天微微一怔,被他的语气镇住,抿了抿嘴唇,即使内忧外患刻不容缓,以新帝的个性,应该也会毫不留情的将暗部连根铲除永绝后患吧? “且不说我,风家对我弟弟又有过任何关心?”萧奕白短促的低笑一声,一瞬间被什么莫名的情绪深深刺痛了心,“早在军机八殿读书时期,两位舅舅就借着主讲师的身份刻意让其他学员疏远孤立他,军械处为禁军优先提供大量新的装备又是因为什么?如果按照元帅的意思,风家和暗部还有更深厚的关系,那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更不值得被原谅。” “你就这么恨他们?”司天惊讶的看着他,这个一贯冷定的人此刻真的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将风四娘的事情告诉他,他的脸上就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 “之前先帝曾经暗中下令逮捕千夜。”萧奕白忽然沉默了片刻,只是叹了一口气,“暗部在白教附近的登仙道派人用软骨毒暗算他,又在泣雪高原上伏击白狼正将霍沧,甚至不惜对无辜的细雪谷下毒手至使谷主身亡,到现在千夜身上还留着那时候的伤,是被控制的霍沧从腹部一刀捅穿,要不是他有着上天界神力加持,那样的伤足以要了他的命!” “……” “霍沧也因此断了一只手臂,现在还在雪城疗伤,细雪谷幸存的孤女们也都无家可归。” 司天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眼前浮现出东冥那座善于酿酒的异族村落,那些死不瞑目暴露着身体的女人们,明明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啊,四娘你究竟是如何的铁石心肠才能放纵手下的人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如果风家真的和暗部有关系,甚至一直在帮着他们对付千夜……”萧奕白冷笑起来,露出不屑的表情,恶狠狠的道,“那他们现在应该庆幸我出了意外变成个普通人,否则落到我手上,我必是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司天凛然神色,也被他脸上荡起的憎恨惊了一下,萧奕白打断他的思绪,声音渐渐凌厉,继续接了下去:“还有,暗部扣留了一部分实验体,至今下落不明,这其中不乏有一些棘手的异族人。” “哦?”司天眼眸一沉,那座异族村落里确实只有女人,男人、老人和孩子都是不见了踪影。 “您知道明溪为什么留着高总督没有下手吗?”萧奕白张了张口,神情复杂,“就是因为那群下落不明的试体,您可能不清楚那到底是些什么怪物,之前从缚王水狱逃出去的灵音族,甚至能以一己之力破坏北岸城天之涯水牢,造成海魔仓鲛逃脱,数十万人丧命,如果这样危险又无法控制的试体再多几个,您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我必须有一个强大又足以信任的人留守帝都保护他。”萧奕白用力握紧了拳,有些愤恨不甘,司天却瞬间察觉到了这句话里暗藏的深意,低道,“留守帝都……你让我留守帝都?这种时候最该留守帝都的人难道不是你弟弟?” “他?”萧奕白笑了笑,平定了心神,“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 司天疑惑的看着他,终究是没有问出口——这种时候,还能有比保护帝都更为重要的事情?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神情严肃的问道:“你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是算准了我一定会答应,还是根本就不怕我会拒绝?” “都不是。”萧奕白耸耸肩,端着酒杯对他敬酒,“坦白说,没有明溪的允许,我一般不会对外人说这些话,但我愿意赌一把,您的确是我打心底信任的人。” “像我这样沉迷酒色的废大叔,到底是哪里让你有了这种错觉啊?”司天嘴里嘀咕着,手上却也给自己斟满酒,冲他回敬。 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胸腔里顿时升起一股豪气,感叹的望着对方,一转眼,已经是那么多年过去了,真像啊……眼前这个人真的像极了当年的萧凌云,一样的处事圆滑中透着深藏不露的雷厉风行,一眼望不到底,却又让人产生莫名的信任,反而是他那个金银异瞳的弟弟更让人感到陌生和恐惧。 司天咬了咬牙,萧千夜身上有着来自上天界的神力,难怪他的眼里总是闪烁着一股陌生的目光,真的是某一个人在他的身体深处苏醒了吗?可这种不属于人间的神力,又究竟是福是祸? 第一百五十四章:紫苏 上天界永夜殿,皓月沉于湖底,透出静谧的白光,忽然水面荡起微弱的涟漪,也将这一刻的宁静彻底打碎。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辰王蓬山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水面上泛起点点星光,顿时就将永夜殿映照出五彩斑斓的色泽,紧接着,墨色如水自脚下弥散,奚辉的魂体也在同时现身,出现在辰王身侧。 “这才是我记忆里你的模样,可比那张脸看着顺眼多了。”蓬山凑近过来仔细端详了好久,哈哈大笑,转身对奚辉道,“你看看你们,是不是还挺像的,都说了没事别总是逗凶兽玩,玩出事了吧?” 奚辉瘪瘪嘴懒得理他,自己和帝仲都是半透明的状态,只是一个是魂体,另一个是意识体。 “你就别嘲笑我了。”看着同修不怀好意的表情,奚辉终于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说起来你这幅模样,应该是维持不了多久吧?”蓬山话题一转,瞬间收敛了神色,担心的看着这个往日的同修,眼神复杂的变化,千言万语终于是化成一声沉闷的叹息,帝仲点点头,起身,那具奇特的身体伴随着他的动作霎时就出现了涣散的痕迹,他赶紧聚了聚灵力,苦笑,“我既没有身体,也没有魂魄,仅剩的神识也只能在灵力充沛的地方才能勉强聚形,而且,我必须尽快回到他身体里去。” 蓬山和奚辉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接道:“你总不能一直这幅模样吧,那具身体很难抢夺吗?” “倒也不难。”帝仲随意的笑笑,摆手,“只是没这个必要,坦白说我对他很感兴趣,也想继续看看他的未来和选择,再说了,你还不是要靠他带你寻找阵眼吗?” “你若是直接夺了他的身体,我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也再也不用忌惮潋滟那句预言了,反正你都回来了。”奚辉试探性的回复了一句,果然见对方忍着嘴角的一丝笑,意味深长的道,“你都拿人家兄长威胁了,他肯定得帮你,他就一个哥哥,必不可能看着他死。” 奚辉嘴角浮起一个苦笑,很明显对这样的说辞仍然心存忧虑,帝仲的眼眸闪闪烁烁,是一如既往的望不到底,淡道:“这你倒是不必担心,我也会帮你的。” “你?”奚辉不置可否的看着他,玩笑道,“难不成你真的准备直接控制他带我去阵眼找人?我不信你会这么做,你一贯不喜欢插手这些事情。” “你因对我的同修之情,多次对他手下留情,若非如此以夜王之力,强迫他寻找阵眼又有何难,所以我帮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听到这样的话,反而是奚辉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脸色微微变换——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似乎和他记忆里的帝仲有些许不一样了。 “潋滟的伤如何了?”帝仲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位同修,蹙眉叹道,“我曾经借着萧千夜的眼睛见过泣雪高原潋滟亲手立下的雪碑,她一早就在那里留下了回归之法,等待着我神识苏醒的那一天,预言之力果然神奇,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在死亡九千年后再次醒来。” “可惜预言终究是预言,太晦涩难懂了。”蓬山低着眼眸笑起来,虽没有反驳他的话,又严厉的接道,“事实上我们依旧无法判断自己所理解的预言之力是否正确,只能漫无目的的等待,等待契机到来的那一天罢了。” 帝仲抬起眼睛静静凝望着他,知道辰王是话里有话。 潋滟对上天界的最终预言是“帝星坠”,在他以神识苏醒的状态重返上天界之后,星辰的轨道却没有因此改变分毫,预言尚未实现,但仍沿着固定的轨道,一步步的走向终点。 “蓬山,你该不会还想继续插手吧?坦白说,东皇和曦玉多半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执着?”奚辉皱着眉扫了一眼辰王,对方咯咯笑起,抓了抓头发,叹道,“我尝试了两次,可两次都被箴岛化险为夷死里逃生,是不是说明这座流岛命不该绝?人界有种说法叫事不过三,这第三次就由你们亲手去吧,我倒是很好奇,箴岛能否躲过最后这一次毁灭,如果他们还能侥幸从你手上逃生,那我也就彻底放弃,不再纠缠。” 辰王的眼睛带着无尽的期待,嘴角却赫然露出复杂的笑意。 “呵……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奚辉毫不客气的嘲讽了一句,终于眼神严厉的转向帝仲,“你打算怎么办?” “我吗……”帝仲想了想,脱口,“还是先去找回古尘吧,他手上的那柄剑灵我用不惯。” “……”奚辉沉默着,对他而言,如果萧千夜得到战神之刃古尘,那么找回阵眼一事就会平添预料不到的变数。 帝仲瞬间就察觉到同修身上的警惕,笑道:“怎么,你难道是担心我找回古尘会对你不利吗?我说了会帮你就不会食言。” 奚辉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个连魂体都算不上、情况比他还要糟糕的人,此时是依靠神裂之术维持着淡淡的身影站在冷月下,清冷的光芒映照着一张清冷的脸庞,眼里各种复杂的情感如潮水一般涨落不定。 那的确是他昔日的战友同修,但又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淡淡的陌生,就好像……那个年轻军人独有的冷漠气息。 “你若是还不信我,我不介意将古尘暂且交你保管。”帝仲无奈的脱口,唇齿微合,仿佛想要说什么,又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倒也不至于,放我这我也不会用,如此至宝,还是该在合适的人手里。”奚辉倒是干脆的拒绝了,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对那个军阁主实在是必须小心谨慎,古尘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想要的取回来也是理所当然,正好四大境的封印之一就在五帝湖附近,等你夺回古尘,我也要让军阁主聊表诚意,先破开那一处的封印才行。” 帝仲只是勾着嘴角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原来他真的可以这样面不改色的欺瞒同修,果然是这么多年,被萧千夜身上帝都高官的习惯影响了吗? “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大可以跟我开口。”辰王突然补充了一句,仿佛已经察觉到有些许端倪,眼里的星辰大海也变得更加深邃,他没有直接戳破,只是随意挥挥手,转身离去。 “我也得走了。”帝仲神色恍惚,抬头看着远方,眼神也变得神秘莫测,问道,“潋滟是不是在紫苏那疗伤,她是不是还在那座流岛住着?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厌……厌……” “厌泊岛。”奚辉提醒了一句,蹙眉,“你还是这么一点都不上心。”100文学 帝仲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平淡下来,笑了笑,“我去看看潋滟和紫苏,夜王可要一起?” “我还得回黄昏之海修复魂体,就不陪你去了。”奚辉赶紧推辞,识相的离开。 哎……帝仲抿唇不语,只是在心底长久的叹息,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点点拉长,然后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快要散去,然后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明亮,凝聚着最后一丝神裂之术的神力,朝着记忆里厌泊岛的方向光化而去。 厌泊岛位于上天界东方,受到烈王紫苏神力的影响,奇花异草遍地盛开,流岛很小,四面环绕着氤氲的白雾,宛如仙境。 紫苏正披着一身轻罗紫衣,乌黑的长发一直垂落到腰际,半个身子都淹没在药丛里,她俯身提着一个小水壶,正在给馥郁的药材浇水,察觉到自上天界而来的特殊神力,清丽的双眸惊喜的亮起,带着无限的温柔。 “紫苏,好久不见。”帝仲的身影已经非常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紫苏脸色微变,连忙放下手上的水壶小跑过去,想伸手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又怕自己身上的神力影响会冲散这股即将焕然的意识,又急又惊,低道,“怎么搞的?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了?快跟我到风之间去,我好好给你瞧瞧。”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要小心翼翼的搀扶对方,烈王紫苏精通医术,厌泊岛上也全是罕见的稀世药材,她将这里分成了风、花、雪、月、夜五处,按照种族的不同,分别接诊上天界、灵兽凶兽、动物、异族和人类。 “不必了,这副模样支撑不了多久,潋滟呢?我还有些话想问她。”帝仲摇头拒绝,即使只是意识所化,此刻他竟也罕见的感觉到了疲惫,不由自主的伸手撑住额头。 “你受伤了?”紫苏瞬间就注意到他手臂上淡淡的伤痕,吃惊的道,“什么人伤的你?这些年都发生什么事了?” 帝仲仿佛也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眼前赫然荡起一片漫天的火焰,无数火色羽毛如柳絮般徐徐飘落,落在他的手臂上,噗嗤一声燃起艳丽的火光。 紫苏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冷肃,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个人的意识竟然能被特殊的力量搅动,出现了瞬间的错愕失神! 帝仲的身体因力竭而产生了微颤,但他最终却只是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自己难道是真的能被萧千夜的意识影响,否则为何会在突然间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不对,不对。帝仲将左手臂平放到眼前,平静而漠然的看着那个伤痕,搅动自己意识的力量有两股,出什么事了吗……就自己离开这短短的一瞬间,那个人又出什么事了? “紫苏,我得走了,烦你转告潋滟,等她伤势好转我会再来找她。” “这就走了?”紫苏嘟着嘴,瞬间就不开心了,有些委屈,“你这么多年没回来,是不是都忘记了上次临走前答应我的事情?” “上次?”帝仲想了想,过于遥远的记忆已经在死亡的九千年里变得凌乱而模糊,他也根本不记得紫苏口里的事情究竟是指的什么,只好尴尬的浮起一丝笑意,侧目看着这个少女模样的烈王,“抱歉啊,我确实是不记得了,这次走的有些久了,嗯……是不是又答应你给你带什么草药?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去给你找找。” 紫苏的脸上没有分毫喜悦,好像也习惯了这种结果,幽幽叹气,抱怨起来:“我就知道你又忘记了,每次都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吧?是月夜芽,那种仙草可以缓解体内积寒,但是我尝试了好久,就是种不活。” “哦……是它。”帝仲僵住了片刻,想起自己曾经的故友,无奈的笑笑,“我知道哪里有,正好最近要去那里,下次来我给你带一些。” “你可不能食言了!”紫苏眨眨眼睛,开心的笑起。 “嗯。”他抬手按住胸口,神裂之术凝成的形态开始破碎。 身后风之间的小屋里,潋滟撑着重伤的身体坐起来,掀起帘子就看见一束明媚的白光往下届坠落,紫苏转身提着草药走进来,连忙一把又将她按回床榻,小声训斥:“别乱动,你本来就是被赤麟所伤,损失的神力无法复原,要是再不好好养着,那还得继续损耗灵力,你别回上天界了,就在我这里住着吧。” “刚才是帝仲吗?”潋滟指了指外面,果然见紫苏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有些害羞的点点头。 潋滟哑然失笑,问道:“你知道他这次走了多久吗?” “嗯?”紫苏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上天界对时间原本就没有概念,她又孤身一人住在厌泊岛,一心一意只喜爱和那些草药为伴,若真要细细回想,只感觉这次帝仲走了很久很久,但究竟有多久,她又是完全答不上来。 “我可真羡慕你,紫苏,我真想放弃预言之力,做一个普通人,预知祸福的能力对我而言,真的太过沉重了。”潋滟轻轻拂过自己的伤口,空茫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深深的叹了口气。 “别胡说,我可羡慕你的能力了。”紫苏直接堵住她的嘴,凑近到耳边,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诉说心底的秘密,“我要是有你这种天赋,头一件事就是要算算……算算……” 潋滟被她堵着嘴说不了话,但见对方莫名其妙脸颊绯红到耳根,上天界虽以“神”自称,在漫长的岁月蹉跎里也早已经泯灭了大多数的感情,可为什么在这个一直保持着少女模样的人会有一颗天真浪漫的赤子之心呢? 然而她的眼眸很快就被阴霾取代,内心有个声音发出了无声的苦笑,在成为预言之神之后,她曾尝试为同修们占卜各自的命数,但或许是天机不可泄露,即便她连上天界的“帝星坠”预言都能察觉,却无法勘破身边同修的命途。 潋滟颤抖着眼睑,用尽全力闭上双眼,她仅能在非常偶然的某些瞬间,潜意识的预感到一些事情,但又无法用言语精准的描述,就好像水中月镜中花,缥缈虚无,宛如假象。 在帝仲命途的终点是一处火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明媚火焰,比初生的旭日更加耀眼,仿佛可以将尘世间一切污浊烧毁殆尽。 在这束火光湮灭的瞬间,帝星会迎来命途里最重要的转折,是“起”,是“坠”,无法预知。 第一百五十五章:麻雀 帝都的黄昏悄无声息的降临,晚霞如火绵延千里,萧千夜被一串清脆的鸟叫声惊醒,酒醒之后的大脑依旧有几分混乱,隐隐作疼,他别过脸,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窗台的白茶花上停着一只小麻雀。 他和那只鸟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数秒,小麻雀歪着头,在白茶花上跳来跳去,嘴里叽叽喳喳的吵起来。 安静的屋子一下子就变得喧闹起来,萧千夜下意识的去摸手边的沥空剑,本能的警惕让他从床上一蹦而起,闪电一般冲到窗边,麻雀惊呼着想逃跑,扑闪起翅膀没来得及飞起来就被他一把捏在手中。 麻雀的嘴短粗而强壮,奋力挣扎用力啄在他手背上,萧千夜蹙着眉微微用力,另一只手索性直接按住鸟头不让它乱动,仔细盯着鸟儿的眼睛观察起来——他已经多次被奇怪的东西暗算,这只鸟该不会又是什么人偷偷放进来监视他的吧?天征府有大哥留下来的术法保护,不要说一只麻雀,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进来! “喂喂喂!你干嘛呢!”没等他直接捏死手上的麻雀,云潇推门而入,发出一阵惊呼冲进来抢下鸟儿,小心的摸了摸已经被他折断的翅膀,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训斥道,“它怎么你了,下手这么重?” “它不正常。”萧千夜依然眉头紧锁,严厉的指着她手里的麻雀提醒,“天征府不会有这种小动物误闯进来,你放开它,小心有诈。” “它正常的很,是你不正常。”云潇好笑的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解释道,“这是凤姬姐姐让过来传信的,看你一直没醒就在窗台上等着,都等你一下午了,你倒好,起来就把人家翅膀给折了,还硬说它不正常。” “传信?”萧千夜怔了一下,眼里依然有难掩的质疑,云潇瞪了他一眼,一边检查着麻雀的伤势,一边嘀咕道,“之前在泣雪高原遭遇暗部伏击之后你的那只大鸟就一直没有回来吧?上次赶回帝都之前姐姐答应要帮你留意天征鸟的下落,不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你还差点把传信的麻雀杀了!” 云潇叹了口气,手指放在麻雀头顶,果然那里有一束不易察觉的火光,也难怪这只普通的麻雀能穿过萧奕白的术法直接进入到天征府后院! “天征鸟有下落了?”顿时就忘了之前的警惕,萧千夜眼里闪着明光,期待的追问。 云潇点点头,小心的将麻雀放回窗台,接道:“那天天征鸟是一直往南面飞的,没走了多远就遇到另外一支试图伏击你的暗部成员,他们用一种特殊的武器打伤了它,或许是发现你没和大鸟在一块,后来就丢下它走了,它是被之后巡逻的白虎五队发现救了回去,伤的挺重,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养伤,不过它恢复的很快,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自己回来找你了。” 萧千夜眼眸雪亮,天征鸟跟随他征战八年,不仅速度快,行动也非常灵敏,几乎不曾受过伤!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扬起掩饰不住的担心,在准备折返帝都之前,他们在冰川之森里遭遇了另外一批来自暗部的追杀者,那些人的身上带着奇怪的试药痕迹,或许就是缚王水狱书册里记载的“二次试药”的试体,而军械处也一直在暗中为禁军提供最先进的武器,难道是最近又新开发出了什么东西,竟然天征鸟都能被重伤? 云潇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异常,俯身轻轻摸着麻雀的翅膀,抱歉的道:“你别和他生气,我会帮你治伤的……” 麻雀看起来很生气,像成了精一样叽叽喳喳吵起来,云潇双手合十在这只鸟面前好声好气的安慰着。 萧千夜面无表看着她,即使从年少时候开始他就经常看见云潇一个人在和昆仑的各种鸟儿谈心说话,有说有笑的,还会跟着它们一起去各种陌生的地方玩耍,体型稍大一些的甚至会让她骑在背上,带着她在云间飞翔,就好像真的能融入鸟儿的世界一般,但每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他依然会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毕竟他自己完全听不懂鸟语,只能看出来眼前的麻雀一直骂骂咧咧的,似乎真的在骂他。 “它在说什么?”或许是出于好奇,萧千夜奇怪的问了一句,云潇掩着嘴,摇了摇头不肯告诉他。 萧千夜的好奇心已然被挑了起来,就算对方只是一只鸟,可那样尖锐的眼神,喋喋不休的叽喳声,很明显是真的在骂他吧?以他这么多年在飞垣的地位,就算是位高权重的王侯将相都不敢当着面骂他,今天居然会被一只麻雀骂了? “好了好了,你骂他也没有用,他听不懂的……”云潇小声的说着话,眼角瞥了瞥萧千夜,偷笑着,“你也过来,好好跟它道歉才行。” 萧千夜眼眸骤然一凝,有雪亮的锋芒,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一只麻雀道过歉,但是云潇开了口他又不好回绝,只得不情不愿的走过去,继续和这只聒聒噪噪的麻雀对视了一会,麻雀歪着头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是被对方严厉的目光吓到,顿时就闭了嘴。 “喂!你态度好点!本来就是你的错。”云潇慌忙扯了扯他的衣角,有些尴尬,没等萧千夜开口,麻雀吓的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踩空,翅膀又受了伤无法飞起,竟然直勾勾的从窗台摔了下去。 萧千夜冷眼看着那只笨鸟掉下去,心里竟还觉得有些搞笑,云潇连忙跑出去小心的捡起来它,憋着想笑。 “我先找个地方安顿你养伤吧,你就在天征府暂时住下好不好?”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抬眼扫了一眼后院,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栽种花木,全是厚沉冷清的青砖,看起来不像是有地方能让这只鸟住下来养伤,萧千夜跟着她走出来,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笨鸟,无奈的指指隔壁书房,“放到那里去吧,书房里的东西都被我搬到房间里去了,正好空着,你随便找个不用的东西让它在里头养伤就好。” “嗯。”云潇点点头,小跑过去。 萧千夜揉揉眼睛,喉间的酒腥味已经散了,但是依然会有淡淡的恶心时不时从胸腔里涌出。 隔了一会,云潇小声掩上书房的门,见他一个人站在院中按着额头,似乎还有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又问:“好些了吗?你本来就不胜酒力,还一次喝那么多烈酒,回来没一会就不省人事了,还是我给你搬到床上睡觉的。”无错 萧千夜瞟了一下她,发现云潇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对着他微微一笑,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看到她身上纵横恐怖的伤,只能依稀的记得她说要去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再往后大脑一片空白,出现了长久的断层,再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黄昏,他竟然真的只因为喝了三杯酒就浪费了一下午的时间在家里睡觉! 他漠然咧开嘴角,眉梢挑了一下,难怪人会在苦闷的时候选择用酒麻痹神经,这半天里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记不起来! “你饿不饿?”云潇凑到他跟前,奇怪的问道,“家里没有厨房,平时回来都在哪里吃饭呢?” 萧千夜愣了愣,自他八年前回来之后,由于自己和大哥都不在帝都久住,家里又没有其他人,每到饭点的时候,两人会不约而同的去外面的街市里随便找个地方混一下,虽然偶尔会撞到一起,但几乎不会刻意相邀。 “你该不会每天都在外面街市里买吃的吧?”云潇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啧啧舌,“我就知道你肯定每天都不好好照顾自己,仗着现在年轻体格好,以后有你好受的,走吧,今早上阿雪邀了我晚上去她那,卓凡和夫人也正好在家,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萧千夜一口回绝,仿佛想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顿时感觉头疼欲裂,云潇拽着他不放,“不行,夫人早些年经常拜访昆仑,跟你也是认识的,人家还给你带过家书。” “我……”他还想继续狡辩,又发现确实是自己理亏,只好闷闷不乐的低下头,一言不发。 “今早上夫人还跟我抱怨,说你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云潇气呼呼补充了一句,见他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不知所措,偷偷笑起来,“你可别让师父知道,不然又要训斥你不懂礼节了。” 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这世界上能当着面骂他又让他无法还嘴的,除了那只聒噪的麻雀,还有他师父,昆仑掌门姜清。 明戚夫人确实是昆仑山的常客,和云潇的母亲秋水夫人是闺中好友,年少之时父母经常托她给自己带些飞垣独有的糕点,还有娘亲亲手缝制的衣服,然而自他八年前从昆仑返回,或许是暗自下了决心不愿意再和他人提及自己师门,这些年他确实在有意无意的疏远叶家,要不是因为叶卓凡恰好是青鸟军团的将领,他几乎和叶家再无任何往来。 “走啦。”云潇笑嘻嘻的拉着他往外走,萧千夜也只得无可奈何的跟着她。 叶家作为帝都赫赫有名的三权贵之一,即使在右大臣去世之后势力大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叶家靠着精明干练的女主人,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撑起了这个悠久的家族,由于叶家小姐早几年就已经和公孙晏定了亲,明戚夫人也顺势转行做起了各种生意,如今的叶家虽然在政坛上势单力薄,但家大业大,大有要成为一方富甲的架势。 “咦……”云潇突然顿住脚步,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萧千夜奇怪的回神,没等他看清楚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无数利箭不知从何处射出,直接打穿青砖地面! 沥空剑感受到周边异样的气息,剑气勾起锋利的寒光,“唰唰唰”几声整齐的声响过后,几个古怪的人同时落地,他们身着暗沉的宽大法袍,跳进天征府后院中,然后单膝跪地做出了迎接的姿势。 两人同时提高警惕,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这么招摇过市的闯进天征府!? 下一刻,风四娘提着长剑怒火中烧的冲进来,手里的银色长剑熠熠生辉,娲皇剑毫不客气的指向两人,面色因愤怒而潮红,牙咬切齿道:“拿出来!” 萧千夜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伸手将云潇拦在身后,大步上去冷道:“四娘说的是什么东西?” “少给我装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风四娘骂了一句,银色长剑击出一道锋利的剑气,沿着青砖地面威胁一般的切开,她再度逼近一步,低道:“难怪你会跟着我跑到曳乐阁去,是一早就盯上了那个东西吧?还特意让个女人去勾引阿政好让我分心,好外甥,我可真不知道你竟然还有如此心机。” 她气的满脸通红,全身都忍不住颤抖,在发现令牌被偷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在曳乐阁暗中找寻,然后就从兰妈妈口中得知司天元帅今早是和萧千夜一起来的,再等她到处去找那个酒肉朋友的时候,又发现对方早就不见了踪影,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冒险直接杀到天征府来,然而看到对方这样咄咄逼人的举动,萧千夜反倒是不恼也不气,嘴角微微上扬,自然是清楚她所指的东西是什么:“禁军的檀木令怎么会在姨娘手上,我倒是不曾听说姨娘入了禁军呢。” “你……”风四娘心里着急,脑子里就更加混乱,暴躁的脾气也顿时上了头:“军阁也有属于自己独有的军令牌,你该知道那东西丢失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我才会问您,为什么禁军的檀木令会在您手上?”萧千夜冷笑着逼问了一句,手里的剑灵灵力暴涨。 “不该问的别问。”风四娘厉叱一声,越想越气,脸上浮出一种可怕的表情,那一年他的母亲任性妄为,害的风家低声下气去和高总督求和,到如今这个从不往来的外甥又暗中盗走了至为重要的令牌,这分明是又要将她往火坑里逼! 萧千夜冷冷看着自己的姨娘,用力握着剑灵低声开口:“姨娘果然是在为暗部办事吗?” “是又如何?”风四娘咬牙切齿,眼里却只有一片虚无,喃喃,“我既然来了也就不想再和你绕弯子,我走到今天都是拜你娘所赐,她倒是幸福,丈夫疼儿子爱,可有想过自己娘家受到了怎样的威胁?现在你也要帮着外人对付我,哈哈哈……也好,如果你也要继续阻拦我,就不要怪姨娘心狠手辣。” 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圈人齐齐抬起头,萧千夜收敛了脸上的笑,暗暗吸了口寒气——无面人! 鼻子被割去,双眼和嘴巴都被缝合,这是遭遇了什么事情,这群人的脸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磨成了一张光滑恐怖的皮! 第一百五十六章:无面人 无面人的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宽大的暗色法袍下骤然多出了雪亮的峨眉刺,速度极快宛如鬼魅,他们一跃而起,这一跳至少也得有十几米!分秒之间就已经逼至萧千夜眼前,沥空剑顺势格挡,手臂却传来剧烈的痉挛,对方被剑气逼退了几步,但是又迅速的调整站位稳定身体。 好大的力气!萧千夜暗暗心惊,就刚才那一击,他竟然感觉自己是在和野兽搏斗! 风四娘并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银色的剑来势惊人,奇快无比,以尖端为中心,又隐约有不易察觉的剑气缭绕,萧千夜第一时间拉起云潇直接往后方退去,娲皇剑如影随形,越出越奇妙,是以直刺的方式一击又一击,看似只是非常普通的出手,每一道剑气却分明凛冽锋利。 萧千夜依旧没有还手,心中却不由的有些钦佩,飞垣原本就不重视剑术的培养,四皇剑传承至今更多的也仅仅是作为权力的象征,可风四娘却是个实打实的剑术高手,在他极为年幼的时候,就已经亲眼目睹过姨娘的剑术,那般巾帼不让须眉,若不是两家人的关系实在太过复杂,单轮剑术而言,他对这个傲慢无礼的姨娘还是非常的崇拜。 “躲?你在中原修行多年,就只学会了躲吗?”风四娘横眉冷对,嘴里不饶人,脚下的步伐却更加轻灵迅速,眼见着娲皇的剑气已经在后院里铺天盖地的形成一张巨网,无面人也紧跟着有了下一步行动。 他们齐刷刷的站成一排,收起右手的峨眉刺,同时向腰间摸索。 萧千夜不敢有任何分心,昆仑的七转剑式已经在手腕微微转动间不动声色的落下,风四娘也稍稍皱起眉峰,目光赫然落在他手里白光四射的剑灵上,心里却忽然有一点分神,那柄特殊的长剑上似乎还隐约藏着另一种强悍的灵气,有什么淡淡的影子一直附着于剑身。 不等她想明白,萧千夜已经将她逼出数丈之外,风四娘冷哼一声,与此同时,无面人的腰间蹦出无数银色小刀! “回来!”云潇低喝一声,空手做出了握剑的姿势,脚下荡起圆心剑阵,瞬间竖起灵术之墙!银色的小刀直接打进了“墙”中,仿佛深陷泥潭,又像古怪的水蛇,似乎仍在奋力的想刺穿。 云潇也终于倒吸一口寒气,这是什么恐怖的力道,竟然能直接打穿剑阵之壁? 风四娘右手一挥,带动剑气推波助澜,后院里一股巨风平地而起,瞬间又有无数看不清的银色小刀夹杂在风中刺来,萧千夜凛然神色,眼见着剑阵竟然要被击碎,手下的剑式也终于有了变化,纯白的剑身上突兀的浮现出耀眼的金光,像一种古老的咒语。 风四娘的嘴唇抿成一线,她在暗部的调查里了解过这个外甥的武学,其实这种带着金色咒纹的剑术他极少使用,第一次出手是在八年前白教一战,他用这种剑法击败了当时的大司命,明明是剑灵,却不知道从哪里突兀的渗出寒冰之力,一剑就将大司命冰封,直到今天那个人都没能从中里逃脱! 白教的大司命是令帝都高层头疼了多年束手无策的人,竟然真的败在了他剑下。 想到这里,风四娘再次挥剑,示意无面人全部退远,一个人大步上前,两人之间虽然隔着数尺的距离,但纵横交错的剑光却如同暴雨砸在地砖上,风四娘嘴角微微上勾,心里是按奈不住的激动,她自幼习剑却少逢敌手,飞垣以术法修行为重,就算是现在大张旗鼓的军机八殿,事实上真正剑术出众的人也非常的少。 作为四皇剑中唯一的女性拥有者,她有足够的资本傲慢无礼,毕竟高成川和百里风都年事已高,司天又是个神棍一样不着边际的酒肉朋友,这些年她行尸走肉般过的浑浑噩噩,也早就想要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来发泄一下心中积蓄多年的烦躁苦闷,而这个外甥,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风四娘定了定神,眼里终于流露出少有的明亮光泽,掌下的剑路赫然变换,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开之势,甚至搅动院中的烈风,呼啸狂舞,但这般万马奔腾的剑招里又藏着一分女人独有的阴柔,忽快忽慢。 萧千夜也是罕见的认真,他压制着体内汹涌澎湃、极端兴奋的凶兽之力,收剑出剑之间势如破竹,无论对方的剑是从何种角落刁钻的落下,他都能在转瞬之间将一招一式巧妙的化解。 风四娘向后倒跃,余光却精准的瞄到了沥空的剑锋,那一剑快的出乎意料,带着金光夺目的耀眼光芒,让她在半空避无可避,眼见着锋利的尖端就要刺入身体,对方却赫然退了一步,长剑也顺势收敛了分毫,只是沿着衣襟滑落。 “你……”她站稳脚步,却被对方故意手下留情的动作莫名激怒,脱口,“为何收剑?连你也看不起我?” 萧千夜一言不发,不进反退,沥空剑调转方向辟出一道寒光! 风四娘愣愣看着那束剑光的位置,惊骇不已,一个腾空而起的无面人手持峨眉刺,竟然是在没有她命令的前提下,突然偷袭了云潇!而萧千夜出手毫不留情,这一剑直接将无面人拦腰砍断,两截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 血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溅满后院,而是以一种黏黏的方式,浆糊一样铺开。 “死人……”云潇神色郑重,这种状态的血浆很明显是早已经死去多时,连颜色都已经变得暗沉。 四周的无面人发出一阵骚动,明明嘴巴已经被缝合磨平,喉间却发出了滚水一般咕噜噜的声响,声调怪异至极,听的人毛骨悚然,他们继续列队排开,头顶上却出现了一丝奇怪的白色热气,不等风四娘再次下令,这些无面人又跳起来,直接跳出高高的墙院,四处逃窜。 风四娘面容紧锁,这附近难道还有其它暗部的成员?否则无面人怎么会突然撤退? 她心里咯噔一下如坠深渊,荡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高总督已经发现她弄丢了令牌吧!禁军的特制檀木令只有三枚,要和四大境其它的大牢钥匙扣在一起使用才能打开二次试药的秘密基地,如果落在其他人手里,那些危险的试体岂不是要暴露于世!?爱我电子书 “这就是二次试药的人吗?”萧千夜俯身检查,也不管呆在一旁的风四娘直接用剑锋割开了无面人的暗色法袍,忽然脸色大变。 就算这个无面人的五官已经被磨平,但他还是在看见尸体胸口剑伤的一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知为何,在认出他的这一刻,萧千夜猛然侧过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八年前他接手军阁,清扫了当时近乎全部的正副级别将领,并要求这些人如果想继续在军阁共事,就必须一起参加当年的试选,坦白而言父亲虽然是一个为人处世更加圆滑的人,但对于自己的下属也并不是毫无要求,他确实会刻意留出一部分席位用来应付朝中复杂的关系利弊,但对剩下的席位要求却也更加严厉,眼前这个无面人,就是他父亲时代的军阁将领之一,东冥境内,三翼鸟军团的正将——洪晨。 若是按照年纪来看,他已经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将了,但他老当益壮不减当年,仍然是站到了试选的比武台上,并不是为了捍卫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而是单纯的想试探一下新任阁主的实力,在发觉眼前的年轻人确实足以撑起半片天之后,欣然隐退回乡,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萧千夜的视野里。 洪晨胸口上的剑伤出自沥空剑,再重一点就会直接刺穿心脏,是为数不多能把萧千夜逼到差点收不住手的人。 谁又能想到,这个父亲手下让他也暗中敬佩的老将,如今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眼前。 无名的怒火让他蓦然咬紧嘴唇,目光森森望向风四娘:“姨娘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们到底在暗地里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风四娘咧开嘴角,全身战栗颤抖,却露出憎恨的神情:“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眼睛看到的那样,要不了多久我也会变成那副模样,到时候不知道我的好外甥能不能认出我来?哈哈……哈哈哈哈,要不你现在就动手杀了我,反正暗部准备偷袭伏击你的时候我也是知情的,我一样没关心你的死活,来,现在动手报仇吧,快动手!” 她像疯了一般掩面大笑起来,笑里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都怪阿瑶!都怪你娘!要不是她当年自私悔婚,风家不至于沦落至此!她倒是好,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到死都没有对娘家人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吧?哈哈哈哈……阿瑶,都怪阿瑶!” 想起自己小妹,风四娘神情古怪,瞪直了眼睛扑向萧千夜,死命抓住他的手,脸色茫然:“你们把她葬在哪里了,她是被灵凤之火烧死的吧,尸骨还在吗?我要把她挖出来让她亲眼看看,看看她自己造下的孽到底害了多少人!” 萧千夜厌烦的甩开风四娘,克制着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杀气,眼里的金银异色呈现出恐怖的光芒:“是你们自己想要依附高家!你们知道高北辰喜欢娘,也根本不问娘愿不愿意就自行定下了这门婚事,风家在帝都的地位难道还不够高吗?两位主讲师,军械处的技师,甚至娲皇剑的传承者,这些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们还不知足!” “你知道什么!”风四娘抬起头,看向天际,似笑非笑,“高总督是先帝心腹,手握最重要的禁军兵权,风家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为他提供人才和武器,他是先帝……” “先帝已经死了。”萧千夜打断她的话,凝视着自己姨娘,冷冷重复,“先帝已经死了。” 风四娘骇然松手,心里揪心的疼——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驾崩之后高总督很明显的受到了排挤,如今的明溪不过是顾忌暗部才忍着没对他出手,一旦明溪知道她的身份,他第一个要铲除的人就是自己! 苦心经营多年,忍辱负重多年,到头来竟还是这样预料不及的结局。 萧千夜只是非常平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提醒:“姨娘也该清醒了,现在收手抽身,或许还能保住风家百年基业。” “哈……”风四娘垂着头,闭上了眼睛,喃喃,“会是你吗……会是你亲自动手铲除‘高总督余党’吗?明溪那么看重你,看重天征府,这种立大功的事,多半会交给你们兄弟吧?你可真是个无情的家伙,跟阿瑶一模一样。” “我没空。”萧千夜眼眸一缩,眼神也变得极其奇怪,沉吟了好一会,厌烦的摆手,“姨娘回去吧,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要去见见他。”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萧千夜眉头紧锁烦躁的踱着步,他想起来了一个人,那个在缚王水狱险些被十殿阎王阵吞噬,身上带着“窃魂”的慕西昭!那个人多半也是二次试药的试体,否则高成川不至于那么看重他,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又或者还能从他的身上发现什么? “阿潇,你跟我一起。”萧千夜焦急的拉起她,风四娘诧异的看着这个直接无视了自己的外甥,手里的剑微微一抖,忽然又出手拦下对方的脚步,她颓然低头,无声苦笑:“如果暗部的檀木令确实是在你手里的话,你可以拿着那个东西去四大境的大牢,找到那里的狱长,和他们身上的令牌合二为一,这样就能开启地下实验室。” 她犹豫了一下,仿佛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心,沉了口气,接道:“暗部的檀木令一共三枚,一枚在我手上,一枚在高成川那里,剩下的……我也不知道给了谁。” 萧千夜和云潇在这一刻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剩下的那一枚,一定就在先前那个男宠阿政手里! “多谢姨娘。”萧千夜松了口气,风四娘眼神摇摆,嘴里一直叨念着,把头埋入双手,压抑二十多年的情绪终于失控爆发。 “你先去,我一会就追上你。”云潇松开他的手,对着萧千夜使了个眼色,俯身扶起哭泣的风四娘。 “好。”萧千夜轻轻转动剑灵,点头离开。 第一百五十七章:往生 风四娘低声啜泣着,从指缝里看见云潇在无面人尸体前双手合十,单膝跪地,似乎是在进行着什么古老的超度之术,有灵光像碎片一样从她脚下浮现的剑阵里涌出,飘落在尸体上。 “没用的。”风四娘冷眼看着她,目光如一潭死水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她淡定的指了指被砍成两段的尸体,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苦笑,“这个人早就死了,就算你用那些中原古怪的往生术也超度不了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别白费功夫了,飞垣本来也就不信这一套,死了就是死了,随便找个地方烧了吧。” 云潇没有回话,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伸出右手放在无面人的心脏处,唇齿轻合念着,她的掌心闪耀着至纯至净的火光,仿佛能将世间的一切污浊全部烧尽。 风四娘长久地出神,悚然动容,火光映照着双瞳熠熠生辉,却有一种茫然从心底升起——飞垣人不相信转世轮回,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就算是位于顶端的帝王之死也并没有在帝都掀起太大的波澜,更不要说在异族人心里死亡等同回归天地自然的信念,他们不会像一海之隔的中原人那样大费周章的祭祖,多半只会在家中象征性的建个祠堂纪念一下逝去的亲人。 就连她的亲妹妹风瑶死后,她都没有去拜祭过,甚至连她葬在何处都不曾打听过。 人真的能转世以另一种身份回到这个世界吗?如果真的如此,那个人会不会还保留着前世的些许记忆?妹妹会不会也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在超度亡灵,那个白衣女子面容沉静如水,带着让人安心的淡泊宁静,清澈的灵光如璀璨的星空在她周围环绕,掌下的灵火更如黑夜里的引路明灯,仿佛真的能将她心底的恐慌和无助一点点消除。 这瞬间风四娘看的迷了眼,隐隐感觉这个女子不像是人世间该有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想起暗部调查里关于这个女人的一些东西——她是混血的灵凤族后裔,她的父母就是当年欺骗明玉长公主,偷走沉月的罪魁祸首。 她是自己外甥萧千夜的同门师妹,因为灵音族事件来到飞垣,又被萧千夜刻意隐瞒了行迹,直到不久前在才真正出现在众人视野。 和她一起来的就是异族人的百灵之首凤姬,是这片大陆上唯一让暗部不敢轻举妄动的人。 无面人的尸体在云潇掌下的灵火里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啪”的一声脆响直接碎成了无数细小的光,随着莫名吹来的微风不知飘向了何处。 风四娘手指握紧,忽然不敢再吱声,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收敛,似乎是害怕自己阻拦了亡灵的往生之路,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幼就不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又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做出这种反常的举动? “咳咳……”云潇却在同时捂住嘴唇,面容微微一紧,风四娘回过神来,眼神亮的可怕,盯着她嘴角一丝血痕,骤然扑过去一把拽住她的手,强硬的翻过来。 她的手心滚烫如火,掌心有鲜血,是从喉间咳出。 “他是怎么死的?”云潇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却没有在自己的问题上多说一句话,她的眼神一瞬间狠厉起来,散发出和萧千夜一样的危险气息,压低语气严厉的问道,“如你所言,这只是一具魂飞魄散的尸体,是个受人操纵的行尸走肉,就算是昆仑的往生术,其实也只是给他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你们到底在暗中做了什么?” “你认识他?”风四娘奇怪的问了一句,云潇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他,但是看方才千夜的眼神,或许是他认识的人。” “我也不认识他。”风四娘颓然笑着,她眼眸一转,扫了一眼刚才尸体的位置,在往生术的作用下,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已经和黏稠的血浆一起化成了光,青砖地面一尘不染,仿佛片刻之前的厮杀也只是一场梦境。 风四娘低下头,不敢看她清澈的眼睛,感受着她身上忍而不发的悲悯哀痛,扯了扯嘴角:“为了隐瞒这些人的身份,暗部磨平了他们的脸,做成了无面人,我虽然名义上是暗部的统领,但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他们对我很警惕,说到底我不过是一柄好用的利刃,哪里有需要,高总督就命令我去哪里完成任务,你一定要从我身上打听暗部的事情,那恐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我只知道他们确实在做一些秘密实验。”风四娘压低语气,她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普通的事实,“前段时间他们曾暗中抓了不少人,从试体到祭品再到药引全部都用的活人,最后活下来的一批现在已经被秘密转移,这些试体是先帝的最高命令,原本应该是要送到缚王水狱用于一个机密计划,谁知道先帝突然驾崩,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去了哪里。” 云潇心中一紧,这个所谓的“机密计划”,一定就是上天界暗中筹划的企图毁灭飞垣的四境分离! “你知道吗,这种无面人其实只是失败品。”风四娘没有看出她的心思,撑住额头,在终于吐露这么多年的隐忍之后,竟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嘴边突然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可笑吧,就算是失败品也必须物尽其用,榨干所有的价值,我要是落在他们手上,下场只会更惨,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死在什么人手上,有没有像你一样的姑娘来超度我的亡魂呢?” “最近的一次是在东冥吧,禁地边缘的一个异族村落,叫什么祖迹族的地方,他们能深入到空寂圣地采摘一种罕见的仙草用来酿酒,而那种草恰好就是无面人药引的一部分。”孰书网 云潇的双手紧紧交握,蹙起了眉,这件事她在司天元帅口里听说过! 风四娘沉默了一会儿,脸色阴郁:“无面人的身体会变得非常寒冷,那种仙草恰好可以缓和这种冷,但是仙草生长在空寂圣地深处靠近禁闭之谷的地方,不仅有神守看护,甚至还有三圣灵之一的九尾白狐把守,一般人无法靠近,他们命我屠灭祖迹族,将村子里囤积的仙草全部转运到了东冥境内的大牢战溪山,并逮捕了族长,现在她应该也还被关在那里吧。” “她可真的是有些本事,是个非常厉害的女人,如果她不是我的敌人,我实在想和她好好切磋比试一下。”风四娘补充了一句,微微一笑,感叹着,“我差一点就栽在她手上,连那块令牌都被她砍成了两段,我本来想去捡回来,但是那半截掉进了祖迹族的密室里,那里布满危险的术法,我不能冒险。” 风四娘伸手入怀摸了摸,才想起来禁军的檀木令牌已经被偷了,便抬起头看向云潇:“原本四大境的大牢是由庄漠统一管理的,但是那家伙现在下落不明,多半已经死了吧,高成川自己重伤又被明溪严密的监视着无法抽身,现在各大牢也是各自为营,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现在就是最佳的机会。” 云潇的眼神却是锋利如刀,带着警惕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风四娘却是毫不介意地大笑着,抬起头正视对方的眼睛,“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已经脱不了身了,我这辈子都搭进去了,风家站错了队跟错了人,如果这一次被彻底剿灭击垮也只是活该,你觉得萧千夜会为我们求情吗?哈哈哈哈哈……不会的,他不会的,他从小就很讨厌我,他哥哥也是。” 想起这些往事,风四娘顿时觉得无趣,自从小妹和娘家人彻底闹翻之后,虽然明面上是断绝了所有关系,但毕竟血浓于水,那一年的她还是会找借口来天征府看望阿瑶,她真的过的很好,一颦一笑之间都是幸福满满的样子,丈夫很宠她,经常从外地带些稀奇罕见的小礼物送她,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儿子一静一动,让人羡慕。 多年的矛盾几乎要把她逼疯,她是羡慕妹妹的,但也是恨她的,希望妹妹能幸福,又疯狂的嫉妒她得到的一切。 风四娘茫然的凝望着天空,晚霞如血,染红了整个视线,叹息声似乎是风里低低的传来,就好像是在叹息这些年她浑浑噩噩的生活。 “我也没有尝试过弥补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尝试过改变现在的生活。”云潇俯身握住她的手,脱口低语,“或许是我还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所以也无法给你更多的建议,但千夜不是冷漠无情的人,他一定不希望你们过得不好。” “尝试……尝试。”风四娘霍然抬头,双手紧握,一瞬间眼神变得凝重而雪亮,仿佛有无形的温暖涌遍全身——她从来没尝试过从这种生活里挣脱,高成川就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无时无刻不侵蚀着她和家族!她只能在这种泥潭里越陷越深,甚至从来没有指望过有谁能伸手拉住她,如今竟然真的有人让她去尝试这种奢望? “四娘要不要去客房休息一下,正巧前几天我才整理好的。”云潇唇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风四娘眼神凝聚,僵住了片刻。 “不了。”风四娘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却明显轻松了不少,“你快跟上去吧,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快去吧……还有就是,你该喊我姨娘的。” 云潇面色一红,羞涩的扭过头,风四娘仍是一脸平静,心底有几分羡慕——这个女人也一定是被外甥小心翼翼的爱护着吧?这是她期待的人生,她真的能在噩梦醒来之后,得到梦寐以求的这种人生吗? 风四娘收起娲皇剑理了理衣襟,云潇对她微微鞠躬,脚下飞快追着萧千夜的方向跑去,她紧跟着离开天征府,才走出几步,忽地收敛了笑容。 无面人在另一条道上站成了两排,屈膝跪地,手里的峨眉刺明亮刺眼。 “哦?”风四娘没有动,凭着直觉感觉到了异常,面不改色的微笑,握紧银色的剑,“这么快就要对付我了吗?出来吧,何必再藏?” 话音未落,微风平起而起,一个淡淡的白影落在无面人中央,风四娘的眼睛就是在这一刻充斥着再也无法控制的愤怒和震惊,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泯灭了最后一抹温暖,冷笑:“真的是你啊,阿政……你是来杀我的吗?” 曳乐阁的男宠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笑容也沉静如水,丝毫没有了风月之地的那种轻浮,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久久地沉默着,点头。 “好。”风四娘只说了一个字,无声地抬起头。 尝试……她也必须尝试从过去四年的温柔乡里清醒,斩断这一切的根源,才能获得新生。 第一百五十八章:背叛 阿政轻柔的笑着,隔绝视线和声音的结界再次张开,风四娘忍着心里钻心的疼,大步走上前。 她第一次在曳乐阁见到这个男宠,只是被对方惊人的容颜吸引,那真的是一张令人痴迷的脸庞,带着女人才有的柔美和男人独有的刚硬,完美的融合成一体,一瞬间就让一生没有爱过谁的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知道阿政只是一个男宠罢了,可是还是忍不住将那些骗人的甜言蜜语当了真,不顾一切的付出自己的真心。 她无数次的提醒自己这个人只是虚情假意的存在,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他的一切,可每当被那样温柔的拥入怀里之时,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氛和温暖,又会将所有的理智全部抛在脑后,真想这辈子就在他怀里安然入睡,一辈子都不要再醒过来了,哪怕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也愿意活在这种虚伪里。 她努力的维持着这种不正常的关系,会像真正的恋人一样给他带回来各地的小礼物,只要他稍稍露出开心的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梦总是要醒的,只是谁又能料到,她的这一场美梦会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醒过来? “是高成川让你来的吗?”风四娘黯然失笑,拼命控制着情绪,“他都自身难保了还不想放过我,非要拖着我一起下地狱吗?哈哈哈,真是个让人恶心的老东西啊,阿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温声细语、装模作样的,也是他派来的吧?” 阿政很平静,摇摇头否认,面对怒不可竭的旧情人依然只是冷定的笑着:“今天不是他派我来的,不过四娘行事招摇容易留下把柄,这么多年的烂摊子都是我在背后帮您清扫呢!” “你……”风四娘脸色苍白如死,银色的剑微微一抖,指向他,“你是四年前来的,从那时候起就只是为了监视我吗?” “四年前?”阿政继续摇摇头,叹息着提醒,“早在您加入暗部之前我就已经是高总督的人了,甚至暗部统领的位置也是您从我手上夺去的,虽然风家和高总督结了梁子,但毕竟也是帝都赫赫有名的权贵之家,高总督有心借此机会拉拢您,我这种身份卑微的药人,自然只能退居暗处了。” 风四娘怔怔地看着,感觉手心也在逐渐冰凉,阿政捂着胸口,阴柔的脸庞上赫然出现出一丝狠辣,压低了声音:“就在这里,这个位置上曾经就有属于我的标号,为了隐瞒身份他们硬生生剥了那层皮,四娘知道那种疼痛吗?呵……我甚至都能听见皮肤被撕裂的声音,一点点抽丝剥茧,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曾经被药物侵蚀腐烂过,您那双保养的极好的手,可有抚摸出来过曾经的伤?” 风四娘微微失神,那样光滑如玉的肌肤,竟然是被药物摧毁后强行重生的吗? “您甚至没察觉到我是个卑贱的异族人。”阿政继续补充了一句,不住摇头,“您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幻想着自己对我有多好,多了解,事实上呢?您对我一无所知,只是自己感动自己罢了。” 阿政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锐利,让风四娘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接道:“或许我这张让您痴迷的脸也是假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长什么样。” “全是假的吗?”风四娘重复着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声音微微颤抖,“你的脸,你的名字,你对我说过的所有话,都是假的吗?” “名字吗?”阿政难得的想了一会,茫然地看着天空,喃喃自语,“我自有记忆起就没有名字,唯一有的是一个数字代号,我记得应该是三十三吧,您要是喜欢,喊我三十三也是可以的。” “住嘴!别说了……别说了!”风四娘崩溃一样大声吼住他,阿政却毫不留情的揭开最后的真相,一字一顿,“四娘难道会天真的相信一个妓院男宠的话?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监督您,博取您的信任和好感,一旦您不再有利用价值,我就会亲手铲除夺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四娘笑的满面泪痕,摇摇晃晃的像个醉酒的人,笑的直不起腰只能用娲皇剑撑住身体,“我原以为你是个更聪明的人,原来你也只是个蠢货!阿政,高成川大势已去,明溪陛下铲除他是早晚的事情,你要杀我大可以动手,但是你若是继续跟着他,你的后果一定会比我悲惨一万倍!” “我知道。”阿政神情古怪的笑着,让人根本看不穿他的心思,“但高总督至今都胸有成竹,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嗯?”风四娘止住笑声,她对暗部的了解并不多,只是机械一样完成任务罢了,如今听到这样的质疑,倒真的让她一时答不上来。 高成川是三朝元老,对朝中局势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早就该知道明溪陛下不会重用他,甚至可能会在时机成熟之后将他连根铲除,这种时候识相的就该主动放权,或许陛下还会念及旧情网开一面,可是高成川似乎完全没有那个意思,驻都部队近乎瘫痪之后,他第一时间就从四大境召回了部分兵力,大有要东山再起的意思。 这种做法无疑是危险的,一旦触怒圣威,恐怕高家的百年基业都会毁于一旦。 “哎,四娘加入暗部这么多年,如果稍微在这些事情上用点心,或许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阿政眼里的神色是宁静而温和的,像极了她印象里那个温文儒雅的男宠,只是嘴里的语气带着莫名的狡黠,让她又产生了一种陌生感,“高总督的筹码就是那群试体,这件事原本只有他和先帝几人知道,皇太子根本不知情,就算皇太子突然登基称帝,想这么快把藏在四大境的试体全部抓出来销毁也没那么容易吧?” “这才是陛下隐忍至今没有动他的根本原因,但是……”阿政全身一震,不知被什么情绪刺激了一下,“但我不能让他如愿!” “你……你的目的,难道是……”风四娘吃惊的看着他,瞬间像看向了一个陌生人,低道,“你该不会是想背叛他吧?” “是又如何?”阿政冷着脸,眼神空洞无神,“想从噩梦里逃脱的人远不止你一个,四娘,我才是那个最想从噩梦里醒来的人,我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到底要做什么?”风四娘回过神来,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抖动,阿政的目光像一条阴冷的蛇,无声无息钻进她身体的每个角落,薄唇紧抿,意味深长的笑着:“如果你死了,萧阁主会生气吗?会在这种时候对风四娘下手的人无疑只有暗部,萧阁主一定会以为是高成川的命令……” 只是短短的片刻时间,风四娘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旧情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原以为这个人只是奉命来杀自己的,毕竟她在曳乐阁寻欢作乐弄丢了檀木令,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人竟然只是为了挑起萧阁主和高总督的矛盾才会想着杀死自己!有缘书吧 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冷血无情了,又或许自己真的如他所言,对他一无所知? “我的心里有一只傀儡虫,能控制着我的生死。”阿政默默按着心,脸上还是淡淡的笑,见她不出意料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冷哼一声,“这玩意您不陌生吧,很多很多试体身上都有,但我这只比较特殊,我说了我是个异族人,编号三十三,越是靠前的试体对他们越重要,所以控制着我的那只蛊虫一直在高成川手里。” “只要萧阁主能和高成川起冲突,我就有机会……”他突然用力,将自己胸口的皮肤抓的通红,恶狠狠的道,“高成川手上控制的人不止我一个,只有杀了他才能彻底解脱。” “你要借刀杀人?”风四娘严厉的质问,“若是他想要玉石俱焚,藏在四大境的那些试体失控了会如何?你既然是暗部统领,你该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那就让他连玉石俱焚的机会都没有!”阿政毫不犹豫的打断她,眼如死灰,咧嘴笑起,“四娘不会忘了吧,我就是他最信任的人,以他现在那副状态还想要命令四大境的其他暗部成员,就只能通过我的手。” “你果然……让我意外。” “四娘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阿政抬头看了一眼她,嘴角的笑容犹如刀刻一般,手里已经牵扯出灵力之线,线的另一端钻入无面人身体中,只听“咔嚓”的骨骼声响在耳边响起,原本就只是傀儡的无面人在他的控制下点足跳起来,就像幽灵一样漂浮在了半空中! “呵……”风四娘轻声冷笑,充满了讥诮,“让我想想……如果我死了能拉着他陪葬,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只是我没自信啊,阿政,你为什么觉得萧千夜会为了我和高成川起冲突呢?” “萧阁主不是无情的人。”阿政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话,顿了一会,忽然扯着嘴角奇怪的笑笑,“无情的人不会让灵凤族的女人心动。” 风四娘紧咬着唇,明明是句毫无道理的说辞,却莫名让她内心掀起惊天涟漪。 异族人,阿政是个异族人,难道只要是异族人,就会对带着灵凤血统的后裔如此无条件的信任吗? “你相信转世轮回吗?”许久,她松了口气,苦笑。 “我不信。”阿政稍稍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也因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迟疑了分毫,风四娘直视着他,毫无战意,仿佛一个心灰意冷刻意求死的人,继续问道,“那你会往生超度之术吗?” “我不会。”阿政的眼神坚定,微微叹息,“分魂、血咒、骨咒这些我都会一些,但你想要我为你超度的话,那实在是为难我了。” “哈哈……也是啊。”风四娘松手将娲皇剑厌恶的扔了,感觉身体里的力量也随着信念一起崩塌,如释重负的笑起:“你要成功啊,阿政,你一定要成功啊,我这辈子都在这个噩梦里挣扎,如果你能逃出去,我还是会为你开心。” “四娘……” “我真的是不可理喻的人,直到现在,我竟然都觉得自己是真爱着你。”风四娘的目光恍惚而深远,声音宛如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她对着深爱的人张开双手,阿政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原本毫不犹豫的手僵在空中,许久没有动。 风四娘是他的客人,也是他监视的对象,这个行事乖张的老女人,却是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她是唯一会费尽心思给他带礼物的人,即使那些小东西他一点也不喜欢。 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呢? “动手啊。”风四娘主动靠近他,眼神雪亮的可怕,“你是高成川最信任的人吧?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让他卸下防备,阿政,记住了,只有比他更加心狠手辣才能给他最后致命一击,你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这样,直到把他也拉进地狱!哈哈……哈哈,我就在地狱等着他……” 风四娘顿了一下,伸手环住阿政的脖子,像往常一样腻在他身上,却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冷笑:“我也会等着你的,阿政,我一定会等到你来的。” “好。”阿政面无表情,一只手温柔的将风四娘拥入怀里,另一只手无情的控制着无面人高高举起了手上的峨眉刺。 “我真的……很爱你啊,到现在,还是很爱你。”风四娘在他耳边低吟,峨眉刺已经洞穿了胸口,但是那样的疼在男人温柔的怀抱里也似乎很快就消失了,阿政的手心结起术法,神色一动,拍了拍她的后背,凝聚着灵力让她感觉不到痛苦,自己的心却被恶狠狠的刺痛。 等着我,等着我带着那个老东西,共赴地狱。 他这么想着,手下的动作一变,灵力之线化成利刃割断无面人的身躯! 阿政轻轻松开风四娘,将她温柔的依靠在墙壁上,捡起被丢在不远处的娲皇剑,小心翼翼的横放在她手边。 “再见了,风璃。”他轻声低语,身形已经鬼魅一般消失,随着他离开,结界轰然散开。 尖叫声是在数秒钟之后响彻全城,夕阳的余晖映照着熙熙攘攘的贵族府邸,映照着宛如睡去的风四娘,如沐血泊。 第一百五十九章:陷阱 萧千夜站在内城以前的城门附近,一直等到云潇匆匆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云潇喘了口气,她是一路小跑才追上,脸色发红渗出细汗,见他一直在原地没走,问道:“你特意在等我吗?” “嗯。”萧千夜轻轻擦去她额头的汗,感觉她的脸上又是热的反常,顿了顿,只是蹙眉低声,“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和我一起从缚王水狱里逃出来的人吗?他身上有一种名为‘窃魂’的东西,高成川可以通过那个东西用他的眼睛和耳朵观察周围一切,那时候情况紧急我只好动用封十剑法强行封印了他的视线和听觉,但也不清楚此举是不是真的能有用。” “窃魂?”云潇暗暗心惊,抓着他的手急问,“是魂系一脉的术法,还是类似蛊虫之类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萧千夜摇摇头,焦急之色涌上眉峰,“所以我才要带上你一起去找他,窃魂的解药名为融魂,在高成川的心脏里,一旦和心脏完全融合,那个老东西似乎就可以直接获得他的身体,以这种方式重生。” “有这么奇怪的东西吗……”云潇托着腮思索,紧跟着萧千夜往军阁方向走去,喃喃,“中原的蛊虫术,虽然也能操控中蛊人的思维行动,但是我好像没有听说过有这种能直接抢夺身体的蛊虫为自己所用,要是以你这种说法,大概还是某种恶毒的术法,有一点点类似于……借尸还魂?” 两人神情古怪的对视了一眼,云潇尴尬的吐吐舌头,小声嘀咕:“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合适,那个人不是尸体,高成川也还活着,也就是一个垂暮的老人,想要抢夺一具年轻的身体吧?”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萧千夜点点头,认真的想了片刻,接道,“他被我用封十剑法封印了视线和听觉,我想让你试试能不能和他交流,至少得让我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我不会解封十呀!”云潇绞了绞手,抱怨着,“你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不会解,下手还没点轻重!” “我也是……一时情急。”萧千夜狡辩了一句,目光一亮,赶紧接着问道,“上次你不是说师父来信了么,你有给他回复吗?” “还没呢,本来就是想等你回来再给他回信的。”云潇眼神闪烁的盯着他,挑高了语气,“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求师父吧?我不去,你自己去求师父来帮你解封十。” “……” “要挨骂的!”云潇嘀咕着,眼神游离,“封十剑法本就晦涩难懂,常人耗费半身心血也未必能完全学成,你倒好,学了一半就跑了,现在想起来去求师父了?我才不去,一会师父心情不好,连我一起骂了。” 萧千夜尴尬的挠挠头,在外人眼里的师父无疑是个深入简出的世外高人,但是在他门下亲传弟子的眼里师父真的只是一个严厉的老头子,训起人来完全不留情面。 他在昆仑十年,挨过各种训,一句话都不敢还嘴。 “你知道我不懂这些的。”萧千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摊开手,“缚王水狱的资料被毁了,现在也查不到他们到底都在做什么实验,但是刚才那个无面人……那是我爹的老将,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他的身手很不错,如果连他都被暗部抓走成了试体,我真的很难想象四大境还有多少无辜的人遭遇了毒手。” “你真的认识那个人?”云潇的眼眸一下子暗沉起来,低道,“我刚才尝试用昆仑的往生术超度他,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是、是魂飞魄散的那种。” “……” “我听你姨娘说,飞垣人不相信轮回转世,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但是在中原,大多数人还是信的。”云潇紧握着他的手默默收紧,难过不已,忽然眼眸里微微一闪,抬头看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偷偷溜出去玩,曾经走到过一处种满红梅花的天池附近吗?” 萧千夜点点头,印象里那是一处幽深的雪谷,灵气如烟雾一般飘散。 “那是昆仑山脚下一个叫‘无言谷’的地方,据说是西王母座下一位仙人所建,只有机缘将至的时候才能入谷,所以那时候我们只能在附近游玩,怎么也找不到雪谷的真正入口。” “哦……那是什么地方?”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她,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起昆仑山的事。 “无言谷就有魂系一脉的术法,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当年西王母时期流传下来的。”云潇认真的看着他,解释道,“提取新死之人未涣散的魂魄炼鬼,是为‘炼魂’,控制活人的心魄行动,是为‘控魂’,封印一个人的思维生命,是为‘封魂’,打碎一个人的三魂七魄,是为‘灭魂’,暗部那些无面人所遭受的,似乎就和无言谷那种灭魂有些类似。” 萧千夜低着头,雪亮的目光严厉的盯着手里的白色剑灵——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恶毒的术法,云潇和大哥分离出来的魂魄会不会也有被打碎的危险? “灭魂之后就无法转世了,这个人就是真正的死了。”云潇的语气赫然收紧,一贯清冷的容颜罕见的露出几分锋利,“所以魂系一脉术法在无言谷被列为禁术,只有谷主才能学。” 萧千夜手下一抽,不动声色的将情绪压了下去。懒人听书 不远处军阁的前方,暮云看见两人并肩走来,连忙迎上去,奇怪的问道:“少阁主,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慕西昭呢?”萧千夜开门见山的询问,暮云愣了一会,一时还没把这个名字和人对上号,隔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哦、您说那个人啊,之前您的兄长把他交给我,让我带着他熟悉一下军阁,可是……可是他眼瞎耳聋完全无法交流,我只能将他暂时安顿在丹真宫,我听乔宫主说了他身上有很多伤,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才能好,您现在就要找他吗?” “丹真宫……”萧千夜转过身,脸色明显松了口气,目光望向皇城的另一端,“他最近有什么异常没?” “异常倒也说不上,反正是不太正常吧。”暮云尴尬的啧啧舌,抓了抓脑门,“看起来很正常,可我总觉得他有时候的举动挺怪异的,好像身体无法平衡协调一样,走路摇摇晃晃的,看他年纪也就跟我差不多的样子,怎么说话的语气像个……像个老头子一样。” “千夜!”云潇警觉的握紧他的衣袖,果然见萧千夜脸色微微一变,眼里有一抹阴影掠过。 果然,即使是用封十剑法封住了对方的视线和听觉,但是窃魂的药效依然在继续,高成川那个老东西还在尝试夺取慕西昭的身体! “走。”萧千夜低吟了一声,直接就转身往帝都城西大步走去,暮云也连忙跟了上去,小声警惕的接道,“少阁主,高总督明里暗里来要了几次人,都被乔宫主以疗伤为借口推辞了过去,但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毕竟还是在禁军的编制内,我们没有理由长时间扣着禁军的人不放,会、会和高总督起冲突的。” “不能转过来吗?”萧千夜眉峰紧粗,脑子里这才回忆起帝都三军的编制规定——为了防止独揽大权,重要的将领如果要调遣其它部门,需要得到双极会和圣上的双重批准。 “这个……高总督不放人的话,确实不好办的。”暮云的语气越来越低,作为军阁常年驻守帝都的将领,他对这些繁缛的条例知道的更加清楚,先不说圣上的意思,单是双极会里就有至少半数的席位是偏向高总督,军阁没有十足的理由从禁军手里调人。 “见到他再说吧。”萧千夜神色严厉,心里却异常烦躁。 “咦,那是……”暮云还没来得及接话,只见远方神色匆匆的跑过来一个人,“叶卓凡?他怎么也来了?” 三人同时停下脚步,叶卓凡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脸上青白恐怖,明明是清爽的日落时分,他的额头却有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 “出什么事了?”萧千夜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安,叶卓凡惊恐的看着他,倒吸了一口气,“少阁主,出事了,风四娘……风四娘被人杀了,就在您的天征府附近。” “四娘死了?”萧千夜和云潇异口同声的低呼,不可置信的互换了眼神。 “属下原本是去天征府接您和潇儿来家里吃晚饭的,才靠近就发现周围挤满了人,风四娘只身一人死在那里。”叶卓凡心里发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沉了口气冷静了分毫,继续说道,“我已经问过当时在场的人了,都说四娘的尸体是突然凭空出现的,他们前脚走在路上还很正常,后脚一回头就发现人靠在墙边,已经断气了。” 萧千夜按住额头,眼里的金银异色控制不住闪烁起来,风四娘被杀了?她片刻之前还能在天征府趾高气扬的和自己过招,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杀了? 一定是高成川的命令吧,一定是暗部的人干的吧,只是因为那个能开启二次试药秘密基地的檀木令被弄丢了,所以暗部这么快就要杀了她? 他赫然将嘴唇抿成一线,目光悄然转变成锋利的杀气,将手心的剑灵捏的生疼,呼吸也变得急促,心底的愤怒像漫出的洪水崩开了堤口,势不可挡的咆哮着。 “少、少阁主?”叶卓凡被对方身上的怒意吓了一跳,他和萧千夜虽然是以上司下属互称,其实也是自幼相识的好友,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么怒不可竭过。 “四娘现在人在哪里?”隔了许久,萧千夜仰头看着血色的晚霞,表情复杂,似乎还有些走神。 “已经被人送去了丹真宫,要等待宫主进一步检查了。”叶卓凡小心的接话,紧张的劝道,“现场不像是有打斗厮杀过的痕迹,甚至属下看风四娘的表情都非常的祥和,就好像完全放弃了抵抗一样,少阁主,此事已经通知了风家,风老爷子可能一会也要去丹真宫等结果,要不您、您还是先在军阁等着,免得跟他们再起冲突。” 明显是知道两家人复杂的关系,叶卓凡好心好意的提醒了一句,却见萧千夜微微失神,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八年前天征府灭门案后,外祖母受不了小女儿被杀的刺激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而外祖父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件事询问过分毫,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不会像两个舅舅姨娘一样刻意针对过他,但也没有给过他任何的关心。 云潇拉了他一下,有些担忧。 “不,我必须亲自去看看。”萧千夜淡声拒绝了叶卓凡的建议,阴沉着脸大步往丹真宫方向跨去。 第一百六十章:起疑 丹真宫内一反常态的陷入寂静,大夫们一个个严肃着脸不敢吱声,守在外面拦住了其他人,只有年轻的乔羽一个人面对着石桌上这具女人的尸体,遗憾的叹了口气。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只是在今天白天的早些时候,听见病号们玩笑一般的提起风四娘,说她和萧阁主为了争夺个男宠大打出手,引得外头街市里好多人围观,他还在暗自诧异,怎么一贯行事冷漠的萧阁主会陷入这种奇怪的流言蜚语中,没想到一晃眼的功夫,外头传来惊人噩耗,风四娘在天征府附近被人悄无声息的杀了。 在原本就有些离奇的传闻下,这种匪夷所思的死亡无疑更是火上浇油,引得全城风声鹤唳。 乔羽的眼神在瞬间变幻,伸出手仔细查看,身体还是温热的,神情宁静宛如沉睡的尸体,从对方的华丽的衣着和保养的极好的皮肤来看,确实是帝都的贵族出身,但她的身上有几处剑伤,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伤口才结咖没有完全愈合,应该是经历过一场不小的厮杀,一个贵族女人又到底是隐瞒了什么样的身份才会留下这种伤? 帝都关于风四娘的事情并不多见,她似乎也不经常在天域城,偶尔回来就是沉迷风月之地,是个名声很差的女人。 他的目光逐渐汇聚在一处,真正致命伤只有胸口一处,洞穿了身体,鲜红的血渍如盛开的花染满了衣襟,在如此一击致命的重创之下,为何还能保持这种温和的笑容? 就好像这个人早已经知道了一切,仍是选择坦然接受了结果,他在听病号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还在猜测她应该是个性格嚣张跋扈,不好惹的女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个面对死亡会毫无抵抗束手就擒的人。 门被人轻轻叩响,也将乔羽复杂的思绪拉回了当下,他不解的揉了揉眼睛,将门拉开一条细细的缝,往外瞅了一眼。 “宫主,风老爷子到了。”赵大夫小心翼翼的说话,暗暗指了指身后,乔羽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后堂里端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面容宁和看不出现在的情绪,负手搭在膝上,椅子边还放着一根手杖,赵大夫赶忙接了一句,指了指石桌上的尸体,小声提醒,“你才上任没多久估计没见过风家的老爷子,老爷子原是墨阁大臣,御封太守公,多年前就已经请辞回家颐养天年了,他是风四娘的父亲。”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可怜。”乔羽嘴里喃喃嘀咕了一句,赵大夫惋惜的叹息,“老爷子平时也就养养鸟种种花,八年前小女儿遭人暗杀,老夫人受不了刺激也跟着去了,谁知道眼下又出这种事了,哎。” “八年前?”乔羽眼眸咕噜一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抓住赵大夫的手小声询问,“八年前又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呗!” “你不知道这事?”赵大夫惊呆了下巴,忍不住诧异地脱口,“这么大的事乔老爷没跟你提过?八年前天征府遭人灭门,阁主夫人就是风家的小女儿啊!” “啊?”乔羽张大了嘴巴,眼神微微变了一下,比赵大夫还要吃惊,天征府灭门案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萧阁主的母亲是风家的女儿这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乔羽暗暗心惊,如此算来,萧阁主还是风老爷子的外孙?这么亲的关系,在帝都这种结党营私最为严重的地方,怎么会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他的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风四娘,也明显带上了疑惑——她是在天征府附近被发现的,今早上才和萧阁主起了冲突,这里头不会又有什么复杂的因果关系吧? 查案不是他的职责,但是如果把眼下的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总让人隐隐感到不安。 真的会这么巧吗?还是说……另有隐情? “小祖宗哎,您还是先管好手头的事吧,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还得来几个人,你赶紧去检查清楚风四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吧!”赵大夫抱怨的甩开他,微微侧头看着身边这个一脸好奇的少年,乔羽只是随意瘪了瘪嘴,耸耸肩膀,“那么明显的死因还需要检查什么啊?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被一种刺状的兵器洞穿胸口,连同心脏和肋骨一起碎了,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 “你你你……”赵大夫一把捂住他的嘴,也不管身后赫然望过来的雪亮目光,赶紧劝了一句,“你一会可千万别说的这么直接,委婉点知道不?” 乔羽被他堵着嘴,只好眨了眨眼睛,赵大夫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埋怨着唠叨起来:“小小年纪医术确实惊人,可你这心直口快的性子也该收收了,别以为人不是你杀的你就得罪不了人,祸从口出!你可得好好记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乔羽不耐烦的应了几句,闷闷不乐的道,“一会人都齐了就一起请到前厅去吧,我稍后就来。”金庸中文 他反手就锁上了房间门,这才终于认真的再次检查了一遍,若只是以他一个医者的视角来看,确实是没有什么好深究的东西了,然而对方脸上过于宁静的表情却总是让他有些疑惑,这不像是临死前感受过剧痛的样子,难道是有人刻意为她舒缓了疼痛? 乔羽心里咯噔一下,脑袋烦躁得快要裂开,抬手按住尸体胸口的伤痕,果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连忙满屋子找起自己的药童:“阿兰,阿兰!” “在呢在呢!”小药童手里还端着刀具,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头钻了出来,连忙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忙问道,“我在的呢!宫主喊我有什么事情?”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望月楼,把月圣女请过来。” “啊?”阿兰不情愿的踮着脚,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自家宫主,嘀咕着,“不、不去行不行?” “不行!快去!”乔羽骂了一句,看见小药童立马就换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想哭的样子。 乔羽暗暗叹了口气,微微蹙起眉头,他是个大夫,术法这种东西他是一窍不通的啊,只能去求祭星宫的圣女帮忙,如果风四娘临死前真的被人刻意缓解了痛苦,那她极有可能就是死于熟人之手,甚至是自尽也不一定! 但是祭星宫这次也算是惹了大事,大宫主是魔物地缚灵所化,星圣女又乱用禁术搞的禁军驻都部队全部瘫痪,两位法祝先后遇难,眼下这个烫手的山芋是谁都不愿意接手,也不知道圣上究竟会做何种处分,如今就连剩下的日圣女、月圣女也受到了排斥,也难怪连自己的一个小药童都不愿意过去找人。 阿兰垂着脑袋,又不敢再和宫主顶嘴,只好先放下手里的药盘跑了出去,他低着头连路都没看,迎面就一头撞在风三娘身上,阿兰踉跄着摸着额头倒退了几步,没等他开口道歉,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顿严厉的训斥:“走路不长眼睛的吗?横冲直撞的,又不是你死了,赶投胎啊这么急?” “对不起!”阿兰立马弯腰鞠躬,虽然年纪小但早已经深谙帝都的生存之道。 风三娘没好气的推开他,急火冲心的跑到风老爷跟前,又扭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眼睛瞬间就通红,泪水忍不住直掉。 “先坐下,你两个哥哥呢?”风老爷反倒是极其冷定的安慰着女儿,风三娘调着呼吸忍住啜泣声,低道,“讲堂都才刚下课,已经差人过去通知了,要晚一会才能到,爹……四妹,四妹到底是……” “等乔宫主出来再说吧。”风老爷打断她的话,目光一凝穿过风三娘落在门外,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看到父亲脸上突兀的出现那样的表情,风三娘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也是赫然收起了悲痛默默转身。 萧千夜站在门边,一只手拽住了正准备出门的阿兰。 风三娘警惕地盯着他,又瞥见他身边并排而立的白衣女子,冷哼着:“异族人吗?好外甥,你可是真的是与众不同,才废除了异族人不得入城的禁令,你就公然带个异族女人出双入对了吗?” 萧千夜并没有理她,径直走向风老爷,但他只是微微作揖,用的是臣子之礼,礼貌的道:“太守公,帝都的管制权已经暂交军阁处理,这件事也会由军阁负责调查到底,请您放心。” 风老爷听到他这么说,有些自嘲地微微笑,摇头:“这是哪里的话,按辈分我虽然是你外公,但是按照官位,萧阁主身居元帅之位,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能高攀的起,璃儿一事还请萧阁主多多费心了。” “爹……”风三娘有些不快,虽然压低了声音,又看见父亲眼里的严厉目光,只得懊恼的扭过头不再看他。 萧千夜垂下眼睛,淡淡的笑着,这样的对话是他预料之中的,这才是他印象里太守公的样子,在幼年时期太史公还在墨阁处事的时候,他曾在讲堂下课回家的路上偶遇过几次,老人家每次都会刻意停下脚步定定的看他一会,但是从来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就这样光阴如流水,他对外祖父的所有印象就只停留在黄昏的归家路上,那个会长长看着他远去的孤独身影。 第一百六十一章:争执 乔羽推开一条门缝,发现自己的药童阿兰被萧千夜拎在手里,他赶忙迎出来,道:“阿兰,你怎么还在这里偷懒?” “我哪有偷懒!我这不是被人拽回来了嘛……”阿兰小声嘀咕着,抬起眼皮瞅瞅萧千夜,乔羽只好赔笑走出来,解释道,“萧阁主快放了他吧,是我让他去望月楼请月圣女过来帮忙呢!” “月圣女?”风三娘神色一动,抢先插嘴,忍不住又向屋里头看去,“乔宫主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四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您先别急。”乔羽连忙摆摆手,耐心解释道,“风四娘的死因很明显,是被一种刺状的武器直接洞穿了胸口,从受伤到死亡时间不会很久,但是,如果人受到这种严重的创伤会本能的产生剧痛,面容也应该会呈现出痛苦之色,可是她完全没有,甚至非常的平静,所以我猜测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术法高人,可我只是个普通大夫不懂这些,只能让阿兰去找月圣女过来帮忙看看。” “刺状武器……”萧千夜若有所思,低声重复了一句,握剑的手不经意的捏紧,想起了无面人手里那种峨眉刺。 风三娘脸色一沉,转向小药童,眼睛雪亮的如同一把尖刀,喝道:“那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人过来!” “是是是!”阿兰点头哈腰的,一溜烟的往外跑去。 “哎,等等。”云潇轻轻拉住阿兰,自告奋勇的道,“乔宫主可以让我试一下吗?我在师门的时候也曾学过一些术法,或许……” “你?”风三娘将她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好几遍,冷哼道,“你就是传闻里一人之力毁坏十殿阎王阵的人?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本事嘛!” 云潇尴尬的笑了笑,感觉风三娘说话的语气简直和风四娘如出一辙,听着像夸奖,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今早上是不是还有个灵凤族在秦楼惹了事?”风三娘扭过头望向萧千夜,神色渐渐严肃,“孔长史遇害一事萧阁主处理完了吗?” “已经交给公孙晏处理了,毕竟秦楼是他的地盘。”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推脱,风三娘哼一声侧过脸去,不屑,“你可真忙啊,要不还是把帝都的管制权还给高总督吧,你也省点心,毕竟四大境还等着你回去巡逻呢。” “只要陛下开口,我无所谓。” “你……”风三娘被她怼的无话可说,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千夜!”云潇小心拽了拽他的袖子,赔笑着,“我可以试一试,如果您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再去请月圣女也不迟。” “不行!”风三娘一把推开她,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四妹本就是在天征府附近出事的,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干系,现在别在这假惺惺的要帮忙,一个卑贱的异族女人,没资格碰我妹妹!” 云潇被她一句话堵回来,闷闷松开阿兰的袖子,萧千夜只是嘴角微微勾起冷笑,好像也不想和她起什么冲突。 乔羽尴尬的看着两边,想劝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风家这种帝都豪门当然是看不起异族人的,更何况他们和萧阁主又是那种复杂的关系。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风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上前来,淡道:“琼儿,不得无礼,萧阁主身边这位姑娘是百灵之首灵凤族的后裔,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自然是求之不得,乔宫主,劳烦你了。” “爹!他是您的……晚辈,您别这么跟他说话啊!”风三娘惊了一下,诧然转头,嘀咕起来,“什么灵凤族,不也就是一种没人见过的鸟吗?” “闭嘴。”风老爷严厉的呵斥了一声,转过脸苦笑了一下,“姑娘别介意,现在的异族人和我们都是平等的,何况百灵之首,着实令人敬仰。” 萧千夜默默不语,太守公不愧是个深谙帝都生存之道的人,陛下才下令废除不平等的制度,他就能迅速审时度势,实在不像是这种年纪的老人家能轻易做到的事情。 也难怪他们会在二十多年前毫不犹豫的选择站在高成川那一边,甚至不惜想牺牲娘亲的一辈子幸福。 “啧。”风三娘啧啧舌,满脸不高兴。 “你去外头等你两个哥哥。”风老爷随口支走女儿,虽然是长辈,竟还对着萧千夜低头鞠躬,“萧阁主别和小女一般见识,剩下的检查就有劳这位姑娘了。”vp “太守公不必如此客气,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萧千夜面无表情,机械一样淡淡的回了一句,感觉心里的某一处被不经意间刺痛。 亲情已经在这种长久的疏远里被彻底磨平,如今他深得明溪陛下器重,已是大权在握无人能威胁到他分毫,就连他的亲外公也必须对他礼让三分。 “各位一起来吧。”乔羽缓了口气,转身推开门,三人跟着他走进去,屋子里很阴冷,温度像是被刻意的压低了很多,风四娘静静的平躺在中央的石床上,银色的娲皇剑还放在手边。 在见到女儿的一瞬间,风老爷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情绪也在瞬间失控,乔羽连忙扶住老人家,用眼神示意阿兰将外面的椅子搬进来,风老爷呼吸急促,面容变得青白可怕,但他挥了挥手拦住了阿兰,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心神:“不必了,我只想尽快知道璃儿是怎么死的,乔宫主不用管我,我不要紧。” 云潇已经走到石床边,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她脸颊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依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不敢相信那个嚣张跋扈的风四娘是真的死了。 果然是面容宁静宛如只是沉沉睡去,和片刻之前天征府内那个几度情绪失控的风四娘判若两人。 云潇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乔羽走过来指了指胸口那片血泊,严肃的提醒了一句,道:“云姑娘,你先看一下伤口的位置,这里似乎还有灵力残留。” 云潇心里咯噔一下,屏住呼吸,紧张的听从他的指示将手慢慢挪至胸口,在指尖触及血渍的一瞬间,灵凤之息燃起一抹艳丽的火光,然后转瞬熄灭。 “确实有灵力残留。”云潇的眼神忽然变了,身体竟然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死咬着嘴唇,这种灵力的气息她知道,是曳乐阁那个男宠身上所带的!混杂着异族人和白教独一无二的特殊气息,一定是他不会有错! 那个人说过,他才是真正的暗部统领,一直以男宠的身份隐匿在风四娘身边监视她,难道就因为那个檀木令牌,暗部就真的杀了风四娘? 是因为自己的错吗……是因为自己执意跟进去,才会害她被人暗杀吗!? “阿潇。”萧千夜低低喊了她一句,见她全身发抖,一步步的后退,眼里流出悲愤和懊悔。 乔羽也在暗暗观察她的神情,虽然没有点破,但是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的询问:“能分辨出来大概是用的什么术法吗?” 云潇木然回神,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在这短暂的一刹间满头大汗,眼角余光里,风老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里全是期待和紧张。 她赫然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老人家此时此刻的眼睛,低道:“是一种幻术,不会致死,但是会直接影响甚至剥夺人的五感。” “果然如此啊。”乔羽反倒是松了口气,负手在原地来回走动,这样的结果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托着下巴认真思索了一会,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好奇的道,“说起来风四娘死在天征府附近,按理来说那个时辰的话附近应该有不少人,可是竟然没人注意到她也在,等到周围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杀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空间结界吧。”云潇浑身无力,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简单的解释道,“不算很罕见的术法,但是能在那种地方掩人耳目的展开结界,这是个术法修为极高的人。” 萧千夜的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已经隐约猜到了凶手的身份。 乔羽点头叹息:“那就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就全搞明白了,你们先去前厅歇一歇,等我这边写完了尸检的结果会差人送过去的。” “萧阁主和云姑娘先走吧,我就在这陪一陪璃儿。”风老爷心头沉重,默默走到石床前,枯老的手颤颤巍巍的抚摸着女儿冰凉的脸颊,蹙眉,露出复杂的神色望向萧千夜,隔了许久,终于像下定了什么艰难的决心,低道,“我知道此事和你没有关系,璃儿的死不是你的错,但……你自己小心,那些人,多半还是冲你来的。” 萧千夜依然沉默,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太守公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谁。 “阿兰,送萧阁主去前面先歇着。”乔羽识趣的没有多问,萧千夜定下脚步,问道,“不必了,我本来就是要来丹真宫找人,乔宫主,那个叫慕西昭的人在哪里养伤?” “你找他?”乔羽脸庞一变,好奇的抓了抓头发,“是在我这,你往东院去,第一间屋子里的就是,不过他耳聋眼瞎的,你找他做什么啊?” “多谢。”萧千夜没回答,直接按照他指的地方走了,云潇紧跟着,在确定不会被人偷听到之后,小声的道,“千夜,风四娘是曳乐阁的男宠杀的!她身上的灵力残留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知道。”萧千夜神色平静,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百六十二章:融魂 丹真宫东院早已经人满为患,所有的厢房都住满了病人,连原本露天的院子也不得不临时搭起了帐篷。 萧千夜放慢脚步走过去,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现在看到的画面,病人们三五成群的在院中散步,有些痴痴的捡着地上的石子玩弄,有些发呆的看着天空自言自语,还有些手拉手围着一圈,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就是曾经那个禁军精锐的驻都部队? “啊……你……”有人抓住他的袖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个不停,脸都已经要贴到他鼻子上,憨憨的笑起来,“小人、小人儿,肩上、跳舞……” “你快回来!别乱跑。”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老大夫一把拎了回去,抬眼发现是他,连忙解释起来,“别别别、别误会,这些人脑子受损会出现幻觉,经常看见院子里有奇怪的小人,还有什么八只脚的猫,六只翅膀的鸟,都是幻觉,您别放在心上哈。” “千夜,这些人是被蛊蚁侵蚀之后导致大脑受损,很难恢复的。”云潇紧张的拉住他,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病人们看起来没有严重的外伤,都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但是一个个目光呆滞,行动缓慢,像失智的木头人。 “萧阁主,您怎么来了?”身边传来一个女医者的声音,萧千夜回过神,只见几个病人围着一个矮小的女人,踮着脚在跳舞,女人温柔的笑着,像母亲一样宠溺的摸了摸几个人的头发,然后悄悄抽身走过来,在衣服上习惯性的擦擦手心的汗,叹道:“让您见笑了,大宫主也真是的,怎么不找个人陪着……” “萧阁主!萧阁主等等我!”没等她说完,阿兰一路喊着他追了上来,抓抓头发憨笑着,“乔宫主让我带您去,来,跟我来这边。” “阿兰,今晚的药还没送过来吗?”女医者看见他,眉头也终于展开,阿兰满脸的担忧,嘀咕着,“这会真的没有时间,瑛姨,今晚要麻烦你们多等等了。” “哎……没事,你们先忙。”女医者只是叹了口气,显然也知道又发生了大事情,不好多加催促。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萧千夜扫了一圈,眉头紧蹙,阿兰大大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脸扬起回答道,“您是没看到前几天,那才是人山人海跟赶集一样,现在已经比之前少了很多病人了哎,禁军驻都部队几千人都被蛊蚁蚀心,丹真宫就这么点大的地方,实在是太挤了住不下去,后来宫主将症状较轻的一部分人转移送去雪城,现在剩下的都是些特别严重的。” 萧千夜迟疑的扫了一圈,瑛姨已经回到病人群中,好声好气的把人哄回去睡觉,那些不久前还威风凛凛的战士,就像一个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被她连推带拉的拽回了帐篷里。 “为了方便治疗,大宫主将禁军的士兵全部安排在东院,其他病人也都转到了西院和中院,萧阁主要找的那个人以前也是禁军的吧?所以就一起放在这边了。”阿兰振振有词的解释着,摇晃着脑袋,嘴里学着大人发出低低的叹息,周围的病人目光空茫的寻着声也望过来。 “嘻嘻……”病人群里发出嬉笑声,有人呆滞的抬起手指向云潇,留着哈喇子呆呆的念叨着,“鸟、小鸟……” “都这样了还能把我看成鸟?”云潇郁闷的嘀咕了一句,从胸臆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啊,姑娘别介意哈,他们心智受损,脑子有问题,现在的心里年纪可能还没我大呢!我这就让人先把他们弄走休息去!”阿兰连忙摆摆手,一溜烟跑到院中去,挥手示意东院里的大夫们赶紧将病人带回各自的床位去,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动作已经非常干练沉稳,像个精明能干的小大人。 “能治好吗?”萧千夜匆忙地看了一眼井然有序的东院,面露担忧之色,阿兰扭过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为难的道,“我也说不好,不过看乔宫主的意思大概是很难痊愈了,多少会留下些终生的损伤,轻一点的还好,多调养几年能勉强恢复成普通人,但是这些严重的……可能治好了也只是个傻子了。” “这么严重?那星圣女呢,她也没办法?”萧千夜下意识的追问,阿兰已经走到门口,顿住了脚,“她呀?她一直被陛下关在摘星楼,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来,您要找的人就在这屋里头,之前暮云公子刻意跟我们打过招呼,所以专门给他单独分了一间病房,不过萧阁主还是要小心点,那个人好像也不太正常。” 阿兰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屋里面一片黑,桌子上虽然放着烛台,但是看起来是从来没有点着过,窗帘紧拉透不进一丝阳光,阿兰吐了吐舌头,感觉一股阴冷沿着后背脊椎一路上爬到大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连连倒退躲开了几步,然后伸出一只食指指了指,小声嘀咕着:“你、你们自己进去找他吧,他平时不说话的,又聋又瞎就每天坐在那发呆,我……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萧千夜往屋内看去,房间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床一副桌椅,慕西昭只是非常平静的坐在床上,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或许是察觉到门外熟悉的气息,那个人忽然动了一下,憔悴的面庞也微微转动,虽然看不见,眼睛却炯炯有神的望了过来。 萧千夜随手将房门反锁,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慕西昭又沉思了片刻,在确认自己真的察觉到期待已久的那缕感觉时,这才缓缓站起,他一手搀扶着床沿,脚步有些颤颤巍巍,身体也仿佛根本使不上力气,他虽然默不作声,表情却流露出惊人的坚忍,一步一步挣扎着摸索过来。 这一瞬间,萧千夜眼前赫然出现的是在缚王水狱最阴暗的底层大牢里,被逼至绝境无路可走的人不顾一切的拉住自己,放下所有的尊严和排斥,对他说出的两个字——“救我”。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让这个曾经恨自己入骨的男人彻底崩溃? “萧……阁主?”在终于来到他面前之后,慕西昭敏感的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不敢再靠近,萧千夜点点头,意识到这个人现在被封十剑法封住了视线和听觉,连忙主动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慕西昭惊恐的甩开他,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咽了口沫,努力镇定着情绪,然后抬手按住胸口,呼吸急促的道,“快要……融合了,萧阁主,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么快?萧千夜惊了一下,再看慕西昭,他此时面庞突兀了出现了僵硬,嘴角一直抽搐着,看起来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但是又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拦着。 “阿潇!”萧千夜退开一步,几乎是本能的望向了身边的女子,云潇已经在慕西昭出现异常的一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掌下灵力再度勾起金色剑阵,瞬间,来自昆仑至纯至净的灵气将他体内积郁多时的阴沉之气打碎,慕西昭猛地咳嗽起来,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云潇扶住他,体内灵凤之息果然再度出现排斥反应,慕西昭脸颊由白转红,骇然咳出一口黑血! “呵……哈哈。”慕西昭古怪的笑起来,他抬起头,用失明的眼睛望了一眼萧千夜,咧嘴笑道,“萧阁主,我的身体被你损毁严重,作为补偿,这个人就还给我如何……” “高成川!”立马就从中听出了熟悉的语气,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剑,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慕西昭,他眉头赫然蹙起,看起来极为痛苦,将脸深深的埋入双手之中,然后绝望的跪倒在地。85 “萧阁主还年轻,又深得陛下器重,何必跟我个老头子过不去?”慕西昭咯咯笑着,数秒之后又用力皱起眉头,一只手死死按住脑袋。 “喂……”云潇也不敢轻举妄动,剑阵在剧烈的波动,也预示着那股强悍的力量随之都有可能冲破重围。 “别管我了……”慕西昭挣扎着说了一句话,突然右手不受控制的抬起来,他分明脸上带着厌恶,嘴角却不自然的扬起诡异的笑,继续说道:“我养了你那么多年,是我把你从尸体上捡回来的,也是时候让你报答我了,可你不仅没有回报我分毫,还企图背叛我逃到那个人身边去!慕西昭,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一边说话,空洞的眼睛惊恐的盯着自己高高抬起的手掌,用尽全力想放下那只手,右手完全不听使唤,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重重落在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虽然是由他自己的手打下,力道却重的离奇,瞬间就让慕西昭的脸庞通红,留下五个鲜明的指印。 “该死!”他嘴里依然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左手也情不自禁的抬起来,“趁着融魂之术还未完全生效,我还感觉不到你身上的痛苦,让我好好的多教训教训你吧。” “住手!”眼见着那一巴掌又要落下,云潇一把铺过去抱住慕西昭,牢牢的将他的双手按住,但是这具身体的力量大的惊人,他只是稍作挣扎就直接甩开了身上的女人,冷汗沿着苍白清俊的脸颊一直滚落,死气沉沉的双眸深处仿佛出现了些许微亮,努力张嘴,声音嘶哑的吐出几个字:“离我……远、别……靠近。” 他抬起双手,一左一右开始不断抽自己耳光,边打边笑。 云潇是被他直接甩出去砸到了墙壁上,这个人瘦弱的身子很明显也是被药物改造过,否则怎么会有如此野兽般惊人的力气? “够了!”萧千夜冷喝一声,沥空剑终于出手,剑气横扫而过逼着慕西昭收手强行稳住身体,不等他再次站稳,沥空的剑身上闪过一丝明媚的金光,似乎有什么古老的咒语在悄然运转。 慕西昭有些茫然,感觉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原本就已经分裂的神志也在这一刻更加破碎。 “你再等我一会,我一定会救你的。”萧千夜在他耳边低语,随即松手大步退开,手腕再次转动,加重封十剑法的结成,寒气不知从何飘出,转瞬就凝固成冰蓝色的寒冰,直接将眼前人冰封其中。 “你想怎么办?”云潇担心的看着他,发现萧千夜的脸庞也是一样阴沉的可怕,一双金银异瞳的眼睛仿佛一把雪亮的尖刀。 “就算是用封十剑法也不能缓解融魂的进度,我还是得去找……” “啊啊啊……来、来人啊!” 他还没说完话,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声,直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萧千夜夺门而出,声音是从前面传来,几个大夫慌慌张张的跑起来,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瑛姨……”云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刚才的女大夫,赶忙问道,“怎么了?” “你们……”瑛姨咬着牙,侧头扫了一眼萧千夜,眼里有无数种复杂的色彩一闪而过,颤道,“风老爷子被杀了,就在……风四娘尸体旁边,大宫主才尸检完,风老爷子说想要再陪一会女儿就单独留下了,结果宫主前脚出门准备去写汇报,后脚就听见药童在里头哇哇大叫,等他再回去的时候老爷子、老爷子已经没了,而且……” 她不敢继续往下说,眼里含着泪水,云潇焦急的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老爷子是尸首分家,头……被人带走了。” 萧千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宛如一块冰山,波澜不惊,只是眼里瞬间燃起的杀气让眼睑处的冰火咒纹再度浮现。 “千夜……”云潇颤颤伸手,想拉住他说些什么,喉间又是一片酸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千夜静静的伸手,将她脸边散落的发丝捋至耳后:“你先回家等我,等我……宰了那两个人,就回去找你。” 他提着剑大步离开,身子却在慢慢发抖,感觉脑中有一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回来了。”他低声和自己说话,知道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已经从上天界折返,脑中的声音只是温柔的回道,“你我本就共存,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但是,这件事似乎另有蹊跷。” “不要紧,反正他们都得死。” “哦……”帝仲有些意外,想不到一贯深谙官僚之道的萧千夜会主动说出这种话。 “我让你很惊讶吗?”察觉到他的疑惑,萧千夜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笑,“这才是你希望看到的我。” 帝仲没有再回话,内心感慨万分——这个人啊,这个隔了九千年漫长光阴的后裔,也终于在不知不自觉间,变成了曾经他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前夜 总督府位于天域城贵族府邸的最北面,高成川从融魂中苏醒过来,长长的舒了口气,清醒过来的第一感觉仍是僵硬,身体疼的难以自主行动,左手被砍断,右手筋脉尽断,年迈的身体已经很难在这种伤势之下恢复,加上明溪换走了总督府原有的守卫,大有要孤立他的架势,导致这数日以来他和外界的联系也变得愈渐困难。 高成川无奈叹气,眉头一皱,眼里的阴影像化不开的浓墨,忽然间剧烈咳嗽起来,胸肺之间宛如破败的棉絮,他勉强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感觉嘴里全是苦味。 对比心里的苦,嘴里的苦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那种金色的剑法果然是让他匪夷所思无法理解,明明萧千夜本人对术法修行并不在行,偏偏这种强悍的剑术竟然真的是封印术! 没想到那个家伙当初选择远渡中原求学,还真就这么完美的弥补了他最为薄弱的地方。 高成川一只手抓住了靠椅的边缘,青筋暴起——之前就已经被切断了视线和听觉,如今慕西昭的整个人都被冰封,就算他用融魂强行感知,也仅仅能感受到无边的黑暗和致命的寒冷。 “呵……”高成川发出一声冷笑,并不在意这样的结果,只要萧千夜不杀慕西昭,自己就依然有机会夺回那具身体。 他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门外,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明溪不仅仅换掉了守卫,连他多年的家仆也都一并赶走了,说什么从宫里特意调遣了更为专业的下人过来伺候,其实每日每夜根本见不到人。 自从上次意外失利开始他就预料到会有严重的后果,但是那个年轻的帝王会做的这么绝情,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在他身为皇太子时期只是忙着调查先帝的飞天计划,还没有时间抽手调查到暗部内部的情况,否则这个人一定早就计划着要铲除自己。 高成川捏了捏仅剩的一只手,虽然使不上气力,却让他焦虑的内心一点点稳定下来,天下局势已定,他基本没有再次翻身的可能,除非上天界真的卷土重来,乱世出英雄,或许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通知四大境的暗部成员,必要的时候,他只能孤注一掷放出那些二次试药的怪物来威胁明溪。 “总督大人,天色已晚,您该休息了。”房门口出现一抹淡淡的身影,连声音也是淡如水,高成川眼都没抬,莫名地大笑起来,“怎么,今天连药都直接给我断了吗?他是想让我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是吗?” 门口的侍从身形消瘦,看起来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但是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平静的笑意,眼里闪烁着锋利而坚韧的光芒,看着昏暗房间内的老人,摇了摇头:“丹真宫今日出了些事情正在忙着,今日份的药要晚一些才能差人送过来,陛下多次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总督的伤势,属下自当竭尽所能。” “就你一个人每天伺候我,真是为难你了……”高成川随口接下话,忽然面色一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脸上的笑意蓦然收敛,眼神顿时冷了下去,不动声色追问着:“你刚才说什么?丹真宫出事了?丹真宫最近应该挺忙的吧,什么人这么不长眼这个时候还惹事?” 侍从目不转睛,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冷定的叙述着事实:“风四娘被人暗杀了。” “什么?”高成川惊呼而起,重伤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迅速剧烈的动作,从各个骨关节处传来锥心的疼痛,高成川却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大步上前盯着他,质问,“你再说一次,谁死了?” “风四娘被人暗杀了。”侍从机械的重复了一句,眼珠微微挪动,无声无息的观察着老人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的表情僵住了片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但转瞬就恢复了冷静,有些精疲力竭的回到方才的靠椅上去,微微苦笑,自言自语的呢喃起来:“哦,是她呀,谁干的,凶手抓到了吗?” “还在追查中,只知道是在天征府附近出的事。”侍从继续回话,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和什么东西交换了一下目光。 高成川闭起眼睛,忽然间唇角浮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叹道:“你出去吧,一会药送到了再进来,我想休息一会。” “是。”侍从礼貌的弯腰鞠躬,轻手轻脚的将房门锁好,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掌下一只半透明的绿蝴蝶扑闪着翅膀朝外面飞去。 冥蝶悄无声息的飞过了贵族府邸,一直飞到墨阁深处才被一只手轻轻接住。 “哦……”公孙晏仔细看着冥蝶眼里传递过来的信息,叹了口气,扭头对身后的人摇了摇头,“看他表情,老头子好像真的不知情,如果这也是演戏的话,那未免演的太像了。”巴特尔 明溪笑看面前的挚友,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愫,提醒:“就算是真的不知情,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对了公孙,曳乐阁的那个人去哪了?” “失踪了。”提到这个人,公孙晏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在从云潇口中得知那个人才是暗部真正的统领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立刻返回了曳乐阁,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点点时间,那个人已经从曳乐阁彻底消失,兰妈妈说他其实是四年前一位靖城好友暂且安置在帝都的,连卖身契都没人见过。 之后他又返回内城翻阅了以前的一些秘密案卷,在关于剿灭白教的那一部分秘册里确实记载了有这么一个人——“祖迹族,男,试体编号三十三,体格特异,对各种试剂耐性极强且能与之完美融合,申请调入暗部,实行白教剿灭计划。” 但是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也就到此截然而止,他是如何获得高成川的信赖成为暗部统领,之后又做了什么事情,全都无迹可查。 两人同时沉默着思考起来,墨阁的烛火闪了一下,从门缝里吹进来一阵微风,明溪看着急冲冲走进来的人,心下一沉,低道:“萧奕白?你不是去丹真宫了么,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 “风老爷被杀了。”萧奕白铁青着脸,那样恐怖的表情让明溪心中一冷,不由暗自捏紧了衣袖,没等他再说什么,公孙晏脱口惊呼,“太守公被杀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我才到丹真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萧奕白原本就苍白的脸陡然更加惨白,仿佛心中被什么无形的利刃刺中,默默按着胸口微微咳嗽起来,公孙晏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扶着他坐到一边,眼里涌动着比他更加复杂难懂的情绪,“在丹真宫遇害的吗?丹真宫现在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不会一个都没发觉吧?” 萧奕白艰难的摇摇头,颓然垂下眼帘:“大宫主那时候正巧出去写验尸结果,他的药童阿兰又被使唤出去陪同千夜找人去了,就风老爷一个人守在四娘遗体旁,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老爷子就出事了。” “这么蹊跷?”公孙晏忍住惊讶,不由自主的望向明溪,只见明溪的手指也是微微发抖,一直不断的转着玉扳指强行镇定情绪。 “老爷子现在……还在丹真宫吗?”公孙晏率先冷静下来,继续追问。 萧奕白用手捂住了脸,即使是毫无感情的外祖父突然遇害,也还是让他心底如同海啸般掀起惊天骇浪,心痛如绞:“你问他还在不在丹真宫?嗯……在、也不在。”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公孙晏憋着一口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萧奕白茫然的抬起眼睛望向他,唇角忽然忍不住泛起了苦笑:“我没说胡话,身体还在丹真宫,头……头被人割了,不知道在哪里。” “什么?”公孙晏和明溪异口同声的低呼出口,同时对视了一眼,互换了眼神。 “一定是暗部的人干的,今早上千夜和司天元帅跟着四娘进了曳乐阁,偷了她身上的檀木令,一定是因为这个……”萧奕白控制不住的按着额头,眸中全是愤怒。 明溪没有回话,只是在心底暗暗思索着——高成川是心思细密之人,做事一定会给自己留退路,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杀害风四娘,甚至赶尽杀绝要对风老爷子出手?这很明显是会和天征府结怨,万一惹怒萧千夜,他真的可能会不计后果杀了老头子报仇吧?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政变当晚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咳咳……那个……”公孙晏尴尬的打破了这种沉默,眼色却是冷厉的,“你弟弟现在人在哪里?按你刚才的说法,风老爷子被杀的时候他应该也在丹真宫吧?” “……” “喂,你别不说话。”公孙晏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转头看着发愣的明溪,低声提醒,“他该不会已经去找高成川、又或者是那个叫阿政的男宠算账了吧?” 萧奕白的脸色苍白而冷厉,低着头,以沉默回应了公孙晏的质问。 公孙晏陡然愣住,随后焦急的在原地踱步,脸庞也因激烈的情绪而变得有些狰狞,无法忍受地按住他的双肩,严肃的道:“快去阻止他!我们不知道高成川是用什么方法和四大境其他暗部成员联络的,如果也是类似冥蝶这种术法的话,只要他一死,各地失踪的试体就会被放出来!快去阻止他,我们不能冒险……” “公孙晏,你冷静些。”明溪不知何时从座椅上走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如初升旭日一般的浅金色眼眸,此刻竟然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觉悟,“哪里也别去,就在这等着……我有种直觉,这件事应该另有隐情。” 三人各怀心思对视了片刻,都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午夜 月色如水,伴随着越来越深的夜幕一点点笼罩整个帝都。 天域城自喧闹转入沉静,仿佛也只在顷刻之间。 高成川晃悠着靠椅,木头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他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断臂,浑浊的眼里不断回现着被萧千夜砍断一只手那天的画面,瞳孔紧缩成一个点——那是两个人,他在萧千夜的身体里,像融魂一样可以透过他看到一切,但是又分明没有主动抢夺那具身体的控制权,反而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和平共处。 他自称来自上天界,那一定也是夜王的同修故友,既然飞天计划和十殿阎王都是上天界有心设计想要覆灭飞垣的阴谋,那个人为什么会反其道而行,甚至站在了萧千夜的那一边? 高成川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眸,情不自禁地设想起来,飞垣对上天界的记载不多,只知道那是十二位力量强大的人类突破了所有障碍,铲平了全部的阻拦,最终成为了天空的主人,或许是为了保持“神”的距离感,十二神尊号、姓名都没有更加详细的记载。 说到底,十二神也还只是人啊……只要是人,就会产生复杂的情感,相互之间有冲突芥蒂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高成川揉了揉伤口,其实经过长年亲身试药之后,他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力很弱,但是那一剑切断左手的同时,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有生以来最致命的剧痛,就好像那一剑真的是能连带着人的灵魂一起砍断。 萧千夜体内另一个人,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左臂上的东西,所以才会一刀将其砍断,甚至用灵术直接焚毁。 高成川微微笑起,他一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将所有的筹码放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手边的火折子点亮了昏暗的房间,那双苍老的眼睛在灯下闪烁,隐隐透着阴狠。 借着火光,老人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他的右手臂上也浮现出同样密密麻麻的针眼,奇怪的咒纹自皮肤底部一点点清晰,高成川暗暗运气,将全身的力量击中在手腕处,只见有一只蚯蚓一样的东西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一直爬到那个咒纹中心处,蓦然腾起一个黑影。 “政。”高成川吐出一口气,眼睛更加严肃,盯着那抹黑影,压低了声音,“风四娘怎么回事?谁杀了她?” 黑影晃了一下,传出一个冷定的声音:“四娘所持暗部檀木令被萧阁主设计盗走,或许两人是为了此事起了冲突,四娘是在天征府附近遇害的,具体情况……属下还未调查清楚。” “哦?”高成川拖了拖语气,显然不太相信,眼睛里闪过意外的光,沉默半晌,又道:“政,萧阁主不会杀风四娘,你在骗我。” “属下不敢。”黑影平和的接话,波澜不惊,“风四娘确实是在天征府附近被杀,总督大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该知道,属下并未有丝毫隐瞒。” 高成川抿着嘴唇,自明溪刻意孤立他之后,总督府已经被神秘的术法层层监视起来,为了防止再生枝节,他原本打算安安稳稳的先养精蓄锐,等到融魂成功,他就可以摆脱这具年迈又重创的身体卷土重来,万万没想到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暗部明面上的统领风四娘居然被人暗杀了? 多年斡旋于复杂政坛的敏锐直觉让他荡起一股不安和烦躁,这件事多有蹊跷,到底是冲着天征府去的,还是冲着他高成川来的?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高成川的精神有些恍惚,喃喃:“政,你说风四娘死了,萧阁主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吗?” “嗯?”黑影对面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低道,“属下不知。” “不知?”高成川冷哼一声,眼神里却隐隐有着彻骨的失望,浮起了一丝苦笑,有点明白了,“政,你是个聪明人,否则我也不会安心将暗部统领的位置交给你,先不说萧阁主和风家到底有没有感情,如果他已经知道四娘是暗部的人,属于暗部独有的檀木令前脚丢失,后脚她就被人杀了,这么巧的事情换了谁都会以为是我的命令吧?” 黑影沉默不语,借着傀儡虫的视线,阿政陡然发觉高总督的眼神尖锐起来,甚至得意地笑了笑:“我已然失势,此时要做的就是避其锋芒,可偏偏四娘被杀了,凶手直指暗部,政,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吗?” 阿政阴沉着脸,明明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却在闪着明媚的光,他的嘴角有一丝轻快的恶毒,语气却还是稳如泰山:“只要萧阁主觉得是您的命令,那就一定是您的命令,对吗?” “呵……”高成川继续冷笑,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之间的对话骤然变得针锋相对起来,“政,你想做什么?” 阴暗里的人凝神抬眼望向不远处,月光淡淡的洒落,静谧的笼罩着过分安静的总督府,这段时间总督府外围总是点起幽绿色的灯笼,乍一看宛如夜里的鬼火,实际上是一种来自东冥的术法,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府邸内高成川的一举一动,然而今夜,就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人一样,驻守的侍卫熄灭了所有的灯笼,甚至连大门都依然敞开。 有半透明的绿色蝴蝶在屋檐下飞舞,像一个无声无息,藏在暗处的隐秘观察者。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高成川终于有些按奈不住,催促:“政,你也想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吗?”600 “哦?”阿政微微笑了,这样的说辞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他自幼就落在高成川手上,被抽筋剥皮,削骨割肉,无数次濒临死亡,又无数次被人从地狱拉回来,然后继续被推回地狱,就这么反反复复看不到任何希望,对于人类他只是个卑贱的异族人,可他又为了活命背叛了异族人,他早就是个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的人,竟然还被高成川指责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那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只要高成川还活着,他就永远无法挣脱这场噩梦。 “哈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阿政的眼里里发出幽冷的光,语气如置寒窟,“高总督手上捏着多少人命?不仅仅有种植在心中的融魂,还有藏在身体各处的傀儡虫,这么多年大人不惜以自身亲自试药,为的就是能将这些人命牢牢的捏在自己手里吧?” 高成川一言不发,心底一阵阵发寒,感觉这个熟悉的心腹转瞬陌生。 “让我仔细算一算,融魂的对象是慕西昭,从您把他捡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打算让他成为自己新的‘容器’吧?高总督,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您,您对他分明是利用,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他呢?他竟然还真的对您死心塌地!” 阿政不住摇头,时至今日依然觉得无法理解,又抬手按住自己胸口:“还有那些傀儡虫,不仅仅是我,四大境负责暗部基地的人身上都有,您到底是有多恶毒多残忍,才能将这种东西养在自己身体里?” 高成川凛然神色,脱口:“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上有傀儡虫,难道就不怕我现在就掐死它,拖你一起下地狱?” “下地狱……对,下地狱。”阿政低低重复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温和地微笑着,“四娘说了,会在地狱等着您,也会……等着我。” “四娘果真是你杀的?” “是、也不是。”阿政的眼神慢慢凝重,在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中,低语,“或许应该说她是甘愿被我杀的,您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她想嫁祸给我!”高成川怒不可竭,果然如此,难怪他一早就觉得这件事另有蹊跷,竟然是风四娘联合阿政企图陷害他! “嫁祸?”阿政嘴角勾起惨淡的笑,摇头,“别说的这么难听,风四娘为什么会加入暗部,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高总督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她就是想要借刀杀人又如何,难道您不该死吗?” “政,你也活腻了?” “我是活腻了。”阿政冷漠的接下话,头蓦地一抬望向这条路的尽头处,目光如刀,即使隔了很远的距离,他还是认出了那个大步走过来的人,那身熟悉的银黑色干练军服,手持白光四溢的剑灵,正是现任军阁主萧千夜。 高成川紧握起拳,黑影的中心钻出一只古怪的虫子,他用手指捏住傀儡虫,厉声道:“我只要掐死这只傀儡虫,就能让你去和四娘团聚。” “想掐就掐吧。”阿政吐了口气,提醒,“反正我死了您也联系不到四大境其他暗部的人,牵制陛下的唯一筹码也就没用了,我倒是想看看,陛下会怎么对付您。” “你!”高成川倒吸一口寒气,目光变得紧张颤抖起来——左臂被砍断之后,他已经无法通过之前的术法直接联系上四大境的暗部,而傀儡虫虽然能左右生死,真的想和那些人对话也必须在一定距离内,现在他只能通过尚在帝都的阿政传令暗部,如果这个人此时叛变,那他就是真的孤立无援,必死无疑! “更何况……”阿政的声音忽然变得轻佻起来,带着几分戏虐,饶有兴致的道,“更何况除了风四娘,还有一个人也被杀了,总督大人不如现在出门去院中转转,或许能看见熟人呢!” 高成川脸庞在剧烈的变换,不假思索的豁然站起冲出门,月在夜空中高悬,银色的光线冷冷清清的洒在后院,初冬时节的冷风还不至于入骨,却让高成川如至冰窟一般僵在了原地。 后院高大的银杏树上悬挂着一个头颅,血还在从割断的脖子里一滴滴落下。 “太守公……”高成川呢喃的念出三个字,头颅的眼睛睁的硕大,目光甚至还未涣散,就像还有意识一般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高成川后背一凉,情不自禁大退了几步,呼吸开始急促。 他此生见过无数残忍的景象,他的手下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可偏偏这一刻,他对着一个熟悉的头颅,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黑影发出惊人听闻的低笑,嫌恶的提醒:“在掐死那只傀儡虫之前,高总督还是先迎接贵客吧。” 话音未落,墙壁被人一剑砍成废墟,尘土飞扬之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踏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 午夜寒风凭空吹起,银杏树上的头颅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奸计得逞的恶毒笑容。 第一百六十五章:交易 总督府的墙壁轰然倒塌,在此之后却陷入了匪夷所思的诡异宁静,驻守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连院中的鸟儿虫子也仿佛被无形的手被掐住了嗓子,两人隔着十步的距离不近不远的对视着。 高成川微微别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头颅,他被悬挂在树枝上,现在还在晃晃荡荡的来回摆动,零散的头发被风吹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沾满鲜血的嘴角一目了然,狰狞可怖,表情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诡笑。 萧千夜也顺着这束目光看到了银杏树上的头,金银异色的瞳孔由颤抖一点点转为愤怒,瞬间就有血丝爬满眼白,让他情不自禁的用力咬住嘴唇,撑着昏昏沉沉的额头保持着精神清醒——那个黄昏下目送他回家的孤独身影在眼前赫然碎去,破碎的身体化成一只枯瘦有劲的手,切切实实地掐在他咽喉上。 这一瞬间,他感觉身体仿佛死去一般无法动弹,面色豁然苍白如纸无法呼吸,眼前枯瘦的手指上长出尖刺状长长的指甲,从他的喉咙里一点点刺穿! 萧千夜下意识的想挥剑斩断幻象,身体却根本无法完成任何一个动作,甚至无法感觉到手中剑灵的气息。 幻境……萧千夜只是神志恍惚了一刹那就立刻明白了原委,没有疼痛感,刺破的皮肤也没有血流出,仅仅过了一会,果然那只一直掐着他的手主动收了回去,在他面前张开五指,只见手心上浮出一只栩栩如生带血的嘴巴,对着他的脸轻轻呼出一口气,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笑脸。 “血咒,是白教的术法。”萧千夜跟那只手冷冷对视着,这种古怪的术法就是当年进攻白教之时,将他困在神农田前一里路长达半天的术法! 白教的四大禁术,分魂能剥魂取魄威胁活人为自己所用,血咒能操控死灵,骨咒能控制尸骸,就连驭虫术也是多用于监视勘察,真的是物尽其用,榨干所有能利用的东西。 他也立马就意识到藏在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抬起眼睛正视着面前那只古怪的嘴巴。 “你竟然也认得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是真实的宛如近在眼前,带着一些诧异,开口,“我听闻萧阁主当年带兵攻打白教,击败了时任大司命岑歌,莫非是那个时候见过血咒?” 萧千夜想去摸自己的剑,对面手心里的嘴巴却狡猾的笑了起来:“萧阁主的剑上附着一个纯净的灵魂,是为了随时随刻保护您,才会不惜如此代价伤害自己吗?不过,我既然也算半个白教之人,自然是有办法阻断剑上魂魄的感知力,我只不过是想和您做些交易,相信您此时此刻来到这里,也应该做好了见我的准备吧?” “你在逼我做决定?”萧千夜漠然开口,眼光如刀锋般凌厉,他一早就猜测四娘的死另有蹊跷,对方这么做似乎更像是为了挑起他和高成川的冲突,而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高成川身边至关重要的心腹,那么他一定已经有了背叛之心。 明溪陛下之所以不敢动高成川的缘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人一定也很清楚其中的利弊关系,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这么做了,甚至为了逼迫他尽快动手,不惜连太守公一起杀了威胁他! 萧千夜只觉得心口绞痛,得知风四娘被杀之后他还隐隐有些犹豫,就是这种微妙的情绪被人发现,为了进一步刺激他,才会故意在他面前暗杀了外祖父,如果他继续犹豫,那么下一个死的或许是三姨娘,或许是两个舅舅,或许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灭门案! 手心里的嘴巴抿了抿唇,语气收敛了玩笑之意,叹了口气,“我自然是有把握不会让你们为难,现在的高成川不能直接联络暗部其他人,总督府也被人刻意撤去了守卫,萧阁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哼,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精妙。”萧千夜忽然冷笑,已然猜到了大半,没等他点破,对方迫切的主动开口,“现在能联络上四大境暗部秘密基地的人只有我,只要你帮我除掉他,夺回那只傀儡虫,我便会将隐藏在各地的试体位置如实相告。” “……” 见他不言不语似乎仍有迟疑,嘴巴微微笑了笑,继续劝道:“我认真计算过,对你们而言这应该是不亏的交易,不如让我先告诉你一些数字吧,暗部记录在册的二次试药试体合计十七万人,其中有一万四千人被列为重点改造对象,平均分散到四大境的话,至少每处都有三千多个危险的怪物,造成北岸城事件的那个人萧阁主还有印象吧,这一万四千人,每一个都比他棘手。” 萧千夜眉头一跳,脸色陡然苍白,那些下落不明的试体竟然还有这么多?虽然当时天释逃脱,造成北岸城海啸淹城是有夜王在背后做了推手,但天释确实能在瞬间爆发出让他也敬畏三分的恐怖力量,如果这一万四千人同时被放出来,恐怕不要等到夜王卷土重来,飞垣自己就要先被自己人创造出来的怪物给与毁灭的一击! 远处的阴影里,一直等不到他准确回复的阿政俨然有些焦急,接道:“除去那一万四千人,剩余十五万多的试体,在二次试药后失败,被做成了无面人,也一并被关押在秘密基地。” 无面人!萧千夜的眼眸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明显震了一下,脸上也终于浮现出沉郁的表情,阿政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也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会让他有了反应。 “二次试药的人是从哪里来的?”萧千夜薄唇紧抿着,已然按捺不住体内汹涌的愤怒,那样失常的表情让阿政心头一紧,似乎终于发现了突破口,认真的道,“一部分是来自缚王水狱,优秀的试体会被移交暗部进行二次试药,另一部分则是从四大境偏远的地方直接抢夺,就近处置。” 萧千夜眉头一皱,感觉对方仍有隐瞒,继续逼问:“之前在冰川之森,我曾经被一些奇怪的人偷袭,其中有一个人我认识,是洛城刘财主的儿子,他不算是偏远地方的人吧?” “刘财主……”阿政在脑子快速过滤着各种各样的名字,一时还真的没想起来那是谁,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也许是正巧被高总督撞见了,你知道的,高总督捡人没什么道理,他当年不也随手就在尸体堆里把慕西昭捡了回去?老头子有权有势,性格反复无常不好琢磨,就算真的抢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又能怎么样,难道真的有人敢去和他叫板?” 阿政的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反而平静了下来,默默抬起头望着天空,皓月高悬,像一只与世无争的眼睛,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阴暗和残酷。零零书屋 高成川唯一的筹码只剩那些危险的试体,只要把那些筹码变成自己的,萧阁主也好,明溪陛下也罢,都一定会趁此机会将其铲除! “呵……”阿政无声无息的笑起,带着难以控制的恶毒,这样的笑容却通过幻境里那只嘴巴清楚的呈现在萧千夜面前,让他不由自主的心下一寒。 萧千夜的眼神冷厉如刀,第一次认真的想了想自己所了解的那个高成川,他是中年丧子,只留下三个亲孙子,或许是那样的创伤让老人家真的伤了心,一贯对权势极为重视的高成川出乎意料的只给三个孙子安排了安全平稳的差事,这一决定其实也让高家的势力大减,不得以只能重用其他的几个侄子,但是高成川本人又是个极度心狠手辣之人,对亲侄子也仅仅只是利用稳固军权,甚至能在危急时刻,不顾一切的牺牲侄子的性命! 家族上的不如意让他将重心逐渐转移到了暗部,可生性小心谨慎的高成川怎么可能信任外人,于是才有了之后的以身试药,试图以融魂术抢夺更加年轻的身体,以傀儡虫强制手下人忠心耿耿。 萧千夜有些难受地闭起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从不信任任何人的结果,就是在这种时刻,面对这种局面,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高成川是不一样的,可直到被大哥一顿臭骂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那种无法信任别人的人。 万幸的是,始终有一双温暖的手,能将他拉出深渊。 “萧阁主……”嘴巴隐隐有些焦急,不由自主地催促了一句,“萧阁主意下如何,如果您不愿意合作,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只不过如果是我亲自动手杀了他,我就不能保证那十七万的试体会不会跑出来为害一方了。” “你大可不必威胁我。”萧千夜回过神,冷道,“你要是能自己杀他,也就没必要大费周章激怒我。” “……” “你不能自己动手,是因为那只傀儡虫不能离开宿主,宿主一死,傀儡虫也会死,你……也会死。” “萧阁主知道该怎么做。”阿政底下语气,终于坦白,“我尝试过以各种术法封印傀儡虫,但没有宿主的傀儡虫都无法长久存活,只有一种方法或许有用,那就是……您的封十剑法。” 萧千夜默默握紧手,终于能感觉到剑灵独有的冰凉,阿政继续说道:“我去白教后山检查过,被冰封的大司命岑歌至今没有丝毫改变,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封十之内的时间是静止的,就好像……传说中的上天界?” 萧千夜淡淡的挑了一下眉,问道:“所以?” “他的右手上种植着几只傀儡虫,如果封十剑法能将整只右手冰封,傀儡虫就依然在宿主体内,时间静止之后,血肉不会腐烂,傀儡虫也不会死去。” “哦?”萧千夜若有所思的迟疑着,“你确定能行?” “不确定。”阿政苦笑了一下,眼神也迷茫的凝聚了刹那,脱口,“但是不这么做,我一定会死,我必须铤而走险。” “你杀了我外公,我为何要帮你?” “不帮我,你就永远找不到那十七万试体。” “……” 阿政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孤注一掷的提醒:“我一早就说了,我是来和您交易的。” 萧千夜低低一笑,手腕转动以七转剑式破开眼前幻境,他似乎已经在幻境里困了许久,实则在现实中也仅仅过去了数秒时间。 他微微扭头就看见了屋檐下一只只绿色的冥蝶,苦笑:“你不过是借着他现在无法和暗部其他人联系,将原本属于他的保命符变成了自己的,为何总督府今夜会突然撤去守卫和监视的术法?恐怕除了你,也还有人想要借我的手除之而后快。” 高成川凛然神色,他不知道对面这个人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只是听到他说出“除之而后快”这几个字的同时,预感到危险的降临。 第一百六十六章:借刀杀人 太安静了,明明银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声音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拦在外。 屋檐下,冥蝶的翅膀扑扇着微弱的绿光,借着蝴蝶的眼睛,远方也还有人屏息静气,紧张的盯着眼前即将到来的一切——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曾经不可一世、运筹帷幄的一代枭雄,在此时此刻也宛如一场可笑的虚梦。 高成川是平静的,眼神从凝重逐渐转向放松,不知为何闭目一笑。 总督府里鸦雀无声,被人刻意撤走了守卫,一直用来监视他的术法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让外界的声音无法穿透分毫,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今夜的自己孤立无援走向灭亡。 错了,是不是从他决心辅佐明泽称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错了? 皇太子明禄虽然也是可用之才,但为人过于功利,不肯轻易放权,皇五子明宗无心政权纠纷,一心只喜爱游山玩水,皇六子明德优柔寡断,对家庭朋友过分关照,只有皇四子明泽是当时他最为看好的一位,却也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位,他的确有着足以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对人对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原本就深得先帝喜爱。 权衡种种利弊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暗中辅佐明泽,朝中那些鼻子比狗都灵的大臣们也都很快站队,不过几年时间,先帝就已经有了废太子之心。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明泽在一次途径泣雪高原的途中遇险,被那里的神守温仪所救,从那以后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不仅对夺位再无半点兴趣,甚至违背皇家禁令,执意要娶一个异族女人为妻! 此事让当时的明辉帝大为震怒,也让早就站稳了阵营的朝中大臣恐慌不已,如果明泽真的选择永远放弃争夺帝位去娶一个异族女人,那么他们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政局就会被彻底打碎,甚至会面临着来自皇太子明禄的报复和肃清,自己多次和明泽交涉,明里暗里的表明立场,甚至以辞官相要挟,可那个人就好像被鬼迷了心窍,一句都听不进去。 那一年或许是他为官生涯中最为灰暗的一年,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所有人都以为四皇子主动放弃皇位,皇太子明禄已经可以高枕无忧等待登基之时,意外又发生了,温仪在一次出行中偶遇皇太子明禄,虽然已经谦逊的退避三舍,可她还是受到了言语上最为难听的攻击,温仪生性和婉,本人倒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偏偏身边的侍女拗不过这口气说漏了嘴,引得明泽大发雷霆。 这就是一切的转折点,命运的齿轮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向了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位。 高成川揉了揉额头,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心情意外的平静了不少,脸上血色反而缓慢的恢复,无奈的叹了口气。 成也温仪,败也温仪,那个他从来看不上眼的异族女人,却以这种方式影响了他的一生。 他至今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夜明泽的脸庞,心高气傲的皇四子深夜踏雪来访,一个人提着昏暗的纸灯,站在总督府外面,他解下附满雪珠的蓑衣,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神采四溢的脸庞,浅金色的眼眸退去了所有的隐忍,在深夜里闪闪发光,嘴角还挂着不可一世的微笑。 “弑父杀兄”这个计划原本就是明泽自己提出来的,他只是刻意帮忙撤去了当时的守卫,魔物地缚灵所化的安钰大宫主也帮他遮住了日神之眼。 一夜之间,飞垣大陆迎来了全新的帝王,明泽登上了帝位,他也终于走到了仕途的巅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颠峰过后,佳境必下,极乐之欢,必不长久。 高成川微微失神,片刻前脑海记忆里浮起的明泽,和那天从圣殿顶端坠落,安然落在他面前的明溪完美重叠。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皇太子明溪有心针对自己,他也一直在暗中斡旋各种势力牵制皇太子,只可惜终究事与愿违,本以为这一次明溪主动政变能让明泽彻底放弃他,这样就能从其他皇子中挑选更加听话的为自己所用,谁又能想到这只是上天界试图覆灭飞垣的阴谋,而一贯心机深沉的明泽竟还真的在这种绝境中为自己的子民谋取了最后一线生机。 高成川怔了片刻,如果这次明泽没有提前预料到上天界的阴谋,现在飞垣只怕已经毁灭了,天下兴亡和争权夺势,这才是王和臣最大的区别吗? 他不由自主的扫过周围,心里咯噔一下——这幅场面像极了明泽逼宫当晚的情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术法结界阻断了一切。都说飞垣没有轮回,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点,可时光荏苒,当年的一切竟以这种方式回到了自己身上!就好像另一种方式的轮回! 高成川终于抬眼直视眼前的年轻军人,身子一震,这个人现在就好像当年的自己,站在顶峰,无人能敌。 “呵……”许久,率先发出笑声的还是高成川,哑着嗓子低声道,“萧阁主真的会被这么简单的借刀杀人所利用吗?” 萧千夜习惯性的转着剑灵,眉梢一挑,淡淡的回答:“高总督以为自己真的会死于这么简单的借刀杀人计吗?” 两人云淡风清的互换了眼神,一贯针锋相对的帝都高官同时扯着嘴角笑了笑。 高成川抓着自己的断臂,虽然只是平静的站着,却感到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叹道:“中原是不是有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政和四娘想借着你的手杀我,恰好陛下也在等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除掉我,萧阁主本人一定也想我死,看来今夜我是无论如何都难逃此劫了。” “但凡高总督平时做人留一线,今日就不会落到如此下场。”萧千夜轻轻叹息,低头望向手里的剑灵,感觉内心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跃跃欲动,接道,“如果高书茫还活着,他应该会赶过来保护您,如果驻都部队没有被蛊蚁蚀心,那么眼下手握禁军大权的总督也不至于孤助无援,如果您对暗部的手下留有一丝人情,他们也不会宁死也要陷害您,高总督,中原还有一句话,叫‘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高成川冷定的沉默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嘴角勾起的笑逐渐无奈凄凉。 萧千夜按着剑灵,眼神雪亮,看着他手心里那只黑色的傀儡虫,不解:“虽然您被废了一身修为,但是想掐着手上那只傀儡虫应该很容易吧,高总督为何犹豫?”天平 “哦……你在意这个?”高成川意外的笑了笑,没想到这种时候对方竟然还会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拨弄着那只傀儡虫,杀气在心中浮动,“确实,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拉他同归于尽,但我很好奇,这是我唯一一次被人背叛,被自己最信任的手下,给了致命一击,我以为我会死在沙场,或者死于政变,可我万万没想到,我会死在一个异族人的背叛中。” 高成川心思恍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笑意,接道:“我死了,傀儡虫也会死,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缚王水狱特意培养出来的,一生只能种植在一个宿主身上,就算他夺回了这只傀儡虫,也无法在其他人身体里继续养活,难怪他要大费周章的利用你,若我没有猜错,他是想试一试那种冰封剑术吧?” 他顿了顿,他望着银杏树上太守公的人头,忽地叹了口气,不知在和谁说话:“太守公是萧阁主外祖父,你要帮着杀害太守公的人对付我,肯定又是被什么事情威胁了吧?” 萧千夜没有回话,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在他脑子里深深又无奈的叹息。 “萧阁主该不会傻到会把这只傀儡虫还给他吧?”高成川狡黠的眨眨眼睛,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意味深长的拖着语气。 “那是自然。”萧千夜用余光扫过屋檐下的冥蝶,唇角忽地有笑意,“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也不想节外生枝,我想他本人应该也不会自以为是的觉得能夺回那只傀儡虫,无非是被总督大人逼得过分压抑,想要抽身换个明主罢了。” “明主?”高成川若有所思,突兀的扬起脸,年迈的面庞上罕见的露出期待,“也好,我倒是要看看这只傀儡虫落到明溪手里他会有什么下场!” 萧千夜还没开口,只见高成川已经转身大步往房间里走去,他迟疑了一下,提剑跟上。 屋内只有一支昏暗的蜡烛燃烧着破败的火光,宛如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炎帝剑斜放在床榻边,原本会在阳光下呈现出黄金色泽的螺旋重剑在这样的烛光里,透出暗红耸人的赤色。 高成川旁若无人的从衣架上拿起紫金色禁军制服穿好,小心翼翼的将袖口、领口的褶皱磨平,又将肩上、胸前的勋章按顺利扣好,然后转身从身后柜子里取出一枚檀木令,悬挂于腰间,在整理好衣着之后,老人家俯身拿起炎帝剑,将烛台放到了窗边的铜镜旁,对着镜中模糊的自己微微一笑。 萧千夜站在门口,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剑灵,眼前的高成川宛如一个大限将至的垂暮老人,卸去了帝都高官的老辣无情,淡然自若的端坐在他面前。 他分明恨透了这个人,无数次想将他亲手斩于剑下,却在这一刻真的来临之时,莫名其妙的呆在原地,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原来即将心愿达成之时,不仅仅有感慨和喜悦,还有一种空洞和迷茫。 “萧阁主。”高成川笑了笑,那眼神却是明亮的,嘴里淡淡的、说出不怀好意的祝福,“愿您不会有被至信之人背叛的那一天。”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萧千夜紧握剑灵的手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震。 高成川望着窗外的冥蝶,神色转瞬淡漠看,低吟:“陛下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大有当年先帝的风范,但愿您也能如先帝一般,力挽狂澜,拯救飞垣。” 透过冥蝶的眼睛,墨阁之内的明溪用力按住手上的玉扳指,浅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明明脸上阴沉如铁,却依然沉默不语。 高成川阖上了眼帘,一生时光如流水在眼前静静流淌,也让他的神色越来越安静从容。 萧千夜提剑跨入,知道在冥蝶那样的目光下容不得他再次迟疑,他对着高成川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低语:“高总督,得罪了。” 话音未落,七转剑式在一瞬全部落下,如一道道锋利的线将身体割裂,转瞬之间剑气削去烛火,白光隐于黑暗,金色从更深的黑幕里点点溢出,萧千夜冷静的抬手,在确认自己握住对方手臂之后,暗暗变换了手里的剑式,封十剑法让寒冰逐渐在皮肤上凝结,数秒之后便将整只手臂全部冰封!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沥空剑金光散去之后,耀眼的白光照亮整个房间,高成川睁着眼睛,脸上露着诡异的笑,等待着最后的一击。 他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就一眼便让他全身发出无名的战栗,迅速挪开目光,手里的力道继续加重,直接刺穿对方的心脏。 剑灵上的魂魄微微一震,感觉到心脏里果然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试图逃脱,萧千夜猛然蹙眉,转动剑柄横竖切了两道,直接刻下了十字伤痕,随后,剑中的灵气一变,化成微弱的灵凤之火,将心脏里的融魂术彻底烧毁。 在冷静的做完所有动作之后,萧千夜感觉身体如有千斤重,疲惫自心底不受控制的席卷全身。 “萧阁主。”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墨阁内的明溪借着冥蝶在和他说话,“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的人处理吧。” 笼罩在总督府外的术法轰然散去,一个矫健的身影跳入房中,单膝跪地对他低头行礼。 “辛苦你了。”萧千夜机械的开口,将冰封的右臂丢给他,对方平静的接下手臂,熟练的从怀中掏出短刀,顺着高成川的脖子直接割下了头颅,然后扯下床上的单子掩盖住了尸体。 萧千夜冷眼看着这一切,站了许久,风终于从院中吹入,带来散不去的血腥气息,也让高成川诅咒一般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 第一百六十七章:黎明 天边泛起白光,随着阳光再一次升起,昨夜的血腥也随风而逝。 墨阁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中央的桌案上放着一截被冰封的右臂,神秘的金色咒纹自寒冰深处点点溢出。 旁边的神龛里装着高成川的头颅,已经被一层白纱层层裹住,彻夜未眠公孙晏虽然满眼血丝,但他依旧精神抖擞看不出丝毫疲惫,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头颅的中心处点了一下,只见血光在慢慢燃烧,化成一束白烟渐渐聚在眉心。 公孙晏眼神渐渐转变,小心翼翼的捏住这团烟雾,就好像真的捏住了什么有实体的东西一样,软塌塌的,还有些湿漉漉,让他眉宇间泛起一阵恶心,忍住情绪,唇齿轻合默默念起东冥的咒语。 冥蝶绕着头颅飞舞了七圈,最后在七窍的位置停住,蝶翅慢慢扩大,将整个头颅包围其中。 飞垣不相信轮回,但四大境都有恐怖诡异的魂术,他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死去的老人借着任何方法“活过来”,“不死不活”也不行! 这个人一定要死,魂飞魄散,永无轮回的死去! 白雾察觉到危险,在他指尖挣扎起来,一会凝聚,一会涣散,越来越浓厚,一点点变成乌黑色,幻化出狰狞的眼窟,透着说不出的诡秘气息,和他直勾勾的对视起来,公孙晏屏住呼吸,另一手抽出腰间的短刀,不紧不急,手上的动作也准确的落下,短刀自雾中心横切而过,在雾气散成两团氤氲之时,又是一刀竖切,一道十字刻印赫然浮现。 冥蝶就是在这一刻重新飞起来,钻进了十字刻印中,像一道古老神秘的符咒,将抽取出来的残魂彻底粉碎。 “如何?”看着他手下的动作,端坐在一旁的明溪轻咳一声,开口问起。 “老头子是真的亲身试了很多药吧,残魂的力量可比一般人强大太多了,要是不这么做,搞不好真的哪天就借尸还魂又回来了。”公孙晏摇头叹气,手上没闲着,嘴里还有些庆幸的道,“好在上一次重创他的人来自上天界,否则以老头子这种身体,寻常人很难伤到他,不过现在他是真的死了,残魂也已经被我彻底打碎,不可能再活了。” 上天界……听到这三个字,明溪的目光从警惕到无奈,赫然想起那天借着萧千夜的身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战神帝仲。 那样的人一旦成为敌人,只会比夜王棘手一万倍吧? 想起这些,明溪依然只是不动声色端起手边的茶水,润了润早已经冒烟的嗓子。 公孙晏甩了甩手,指着桌上的断臂,蹙眉:“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啊?” 明溪转着眼珠,才舒展的眉头被他一句话再度皱起,带着玉扳指的手指陡然一震,顿住手上的动作,凝神看着茶水。 这一截被封十剑法冰封的手臂里藏着数十只傀儡虫,每一只都关系到暗部重要人物的生命,如今落到他手里,无异于也让这些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他的属下!万万没想到,他一直忌惮的东西,会以这种方式成为了自己的杀手锏! 公孙晏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一点没看出来对方脸上不经意荡起的一丝阴郁,他沉不住气往门外一直张望,来回踱步嘀咕着:“萧奕白怎么还不回来,他该不会找不到那个男宠吧?我记得他的花名是叫‘阿政’,帝都城好几个贵族太太都指名过要他伺候,倒是有点小人气,没想到不光是哄女人有些本事,还能在我的眼皮底下把太守公的头颅挂到总督府去,这家伙真的是不简单,明溪,你打算怎么办啊?” “他有心背叛高成川投靠我,自然也要试试到底能不能用。”明溪若无其事的接话,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 “试试?”公孙晏一脸疑惑,只是面对低头轻笑的好友心里咯噔一下闪过一丝寒冷,有些不安的问道,“试什么?” 明溪的声音却是平静的,指了指那截手臂:“自然是试一试被高成川藏起来的那些怪物。” “喂……”公孙晏瞳孔顿缩,眼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压低了声音,“那么危险的东西,不直接销毁吗?” “不行。”明溪指尖暗暗聚力,明明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弱身体,却将手里的茶碗赫然捏出了裂缝,阴暗的墨阁里摇曳着烛火,影影绰绰地映照在帝王微微苦笑的脸庞上,“公孙晏,我要做两手打算。” 两人神情古怪的对视了一眼,公孙晏霍然明白过来,脸上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但他还是默默按下情绪,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明溪:“你的意思是?” “关于那个弑神之计……我必须做两手打算。”明溪也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抬起头直视好友的眼睛,“一旦夜王夺回阵眼里的古代种,飞垣就会面临着崩塌破碎的毁灭之灾,如果……我是说如果萧千夜失败了,又或者他改变心意放弃了,失去阵眼之力的飞垣将无以为继,所以,我必须现在就做好最坏的打算。” 公孙晏抿抿唇,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喉间泛起的苦涩逼了回去,看出了好友的为难,明溪依旧是平静的,像所有冷酷无情的帝王那样,淡淡的开口:“公孙晏,我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不容选择的,我能将飞垣百万生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就也必须承担失败的后果,如果换成你,一个人和全飞垣,你会作何选择?” 沉默席卷而来,两人各怀心思的互换了眼神,终于又各自别过头,不敢再看对方的目光。 公孙晏还在怔怔出神,人的身份立场一旦发生变化,就会面临各种无奈的抉择,就好像皇太子时期的明溪急需拉拢萧千夜来获得至关重要的军权,而现在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他唯一要做的只是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我并非不信任他。”明溪直直望着好友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所以我也说了,会让风魔竭尽全力的帮助他,但是即使如此,他面对夜王究竟有多少把握成功?或者他身体里另外一个人,面对曾经的故友同修,会不会下不了手?” “我要帮他……但也要给自己留下退路。”明溪用力咬了咬牙,“我要对自己的子民负责。” 公孙晏被他说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所措的摆了摆手,他一贯是个坚决果断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此优柔寡断!? 明溪的话显然是对的,面对上天界的夜王,没有人能说有百分百的把握成功,一旦失败,飞垣就会面临毁灭之灾,他是飞垣的帝王,他必须面对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并做出最关键的选择。 哪怕这种选择,是放弃一个助他称王的人。首个 明溪再次用力,这一下的力道捏碎茶碗,碎渣子刺进手心,但他似乎根本没感觉到疼痛,眼神转瞬雪亮,用极为镇定的语气叙述着:“如果夜王真的成功带走了阵眼,那么眼下最有可能长久成为新阵眼的人就只有……萧千夜。” 公孙晏微微退了半步,因为紧张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溪冷静的望着他,眼里蓦然掠过决断坚忍的光:“如果他能让夜王成为新的阵眼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能……那我只能,放弃他。” “你要……利用高成川留下的东西对付他?”公孙晏终于缓了口气,也不顾面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厉声叱喝,“明溪,你不能利用完了就抛弃!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萧奕白会怎么看你?” 听见这样的质问,明溪神色复杂的低下头,看着手上的玉扳指出神,各种念头闪过脑海。 萧奕白会怎么看他……会很失望,甚至很绝望吧? 但这样的念头仅仅持续了数秒钟,明溪的脸上浮现出苦痛的表情,开口却依然毫不犹豫:“我必须这么做,公孙晏,风魔依旧归你一人调配,我要你竭尽全力去帮他,但是同时,高成川留下的那些东西,你必须尽快转移到伽罗境内,一旦他们进入阵眼,我要那些东西能随时在附近待命,还有,今天的话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如果有第三人知道了,你也要死。” “呵……”公孙晏苦笑一声,有些不敢相信,“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今天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这种感觉了……我是不是该感到庆幸啊,你、您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 公孙晏眼神呆滞地往后退,低声呢喃:“真的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是不是,明溪哥哥?” 外头传来“吱啦”一声轻响,清脆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朝着这边走来。 两人同时收敛神色,在下一个刹那神态自若的坐回自己的位置,明溪将染了鲜血的手不动声色的收回袖中,将桌上的碎渣子撂到一边。 萧奕白领着阿政回到墨阁,一眼就看到了桌上被冰封的手臂和神龛里的头颅。 明溪随手免去了繁文缛节,将这个深受贵族夫人欢迎的男宠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他神态自若的笑着,果然是融合了女人的阴柔和男人的刚毅,丝毫也不畏惧。 “你叫什么名字?”明溪不由得叹了口气,感到有些惋惜,随口问起。 男宠的眼神透着疯狂,嘴角扬起奇怪的弧度:“以前叫三十三,现在叫政,至于以后……任凭陛下喜欢。” “哦?”明溪微微一怔,也被这样的回话惊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你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意思?” “我能不能洗心革面,也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明溪目光中透出罕见的惊讶,沉默了数秒,指了指墨阁一角的书柜,回头对萧奕白笑了笑:“帮我把第三层第一本书拿过来。” 萧奕白蹙眉扫了他一眼,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拿了过来,公孙晏好奇的瞅了瞅,发现那是一本来自中原的《山海经》,忍不住嘴角一抽,不解的问:“这种时候你还看这种不着边际的怪谈?” 明溪没有理他,像是在认真的查阅什么,随手翻着书,盯着几行小字默默看了许久。 公孙晏尴尬的看着他,又看了看男宠,没等他再说什么,明溪已经合上了手上的书,笑道:“我听说你是从靖城被卖到帝都曳乐阁的,虽然你的身世多半也是假的,但你应该知道靖城附近有一只军阁的异兽军团,名为朱厌。” “我知道。”男宠冷静的接话,虽然也不理解眼前帝王的真正意图,“阳川境内总共只有六只朱厌,分别驻守在大湮城和周边五座小城,据说这种异兽能喷火,极难驯服,当年造成靖城十几万伤亡的火灾事故,暗传也是朱厌误伤。” 明溪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本书来自中原,名为《山海经》,它是这么描写朱厌的,‘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男宠皱起眉头,他对中原的文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陛下此时此刻忽然提这些是为了什么,只好抿唇不语,不敢再轻易接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朱厌这种异兽是兵燹的征兆,只要它出现,天下就会发生战争。”明溪吐出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忽然间有一种奇特的冲动,低吟:“从今往后,你就叫朱厌。” 男宠怔了一下,眼里有难掩的震惊——这么不详的名字,这个人竟然这么轻易的给他取了一个这么不详的名字? 他是飞垣的帝王,战争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才对,为什么毫不避嫌,甚至将这个名字给了自己这种屡次背叛的人? 他不解的抬头想从对方的视线里寻找些什么,但这一眼又看得他心里如至冰窟,那明明是一双金色如太阳般耀眼的双眸,却透出让他寒入骨髓的阴冷。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底,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深沉。 男宠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大脑一片寂静,余光赫然掠过旁边被冰封的手臂,心里有强烈的不安——难怪那个时候高成川没有下手掐死傀儡虫和自己同归于尽,他一定也想看一看自己落到明溪陛下的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吧? 像他这样的人,只能从一个地狱,无可奈何的走向另一个地狱。 男宠终于还是倔强的笑了笑,在明溪面前谦逊的跪下,目光却是骤然一凝,像有了某种觉悟,低语:“朱厌……谢陛下赐名。” 墨阁内的烛火晃了一下,映照着各怀心思的几人,再无声响。 第一百六十八章:央求 天域城另一处的府邸里,明戚夫人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发现自己是睡在后院的凉亭中,肩上披着一条厚实的毯子,在她身边还有一团奇怪的火焰在燃烧。 火?她愣愣的伸手摸了摸,发觉那是一团灵力,让她身边的温度变得很温暖。 院中的酒席沾满了露水,除了几盘糕点,剩下的酒菜都是未动过筷。 “呀!”这才突然惊醒,明戚夫人慌忙跳起来,才走出一步眼前就是一阵昏天暗地,迷糊中有一只温暖的手搀着她坐下,明戚夫人努力大口呼吸,额头瞬间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清晨的冷风吹得她身子微微抖动。 “夫人在寒夜里睡着了,突然醒来还是先缓缓吧。”耳边传来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子声音,明戚夫人懵懵的抓住她的手,眼前的黑终于一点点散去。 “啊……凤姑娘也没休息呢?”明戚夫人终于清醒了,茫然地沉默半晌,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邀请了凤姬来家中做客,还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让人去天征府把潇儿和千夜找来一起,没想到黄昏时分风四娘被人暗杀,还没入夜风老爷再遭毒手,等到半夜时分,全城的警戒灯毫无预兆的点燃,从总督府传来消息,高成川被军阁主泄愤报仇,已经身亡。 不过一天时间,从早上的孔长史再到高成川,帝都城死了四个人! 明戚夫人扶着额头,轻轻咬住嘴唇,目光变得锋利起来,快速的扫过院子,儿子叶卓凡在昨夜得到消息之后就匆忙离去至今未返,女儿叶雪大病初愈应该还在休息,现在叶家的后院里只有她和凤姬两人。 她看了看凉亭里摆着的几盘糕点和一壶小酒,有些惊诧的转向凤姬。 凤姬靠在另一边,手里端着那个精致的小酒杯,眉眼带笑也在看着她,然后抬手举杯,抿了一口酒。 “啊……这……”明戚夫人陡然有几分心虚,下意识的端起另一个酒杯给自己斟满酒,抬手回敬了一杯,犹豫的张张了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本来邀请凤姬来家里做客就是有目的的,刻意让儿子去天征府请人也是知道凤姬和潇儿的关系想套个近乎,只是没想到昨夜会接二连三发生那么多大事,让她几次想开口都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一晃眼天色已经大亮,凤姬非但没走,反而还真的陪她一起小酌了几杯,直到自己的睡意渐起沉沉睡去,她还用灵凤之火取暖,不让自己着凉。 明戚夫人偷偷瞥了一眼凤姬,心里直犯嘀咕——她不会早就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故意在这里等她开口吧? “呵……夫人有话直说吧。”凤姬晃着酒杯,笑吟吟的开口,“您是第一个邀请我来家中做客的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明戚夫人顿了几秒钟,抬头看了一眼,忽然间霍地站起走过来,用力握住她的手,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她身前,声音颤抖:“对不起,我确实有自己的私心才会故意把您邀请到家里来的,我有一事相求,请您一定要帮我!” “夫人请起!”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下了一跳,凤姬连忙想扶起明戚夫人,对方坚定的摇头,眼里是道不尽的无助,死死握着她不放,“我女儿叶雪,自五年前患上一种名为嗜睡症的怪病,经常一睡不醒,短则几天,长则数月,这些年我请了好多大夫,都查不出原因,阿雪因为这个病身子变得很弱,我实在担心哪一天她真的会一睡不醒……” 明戚夫人激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停发抖,梦呓般地喃喃:“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体重还不到正常姑娘家的一半,这几天、这几天虽然有些好转,可我还是担心,担心有一天她还会复发。” “嗜睡症?”凤姬微微蹙眉,她不是大夫,自然也没听说过这种怪病的名字,只是堂堂帝都三权贵之一的叶家都治不好的病,为何要来求她? “阿雪……阿雪得的,或许根本就不是病。”明戚夫人刻意压低语气,神色骤然古怪起来,自五年前女儿患病以来,最开始是在丹真宫治病,查了许久找不到病因,她又带着女儿辗转到了雪城,满城的大夫无一能治,她甚至放下身段去找外头的细雪谷,仍是一无所获,一晃五年过去了,女儿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她的身体也因为长期昏睡变得极度瘦小,看起来就像个十多岁的小女孩。 明戚夫人低下头紧咬着嘴唇,手指痛苦的紧抓住凤姬,这些年为了给女儿治病,她几乎是亲力亲为的跑遍了飞垣四大境,可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阻拦着她找到真相。 “我曾想过带她一起去昆仑,我和潇儿的母亲是好友,她一定会帮我,可是……”明戚夫人颓然松手,整个人散架一样坐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语气里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哭腔,“中原路途遥远,昆仑附近又是气候恶劣,阿雪的身体真的没办法支撑那么久,我不敢冒险,我怕、我怕路上出了什么状态,我连救她的时间都没有。” 凤姬无法回答,面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只是像寻常担忧孩子的母亲一样无助的哭泣。 隔了好一会,明戚夫人终于镇定了情绪,沾满泪水的眼里忽然间露出了雪亮的光,严厉的道:“不过我将此事写信告诉了秋水,希望她转告昆仑的青丘真人,因为昆仑的四大峰主都经常外出游历,一去就是好多年杳无音信,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谁知道秋水给我回复,说让我尝试一下找术法高人,阿雪的病很可能根本不是病!” “哦?”凤姬眼眸一沉,若有所思,秋水是云潇的母亲,曾在飞垣的伽罗白教担任司仪,她丈夫就是凤九卿,那个女人对飞垣的术法有一定了解其实也不稀奇。 明戚夫人的眼睛顿时变得精明起来,这才有了一股女强人独有的目光,她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清单递给凤姬,迫切的道:“飞垣四大境都有各自擅长的术法,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私下里去调查有什么能令人昏睡的术法,这是我这几年找到的一些资料,您、您是百灵之首,我听闻灵凤之息会排斥邪术,所以……所以才费尽心机把您请到府上来做客。” 明戚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凤姬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仔细看了起来,暗暗吃惊的撇了一眼。 武学和术法之间有着一条界限分明的鸿沟,但凡强大的剑术刀法,使用者多半引以为豪,不会刻意隐瞒,甚至因此闻名天下,但术法一类的修行,如果伴随着某些恶毒的过程和预料不到的后果,施术者一般都不会张扬,所以术士相对比剑客总是显得更加神秘阴暗,而这份调查从伽罗白教的驭虫术,到东冥的魂术,阳川的祭祀术,甚至还有一些异族独有的巫术!图播天下 凤姬有些走神,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也被她身上的隐忍所动容,这就是一个女人身为母亲的强大吗?这种隐晦的术法,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才查到的? “那个……”明戚夫人也是赔笑的扯着嘴角,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紧张的追问,“您能帮忙看看阿雪的情况吗?之前潇儿来看过她,只是说隐隐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但是具体的她又说不上来,我怕她担心就没将实情告诉她,您是潇儿的姐姐,是纯血的灵凤族,您帮帮我,帮帮我!” 凤姬微微叹了口气:“灵凤之息确实是神鸟的火种,会本能的排斥邪术,但是如果对方是有意针对叶小姐,恐怕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要紧,不要紧。”明戚夫人赶紧接话,就算是只有一线希望也决不放弃,咬牙,“阿雪最近已经开始好转了,如果她这个月都不复发的话,我就考虑带她到昆仑去,就算是有人刻意针对阿雪,我不信他能跟到中原去!” 凤姬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忽地一笑:“夫人带路吧,喝了您一壶好酒,总要还情。” 明戚夫人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脸,连忙领着凤姬往叶雪的闺房走去。 “夫人……”照顾叶雪的小丫头轻轻掩上门,一回头就撞在了明戚夫人怀里,她揉了揉额头,看见夫人带着凤姬一起过来了,赶忙小心翼翼的退开了几步,支支吾吾的拦住门,小声道,“夫人,屋里头的荼蘼香不多了,小姐闻不见香薰味哄了好久才睡着,您可别这时候进去又给吵醒了……” “你想小姐一直睡着?”明戚夫人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抬手轰走了小丫头,转身赔笑,“小丫头不会说话,别理她。” 凤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匆匆跑开的小丫头,发现她在拐角处下意识的回了头,眼神和动作都是直直的,有些古怪的僵硬。 凤姬紧跟着明戚夫人走进叶雪闺房,果然看见房间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香薰炉,甚至用绿色翡翠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蝴蝶,明戚夫人伸手试探了一下香薰炉,又掀开盖子瞧了瞧,叹了口气解释:“阿雪自幼就喜欢这种香薰,非要闻着才能安睡,后来她得了这种怪病,我本想撤去香薰,可谁料到只要一日不点香,她就会在睡梦里一直哭,就好像在做什么恐怖的噩梦一样,但又醒不过来。” 明戚夫人放下香薰炉,轻手轻脚的靠近床榻,坐在叶雪枕边温柔的摸了摸女儿脸颊。 凤姬轻轻碰了碰那个香薰炉上的翡翠蝴蝶,只见蝴蝶的眼睛突兀的亮了一下,再等她定睛细看,又好像刚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错觉,她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走进来询问:“叶小姐平时都是谁在照顾?” “她都这样了,哪还需要下人照顾。”明戚夫人苦笑着,继续喃喃,“现在都是我在亲自照顾了,也就平时换香薰是刚才那个小丫头,叫思思,她来我府上十几年了,是阿雪的陪读丫头。” 凤姬没有多说什么,明戚夫人将女儿扶起来,正要揽起袖子让她看看,凤姬却摆了摆手:“我不是大夫,望闻问切这些我是不懂的,夫人让叶小姐继续睡着就行了。” “哦,好、好。”明戚夫人赶忙照做,眉宇之间还是有隐藏不住的担心,阿雪的情况虽然略有好转,但是每次睡下去都睡得很沉,就算自己走进来扶起她都根本不会苏醒。 凤姬倒是摞起了自己的袖子,她明戚夫人惊讶的望过来,她的手臂上有一道巨大的凤凰纹身,但只有一小半截的尾巴,剩下的部分应该是在身体上,凤姬用手指轻轻在皮肤上揉了揉,只见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浮出一丝雾气,随即燃起一缕火焰,她勾起手指指向床榻上昏睡的叶雪,不等明戚夫人反应过来,一只全身燃烧着火焰的炽天凤凰从她身体里呼啸而出,扑向叶雪! 明戚夫人捂住嘴防止自己因震惊而惊呼出口——炽天凤凰,果然是养在身体里,以骨血为食! 神鸟舒展着羽翼将叶雪包裹起来,凤姬也在静静的感知叶家小姐身体里隐约传来的异样。 有东西……的确如明戚夫人所言,有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神秘东西。 凤姬微微蹙眉,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不简单,除去叶家小姐身上那个古怪的东西,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在影响她的感知力,甚至在她运起术法的一瞬间,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凤姬眼珠微微转动,迷茫的眼神忽然清了清,直勾勾的望向香薰炉上的蝴蝶——眼睛再度亮起,仿佛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回来吧,炽天。”凤姬嘴角一扬,随手唤回凤凰,明戚夫人连忙跟过来,紧张的追问,“如何,阿雪……阿雪真的是中了什么术法吗?” “嗯。”凤姬肯定的点头,明戚夫人焦急的踱着步,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凤姬直接打断,“这个香薰炉让我带走吧,我得去找个人确认一下。” “啊?”明戚夫人不解,霍然抬起眼睛望着她。 凤姬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开口就说出了让她惊掉下巴的话:“这种荼蘼香薰应该是来自东冥的禁闭之谷,但又有一点点不太一样,我想取一些让那里的神守亲自瞧瞧,或许对叶小姐有好处。” 东冥!明戚夫人的脸色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苍白如纸,死死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她一直对一件事心有疑惑,但总是逼着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想,阿雪的病是五年前和公孙晏订婚后毫无预兆的患上,而公孙晏……原本就是东冥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嫌隙 飞垣的政局在一夜之间被彻底颠覆,权力的巅峰一旦出现空缺,无论这是多么危险的位置,都会吸引有心之人觊觎。 禁军总督被军阁之主泄愤私杀,一直维持着三军微妙和谐的假象也终于被撕破脸皮,如今的军阁大有要一家独大的架势,而新任帝王没有针对这件事给出任何处分,甚至以沉默之姿默许了这种做法,似乎也说明了这个冉冉升起的新政权,是早已经做好了打算放弃高总督的准备。 原来一方势力的崩塌真的只在顷刻之间,而攀炎附势的苗头转向,也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一贯门可罗雀的天征府依然大门紧锁,但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批人,试图以各种借口求见军阁主。 萧千夜颓然坐在房中,对门外的喧哗充耳不闻,他将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手上,即使手上的血渍已经反复清洗了几遍,可他还是能闻到那种腥臭味从皮肤底处一点点漫出,挥之不去,让人作呕。 那身染血的军阁制服扔到了一边,他第一次觉得那种锃亮的银黑色是如此的刺眼,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从眼中一点点刺入心底,透出锥心的疼。 忽然间不敢直视那种色泽,萧千夜飞速移开眼睛低下头去,军阁,那曾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是一个荣耀和梦想共存,实现理想的地方,可如今,他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势,帝都那群深谙官场生存之道的人早就围着天征府来回打转,生怕自己来晚一步,新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人就会和其他人联盟。 萧千夜厌恶的按住眉头,有一丝震痛从眉心刺出,有人借他的手除去心腹之患,也有人冷眼旁观,巴不得他杀的再快再狠一些。 他的另一只手一直轻轻的搭在沥空剑上,剑锋的白光反射出锋利的色泽,却在他的眼里呈现出惊悚的血红色! 萧千夜愣了愣,脸色忽然苍白,一把提起剑灵用衣襟用力擦拭。 擦不掉……这种鲜艳的红色为什么怎么也无法擦除,血色在眼前,竟像洪水决堤一般汹涌漫出! “滋啦”一声,衣襟不是被剑锋割破,而是被他过于用力的手直接扯成了两截,萧千夜怔怔抓着半截衣襟,一瞬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颓废的低下头,嘴唇不自觉的颤动,像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又像暗藏着几分苦楚和心酸——这柄剑上有着那么纯洁的灵魂,她是不是也目睹了昨夜的一幕,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让她染上如此血腥!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极度的痛苦自心底按捺不住的涌出,萧千夜大口喘息,脑中突兀了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他一生听从高层的命令杀过无数人,就算是手无寸铁的陌生人,他也从来没有动摇过一丝一毫,高成川是他最想杀的人,可是为什么真的杀了他之后,自己会向现在这样不受控制的发抖? 害怕吗?还是厌烦?这种莫名其妙、让他心神不安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就这样沉默着出神,一直到外面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将他惊醒,萧千夜机械的抬头,看见云潇站在房门口,怀里抱着那只一天前从他窗台上摔下去,摔断了腿的笨鸟。 云潇歪着头从容不迫的笑了笑,眼神淡定,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萧千夜眉头微蹙看着她,昨夜他回到家后,偌大的天征府只有云潇一人守在门边等候,他一身血腥淋满衣襟,却被身着雪色白衣的女子温柔的拥入怀里。 他在那一刻疯狂的想推开她,不希望自己身上的血污弄脏那片洁白,可身体却又不受控制的紧紧抱住她,害怕一松手,这个纯净的人也会坠入深渊。 想到这里,萧千夜感觉胸口发出一阵剧痛,忍不住捂着咳嗽起来,这一咳,有点点黑血顺着喉间吐出,就好像积郁多时的苦闷终于得到发泄,他的脸色反而渐渐好转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卓凡来了,在外面等你呢。”云潇走过去,将聒噪的麻雀放在窗台的白茶花旁边。 “卓凡……”萧千夜微微侧头从窗缝里望过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的人,叶卓凡满脸焦急,应该是一宿未眠。 他撑了一下身体想站起来,竟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僵硬发抖,好像有无数银针扎入身体,根本使不上力。 “别着急,你都在那坐了几个时辰没动了,腿麻了吧?”云潇扬起笑脸按住他,抬手指了指外面的太阳,“都快中午了,你还坐在这发呆,外头来了好多人你知道吗?” “让他们在外面就行了,反正都是来阿谀奉承的,烦得很。”萧千夜厌恶的摆摆手,这样的结局是他意料之中的,或者说,他原本就是得到了明溪陛下的默许才能肆无忌惮的闯进总督府,以“泄愤”之由私杀高成川,明溪早就想除掉高成川,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借刀杀人,他怎么可能再次追究自己的责任? 之前皇太子就最为器重天征府,这件事之后,天征府会取代总督府,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然而,他一点也不开心,想起这些错综复杂的权势斗争,萧千夜陡然低低冷笑,大哥彻夜未归,曳乐阁的男宠也是无影无踪,这其中一定是又有了新的联盟吧? 云潇倒是没有多想,她从衣架上取出一件全新的军阁制服,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仍在地上的那件制服,试探的问道,“你要不要换一件衣服,你总是穿着那身银黑色的制服,不腻吗?” “嗯。”萧千夜眼眸微动,知道自己的任何心思都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抬手指了指旁边,露出些许期待,“那里有一件八年前从昆仑带回来的衣服,拿出来我试试还能不能穿。” “昆仑带回来的?”云潇欣喜的眨眨眼睛,连忙拉开了他手指的那个箱子。 “在最下面,带回来之后……从来没穿过了。”萧千夜低声提醒,眼里有说不出的复杂。笔下中文 “我找找……啊,是这件吧!”云潇从最底下小心的翻出那件白袍蓝底的衣服,感慨的扶着衣襟和领口处简洁的云纹,那一看就是昆仑弟子惯用的款式,忍不住叹道:“那时候你突然要走,我还以为你什么也来不及带走,就带了一把沥空剑呢!这件衣服是八年前带回来的,你比那时候要结识一些,个子好像也高了一点,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得下呢!” “我特意带的一件稍大的。”萧千夜无奈的笑了笑,早有打算。 “你先试试,如果不合身,晚点我再帮你改改,我去外面等你。”云潇一把将衣服塞到他怀里,狡黠的冲他眨眨眼睛,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萧千夜默默捏着昆仑弟子的衣服,不知为何心里蓦然一跳,自己也觉得当年的做法有些不可思议,他分明就没打算再回去,也根本没想过要以“昆仑弟子”的身份在飞垣这种地方生活,可还是鬼使神差的从师门带回了那件衣服。 或许这才是他内心深处一直向往的地方吧?高山白雪,轻云寡雾,那样简单朴实,没有任何勾心斗角。 萧千夜展开衣服抖了抖,果然尺寸正好合身,让他不由自主的舒心一笑,有了一种奇怪的冲动——回去看一看吧,和阿潇一起回去看看师父和师父,还有……天澈师兄。 但这样的想法也仅仅只维持了一秒钟,下一刻,萧千夜收敛起全部情绪,提剑走出门。 院中的两人同时望过来,皆是不约而同的睁大眼睛,欣喜的交换了眼神。 “挺合适的嘛!”云潇小跑过去,围着他绕了几圈,又对叶卓凡挥了挥手,咯咯笑起,“卓凡你看,是不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叶卓凡尴尬的瘪瘪嘴,挠了挠头发,他确实和萧千夜是自幼相识,那时候对方还只是昆仑的弟子,虽然谈吐之间根本没有同门那种与世隔绝的“仙气”,至少也是白衣如雪,手持长剑,像个货真价实的修仙之人,但是从他返回飞垣接任军阁之后,自己记忆里的这个人就永远只是那一身干练的银黑色军装,无论走到那里,那种冰冷的气质都让人礼让三分。 如今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再次以昆仑的装束站在眼前,反而是叶卓凡有些不适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卓凡?”云潇晃了晃呆在原地的人,叶卓凡一个激灵回过神,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脸颊飞速泛红,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叶卓凡再也不敢抬头看她,赶紧转向萧千夜,提了一口道:“咳……少阁主,刚才墨阁传来消息,让您一起过去商议禁军总督的接任者。” 萧千夜知道叶卓凡的心思,也不好点破,皱眉想了想,转瞬就有些心烦,回绝:“这种事情让他们自己决定不就好了,找我做什么?” “这个……”叶卓凡只是微微顿了一下,正色,“似乎是墨阁几位大臣联名提议,希望暂且由您接任总督之位。” “哦?”萧千夜笑了笑,忽然明白过来,高成川在世之时势力庞大,就算现在他死了,身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复杂关系网也不是一般人敢轻易接手的,这个烫手的山芋自然是要扔到他的手里,这样一来既不用担心再出现一个高总督和他针锋相对,又能刻意讨好他这个明溪面前的大红人,算是卖他一个大人情,怎么算都是两全之策。 萧千夜紧握着剑灵,内心沸腾起来,想起来另一件事——在海军那边,百里风年事已高,早些年就有了告老还乡的打算,他又是百里风的义子,海军元帅的位置只要他想要,随时都能收入囊中。 三军元帅之位,似乎都已经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然而,他最终只是自嘲的摇摇头,嘴角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那样的心潮涌动只持续了短短一刹那就迅速平复,淡道:“我不想去,你去回禀他们,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叶卓凡愣了一下,一瞬间露出震惊的目光,发现对方的眼睛是罕见的金银异色,隐隐透出另一个人的目光,一丝奇怪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逝。 隔了好一会,叶卓凡终于回过神,欣喜的笑起,像和老朋友叙旧一样开心的跳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哦,还有一件事,今年的双极会提前到月底了,您就别去四大境巡视了,等双极会结束再走吧。” “双极会啊……”听到这三个字,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晌,想起明溪跟自己说过的话。 他要在双极会上公布将先帝的“飞天”计划和上天界的诡计,也会将自己另一重身份彻底暴露。 萧千夜奇怪地笑起来,明溪那样的决定无疑会让他身陷险境,甚至身为全飞垣的公敌,到底是真的为了帮自己取得夜王的信赖,还是想要以这种方式牵制自己? “卓凡,你先回去吧。”想到这些,萧千夜的语气中的顿时有几分不自然,欲言又止。 “嗯。”叶卓凡也看出了他脸上的阴郁,点点头,走出没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过身,道,“对了,昨夜娘和阿雪准备了一桌子酒席等你们,结果出了那样的事情全浪费了,娘说了,等过几天风头过去之后,再请你们来叶庄做客,到时候可千万别再缺席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只是将握剑的手一点点用力,眼眸如铁。 不能在帝都久留了,说到底他和明溪只是互利互助的存在,从一开始加入风魔协助他夺权也不过是被威胁,今天他能借着自己的手除掉高成川,来日自己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明溪也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对付自己!一定不能对那个人过于信任,他要尽快离开帝都去东冥找回古尘! 他烦躁的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的将目光转向大哥的房间,瞬间心底一动,陡然回过神来,寒意一层层涌起——大哥没有回来……萧奕白去哪里了? 大哥会跟自己一起吗?以他的性格,该不会到这种时候,还妄想要保护明溪吧? 第一百七十章:临别 萧奕白是从后门避开人群回家,正巧和后院里的弟弟撞个正着,两人四目相对,尴尬的互望了一眼。 察觉到兄弟二人应该有话要说,云潇识趣的回避了,摆摆手:“我去外面街市给你们准备些糕点,你们聊……” “呃……”萧奕白看着他这一身罕见的白衣,还不太习惯,低头想了想,赶紧解释道,“我才从风家那边回来,他们说了风老爷和风四娘的后事会从简处理,你要是想去送最后一程,那就……” 萧千夜微微一笑,没等他说完,直接回绝道:“我就算了吧,他们原本也不喜欢我,去了还添麻烦。” “哦,也是。”萧奕白点点头,也不意外,毕竟飞垣本身就不太重视这些东西,他清了清嗓子,低道,“昨夜的事情,你怎么不去和明溪汇报情况?为了这事,今早上墨阁门口可是围满了人哦。” “他还需要我亲自去汇报吗?”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大哥,指了指自家屋檐下,提醒,“那些蝴蝶是公孙晏派来监视的吧,总督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目睹了全过程,他自己也是借我的手将计就计,还贴心的帮忙撤去了值夜的守卫,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听我的汇报?” 萧奕白连忙接话:“话是这么没错,可这毕竟不合规矩,你总得走个过场,免得落人话柄。” “随他们说去吧。”萧千夜厌烦的摆摆手,似乎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他蹙眉认真的想了一会,忽然压低声音,开口,“你别和我扯这些没用的东西,他们自己能处理好的不用你我费心,大哥,我准备去一趟东冥,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也要去那里想办法对付封印的魇之心,你和我一起去。” “现在?”萧奕白脸色一变,有些难堪,“之前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眼下……眼下我灵力回转被中断,去了也无法对付魇之心,只会拖你后腿啊。” “我知道,我也不是要带你去找魇之心。”萧千夜不以为然,反而更加严厉的道,“就是因为现在的你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我才要你和我一去,你这个样子不能一个人留在帝都,太危险了,留下来才是真的拖我后腿。” 萧奕白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弟弟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无意间抬起头撞上对方的双眼,心底微微收紧,低问:“你要去东冥做什么?” “我……”萧千夜眼睛一亮,却是带着几分警惕看着自己的兄长,默默攥紧手上的剑灵,低头,“我要去取回古尘,它被那只古代种插在魇之心上,至今还沉睡在五帝湖底,在破除四大境封印之前,我必须要将古尘取回。” 萧奕白震惊地抬起头,下意识的脱口:“取回古尘?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那个人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很重要吗?”他冷冷的追问,笑起,“如今高成川已死,想必暗部那些试体也顺势落到了明溪陛下手里,他现在已无后顾之忧,唯一要对付的人只剩下上天界,五帝湖位于东冥深处,横跨空寂圣地和禁闭之谷两大禁地,不仅仅是魇之心所在,也是四大境的封印之一,取回古尘之后,我就要先破开那里的封印。” 萧千夜目光如水,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却搅得萧奕白内心心潮澎湃,他继续说道:“你别看现在家门口那些人一个个攀炎附势想和天征府拉关系,只要‘碎裂’的事情被公开,而你我作为现在唯一能协助上天界找回阵眼的人,一定又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不能留下来,你该知道后果。” 萧奕白没有说话,用力捏紧手心,目光紧锁地抬头望他,弟弟的话是对的,对现在的飞垣人来说,除掉他们兄弟俩或许才是最为直接了当的方法。 “其实除掉我们也没有用。”萧千夜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明溪应该是知道的,就算没有我们,对夜王而言,不过就是多费些时间再来一次血祭全境,死的人只会更多,所以他才会冒险同意‘弑神之计’吧,可我不信任他,他一贯是个心思缜密计划周全的人,他不可能毫无退路的拿全境的存亡做赌注,他一定还会有其它的安排。” 萧千夜垂下眼帘,阳光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不想你成为他的筹码,你只有在我身边,才能保证安全。” 萧奕白苦笑了一下,轻轻闭目吐出一口气:“你担心有一天,明溪也会像当时的夜王一样,拿我来威胁你?” “他和夜王本来就是一路人。”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不假思索的提醒,“你不要总是把他当成以前的皇太子,他到了如今的地位,很多事情由不得他选择。” “千夜……”萧奕白只是轻轻的叫了他一句,还是摇了摇头,“东冥一行很危险,无论是魇之心,还是五帝湖,都不允许你带着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你大可不必担心我。” “我怎么才能不担心你?”萧千夜急了,斥道,“要是以前,我确实是一点不担心你,可现在你的灵力回转被夜王中断,你就是个根本无法自保的普通人!” “我留在帝都,才能牵制明溪。”萧奕白按住他的肩膀,眼里有苦涩的笑,压低了声音,“明溪的身体状况是必须依靠我的魂魄才能维持,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虽然我并不希望看到那一天到来。” “你……”萧千夜有些意外,莫名捏紧了自己的剑灵,感觉到剑灵上温暖的白色灵魂如一汪清泉在缓缓流动。 分魂大法能让分离出来的魂魄和本体直接联络,如果本体死亡,是不是意味着那一魂一魄也会一起死去?彩虹文学网 陡然间意识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萧千夜本能的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脸庞瞬间阴冷下去,低问:“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想和他玉石俱焚吧?” 显然不愿多说下去,萧奕白很快就放开他,无所谓的摆摆手,淡淡吐出一口气:“你几时这么关心我的事了?一会被夜王威胁,一会又担心明溪会害我,一点都不像你的性格了。” “你少跟我扯这些,把话说清楚。”萧千夜蹙眉骂了一句,继续追问,对方却悄然伸出一只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面色严肃,语重心长的道,“我已经说了让你不必担心我,我好歹是你大哥,虽然可能也就比你大那么几分钟,但大哥就是大哥,你脾气这么冲,没大没小的真不像话,而且在你质问我之前,我也有一件事情要你解释清楚。” 萧千夜被他瞬间扬起的严厉堵了回去,只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奕白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上的剑灵:“你是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什么?”萧千夜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嘴里还在逞强。 萧奕白冷笑了一声,显然是从那样躲闪的视线里看出了端倪,眼神慢慢冷下去:“你还想继续骗我?上一次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和帝仲做了什么交易,他为什么要帮你对付夜王?” 萧千夜摇了摇头,苦笑,自小他就不是个擅长隐瞒的人,总是被人一眼就看出异常。 “是不是和云潇有关啊?”萧奕白只是不动声色,极为平静的引导着话语,果然见他手指微微一动,下意识的握紧剑灵。 “他答应我,一定能救阿潇。”许久,萧千夜的眼里放出明亮的光泽,连带着脸庞也瞬间扬起无可抑制的期待,“帝仲说了,能让她摆脱混血灵凤族必定早逝的宿命,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代价呢?”萧奕白忍住心底的惊讶,继续追问。 萧千夜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眼里的寒芒慢慢减弱,最后转变成深不见底的冰窟,他转动手上的剑灵,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容,轻轻的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萧奕白愣了一下,那柄白色剑灵在他掌下微微泛光。 分魂大法虽然能将自身一魂一魄附着在灵器上,并且能随时透过魂魄的知觉感觉到一切,但如果灵器另有主人,并且魂魄自身也认其为主,那么分出来的魂魄就必须得到主人的允许才能幻化成型,就算是他附在明溪手里玉扳指上的魂魄,未经允许也无法真的联系上明溪,但弟弟手里剑灵上的魂魄似乎一直处在自主的状态,并未有任何束缚。 他俨然有些意外,不给于任何束缚,就代表着云潇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察觉到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这就好像是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呈现在另一人面前,就算是至亲至爱之人,也很难真的做到这样坦诚相待吧? 但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以弟弟那种小心谨慎的个性,竟然真的在一个女人面前做到如此地步! “我……你、你真让我意外。”许久,萧奕白只得无奈的说了一句话,不好再问什么,他顿了顿,在怀里摸索起来,取出一个小东西扔给弟弟,笑道,“这东西上次被弄坏了,我找了人在外面补了一圈玉环,做成吊坠的模样,你拿着吧,就当是个护身符。” 萧千夜接过大哥扔过来的东西,目光一亮,那是天征府的家徽,边缘有些破损,现在用了一圈白玉环包了起来,之前为了能联络他,大哥在凶兽的眼睛上动过手脚,后来他被切断了灵力回转,这东西就又只是个普通的家徽了。 “带着吧,还好修补的时候我挑了白玉,现在还挺配你这身衣服的。”萧奕白掩嘴偷笑,指了指他腰间,“中原那些文人墨客是不是有那种习俗啊,就是在腰上挂个玉佩什么的?是为了好看,还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萧千夜没听他的,反手就塞入了怀里。 “喂……”萧奕白瘪瘪嘴,还想再说什么,对方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碎碎念,“我不想在帝都久留,也不想特意去告诉他们,要是陛下问起来,你随便帮我解释吧。” 萧奕白含糊的答应:“你倒是会省事哦……” “自己小心。”萧千夜眼神里仍是不安,斜眼看着大哥,临走还不忘加一句,“你别乱来,就算发现明溪有什么异常,也千万别乱来……你记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萧奕白尴尬地晃晃脑袋,嘀咕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心里忐忑的互望了一眼。 第一百七十一章:承诺 萧千夜观察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从自家后门走出去,然而没走出三步,他就被一只有劲的手拽着拉到了墙角,没等他看清楚到底是谁,对方已在耳边经幽幽叹了口气,直接将一个半空的酒壶塞到了他怀里。 他定睛再看,墙角横七竖八丢了十几个空酒坛,司天元帅蹲在墙边干呕了几声,看起来这次应该是真的喝多了。 云潇在他旁边,也是才出门就被司天拽了过来,她弯下腰拍着对方的后背,劝道:“大叔,您要不要进去天征府里头先歇一歇啊?” “不要不要,我还没醉。”司天抹着嘴将汹涌到喉间的恶心压了下去,甩开她的手,扶着墙努力站直身体,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嘴唇都微微透出青紫,酒渍沾满了衣襟,苦笑了一声,上前用双手搭在萧千夜的肩膀上,一点点用力,声音颤抖而濒临绝望,“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死,一个令牌而已,我真的没想到会害死她……” 他颓然松手,仰头看着天空,像被抽干了灵魂,目光变的极其迷茫,也让云潇心头一紧,绞着手低下头不敢说话。 司天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毫不客气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反而安慰道:“你干什么难过,跟你又没关系,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云潇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司天摇着头,喃喃:“我和四娘其实算不上什么朋友,撑死了算个酒肉朋友,经常在洛城那边撞见,她还请我喝过几次酒,我一直都知道她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我也不在乎……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啊,反正我无官一身轻,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根本也懒得管别人在做什么,她愿意请我喝酒就聊上几句,不愿意就拉倒,一直都是这样。” “你那个四姨娘,她脾气可真臭。”司天沉吟了一下,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忍不住用力,发出一串低低的笑,“她不仅爱喝酒,完了还要拽着我去赌上几把,手气又特别的差,每次都输好多,然后每次都赖账,让我帮她清赌债,是洛城出了名的女霸王,谁见了都恨不得绕道走,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啊。” “不仅喝酒、赌博,她还喜欢去嫖!像个臭男人一样。”司天默默叹了口气,眼里明明灭灭,像想起了什么,奇怪的道,“但她又喜欢买些各地的小玩意,还经常拿出来跟我炫耀,我问她要还宝贝兮兮的不肯给,说是要送给什么人的……” 话说到一半,司天顿了片刻,感觉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心里有些涩涩的不是滋味。 沉默半晌,他抬起眼皮看着萧千夜,发现对方只是面不改色,像个认真的聆听者,不由得苦笑起来:“你说她是不是有心上人啊?毕竟一个女人家,年纪一大把了也不成婚,就每天提着个娲皇剑漫无目的的到处跑,是不是她喜欢的那人不喜欢她,所以那女人才把自己搞成这幅颓废的模样?” 萧千夜脸色阴沉,联想起一个人。 司天醉醺醺的脑袋已经有几分神志不清,说话也开始毫无逻辑,道:“她跟我炫耀那些东西的时候真的满眼都是期待,你说奇怪不奇怪啊,她是个到处寻欢作乐的女人,难道真的心有所属?” 他不经意的望向云潇,咧嘴一笑,抓着她的手嘀咕起来:“我是不太懂你们女人,你跟我说说,女人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像四娘那样,一把年纪了还成天惦着小心思准备礼物?” “嗯。”云潇只是点点头,长长叹息了一声,眼里都是复杂的情绪。 风四娘心底喜欢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夜月阁的男宠阿政,谁能想到她那样名声恶臭的女人,竟然真的会对一个风月之地的男宠动了真心? 而这样的真心付出,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司天看着云潇的反应,其实心里也能猜到大半,但他没有直言,反而语气一沉变换了话题:“东冥那个村子是我最在意的,因为那里酿的酒我特别喜欢,喝上一口一整夜身上都是暖暖的,就好像在泡温泉一样,特别舒服,村子被屠灭之后,那半截檀木令是在地窖里找到的,地窖有他们的阵法一般人无法靠近,但是我认识族长,族长知道我喜欢他们酿的酒,就私下里教了我进去的方法。” 话到这里,司天的眼睛豁然雪亮,一脚重重地把地上的酒坛踢碎,语气也终于冷静下来:“我在地窖里找到那半截檀木令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和四娘脱不了干系,你就尽管嘲笑我吧,我竟然是为了自己喜欢的酒才会出手调查这件事,这么多年我没在意过四娘在做什么,偏偏这一次……” 他低下头自嘲的笑起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偏偏这一次我要凑热闹,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她当时不去捡回来?就算有阵法阻挠,真想捡回来也是能做到的吧?” 司天的思维逐渐清晰,语气狠厉起来,一字一顿:“也就是说那玩意丢了半截还可以修补,但是要是整个檀木令都弄丢了,就可能会出事吧?” 萧千夜点点头,翻手取出檀木令,望着手上这枚东西,有一种奇异的目光在流转:“四娘曾经告诉我,禁军暗部的檀木令共有三枚,如果和各地大牢典狱长手里的钥匙合二为一,就可以开启隐藏在更深处的实验基地。” “什么?”司天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去夺他手里的檀木令,眼眸止不住颤抖,“这东西……这东西这么重要?难怪四娘会被暗杀,难道……” “四娘不是因为弄丢了檀木令才被杀的,是有人刻意利用她的死,对付高成川。”萧千夜冷声提醒,“再重要的东西只要高成川一声令下就能弃用,何必为此杀了四娘惹人非议?” 司天咬着嘴唇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心底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忍着震惊追问心中最大的疑惑:“不是高成川的命令,那你……你为什么杀他?风老爷又是怎么一回事?”最新 没等萧千夜回话,司天刹那间脸色苍白,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重重吸了口气靠在墙上,扶额:“哦,我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啊,杀了风四娘原本就是为了嫁祸高成川,引起你们之间的仇恨,但是四娘的死还不能彻底激怒你,所以风老爷也是被连累了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有人想借你的手除掉高成川?” “所以元帅不必自责,四娘的死跟您无关。”萧千夜安慰了一句,司天反而情绪低落,双肩觉得沉重非常,“可真的是为难你了,背上个泄愤私仇的罪名。” 萧千夜耸耸肩,将怀里的半壶酒坛子重新塞到他手里,咧嘴笑了笑。 司天无奈的掂了掂酒壶,语重心长的叹息:“喝酒误事啊,你要不是被我灌了那几杯酒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或许这件事,还能有转机,哎。” “那就戒了吧。”萧千夜不以为意的摇头,司天半蹲在地上,酒也醒了大半,喃喃,“戒了?那不行,都说酒能消愁,你把这玩意戒了,以后还用什么消愁?” 说罢,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像下了某种坚定的决心,抹了抹嘴,认真的道:“我最后问你一件事,四娘到底是谁杀的?是不是曳乐阁那个男宠?” 萧千夜迟疑了一刻,脱口:“元帅最好不要插手,那个人……多半已经投靠了别人。” “投靠?”司天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愈渐锋利,能不动声色的暗杀风四娘,然后嫁祸高成川,还能逼着萧千夜亲自动手,这种身份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想到这里,司天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高成川这种位高权重的老臣他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人值得投靠?难道说……是投靠了当今圣上?” 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司天略微颔首,感到有些头疼。 他才答应了萧奕白要留守帝都保护某个人,可转眼又觉得那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他保护。 总督府守卫严密,是明溪陛下亲自派的亲信驻守,可从萧千夜杀入总督府到传出高成川遇害的消息,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无一人知晓! 司天神情复杂,在将所有的事情关联到一起后,他的心底非常不情愿的得出了最后的结论——这分明是故意敞开了防卫,是明溪,想让高成川死。 “元帅,我有一事相求。”萧千夜突兀的打断对方的思绪,眉间忽然有凝重之色,“我希望您能暂时留在帝都城……” “哦?”司天微微蹙眉,不知为何心里一跳,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说出和他兄长一模一样的话,忍不住耐心等他继续说下去。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军阁前任元帅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顿恳求:“我希望您能暂且照看我大哥萧奕白。” 司天的眼神一变,知道像他的这样的人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对自己开口,而这样的请求一定暗藏着深不见底的危机。 “呵……”两人认真的对视了一眼,司天率先笑出声,眉头的沉郁的一扫而空,笑吟吟的将手里半壶酒又重新扔给他,“你喝了这剩下的酒,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萧千夜接过酒,想也没想举起一饮而尽,瞬间烈酒入喉,他的脸色迅速涨红,转瞬又变成青白色,脸颊上出现细汗。 “喂,这也是烈酒哦,你这酒量别一会又睡死过去……”司天心满意足的看着对方,只见萧千夜扶了一把墙,很快酒劲上头就有些站立不稳,但依然神态自若将酒壶倒过来,眼里的光雪亮锋利,“一滴不剩,元帅也要说话算数才行。” 司天眉峰一敛,握拳轻敲在他肩头,低声允诺:“我去过中原,中原人总喜欢说一句话,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你,就会好好看着他,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 萧千夜哑然看着元帅,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对方似乎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下一刻,司天挠了挠脑门,大步走出,嘴里喋喋不休的念叨起来:“走了走了,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美美睡上一觉先喽。” 在他的背影消失后,萧千夜捂着嘴,喉间一阵恶心。 “没事吧?”云潇紧张的扶着他,“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 “不了,跟我来。”萧千夜勉力缓了口气,神秘的笑了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烽火台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视线的尽头处出现一座残破的城墙,砖石还堆积在墙角没来得及运走,仅剩的半侧楼梯也是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会再次塌陷。 萧千夜拉着云潇,眼眸一闪一闪的放出明亮的光芒,连脸上的阴郁也随之云开雾散,抬手指向那座城墙:“那里以前是内城的北门,又叫烽火门,我每次回来都要从那经过。” 他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一脚踩上台阶,岌岌可危的楼梯明显有些动摇,但他毫不在意的对身边女子笑吟吟伸出手:“来,上来。” 云潇仰头看着他,第一次感觉那个人的眼里有如此明媚的光,让她挪不开眼睛,下意识的将手递给他,萧千夜微微用力,直接将她一把带上台阶,然后一起往更上方的城楼走去。 城墙上已经没有守卫了,一直走到顶,破败的城楼上满是灰尘,但视线却变得空旷明朗起来。 “哇……”云潇低呼出口,被眼前的景色怔住,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眼里流露出仰慕的光。 从烽火门往外城方向瞭望,一道宽敞的汉白玉大道直直的延伸到远方,映着璀璨的日光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绸带,沿着这条路的两侧,是用黄金和白银做成精致的衔烛之龙雕像,龙眼用的硕大夜明珠点缀,龙嘴张开叼着黑耀石的烛台。 萧千夜也一步上前,抿唇不语,这是三军入城主干道,铭记着这个皇朝的光辉战绩和历史。 他感叹着,像是自言自语,嘴角扬起骄傲的弧度:“这条路往南就是之前的圣殿,而往北走到尽头,则是外城的城门,叫烽火台。” “好壮观啊。”云潇也跟着感慨,脑子里幻想着三军凯旋的画面,英姿勃发的将士们踏着雄赳赳的步伐从外城踏入,衔烛之龙燃起烽火,百姓们在两侧夹道欢迎,似一场华丽的盛宴。 云潇蓦然回首望向萧千夜,他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也一直注视着远方,这应该是每一个少年心中都向往的梦想吧,眼前的路将会通往荣耀,光明和未来都已经近在眼前。 她默默握紧手,感觉身边的人终于颤了一下,眼里那道明亮的光也终于一点点湮没,萧千夜低下了头,神色复杂的转向云潇,淡淡开口:“帝都有禁令,不允许任何飞禽入城,天征鸟也不例外,所以我每次回来,都必须先在烽火台换马,这条路很长很长,可我总感觉走的很快,总是一不留神就走到内城了。” 他情不自禁的笑起,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终于扬眉笑起:“我带你走一次好不好?” “带我?”云潇惊讶的脱口,声音里却是忍不住的振奋,她是个女孩子,又是昆仑山修仙弟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样的机会,踏足这条荣耀的道路! 书里面时常说起的“巾帼不让须眉”,对她而言,那也只是梦中才会有的画面。 “来。”萧千夜拉着她跨过护栏,云潇小心跟上去,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低头往下望去,内城的城墙接近二十米,此时已经有了明显的巨大裂缝,风从身边呼呼的吹过,云潇暗自拽紧了他的袖子,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害怕,就算是习惯踩着剑灵飞翔于高空,站在高墙之上的她依然有些紧张。 萧千夜定定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你怕高吗?” 云潇脸颊一红,狡辩:“我……我才不怕高!” “抱紧我。”他手脚麻利将她往怀里拉了拉,背对着高墙。 “你……你要做什么?”云潇显然没有他那样镇定,眼里溢出恐惧的光,手指也越抓越紧。 萧千夜没有说话,温柔的吸了口气,然后一只手搂住腰,另一只揽住头,身体后仰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落下,从二十米高的城墙上抱着她直接跳了下去! 没等她的尖叫再次脱口,转眼间沥空剑已经脱手横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萧千夜抱着她直接落在了剑灵上,然后从上面跳下来,笑吟吟的伸手,微微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你故意吓我!”云潇的表情显然是被吓住了,一时间忘了接住他的手,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又感觉有些害臊,眉目一转,低声骂道,“你是故意的!” 萧千夜也不认错,只是一直看着她,脱口:“现在知道怕了,当年追着我跳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19楼文学 云潇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时又找不到词反驳,生气的道:“我……我就不该救你!摔死你算了。” 话音未落,两人却是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云潇这才握住他的手从剑灵上跳到地面。 近看这条汉白玉大道,原来上层还铺着一层细细的碎晶石,似乎可以折射着日光散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周围很安静,百姓的居住区被隔离了很远,萧千夜指了指北方:“如果是用走的,从烽火台到烽火门需要耗费大约半天的时间,所以三军将士入城一般会选在正午,这样接近烽火门的时候恰好就能赶上黄昏,那个时辰的阳光照在地面上会反射出耀眼的金光,两侧衔烛之龙也会同时点起烽火,圣上会亲自在城门处迎接,然后在内城万罗殿举行三军年宴。” 他顿了顿,想了片刻,笑道:“不过我没有走过那么久,烽火台会给归来的将领备好战马,马蹄子上都是装着军械处特制的蹄铁,半个时辰左右就跑到内城了。” 他转过身,目光望向远处,手里却不自禁的将剑灵握紧,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反而有几分失落:“我从来没有用脚走过这条路,我需要提前入城见驾,三军年宴上,高层将领必须在中层的圣台上,其实我很想和他们一起走走这条路,和他们一起在万罗殿庆祝,只可惜……我不能这么做。” 云潇绕到他前面,指了指他目光一直望向的地方,笑吟吟的伸手:“这么说来我才是第一个即将陪你走过这条路的人?真荣幸,不知道少阁主肯不肯赏脸呢?” “呵……”萧千夜被她逗笑,心底却默默叹了口气,“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快点吧,可要走好远呢。”云潇只是扬着笑,催促了一句。 两人并肩往前走,云潇四下里张望了片刻,像是有什么新的想法,张开左手,在手心上轻轻画下一个灵术。 “阿潇?”萧千夜不解的看着她,只见她神秘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抖抖了手,从她掌心里飞出萤火虫一样的东西,沿着两侧的衔烛之龙,将嘴里的烛台点起烽火。 烽火沿路亮起,尖尖的火苗往上蹿,如同给这条冰冷的大道注入温暖和希望,“噼啪”一声轻响,夜明珠转了转,从中心一点点透出神秘的灵光。 云潇好像还不满意,抬手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的火光直冲天空,迅速湮没。 “你、你做什么?”萧千夜一惊,瞬间本能的警惕让他环顾了一圈,低道,“不可以点起烽火,这是违令的……” “别人看不见的,这是我专程为你一人创造的幻象。”云潇连忙摆手,一双大眼睛中是胸有成竹的亮光,然后掌间灵术再度变幻,原本一望无垠的蓝天突兀的收敛了色泽,变得不再耀人明目,光线骤然温柔起来,黄昏的晚霞绵延数千里,恬静的日光从云层里倾泻而下,如温润的流水洒满脚下的汉白玉大道。 萧千夜怔住了片刻,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脚下的路面透出璀璨的光芒,就好像他曾经以为的那种璀璨未来。 这一刻的安详和舒适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耳边,只留下绚丽的黄昏,炽热的烽火,还有正前方,白衣如雪、笑靥如花的女子。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真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萧千夜握着剑灵,双眉却紧蹙——上天界的时间是停止的,十二神在创立上天界的初始,是否也只是为了留住某一瞬的美好? 云潇眨了眨眼睛,笑起来,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烽火戏诸侯……你知道吗,在中原的历史上,曾有一位帝王为了博取美人欢心,点燃了烽火台,戏弄诸侯前来救驾,果然另那位冷若冰霜的美人展颜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和他有些像,可你为什么不笑呢?” 她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的表情,果然见到意料之中的尴尬,忍不住捂嘴偷笑,萧千夜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骂道:“你又扯这些歪门邪道,周幽王是个昏君,不思挽救国家于危亡,反而重用佞臣,盘剥百姓,烽火戏诸侯,褒姒一笑失天下,你怎么可以拿他比喻自己!越来越不像话了!” 云潇张了张嘴,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一板正经的回复自己,又好笑又被他训的哑口无言,狡辩:“好好好,我不拿周幽王比喻自己,可我的褒姒美人呀,你能不能笑一个?” “你!”萧千夜无言以对,情不自禁的迅速扭过头,不敢在看她。 云潇心满意足的靠过来,看见这样的萧千夜,反而心底渐渐松了口气——他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哪怕只是在这样的幻境里,若能让他轻松片刻,自己也会竭尽全力。 第一百七十三章:死穴 云潇踮着脚走在前面,萧千夜提着剑跟在后头,他在心底暗暗计算着走完这条路需要的时间,越接近终点,心中的沉重就越加重一分。 云潇悄悄回头看他,见他神色紧锁,魂不守舍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索性停下了脚步。 萧千夜并未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顿步,果然迎面撞了去上,这才诧异的抬起眼睛。 四目相对,云潇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眼神专注的看着他,退开一步,双手放在身后,歪头笑了笑:“等走到终点之后,你想去哪里?你总不会只是想带我来这里散步的吧,是准备不告而别,还是根本就知道要怎么和他们告别啊?” “和他们告别只是增加麻烦。”萧千夜按住眼睛,反驳了一句。 “只有你嫌麻烦吧。”云潇一点不留情面,直接挑穿了他的小心思,萧千夜望着远方,又默默转身注视着走过的路,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阴郁,低道:“这次离开天域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也许……再也回不来也不一定。” “再也回不来吗……”云潇失神的重复了一遍,闭了一下眼睛,脑子里赫然出现八年前他离开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的萧千夜换下了昆仑弟子的白袍,将头发干练的梳起,没有带任何行李,就单单提着沥空剑匆忙去和师父辞行,她得知消息追至山门处,看到对方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忍和决然,逼着她把所有挽留的话全部吞了回去,只能长远的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云雾缭绕处。 从那一天开始,自己就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如今,他脸上的神情比八年前更加寂寞,就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未来,却颓废的不想再有任何反抗。 她不知道萧千夜身上的无助来自何处,自他从上天界折返,就无时无刻被这种阴郁笼罩。 萧千夜低头看着脚下,停滞了一瞬:“阿潇,这一步一旦踏出,就无法回头。” 云潇叹了口气,一直握紧的双拳却缓缓松开,上前握住他的手:“会回来的,因为……你还没有娶我呀!” 萧千夜惊了一下,面前的女子踢了踢脚尖,柔和的一笑,脸上顿时出现奇怪的关切,自言自语的嘀咕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奕白是你兄长,长兄如父,你总要得到他的允许才可以娶我呀!所以你早晚都得回来见他,对不对?” 明知道她只是在说歪理安慰自己,萧千夜反倒心情一松,云潇笑了笑,继续:“这么算起来,你还得跟我回一趟昆仑了,要是我娘不同意,那我还不能嫁给你!” 这句话倒是真的把他怔住了,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托起下巴,认真思考起来,云潇见他一脸严肃,连忙扑过去摆摆手:“虽然你走了之后从来不回去看看,但是我娘、我娘没有生气,她肯定会同意的,你别担心了!” “父母之命……”萧千夜若有所思想着她刚才说的话,眼睛咕噜一转望向天空,脱口,“凤九卿好像不同意……” “啊?”云潇激动的用力,脸一红,跺脚,“你说他……他、他不算!” “为什么不算?他确实是你生父。”萧千夜不依不饶的接话,严肃的提醒,“他说过,让我离你远点,识相的就该把你送回昆仑去,若是要父母之命,凤九卿这一关铁定是过不了的。” “你、你……”云潇一时语塞,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让他振作起来随便说了一句话,竟然真的被他当真了,想起那个毫无感情又行踪成谜的父亲,云潇委屈的瘪瘪嘴,愤愤甩开他的手,骂道,“你是个木头吧,要不你还是找明溪给你再赐个婚好了,什么皇家的公主,王府郡主,贵族小姐,哪个都比我强。” “阿潇……阿潇!”萧千夜尴尬的看着她甩袖跑开,叫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句话惹毛了她,只好赶忙跟了上去。 云潇的心底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脸上的神色不禁僵硬了几分,恐惧油然而生。 “喂,你等等我。”好不容易追上她,萧千夜急忙一把拽住她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不想凤九卿插手,我们不问他的意见就是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陡然愣住,发现云潇的眼里噙着泪水,一直在回避他的视线。 “怎么了?”他压低语气,强迫她直视自己,云潇下意识的想挣脱,却发现他的手极其用力,根本不容自己反抗。 萧千夜其实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只是微微笑了笑,捏了捏云潇的脸颊:“你是不是担心自己是混血的灵凤族,会被自身灵凤之息反噬致死?”爱我电子书 “没有第二块沉月能救我。”云潇吸了口气,一时间心绪万千,眼神满是忧虑,“你看到过我身上的羽毛了,要不了多久就会遍布全身,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它们烧死吧。” 她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萧千夜,又触电一般挪开视线,失声:“我自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就算命大能再拖几年,也比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同样的苦,所以、所以我根本就不该幻想着做你的妻子。” “不会。”萧千夜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你又没有办法!”云潇委屈的开口,强按着胸腔里的害怕和不甘,低道,“灵凤族自得到神鸟火种开始,就没有混血存活的先例,我不过是借着皇室那块蕴含着月神之力的古玉,这才侥幸活到了现在,你不可以娶我,你不可以娶一个很快就会死的女人……” 萧千夜牢牢抓着她,不让这个情绪瞬间失控崩溃的人从自己怀里挣脱,暗暗用力咬住牙,自他和云潇相识以来,无论遇到何种危险的境地,她总能安然自若的笑着,就好像所有的困难都会在那样的从容不迫里迎刃而解,唯独这一次,在面对自己注定早逝的命运之时,这个一贯乐观的小师妹第一次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痛苦。 萧千夜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他从来都没有发现,云潇永远都在身后竭尽全力的帮助自己,可纵使有着远古神鸟的血脉,她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会害怕会紧张,会手足无措的哭泣。 “我一定会救你的,请你也一定相信我。”许久,萧千夜重重的按住她的双肩,眼神凌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一字一顿,“你不会死的,你能活很久很久,像你的同族那样,甚至比他们还要更久!” 云潇不自禁的微微发抖,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每一个字,却又坚信不疑的相信着。 萧千夜颓然抬手按在胸口,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感觉胸腔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脑子一空,出现些许失神。 那是他和帝仲两人的交易,就算会永失自由,他也一定要把云潇救回来! 云潇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对方的身体透出深深的寒冷,就好像当时在仙蟒族地下城时那样,这种阴冷仿佛能渗入骨髓,她连忙转移了话题,低道:“好了好了,我不该说那些话,又惹你不开心了,别想那么多了,这条路是不是还要走很久啊,快走吧不能再耽误了。” 萧千夜点了点头,却突然感觉有些疲惫。 云潇眼睛一亮,转眼就将刚才的情绪全数收起,伸出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累了?那可不行,一定要走完才……” 她的声音截然而至,好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切断,萧千夜诧异的抬头,见她像一尊雕像呆呆的僵住,手指还停在空中,眼睛却已经茫然失焦不知望向了何处。 “阿潇!”瞬间一种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萧千夜甚至不敢轻易触碰面前一动不动的女子,这短暂的数秒时间在他看来宛如过去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云潇体内气息一乱,充斥在自己身体里的炽热燃起火光! 周边的幻象在同时散去,原本蔓延千里的晚霞竟像瀑布一样从天边落下,衔烛之龙的烽火直接熄灭,连带着夜明珠也瞬间失去了色泽,当刺目的阳光再度出现在头顶之时,云潇骇然捂住嘴,一口鲜血自胸肺咳出,浓郁的血顺着指缝滑落,直接滴落在如雪的白衣上。 沥空剑猛然颤动,附着在上面的白色魂魄明显涣散,随即就被更强的意志力强行凝聚。 “咳咳……咳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汹涌而来的血再也控制不住,云潇勉力提神,无奈的扬了扬嘴角,想说话,又被更加强烈的咳声盖了下去。 自从在曳乐阁和阿政动过手之后,体内的灵凤之息就比之前浓郁了数倍,像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都会爆发。 “走!”萧千夜不敢有丝毫耽误,俯身将她抱起,几乎是要冲上剑灵返回内城找丹真宫,然而思绪却同时出现震荡,另一个声音直接传入脑中,“等等。” 萧千夜皱着眉头,眼睑浮现出属于帝仲的冰火纹理,那个人借着他的手直接扣住云潇的心口,仔细感知着火种的起伏。 “来不及了,火种要爆发了。”帝仲凛然神色,语气变得非常严厉,将自己的神力一点点渗入云潇体内,“不对,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已经爆发了,来不及了,你现在带她去找人类的大夫,就是在送死。” 萧千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帝仲的每一个字他都理解,连在一起却像某种古怪的咒语,让他身体僵直无法思考。 “喂,带她去上天界。”帝仲是清醒的,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然而这个身体的主人却失了魂一样无动于衷,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陷入了什么样的梦魇里,全身颤抖。 “喂!”帝仲再次喊了他一遍,在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之后,只能长叹一口气,毫不犹豫的夺下他的意识! 帝仲看向云潇,眼神在复杂的凝聚——死穴啊……这个女人真的如星象所示,是他的死穴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预言 帝仲御风而行,在即将踏足上天界的一瞬间,忽然想起来什么头疼的事情,然后脚步直接调转方向,往东方的厌泊岛而去。 奚辉还在上天界修复魂体,如果此时让他察觉云潇体内神鸟,或许又要另生枝节,眼下还是先将她带去烈王紫苏那里更为妥当。 云雾缭绕的厌泊岛外围被烈王的结界守护,帝仲一步走入,一只金色的光箭从天而降瞬间拦下他的脚步,不等他看清楚视线尽头处赫然浮现的人影,又是几支小箭齐齐射出,逼得他不得不退开几步,一只手护住怀中昏迷的女子,另一只手挥动剑灵搅起惊人的剑风。 那束光箭来的迅猛,而沥空的剑气其实并无法真正抵御上天界的神力,就在下一道光箭逼身之际,帝仲暗暗运气,一束黑金色的光芒横空出世,和对面的光箭正面相击! 整座厌泊岛微微颤动,远处的人影也是烈王的神力所化,她再度拉开了弦,灵力在指尖汇聚,一时间又仿佛感觉到了熟悉的同修之息,却惊讶于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动作微微迟疑。 “紫苏,是我。”帝仲已经认出了对面的人,收起剑灵上前。 “帝仲,怎么是你……”烈王的声音通过神力之影不可置信的传出,于此同时,岛内风之间的紫苏抬手散去结界,指尖微微收紧,将两人引到面前。 没等紫苏看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见他怀中的女人吐出一口气,竟是火焰色泽的灵凤之息! “灵凤之息!”紫苏神色惊变,不由心中一跳,惊呼脱口,“她是什么人?” 帝仲没有回话,他用一种极度关切的眼神紧张的看着怀中的女子,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胡思乱想。 云潇的皮肤透出奇异的火光,明明已经不省人事,手指却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没有松开。 紫苏的眼眸顿沉,抿唇不语,脸上仍旧保持着警惕——自他们来到上天界之后,唯一踏足过的外人就是得到奚辉特许的凤九卿,而那个人正好就是灵凤族! 帝仲伸手探了探云潇的额头,发现她雪白的皮肤下已经出现龟裂的血纹,就好像一条条细细的小蛇在游走,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火舌吞吞吐吐,像要将这具人类的身体彻底吞噬。 “紫苏,先帮她稳住这股神鸟的火种,她要被反噬烧死了。”帝仲的脸色是罕见的焦急,连语速也情不自禁的变得极快,细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滚落,但他本人似乎无知无觉,只是紧张的盯着怀中人,也根本无暇回答同修的问题,转身就准备抱着她进入风之间。 “哎,你等等!”紫苏突然伸手将他拦下,顿了顿,扭头指了指另一侧的花之间,面容稍有不快:“送到那边去。” 帝仲迟疑了数秒,望向她手指的方向,花之间里此时休憩着一群伤魂鸟,古老的神兽从沉睡中被突如其来的灵凤之息惊醒,纷纷挪动身躯寻着气息望过来。 “快点。”紫苏干咳了几声,忍不住眉头都蹙了起来:“她体内有神鸟一族的气息,该不会也是……” 话音未落,帝仲已经抱着云潇直接冲入花之间,周身蓦然涌动着如水的灵力,宛如置身某种奇特的海洋,云潇身子一震,面色由通红转为苍白。 紫苏沉着脸,跟着他追上来,看了看云潇,又看了看帝仲,低道:“我还以为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擅闯厌泊岛,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呀!不过……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一言难尽。”帝仲只是用了简单的四个字一带而过,情不自禁的用手撑住额头,感觉身体里涌出难以言表的疲惫。 人类真的是奇怪的生物啊,这个身体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做,此时此刻这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哦……”沉紫苏眨眨眼睛,也不逼问,神情古怪的转头指向云潇,“那她又是谁?” “……” “你又不想说了?”紫苏摆摆手,倒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叹息,“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直说了,这姑娘好像不是人类,和你是什么关系啊?我听潋滟说你出了事,把自己喂给了一只穷奇,怎么这会又和这种神鸟纠缠不清起来了?” “她不是神鸟,她是个人。”帝仲认真的纠正同修的措辞,坚持的道,“但她确实有神鸟的血统,不过因为身体是人类的,所以承受不住,会反噬自身。” 紫苏蹙着眉头,竟然被他一本正经的说辞顿住了几秒,茫然地叹息了一下,终于还是淡淡反驳,“这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两人各怀心思的交换了眼色,却都无法理解对方的话,紫苏走上前小心的摸了摸云潇的脸颊,卷起袖子哼了一声,然后回头指了指门外:“你先出去,我要检查一下她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她身上有灵凤族的羽毛,已经快要长满全身,还有很多伤,还有前不久才留下的针眼,还有大片的摔伤没好……”帝仲不假思索的接话,像是身体里另一个人急不可耐的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知提醒她。 紫苏惊讶的瞪大眼睛,脸颊飞速涌出一抹通红,他们自称十二神,是天空的统治者,可是却依然保留着属于人的特殊感情,虽然这种感情在长久的时间里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可还是在某些时刻不受控制的涌出,紫苏绞了绞手指,心里浮出一丝难过,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你看过?” 帝仲顿住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确实是已经和萧千夜共存,也在潜移默化间拥有了那个人的所有记忆。 他眼眸一沉,自己也有些意外方才的急迫,对于云潇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他似乎有着和萧千夜一样焦急的情绪。 紫苏转过头去,纤弱的背影却在微微颤抖,努力稳住情绪:“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别在这耽误我。” “好。”帝仲点点头,随手将花之间的房门关好,门外的参天古树上传出一声锐利的鸟鸣,伤魂鸟栖息在树枝上,神色古怪的盯着他看。热搜 帝仲蓦然抬起左手,感觉手臂上那个灼伤开始发出阵痛。 “疼吗?”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树后传来,潋滟探出脑袋,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眼光中有复杂的光。 “你醒了,伤势还好吗?”帝仲回过神,见对方只是淡漠的笑了笑,脸色依然苍白如纸,看起来极为憔悴,潋滟抬手按住胸口那道被煌焰洞穿的伤,自嘲的摇摇头,“我倒是希望煌焰能下手再重一些,毕竟被赤麟消去的神力无法再次恢复,预言之力对我而言已经是一种负担,若是能就此失去,倒也是一件好事。” “负担?” “呵……这么说你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吗?”潋滟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声音却在微颤,“既能预知,又无法改变,其实还不如不知。” 帝仲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她,低低开口:“潋滟,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隐瞒了双子之象,我也许根本无法醒来。” 潋滟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无奈:“其实星辰的轨迹从未改变,我所谓的隐瞒,应该也只是在轨迹之中,是我自作多情,以为能改变些什么罢了。” 她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说自己的事情,指了指对方手臂上的灼烧,淡道:“那个伤是不是开始感觉到疼了?” 帝仲疑惑的按住伤口,点点头:“嗯,这个伤是受到凤姬身上至纯的灵凤之息影响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上,我倒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如此。” “哦?”潋滟悄悄望了一眼紧闭的花之间,低道,“其实我曾经不自量力的想给同修预知命途,只可惜事与愿违,终究不能看破天命,不过呢……我也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潋滟故意卖了个关子,果然见对方罕见的提起了兴趣,心中突然一动,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在你命途的终点,有一束极为耀眼的火光,像太阳一样。” “太阳……”帝仲默念着这两个字,目光森然,太阳能照亮大地,予以光明,但也能将一切灼烧成灰烬。 而他身边如同太阳一般的人,无疑也只有一个。 “再具体的我就说不清了。”潋滟踢了踢脚尖,显得有些失落,“以前我总以为是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潋滟。”帝仲蓦然压低了语气,极为认真的直视对方的双眼,一字一顿,“你曾经预言过上天界的未来,它真的会因为我而坠毁吗?” 两人同时抿紧嘴唇,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为难神色,帝仲下意识地往上天界的方向望去,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年负气出走,我确实是对那样的生活感到厌倦,只想漫无目的的在各种流岛上漂泊,但若是扪心自问,我依然会为了守护上天界而放下一切,从始至今,我从未想过要抛弃那片土地。” 潋滟一动不动,脸色煞白,欲言又止。 “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上天界会因我而坠呢?”帝仲苦笑了一下,平视着潋滟的眼睛,忽然抬手用力的按住了自己心口,“是因为他吧,他才是那个会令帝星坠,带着上天界同归于尽的人吧?” “帝仲……”潋滟低呼出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间一片苦涩根本说不出话来。 “自我返回上天界,看见黄昏之海那片星辰起,我就明白了……”帝仲的脸上浮出云淡风轻的笑容,无可奈何的笑起来,“那是他的星辰,不是我的,属于我的星辰早已经死在了九千年前,所以即使现在的我恢复了神识,星辰的轨迹也不会改变分毫,潋滟……你早应该看明白的,你预言中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啊。” “不!不是的!”潋滟情绪顿时失控,一步上前用力抓住他,满眼全是恐惧,“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已经回来了,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还能……” 她一时语塞,感觉手心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惊悚的望着帝仲手背上的灼伤痕迹,头脑出现长久的空白,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在自我安慰。 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就算是神之领域上天界,也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终点。 帝仲轻轻拍着同修的肩膀,眼里出现温柔的笑意,也是看着那个伤痕,淡道:“会和她有关吗?” 潋滟艰难的转过身,也在复杂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许久,她镇定了情绪,勉力抬头,犹豫的开口:“或许我可以动用预言之力,看一看她的……” “不。”帝仲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奇怪的揉了揉脑门,心中有种冲动在极力抗拒着对方的提议,再开口,俨然换了一种语气,像另一个人在严肃的说话,“不要看她的,无论预言结果如何,哪怕改变你口中的那些命途轨迹,她都是我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的人。” 话音未落,帝仲无声笑起,原以为是自己在无声无息的影响那个人,可如今看来,那个人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自己。 他重新将心底那股冲动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对着还在诧异中没回过神的潋滟摆了摆手,花之间的门拉开一条缝,紫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惊恐,低呼:“潋滟,你、你快来帮我!” 同时预感到不安,帝仲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抢先一步冲入花之间! “喂!你……”紫苏才想阻止,瞬间又被对方脸上的恐怖表情吓住,到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花之间里全是火焰,漂浮在空中,化成羽毛的形状,从尖端开始灼烧,然后化成灰烬。 第一百七十五章:拯救 潋滟紧跟着踏入花之间,发现这样的火光似曾相识,就像帝仲命途终点的那束火,耀眼而令人窒息。 她惊讶的将目光转向床榻,凛然神色,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帝星的星位走势,帝星的生命里的确有着一颗至关重要但生命垂危的辅星,为此她甚至从东皇那里借来了“日轮”,想要帮助辅星恢复生命力。 而令她预想不到的事,这颗岌岌可危的红色辅星,竟然就是他命途终点那束火光! 死穴啊……这个女人不仅仅是萧千夜命里的死穴,她一定也会成为帝仲无法逃脱的死穴! 火焰在皮肤上燃烧起来,云潇雪白的皮肤也已经变成了火红色,浮现一只凤凰的图腾,神鸟的眼睛和云潇的眼睛融为一体,虽是紧闭双目,但眼睑一直在颤动,似乎极力想睁开。 “怎么回事?”帝仲焦急的询问,心头咯噔一下,感觉灵魂深处涌出一抹绝望的不安,紫苏摇摇头,一步靠近云潇,掌下运起丝丝寒气,她将自身神力注入其中,包裹着云潇勉力抗衡那种火焰,但依然感觉到力不从心,叹道:“神鸟受困于人类的身体无法挣脱,如果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受困于人类的身体……”帝仲眼色严厉,脱口,“紫苏,她有个姐姐,就是曾经联手凶兽,致使奚辉意外丧生的那个灵凤族……” “那是她姐姐?”紫苏惊讶的打断他的话,一下子跳起来,“你、你说她的姐姐,就是当年那个灵凤族?” 帝仲点点头,也无心纠结过往的恩怨,迫不及待的解释:“当年她姐姐被百万怨灵撕啃躯体,身体死亡之后,神鸟的火种却突然爆发,秉承不死鸟一族浴火涅槃的宿命,她不仅真的活了过来,甚至成为了那只神鸟真正的主人,我记得当年遇到神鸟之时它曾经说过,是将双子同时留给了灵凤一族,既然她姐姐能活过来,是不是说,她也能……” 帝仲欲言又止,显然又意识到了云潇和凤姬之间的天壤之别,情不自禁的出神,脸色黯然。 紫苏看出了他的情绪,微微蹙眉,问道:“那她姐姐也是人类的身体吗?” 被问到这个至关重要的核心问题,帝仲眼眸凛然下沉,有一种无奈从心底升起:“不,她姐姐的确是纯血的灵凤族。” “那就不能轻易尝试了。”紫苏一口否决,担心的看着云潇,“人类的身体要脆弱很多很多,不到……”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尝试,是吗?”帝仲莫名接话,神色古怪的揉了揉额头,这句话舒少白也曾经说过,云潇不能轻易尝试那种孤注一掷没有退路的方法! “嗯,但是你也先别急。”紫苏好心的安慰了一句,医者仁心让她一时忘记了先前的失落,手指握紧,眼中严厉认真的光芒再度闪现,“当务之急是先要缓和这种火焰之气,让她体内的神鸟平静下来,这样吧,你先帮我把她送到东面的雪之间去,我可以暂时用凝雪术试试。” 帝仲下意识握紧了剑,仿佛感觉到某种巨大的恐惧,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曾轻而易举的允诺萧千夜一定会救这个人,然而当他真的面对因灵凤之息爆发面临死亡的云潇之时,心底却骤然涌起一种不亚于那个人的紧张。 在害怕什么呢……九千年前害怕失去一只穷奇,九千年后害怕失去一只神鸟? 一瞬间脑海里翻腾着令人恼怒的回忆,帝仲甩了甩头,克制着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回事啊,他空负一身战神之力,竟然屡次被奇怪的东西改变命途,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一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潋滟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帝仲的肩膀,感觉这个人全身紧绷,僵硬的像一块寒冰。 帝仲回过神,走上前俯身揽起云潇,就在这一刻,手臂上的灼伤发出钻心的疼,甚至让他整只手都痉挛了一下! 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眼神亮的可怕,无名的愤怒不知从何而起,低道:“为什么会疼?这个伤口已经一万多年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会疼?” “咦……很疼吗?给我看看。”紫苏倒是不害怕对方脸上瞬间扬起的恐怖之色,一把拉住他的左手认真摸了摸,这应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伤痕了,但却奇怪的露出鲜艳的色泽,火色烙印在一点点蔓延,逐渐将整个小臂都烧的通红,紫苏惊讶的松手,感觉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那明明是被火焰灼烧之后的伤,疼痛竟然会是这种冻伤! “你、你也一起去雪之间吧。”陡然意识到情况有些棘手,一贯冷静的医者露出一丝罕见的紧张,悄悄背过身擦去额头冷汗,自她秉承着古老的传说,以烈山氏神农炎帝为信仰,封为上天界“烈王”之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心里完全没底的病况!美丽 紫苏暗暗看了一眼潋滟,难怪她说想要放弃预言之力,原来力不从心竟是这般无助的感觉! 雪之间在厌泊岛的另一侧,栖息着众多普通的小动物,正中央是一处半月形温泉,但一直有细雪簌簌落下。 紫苏急冲冲的挥手赶走还在泉边嬉闹的雪兔,一边引路,一边飞速的用神力加速降雪,指了指雪泉:“快,先放进去。” 帝仲来不及细问,自己也一起走进温泉中,泉水虽然是温热的,但是雪花飘落在身上却又有透彻心扉的寒意,像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精妙的融为一体,果真令他烦躁的心情瞬时好了不少。 云潇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在身体完全浸入雪泉的同时,灵凤之息化成浓郁的水汽,一下子让整个雪之间变得云雾缭绕。 “哇……这么多水雾,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神鸟火种。”紫苏竟然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些雪珠是她的神力所化,原本轻易不能融化,却真的被云潇身上的灵凤之息瞬间变成了雾气。 “好些了吗?”紫苏半跪在泉水边,努力伸出手试探了一下她的体温,这才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瘫倒在旁边的岩石上,用手扶着胸口给自己顺了顺气,自言自语,“以寒冰之气缓和神鸟的炽热之息,这法子虽然简单粗暴,但的确还是有些用的,不过,不过嘛也不能一直泡在水里,我还是得想想办法。” 帝仲也跟着松了口气,熟悉的疲倦再次涌上心头,他抬起手按住额头想让大脑清醒一点,忽然眼眸一沉盯着手臂上的伤口,眼神一瞬间复杂起来。 裂开了……这个一万年前留下的伤口,竟然再次裂开了。 他不动声色的撩起泉水冲去伤口上的血渍,却看见这一丝血像小蛇一样在水中游走,然后缠上了云潇的手臂。 “咦……”紫苏也瞥见了这奇妙的一幕,此时也顾不上形象直接冲下温泉,用手轻轻碰了碰血液,顿时咬紧嘴唇不敢出声。 “有什么问题吗?”帝仲蹙起眉,紫苏犹豫的望了他一眼,支支吾吾的问道,“我之前听潋滟提起了一些你的事情,她说你把自己喂给了一只凶兽穷奇,所以你现在的这幅模样,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古代种吧?” 帝仲只是淡淡的点头,不知道她此时提这些成年旧事是出于何种考虑,紫苏放缓了语气,心里还是很纠结:“古代种非常非常的罕见,相关的记载也很少,我也是从一只受伤的梼杌口里听过一些关于它们的事情,古代种是吞噬神明之后取而代之的种族,会获得对方的身体、记忆和能力,同时也会保留凶兽独有的特征,比如羽翼、利爪和犄角……” 紫苏暗暗看了一眼帝仲,脑补着这个人长出羽翼的模样,又暗自吐了吐舌头,收回了这种奇思妙想,正色道:“传闻中的古代种体质严寒,比万年寒冰还要阴冷,是不是这样?” 帝仲心下一动,似乎终于意识到她想说的话,紫苏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精准的得出了答案,手指再次撩起那丝血液,认真的道:“世间万物皆是相生相克,人间也一直流行着五行相克的原理,或许古代种和远古神鸟之间也有着类似的羁绊,毕竟一个至阴至寒,另一个至热至炎,所以你身上的伤痕历经一万年,只会在她身边感觉到疼痛,而你的血液也会像现在这样被她吸引过去。” 帝仲的手指温柔地拭过云潇的脸颊,原来如此,难怪八年前萧千夜失控坠入悬崖,云潇是自残利用自身灵凤之血才唤醒了他的意识! 他的眼眸顿时变得雪亮,看着手臂上的伤痕,忽然有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当年她可以割裂自己全身皮肤,用自身之血浸润萧千夜的身体,如今她的灵凤之息暴走失控,自己是否也能用同样的方法救她? 想到这里,帝仲忽然抬起手指了指岸边,对紫苏咧嘴笑了笑:“你先上去,别弄脏了衣服。” “啊?”紫苏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但还是顺从的从雪泉里走出去,没等她用神力散去衣襟上的水,只见整个温泉赫然出现浓郁的血色! 紫苏在一瞬间意识到他想做的事,明明脑子拼命的想阻止,脚下却有千斤重无法挪动一步,金色的光芒化成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利刃刺破他的身体,血渍是从帝仲身边往周围晕开,像一朵正在盛放的大红花。 他的身体也在同时发生了惊人的转变,帝仲极力克制住战神之力,原本金银异瞳在一点点恢复凶兽独有的冰蓝色,犄角从额心刺破皮肤,骨翼自背后舒展,却极尽温柔的将两人环入怀中。 紫苏眼眸颤抖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这正是她片刻前幻想的古代种,潋滟没有骗她,现在的帝仲真的已经变成了古代种! 第一百七十六章:苏醒 雪泉变得云雾缭绕,泉水虽然透出浓郁的血色,但却没有一丝腥味。 紫苏的手指舒展了又紧握,然后一直重复着相似的动作,直到雪之间全部被的雪白的落雪覆盖。 温泉边上经不住这种寒冷的鸟兽一哄而散,原本还闹哄哄的雪之间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云潇感觉身体漂浮在纯净的灵力之海中,让周身毁灭之火熄灭,神志也随着火光的消失逐渐清醒,感觉自己像睡了一场漫长的觉,隔着温泉的雾气神情呆滞的看着眼前人。 他一直紧绷的脸一点点放松,好像经历了一场极其恐怖的事情,露出后怕的神情,但终究只是淡然笑起,温柔的将她揽入怀里。 这个胸膛陌生而熟悉,让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用力抱紧。 紫苏在泉边看的心烦,咬着嘴唇用力拍打起泉水,帝仲微微侧身,望见旁边的两位同修,抬手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云潇轻咳了几声,将胸腔里积郁的那股火热散出,帝仲见她终于苏醒,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抬手撩起她贴在耳鬓边的湿法,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无声叹气。 是熟悉的感觉啊……是九千年前他甘愿放弃生命也叫救回萧的那种感觉!如今的萧千夜,一定也是甘愿放弃生命,也要救下这个女人吧? 帝仲眼眸微微一转,萧……潇,就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轮回,让两人的宿命紧紧相连。 骨翼和犄角从身体脱离,落入雪泉很快也化成了水雾,帝仲只感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开始头晕目眩,云潇感觉到怀里的人体力不支,赶紧下意识的扶了他一把,心里却咯噔一下感到一种无端的陌生。 “快快快,你先上来去止血!”泉边的紫苏抱怨着,赶紧伸出手拽了他一把,云潇这才惊讶的调转目光,发现这个陌生的地方还站着两个陌生的女人,她们一人身着洁白的羽衣,连眼珠都透着淡淡透明的纯白色,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仙,另一人看起来像是天真浪漫的少女,半匐在水边,紫衣已经浸入泉中,脸上隐隐有抱怨的神色。 云潇站在雪泉里出神,帝仲却轻轻呼了口气,对同伴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又不疼,反正不是我的身体。” “就是因为不是你的身体,才需要尽快去止血呀!”紫苏蹙眉看着那个不以为然的人,小声嘀咕着,“这个人没有上天界的武学吧,你把他伤成这样,不好好治疗会出问题的。” “哦……这样吗?”帝仲这才认真看了看身上的伤痕,那是被他的神力化成无数厉风割破皮肤,致使血液从身体的每一处源源不断涌出。 这毕竟是个人类的身体,虽然被他占据着感觉不到疼痛,但一旦萧千夜和他换回来,一定会因这种重创受到致命的影响。 云潇的眼睛却在奕奕闪光,心里微微一震,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颊。 明明是她最熟悉的脸庞啊,为什么会有这么陌生的感觉? 许久,云潇往后退了一步,眼里也无可避免的带上了警惕,低问:“你是谁?” 紫苏和潋滟互换了神色,皆是好奇的抿唇不语,歪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 帝仲的手指慢慢握紧,诧异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为什么会被认出来?他明明用的是萧千夜的身体,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她一眼察觉到异常?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复苏,努力想从被他夺取的意识中苏醒过来,帝仲依然不动神色的将那股冲动强行按下,看着面前警惕的女人,嘴角上扬笑起:“你应该记得我才对,我就是一直在帮他的那个人。” 云潇急促的呼吸着,因震惊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打量起他,是一模一样的容颜,但神气有明显的差异,她立马就意识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第一次面对上天界战神,也让她情不自禁的有了心惊的感觉,云潇咽了口沫,目光一点点下移,惊讶的捂住嘴。 他们原本都是穿着洁白的衣服,此时站在血色弥漫的雪泉之中,两人都是一身恐怖的血衣! “你、你……”云潇眼眸一紧,终于注意到他衣服上无数割裂的痕迹,鲜血还没有止住,依然在涓涓不断的流入水中,再也管不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直接一步上前,“你受伤了……是为了、是为了救我吗?” “我不过是做了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帝仲的语气莫名温柔起来,八年前萧千夜的记忆反复在脑中闪现,在他身体陷入致命寒冷之时,是云潇不顾一切的自残用最为炽热的灵凤之血拯救了他,也正因为那次意外,才让自己消失九千年的神识终于再次苏醒,想起这些,帝仲微笑着,“说起来我也是应该好好谢谢你,没有你,我现在还是‘死亡’的状态。” 他自言自语的笑了,按住身上的伤口用自身神力止血,又道:“当初你是怎么做到让伤口的血一直流的?不疼吗?” “我……也不是很疼。”云潇红着脸狡辩,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的伤,帝仲的语气中掀起一丝淡淡的波澜,接道,“不疼?骗鬼去吧,你的伤一直很新,是不是还时常裂开?但你还总骗他,说不疼了,还说恢复的很快。” “你怎么知道?”云潇被他一语道中,忍不住脱口问起,又惊觉自己暴露了一直掩饰的东西,尴尬的低下头。小蜗牛 “那一看就不是旧伤,要么是新伤,要么就是时常复发。”帝仲摇了摇头,凝望着她,伸手去摸着对方脸颊,无奈,“只有他会被你骗,” “他呢?”云潇躲了一下,避开他的手指,这个细小的举动让帝仲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却保持着不变,淡道,“他在看见你病发的一瞬间精神崩溃,被我夺下了身体和意识。” 云潇止住心底的震惊,萧千夜确实会在某些时刻露出属于另一个人的目光,可这个人竟然真的能直接夺取他的身体和意识! 紫苏无奈的看着泉水中莫名僵持的两人,用手拍了拍水面,抱怨道:“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先上来换身干净的衣服在聊?” “也是。”帝仲点点头,对她伸出手,“来吧,这会弄脏了她的雪泉,一会还要被骂的。” 云潇迟疑了一下,没有去接那只手,帝仲神色一震,扬眉,直接主动拽住她,两人一起走到岸边,血渍顺着衣襟淋落,让原本被白雪覆盖的雪之间顿时就沾染了血色,紫苏果然是脸庞一黑,瞪了帝仲一眼,骂道:“难得来我这里一次,说好给我带的月夜芽没有,还把雪之间弄得脏兮兮的,你自己留下来打扫,别指望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呵……”帝仲无所谓的笑了笑,指了指云潇,“让她留下来帮你打扫吧,你要有什么不满意,就使唤她去做。” “喂!”紫苏又气又急,又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只得用力一蹬脚,气鼓鼓的跑开了。 潋滟在旁边看的直偷笑,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走过去:“紫苏原本就醋意十足了,你倒好,不赶紧把她带走还想着让她留下来?果然男人就是没心没肺看不出女孩子的心事,就算你是上天界战神,也还是和那些臭男人一个样。” 此话一出,反倒是云潇脸颊绯红,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低下头不敢去看她,潋滟心下一动,这是她一直都在观测的红色辅星,而当她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之时,又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觉。 预言之神笑吟吟的拉着云潇的手,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她手指上的日轮神戒,预言之力在她和云潇之间像一湾看不见的清流,一点点勾勒出模糊不清的未来,潋滟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期待,眼里突兀的出现难以掩饰的欣喜。 云潇心底却涌出一抹致命的寒冷,悄无声息的收回自己的手。 “潋滟,你帮着照顾她一段时日吧。”帝仲蹙眉摆手,显然对这种事情束手无策,又像有什么心事,忽然眼眸一沉认真思索起来。 “嗯,你放心吧。”潋滟不动声色的答应下来,也在瞬间意识到了云潇对自己的一些抵触,连忙让开了一步,微微弯腰笑起,“我叫潋滟,虽然你是第一次见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你手上的日轮神戒,也是我从东皇那里借来交给你姐姐凤姬的。” 云潇抿唇不语,只是被对方过于纯净的笑容感染,也稍稍放下了些许警惕。 帝仲摇着头,在他走过云潇身边时,又被她一把拉住,云潇殷切又小心的道:“你、你要去哪里……千夜他、他……” 就算这个人对她而言也是非常陌生的存在,可自己心底却又对他有一种非常古怪的信任,在发觉他想丢下自己离开之际,让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挽留。 这一抓,就恰好抓住了左手臂上那个陈旧的灼伤,两人皆是心下一动,不约而同的抬起眼皮互望了一眼。 那是怎样一种羁绊……遥隔万年,依然深刻入骨。 潋滟也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运起预言之力,凶兽残骸……神鸟火种……交织在一起。 “我得去见见他了,好像很生气啊……”许久,帝仲忽然按住心口,无奈的笑了笑,又莫名看着云潇,道:“这家伙的脾气可真的是很差,真亏你能忍得了啊。” 云潇尴尬的瘪瘪嘴,自然知道对方指的是谁。 “你放心好了,他没事。”帝仲平静的回话,眼底带着期待,“不过他一直这样也不行,我也是时候教给他一些上天界独有的东西了。” “帝仲!”潋滟惊呼出口,又感觉瞥了一眼身侧的云潇,似乎有什么不能对外言明的东西,让她硬生生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目光焦急的望向自己的同修,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不会是想将上天界的武学教给他吧?你应该知道……那种武学涉及、涉及……” 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但瞬间额头的冷汗却不由自主的溢出,潋滟咬着泛白的嘴唇,眼里流出一丝恐惧。 “他一直在影响我。”帝仲无声叹息,握紧了手中属于萧千夜的剑灵,久久沉默,然后才终于从胸肺吐出一口气,“潋滟,他也在渐渐恢复属于我的记忆。” 潋滟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抖动,帝仲没有理会同修的担心,只是默默转向云潇,又指了指手指的剑灵:“我要先切断你们之间的联系了,但是你放心,他很好,很快就会回来见你。” 话音未落,帝仲的周身荡起一股清风,自心口散出一团奇怪的光晕,运起上天界的特殊心法,转瞬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幻想 紫苏气鼓鼓的回到风之间,她走的很急,神力带起的风吹得周围草木发出簌簌声响。 草丛里的狐狸滋溜一下跑开,紫苏眼尖手快一把拎起狐狸的尾巴扔了出去,没好气的骂道:“让开,让开,说了多少次了风之间不许乱进!再进来我就把你们做成狐狸汤拿去喂神鸟!” 剩下的小动物显然感觉到厌泊岛的主人此时心情很差,赶紧一溜烟的东躲西藏。 一步踏入房间,仍是不解气的紫苏随手抄起手边的一本书就准备往墙上砸去,可手臂才抬起来,又瞬间想起了什么更为重要的东西,她立马就停下了动作,脸色也在同时由怒转静,托着下巴认真的翻阅起这本书,这是她得知帝仲之事后从自己数万本藏书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五藏蛮荒经》,都还没来得及细看,帝仲就带着远古神鸟又回来了。 紫苏懊恼的揉揉自己脸庞,心底有些泄气,他两次答应自己要带月夜芽回来,却两次都食言,是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莫名其妙的,凭什么上天界的战神要对一只鸟那么温柔似水啊!就算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让他本能的做出了那种动作,可他眼里的紧张分明是出自帝仲自身。 紫苏长长的叹息,感觉自己真是一点用也没有,虽然同为十二神,同修之间能力差距依然有云泥之别,自己的神力远弱于同伴,又没有如潋滟一般特殊的预言之力,唯独有的也仅剩下精湛的医术罢了,然而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自封为神的“烈王”,为医者的极限都是有限的,无法只手遮天逆转生死,这些年她尝试着走访无数流岛,努力提升自己的医术,可面对很多很多的病人,总还是显得力不从心。 上天界武学极为特殊,虽然他们自身已经超脱生死,甚至创造出凝结时空之术,可每每看到别人的生离死别,心中总留有遗憾,她或许也是十二位同修中最明白的一个,因为自恃为神的烈王,无法像真神一样拯救苍生于覆手之间。 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便无法忍受上天界的孤寂,反倒一个人搬到了厌泊岛,时常有些路过的旅人、异兽来找她看病,倒也一直过的安稳舒适。 这本《五藏蛮荒经》就是多年前从一位病人身上偶然所得,它记载了上万种生存在各地流岛的珍惜异兽,当年读起这本书总觉得晦涩难懂,又像是毫无根据的凭空捏造,好多书里头记载的异兽甚至是连上天界都闻所未闻,她一直都觉得这本书的可信度其实并不高,也就从来不把它当成一本正经的资料来查询,闲暇之时偶尔翻阅,纯当好奇打发时间,直到这一次得知“古代种”,她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在书中读过! 紫苏靠着窗子出神的坐下,她第一次听说古代种三个字其实是通过一只受伤的梼杌,或许是同属四大凶兽,那家伙提起古代种的时候手舞足蹈的,就好像下届人类的说书先生一样眉飞色舞,忽悠的一群小动物们又是羡慕又是敬仰,围着它团团转,幻象着自己有一天可能成为那种接近神的存在。 但是当她故意拆台问梼杌哪里才能找到真正的古代种时,凶兽支支吾吾的一直回避,其实自己也根本说不上来。 那时候的她只是随意的笑了笑,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在《五藏蛮荒经》中到关于古代种的信息之时,也只是稍稍瞥了一眼。 其实她并不相信真的有凶兽可以弑神,即使自己的同修奚辉出事,但她也觉得那只是奚辉被自己养的穷奇迷惑出现的意外罢了。 想起这件事,紫苏默默顿了一下,这么多年以来,奚辉的残魂一直在永夜殿缓慢的修复,而吞噬他的那只古代种也自箴岛坠天落海之后杳无音讯,奚辉不来找她,是不是说明他知道那不是医者能解决的问题,所以现在的自己其实也根本无法帮到帝仲? 再翻过一页,紫苏的眼眸终于亮起,兴奋的坐直身体,随手把帘子又往上提了提,让阳光更充分的照进来。 “古代种,弑神之族……”紫苏默默念着书中的字,仅仅是第一句的七个字就让她心里猛然一沉,指尖微微一颤,继续念下去,“食血肉,吞骨骸,融魂魄,取而代之。” 紫苏只感觉后背爬起一串冰凉,当她将此书视为无稽之谈时这些文字,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还感叹着著书之人太过奇思妙想,然而今天当她发现书中所言每个字都是事实之时,又是截然不同的恐惧油然而生。 紫苏蓦然想起片刻前雪之间里帝仲的那副模样,心力交瘁地抬起头,迷惘的望向天空,帝仲……将自己喂给了一只凶兽穷奇,就如书中写的这样——食血肉,吞骨骸,融魂魄? 她忽然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脸庞隐隐透出一种苍白,继续看了下去:“获神之能,承神之忆,化形成神,亦可维持兽形。” 看到这些文字,紫苏心情顿时就变得烦躁起来,再翻了一页,只见书上继续写着几行字:“若神魂尚存,反噬古代种犹可恢复,若神魂丧失……” 下一刻,紫苏微微一震,手指长久的停留在后面这一行字上,脸色一点点变得极其郑重。 “紫苏,你在吗?”潋滟的声音突然响起,明朗的笑声直接穿过了风之间,“还在一个人生闷气吗?好了好了,他们又不是同一个人,那具身体的本尊喜欢云姑娘,你吃什么醋呀?” 她无奈的摇摇头,再叫了一句却还是无人应答,潋滟奇怪的走进来,轻轻敲了敲门,发现屋内的女子毫无反应,一双明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书,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内容,一贯冷静的医者此时面庞煞白,屏息咬唇,甚至手指开始逐渐用力,指甲扣进了书中,将书页都挖出一个小洞。紫薇 潋滟惊了一下,连忙走过去晃了晃发呆的紫苏,问道:“怎么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她手中抽出《五藏蛮荒经》,一眼瞥过,竟也瞬间变了脸色! “潋滟,你怎么来了!”紫苏这才发现同伴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手里还拿着自己刚才翻阅的书,她按捺不住跳起来,一把从潋滟手里抢了回来,声音变得无力而颤抖,谨慎的望着她,“你、你都看到了?” “这本书是真的吗?”潋滟压低了声音,目光不由自主的往外望去,然后赶紧放下了窗帘,拉着紫苏走到另一侧角落里,抓着对方的手,焦急的问道,“紫苏,这本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上面记载的东西可信吗?” 紫苏咬了咬嘴唇,目光游离,自己也不敢确认:“我、我哪里还记得这么多,只是上次听你提起帝仲的事情,想起来曾在书中看过一些,这才翻找出来仔细查了查……” 两人神情古怪的交换了神色,上天界对于古代种的了解都非常的少,为什么这本书上会出现如此具体的描述,它甚至记录了被吞噬的神如何复生! “是出自我们不曾踏足过的流岛,因缘巧合之际落到了你手里吧。”潋滟忽然间明白过来,即使上天界十二神走过的流岛已经很多很多,但天空仍是广阔无垠充满了无数未知,她终于抬起头,再一次将书中的每个字深深的刻入眼底,抿紧了嘴唇,“若神魂尚存,反噬古代种犹可恢复,若神魂丧失,需以神鸟火种复燃残骸,反噬古代种亦可恢复。” 紫苏凑过来,往后继续翻了几页,指着另一行字给她看,小声提醒:“这本书上只有几句关于不死鸟的传说,说它们居于浮世屿,千年一次万鸟朝凤,再多的东西也都没有细说了。” “这个世上比上天界还了解古代种的人……只有曾经的古代种。”潋滟自言自语的喃喃,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地面,眼前忽然晃过先前预言之力里出现的画面,眼眸顿时又明亮起来,她在握住云潇手的那一刻,看见凶兽的残骸和神鸟的火种交织在一起,难道那就是书中所言的“以神鸟火种复燃残骸”? 潋滟不自禁的将手紧握成拳,脑子里有一种可怕的期望,如果书中所言是真的,帝仲……帝仲是不是真的能回来,回到上天界,回到同修的身边来!?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潋滟奋力闭上眼,摇摇晃晃的往后退去。 帝仲是自愿将自己喂给凶兽的,他的身体被当初的古代种所得,魂魄也早已经烟消云散,可偏偏宿命相连被远古的羁绊唤醒神智,所以那个女子,才会成为帝星命途的终点吗? 但她很快又疑惑的蹙眉,帝仲应该是没有留下残骸的,书中记载的残骸究竟是指什么?如果当年那只古代种已经死亡,要怎么要才能反噬恢复? 潋滟倒吸了一口气,难道是……以神鸟火种复燃死去古代种的残骸? “潋滟?”紫苏推了她一下,显然被同修脸上从没有过的阴郁惊住,连声音都陡然变得颤抖不安。 “你、你先帮她稳住灵凤之息。”潋滟紧握着紫苏的手,深深吸了口气,纯白的眸子隐隐透出危险的暗色,“我去找沉轩,或许他能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又或许,我们能找到让帝仲回来的方法。” 紫苏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鬼王沉轩,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封号,只是因他曾经若无其事的说过一句话:“既然你们都说我像个无根的野鬼总是到处飘,那就称我为‘鬼王’好了。” 他是上天界游历最多的同修,却对预言之力充满了好奇,一直亲身实践去潋滟所言的预言之地见证一切,倒确实和潋滟有一些特殊的联系方式。 潋滟却无法表达此刻心里的激动,颤声,“紫苏,我一直想救所有人,想让一切回到从前,想继续和你们并肩,一直一直走下去。” 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却让紫苏在这个瞬间陷入长久的沉默,像看陌生人一样冷冷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历经数万年,她竟然还保留着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帝仲也能从那个人的身体里解脱。”潋滟却紧跟着补充了一句,紫苏的手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渐渐颤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个惊人的想法。 帝仲只有从萧千夜身体了脱离,他才有可能留在自己身边。 紫苏苦笑了一下,揉着眼睛,感觉自己那只手是如此的冰冷而颤抖——原来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不是潋滟,而是她自己。 第一百七十八章:伤魂鸟 回到花之间,云潇看着眼前一朵泛着白光的透明荷花,好奇的俯下身,花瓣一直在重复着开合,每一次舒展,还会有水精灵一样的小东西从花蕊中蹦出来,然后落入水中化成湖水的一部分。 云潇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手指却直接穿过了花瓣,有一丝淡淡的微凉,竟然是灵术幻化的花! 她忐忑的环视了一圈,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被帝仲带到了哪里,唯一可以肯定是这里肯定不是飞垣了吧? 空气出奇的稀薄,天空蓝的透彻,看不见一丝云雾,有淡淡的神力像无形无声的水流从身边缓缓流逝,让她原本混乱的头脑更加清醒,花之间里栽植着无数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弥漫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气氛。 而在湖边一颗参天古树顶,茂密的树叶动了一下,一只伤魂鸟扑扇着羽翼落在她面前。 云潇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只见这只鸟儿羽毛呈现出艳丽的橙红色,在靠近她之后,用喙子啄了啄她的手,然后歪过头,忽然开口:“您是神鸟后裔?” 云潇不可思议的伸出手,试探性的摸了摸伤魂鸟,小时候在昆仑一本《拾遗记》见过这种鸟儿的绘本,如今一见果真是毛色如凤! “您是神鸟后裔?”伤魂鸟焦急的重复着那句话,像是想尽快确认什么信息,甚至做出了微微颔首的动作,显得十分谦逊,云潇点点头,伤魂鸟只是发出了鸟鸣声,其实并不是用的人类语言,虽然她自小就莫名其妙的能听懂鸟儿的语言,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会连这种神话中的鸟说话都能直接理解。 她在同时感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伤魂鸟继续往她身边靠了靠,犀利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警觉:“神鸟,为何你身上有着如此浓郁的人类之息?” “啊……”云潇连连摇头,赶紧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笑了一下,松了口气,“我本来就是人类啊,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和你们的翅膀不一样?” “不,您是神鸟。”伤魂鸟极其固执,直接反驳她的话,但也顺着她的目光注视着对方那双苍白而修长的手,然后一点点将面前的女子从头到脚认真的看了几遍,叹息,“您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无法挣脱吗?” 云潇的脸庞赫然严肃,收手按住自己胸口,想起身上那些越来越茂密的羽毛,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嘴里还是竭尽全力的否认:“不是不是,我身上确实有着神鸟的血脉,我是人类和灵凤族的孩子。” 伤魂鸟迟疑的看着她,这样雪亮如电的眼神却让云潇豁然挪开了目光不敢直视,嘴唇也变成惨白色,她用力的将手紧握成拳,不敢细细思考对方的话。 “神鸟一族也只有皇鸟能将火种付与他人。”许久,伤魂鸟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谦逊之色也变得更加敬仰,“神鸟居于浮世屿,与外界隔绝,非鸟裔不可入内,而皇鸟每隔一万年会离开一次浮世屿,去往终焉之境祭奠,你口中那个灵凤族,应该就是皇鸟在出行过程中付与火种的一族人吧?” “我曾在一次万鸟朝凤中听闻此事,据说皇鸟也将族内的血契束缚同时传承给了灵凤族,既然如此,为何你身上会有人类的血脉?”伤魂鸟的眼神变得深邃,毫不留情地责问,“竟然将至高无上的神鸟血脉混杂卑贱的人族之血!” 云潇有些茫然地听着它自言自语,伤魂鸟的语气里带着愤怒和不满,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皇鸟所赐火种……你是澈皇的孩子。”它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似乎又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用翅膀拍了拍脑门,鸟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意,看的云潇心底微微发怵,“您还不会连这种事情都忘记了吧?皇鸟名澈,据说万年前离开浮世屿之时已经怀有双子,但它归来之后双子却不见了踪影,澈皇笑而不语,吾等也不能多加问责。” 伤魂鸟顿了一下,也是浮起淡淡的茫然:“您是否还有一名兄弟或姐妹,澈皇曾经说过,孩子是双子。” 云潇听得出神,被它这么一问,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凤姬的脸庞,伤魂鸟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看,终于松了口气:“那便不会错了,您的确是澈皇的孩子,万幸,时隔万年,您终于回来了。” “我不是什么澈皇的孩子!”云潇毫不犹豫的为自己辩解,手却不受控制猛然一颤,极力解释着,“我娘只是个普通人,她现在还在昆仑山等我回去……” “你娘?”伤魂鸟不屑一顾的冷笑,“她只是生下了你罢了,澈皇会感激她。” “你……你闭嘴!”再也忍受不了那样无礼的言辞,云潇义正言辞的制止,气的浑身发抖,“我不认识你口中的澈皇,也不知道浮世屿和神鸟,你不要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来看书吧 “您不信?”伤魂鸟固执的接下话,继续,“澈皇虽然火种赐予灵凤族,但血脉相连,您身上的灵凤之息更为至纯至烈,只不过暂时受困于人类躯体,混杂了人类的气息。” 云潇的掌下已经凝气成剑,眼睛却突兀的出现了奇怪的空洞,一丝明媚的火光在眼底燃烧。 心中有种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直觉,似乎在反反复复提醒自己,眼前这只伤魂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相。 “澈皇曾言偶遇上天界战神,并被其所伤,至今无法愈合。”伤魂鸟俨然看出了对方心底的纠结,它铺着翅膀飞起来,用喙子直接抵在云潇胸口,“就是这里的伤,您若现在返回浮世屿,还能看见澈皇胸口的伤一直在滴血。” “你……”云潇紧咬着嘴唇,眼眸不住颤抖。 那日在进行分魂大法之时,眼前确实出现了一只受伤的神鸟,它的胸口被划开了巨大的伤口,血一直滴落,却又有火焰不停的补充进去。 神鸟对面傲立的男人,就是上天界战神帝仲,神鸟之血滴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永远的伤痕。 “娘……”云潇紧闭起眼睛,嘴里突然吐出一个字,然后用力的甩头,想将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甩出去。 “哼。”伤魂鸟扇动羽翼再次飞起来,眼色却是冷厉认真的盯着云潇,“您若是不信,我可以带您前去浮世屿拜见澈皇,也好让您彻底脱离这具人类的躯体。” “你、你想干什么!”猛然间发现对方身上呼之欲出的杀气,云潇凛然神色,做出了握剑的手势,伤魂鸟低鸣一声,见她掌下涌动着的灵凤之息,顿时目光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悲痛,“我要助您脱离。” 话音未落,尖锐的鸟鸣响彻整个花之间,伤魂鸟挥动羽翼,羽毛如利刃铺天盖地的洒落! “住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厉斥,没等云潇以气御剑,天空浮现出一座金色人影,手持耀眼的弓,瞬间光束凝结成箭从天而降,直接击中伤魂鸟! “唔……”伤魂鸟吐出一口血,看到花之间走进来一袭淡淡的紫衣,厌泊岛之主面露不快,手指尖端还捏着一抹至纯的神力,低道,“伤魂鸟,我好心收留你在此疗伤,你却不知好歹伤我贵客!” 紫苏一开口,伤魂鸟眼珠咕噜一转,显然知道自己不能和上天界为敌,识趣的闭上嘴重新飞回古树的顶端,然后从茂密的树叶里紧盯着云潇。 没等云潇松一口气,紫苏转过身,脸色依然冷厉,毫不客气的又是一顿训:“还有你,才好一些就要跟它动手!帝仲现在不在,若是你身上的灵凤之息再次爆发,可没有人能自残救你!” 云潇赶紧散去掌下的灵力,尴尬的笑了笑,她曾在细雪谷挨过大夫们的训,没想到现在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还要继续挨大夫的训!果然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是大夫就会这么劈头盖脸的训斥病人吧? 和紫苏一起过来的还有潋滟,预言之神用眼角的余光瞥过树顶警惕的伤魂鸟,终究只是缓缓走过来拉起云潇的手,笑道:“何必这么动怒伤了和气,来来,你看看自己这身血衣穿着也不嫌难受,快去洗个澡换下来吧。” 云潇微微低头,自己一身血淋淋的湿衣看着分外狰狞恐怖,但又非常古怪的闻不到任何血腥味。 潋滟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笑吟吟的拉着她往花之间深处走去,云潇只得紧跟着对方的脚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 “这里是厌泊岛。”潋滟早就猜到了她心里的疑惑,俯身折了一只花递给她,眨眨眼睛,“在上天界东方不远处,是我的同修好友烈王紫苏住的地方。” “烈王……”云潇好奇的扭过脸看着身后那个一直闷闷不乐的紫衣女子,潋滟捂着嘴偷笑,“在你们人类的传说里,曾有一位烈山神农氏,据说其曾经尝百草,被奉为药王神,烈王紫苏便是精通一手药学之理,因憧憬神农氏,故而称为‘烈王’,不过你倒是不必那么拘谨,喊我们的名字就好了。” “哦。”云潇心不在焉的接话,他们都是上天界的人,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帝仲的同修! 第一百七十九章:花之间 沿着茂密的花丛一直走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现一片白色花海,一个如珍珠般的湖泊点缀中央。 云潇感觉那种白色的小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潋滟已经拉着她的手小跑到了湖边,两个半人高的小人儿端着干净的衣服和浴巾守在湖边等候,看见她们走过来方才露出脸庞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 潋滟俨然已经看出了云潇的震惊,俯身摸了摸那两个小人儿的头发,介绍起来:“这是星律和星弦,是花之间幻化的木槿花灵。” “花灵?”云潇的胸口微微起伏,深深吸了口气,星律放下手里的衣服,她只有半人高,看起来还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身着和木槿花类似的粉紫色短裙,光着脚,脚踝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铃铛,热情的牵着云潇的手就往湖里走过去,歪头嘀咕着,“我和妹妹原本生长在厌泊岛,幸亏得到烈王大人相助才能幻化成型,还给我们起了名字呢!” 云潇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好跟着她一直走到湖边,星律指了指湖水,道:“你快下去吧。” “下、下去?”云潇不解的将目光转向潋滟,她才从雪之间的温泉里起来,怎么这么快又要泡到另一个湖里? 潋滟也已经走到了湖边,蹲下身撩了撩湖水,忽然冲她神秘的笑了笑:“这种花名为月白花,生长在灵兽骨骸之上,汲取灵兽生命里最后的灵力,对你这种情况是最有效的。” 她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云潇的脸庞却在瞬间阴沉了几分,往湖中望过去,果然在清澈见底的湖底森然竖立着无数巨大的骸骨,月白花附着在白骨之上,顺着水流微微摇曳起来。 紫苏这才从后面慢悠悠的跟上来,指尖拂过白色的花朵,淡淡解释道:“我居住在厌泊岛,也会为各种异兽疗伤治病,它们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会在临终前想尽办法折返厌泊岛,将遗骸留在花之间,原本月白花是生长在水中的花儿,可是时间久了,花之间的灵力越来越充沛,最后竟让这种水生的花冲破了土壤,这才又形成了你眼下看到的这片花海。” 云潇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星律已经迫不及待的拽着她往湖里走:“快来吧,月白花对灵兽的恢复特别惯用,一般人烈王大人还舍不得让她进来呢!” “星律,不得无礼。”紫苏低声呵斥,木槿花灵狡黠的吐了吐舌头,只得重新端起衣服谦逊的走到一边重新站好。 “这个湖也叫月白湖,和雪之间的温泉不一样,比那里灵力旺盛的多。”紫苏见她还是犹豫不决的站着,索性自己走到湖边用手撩了撩湖水,等她将手从水中抽出之时,竟然有肉眼可见的白色灵力如拉丝一般,“这片花海下有数万具灵兽遗骸,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让星律星弦照顾就好。” “我不是害怕。”云潇莫名的伸手拉了拉衣领,手指却猛然抖了一下,想起身上哪些恐怖的伤,支支吾吾的道,“让花灵把衣服留下吧,我、我自己来……” “嗯?”紫苏和潋滟飞速的互换了眼神,瞬间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嘴角微扬,带上了几分戏虐,“怎么了,你身上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吗?这里全是女人,不必如此拘束。” 云潇还是没作声,只是抓着衣领的手一点点用力,紫苏原本就有些不开心,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她犹犹豫豫不知道在磨叽什么,更是烦从心起,没好气的训道:“多少人想来厌泊岛求我都没有这个福分,你还是帝仲亲自送过来的,你该不是担心身上那些伤被我们看见吧?怎么了,可以被男人看见,不能被女人……” “紫苏!”潋滟一把按住同修的肩膀,严厉的摇头制止,紫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分了,赶紧语速放缓,轻咳了几声。 潋滟赶紧上来解围:“你别介意身上的伤,我说了,虽然你是第一次见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帝仲既然愿意将你带来厌泊岛,就是信任紫苏能帮到你。” 云潇的表情已经和刚才不同了,猛然昂起头,透出雪光四射的目光,在烈王紫苏想也没想退口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那种淡淡敌意究竟来自何处。 然后,她偷偷笑了一下,松了口气,也不戳穿烈王的小心思,走到月白湖边脱下那身浸满血渍的衣服,云潇小心的走进湖中,涟漪瞬间带动水下的月白花从白骨上脱离,顺着水流漂到她身边。 她凛然深吸一口气,全身开始有几分微弱的痉挛,但是这样的情况仅仅持续了数秒,随后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温暖,甚至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将整个身体沉入湖中。 当时在圣盲族,大长老仅仅用了几朵月白花就让她的伤势大为好转,如今在厌泊岛被无数月白花包裹着,真的让她不堪重负的身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狗狗 湖边的木槿花灵瞪大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硬生生将到口边的惊呼咽了下去,星律、星弦齐刷刷的看向自己的主人,紫苏和潋滟皆是面容严肃,微微蹙起眉峰看着湖中的女子。 好重的伤,甚至不像是人类能承受的伤……即使已经在雪之间从帝仲口中听过一次,但真的亲眼所见,还是让两人同时凛然神色,久久的沉默着。 率先打破这种诡异寂静的人是云潇,她捧起湖水往自己头顶淋落,然后扬起脸贪婪的吸着水中灵力,最后欣喜的睁开眼睛,熠熠生辉的望向湖岸,对着两人微微颔首:“谢谢二位,我很久都没有这种安心舒适的感觉了,身体一直在疼,每一寸皮肤都在疼。” “你、你身上那些剑伤是何人所为?”紫苏沉不住气,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迫切的想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发生的一切,她直接扑到了湖边,颤巍巍的伸手抚摸着贯穿双肩的巨大剑痕,低道,“看起来不像是新伤了,但是颜色又很新,经常复发裂开吗?” “嗯?”云潇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情况真的被烈王一眼看穿,这才点头,“嗯,这是八年前他失控掉下悬崖昏迷之时,变成了一种半人半兽的古怪样子,那时候我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带着灵凤之血,但是从蹭破的皮肤里流出来的血能让他恢复,为了唤醒他,我自己用剑灵在身上割了几道……” “你自己!”紫苏眼眸瞬间一亮,语气陡然抬高,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不久之前帝仲会在雪之间有那么反常的举动,原来这个女人早就用过同样的方法,灵凤之血和古代种确实是一寒一热对立又互补的存在,她在阴差阳错间救过帝仲! 不知为何,紫苏感觉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目光又落在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恐怖针眼上,张了张嘴,声音变得有些模糊:“那这些又是什么?” “是分魂大法。”云潇反倒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些针孔,发现灵力的回转真的被人切断了,只得无奈的叹道,“是飞垣上的一种术法,可以将自己的魂魄分离出来附着于灵器之上,只要携带灵器,就可以通过分离出去的魂魄感知,我的魂魄在他的剑灵中,不过现在不行,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紫苏捂着嘴跪倒在湖边,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云潇吓的赶紧伸手扶住她,此时潋滟已经抢先一步,拍了拍同修的后背,隔了好一会,紫苏的眼神恢复了一点色彩,抖了抖手,继续指向她身上的淤青,艰难的开口:“这种摔伤又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该不会还是因为他吧?” 云潇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她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正在经历怎样复杂的心里斗争,让她也不得不认真的整理自己的措辞:“这个是被魔物地缚灵所伤,和他……和他没关系。” 紫苏神情古怪的盯着她,从她躲闪的眼神里敏锐的发觉了异常,不等云潇再说什么,烈王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忽然伸手轻轻揽住云潇的双肩,无声的叹了口气。 “烈、烈王?”云潇不敢轻举妄动,紫苏先抬头,眼里带着泪光,笑道,“我一直都很喜欢帝仲,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他。” “嗯……”云潇点点头,这样明显的心思她已经看出来了,紫苏咬着嘴唇,迎着她的眼光,低语:“但也只是喜欢而已,我从来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情,就连这一次他出事,我都置身事外毫不知情,只是幻想着某一天,他会像往常一样回到厌泊岛,给我带些罕见的草药,小住几天再又离开。” 紫苏颤了一下,久远的记忆一点点在眼前浮现,却又平淡如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是上天界的英雄,是整个天空的向往。”紫苏双目寒光一闪,语气中竟带上了敬仰和崇拜,骄傲的道,“他带着我们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走到了最高点,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俾睨天下的人。” 潋滟在她身旁沉默不语,只见紫苏拍了拍云潇的双肩,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一扫先前淡淡的敌意,终于露出医者独有的笑容:“他应该也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你为他所做的一切吧,你知道吗,他是上天界至高无上的战神,他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或许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不顾自己性命帮他、救他的人。” 云潇茫然地抬起头,似乎还没从对方忽然的态度转变里缓过来,紫苏将手放在唇中,嘴角咧出一个清澈的笑,开口却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云姑娘,若你能一直陪着他,我也会祝福你们。” 云潇的额头微微沁出汗水,脸色唰地变得雪白,她将目光严厉认真的望向烈王,一字一顿的回绝:“烈王,我爱的人,不是上天界的战神帝仲。” 紫苏眼眸一沉,沉吟片刻,也不恼,而是和潋滟互换了神色,摇头笑起,却不肯再多说。 三人各怀心思,紫苏想了一想,满怀歉意,对着木槿花灵吩咐起来:“星律,星弦,你们快去把风之间收拾一下,等会带云潇过去。” “风之间……”潋滟意外的看着同修,若有所思,厌泊岛虽有风、花、雪、夜、月五处,但风之间从来只对上天界开放,她竟然转了性,愿意让云潇住进风之间!? 第一百八十章:黄昏之海 帝仲回到上天界,直接踏进黄昏之海,神裂之术在脚下伸展,顿时空气就像碎裂的镜子绵延千尺。 帝仲闭上眼睛,将身体的意识还给萧千夜,自己凝结成幻象,和他对立而视。 在重新回归身体的一刹那,萧千夜僵硬的后退几步,忍着全身被割裂的剧痛勉力清醒混乱的头脑,帝仲微微一笑,主动伸手扶了他一把:“还好吧?” 萧千夜自行运气调息,帝仲见状只好收回手,指了指周围,目光投向极其遥远的地方,自言自语的道:“这里是上天界黄昏之海,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有种星辰大海的感觉?”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群星璀璨,静静的悬浮在空中,还有夺目耀眼的光晕,就好像在一片纯黑的世界里点缀起五彩斑斓的光,那样的广阔而苍茫,深邃又神秘,一眼望不到尽头。 “黄昏之海也是远古异兽的栖息地。”帝仲只是笑眯眯的补充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看起来像是站在半空中,但是脚步沉稳有力,每踏过一步,神裂之术的裂痕就紧随而至,又道,“很多远古异兽有着自己独特的空间之术,所以虽然肉眼不易察觉,但是你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掉进他们的巢穴。” 他一边说话,一边神态自若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发觉地方只是非常冷静的站着,身体的重伤也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太多的痛苦,帝仲暗自赞赏,继续:“我只能在神力非常充沛的地方才能以这幅模样和你说话,只可惜这样的地方太少太少了,不过你放心,黄昏之海面积广阔,比极昼和永夜加起来还要广袤无数倍,不会有人察觉到你我的存在,包括我的同修们。” “你带我来这里,不止是为了看星星吧?”萧千夜冷声提醒,帝仲点点头,抬头又看了眼上层,目光仿佛能穿透整个黄昏之海,“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应该教给你一些东西了,至少我教你的那些才是真的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帝仲回过头看他,眼神复杂,萧千夜闻言一怔,许久没有回话。 “你觉得会是什么?”见他不肯开口,反倒是帝仲耸了耸肩挑开话题,萧千夜眼眸雪亮,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寒光,低道,“可以保住我性命的东西,只能是来自上天界的武学。” “呵……”帝仲无声笑起,闭上眼睛,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萧千夜却主动开口,询问道:“你为何忽然转念要将上天界的心法武学教给我?难道……就不怕我会伤害到你的同修故友吗?” 帝仲蓦然一顿,脸庞紧锁,严厉的望向对方,萧千夜已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有疑惑,为什么只有上天界的武学能伤害到上天界的人?是不是说明你们所修之路,本来就是同根同源,又或许有着某种特殊的羁绊相连?” “哦……你已经察觉到了。”帝仲微微吃惊,但他只是略微握了一下拳,耐心的听了下去。 “我曾两次和夜王交手,第一次在碧落之海,那时候的我完全无法伤及他分毫。”萧千夜低下头,静静的回忆着往事,也将心底的疑惑一点点串联成线,坚定的道,“第二次就是在帝都一战,天权帝使用风行水逆之术迫使十殿阎王阵反扑上天界,这才逼得他们提前撤退,而我也是获得了你的力量才能和夜王勉强抗衡,直到那时候我才相信,只有上天界的武学能伤害上天界的人,这句话是真的。” “这句话也是凤九卿告诉你的,哎……奚辉真的是带了个了不起的外人进来啊。”帝仲淡淡接了一句,想起那个唯一踏足过上天界的灵凤族人,无奈的摆手。 萧千夜极其认真的看着他,像警告一样严厉的提醒:“你要将上天界的武学教给我,就是赋予我伤害上天界的能力。” 帝仲却面不改色的抬起眼皮,四目相对,两人的眼底都是罕见的坚定,他仍是无所畏惧的笑起,道:“如果我不这么做,就只能放任他们伤害你,萧千夜,你要清楚,我不是每一次都能保护你,她……也不行。” 帝仲指了指他手里的白色剑灵,扬起复杂又深远的神色,旋即叹了口气:“我既是在保护你,也是在保护自己,同时……也想保护她。” “你……”瞬间察觉到对方身上异样的情愫,萧千夜忍着不快转动沥空剑,发觉剑灵安安静静,附着在上面的魂魄也像陷入沉眠,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云潇切断了联系,萧千夜反倒是深深松了口气,继续望向帝仲,质问道,“你为何在意她,真的是因为她、她是神鸟后裔,曾经灼伤过你吗?” “倒也不全是。”帝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战神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之色,只是冷定地回答,“你混杂了我的记忆,所以你在梦里见到萧会情不自禁的流泪,而我……而我或许也混杂了你的记忆,我一直透过你的眼睛看着她,看她为你奋不顾身所做的一切,也总是情不自禁的将自己代入成为你,萧千夜,我很羡慕你,从来没有人对我如此好过。” “我也很羡慕你。”萧千夜避开他锋芒的目光,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嘴角扬起苦楚,低语,“她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好到莫名其妙毫无道理,我不理她,她也会自己凑过来,赶也赶不走,好像阴魂不散,直到我透过你的记忆看到曾经的神鸟,我才意识到这种好并不是空穴来风,是你的气息吸引了她,我甚至一度很自卑,一度觉得……她只是把我错认成了你。” 他的表情果然在说出那句话的同时显得无比失落,帝仲微微蹙眉,也在认真思索,迟疑再三,终究只是摇摇头:“你们或是因我而结缘,但终究走的是仅属于你们自己的路。” 萧千夜默然,低声回答:“帝仲,你觉得我们是一个人吗?” 帝仲不发一言,虽然记忆已经开始糅杂在一起,能力和意识也逐渐趋于融合,但他很清醒,自己和萧千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巴山爱 “你还有机会和我分离吗?”萧千夜揉着眼睛,感觉头脑有些混乱,连自己说的话都有些迷惘起来,“我真的只想回到飞垣,娶一个心爱的女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坦白说,你们上天界的事情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天空的流岛成千上万,为什么你们偏偏不肯放过已经坠天落海的箴岛?” 帝仲被他怨恨的语气惊了片刻,沉默着低下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上天界对箴岛的亏欠太多太多,而这些复杂的羁绊历经数千年,也已经无法轻易释怀。 “可笑的是,我真的很需要你,需要到恨不得真的成为你!”萧千夜笑起来,笑的全身忍不住颤抖,大步走上前想一把按住帝仲的肩膀,然而他的手直接穿过了那具身体,让他重心不稳往前踉跄的摔了一大步,他呆呆的展开手,目光悲凉的看着自己的手心,苦笑着,“这才是最让我难堪的,我不想和你是一个人,可如果不依赖你,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帝仲主动伸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凝视着精神略显崩溃的人,眼神凌厉,“很遗憾,我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分离,但是在我找到方法之前,我不介意将自己的一切教给你。” 帝仲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他未曾说出口的话:“你不希望你我成为同一个人,是不是也不希望潇的心里也留着我的影子?” 萧千夜却完全说不出话来,一瞬间被对方眼里的光芒镇住——帝仲是了解自己的,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了解自己。 “坦白说啊……”帝仲抬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忽然压低了声音,“坦白说,我的确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你的一切抹去,夺取你的意识和身体也只在一念之间罢了,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她早晚也是属于我的,萧千夜,如果我们真的是两个人,你又有多少把握从我手里得到潇?” 萧千夜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猛然呆住,一时间无法分辨帝仲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但对方此刻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带着上天界战神独有的俾睨天下,让萧千夜寒从心起,神色慢慢严肃起来。 但帝仲的轻笑很快又传入耳中,仿佛刚才的措辞只是一场玩笑,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拉起来,淡道:“但我不会这么做,至少……现在不会。” “现在不会?”萧千夜警惕的看着他,脑中荡起一个极为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上心头,狐疑道,“也就是说哪天你改变主意了,还是会这么做?” 帝仲往后退了一步,手下黑金色的神力在一点点凝聚成长刀的状态,冷冷开口:“这么多年以来你的心思全在自己的家业上,费尽心机往上爬,只为了到达权力的顶峰,如果潇没有主动来飞垣寻你,你们根本不可能走下去,她为你做过什么,你又为她做过什么?你当我是警告也好,提醒也罢,若你仍和以前一样,那不如让我抹去你的存在,你不珍惜的人,换我来珍惜,如何?” “你……”萧千夜咬住牙,却被对方的指责说的哑口无言。 “来,拔剑。”帝仲沉声,黑金色的神力却悄然分出一束附着在沥空剑上,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又道,“你大可放心,剑灵上的魂魄已经被我保护起来,你就用尽全力来和我一战吧。” 萧千夜紧握剑灵,知道这一次对方是认真的,无风的黄昏之海骤然掀起一丝波澜,是过于浓郁的神力如流水般侵袭而来。 帝仲眼睑的冰火咒纹开始燃起,伴随着手上长刀的挥动,神裂之术边缘竖起十二道宏伟的巨门,金光如银河穿梭其中,让周围的星辰黯然失色。 萧千夜还在惊诧眼前突兀出现的景象,长刀已经从脸颊无声滑落,帝仲的笑随即在耳边轻响:“如你所言,上天界武学同根同源,通过某种羁绊永远的相连,你只有掌握它,才能破坏它。” 话音未落,又一道刀锋劈开空气,萧千夜被逼的一直后退,根本无暇还手,帝仲嘴角微微一扬,下手却丝毫不带手软,即使只是靠着神裂之术勉强凝形,速度力道都远非常人所能及,伴随着他的一招一式,远处的光晕里浮现一条巨龙的幻影,顺着战神之息飞速逼近。 帝仲眼眸一瞥,抽身退出几步,又像有了什么新的想法,赫然运转神力将自己笼罩其中。 巨龙的幻影已经在下一个眨眼的刹那进攻到了眼前,却被这股无上的神力直接逼退,险些坠落。 帝仲收刀,若有所思的望向萧千夜,忽然神秘的笑起,低吟:“这是那条黑龙的幻影,只要察觉到我的气息就会再度化形,在做我对手之前,不如先陪它玩一玩吧。” 萧千夜凛然神色,这就是当年那条挡在上天界前,阻拦他们成为神域之主的黑龙! “放心吧,只是幻影罢了,不过……”帝仲轻声提醒,眼里满是期待,露出了幸灾乐祸一般的笑,“不过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黄昏之海是远古异兽的巢穴,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掉进去……” 话音未落,萧千夜脚下一空,他来不及抽身,感觉有一股猛烈的吸力将他整个人拖入其中! “啧……”帝仲尴尬的看着他消失在视野里,一刀击碎神力屏障,再一刀打碎黑龙影,然后索性席地而坐,静静等待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白泽 萧千夜跌入深渊,仰望着越来越遥远的黄昏之海,受伤的身体重的如一块铁铅,根本不受控制一直往下坠落,空气越来越冷,视线却越来越亮,直到他从薄雾淡云中穿过,摔进了一片厚厚的雪地。 他从一人高的雪地里挣扎着爬出来,用力吸了口气,放眼望向巍峨耸立的雪峰,目光情不自禁的颤动,迟疑的脱口喃喃:“昆仑……” 他心下一动,曾经的记忆蓦然在脑中复苏,让他迫不及待的想冲出去,焦急的往远方瞭望,然而目光所及却只有皑皑白雪,根本没有师门那种悬浮于空中的宏伟建筑。 没等他感到失望,有个慵懒的声音接下了他的话:“昆仑?” 萧千夜警惕的回头,只见一双硕大的眼眸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那是一只白色灵兽,半个身体被积雪覆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竟然真的露出了微笑,冲他开口:“能认出这是昆仑山脉的模样,莫非你去过那里?” 萧千夜忍住惊讶,缓缓点了一下头,在认出这种灵兽的一瞬间陡然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我年少之时曾在昆仑求学,在师父身边见过一只白泽,师父告诉我,白泽是祥瑞之象征,能令人逢凶化吉,亦能说人话,通天下万物。” “哦……”白泽抖了抖脑门上的雪珠,语气仍是极其平静,“难怪,你手上的剑灵确实让我有些许熟悉的感觉,这身衣服虽然染血,但也是昆仑弟子惯用的,不过我很久很久没有去过昆仑山了,但我很怀念那里,因而在黄昏之海的空间术法中创造了类似的景象,哎……果然黄昏之海的灵力让我欲罢不能,自从来到这里,我就很久没有离开过了。” “也算我运气好,若是掉到其他什么凶兽的巢穴,又是免不了一次血战,白泽果真如传言所说,是逢凶化吉的灵瑞。”萧千夜庆幸的摆摆手,抬头凝望着这片虚假的天空,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疑惑的道,“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我想回到黄昏之海去,您有什么办法吗?” 白泽的眼珠咕噜噜的打转,有点奇怪的望向他:“你是从上面黄昏之海掉进来的?” “嗯。”萧千夜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刺目的红色,白泽也好奇的打量着他,低语,“黄昏之海位于上天界中层,你不是上天界的人,又是怎么从那里掉进来的?” 萧千夜像有难言之隐,反问道:“都说白泽能知晓天下万事,就不能知道我是如何进来的?” “你……”白泽被他无礼的言辞惊了一下,但是上古灵瑞呵呵直笑,一点也不在意,反倒打趣的回话,“那倒是你高看我了,就算是真神,也不可能知晓天下万事。” 萧千夜盯着白泽的眼睛,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诱惑一般脱口:“那也不可能一问三不知吧?” “好大的口气。”白泽顿时来了兴致,索性坐直身体,“你身上的伤出自上天界战神帝仲,你到底是什么人,和他交手还能活下来的人可不多见,我倒是对你的身份有点兴趣了。” 萧千夜冷静的思考着对策,神兽栖息于黄昏之海不知多少年岁了,似乎根本就不知晓外界的事情,甚至连帝仲失踪的事也毫不知情,想到这里,萧千夜笑吟吟的伸出手,露出老谋深算是目光:“在此之前,我也想问您几个问题,一换一,如何?” “有趣。”白泽眯起眼睛,想不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会这么大言不惭,它舔了舔爪子,漫不经心的道,“那你倒是问问看,看我能不能回答你。” 萧千夜咬住嘴唇,手不自禁的紧握剑灵,瞳孔也在这一瞬间莫名放大:“上天界十二神……究竟是什么人?” 白泽猛然顿住,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上古灵瑞没有动怒,反而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凑过来对他呼了口气:“这是禁忌,换一个问题吧。” “你食言?”萧千夜不满的抱怨,白泽哈哈大笑,尾巴撩起积雪直接拍向他,嘀咕着,“你要跟一只灵兽讲信用吗?” 萧千夜无奈,又不能真的对这种东西发脾气,他略一思忖,继续问道:“帝仲又是什么人?” “上天界战神。”白泽摇晃着尾巴,随口接话说出了众所周知的答案,又瞥见他眼中的不满,不等他开口再问就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再具体的东西也是禁忌,年轻人,不要问和上天界有关的事情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庙街 “你真要一问三不知吗?”萧千夜很明显发现自己才是真的落入了神兽的圈套,但对方一副漫不经心你奈我何的模样,倒是真的让他束手无策,沉吟许久,他再一次认真的开口,“神鸟一族,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 “神鸟一族……”白泽怔在原地,也没料到对方的每一个问题都如此刁难,它犹豫的思量了许久,反问,“神鸟一族极其罕见,也从不和人类往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千夜冷定的望着白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剑灵插入雪地里,对着远古灵瑞深深的拱手鞠躬,一字一顿毫不隐瞒:“我心爱的人,她身上带着神鸟一族的血脉,却是和人类的混血,我无论如何也想救她,如果您真的知道关于它们的事情,请一定一定、告诉我。” “混血!”这一次,轮到一直懒散的白泽吃了一惊,从雪地里一蹦而起,低呼出口,“神鸟一族竟然会有混血?不,这不可能,它们一贯自视清高,对自身血统极其看重,甚至在族内立下血契,万万不可能和人类混血,自古以来神鸟一族就没有混血,你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萧千夜迫不及待的抢话,生怕白泽不肯相信自己,“她真的是混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神鸟将自己的火种留给了一族人,她就是那族人和人类的混血。” “……” “请您相信我!”萧千夜眼眸瞬间通红,血丝顺着眼珠裂开恐怖的痕迹,白泽凛然心惊,又被对方的情绪感染打动,沉吟着呢喃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娓娓道来:“将自己的火种附与外人,那你说的一定是现任澈皇了,只有它有权力这么做,只不过血契的作用不仅仅会限制那一族人,同时也一样束缚着神鸟一族,若是你口中那个心爱之人真的是人类混血,我只能劝你不要对她太过上心了,你失去她,只是时间问题。” 白泽深深的叹气,同时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体一僵,目光空茫无措不知望向了何方,又道:“若是运气好一些,神鸟挣脱人类的身体,或许能以另一种方式重生,若是运气不好,多半是玉石俱焚,一损俱损。” 萧千夜好像已经听不见它的话,脑子里嗡嗡炸响,混乱到无法正常思考。 白泽用尾巴轻轻拍了拍他,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有些为难,想了想,索性多嘴继续说起来:“虽然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不过作为补偿,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神鸟一族是永生的,只有同族自相残杀才会真的死亡,然而皇鸟相较于同族仍是无可比拟的存在,所以只要皇鸟自己不放弃火种,就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它的地位和生命,但是澈皇……澈皇是第二任,第一任皇鸟确实是死了。” 萧千夜一个激灵回过神,从白泽的话中嗅出一丝异样的味道,果然远古灵瑞神秘的眨眨眼睛,接道:“第一任皇鸟名溯,它为了拯救一个朋友,甘愿放弃了自身火种,它死去的地方名为终焉之境,时至今日,澈皇还是会每隔一万年就去那里祭奠一次。” “终焉之境……”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萧千夜古怪的按住额头,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相传溯皇有一位朋友,原身是一条小白龙,小白龙曾得到某位大人指点,而那位大人在临走之前,感其悟性不俗,于是将自己的一抹残影留在了终焉之境继续指点它,然而时过境迁,转眼间过去不知道多少年,小白龙始终无法挣脱自身屏障踏入神境,它羞愧难当,感觉自己有愧大人多年指引,甚至因此渐入魔障,终于在一次心魔失控中将残影一口咬碎吞噬。” “然而,残影却和小白龙逐渐融合,它……变成了那位大人曾经的模样。”白泽莫名叹了口气,萧千夜眼眸瞬间雪亮,惊呼脱口,“古代种?” “嗯?你也知道古代种……”白泽也才正色望向这个人,见他的神色在剧烈的变化着,不知在经历怎样的心里斗争,于是继续说道,“确实也算是古代种,毕竟那位大人的残影就已经比这世间一切更加强大了,小白龙脱胎换骨之后,却无法承受脑中过于浩瀚的思绪,身体和精神随即崩溃,一只双生黑龙趁机孕育脱逃,为了不让自己为祸一方有辱大人名望,它最终选择在终焉之境结束了生命。” 萧千夜强自按下胸口里的沸腾,几乎不敢把听到的一切和某些东西联系起来,白泽却微微笑起,刻意压低了声音:“溯皇再次回到终焉之境的时候,发现曾经的好友已经变成了一具遗骸,悲愤之余,它不顾一切的献出自身皇鸟的火种,试图让唯一的朋友重新活过来,火种和残骸交织在一起,小白龙没有回来,而那位大人留下的残影却意外恢复。” 白泽的眼里明明灭灭,是憧憬,也是惋惜:“大人望着终焉之境两具遗骸,竟责备起自己当初所作所为,于是打碎那道残影,将碎片散落在终焉之境。” “我听说……”白泽突兀的换了一种说辞,好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古老传说,“我听说曾有人去到终焉之境,以某种方法得到了残影碎片,从此便拥有了部分神性。” “那位大人……”萧千夜悚然一惊,自然知道白泽口中指的是什么,但他依旧不动声色的追问,“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白泽抿唇不语,用尾巴在雪地里写下了两个字。 萧千夜不可置信的看着雪地里的字,然而白泽已经在下一个瞬间迅速将字迹抹去,然后懒洋洋的趴下,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八十二章:巨门 “现在该换你回答我的问题了。”白泽若无其事的换了话题,用爪子一直挠着脑门抓痒,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上天界的客人?还是上天界的敌人?” “客人吗?嗯……勉强也可以这么说吧,至于敌人,呵,至少现在还不是。”萧千夜笑了笑,没想到它会有这种想法,白泽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慢悠悠的回忆着,“上天界确实有一位客人,是很久以前得到了夜王大人的允许,那家伙经常在黄昏之海游荡,很喜欢斡旋在各种猛兽之中,似乎一直在打听什么事情。” “哦?”萧千夜知道白泽口中的客人是谁,但他也不说穿,假装好奇的问道,“他在打听什么事情呢?” “他在打听……喂,现在是你该回答我的问题。”白泽才准备回答,惊觉自己又被他套了话,连忙一口回绝了他的疑问,虽然硕大的身体一动不动,但脸上白毛却有些许抽动,不快的抱怨:“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仅想套我的话,还要跟我打太极,一点都不老实,竟然还自称是昆仑弟子,我说你这身染血的衣服,看起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啊,昆仑弟子不喜争斗,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的哦……” 萧千夜被它说的哑口无言,但还是极力为自己狡辩了几句:“不喜争斗,那也架不住别人要来找你麻烦是不?” “找你麻烦?”白泽好奇的凑过来,用鼻子用力嗅着气息,嗓音低沉下去,“你是说帝仲来找你麻烦?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稀奇事。” 萧千夜猛然昂起头望向头顶,顺着它的话认真的点头,无奈的道:“你不信?他现在还在黄昏之海提着刀等我,你要是有兴趣上去观战,就可以看见他。” 白泽吸了口气,心中颇惊,被他的一番话吊起了胃口,急忙俯近身子:“他真的回来了?哦……上天界好多年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黄昏之海总是谣传说帝仲已死,引得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痴心妄想的要打上天界的主意,殊不知就算战神不在,那里依然有冥王坐镇,哪里轮得到它们踏足神界,我倒是懒得上去观战,一会被误伤还得去求烈王帮忙医治,还不如安安逸逸的在这里睡觉舒服,你若是想回到黄昏之海,我是可以送你离开这里。” 萧千夜并没有回应,只是在听到“冥王”两个字的同时双眸骤然雪亮,闪过一丝锋利的严寒。 “很久很久以前,经常有人来挑战他,这其中不乏罕见的凶兽。”白泽嘀咕着,想起那些久到记不清年岁的记忆,依然露出了敬仰的目光,“我又不是没见过他出手,实力越强劲的对手越能吸引他的兴趣,但往往结局也更加惨烈,现在黄昏之海里还有好多那时候受伤留下来疗养的家伙呢!” “他真的没输过吗?”萧千夜好奇的询问,白泽自己呵呵乐了一声,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光辉历史一样骄傲的点头,“真的没输过哦,所以你被他从黄昏之海踢下来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喂,我不是被他踢下来的……”萧千夜郁闷的白了它一眼,脑子里却莫名记起梦境中那个初次长出骨翼的穷奇被他一脚踢落悬崖,被迫起飞的画面,显然神兽还沉浸在那种胜利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又道,“别说输了,就连伤都没有伤过,不管对手是一个还是一群,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 “哼。”萧千夜莫名冷哼,嘴里却莫名其妙的想反驳,“他的刀那么长,想碰到衣角确实有点难。” “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聊天,真不讨人喜欢。”白泽被他泼了一盆冷水,但毕竟是灵瑞之兽,也不会被几句话激起情绪,“那柄刀名为古尘,有好事的家伙偷偷丈量过,据说古尘刀长足足五尺四寸,但是剑刃极细侧看如线,不过帝仲本就身材高大,他拿着好像还挺合适的,也只有他能熟练的挥动古尘。” 萧千夜低头回忆着梦中见过的那柄黑金古刀,那的确是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的长刀,即使在高大的帝仲手里,也已经接近到人高,怎么看都像是一柄华而不实,不利于作战的武器。 “偷偷丈量的那家伙后来差点被宰了。”白泽噗嗤笑出声,但语气是柔和的,“不过帝仲发现它没有恶意,又把它放了,那家伙回来之后嘚瑟了好一阵子,到处吹牛说自己摸过战神之刃呢。” 白泽不怀好意的将萧千夜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又将目光挪向雪地里的白色剑灵,嘲笑道:“你也就用用昆仑的剑灵吧,古尘还不一定挥的动呢!” 萧千夜已经完全不想理白泽,神兽无趣的晃动起尾巴,撩起积雪洒向天空,只见雪粒在空中拼接成桥,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神兽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俯下身重新趴入雪中,懒散的道:“你不想理我了?那就走吧,顺着桥往上走,就可以回到黄昏之海,不过,不要和别人提起我。” “多谢。”萧千夜连忙将沥空剑收起,对着白泽拱手作揖,等他一步踏上雪桥,白泽又是用尾巴甩了一抔雪,雪桥带着萧千夜直接往上方飞去,越过云雾和天空,走出白泽的空间结界之后,眼前突兀的又陷入一片纯黑,他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昆仑巍峨的雪峰已然消失,自己重新站立于虚空之中,点点星辰在周身复燃。 在视觉恢复的一刹那,十二道金光闪烁的巨门再度竖立,脚下传出镜面裂开的恐怖声响,萧千夜是本能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抬手挥剑全力格挡,他只是微微撇头就撞见那道黑金色的刀锋,这一击来的突然又猛烈,几乎在一瞬间就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疼痛和麻木沿着手掌一路攀爬,整个手臂连带着肩膀都开始剧烈痉挛! 他在半空中不断点足位移,尽量在手臂恢复知觉之前不和对方正面交手,脸上的神态却出人意料的冷静,冷峻的眉眼不放过丝毫细节,沥空剑紧紧握在手里,随时挥出剑气避开帝仲的神力。 帝仲眉头一挑,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然而他更加关心对方的目光,即使在这样不利的环境里,萧千夜依然不顾自身安危,一直分神去观察那十二道巨门。 银河一样的灵力光束从门的正中心流动,将十二道巨门连接在一起,像是某种深刻的羁绊,散发着同根同源的气息。 帝仲悄然放慢了手上的攻势,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笑容却从嘴角毫不掩饰的扬起,他似乎也在刻意的给对方腾出时间去思索这其中暗藏的秘密。 萧千夜在不断的移动中靠近巨门,近看之下才惊觉这是何等的高大,让他身心由内自外发出情不自禁的感叹。 他不敢走进去,与其说像是巨门,倒不如说更类似某种奇特的牌坊,仿佛从这里穿过去,就能走进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想知道对面是什么吗?”帝仲已经一步逼近,他将手上的长刀换到左手,目光深远的盯着面前的门,出手却是毫不犹豫拦腰将其砍成两段! “你……”惊讶于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萧千夜还来不及认真思考,感觉对面汹涌着他从未感受过的巨大神力,像决堤的洪水迎面扑来,黄昏之海受到前所未有的震荡,引的上层极昼殿和下层永夜殿也随之开始颤动,帝仲却毫不在意,整个身体迎着那扇门,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33 萧千夜驻足盯着他,位于神裂之术中的帝仲只有在神力极为充沛的地方才能勉强凝聚化形出现在他面前,而此刻帝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真的出现了血肉的形态,如同脱胎换骨。 许久,帝仲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将手心向上,似乎接住了什么东西。 萧千夜双目寒光一闪,在看清了对方掌心那个模糊的东西后,倒吸了一口寒气——那是一片残影的碎片,隐约还能看出来里面有个淡淡的身影。 瞬间就联想到白泽的话,萧千夜用力攥紧剑灵,额头也微微沁出汗水,残影碎片只在帝仲的掌心停顿了短短数秒就再度破碎,化成无数看不见的光粒向黄昏之海流去。 帝仲转过身,带着无畏的笑容,语气里像饱览了数万年的风雨,变得极其空旷,他抬手指向巨门,风轻云淡的笑着:“它的对面才是真正的神界,然而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无法去到哪里,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永远的留守在上天界,世人都说上天界是神之领域,殊不知,上天界才是踏足神界的最后阻碍。” “所以,上天界只是伪神。”帝仲直言不讳的提醒,甚至毫不在意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你要记住,你的对手,是和你一样的人,不要视他们为神。” 话音未落,古尘的刀锋再次落下,刀气所到之处的金光像一道锋利的线,劈开黄昏之海的黑夜,将另一侧的巨门击碎。 萧千夜定足运气,手腕微转,七转剑式同时出手才勉强接下另一道砍击,但他隐隐发觉对方其实并没有尽全力,刀光从他的身侧掠过,是朝着后方的巨门而去。 第三个巨门应声而碎。 “感觉到了吗?”帝仲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微微笑起,但他的话和动作是同时而至,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第四个巨门也被砍成了两段,帝仲稍稍收手,放缓了进攻,低道,“把你在昆仑所学的那些东西全部忘掉,你有着我的血脉,你应该记起骨血深处的本能。” 他嘴上这么说着,虽然动作略略放慢,但是力道不减,每一次落刀都让萧千夜感觉手臂痉挛麻木,像要从身体上剥离。 萧千夜只得强迫自己迅速进入状态,每一次下意识的想用昆仑的剑式,每一次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就这么来回几次,全身就像要散架一样快要无法支撑,对方难道是刻意要将他的体能和精神都逼至极限吗? 帝仲面不改色,依然在耐心的引导他,伴随着不断挥击的黑金刀光,第十一个巨门终于崩塌。 萧千夜沉了口气,让混乱的呼吸逐渐恢复平静,每一个巨门被砍碎的同时,他都能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某一处如同被挑起了一根弦,甚至能在脑中清楚的听见空灵深远的回声,但是这种感觉若有如无极难捕捉,让他烦躁又焦急。 忽然间,萧千夜心神不宁的想起雪地里那个名字,那是一个让他这种对神话之谈毫不上心的人都能了然于心的名字——帝俊,在中原,这是一个足以被视为始祖之神,等同于天地开创者的名字。 残影碎片……小白龙……皇鸟火种……还有许多奇怪的人影,噩梦一样交织在一起,汇成银河,由点至线,最终相连。 “再察觉不到,可是要受伤了……”帝仲的声音也如鬼魅一样从耳边飘过,萧千夜赫然抬头,眼中不经意的闪过和对方一模一样的金银异色,手里的剑灵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本能带动身体,竟然精准的接住了劈头而落的黑金刀气! 帝仲如释重负的笑起,大跳退后,手里刀一散,漂入黄昏之海。 “咳咳……咳咳……”萧千夜却不受控制的猛咳起来,抬手用力按住胸口,感觉这里有一团看不见的神力要冲破身体,让他心乱如麻。 许久,他眼神复杂,不可置信的望向帝仲,低吟脱口:“命魂,你们的命魂相连在一起,像那道银河一样……” 帝仲的眼神里终于露出空茫之色,这是他们曾经选择的路,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淡淡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意外踏足了一个名为终焉之境的遥远流岛,那座岛上残留着罕见的龙、凤遗骸,还有无数的神力碎片,比我们见过的任何灵力都更为强悍千百倍,于是,我们用古老的阵法将自身命魂引出,以鲜血相连,借由岛上神力碎片的指引,终于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能力,自那以后,我们的对手就只剩自己的同修。” 萧千夜听得心惊动魄,帝仲却安详的闭上眼睛,接着说道:“我们原本也只是追求修行的普通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神的残影碎片,从此便执着于寻找真正的神界,妄图能染指那位大人的世界……” 帝仲摇摇头,被自己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逗笑:“直到来到上天界,见到那条驻守的远古黑龙,那时候起我就明白踏足神界只是虚梦,但我的同伴们并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明白?”萧千夜不解的质问,心底的疑惑一重接一重,“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强,既然是同根同源,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落差?” 帝仲静静看着他急迫的眼睛,即使此时内心跌宕起伏,面容却依然平静的可怕:“因为只有我知道那位大人的真身,因而在十二神放弃本名自恃为神的时候,我才刻意选择了‘帝仲’二字。” 他忽然指了指对方的怀里,叹了口气,温柔的道:“你到现在还没注意到吗?你哥哥给你的那枚家徽上已经刻上了我的本名,他是担心你遇到危险之时被迫需要我的力量,又不希望你真的记起我的一切成为另一个我,萧千夜,你有个让人羡慕的好哥哥呢。” 萧千夜脸色豁然苍白,从怀中一把掏出大哥给的家徽,眼眸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果然如他所言,那个被改造过的小小家徽背后刻上了一个原本没有的字——“烬”。 他愣愣看着那个字,全然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因握得太紧而青筋暴起,仿佛有一支利箭击中心脏,让记忆的潮水伴随着名字,如牵引着灵魂,让他将曾经的过往全部想起。 第一百八十三章:终焉之境 帝仲和他背对而立,双目紧闭,也将自己汹涌的记忆一起糅杂混合。 穿过一片浩瀚的雷云之海,终焉之境是在下一个眨眼的刹那突然映入眼帘,明明外围还是恐怖的电闪雷鸣,而它的东侧高挂着十个太阳,西侧静静悬浮着十二轮皓月,日月同辉,熠熠生光。 遥遥眺望过去,只一眼,他就知道那不是人类的世界。 他们原本来自不同的流岛,甚至根本互不相识,但在这一刻,却不知是被什么样的特殊命运羁绊紧紧相连,同时踏入了终焉之境。 这是一个非常规则的圆形流岛,就好像是被一只神之手亲手丈量刻画,中央是方圆百顷的巨大湖泊,水光呈现淡淡的乳白,而环绕着湖水一周是光洁的白石,除此之外寸草不生,也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生存于此。 巨大的龙骨平稳的铺在白石上,在流岛的最东面首尾相连,龙首微微抬起面向着太阳,安详而沉静,而在清澈的湖泊底端,沉睡着同样巨大的凤骨,虽然早已经看不出年岁,但残留的灵凤之息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明明是一个让他们触目惊心,忍不住驻足屏息凝视的画面,却不知为何透出难以言表的悲凉,就好像巨龙怀抱神凤,沉沉睡去。 他们将脚步放的很轻很轻,似乎稍微用一些劲,就会将眼前的残骸惊醒,然而除去龙、凤遗骸,这座流岛上还蕴藏着另一种更为浓郁的灵力,那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无上力量,甚至可以将其称之为“神力”,像点点荧光遍布每一个角落,似乎伸手可触,却始终寻而不得,他们在岛上苦思许久,终于决定用一种他们能了解到的、最为古老的术法,尝试将这股神力和自身融合。 在短暂的将自身武学融会贯通之后,十二人围绕龙骨,端坐在流岛的十二个方向,用各自所修的术法连接成覆盖全岛的阵法,十二道巨大的门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将右手平举掌心向下,刺破手心,让血液一滴一滴落入其中,左手则按压在心口,命魂受到法阵的牵引从体内脱离,汇聚在中心的高点处,魂魄化成淡淡的人形,手牵手,心脏处有一条金线相连。 岛上的点点神力终于在古老的术法作用下开始苏醒,也朝着最中心命魂的地方融合,在日月同辉的奇妙光景下,外围雷云之海也终于掠入。 这样的术法却是冗长而持久的,让人的精神随时处在奔溃的边缘。 即使在人类能做到的最极限的法阵加持下,彻底将终焉之境的神力碎片融合也整整耗费了近千年的时光,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人类的身体并没有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感受到丝毫疼痛和疲惫,反倒是随着岛上的日月精华和雷电洗礼,得到神力渗入的身体变得更加精神抖擞宛如重生! 萧千夜呼了口气,似乎是这样过于遥远的记忆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力,在最后一片残影和法阵相融之后,也只有帝仲提前睁开了眼睛,迷惘的望向了属于自己的命魂。 最重要的一片残影融进了帝仲的命魂里,它代表着承载所有感情的“心”,也让帝仲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神力的真主究竟是谁——天帝帝俊,他的妻子羲和生十日,常羲生十二月,所以才有了终焉之境辉煌的日月同辉之象。 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惭愧,他分明对终焉之境上两具遗骸的来源一无所知,却在目光挪向它们的时候莫名的流下一滴泪。 心痛和悔恨……他从那位大人身上感觉到的第一份感情,竟然是心痛和悔恨! 他想将这一切告知身边的同修,又不知是被什么更为剧烈的情绪阻止,重新闭上了眼睛,并将这个秘密永久的留在了心底。 在他们终于将那只平举了近千年的右手如释重负的放下之时,身后的巨门中蹿出一股惊天动地的神力,几乎是在瞬间就将岛上的龙凤遗骸化成粉末,残骸在湖中心凝结,化成一柄黑金长刀和一柄赤红之剑,而最终将刀剑拔出湖水的人,就是帝仲和煌焰。 随后,就出现了至今仍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终焉之境在眼前消失了,就像它突兀的出现,如今又神奇的消失了。 时至今日,已经自恃为神的他们再也没有到过终焉之境,而那近千年的经历,就好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再次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出现在一座偏远的流岛上,一只白泽栖息其中,见到他们的到来,露出了一瞬间的震惊。 “白泽……是白泽!”帝仲忍不住按住额头,眼神在剧烈的颤抖,虽然得到了神的情感,但时至今日,已经被尊为战神的他,对于终焉之境上发生的一切仍是未知,为何帝俊会在那里留下残影,为何同时留有龙、凤遗骸?这一切都是未解之谜,困扰了他数万年,依然无从探寻。 真想不到啊……原来真相一直隐藏在黄昏之海,而他们却始终求而不得。 他们终究不是真神,所以上古灵瑞白泽也不会主动将一切告知他们! 帝仲轻蔑一笑,因为和萧千夜记忆的糅杂,他已经看到了片刻之前空间结界里两人的对话,早在当年第一次见到那种上古灵瑞之时,他们就知道那是一种能知晓天下万物万事的神兽,但是那时候的白泽并未对他们多言什么,只是平淡的指了指更高的天空,也正是因为白泽这一个不明深意的动作,他们在之后的数万年时光里一直不断尝试走的更高更远,直到来到上天界外围。巴山书院 他在见到那条远古黑龙的时候,手里的古尘第一次发出悲鸣和哀嚎,那时候的帝仲隐隐有一种直觉,这条黑龙和终焉之境的龙骨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关联。 帝仲赫然翻掌,望向并没有古尘在手的空荡荡手心,呆愣了一下,竟然是双生孕化……那条黑龙,是曾经白龙的心魔!难怪每一次察觉到他的气息,已死的黑龙都能再次幻化成影,原来那原本就是执念所化! 转瞬,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和萧千夜同时转身,望着对方的眼睛。 萧千夜沉了口气,声音依然冷漠:“难怪你们自恃为神,果然是真的得到了神的力量。” 帝仲垂下头,罕见的有几分失落:“因为终焉之境法阵的作用,十二神的命魂虽然重新回归本体,但也早已经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此看来倒是和神鸟一族有几分相似了,现在的上天界也是只能自相残杀才会真的灭亡,所以我才要将这种武学教给你,否则,你就永远只能被动的等着他们来伤害你。” 萧千夜面无表情,目光穿过帝仲的身体落在更后方第十二道巨门上——那是唯一一个没有崩塌的门,是因为他的力量远远不够,只能在左上角最边缘的位置切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不着急,其实第一次就能将门切出伤口,你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帝仲注意到他视线的位置,只是随意摆摆手,淡笑起来,“等你取回古尘重新恢复我的力量,我还可以再教你一些,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是想起曾经的感觉。” “恢复……你的力量。”萧千夜低声重复他的话,无奈油然而起,“帝仲,你若当年没有把自己喂给凶兽,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后悔吗?” 帝仲眼眸微沉,脱口:“后悔。” “哦?”被他出乎意料的回答惊了一下,萧千夜的心蓦然一跳,“为什么?” 帝仲依旧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嘴角虽然上扬起微笑的弧度,语气却毫无任何变化:“因为你夺走了属于我的缘分,她……神鸟的后裔,她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 萧千夜紧握剑灵的手激烈的抽搐,对方的神情毫无起伏,叹息:“她接近你,对你好,都是因为灵凤之息感知到我的存在,把你误认成了我,只可惜,她虽然是认错了人,你们的过去却是真实存在的。” 帝仲顿了一会,看着对方眉头紧锁不知在想写什么,大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因为萧是我唯一的朋友,萧千夜,你一直让我很矛盾,你身上有萧的血脉和影子,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夺走了我的缘分,你真是让我又恨又爱的存在。” “帝仲……”萧千夜一惊,忍不住抬头,眼睛里有不可置信的光。 “我真的很羡慕你。”帝仲低着嗓子继续说了一句,“你曾说过恨不得真的成为我……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话,我、恨不得能成为你。” 两人互换了神色,眼底的光同时明灭起来。 “先去厌泊岛吧,你肯定很想见她吧。”帝仲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神采,再度扬起温和的笑意,目光却若有所思的朝上层望去,嘀咕起来,“说起来,上天界有着时空停滞之术,身处其中是感觉不到外界时间流逝的,厌泊岛也有类似的术法,但是那里仅受紫苏一人控制,换句话说,我不知道你在上天界的这段时间,厌泊岛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下届飞垣……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千夜惊恐的望向他,目光投向和帝仲完全相反的方向,似乎这样就能真的看到遥远的飞垣。 上一次他短暂的离开,回去已经是十天后,这一次逗留的时间明显更长,飞垣……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应该也不会很久。”帝仲赶紧清了清嗓子,意识到自己的话是真的吓到了对方,尴尬的笑了笑,“最多也就两三个月,不用太担心,至少奚辉应该还在上天界没有离开。” “两三个月?”萧千夜脱口惊呼,连语气也走了调。 “嗯……”帝仲点点头,试探性的询问,“所以你是要去厌泊岛还是直接回飞垣?” 萧千夜沉默许久,眼神点闪烁,在做着激烈的心里斗争,帝仲等了一会,见他不答,索性走过去一把拽起他的衣袖,没好气的道:“先去厌泊岛吧,否则你做什么事都会心神不安,反而坏事。” 话音未落,萧千夜愕然回首,第一次感觉身体的某一处荡起一种奇怪的灵力,真的让身体一点点光化,似乎随时都能御风而行! “呵,你看,这不是学的挺快的嘛,根本不需要我教。”帝仲随口调侃,眼底露出一丝欣慰。 第一百八十四章:鬼王 厌泊岛月白湖,云潇仰着头,眼见着头顶的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沉,然后在另一侧,月亮正在以相同的速度对称爬升,直到月完全取代日位于天空的正中央,周围也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昼夜交替下,一点点转为黑暗。 月白花在夜幕下泛着幽冷的白光,让整个湖水显得波光粼粼,周围有窸窣的声响,不知是什么奇特的灵兽在花之间内穿梭。 两只木槿花灵星律、星弦还是端着衣服和浴巾站在湖边等候,见她起来,赶忙递上了干净的毯子。 星律乐呵呵的围着她打转,将她身上的水擦干,对突如其来的黑夜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她像平常一样拾起一旁早就准备好了的灯笼,用术法点燃中间的烛火,往上抬了抬,忽然露出欣喜的神色,低呼出口:“哇,你的伤口好了哎!” 云潇披上衣服,听见她的话,手指也在不经意的摸了摸曾经片体鳞伤的身体,微微笑起来。 在她第七次从月白湖中出来之时,身上因分魂大法残留的针眼已经开始消失,在第十六次之后,被地缚灵摔伤留下的淤青也慢慢好转,而这是她第三十三次按照烈王的指示来到这里,不仅体内断裂的骨头终于痊愈,连那些火色羽毛都从皮肤上神奇的脱离,现在唯一抹不去的伤痕是八年前自残留下的剑伤。 她轻轻碰了碰伤口,虽然依旧崭新如初,但是也确实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是自八年前身体出现异常之后,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 不愧是秉承烈山神农氏传承的烈王紫苏,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一切都会好转的错觉。 “不可以放松哦!”星弦凑过来,小脸绷得紧紧的,认真的提醒她,“你要继续听主人的话,好好养病,然后好好睡觉才行。” “是是是,遵命。”云潇也跟着可爱的花灵情不自禁的笑起来,俯身摸了摸花灵的脑袋,感觉疲倦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出,这种闻所未闻的昼夜交替虽然诡异,但其实是会让人感到睡意渐浓,就好像在顷刻之间真的过去整整一天那样。 都说上天界有掌控时间的术法,身为十二神之一的烈王紫苏应该也是利用了某种方法,才让厌泊岛呈现如此莫名的景象吧? 月白花摇摇曳曳,无风自动,也将独特的灵力像风一样吹到别处。 烈王紫苏正提着小水壶穿梭在自己的药田中,忽然从高空传来灵力激荡,让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蹙眉望了过去,金色的光箭只射出一箭,神影察觉到同修的气息,微微颔首鞠躬散去。 下一刻,一袭墨衣突兀的来到她眼前,没等对方开口打招呼,紫苏脸庞一沉,指向外面气呼呼的骂道:“你、你快出去!你踩到我的药材了!” “呃……”对方尴尬的低头,他的脚步其实很轻很轻,虽然看起来是踩在了药上,其实只是像鬼魂一样漂浮着。 药田里是一种罕见的黑色荼蘼,映着月色透出些许诡秘。 不等他解释清楚,紫苏已经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袖子连拖带拉的把他拎了出去,毫不客气的扔到了一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嘀嘀咕咕的抱怨起来:“连你也要来浪费我精心种了好久的珍惜药材,这是黑色荼蘼,我种了六百年马上开花了,可别给我踩坏了!” “什么叫连我呀?我可是难得来你这一次。”鬼王笑吟吟的,赶紧主动远离了药田,鼻子却已经嗅到了微风里独特的月白花香,不动声色的道,“好浓的香气啊,这得是一次用了多少呀?” 紫苏原本脸色就不好看,被他刻意问起这个问题,果然更加恼火:“明知故问,她每次要用掉我近万朵月白花,要是能根治也就算了,偏偏又是治标不治本,靠着月白花的灵力强行续命罢了,说得好听些是为了济世救命,说的难听些,就……就纯属浪费了!” “哦……”鬼王咧着笑,也被对方嘟嘴绞手的小动作逗乐,“嘴上说着浪费,你还不是眼都没眨一下就给她用了?” 话罢他仰起头,伸出一根手指望上指了指月亮,感慨道:“月白花生长缓慢,需要汲取灵兽残骸上的力量,历经百年才能盛开,花之间的月白花虽然多,但也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怎么也架不住这么用,所以你才用神力催动厌泊岛时间,让这里的时间流逝加速,好让月白花快速开放吧?” 紫苏不服气地一抬下巴,才不想承认自己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赶紧解释道:“那、那有什么办法,我总要给帝仲这个面子,不能见死不救吧?”110电子书 提及这个熟悉的同修名字,鬼王轻咳了几声,问道:“说起那家伙啊,我都从潋滟那里听说了,怎么他不在你这里吗?” “他走的很急,好多事情都没说清楚就走了。”紫苏摆摆手,索性把水壶也放回了药架,忧心忡忡,“他换了一副样子,看起来是和那个身体的本尊共存了,沉轩,你是不是为了这事特意过来的?” “嗯。”鬼王冷定的点头,“潋滟跟我提了,不过我倒是真的没有听说过《五藏蛮荒经》的出处,关于书中提到的方法也一无所知。” 紫苏眼神迷离,低着头一直看着脚下,喃喃自语起来:“连你也不知道吗……那怎么办,真的不能救他了吗?” “先不说救不救他,单单要找到古代种的残骸就是海底捞针啊。”鬼王静静摇头,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如果当初那只古代种还活着,你们要怎么杀了他得到骸骨?帝仲可是宁愿自己死了也要救它,你觉得到如今他会主动再把人家杀了夺回身体?” 紫苏被鬼王一席话问的哑口无言,沉轩走近一步,咳嗽了一声,继续:“他继承了帝仲的一切,除非自己不想活了,一般人也杀不了他吧?再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已经死了,天空的流岛成千上万,要到哪里去找?” 紫苏不说话了,眼眸中蓦然带上了不甘心的泪光,她自从书中看到那种方法以来,是兴奋盖过了理智,甚至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其中的困难,就异想天开的觉得自己一定能让帝仲回来,如今真的听沉轩分析起来,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淋下,霎时就有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沉轩只是淡淡看着同修,好心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缓缓开口:“最重要的是,神鸟的火种要去哪里找?” “不就在厌泊岛吗?”听到这个问题,紫苏感觉抹了抹眼泪,强自镇定起来,“帝仲带来的那个女人身上就有神鸟的火种啊,如果是为了救帝仲,她应该不会反对吧……” “那失去火种的她会如何?”沉轩不急不慢的询问,也不催促,只见对方歪着头也非常认真的思索起来,脸色一点点阴郁,隔了好一会才咬住嘴唇低声说道,“她身上的火种已经快把她自己都烧死了,如果真的能取出来,应该、大概、或许……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吧?” 沉轩抿唇笑了笑,温柔的捏了捏烈王的脸颊,眼里的光却愈显严厉:“你是烈王,可不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应该、大概、或许哦……” 紫苏被他说得脸色潮红,羞愧的退了一步转过身,她一贯敬仰烈山神农氏,甚至自封“烈王”以表信仰,如今却为了一己之私真的说出那种毫无根据的混账话! “咳咳……”沉轩赶紧假意咳嗽缓了缓尴尬的气氛,他纵然不懂医术,也大致能猜出紫苏现在是什么想法,又转念道:“你别急,不论是神鸟一族还是古代种,我们能了解到的情况都太少太少了,等我多去查一查再做决定也不迟。” “嗯……嗯。”紫苏小心翼翼的点头,沉轩看了看四周,好奇的问道,“潋滟去哪了?她用传音之术邀我过来,怎么自己不见了?” 紫苏这才重新抬起眼睛,也恢复了一贯的神采奕奕,破涕为笑:“你说她呀,她最近一直在夜之间,还让我不要去打扰她,好久没出来了,她自己身上还有伤呢,也不好好养着。” “夜之间?”沉轩心下一动,感觉有些奇怪,追问,“我记得夜之间是接诊各路旅人的吧,她过去做什么?” “最近没有旅人在厌泊岛呀,月之间和夜之间都是空着的呢。”紫苏摊开双手,无奈的耸耸肩,“为了给她治病,我每日都要操纵时间流转数次,一般的旅人可受不了这样的昼夜交替哦。” 沉轩若有所思的拖着下巴,心中有隐隐的焦虑——潋滟是他们之中唯一拥有预言之力的人,她曾无数次用这种能力协助同修力挽狂澜、逢凶化吉,是一个真真正正能为了所有同修付出一切的人。 她甚至也曾经看到了上天界坠亡的景象,并自那以后,一直默默关注着那颗黯然失色的帝星。 “哎……”沉轩莫名叹了口气,似乎心不在焉,“我去看看她。” “喂,你别被赶出来,我可救不了你……”紫苏吐了吐舌头,有点头疼。 “没事。”沉轩的眼神陡然一亮,然后温柔的笑起来——潋滟是个固执的女人,总希望能通过自己改变什么,但预言之力并非万能,就像医者不能自医,这种力量其实也无法真的看到同修的未来。 她一定又在做着不切实际的幻梦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潋滟 鬼王绕至厌泊岛另一端往夜之间大步走去,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天上又开始了新一轮日月更替。 “哎,一个个的,都喜欢乱来啊。”沉轩停了一刻,眼里映着明亮的阳光,忽然从嘴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十二神自去到上天界以来,威震四海八方,神威尊贵如神祗,却也还有如今这样乱来的举动。 帝仲把自己喂给了凶兽,奚辉失手被凶兽暗算,日、月双神早无踪影,蓬山也因此积怨报复一个已经坠天的流岛,到如今,紫苏耗费数万月白花去救一个根本救不了的人,潋滟把自己关起来预一些无法预言的事,万万没想到,他们曾侥幸从终焉之境获得了神性,却终究摆脱不了人类的恩怨情怀。 鬼王下意识的从怀里掏出一副玉竹签,轻轻晃了晃,想从里面取一支看看,又在指尖触及竹签的那一瞬间自嘲一般的收了回去。 这副精致的玉竹签被外人尊称为“鬼王签”,一共九十九支,号称是足以窥天命的存在,然而他和潋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从不为自己和同伴看签。 医者不能自医,算卦之人也不能自算。 他这么想着,脚下已经踏着玉阶来到夜之间附近,即使头顶的日月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交替,夜之间里也依然是一片静谧,亭灯从幽幽的竹林深处点缀而出。 再走三步,鬼王迟疑的驻足凝视,果然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阻拦了继续前进的脚步,他伸手试探,发现有不同寻常的预言之力流转其中,沉轩的面容顿时就焦急起来,他和潋滟平常素有联系,对这种神秘的力量也算是略微了解,但眼前被术法包裹起来的夜之间内部明显有些不对劲! “潋滟,你在做什么!”沉轩喊了一声,已经开始运气想破开眼前结界,然而灵力相撞之下竟是巧妙的周旋在一起,以柔克刚无声无息的散去。 “潋滟!”再次呼喊,鬼王的语气俨然严厉,掌下的力道也开始逐渐加重,只见眼前无形的空气之墙赫然出现冰裂,一股阴森的严寒自对面汹涌而来,沉轩的脚步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竟是本能的被这种惊悚的灵力所震惊,但等他再次聚精会神,掌下带动神力之刃,毫不客气的将结界劈开! 夜之间竹林深处,潋滟半仰着头,目光空茫的怔怔转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潋滟?”第三次喊出同修的名字,沉轩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警惕,茂密的竹林被风吹过发出婆娑的声响,像一种古老的侬语从耳中穿过传达到心底,竹叶大面积的飘散而下,在叶片上却凝结着细细的白色冰珠。 她在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幕里笑起来,一袭白色羽衣平铺在土地上,带着神秘的流光,宛如女仙般不真实。 沉轩无声无息的走过去,心中却莫名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像酸楚,又像悲伤,让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将同修的双肩抱紧揽入怀中,语气温柔的问道:“潋滟,发生什么事了?” 潋滟的眼睛只是静静凝视着天空中刺目的太阳,明明是那样明媚的光芒,却一点也照不进夜之间,也无法再照进她黑暗的心。 “你看见了什么?”沉轩晃了晃她,四目相对,两人的脸色瞬时都没有了笑意,然后心照不宣的把目光各自移开,潋滟脑中茫然,语气也尽显疲惫,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我好像看见……看见他了。” “他?”沉轩不解,没等他继续追问,潋滟已经独自站起来,将手放在了周围的竹子上。 “冰……是来自凶兽独有的严寒,即使是在预言之中,也能将我身边的一切冻结。”潋滟自言自语的呢喃,也不管对方是否理解,她整个人的精神显得有些萎靡,但又好像遇到了什么极其罕见的事情,一直努力的让大脑保持清醒,她转过身望向沉轩,接道,“我曾意外看到过属于帝仲的命途,在终点之处,有一束艳丽的火光,但是那次的预言只是一闪而过,之后我穷尽数千年,也无法再次重现当时见到的画面。” 沉轩缄默不语,强按下心内的急迫,等她自行冷静了情绪,终于翻掌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他眼前。 那是一根火色羽毛,尖端燃烧着独属于神鸟一族的特殊火焰。 “这是她身上的?”沉轩低呼出口,仅一眼就明白了大半,冷汗顿时沿着脸颊滑落,潋滟俯身笑了笑,轻轻为他擦去汗水,小声道,“算是我个人一点私愿,我隐约察觉到她可能就是帝仲命途终点的火光,于是趁她不备暗中取走了一根羽毛,你知道的,无论是预言、还是占卜、算卦,如果有信物作辅助,效果就会大大提升。” “嗯……”沉轩点点头,又是不自觉的摸了摸怀里的鬼王签。 “可我却从她身上的羽毛里,看见了那只古代种。”潋滟惊讶的将手心的羽毛托起放至眼前,神色却很严肃,“穿过那道火焰,古代种就在那里,在那里……等着她。” 沉轩的眼神却在听见这句话之后坦然平静,但他没有开口,而是等着潋滟继续将没说完的话说下去。 潋滟果然心领神会的笑了下,移开视线,接道:“古代种已经死了,他将残骸留在了一个无人能至的地方,等待神鸟的降临,带去重生的火种。” 沉轩用力咬住唇,虽然看似冷定,实则已在这一瞬间将嘴唇咬破。 “那是一个只有皇鸟能穿越外围雷云之海的地方。”潋滟却是不动声色,仿佛换了一个人,眼里闪过锋利的雪光,问道,“你是否还记得那里……我们曾经因机缘巧合意外落入那里,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机缘巧合呀……”沉轩苦笑着,不动声色的将嘴角的血渍擦去,不急不缓地说,“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潋滟,其实这么多年我隐瞒身份走过无数座流岛,也一直在打听关于‘终焉之境’的传说,可它真的就只像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当年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梦?”夭夭文学网 潋滟没有回话,看着对方用力闭上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每当我运用自身力量,这种无上的神力又在真实的提醒我,那并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沉轩嘴里说着淡淡的话,心里顿时黯然下去,“可历经数万年,我们没能再次去到那里,或许当年那场偶然,原本就不该发生,神力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独孤、寂寞、自私、自大,以人的情感,如何驾驭真正的神力?” 听到同修终于将多年的隐忍毫不掩饰的说出口,潋滟的心里有了一丝踌躇,但她很快就冷静下去,甚至语气冰凉的反驳道:“天空这么大,为何只有我们去到了终焉之境?偶然也好,必然也罢,这都是真神赐予我们的力量!沉轩,我只有一个心愿,我只希望自己的同修能好好的,为此……我可以不顾一切!” “潋滟!”陡然间意识到她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沉轩惊呼出口,然后哑言无语。 潋滟却将下巴微扬,面带讥笑,一字一顿:“沉轩,你是否觉得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一直在观察着帝星的命途,隐瞒双子之象,极力拯救星位中生命垂危的辅星,我在箴岛留下记载真实历史的古书,指引他们发现真相,我救过被凶兽吞噬即将魂飞魄散的奚辉,也曾和他定下‘不插手之约’,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什么?” 沉轩一片默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潋滟却直接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声音剧烈的颤抖:“我要你们每个人好好的,除了你们,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不知为何,听到她如此歇斯底里的言辞,沉轩却是一点没有惊讶,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全身痉挛的潋滟,心中有温暖也有无奈,他反过来将潋滟的手也紧紧握住,目光恢复成一贯的淡然冷静:“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呵……”潋滟捂着脸,掩饰语气里呼之欲来的崩溃,“那只古代种,他在预言之术里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却在刚才……笑着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 “……” “他是在取笑我不自量力,还是在……笑我看不清现实?”潋滟哆嗦的质问,将沉轩的手抓出深深的指痕,眼里糅杂着极尽复杂的情绪,不由自主的脱口,“沉轩,现在的帝仲深受另一个人的影响,记忆上已经开始和对方不可逆转的融合了,他或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云潇,似乎也有好感,如果、如果我真的要从她身上取走火种……” 两人同时抬眼,眼眸里都带上了恐惧。 “他会杀了我吗?”潋滟颓然松手,自嘲的笑了笑,“无论是他,还是那个身体的本尊,都会想杀了我吧?” “是的。”沉轩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有任何的犹豫,也不想给她任何虚假的希望,正色提醒,“若是失去火种对她没有影响或许还好,若是因此而亡……他们会恨你。” “恨我……我不在意这些。”潋滟摆摆手,沉了口气,低道:“我说了,只要你们能好好的,我能付出任何代价,无论是云潇,亦或是我自己。” 沉轩勉强地笑着,在十二神芥蒂根深蒂固的今天,也只有这个女人,哪怕牺牲自己,也还天真的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真的想实现这个蠢女人同样愚蠢的幻想。 潋滟并没注意到他脸上的异常,认真的思索起接下来的事情:“无论是真正的神鸟一族,还是得到火种的灵凤族,都是只有自相残杀才会真正死亡,否则就算是上天界也只能对他们束手无策,可云潇不一样,她是个带着神鸟火种的人类混血,我或许可以尝试引出火种,然后、然后……” 她猛然蹙眉,忽的失神,发现这个“然后”也是无从下手,就算得到了火种,他们要如何才能回到终焉之境找到那具残骸? “潋滟。”沉轩打断她的思绪,严肃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潋滟,换了一种更加严厉的口吻,“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帝仲本人根本不想重生,你还执意如此吗?” “……” “他真的想回来吗?” 潋滟没有回话,将手指捏的咔嚓作响——沉轩的问题她无从回答,因为那年帝仲会离开上天界,就是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你呀……”沉轩宠溺的捏了捏对方瞬间阴沉的脸,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你记住,这件事要先隐瞒帝仲,反正他还有奚辉那边的烂摊子没解决好吧,其他的事情,等我找到去往终焉之境的方法再说吧。” “沉轩!”潋滟脸色一红,被对方过于温柔的语气羞了一下。 “咦,好像回来了。”沉轩忽然仰起头,天空中金色箭光如暴雨侵袭打向某一处,随后被烈王之力全数化解。 “走。”沉轩对她伸出手,邀请,“先去见见那家伙吧,一走几千年,我都要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潋滟破涕为笑,被他逗笑,连忙将手递给他,两人一起往风之间走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鬼王签 紫苏被厌泊岛上再次激荡的神力吸引,赶忙回到风之间,一眼就看见房门口站立的两道人影,惊讶的捂住嘴。 分离了……帝仲是以神裂之术的模样回到厌泊岛,他站在那个人身边,和他低声说了什么话,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然后那个人推门而入,帝仲则转身走向自己。 “咦,你好像比之前清晰一点了,连鼻子眼睛都能看清楚了。”见他越来越靠近,紫苏回过神来,惊喜的跑过去,绕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上一次你以神裂之术过来的时候都快不成人形了,我还是通过你身上的神力才能勉强分辨出来,怎么这一次变得这么清楚了?你又是带他跑到哪里去了?” 帝仲展开手臂也是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幻影如同真人,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隐约的青筋。 黄昏之海广袤无垠不会被上天界其它同修察觉,适合他将一些秘密教给萧千夜,而强行引出巨门,被门内的神力冲击之下才能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清晰,否则厌泊岛的灵力并不能维持神裂之术中的幻影。 “你可是又带了外人回来哦。”紫苏故作生气的板起脸,探着脑袋往房间内张望着,只见云潇已经醒过来,开心的抱住了那个人。 紫苏看了看帝仲,感觉有些尴尬,嘴里嘀嘀咕咕的:“上次带了外人进来我还没责怪你,你倒是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了,你现在该告诉我那个人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了吧?” “他嘛……勉强算是我的血脉后裔吧。”帝仲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不让她继续看,自己只是无奈的耸耸肩,两人并肩往风之间院中的石桌走去,“当年我把自己喂给那只穷奇之后,它就从一只凶兽变成了人,然后有了自己全新的人生,萧千夜是他的后人,所以也算是我的后人吧,也正是因为血脉相连,我才能在他的身上苏醒过来啊。” “哦……”紫苏一边点头,一边抬起眼皮不经意的扫过对方,“眉眼之间还真心有那么一点点像你,都隔了这么多年了,血脉这种东西也太神奇了吧。” “是么。”帝仲笑吟吟的接话,目光也是不由自主的往房内扫过,“要是性格上也能更像我一些就好了,他呀,实在太像当年那只小东西了。” 他说着说着就摇头笑起,不知想起了什么难忘的过往,眼神变得深远而温柔,轻轻叹了口气:“他算是少年得志,一路顺风顺水平步青云,所以一旦遇到什么诡计阴谋,就经常会因为经验不足被人利用威胁,也好在那一年被灵凤之息烧了一下让我苏醒过来,否则以他这种身份和性格,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呢!” “你好宠他呀。”紫苏闷闷不乐的发了一句牢骚,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个男人大发醋意,“要不是有你在暗中帮他,奚辉可能早就得手了吧?” 提到这个名字,帝仲的手不动声色的紧握了几分,脸上虽仍是笑嘻嘻,眼神却渐渐严肃:“我其实也不是立刻就清醒了,八年前那件事情之后他就返回了飞垣,因为缺少灵凤之息的刺激,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像还在‘死亡’的噩梦里没有完全醒来,直到她找回来,我才终于得以恢复现在的样子。” “所以你就把她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了?”紫苏的语气明显有些酸酸的,气呼呼的指着那头的房间,赌气一般说道,“她可是跟我说了,她心里人,可不是上天界的战神哦。” “哦,她说了呀。”帝仲一点也不意外,不仅没有丝毫难过,甚至眼内还透出奇怪的暖意,“她也没说错啊,她心里一直喜欢的人就是萧千夜。” “可、可是……”一见他这么冷静,紫苏反倒是心虚的将话都吞回去,头低得不能再低,放柔了声音小声嘀咕起来,“可是她原本就是认错了人,把那个人错认成了你呀!” “那也只是原本了。”帝仲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错过的缘分,就不是缘分。” “哦、哦。”紫苏眼珠四处游离,不敢看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话,“不过我、我也可以救你呀,如果你受伤或者生病,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一句话还没完,反倒是紫苏尴尬的捂住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虽然精通药理病学,但实际上帝仲并没有受过伤,更别提生病了,她从来就没有机会帮他什么。 “刚刚你说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帝仲认真的重复刚才的那四个字,目光灼灼,顿了一会,摇头否定,“看起来虽然如此,但她不是为了救我,她只是意外救了我,紫苏,我很奇怪,我明明分的很清楚,却总还不经意的把自己代入成萧千夜,你说说,到底是我们两个,谁对谁的影响更大?” 紫苏奇怪的望着他,虽然不清楚他们三人之间复杂的过往,但也从帝仲脸色里觉察出事情不太对,正当她困惑地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风之间里传来幽幽的脚步声,沉轩和潋滟肩并肩一起走过来,不等远方的人影走到两人面前,沉轩已经用手指挑起一抹灵力化成小鬼的模样扑向帝仲。 小鬼龇牙咧嘴的,小小的手里幻化出一柄利刃,看起来好像要刺杀他一样。 帝仲只是白了沉轩一眼,随手一抬就抓住了鬼王派过来“问候”的小鬼,用力一捏,果然见灵术雾化消失,在他掌心“噼啪”一声炸出一朵彩色小烟花。 “真有你的,还是这么吓唬人的见面礼啊。”帝仲挥了挥手,这是沉轩一贯的问候方式,时隔万年,他丝毫没有改变。维昌 “欢迎回来。”随后,沉轩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他在旁边空着的石椅上坐下,掌下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美酒,另一只手再翻,立马就多了四个小酒杯,“难得能在这里遇见,赏脸喝一杯?” “我这幅模样,实在赏不了脸。”帝仲指了指自己,他是个透明状态的幻影,连魂魄都算不上,沉轩端着美酒,似乎很烦恼,重重叹了口气,借机问道,“帝仲,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啊,有什么办法恢复吗?” 潋滟在一旁听出了沉轩的言外之意,紧张地看着对方。 “我也不知道。”帝仲谢过对方的好意,语气上并无波澜,漫不经心的道,“我倒是无所谓啊,不过他……他好像对我很不满意,巴不得赶紧摆脱我呢。” “他?”沉轩低低开口,余光扫过风之间紧闭的房门,无声笑起,“怎么了,他反而是嫌弃起你了?这不对劲吧,你能给他足以称霸天下、至高无上的力量,怎么他还不满意?”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帝仲心中猛地一荡,脸上还是笑嘻嘻无所谓的玩笑着,“谁让他心里喜欢的人偏偏跟我有一段未解之缘呢?换了天底下任何男人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吧,他想脱离我也就不奇怪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沉轩、潋滟和紫苏默契的互换了神色,隔了片刻,沉轩轻咳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接道:“如此说来,若是真的有机会分离,他肯定是求之不得了,那你呢……你离开这么久,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回上天界了吗?” 帝仲神色俨然一凛,淡淡说道:“上天界历经数万年没有任何变化,任何人都会感到厌倦,倒是你们,为什么一直执着关心我要不要恢复?” 紫苏是个没什么心机城府的人,听到他这么问了,直接脸涨得通红,忙道:“其实……” “其实也就是不想惹麻烦嘛。”沉轩果断截下了对方的话,淡淡而笑,一派悠然,潋滟也不动声色的按住紫苏的手,“毕竟要是让外界知道战神已死,对上天界而言又要面临无数挑衅者,虽然这么多年的生活安逸的让人发疯,可真的要重新陷入动荡也是很辛苦的,你说是不是?” 紫苏的眼睛还瞪着沉轩,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隐瞒真相,但她的嘴唇微动了动,却仍是沉默了下来。 沉轩只是瞥了她一眼,立即笑起来,从怀里掏出鬼王签放到石桌中心,两只手一起伸出平举放在签上,十指做出了提线木偶一眼的动作。 “来,挑一支签。”沉轩凑了过去,神秘的笑笑。 “你不是一贯不给我们算签的吗?”帝仲迟疑的望着他,感觉对方的笑有些不怀好意,本能的推辞,沉轩却抢话说道,“万事总有特例嘛!你都已经死了,算一卦又能怎么样?” 帝仲无奈,虽然手上顺着对方的意思从九十九支鬼王签里随便挑了一支,嘴里还是风轻云淡的提醒:“给死人算卦,可是大忌哦。” 沉轩从他手里接过鬼王签,仅用余光扫了一眼,就立马不动声色的放了回去。 “嗯?你又不算了?”帝仲的手还未收回,就那么僵硬的停在空中,不知同修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沉轩突然侧头一笑,将鬼王签收起用力摇晃了几下:“我只说要给你算一卦,可没说要为你解签。” “呵……鬼王沉轩,我可真和你合不来。”帝仲站起来,也不继续和他废话,直接往风之间里面走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潋滟忽然开口,眼里的光开始不自禁的抖动,显然是已经看到了鬼王签上的内容,声音嘶哑:“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结果?” “没必要。”沉轩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僵硬,但是仍气定神闲的用手指拂过九十九支签,“不过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告诉他,他也不会惊讶。” 紫苏焦急的看着两人,一把握住潋滟的手:“你们在说什么呢,快告诉我签上写了什么?” 潋滟端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明明是美酒,却让她如同苦酒入喉,泛起心酸,都说鬼王签能窥天命,而方才那八个大字,却让坐拥预言之力的她也无法完全理解——“永失所爱、永逝无眠。” 第一百八十七章:相见 两只木槿花灵端着干净的衣裳在门口踌躇许久,终于横下心小心翼翼的推开风之间的门,只见门内有一双雪光四溢的双目立刻就望了过来,星律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知为何对这个陌生的人类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星弦也端着一些药膏,探着半个脑袋往屋内扫了扫,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飞快的放下手里的东西,逃一样的一溜儿跑了。 萧千夜看了看对方拿过来的东西,再看了看自己一身沾血的衣服,回头望向捂嘴偷笑的云潇,皱眉问道:“跑得那么快,我有那么吓人吗?” “虽然是几百岁的木槿花灵,可对她们来说也还是小孩子,你这幅模样是挺吓人的。”云潇乐呵呵的将衣服拿过来,顺手摸了摸他的身上,血渍早已经干了,但是先前的白衣也变成了刺目的红色,云潇抬起眼帘深深望着对方,指尖的力道在一点点加重,惋惜的道:“可惜了,你只从昆仑带了这么一件衣服回来,还为了救我给弄成这样。” 萧千夜微微低了头,直视对方的视线,满脸带着笑:“你不是要给我做衣服吗?这下正好了。” “少贫嘴,先把脏衣服换下来吧。”云潇笑骂了一句,转身拿起另一个木盘里的药膏,晃了晃,“这可是烈王亲手制作的药膏,特别有用。” 说罢,她又撩起自己手臂,嘚瑟的炫耀起来:“你看,我身上的伤都要被烈王治好了,所以你好好擦药,也能很快痊愈的。” 萧千夜目光一亮,那只手臂洁白如玉,一点曾经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云潇,轻轻捏了捏,发现骨头也真的重新愈合。 “是不是很神奇?”云潇笑嘻嘻的反握住他的手,感慨道,“上天界也不全是夜王那样的坏人嘛!” 萧千夜没有接话,脑子里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事情,等他再次回过神,发现云潇已经将脸凑到了他眼前,一双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顿觉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他假装漫不经心的脱下血衣,虽然上面的血污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实际上对他而言真的也只是过去了一会会而已。 云潇将窗边的水盆端过来,将干净的毛巾浸湿,小心翼翼的擦拭他身上的伤口,看到她紧张的神色,反倒是萧千夜强笑了笑:“又不疼,不用这么小心。” “真的不疼?”云潇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信非信,萧千夜的神情清清淡淡,自言自语的道,“他动手弄伤身体的时候自己又没感觉,等我们换回来,伤口已经好多了,自然是不疼的。” 云潇尴尬的咧咧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只好默默的取出药膏,小心的沾一点在手指上,然后抹在他的伤口处。 伤口非常的细,就好像是被极薄的刀片割破,但是错综杂乱,几乎遍布全身。 云潇蓦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轻轻咬牙,重复:“真的不疼了吗?” 听到她言语中微弱的颤抖,萧千夜侧头凝视着云潇,温和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比起你曾为我受过的伤,这些一点都不疼。”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推开,帝仲身影一晃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云潇愣了下,惊讶的望着突然到访的人影,因震惊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感觉心跳莫名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虽然只是个残影,但是醒目的金银异瞳,眼睑下燃烧着冰火皱纹,甚至那张陌生的脸都一点点熟悉,这个人……她认识! 萧千夜默默看着她,她完全僵在了原地,一双明亮如月的眼睛迷惘中带着敬仰,望向帝仲。 即便早就做好了让他们相见的准备,他还是瞬间感觉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落,默默收回视线,既没有再看云潇,也没有转向帝仲。 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帝仲淡淡笑了笑,平静的伸手将手指放在云潇胸口,感觉着对方的胸口起伏,眼中带了几分暖意,问道:“你记起我了?” 云潇陡然回神,脸颊飞速通红,跌跌撞撞的往后连续退了几步,险些撞翻身后的水盆,又赶紧回头去扶,这一来一回间,手边放着药膏的木盘啪的一下被打翻,直接撒在了干净的衣服上。 这样手足无措的举止显然让帝仲吃了一惊,萧千夜沉默了一瞬,眼里的光在一点点湮没,转为浓郁的墨色,他不动声色的拿起衣服抖了抖,然后俯身捡起地上的药膏重新放到了盘中。 “对、对不起,我去给你洗洗。”云潇定定看着他,下意识的脱口,然而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心口如被针扎,隐隐泛疼,余光情不自禁的转向帝仲。 她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人,却好像已经认识了他一万年,似乎是在混沌懵懂时期,就透过别人的目光深深的注视了他许久。 是那个站在烈火里,手持黑金长刀,无畏而笑的人。 是那个伸出手,止战成友的人。六号 是那个让尊贵的皇鸟,主动邀请去浮世屿的人。 似乎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被那个人深深的吸引,隐于骨血深处的爱慕着他。 “是你……”云潇的眼中藏着不解的自责,手指被攥的硬生生地疼,紧闭上眼睛,身子僵硬,将所有的动作都停住,嘴角仍在倔强地笑,在这一瞬间终于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记起,那股自幼而来的冲动,不顾一切想要接近的人,竟然真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萧千夜被她的举动刺的胸口疼痛,但仍是极力保持着镇定,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这原本就是他阴差阳错才得到的人,自己也早已经做好了让她和真正的帝仲相见的准备。 无论什么结果……哪怕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想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自己也不会勉强她。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着,直到云潇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仿佛已经将先前所有的情绪收回心底,她重新拿起药膏用手指沾了沾,转过身抱歉的望向萧千夜,淡道:“洒了好多,可不能在浪费了,要不然一会肯定要被烈王训了,你快坐好别动了,我给你上药。” 萧千夜一时哑然,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云潇,张了张口,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帝仲也是苦涩的微笑了一下,只见云潇将目光慢慢却坚决地转向他,虽然看似温和的笑着,眼里却满是悲凉和无奈:“是你把我带来厌泊岛找烈王医治的吧?那时候在雪之间也是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也很谢谢你救过千夜。” “哦……不用谢。”帝仲淡淡的接话,虽然只是个残影,心却被这样刻意生疏的话狠狠刺痛。 她没有再说什么,一直低头认真的给他上药,直到确认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涂上了药膏,又俯身拿起刚才那件被药膏弄脏了衣服,笑了笑:“你等我一会,上面的污渍不大,我出去给你洗洗,一会就该干了。” “嗯。”萧千夜只好顺口回应,见她的背影从视线里彻底消失,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帝仲。 那个人也在看着云潇,神情淡淡,嘴角挂着轻笑。 萧千夜却骤然被对方这样的云淡风轻刺痛,心中涌出莫名其妙的歉疚和酸楚,紧咬着唇,不禁握紧了拳:“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帝仲不答反问,萧千夜指了指云潇的背影消失的地方,仰头道,“她记起你了,如果不是将我认错成你,她应该会像对我一样对你好,我、我确实是夺走了原本属于你的缘分。” “这个嘛……”帝仲故意拉长语气卖了个关子,果然见萧千夜在这一瞬间屏住呼吸,极其焦迫的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他叹了口气,扶着对方的肩膀,“若说没有遗憾那也是骗你的,坦白而言,我一生经历了数万年时光,唯一真心待我的是一只天生残疾的凶兽穷奇,如果我能提前预知未来,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会遇到她那样的不解之缘,或许……” 他迟疑了片刻,表情些许落寞,摇头:“算了,没什么或许好说的,萧对我也很重要,我必然不会为了这种‘未来’放弃它。” 萧千夜却未料到他如此矛盾的反应,顿了片刻没有开口,又感觉这样复杂的情绪转变才是那个人该有的。 “先不说这个,回飞垣一事,你打算带着她一起吗?”帝仲随口扯开话题,悄悄把心底那抹无奈拭去,语重心长的劝道:“她的身体是靠厌泊岛数万月白花强行支撑的,如果重新返回飞垣,其实还不如好好在这里调养。” 萧千夜对他微微一点头,随后又郑重的摇摇头:“我曾答应过她不会再将她一人丢下,除非她亲自拒绝,否则我仍希望她在我身边。” 帝仲一怔,心内震惊不解,飞垣一行无疑是危险的,可他竟然真的要不顾危险将云潇带在身边? 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有意外的惊喜——这个一贯不信任他人,独来独往的萧千夜,终于对一个女人彻底敞开了心扉。 “在此之前……”萧千夜没有注意到帝仲在这数秒之间的情绪转变,语气变得焦急又担心,“在此之前,我很担心我大哥,如果飞垣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三个月,那么双极会应该已经结束了,我即将协助夜王破坏各地封印和阵眼一事也肯定传遍全境,他们会将我视为叛徒,那我大哥……他现在一定很危险!” 帝仲沉吟了会,侧头思索,又看了看自己渐渐消散的身体,叹道:“这样吧,神裂之术还能再维持一会,我代你去帝都看看他,你和潇儿一起先去东冥,取回古尘再说。” 萧千夜犹豫了下,帝仲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笑骂道:“帝都是个龙潭虎穴的地方,你要是被他们列为全境通缉犯,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我行动比你方便得多,你就放心吧,萧奕白和当今圣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多半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真正有危险的人,是你自己。” “好吧。”他只能答应,没有说什么。 帝仲笑了笑,正欲离开又顿下脚步,神色一转,微妙的望向他,低道:“我想和潇儿说几句话,你不会介意吧?” 萧千夜无声无息看着他,眼里的警惕一点点浓郁,沉吟许久,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劝 云潇心神不安的一直走,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走出好远,习惯性的来到花之间的月白湖。 “啊……”直到脚踩到水,她才一下子惊醒,脱口发出一声低呼,心跳也再次剧烈的浮动,心里头如小鹿乱撞,赶紧俯身弯下腰撩起湖水擦去衣服上沾染的药膏,强自镇定。 只是轻轻一揉,衣服很快就洗干净了,云潇默默看着衣襟上的水渍,情绪却不如衣服这般好清洗,她顿了顿,忽然又将身子往前挪了挪,透过月白湖清澈的湖水望见自己早已经绯红的脸颊。 瞬间感到一丝奇怪的不适,心里烦闷无比,云潇电一般的放下手里的衣服,撩起冰凉的湖水直接拍在自己脸上,想让脑子清醒一些,月白花浓郁的灵力拂面而来,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抚着自己胸口,勉力让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再等她做完手里的动作站起来,一回头就看到眼前突兀的闪出一个淡淡的人影,另一股神力让花海无风自动,整个空气都微微震荡。 云潇豁然抬头,撞见帝仲温柔的笑脸,惊得忘记了自己身后就是月白湖,一步后退,直接摔了进去。 帝仲站在岸边好笑的看着她,也不急着出手,云潇慌乱的在水中拍打了几下,一把扑在岸上,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半个身子无措的转开了视线,刻意避开对方的目光。 “我有这么吓人吗?”帝仲索性蹲在岸边,伸手摸了摸她被沾湿的头发,然后指尖逐渐下移到额头,发现云潇整张脸烧的通红,额头更是火一般炽热,他吓了一跳,也不敢擅自将她拉出水面,只得尴尬的轻咳了几声,软语相劝,“潇儿,你的身体情况不能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先在湖水里泡一会吧,等体温降下去再起来。” “嗯……嗯。”云潇赶紧将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小心翼翼的往湖中缩了缩,眼角的余光却不自禁的偷偷瞥过岸边的人。 他在湖边席地而坐,因为是个透明的残影,头顶的月光可以直接穿过身体将他照的透白,月白花也好像长在体内,宛如天人般不真实。 “你小时候,没见你这么害羞过呀!”帝仲温和的和她谈着心,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记忆,又赶紧接了一句,“虽然我是八年前才被你的灵凤之息惊醒,但是因为记忆逐渐融合,所以他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很清楚,包括和你的那些过往,你不会介意吧?我也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你什么都知道?”云潇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本来就通红的脸颊这一下直接烧到了脖子根,恨不得把整个头都埋进水里,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是说……我小时候干的那些事情,你、你你全都知道?” “呵……”帝仲被她一番动作逗笑,继续笑着说道,“你不是总喜欢半夜溜进他房里,提着小夜灯站在床头吓唬他玩吗?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有钥匙啊。”云潇小声嘀咕着,半张脸都浸在了水里,提起这些幼年往事,忽然感觉心中如释重负,吹了口泡泡,神秘的冲他眨眨眼睛,“他总怀疑我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特殊的术法,还检查过地面以为我是用的遁地之术,其实我并没有用那么高级的东西,只是偷偷去找杨师兄配了他房门的钥匙。” “杨师兄……”帝仲若有所思的在回忆里搜索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好像只是昆仑山一个普通的弟子,有些小手艺,倒是经常做些有趣的小东西,在师门之中人缘极好,帝仲忍不住摇头,不相信地说道,“就这样简单?他换过几次钥匙,难道你每次都能跟着一起换了?” “他换钥匙也是找的杨师兄嘛,我早就跟师兄打过招呼了。”云潇开心的跳了一下,立马又感觉自己失态了,连忙再次躲入湖中。 帝仲呆呆地望着云潇,被她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虽然感觉离谱,又着实有那么点道理,难怪萧千夜一直不知道她是用的什么法子偷偷进的房间,原本根本就不是什么奇门遁甲之术,只是这么简单的买通了昆仑制锁的弟子,每一次都私下里给她另外准备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怎、怎么了,你很失望的样子?”云潇的笑容僵了一僵,帝仲却摇头不可置信的笑出声,下意识的伸手用力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自己被无数人尊为战神,竟然也会被这么小小的把戏骗过了这么多年! 云潇往后躲了躲,总感觉他的动作好像在摸一只小狗,神色微微不悦,帝仲连忙收回了手,脑子里竟然真的一瞬间想起来某只小狗一样的东西,虽然嘴角已经忍不住咧出古怪的笑容,言语上还是立马好声好气的道:“我只是觉得稀奇,堂堂昆仑掌门的亲传弟子,竟然会用这种俗人的方法,更要命的是,居然还没有被人发现……” “杨师兄对我可好了,才不会告诉他,昆仑的人对我都很好。”云潇毫不客气的怼回去,帝仲倒也没显得多惊讶,微微点了下头,说道,“我知道,你一贯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所有人都很宠你,也正是因为这种溺爱,才养成了你现在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吧。” 云潇张了张嘴,生气的爬出水面,用手抓起湖水朝他砸去,骂道:“你胡说!” 帝仲一动不动,任由湖水从自己身体里穿了过去,平静的看着她,语气却一点点严厉起来:“潇儿,你可知道,如果你没有灵凤之息,当年从追着他从悬崖跳落就是必死无疑,他是不会死的,就算我没有醒过来,他依然有凶兽穷奇的血脉,死的人一定是你,你太任性妄为了,那么高的悬崖,真的一点不怕?” 云潇立马缩回了湖里,嘟着嘴闷闷不乐的不说话,帝仲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淡淡的说着:“如果你没有灵凤之息,无论是当年的坠崖,还是地下城中遭遇地缚灵,都够你死几次了。”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云潇没底气的压低声音,已经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帝仲十分平静的叹了口气,终于将目的言明:“我是来劝你留在厌泊岛继续调养的,这里有紫苏照顾你,月白花也能很好的压制你体内愈发难以控制的灵凤之息,你留下来,不要跟他回去了。” 云潇面无表情,咬了咬牙,没等她开口,帝仲又再次劝道:“你已经用分魂大法附于剑灵之上,随时都可以在他身边保护他,没必要亲身涉险,答应我,留在厌泊岛好么?” 他的语气温柔如水,缓缓流进云潇心底,让她真的产生了一丝动摇。14 帝仲忽然起身靠近月白湖,转眼之间已经走到她面前,第一次和这个人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云潇的身子微动了动,一口口地大吸着气,想逃,又被他一把拎住拽了回来,那分明只是一个魂魄都算不上的残影,捏着她的肩膀就让她动弹不了分毫。 月白湖是冰冷的,他的手也是冰冷的,然而,将她轻轻揽入怀里之后,胸膛却是温热的。 云潇惊住了半晌,大脑出现长久的空白,两人在湖水中定定站了许久,直到云潇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脸色发白,一把想将他推开,但是自己的双手却又直接穿过了帝仲的身体,她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发现自己无法挣脱。 帝仲眉间稍有不悦,虽有一丝不甘心,可声音依然温润如玉,一字一顿:“留在厌泊岛,这是命令。” 云潇用力喘了几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定下心神,断然拒绝:“我要在他身边,我不会留在厌泊岛。” “你!”帝仲蹦出一个字,强自笑了笑,终于放手让她从自己怀中逃一样的往后退开,眼中都是失望,不解的追问,“为什么?” 云潇抬头望向厌泊岛的天空,指着中央正在和太阳缓缓换位的明月,认真严肃的道:“我听闻上天界有掌控时间的术法,上一次他离开飞垣,再次回去已经是十日之后,如果这一次也是一样的情况甚至更久,那么眼下的飞垣已经变成龙潭虎穴,所有人都会将他视为夜王的帮凶恨不得置他于死地,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涉险,我等了八年,我不想这么快失去他。” “八年……”帝仲的声音骤然冷冽,想起万年前那一场未分胜负的搏斗,低语,“潇儿,你可知你等了我一万年?” 云潇神色一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确实清楚的感觉到心中某个角落在剧烈的撕痛,那般痛彻心扉,几乎无法呼吸,但她脸上仍然强作着笑颜,语声干涩地说道:“我才二十出头,你却说我等了你一万年,也许……身为神鸟火种的那一万年,也并没有身为人的这二十年活的快乐。” 帝仲蹙眉思量着,似在犹豫。 “哎……”他终于只是自顾摇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云潇,微微俯身摘了一朵月白花,将花递给她,笑道,“潇儿,你有的时候很像它,虽然拿你和一只凶兽比较不太合适,但是……你真的很像它。” 云潇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下那朵花,帝仲走进一步,索性将花朵别在她发髻上,然后轻轻一提,带着她一起回到岸边,手指的灵力如一道温暖的徐风将身上的湖水吹落。 “戴、戴白花,不、不吉利!”云潇赶紧给自己找借口,说话都不利索了,手往头上抓去,帝仲轻轻按住她,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指尖又是灵术一闪,月白花在他手中一点点透出嫣红,不假思索的反驳道,“行行行,白花不吉利,给你换成红色行了吧?” 云潇凝视了他一瞬,发现他虽然在笑,但眼里全是失落。 帝仲的眼色沉了一沉,忽然开口:“那只凶兽穷奇,名为‘萧’,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它总是和我顶嘴,经常把我气得半死,但又拿它没什么办法。” 他顿了顿,忽而展开笑颜,眼眸闪着璀璨的星光:“它真的一点没有凶兽的样子,总是赖在我身上撒娇,时间久了,我也就被它说服了,任它做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对它也很少管束。” 话到这里,帝仲顿了顿,眼里的光在一瞬间湮灭:“或许是我错了,如果从它第一次忤逆我开始,我就严厉的制止它,它就不会自作主张的插手我的战斗,也不会被我误伤濒死,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潇儿,真的是我太惯着它了,所以我很害怕,如果我现在也还这么惯着你,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 两人同时抬眼,虽然都没有说话,都在心底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东西。 帝仲的眉头慢慢展开,静静地站了会儿,抚着她的脸颊低低承诺:“我答应了他会救你,潇儿,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俯身捡起岸边的衣服,用同样的方法将上面的水渍吹走,若无其事的塞到云潇怀里,转眼就换了一副姿态,气定神闲的指了指来时的路:“快回去吧,他还在等你。” “他……他和你做了什么约定?”云潇咬着唇一动不动,虽然双眸难以克制的抖动,却强自镇定的站着,等他的回答。 帝仲看到她眼中的深重,终于是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将之前所有的约定一字不漏告诉她。 眼泪是在一个瞬间大滴大滴坠落的,云潇身子发软,只觉得天地昏茫,所有的声音都化成尖锐的耳鸣,刺的耳膜钻心的疼。 “可别被他察觉了,不然我可是要被唠叨的……”帝仲轻轻笑着,擦去云潇眼里的泪,温声劝着,也默默的将另一只手放在额心,将先前的对话全部封入自己脑中,不被萧千夜察觉。 “嗯。”云潇转过身子,将手中的衣服紧紧抱住,大步往风之间跑回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辞行 云潇小跑着回到风之间,石桌旁边的紫苏看见她回来,一下子站起来用力招了招手。 潋滟坐在边上神色恍惚的转着手里的酒杯,听见脚步声才幡然回神,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着墨衣的陌生男子。 没等云潇走过去,紫苏已经跑过来亲密的挽住胳膊,热情的将她拉到身旁,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那是一个精致的紫色药囊,里面装着几颗白如珍珠的药丸,嘱咐起来:“这个是月白花丸,每一颗都耗费了我十万月白花浓缩制成,你把它收好了,每隔十日就吃一颗,一共十颗,吃完了就让帝仲带你回厌泊岛找我,记住了吗?” “十万朵月白花,这么贵重……”云潇忐忑的瞅了一眼紫苏,这个嘴硬心软的烈王无时无刻不在抱怨,说自己浪费了她好多好多的月白花,所以她才不得以的催动神力加速厌泊岛时间流逝,现在好不容易她准备离开,烈王反倒还继续给她月白花丸治病! “怎么,你还不想领情?”紫苏顿时就拉下脸来,云潇连忙摆手,慌忙的解释道,“不、不是,我谢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领情?” “吃完了一定要回来找我,你这个身体眼下只能靠月白花强撑了。”紫苏说话是口无遮拦的,直接就将她的情况抖了出去,又道,“你是人类的身体神鸟的血统,所以无法自行控制体内的灵凤之息,要尽量远离那些歪门邪道才行,免得它爆发失控危及自身,我虽然眼下没办法治好你,但是厌泊岛有很多很多灵兽往来,你好好调养,先撑住别把自己弄死了,知道了吗?” “哦、哦,我尽量。”云潇没想到烈王会做出如此举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小心的将药囊收起来。 “什么叫尽量!”紫苏骂了一句,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是我的病人,这么容易死了,传出去会损坏我的名誉,你不是要尽量,是必须、必须活着明白吗?” 云潇只得陪着笑,这可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女子,明明初次到来的时候她还对自己抱着敌意,现在竟然真的如此掏心置腹,果然医者仁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吗? 云潇沉默了会,同为女人,她一眼就知道烈王紫苏对战神帝仲抱有爱慕之情,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活了上万年“神”的感情,是否仍和人类一样? 想起这些事情,云潇紧张的张了张口,但是抬眼又撞见烈王天真浪漫的笑脸,不得以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反倒是一旁的沉轩噗嗤一下笑起来,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全部心思。 紫苏没有在意两人的神色变化,强拽住云潇,指了指厌泊岛西边方向,道:“刚才那只冒犯了你的伤魂鸟来找我,说是为了赔罪,一会愿意亲自送你们回箴岛,我就让它先去那边等着了。” “烈王知道我要走了?”云潇有些惊讶,紫苏捂着嘴偷偷笑了,一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鬼王签,神秘的晃晃,“这是鬼王签,刚无聊的时候我们就在算着玩呢!签上卦象显示你一定会陪着一个重要的人,回到一个重要的地方,所以我就猜测,是陪着屋里头的那个人,回到飞垣去,对不对?” 紫苏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云潇侧头看向她身后,鬼王用手托着下巴,意味深长的对着她微微笑起,这个人的眼中带着另一种深意,像一口望不到底的枯井。 云潇觉得心轻轻抖了下,立即扭回头不敢再看他,紫苏似乎也在凝神思索,扭头望向沉轩,问道:“沉轩,鬼王签要自己抽签算才会更准吧?那你刚才随手那么一抽,真的有用吗?” “这个嘛……”鬼王含糊的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反道,“你要是觉得不准,就让她再抽一根试试呗。” 紫苏一脸期待的转过来,双手捧着鬼王签放到云潇眼前,好奇的道:“来,你快挑一个。” 没等云潇找到理由拒绝,帝仲的声音从远方飘来,爽朗的笑起:“紫苏,别为难她了,她正急着要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呢。” 云潇被他一句话说的脸颊通红,赶紧向烈王鞠躬致谢,然后重新跑回了房间,长长松了口气。 萧千夜披着血衣,一只手搭着额头,看起来已经睡着,云潇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靠近,将他披在肩上的血衣拿起来,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 然而,他还是在这一瞬间警惕的睁开了眼睛,云潇啧啧舌,低道:“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居然还是吵醒你了?” “习惯了。”萧千夜摇摇头,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暗自诧异。 云潇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抓着他的手往袖子里塞,嘴里小声的嘀咕着:“厌泊岛的日月交替虽然肉眼可见,可是人类的身体依然会随着这种变化感觉到疲惫,不过每次睡下去只要一小会就能恢复精神。” 萧千夜尴尬的看着她,想抽回手又被她用力按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别乱动,一会碰着伤口又要裂开重新上药了。”315 他索性就不动了,任由云潇像个贤妻良母一样给自己穿衣服,眼睛盯着微敞的窗子发呆,果然窗外的月光还在不停的挪动,很快就从夜晚转为黎明。 他只是在云潇离开的时间里小憩了片刻,却感觉这已经是这段日子以来休息的最好的一次。 “都说上天界掌握着时间、空间之术,果然名不虚传吧?”云潇对他笑做了个鬼脸,将领口往上提了提,萧千夜揉着肩膀,不知是不是受到厌泊岛神力的影响,一直处在极度疲惫状态的身体此刻也轻松了不少,又漫不经心的道,“确实是名不虚传,阿潇,我得赶紧回去了,这里的时间和飞垣不太一样,恐怕下面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你就留在这……” “我就跟你一起去。”云潇连忙抢话,用手捂住他的嘴,笑了笑,“怎么,你也要劝我留下来?” “也?”萧千夜凝眉,心下一动,迫不及待的反问,“他找你是说的这个吗?” “对呀,他说让我留在厌泊岛,不要跟你回去了,可我已经拒绝了他。”云潇只是不动声色的接下话,将他的衣服扣好,又捋了捋领口的褶皱,萧千夜怔怔盯着她出神,半晌后才缓缓说,“可你跟着我确实会有危险……” “你要赶我走吗?”云潇抬起眼认真的看着他,“你要是赶我走,我就不去了。” “我不是要赶你走。”萧千夜无奈的摇摇头,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摸摸对方的头,忽然眼色一定,眸中雪光闪烁,顿时神情黯然——她的发髻上别着一朵嫣红的小花,上面隐约还能感觉到熟悉的神力。 “你不赶我,那我就要跟着你。”云潇并未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转变,在帮他理好衣着之后,转身拿起桌上的剑灵递给他。 萧千夜拂过剑身,先前被帝仲切断的灵力回转已经恢复,但是他留在上面保护云潇魂魄的力量依然尚存。 那个人……也是真心想保护她。 他默默收好自己的剑灵,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而是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有一种难得的平静和温馨。 “花……挺好看的。”隔了许久,萧千夜指了指她发髻上的嫣红小花,云潇这才想起来,脸一下子通红,连忙伸手去抓。 萧千夜的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扬起,直接一把扣住了她手腕,笑着揉了揉云潇的头,声音很坦然:“干嘛要取下来?昆仑弟子讲究清修寡淡,你也很少带这些装饰的东西,偶尔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云潇小心的绞着手,紧张地看着他,萧千夜温柔的将她发髻上的花往里面别了别,忽道:“我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去昆仑山脉里游玩,在一个天池附近种着很多艳丽的红梅,那时候你就说过,很喜欢那种颜色。” “嗯,可是昆仑山不能穿的太鲜艳,会被师父骂的。”云潇也想起了那些事情,失神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即使是在昆仑长大,很多师门的规定她也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对世俗礼仪这些东西看的极淡,偏偏在衣着装扮上又格外讲究,师兄师弟们是清一色的白底蓝边,师姐师妹则是更为寡淡的青衫,连一贯不太管她的娘,都从没给她穿过红色一系的衣服。 云潇忽然皱着眉头歪了一下头,娘虽然也总是穿着青衫,但她有一张不知是何人所赠的画像,画里面的娘亲一身水红色的轻纱长裙,在雪地里翩翩起舞,看着就像天真浪漫的少女一样清纯动人。 “红色,很适合你。”萧千夜凑到她脸边,感觉云潇的脸一下滚烫起来,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少、少在这油嘴滑舌的,快去和烈王辞行吧。” 萧千夜无声笑起,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风之间去向烈王告别。 石桌旁的三人同时站起来,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相互微微鞠躬。 帝仲走上前,他的残影相较之前已经黯淡了不少,显然无法再维持太久,他直接说道:“神裂之术快要散了,我也不能亲自送你们回去,让伤魂鸟先将你们送至东冥附近,我去天域城看看萧奕白,等我回来,再去取回古尘,在此之前你们务必一切小心,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好。”萧千夜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思量了一瞬,取出怀里的家徽交给帝仲,问道,“请将这个东西交给他。” 帝仲接过家徽,迟疑的将它反过来,发现它的背面用剑锋刻了几个小字——“勿忧勿念”。 第一百九十章:贵客 帝都城,十二月的大雪连续下了七天,终于在年末的最后一天罕见的放晴。 阳光毫无温度的从云层里洒下,而化雪的日子远比下雪更冷,萧奕白一个人在天征府的房间中,一边点着温暖的火炉,一边门窗大开让寒风肆无忌惮的刮进来,他习惯的搬了一张靠椅到门口,盖了半身厚实的毯子,又拿起昨日未曾看完的书继续。 由于弟弟意外缺席了今年的双极会,明溪又在会上将阵眼一事昭告天下,天征府在一夜之间被千夫所指,再度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平息朝野恐慌,明溪只得下令将他禁足于府上,不许任何人私下探视。 明溪明面上是派了特殊的士兵过来把守,实际上也是为了保护他,虽然与外界失去联系,倒也让他悠然的在家里享受了一段宁静的生活,就连他手边堆积如山的书,也是明溪偷偷让公孙晏送进来给他消遣解闷的。 萧奕白摇摇头,嘴角流出一个无奈的笑,明溪一直三令五申的禁止他再沾染术法,这次送过来的显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书,那是些在中原流行的鬼怪,初看觉得满纸胡说八道,但是看的久了,倒还真的有那么点意思,想到这里,他将书翻过来,他现在看的这本名为《搜神记》,讲的是一对宝剑干将、莫邪的故事。 “呵……中原的故事可真是有趣。”萧奕白只是淡淡地感慨了一句,宝剑如人,人如宝剑,让人羡慕。 他随意翻看了一会,此时院中的积雪早已经累积了厚厚一层,由于他极少出门走动,整个后院甚至没有一处脚印。 另一侧空着的书房窗子微微敞开,一只麻雀探出头,对着他叽叽喳喳打着招呼,萧奕白头也不抬,只是随便挥了挥手,麻雀被寒风吹了一下立马又缩了回去。 这是他两个月以来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弟弟不告而别之后,也只有那只聒噪的麻雀还一直赖在府上不肯走,他知道麻雀身上留着凤姬的灵凤之息,也知道那一定是凤姬刻意安排的,因为云潇是和弟弟一起突然失踪的,所以他一直也就没有赶它走,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的留它在府上居住,它却成了现在唯一能进来和他说说话的东西。 公孙晏倒是时不时还弄几只冥蝶进来想和他唠唠嗑,不过他嫌晏公子太烦,都是直接就赶了出去。 高墙外传来换岗的脚步声,萧奕白歪了一下头,觉得这次的声音稍微有些提前了。 谁也想不到,在除去高成川独揽大权之后,天征府会这么快步了总督府的后尘,那些不久前还在府前费尽心思要进来拉拢关系的高官贵族,如今也都避之不及,生怕自己和天征府扯上任何关系。 然而,明溪并未将弟弟革职,反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保留了“军阁主”的头衔,军阁内部也并没有因为阁主的失踪而有新的人员调整,帝王的这一举动让朝中疑云密布,在他第三次驳回墨阁上书提议之后,这件事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暂时不了了之。 双极会结束之后,海军元帅百里风向帝王请辞并得到允许,如今禁军总督、海军元帅的位置都已空出,军阁主又是久久未归,实际上三军统帅的大权已经完全被明溪一人掌握。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今年的双极会破天荒的请来了百灵之首凤姬和禁地神守,明溪甚至想将祭星宫的大宫主之位交给凤姬,但她拒绝了,并在双极会之后离开天域城,再次失去踪影。 双极会下的最重要的一道全境命令,就是要求所有人,严防弟弟的行踪,并汇聚四大境修行高深的术士,试图恢复日神之眼。 萧奕白抿了抿嘴唇,心里不知作何感想,不久前弟弟还是飞垣的英雄,一夜之间又变成上天界的帮凶、全境的公敌。 真是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这片土地支离破碎的不仅仅是地基,还有人心。 萧奕白无声叹息,顿时感觉有些无趣,索性放下手里的书,情不自禁的抬头望向好不容易晴朗的天空,在视线的尽头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流星一般坠落。 他的手指蓦然收紧,院子的雪粒无风自动,被一股陌生又熟悉的神力吹到他手掌中,萧奕白伸手接雪,眼前有个模糊的残影在一点点凝聚。 “是你……”他愣神的望向那个残影,虽然轮廓已经出现了裂痕,但是那双俾睨天下的金银异瞳已经显而易见的说明了对方的身份,他从靠椅上站起来,内心有一股冲动强迫他主动往那个人身边靠去。 明明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萧奕白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在终于和他面对面之后,萧奕白的心砰砰直跳,猛地站直了身子。 坦白而言,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但是,他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个人很久很久了。 帝仲唇边含笑,开口却是极其平和的语调:“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坐在门口,就不怕着凉了?”天籁 “这……”萧奕白脸上尴尬,心中也惊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是以这种方式和他说话,没等他脑子转过来如何接话,帝仲已经先他一步踏进了房间,扫了一眼,扭头问道:“你的房间比他的还要简单,他好歹还知道从隔壁书房搬个桌子椅子的过来放着,你倒好,这么多书就直接扔在地上,也不嫌打扫的时候麻烦?” 萧奕白跟着他走进来,心情也在迅速平复,就像话家常一样的回道:“反正也没人会进来,我也会些灵术,可以变出小鬼帮忙整理。” “真懒啊。”帝仲笑着摇头,轻叹了口气,他和萧千夜虽然是兄弟,但由于两人常年不在家中久住,各自的房间也几乎不会互相窜门,所以他的记忆里对这个“兄长”的房间其实也很陌生。 萧奕白没有否认,忽的松了口气,近两个月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弛,低道:“你来了,就说明他没事,那就好。” 帝仲看着他,捏紧了手里的家徽,忽然问道:“你就不好奇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吗?” “好奇?”萧奕白笑意盈盈,无所谓的摆摆手,“我一贯不好奇他的行踪,只要知道他现在平安无事就够了。” 帝仲顿了一下,发现对方的语气是极为真诚的,倒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他的笑意逐渐变深,翻手将家徽丢给他,接道:“你这性格,难怪能把他吃的死死的,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奕白接过家徽,一眼就看到了背面熟悉的一行小字——“勿忧勿念”。 “云潇和他一起,放心吧,他们都很安全。”帝仲补充了一句,目光一扫而过,眼角已经瞥见对门窗缝里一直探头的麻雀,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什么人听。 “嗯。”萧奕白一副根本没听进去的模样随口接话,他将家徽紧紧握在手心,然后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连着咳嗽了几声。 帝仲低目沉思,迟迟未说话,隔了一会残影挥出一道神力,直接将房门关上,接道:“你灵力被切断,身体又不好,不要没事开着门窗吹冷风了。” “哦……好。”被他突如其来的训了几句,萧奕白只得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嘴里虽然如此,可心里却完全没在意,没话找话,“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往年的天域城其实没这么冷,我、我也只是习惯开着门窗透气了。” “别找借口。”帝仲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你就在家中好好调养,明溪不会伤害你,你弟弟那边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会尽力保护他……” 帝仲顿了顿,眼中神色几度变化,又自言自语的笑起来:“不对,他其实也不怎么需要我去保护了,反倒是你,相比起他,我现在更担心你,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你也跟我一起回厌泊岛找紫苏去。” 萧奕白默默沉思,没有接话,也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厌泊岛”和“紫苏”是什么意思,帝仲也不想解释,神裂之术凝聚的残影在落到飞垣之后根本无法继续维持,他语重心长的望着萧奕白,趁着自己还未完全消失,忽然有些感慨:“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非常的在意你,所以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什么事都只为别人着想。” 萧奕白只是淡淡的笑着,但笑意很深,让上天界的战神也一时分神,无法从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帝仲无奈的拍了拍对方肩膀,心里竟然有几分庆幸,他亏的是在萧千夜的身体里苏醒过来,不然遇到这个人,还真是麻烦了。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在残影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凑到对方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会想办法再联系你的,这段时间你就看看闲书吧。” 话音未落,最后一抹影子消失在眼前,萧奕白只是静听,毫无起伏,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反应。 没过一会,院子里突兀的传来声响,萧奕白凛然回神,聚精会神的从窗子往外望去,身子震了一下,目光赫然呆住,惊讶的张大嘴巴。 公孙晏已经大步窜到了房间前,敲门喊道:“喂,你起床了没有?快起来,有人找你。” 萧奕白没有回话,望着院中的两个人,男人衣着白底蓝边,手持碧色长剑,女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 是天澈,和……云秋水。 第一百九十一章:云秋水 云秋水走了进来,在看见他苍白脸庞的一瞬间转向敞开的窗子将其掩上,公孙晏识相的摸着脑门,一边后退一边随手关上门,笑呵呵的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云秋水平静的转过身,她没有携带自己的剑灵,是一个略显病态的中年女子,或许是因为常年生病,两鬓不合年纪的有了些许斑白,眼角也已经有了微微皱纹,但是眉眼之间仍是保留着年轻时期的孤傲,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比年轻人都更加雪亮有神。 她自顾自的靠着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用衣袖掩着嘴咳了几声,然后抬起头对他轻轻笑了笑,声音也是如水的温柔:“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开着门窗吹冷风了,你看我们三个,身体都不太好呢。” 萧奕白顿了一下,没想到那个曾在飞垣留叱咤风云足迹的女人会是这样一个朴素简约的形象。 眼前的女人,曾是白教的大司命,受到广大教徒的爱戴,甚至让灵凤族的凤九卿都为之心动,为她设计骗走了皇室至宝“沉月”。 他悄悄看了一眼天澈,发现他比上次来的时候瘦弱了很多,皮肤呈现出渗人的苍白,脖子上原本的海魂封印已成为一个恐怖的伤疤。 萧奕白下意识的拉了一把自己的靠椅放到他身边,对天澈说道:“公子脸色不好,先坐着歇一歇吧。” 天澈才想拒绝,云秋水已经抢下了话:“天澈,你靠着火炉坐近一些。” “是。”听到她发话,天澈也不好在说什么,自从上次北岸城一战被迫化蛟之后,他拖着一口气艰难的返回昆仑山,随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昏迷,直到前不久终于苏醒,青丘真人将他整个人浸泡在昆仑山脉下的天池中,持续不断的引昆山清气注入水中,甚至还亲自去附近的无言谷请谷主出手相助,这才让原本必死无疑他侥幸捡了一条命。 但是,虽然命是保住了,他也因此落下了严重的病根,昆仑的御寒心法也无法再帮助他抵抗周身的严寒,哪怕是在温暖的火炉旁边,他都感觉火焰是冰凉刺骨的。 他似乎恢复了先祖的本能,毕竟蛟在浅滩身后,是一种冷血生物,但当他尝试潜入水中,又发现自己仍不能在水下呼吸。 “这个,盖上吧。”萧奕白见他仍是冷的全身颤抖,将一旁的毯子递给天澈,默默说道,“很冷是吗?我其实也经常感觉到冷,而且是那种怎么也无法挣脱的冷,但是盖上毯子靠着火炉,确实会好一些。” 天澈抬头的一瞬,脑中思绪纷杂,眼中依然是最初的谨慎,并不领情,语气缓慢而坚定:“不必了,多谢。” 想起北岸城发生的一切,萧奕白也不意外这样的说辞,反倒是云秋水站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毯子直接盖在天澈身上,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温柔的摸了摸弟子的额头,劝道:“你来时答应过掌门,一定会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绝不让病情恶化,自己信誓旦旦说过的话,可要好好做才行,盖好了,别着凉。” 天澈一言不发,像个被母亲训的孩子,也不敢再说什么。 萧奕白好笑的看着两人,万万没想到那个在北岸城以一己之力拖着几百只青鸟的人此刻会如此听一个中年女人的话,云秋水心满意足的拍拍手,转向萧奕白,指了指他单薄的床褥,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也就盖着么点被子睡觉吗?” “呵……”萧奕白无声笑起,忽然想起年幼之时,每到天气转凉的时节,母亲就会强迫他们早早的穿上厚实的衣服,自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关心过他冷不冷、饿不饿了。 忽如其来的温馨感让萧奕白不由自主的走向自己的床,伸手按了按,笑道:“夫人教训的是,一会我就去换一床厚实的。” “你是从来不会照顾自己吧?”云秋水环视了一圈,指指地上杂乱的书籍,再指指衣架上随便乱挂的外衣,叹了口气,“千夜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他会把房间整理的很干净……” “是么?”萧奕白随口接话,忽然抬手指向隔壁,眼里的闪出异样的光,“他现在可不像小时候那么讲究了,夫人可以去旁边的房间转转,不一定比我好到哪里去。” 云秋水皱着眉头思索,若有所思地看向萧奕白,无奈的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回来这些年被你给带坏了吧?” 萧奕白轻抿了一唇,不假思索的辩解:“这也能赖到我身上?是您太偏爱他了。” 两人都不说话,面上的神情同时转为微笑,然后一前一后搬了个椅子一起围着火炉坐下来,云秋水把手放在炭火上方搓了搓,感觉身体终于暖和起来,笑道:“这次违背誓言重返飞垣,我本想好好训上他几句,没想到他居然又跑了,我听明戚说了一些事情,可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就想来见见你。” “是明戚夫人开口放您进来的吗?”萧奕白有些不可置信,随口嘀咕着,“天征府自双极会之后就被严加看管起来,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怎么会……” “是公孙公子向天尊帝申请,才带我和天澈进来的。”云秋水赶忙摆手解释,萧奕白点点头,这才合理,就算明戚夫人是明溪的姑姑,也不能可能在这种时候冒险安排一个中原人和一个异族人进入天征府,但是如果是公孙晏开了口,那一切就变得合乎情理起来,毕竟现在明溪最信任的人,就是公孙晏。爱薇 “其实我从来没听千夜提起过还有个双胞胎哥哥。”云秋水感慨的叹了口气,言语略带不满,“他一贯不和师门的人谈论自己的家事,就算是潇儿,也很少很少说起。” “他那种臭脾气,没被你们赶出来算是运气好的吧?”萧奕白也跟着调侃起来,不禁抿了嘴偷笑,“我听闻他小时候就是承蒙夫人照顾的,眼下我禁足在府内,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云秋水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又轻叹了口气:“我曾立下重誓不再返回飞垣,私心也不愿意再插手和飞垣有关的任何事,原本那时候我听人提起掌门收了一个飞垣人做亲传弟子,心里便想着要离他远远的,谁知道越怕什么越躲不掉,掌门亲自来找我,要我照顾千夜的起居。” 云秋水用力捏了捏手指,虽然嘴上说着不情不愿的话,脸上的表情仍是温柔的微笑,接道:“我本想拒绝掌门的请求,但是……” 她忽然抬头认真凝视着萧奕白,仿佛这样一模一样的脸庞触及了什么深刻的记忆,云秋水忍不住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的沿着他的脸颊滑下,低声道:“掌门告诉我,他是可以救潇儿的人,他们的命途早在人力占卜的极限范围之外,就已经紧紧相连。” 萧奕白一动不动,却见云秋水耸了耸肩膀,自顾低下了头,以一个母亲的身份,颤抖的道:“那时候我还将信将疑,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潇儿的情况,从她出生开始,我就做好了随时会失去她的准备。” 她慢慢的用手捂住脸,感觉脸有些烧,就将身子稍稍往后挪了挪,继续说道:“于是我就答应了掌门,让千夜搬进了论剑峰,他好像还不太高兴的样子,因为潇儿就住在他隔壁,总是喜欢缠着他玩,他嫌烦不想理她。“ “呵呵……”萧奕白猛地笑出声,讥讽道,“小时候嫌人家烦,现在又巴不得寸步不离的守着呢!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天道好轮回’吧?” 云秋水也跟着笑起,心情平复了不少:“潇儿自小就喜欢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像入了魔障一样,那时候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掌门的话是真的,索性就放任他们自己相处,极少管束,千夜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被掌门训斥之后,就经常逮着潇儿亲自教她练剑,那时候我远远的看着,倒是真的觉得他们还挺般配的。” 萧奕白似乎听到对方嘴里发出一声轻到无的叹息,他目不转睛的看向云秋水,却见对方面色如常,温和地看着火炉,一双雪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那个时候就想违背誓言回飞垣,我其实都已经幻想着来见见你的父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他们安排婚事,呵……我甚至忘了自己的女儿是个病人,是个治不好,很快就会死去的病人。” 云秋水用力揉了揉滚烫的脸面,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已经通红:“他们在我身边嬉戏打闹,一起练剑,一起学习,也会经常拌嘴争吵闹到我面前要我主持公道,像两个欢喜冤家,我打心眼里喜欢他们,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夫人……”萧奕白低低开口,看见她眉间全是伤心,眼里的泪珠不受控制的落入火炉中,发出一声滋啦的声响。 “可他们……都没能好好的。”云秋水只是飞速的地看了他一瞬,就触电一般转开了视线,“掌门让我照顾千夜的起居,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能救潇儿的人,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潇儿也是唯一能救他的人,这件事掌门一直对我隐瞒,直到前不久才将当年的占卜结果完整的告诉了我。” 萧奕白勉强挤了一个笑,手在衣襟里控制不住的用力握拳,他早就听弟弟提起过,昆仑一派武学博大精深,不仅仅是剑术,还有阵法、占星,甚至药学病理,千夜一个八岁独赴昆仑的孩子能被掌门收在门下成为亲传弟子,必然是还有其它更为重要的原因! “那件事,你应该知道的吧?”云秋水忽然开口问他,萧奕白眼眸一动,面上不自禁的带了歉意,点头。 云秋水顿了片刻,目光相对时,她终于心底一横,抓住萧奕白的手,认真的道:“我可以告诉你八年前坠崖之后的一切,但也请你告诉我,你们这一族……到底是继承了谁的力量。” 萧奕白的眼光深不可测,面容上喜怒点滴不显,云秋水将视线停留在萧奕白歌眉目间,看着熟悉的脸庞,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孩子,有些恍惚。 “坠崖一事还有隐情吗?”萧奕白不动声色的追问,云秋水沉默了会,轻叹口气,用手按住他的脖子,认真的道,“潇儿身上的剑伤其实只是割破了皮肤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伤口在脖子,被一种獠牙一样的东西咬去了近半血肉,但弟子找到他们救回来的时候,伤口上的血肉已经重生到仅留下了齿印,那个伤口上残留的力量……” 云秋水蓦然扫了一眼他的房间,压低了声音,继续:“那种残留的力量,和我初进你房间之时,残留的力量一模一样。” 萧奕白瞳孔顿缩,不可置信的站起来大退了一步,撞倒了自己的椅子。 云秋水也跟着站起来,深深的鞠躬:“我本想亲自问他,可他下落不明,潇儿也跟着一起不知所踪,我是个母亲,我只想救自己的女儿。” “夫人不必多礼!”萧奕白连忙扶住她,天澈也惊讶的阻止,云秋水毫不妥协,固执的站着一动不动,“只要能救她,哪怕用我的命去换,我也在所不辞。” 萧奕白凛然神色,心中有难言的酸涩,嘴里发苦,认真的道:“夫人请坐,我自然会将知道的一切告知,我想如果千夜也在这里,他也不会再对您有所隐瞒,您一直是他视若亲生母亲的人。” 云秋水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整个人散架一样颓然坐回椅子,萧奕白也重新放好椅子,理了理情绪,淡淡开口:“夫人请讲,八年前坠崖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云秋水低着头沉默下来,屋子太安静了,似乎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声音,剧烈、紧张,又不得不强自镇定。 第一百九十二章:信任 “那日他们被救回来之后,潇儿就被送到青丘那去治伤止血,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身上有些自残的剑伤,直到青丘提醒我,她的脖子上还留依稀的獠牙印。”云秋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在当初那个位置上指了指,神色沉重,“那一块的皮肤很新,很明显是才长出来的,我知道潇儿有着灵凤族的血脉,自愈的速度远比正常人快许多,但是如果是直接遭受致命伤,她混血的身体并不能像真正的灵凤族那样恢复。” 云秋水自嘲的笑了笑,眼珠一转,叹道:“从第二天开始,潇儿的身上就长出火一样的羽毛,红色的,一旦拔下就会直接烧毁,那时候我就明白,她一直被沉月和昆山清气压抑的灵凤之息终于要失控了。” “等潇儿醒了之后,她就如实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曾从九卿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古代种的传说,所以潇儿说起千夜当时的模样,我就知道他是古代种的后裔,但是她对自己脖子上的咬痕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多半就是在两人都失去意识的时候,被半人半兽状态的古代种咬伤的吧。”云秋水惨淡的咧嘴笑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后,心有余悸的搓着手指,继续说道,“可是为什么失控的古代种没有一口咬断潇儿的脖子呢?只要再多咬那么一寸,潇儿就会当场丧命,但他没有这么做,即使在完全失去理智、无法自制的时候,千夜都没有想过要伤害潇儿。” 云秋水抬起眼眸,目光带着温柔的笑,却看得萧奕白心下一颤,不可自抑的闭起眼睛——八年前自己失控的时候,他甚至连亲生父母都能残忍的杀害,根本无法抑制体内汹涌的杀戮欲望。 “所以,我从来都不怪他。”云秋水接着开口,感觉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双手交叠放在胸口,自言自语的喃喃:“如果潇儿现在也还在千夜身边,想必应该还是安全的,她一直没有给掌门回信,我还以为那孩子又是玩心太重耽误了,直到这次回到飞垣,听到人们谈起千夜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才知道事情已经变得超乎想象了。” 萧奕白温和地凝视着云秋水,猜不透眼前人的真正意图,淡淡接道:“我还以为夫人只知道了这些事情才回来的,原来是来了之后才知道的吗?那夫人此行又是为了什么事?” 云秋水点点头,望了一眼天澈,又将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轻声说道:“原本是为了他弟弟天释来的,那孩子身上的毒素复杂无法根除,只能尝试找到这些年试药用过的那些东西,从根源上下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哦……原来如此。”萧奕白有些意外,其实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还有天释这么一号人物,连忙尴尬的轻咳了几声,又道,“说的也是,我记得书册中记载他一共试药六十一次,几次都是死里逃生被硬生生救了回来,当时他被救走的时候也没有携带压制毒素的安魂丸,能撑到现在还活着……昆仑的医术果真令人佩服。” 天澈眉峰一耸,似有不快,但最终还是抿着嘴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云秋水见状只是淡淡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正好潇儿一直不给掌门回信,掌门心中惦念本想亲自走一趟,是我拦下了他,我原本就和飞垣有些不解之缘,年轻之时只会一味逃避,到如今年过半百的年纪,反而有些想通了,当年欠下的情和债,也该有个了结。” “夫人……”萧奕白暗暗心惊,一下子明白过来,云秋水的手轻颤,心里有淡淡的期望,凝视着他微微而笑,“我已向陛下申请,希望能见一见长公主殿下,只是……还未能得到允许。” 萧奕白并不意外,随口劝道:“长公主殿下现在是要犯,明溪不让见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她几番想针对云潇,怕是对您也不会有好脸色,夫人何苦要去见她?” 云秋水苦笑着摇头,轻叹了口气,神色阴晴不定,忽然压低声音,语调一转,问道:“凤九卿是不是也回来了?我之前听天澈提起北岸城海魔仓鲛逃脱的事,仓鲛……就是他放出来的吧?” 提起那个人,萧奕白的眉头不禁又皱了几分,默默点了点头,云秋水依然平静,开口却是让他心下震惊的话:“凤九卿是不是也和上天界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一族背后的力量之源,应该也是来自上天界吧?” 萧奕白的表情很镇静,四目相对,反倒是云秋水先挪开了目光,小心翼翼的绞着手指,低道:“他一直隐瞒自己是灵凤族后裔这件事,也经常和我说一些听起来很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只当他是讲故事,毕竟在那时的我眼里,他确实是一个博学多才、风趣幽默的人。” 云秋水低着头微微笑了,即使对那个人心怀芥蒂,可提起他眼里仍是满满的爱意,叹了口气,接道:“直到我知道灵凤族,知道腹中的孩子是违背血契、注定会早逝的存在,知道他和长公主的那些事情,我一气之下回到昆仑山,虽然立下重誓终生不再返回,也不再和任何人提起他的事情,可我还是忍不住,真的开始去了解关于上天界的事情,那时候我才发现凤九卿的话都是真的。” “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云秋水默默念着这句来自飞垣的古老传说,眼里闪出明媚的色泽,萧奕白却在这一瞬脸色骤然阴沉,低吟,“在外人眼里,上天界就是神的领地,像神一样俯视众生,主宰一切,可夫人知不知道,对飞垣而言,上天界才是灾难,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 “我知道。”云秋水按住他微颤的手,像个慈祥的母亲,温柔的看着萧奕白,“我就是知道这一切才会来找你。” 萧奕白的眼睛突然瞪大,耳边继续传来云秋水声音:“都说千夜是为了一己之私选择了上天界,他是上天界的帮凶,要和夜王一起对付飞垣,这种话骗骗别人就算了,千夜也算是在我面前长大的,他的为人我很清楚。” 云秋水缓了口气,虽然面色有些发白,唇边反抿着一抹淡笑,从容的道:“一个前不久还和夜王殊死搏命的人,怎么会毫无理由的突然倒戈,你们编出这种传言,究竟是为什么?” 萧奕白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没想到这个在千里之外隐居多年的女人会有如此敏锐的直觉,他强笑了笑,仍然不肯轻易妥协,反问:“如果我告诉您,萧氏一族的血脉原本就是来自上天界,和那位夜王甚至可以称为同修故友,就算飞垣沉海毁灭,他依然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因为……上天界才是他真正的故土。” 云秋水抿着唇,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声音也冷漠如冰:“如果真的如你所言,那的确是情有可原,难怪飞垣人会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可我不是飞垣人,与其相信你们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我更愿意相信自己认识的那个萧千夜。”678 萧奕白猛然站立,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憔悴、病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骨子里透出铮铮傲骨,让他凛然起敬。 “能告诉我他的下落吗?”云秋水无声无息的坐了回去,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思索,隔了好久才又期待的看向他,萧奕白恍惚了一瞬,终于明白了她来找自己的真正意图,苦笑:“说实话,我也没有他的消息,但如果是这么长时间杳无音讯的话,十之八九应该是在和上天界相关的某个地方,因为上天界有掌控时间、空间之术,或许在他们看来,也只是过去了几天。” 云秋水顿时又陷入失望,担心之色溢于言表,萧奕白忽然行了一礼,转口又道:“但是如果他们已经回来了,应该会先去东冥取回一件东西,他之前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东冥?”云秋水感觉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惊呼道,“这种腹背受敌的时候,他不回来解释清楚,还要跑去东冥做什么?” 萧奕白剑眉深锁,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对方的问题,自顾自的说道:“东冥境内的禁闭之谷,五帝湖最深处有一柄黑金古刀,在破坏四大境封印和中央阵眼之前,他一定会取回那柄古刀。” “黑金……古刀。”云秋水眉头紧蹙,感觉这四个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时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萧奕白淡淡提醒道,“是萧氏一族的先祖所吞噬的那位十二神留下的,夫人先前不是问我力量之源来自何人吗?那我也不妨坦白告诉您,萧氏一族的根源,是上天界战神,帝仲。” 云秋水的目光瞬间警惕,挑了挑唇角,无话可说,她的确是听说过这个人,是从凤九卿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即使是灵凤族的纯血后裔,凤九卿在提及帝仲之时都是难以言表的敬仰和钦佩。 “难怪……”天澈终于开口,回想着碧落海一战夜王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茅塞顿开,“难怪夜王没有直接动手杀他,原来你们是帝仲的血脉!” “呵……”萧奕白无所谓的笑笑,淡然自若,“若非如此,一个年轻有为前途大好的帝都高官,为何要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选择上天界呢?” 他话里有话,是在试探两人,云秋水和天澈互换了神色,两人同时平静地微笑,将一切情绪都以平静遮掩住。 萧奕白怔了一瞬,刚想开口,云秋水已经站起来理了理裙摆,笑吟吟的对他挥了挥手:“我们也该走了,你放心,我们会找到他,也会尽全力保护他。” “夫人……”萧奕白愣愣喊了一声,又转向天澈,目光一寒,“公子也是如此吗?” 天澈的唇角挂一丝冷笑,紧跟着站起来将毯子还给他,口是心非的道:“我是不想管他的死活,可我不能不管师妹。” 萧奕白想了一瞬,忽然笑了笑,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实的羽织大氅递给天澈:“这个你带着吧,今年的气候反常,各地都在下雪,这是倾衣坊特制的冬衣,保暖特别的管用。” “你该不会以为一件衣服就能收买我吧?”天澈嘴里嘲讽了一句,手却已经接下了大衣,无可奈何的叹气。 萧奕白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天征府。 直到走到没人的街角,天澈豁然顿步,目光严肃认真的询问:“师叔,您真的要去东冥?” “嗯?”云秋水像在思索着其他事情,好像没听清楚他的话,径自回道,“嗯,嗯,要去的。” 天澈听得心急,忙道:“师叔,您身子不好,还是在明戚夫人府上先住着吧,师妹的事情我去就好了。” 云秋水面容冷淡,只微微拍了拍他的肩头,眼神却是一暗,淡道:“我是潇儿的母亲,我理应陪着她,哪怕是……要和她彻底分别。”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好远,天澈愣愣的看着雪中远去的孤独背影,感觉心中一阵猛烈的搅动,不安和烦躁油然而生。 第一百九十三章:再遇故人 伤魂鸟在夜晚悄无声息的落在一处茂密的竹林里,放下背上的两人之后,扇着羽翼在半空中微微颔首,又静悄悄的离开。 这是一片奇怪的蓝色竹林,竹叶也闪着莹莹的亮光,天上的雪簌簌而下,已经将整个地面铺白。 “冥竹……”萧千夜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只生长在东冥境内的罕见竹子,连忙一把拉住云潇不让她乱碰,警惕的道,“这东西邪门,是用来饲养冥蝶的,你离远些。” “冥蝶,就是公孙晏一直在用的那种蝴蝶?”云潇好奇的追问,发现这种蓝色的竹子里果然透出幽幽邪气,让原本就阴冷的空气更显几分诡异,萧千夜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穿过竹林,又道,“冥蝶原本也是禁地深处一种非常罕见的东西,据说要在还未破茧的时候,将自身的血液滴入茧内,然后用特殊的术法封进这种竹子里,一年后取出再放到五帝湖中等待破茧成蝶,冥蝶的饲养需要耗费一年半,但是寿命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这么复杂呀。”云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萧千夜将手放在她唇边示意她小声一点,然后压低声音提醒,“东冥地势复杂,多是山丘和水系,最大的都市叫万佑城,因为建于一处凹地,经常会遭遇洪水和泥石流这些天灾,所以东冥人在万佑城周边设立了巨大的术法结界,就像天之涯外围的避水诀那样,哪怕发生山洪,水也淹不进城中,那道结界非常显眼,你很快就能看到。” 云潇紧跟着他,观察身边地形倒不像是在很偏僻的野外,这片竹子看起来似乎有人专程在照料种植,萧千夜也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他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乘着天征鸟直接从空中巡视,真的让他落地快速寻找出路倒还也还有些困难,他现在也只能勉强分辨万佑城的方向,尽可能的在夜里寻找那道结界的明光。 没等他们走出几步,沥空剑忽然颤了一下,萧千夜惊讶的顿步,翻手望向手里的剑灵。 “咦……”云潇也赶紧握住剑灵,不可置信的低呼,“共鸣……是剑灵之间的共鸣!” “嘘!”他赶紧环视了一圈,在确认周边没有危险之后,小心的感知着剑灵的共鸣反应,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低道,“是青魅剑,你的剑灵在附近!” “我的?”云潇睁大眼睛,再次认真的感觉了一下,脸上突然扬起喜悦之色,“是青魅剑的共鸣,那时候在细雪谷我将剑灵交给了玉絮姑娘,怎么她会跑到东冥来了……” 萧千夜没有吭声,手中的剑灵微微偏转,在剑尖指引的方向果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应该是两个人。 “走。”他将云潇护在身后,自己在前面开路,这片竹林铺着整齐的砖石小道,一路延伸似乎是通往人家,两人小心的绕过一个狭窄的弯,天生的敏锐让萧千夜按捺不住的直接出手,沥空的剑光划下一道锋利的雪光,映着周围的夜幕也显出苍白,来人很明显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的攻击打的措手不及,他的力道远不及萧千夜,整个身体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大步,一把抓住身边的竹子才勉强站稳。 再往前一步,萧千夜隐约察觉这个身影有些熟悉,情不自禁的放缓了手头的力道,但依然神色警惕的盯着对面,那人在被他一剑击退之后,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 “等等……”云潇按住他的手,跑上前,看着两人,又惊又喜,“玉絮,霍沧大哥,怎么是你们?” “云潇!”玉絮被萧千夜一剑吓的花容失色,连腿都还在不停的抖动,这会看见突然出现的云潇,竟一时忘了恐惧,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双肩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她的眼中有细碎的泪光,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看见她太过开心,连忙问道,“真的是你!难怪你的剑灵一直叫,我和霍大哥就寻着声音想出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霍沧!”萧千夜也才看清眼前的男子,一步上前扶住他,脸色猛然下沉,惊讶的松开手又退了一步,霍沧看起来比上次憔悴了不少,左臂空荡荡的,他在看见自己的同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抱怨道,“你下手还真的是一点没轻没重哎,要不是我提前察觉到退了一步,恐怕现在右手也保不住喽……” “你、你们怎么在东冥?”萧千夜是没心情和他贫嘴,霍沧歪着头凝视着他,发觉他的眼睛变成了罕见的金银异色,虽然脸庞未曾改变,又带上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开,缓缓指了指自己走过来的这条路,道,“这里是万佑城的城郊,技师梅亭雪的宅子,我是来找她帮忙安装假肢的。” 霍沧一把拽着玉絮,自顾自的介绍起来:“这是玉絮,那时候我在雪城疗伤,正巧碰见这姑娘带着昆仑的剑灵到处乱跑,我怕她被人瞧见惹麻烦,就强行拖着她一起了。” 玉絮没好气的甩开霍沧,脸颊却不自禁的泛起红晕,嘴不饶人的骂道:“你们别听他乱吹牛,他哪里认识梅技师,还不是靠我的面子人家才答应给他装假肢,不过梅技师最近被传到帝都去了,估计一两个月回不来,就让我们先在万佑城郊的竹宅里等她,顺便帮她照看这里的冥竹。” 云潇尴尬的看着两人,没等她多问什么,玉絮已经挽着她的胳膊往回走:“先别在外面杵着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呀,这会全飞垣都在找你们,你们怎么大半夜的跑这里来了?” “也是哦,少阁主,你这次又是惹了什么大麻烦啊?”霍沧也才想起来现在对方的处境,虽然嘴上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仅剩的一只右手也已经拉住了萧千夜的衣袖,见他面露迟疑之色,霍沧清了清嗓子顺手又拦下了玉絮,正色道,“少阁主,云姑娘,你们都是救过我命的人,如果肯信任我,就先跟我回竹宅休息一夜,如果不信,那么你们现在走,我绝不会暴露你们的行踪。” 萧千夜微微蹙眉,霍沧面容平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玉絮也不敢说话了,虽然帝都没有下全境通缉令,但眼前这个军阁之主,无疑就是帝都现在最想找到的人。 “千夜……”云潇拉了拉他,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微微笑起,“走吧。” 萧千夜看了看她,心里的警惕终于缓缓松开,几人沿着竹林往前走,不过一会就看见前方的小四合院,也是用竹子修的,看起来格外别致。天合 “快,快进来,外面太冷了。”玉絮一把推开侧房的门,赶紧一溜烟就钻了进去,在火炉边上搓了搓手,脱下了沾满雪珠的外衣,忍不住又发起牢骚,“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各地都在下雪,到处都特别的冷,先不说雪城和伽罗了,就连十年没见过雪粒子的东冥,都已经连续下了大半个的雪了,你们也快靠过来烤烤火,我去给你们弄些热茶。” 霍沧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玉絮的话继续说道:“这是客房,主人不在家我们也不好太过折腾,就这么几张小凳子,可别嫌弃了。” “云潇,你先喝点热茶。”话音未落,玉絮已经手脚利索的端上了一杯茶水,笑嘻嘻的踮了踮脚,云潇意外的看着她,几个月以前她还是个毛手毛脚经常被谷主训的小丫头,转眼间就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不仅动作干净利索,连说话做事都更加沉稳多了,玉絮才闲了一会,又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赶忙跑到霍沧面前抢过青魅剑,双手捧着递给她,感谢道,“当日从细雪谷逃出之后,沿途真的遇到了不少冰尸,幸好有这柄剑灵,冰尸才不敢靠近我们,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快收好吧。” 云潇放下茶水,再次握住自己的剑灵,心中感慨万千,玉絮把手放在她额头处,面容逐渐泛起一丝疑惑,然后直接伸手就往她衣服里钻,低呼:“你身上的羽毛不见了……体温好像也正常了哎,你、你你你这是遇上什么高人了吗?” 云潇点点头,又不好将烈王和厌泊岛的事情告诉她,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玉絮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霍沧用力咳了一下,赶紧出来打圆场:“玉絮,你去隔壁给他两找身厚实的冬衣斗篷,这天冷的呦,可别冻着。” “不用,昆仑有御寒心法,不需要厚实的衣服。”萧千夜搬了个小板凳在火炉边坐下,拦下匆匆忙忙的玉絮,笑了笑,“姑娘也别忙乎了,深夜叨扰,是我们的不是。” “你、你这么客气干什么,再说了,斗篷可不是给你们拿来取暖的!”玉絮小心的瞅了他一眼,毫无底气的训斥了一句,然后又心虚的看了看霍沧。 霍沧一口水险些喷出来,赶紧解释道:“对、对对的,你这张脸太醒目了,现在外头到处都在找你,给你们找个斗篷遮一下,要去哪里也方便。” 萧千夜没有回话,玉絮吐了吐舌头,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和她印象里雷厉风行的军阁主联系起来。 “咳咳……”霍沧索性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他对面,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会,终是他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宁静,问道,“这两个月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飞垣都发生了什么?” 萧千夜摇摇头,目光紧盯着火炉,熠熠生辉:“我原本就想着先去万佑城打听一下,毕竟是东冥最大的城市,各个城门处一定会粘贴着重要的告示。” “哦……这倒是被你说中了。”霍沧点点头,歪着头想了想,小声说道,“双极会结束之后,帝都就对全境下了命令,要求三军严密盯防你,一旦发现你的行踪必须直接上报帝都知晓,为此还安排了祭星宫的大法师过来试图修复日神之眼,不过你暂时放心,那东西修复的时候遇上了麻烦,一直都没有进展,只要你自己不被三军发现,应该就不会有大问题。” “嗯。”萧千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忽然抬起头,眼里闪出焦急,“霍大哥,帝都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你说他呀。”霍沧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听说是被禁足在天征府内,有专人看管,也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其它的我就不清楚了。” 萧千夜的手微微收紧,终于还是无力的展开,一言不发,霍沧本就有满肚子的疑问,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到口的话又不知道怎么再问出口,只好没话找话赶紧扯开话题,笑嘻嘻的说起自己的事:“那时候我被救回雪城,大夫告诉我左手已经完全坏死无法再医治了,为了保命他们只能给我截了肢,然后我就变成了残疾人,原准备去帝都找你卸任,没想到伤还没好,帝都又出事了。” 霍沧顿了顿,发现对方只是无动于衷的听着,就好像帝都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叹息的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又接道:“然后我就只能先暂时在雪城住了下了,恰巧遇上玉絮姑娘和红姨,他们认识东冥的技师梅亭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索性过来碰碰运气,装个灵活的假肢,总比一直残疾好吧?” “对不起,是我不好。”萧千夜默默接话,想起雪原上的一战,惭愧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啥?”霍沧直接抬手就敲了下对方的头,故作严厉的骂道,“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捅了你一刀,怎么反过来你跟我道歉起来了?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霍大哥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这张嘴呀,就是能把死人都气活了。”云潇笑吟吟的靠过来,给他递了一杯热茶,温声道,“先暖暖身子吧。” 萧千夜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干涸的喉咙瞬间就舒服多了,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慢点,还多着呢。”云潇用手拍着他的后背,霍沧看了两人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发呆的玉絮,忍不住嘀咕起来,“你学学人家云姑娘……”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精准的砸在他脸上,玉絮的声音接肘而至:“学什么学,你怎么不学学他?” “呵……”云潇没忍住笑出声,连带着一直面容紧锁的萧千夜,也终于展露了些许笑容。 第一百九十四章:霍沧 这一闹,气氛反而轻松了不少,霍沧趁热打铁的追问道:“先别说我的事了,你若是还当我是大哥,就把现在的情况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帝都那群见利忘义的家伙我是一个都不信,他们编的什么鬼话,说你是上天界的人,要联手什么夜王对付飞垣?编的和真的一样,传的神乎其神,我都快信了呢!” “他们说的是真的。”萧千夜平静地笑了笑,没有任何反应,再看霍沧和玉絮,他们两个像两尊雕像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张大嘴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千夜……”云潇紧张的握住他的手,不自禁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即使在火炉旁边,萧千夜的身体也是冷的让她心惊动魄,然而他只是微微扭头,为了不让云潇担心反过来握紧她的手放入怀里,不等霍沧继续质问,主动说道,“霍大哥,帝都说的都是真的,我离开的这几个月就是回了上天界,那里才是我真正的故土。” 霍沧一言不发,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萧千夜抬起眼睛,金银异瞳闪烁着让他不寒而栗的光芒,冷冷开口:“坦白说,那里真的比飞垣强太多了,难怪古往今来,上天界都是所有流岛的梦想,我这次回来的目的也正是你所听到的那样,你应该像他们一样提防着我,而不是这么热情的招待我。” “你、你真的这么想吗?就为了一个只去过一次的地方,就要放弃自己从小生活的土地?”霍沧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眼前人过于稳定的目光又让他看不出丝毫隐情,他用力握紧手上的茶杯,忍着情绪,努力保持着语气平静,“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真的要去破坏封印和阵眼,然后看着飞垣沉入海底?” “是的。”萧千夜毫不畏惧的看着他,“那并不是我初次去的地方,那是我生活了数万年的故土。 霍沧僵硬的顿住,数秒之后一把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不可置信的低道:“为什么?” “为什么?”萧千夜重复着这三个字,一直握住云潇的手终于不自禁的颤了颤,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仿佛那样的情绪波动只是错觉,“还能是为了什么,他们拿我大哥的命威胁我,难道要让我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放弃唯一的血亲兄长吗?霍大哥,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伟人,没有那样的牺牲觉悟。” 霍沧咽了口沫,刚想开口斥责他,感觉喉间泛起一阵苦涩,随即胸口涌出剧痛,连续不断的咳嗽起来。 萧千夜极其平静的看着情绪剧烈起伏的霍沧,似乎还想刻意挑起对方的怒火,接道:“而且我说了,就算飞垣没了,我依然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无论是上天界,还是中原,难道飞垣的人还能去那里追杀我?” “千夜!”云潇压低声音制止他,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可还是微微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霍沧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又呈现出死灰般的色泽。 “呀,你别动气!”玉絮赶紧跑过来,抓起他才脱下的外衣又重新披在霍沧的背上,然后用手用力的抚着对方的后背,霍沧好不容易缓了口气,脸色却苍白了不少,勾起一个莫名其妙的苦笑,“素不相识的人……军阁那么多人,在你眼里难道只是素不相识的人?这话骗别人还行,骗我……你还太嫩了。” “霍大哥?”不知对方突如其来的笑是因何而起,萧千夜果然是惊讶的目光一亮,霍沧抹了抹嘴,颤抖着手,好像强自咽下了一口血水,眼睛却一点点坚定起来,“你被我捅了一刀,就这样你刚才还跟我道歉呢!你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故意想找个理由骗我吧?哈哈……咳咳咳……” “你少说两句!”玉絮又气又急,又不敢插嘴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只得生着闷气赶紧给云潇使眼色。 “我没骗你。”萧千夜的目光缓缓从霍沧身上移开,缓了半晌,眼中一片死寂,“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来东冥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封印,就算现在你还不信,过不了多久事实就会摆在眼前。” 霍沧猛地站了起来,吓的玉絮赶忙用力拽着他的手臂,生怕两人一言不合起什么冲突,云潇也慌乱的按住萧千夜,一时间屋子里变得箭弩拔张,气氛异常紧张。 然而,四个人就这么保持着静止,直到霍沧再度猛烈的咳起来,玉絮红着眼睛,小声劝道:“你的伤才好一点,情绪别这么激动,我、我是个半桶水的大夫,一会你要出了什么事情,我救不了你呀!你……你行行好,别生气了。” “霍大哥,您先休息一会吧。”云潇也赶紧劝架,霍沧翻着白眼看了她一眼,只得强行按下火气重新坐好,玉絮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转身在后头的柜子里翻找起止咳的药丸。 “玉絮,你别忙了。”霍沧被后面柜子里瓶瓶罐罐的声音吵得心烦,索性抬手对玉絮招了招,又指了指云潇,嘱咐道,“你们两个姑娘家去隔壁屋里早些休息吧,再给她找件合身的冬衣,实在不行等天亮了去万佑城买几件,快去吧你在这吵死了。” “好好好,你老实把药吃了,我不吵你就是了。”玉絮知道霍沧是想故意支开她和云潇,也不废话直接就将一个药瓶丢到他怀里,一把挽住云潇的胳膊往外拖,笑嘻嘻的陪着笑。 萧千夜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只是眨眼的一刹那,那种紧张的情绪就被霍沧看在眼里,心里又是猛地发笑,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笑道:“玉絮是个女人又不是个男人,这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眼见着对方的情绪突然间又稳定下来,萧千夜也不知道霍沧究竟在想什么,只好耐心的坐着。好易 霍沧吞下药丸,感觉胸口的疼痛瘙痒顿时好转了不少,赶紧用力呼吸了几口,如获新生一样长长舒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在确定玉絮已经离开之后狡黠的笑了笑,蹑手蹑脚的跑到床下摸出一小坛子酒,神秘的晃了晃。 萧千夜冷眼看着他,劝道:“霍大哥还是不要饮酒了……” “我信你。”霍沧直接打断他的话,将小板凳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是挨着肩抢过他手里的茶碗倒满酒,又一把塞了回去,叹道,“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可我竟然真的信了你,哎……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他一边说话,一边抿了一口酒,或许是太长时间没碰过酒,霍沧呛了一下,猛地咳了一声,又怕被隔壁的玉絮察觉,连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脸颊憋得通红。 萧千夜奇怪的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笑起:“几个月不见,霍大哥终于有心上人了?我怎么记得在雪原遇险那会,霍大哥说要找一个酒量不比你差的姑娘?玉絮姑娘看起来,不仅不会饮酒,还不允许你喝酒呀。” “咳咳……你就别挖苦我了。”霍沧愁眉苦脸的摆摆手,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提起玉絮的名字,连身体都忍不住抖了抖,“不是谁都有你那么好的运气,遇上云潇那样的女人啊……” “这话被玉絮姑娘听见,您可又要挨揍了。”萧千夜指了指方才砸在他脸上的枕头,果然见霍沧尴尬的吐了吐舌头,闭起眼睛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直欲言又止的转着茶杯。 萧千夜默默将视线移开,淡道:“我一会就走,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我要是怕麻烦,就不会拉你回来了。”霍沧瞪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满酒,自言自语的道,“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以天征府和天尊帝的关系,他会突然变脸对付你们,那必然是遇到了更为严重的大事,逼着他不得不丢卒保车,但他没有直接对萧奕白动手,要么是真的因为那些坊间传闻,要么就是有其它不能公开的隐情。” 霍沧顿了顿,情不自禁的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还是一脸冷漠,没有给他任何察言观色的机会,只得耸耸肩,道:“我现在是个残疾人,原本也就不打算再回军阁,找个合适的时间卸任归田,倒也活的自由自在的,不过……如果你的话都是真的,我是不是现在就该带着玉絮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赶紧逃难去?” 他忍不住摇头苦笑起来,萧千夜默默喝了一口酒,忍着瞬间涌起的恶心感,低道:“如果换成我,就会带着阿潇尽快离开飞垣。” “你真的很在乎她啊。”霍沧呐呐地说着,淡笑,“可你现在不仅没带着她跑,反而带着她一起毁灭飞垣?少阁主,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共事多年,我真的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你。” 萧千夜没有反驳,脸色蓦然有些苍白——他曾以为云潇是能将他拉出泥潭的人,殊不料如今,反倒是将她拉入了泥潭。 “少阁主,我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了吧?”霍沧满不在意的凑过来,暗叹了口气,“我实话告诉你,现在除了帝都在找你,禁地还有不少异族人也都得到了消息,你若是想和云姑娘一起深入禁地,只怕还要提防那些家伙呀!虽然都是些等闲之辈不足为惧,可架不住人家常年住在禁地里头,无论地形还是气候都比你们熟的多,又多半是些山野精灵,鬼鬼祟祟的麻烦的很!” 萧千夜点点头,谢过对方好意,又道:“是凤姬的意思吗?” “凤姬?”霍沧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人和名字对上号,连忙回道,“你说她呀,她之前公然拒绝的陛下的邀请,不肯接任祭星宫大宫主之位呢!后来听说就不见了,反正她一直神出鬼没的,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哦。”萧千夜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句,像是随口闲聊,“祭星宫的位置还空着,剩下的军、镜、墨三阁呢?还有禁军那边,不会也一直空着吧?” “还真被你说中了。”霍沧挠了挠脑门,露出不解的神情,郁闷的嘀咕,“镜阁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公孙晏手里去了,其它的都没了下文,你也没有被革职哎,说起来真是奇怪,陛下命令全境四处追查你的下落,偏偏还给你保留着‘军阁主’的头衔,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呀?” 萧千夜摇摇头,明溪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自己一贯是看不透他的想法。 “你什么时候走?”霍沧摇了摇他,不想在刚才的问题上过度深究,萧千夜想了想,道,“一会就走,如果等到天亮,万佑城附近有三翼鸟巡视,若是被发现,反倒连累你们。” 霍沧面色凝重,眉头不禁又锁了几分,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对萧千夜的话信也不信,如果现在放任他离开,或许真的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强迫自己将此事隐瞒下去。 “哎……”许久,霍沧直视着曾经的顶头上司,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低吟,“不要让我成为帮凶啊……” 萧千夜放下酒,起身对他微微鞠躬,一言不发的提剑离开。 霍沧无奈的看着那杯几乎纹丝未动的酒,木讷的伸手把酒倒进了火炉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酒坛子重新藏好,紧跟着他一起走去隔壁。 第一百九十五章:万佑城 隔壁的房门是微微掩着的,没等两人敲门,云潇已经从里面拉开门,她裹着一件厚实的白色冬衣,正拉起帽子套在头上,淡淡地凝视着萧千夜,笑了笑:“要走了吗?” “嗯。”萧千夜点点头,还没再说什么,玉絮从身后一把拽住云潇不让她走,急得蹦蹦跳,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起来,“什么!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走到哪里去呀?留下来歇一晚吧,最近可冷了,你不要跟他在外面乱跑。” 云潇笑咯咯的转身拉着玉絮的手,安慰起来:“可我们现在相当于逃犯呀,不趁着夜色赶紧跑,难道要等待天亮自投罗网吗?” 玉絮瘪瘪嘴,还是不甘心不肯松手,又赶紧给霍沧使眼色,霍沧无奈的摊手,指了指萧千夜,好声好气的劝道:“云姑娘也没说错,现在外头到处都在找他们,如果想要深入禁地还得穿过万佑城继续往东面走,眼下趁着这种大半夜不容易被巡逻的军队发现,对了,你把我的衣服也拿一件出来给少阁主带上,他这张脸怕是连路边的野兔子都能认出来呦。” 听到霍沧都这么说了,玉絮只得不情不愿的松开云潇,转身回到屋里头去找衣服,云潇望向霍沧,对他微微颔首鞠躬,低道:“霍大哥,谢谢您。” “谢我做什么?莫名其妙的。”霍沧毫不在意的摆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萧千夜,无可奈何的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在雪原上救过我命的人,现在一个要跟我道歉,一个又对我道谢,搞的我里外不是人,怪不懂事一样,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给你们带着防身,就两件普通的冬衣,可别嫌弃了。” 云潇紧了紧衣领,赶忙接话:“霍大哥客气了,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有用多了。” “你是中原人,文绉绉的东西我说不过你。”霍沧憨憨的笑起来,玉絮已经拿着另一件冬衣走了出来,她直接就远远的丢到萧千夜手上,警告一样,一板一眼的提醒,“这次你可要保护好她了,别像上次那样,让她不远千里去救你!” 玉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也不多看他一眼,又拉着云潇的手,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叨着:“你身上的毛病虽然是暂时压制下去了,可是根本就没有痊愈,所以还是要一路小心呀,若是路上感觉到哪里不舒服了就回来找我,我就在这竹宅里哪里也不去,还有还有……” 霍沧尴尬的挠了挠脑门,知道那丫头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索性也不去听她说话,转而望向萧千夜,顺手将帽子给他拉了上去,又用力往下按了按,在确定能勉强遮住眼睛之后,方才无奈的叹了口气。 坦白而言,这个人的眼睛变得异常陌生,让共事多年的他都忍不住寒从心起。 “我都记住了。”云潇还在不停的点头,玉絮每说一句话,她就飞速的点一下头,直到对方支支吾吾的再也想不出来嘱咐的话,方才将手轻轻搭在她唇中,静静的看了她许久,低道,“放心吧,每个字我都记住了。” 玉絮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想起前不久短暂的相处时光,眼见着泪珠就要控制不住往下掉,霍沧赶紧一个箭步拉起她推回了房中,他用力拉着房门不让她再跑出来,用眼神连连示意:“快走吧,往东门出去,城里面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三翼鸟在巡视,你该清楚那种鸟的习性,别被发现了。” “霍大哥,多谢你。”萧千夜对着他抱拳鞠躬,霍沧按着门无法回礼,只得咧嘴笑了笑,“少这么多废话了,要是还有命相见,你可要好好给我解释清楚!” 萧千夜顿了数秒,直接拉起云潇,再无半分犹豫:“走。” 出了竹宅不过一刻钟,眼前的黑夜被一抹明亮的白光照得彻夜通明,云潇忍不住抬起手遮挡,隔了好久眼睛才适应了这种光芒。 “这就是万佑城外围的术法结界了。”萧千夜也停了脚步,认真的将云潇的帽子往下又拉了拉,耐心解释起来,“虽然东冥和伽罗接壤,但是过了雪城之后气温就会一路攀升,到万佑城这里基本已是四季如春,再往东就会深入到空寂圣地和禁闭之谷,气候变得潮湿温热,多雨多山洪,所以大多数城市都有这种术法结界守护,出了城市往禁地深处走,就是异族人喜欢的聚集地。” 云潇感觉眼睛已经完全被帽子挡住看不到路,才想往上提一提就被他按住了手,萧千夜瞟了眼前方的大都市,语气愈加严谨:“四大境只有伽罗因为气候恶劣而没有形成人口密集的大都市,万佑城是东冥最大的城市,按照惯例分配了仅有的三支空中军团之一‘三翼鸟’巡视,这里和不夜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就算现在是深夜,城里面也一样是人山人海的,我牵着你就好,又不要你看路。”紫薇 “看不见路很没有安全感嘛。”云潇小声的嘀咕着,还是执拗的把帽子往上提了提,指着不远处那道耀眼的明光,好奇的问道,“这个结界这么亮,那城里面岂不是被照的和白天一样?” “城里面看不见这种光,是故意搞的这么亮给外面人看的。”萧千夜拗不过她,只得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解释,“这个结界是用来预防天灾的,之所以弄得这么亮,纯粹是因为东冥太富有了……” “啊?”云潇听的奇怪,不解的道,“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吗?” 萧千夜无奈,自己也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有些贻笑大方,叹道:“东冥的地形多山丘,城镇也是依山傍水而建,虽然独立但大多数又都很富有,毕竟东冥本就是个资源极其充沛的地方,本地人又善于经商做生意,但是也正因为受到山地限制,这里的城市不能像阳川那样形成硕大的城市群,看起来就总好像没有人家那么磅礴大气,所以他们就在修防护结界的时候,特意搞的这么亮,美其名叫‘明珠之城’。” “这……”云潇尴尬的笑笑,也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故事,萧千夜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而且阳川信奉日月双神,是除了帝都以外最为古老的都市,虽然土地贫瘠,但毕竟历史渊源摆在那里,所以总在政局上力压东冥一筹,东冥人气不过,就只能砸钱赌气,把自己的几座大都市搞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要是有机会带你从东冥上空飞一圈,你就能看到这些城市都和万佑城如出一辙,像个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 “果然有钱人的乐趣就是与众不同呢。”云潇忍着笑,萧千夜毫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脑子里蹦出一个人的名字,忍不住咧嘴笑了笑,脱口说道,“公孙晏祖籍就在东冥万佑城,他们家迁居帝都之前还是这的首富,你看他平时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的架势,真的是深得东冥人的精髓了。” 提起那个人,云潇好像瞬间就理解了前方这座“明珠之城”,唇角抿出了一丝偷笑:“不仅仅是人喜欢争个高低贵贱,连居住的城市也要争一争,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看来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萧千夜只是淡淡地笑着,士农工商,虽然自古便是“商”为末,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东冥无疑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一会两人已经走到城门边,不同于天域皇城的严防紧守,万佑城的城门是敞开的,不设守卫,甚至在道路两边高高悬挂着数百个明晃晃的大灯笼,大有来者皆是客的架势,云潇感觉心里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萧千夜却镇定自若的牵着她,目不斜视的直接穿过城门,绕过繁华的主干道,两人一起往旁边绕城的辅路走去。 “没、没有人看守?”云潇小声的嘀咕着,加快了脚步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萧千夜点点头,一点也不奇怪,“是城主的意思,万佑城八成居民经商,人口往来频繁,而且本着‘来者不拒’的理念,早些年向帝都上书要求撤出军阁守卫,仅留空中三翼鸟一支,理由是和气生财,担心城内军阁将士吓到他们的客人,影响了生意,帝都也就同意了,这个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云潇听着他一本正经说出来的歪理,狐疑地盯着他,好像真有那么点道理,又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蹙着眉认真想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人口往来频繁还不设守卫?真的是要钱不要命吗?” “嗯?”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自言自语的道,“话虽如此,但是东冥还真的没出过什么大事情,一直都安安稳稳的,比其他三大境和谐的多,唯一的一次是七年前,帝都下令剿灭蝶谷。” “真的吗?”云潇惊讶的开口,不信,“这怎么可能,越是有钱的地方,应该更容易被人盯上才对吧?什么抢劫、偷窃这些的。” “我想可能是因为东冥的一些术法起了作用吧。”萧千夜其实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奇怪的结果,只能随意的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东冥擅长两种术法,一种是人人都会一些的占星术,另一种就是冥魂术,城主每个月都会在城中心的天象仪为城民祈福,如果当月占星显示有灾,就会通知附近的辟火和狰两支军团过来协助,反正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吧,有事就找军阁,没事就嫌你碍事。” 云潇只是盯着他,见他脸上露着无可奈何的笑意,忽然小跑了几步到他面前,歪着头小声的说道:“哇……不愧是全民皆商的城市,太现实了吧,你是不是也被他们嫌弃过呀?” 听到这样的质问,萧千夜不仅没有一点生气,反而如释重负的捏了捏她的鼻尖,然后用手轻轻弹去她帽子上的雪珠,跟着叹气:“是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他们可嫌弃我了。” 云潇偷笑了一下,回到他身边拉着手继续和他并肩走,即使在远离主道的地方,万佑城里依然是灯火通明,乍一看好似帝都的商业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一百九十六章:意外 雪穿过结界落到万佑城会被术法融化一部分,因此整座城市只有屋顶微微覆白,而地面上的雪粒被行人踩过化成了水,稍微走的急一些就会将脚底的水渍溅到旁边的小摊上,这条路虽然已经远离了城中心的主干道,可眼下依旧有不少路人们撑着油纸伞悠闲的在挑选商品。 云潇拽着他的袖子让他稍微慢一些,以免看起来太匆忙惹人怀疑,而在两人都放缓脚步之后,她的眼睛又变得异样明亮,一直控制不住的往旁边的摊子上探脑袋张望。 “别看了。”萧千夜虽然嘴上在低声提醒,眼睛却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目光一起望过去,心口不一的问道,“看中什么了?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咦——”云潇拖长了声音,咯咯笑个不停,“我喜欢你就买来送我吗?” 萧千夜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可以先欠着吗?这会去给你买,就是自投罗网。” “欠着……也行吧。”云潇神秘兮兮的瞪了他一眼,偷笑,“但是我可要收利息的,怕你拖久了买不起。” 萧千夜笑而不语,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忽然将她再次往怀里拉了拉,问道:“把我先抵给你,行吗?” 云潇呆了一下,感觉这种话分明不像是这个人会轻易说出来的,脸颊瞬间潮红,那双金银异瞳像星星一样闪了数秒,像另一个人的目光,温柔的望向她。 萧千夜揉了一下额头,思绪又出现了熟悉的混杂,蓦然抿唇不再说话。 云潇开心的低着头,踢着脚尖的水花倒是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出现的微妙反常,万佑城是飞垣最大的城市之一,又靠近两大禁地,一直以来这里的生意买卖就不同他处,总是有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云潇想靠近一些,又立时被他拉了回去,只能憋着心底的好奇,暗暗指向了左边的小摊上一个红色的盘子,小声的问道:“那是什么东西,看着怪怪的,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萧千夜却在目光扫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将她往身后拽了拽,赶紧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等到之前的小摊完全看不见了,他的脸色才明显松了口气,道:“那东西叫‘引游盘’,是引游人深入禁地抓捕异族人的必需品,它上面的指引针可以分辨异族的气息,跟着走就能找到想要抓的异族人。” “这么厉害?”云潇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飞垣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流通,萧千夜默默牵着她,摇头道,“虽然已经下令不允许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滥杀异族人,可是很多地方还是我行我素,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引游盘分很多种,只要是曾经被抓到过的异族人,他们就有办法把那种独特的气息封入盘中,然后那种异族人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指针发现。” 云潇默默不语,抓着他的手微微收紧,萧千夜感觉到她的不快,但这种时候也只能无能为力的耸耸肩:“等到政权慢慢稳定,陛下能腾出手来治理四大境的时候就会好一些吧,眼下确实是没有闲功夫管这种事了。” “嗯。”云潇点点头,勉强自己笑了笑,这时候从对面迎面撞来几个人,路也不看就直接将她推到了一旁。 “喂……”她才想发脾气,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赶紧捂住嘴把到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闷闷不乐的嘀咕了一声。 她这一退就恰巧撞倒了旁边的首饰摊,摊主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似乎是早就见惯了这种横冲直撞,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好声好气的把散落在地上的货物捡起了擦干净,然后礼貌的走过来,颔首鞠躬:“姑娘没伤着吧?” 没想到路边的小摊贩都会如此客气,云潇赶紧摆摆手回道:“没事、没事,倒是我撞到了你的摊子,你……你这些东西贵不贵呀,要是太贵了我买不起……” 她心虚的瞅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萧千夜,很显然是怕被人认出身份,他压低了帽子没有走过来,而是对她小心的招了招手。 “不贵、不贵的。”小摊贩很快就察觉到了两人特殊的关系,眼睛咕噜咕噜转的飞快,又将原本已经放回去的一根簪子拿了回来,笑呵呵的双手呈到她面前,“相撞也是算是有缘,这根簪子是以红枫为型,姑娘若是喜欢,我可以给您个低价……” 他一边说话,一边鸡贼的对着萧千夜使眼色,云潇尴尬的轻咳了几声,知道小贩只是在找借口做生意,才想推辞,忽然城中亮起醒目的红灯,有铜锣的声音自城中心传来。 “啊……到点了!”小摊贩念念叨叨了一句,脸上突兀的扬起兴奋之色,再也不顾上跟她谈价钱,一把将簪子塞到她手里,直接卷起自己的摊子利索的全部收拾起来,抬腿就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哎——你不要钱了?”云潇一把拽住不让他走,这一下反倒是小摊贩嫌弃的甩开她的手,边跑边对她喊道,“到时辰了,城主要在天象仪预算本月的运势,我可不能为了你这一小单生意耽误了城主的占星!” “占星的时辰……”萧千夜面色猛沉,箭步上前牵着云潇往更偏僻的小路拐去,云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他严肃的表情自己也忍不住全身紧张,两人小心翼翼的绕到另一条后街,直到周围再也看不到人影,萧千夜担心的张望了几遍,在确认这是一条后巷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云潇屏住一口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条后街湿漉漉的,道路两旁虽然还算干净,但是非常突兀的丢弃着好多肚兜、内衫,看起来又是花街柳巷背后不能见人的小路。 萧千夜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小心的摸了摸一直藏在大衣下的沥空剑,提醒道:“城主每个月会在初一的子时占星祈福,看来我们是这么巧就赶上了。” “这么倒霉?”云潇倒是不觉得巧,只感觉屋漏偏逢连夜雨,顿时有些沮丧,萧千夜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无奈的道,“没办法,谁让上天界的时间和飞垣不一样,我们自己感觉不到,其实这里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几月份,若是按照走的那时候来推断,差不多该到年末了。” 云潇想起厌泊岛上肉眼可见的日月交替,暗暗咋舌,萧千夜蹙眉思索,自言自语的道:“如果是年末的话,三军按照惯例要回帝都参加年宴,正将级别的全部都要回去,剩余的副将则会轮番巡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现在万佑城的巡逻士兵应该不太多,也难怪从我们入城至今,我也只看到五只三翼鸟在天上飞了三圈。” 云潇嘟着嘴没敢接话,因为她的目光一直被城内新奇的小玩意吸引,根本没注意到天上还有三翼鸟在飞。52文学 萧千夜的语气变得焦急起来,他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位置,低道:“万佑城很大,我们还得绕着城走小路,城里城外又都是空中军团,剑灵也用不了,阿潇,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了,东冥的占星术非常精准,万一被发现,很快就会全城封锁,到时候外围辟火和狰都会调过来协助。” “嗯,快走吧。”云潇一刻也不敢再耽搁,然后她一转身,迎面涌出浓郁的酒臭味,熏得她瞬间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萧千夜警惕的将她拉回身边,是旁边阁楼的二楼上直接扔下来一个人,屋内传来男女混杂的哄笑声,还有好事的人冒出个头往下张望着,衣衫不整的醉汉揉了揉还在冒金星的双眼,对着屋里头的人骂骂咧咧的嚎了几声,然后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直接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嘘……”萧千夜紧靠着这座楼,在视线的死角里对她轻轻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云潇捏着鼻子,嫌弃的把醉汉往旁边踢了踢,对方用袖子擦了擦嘴,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放到鼻子前用力嗅起来。 瞬间感觉像被一只蛆虫缠住了脚腕,云潇忍着气用力踹了一脚,那醉汉被她踢了脸,不仅没有一丝生气,反而贪婪的吸着空气,嘴里大言不惭的说道:“踢得好!舒服、舒服了,再来……再来一脚!” “神经病啊!”云潇想也没想又是一脚,这一下的力道带上了昆仑的心法,直接把这个二百来斤的大胖子踹到了另一边的墙上。 与此同时,头顶的术法结界忽然闪出一道不详的红光,紧接着全城传来警戒的击鼓声! “啊……不是我干的吧?”云潇被吓了一跳,没等她再说话,萧千夜用力将她搂入怀里一把按在墙上,低吟,“别动,有人来了。” 果然,从不远处跑出来两个伙计,他们是来找喝醉酒被人从二楼扔下去的客人,一看到被踹到墙角的胖子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又是后怕又是抱怨,嘴里面没好气的骂道:“哎呦,都说了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这家伙没摔死吧,赶紧抬回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又推又拉,但是一个二百来斤被踢骨折的大胖子哪是两个精瘦的伙计能抬得动的,没一会都累得气喘吁吁,一个个叉着腰干瞪眼。 “喂,那边的大兄弟,过来搭把手呗!”眼见着自己人不行,两人只能就近找人手帮忙,好声好气的对萧千夜弯腰鞠躬,赔笑着。 萧千夜微微侧身,故意用指头撩起云潇的长发晃了晃,压低声音:“没空。” “呃……”两人面面相觑,但也知道这种半夜会出现在后巷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人,也不好再多做要求。 “走。”萧千夜将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背对着他们,一手搂住云潇的腰,一只手随意挥了挥,借机离开。 没走出三步,身后的伙计突然大声叫住他,提醒道:“喂喂喂,你那边别去了,没听见击鼓声嘛,这个月占星必是有异常,那个方向是城门啊,你出不去的。” 萧千夜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几十只三翼鸟已在万佑城上空停驻! “麻烦了……”他心道不好,没想到占星术的结果会出的这么快。 伙计们一边推着大胖子,一边瞅着他偷笑,阴阳怪气的劝道:“我说大兄弟,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别在外面跟女人厮混了,估计一会就得来巡城了,半夜三更的干这种事可不好哎,嘿嘿。” 萧千夜微微扭头,雪亮的目光严厉的盯着这两人,心里像是有了其它想法,忽然沥空剑从袖中击出一道锋利的剑气,直接就将两人打晕过去,他走到胖子身边,弯下腰认真看了一会,然后伸手在他怀里仔细的摸索起来。 “你要做什么呀?”云潇奇怪的看着他,见他一副要抢劫的样子,从胖子怀里掏出了一块金镶玉,晃了晃,道,“难怪我总觉得这家伙眼熟,果然是他。” “你认识?” “勉强算认识吧。”萧千夜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脸色一黑,“先前凤姬在秦楼和金家大公子起了冲突,顺手就把人家杀了,那个人就是这家伙的哥哥,他是金家的三公子,公孙世家迁居帝都之后,他们家就是东冥首富了。” 云潇啧啧舌,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萧千夜一只手就提着他丢到了一旁阴暗的角落里,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伙计,问道:“阿潇,你是不是会一些障眼术?” 云潇眨眨眼睛,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没底气的道:“会是会一点……但是我也不是专门研究术法的,只能维持一会会,而且遇上厉害的人,大概一眼就露馅了。” 萧千夜无所谓的笑笑,指了指身旁的高楼:“这种寻欢作乐之地哪来什么厉害的人,快换上他们的衣服跟我进去躲一躲。” 他随后目光凝重的望向天空,语气渐渐严厉:“天象仪显露红光,是最为危险的预示,我们得先躲一躲,再想办法出城了。” 云潇嫌弃的看了看伙计们油腻腻的衣服,终于还是一咬牙扒下来套在了身上,他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伙计,然后手指沿着他脸颊运起灵术,让他看起来像其中的一个人。 “嗯……不好看,我不喜欢。”云潇嘀咕了一句,萧千夜只是随意摸了摸自己的脸,无所谓的笑笑。 第一百九十七章:蒙混过关 两人换好衣服绕过后巷,发现酒楼里已经开始清客了,伙计们一个个点头哈腰陪着笑,好声好气的将还未尽兴的客人搀扶到门口,大厅里的酒席还剩了许多未吃完的美酒佳肴,此时也不顾上浪费直接就用大桶装走了往后头搬过去。 门口还有不少意犹未尽的人在推推嚷嚷的不肯走,萧千夜不动声色的靠过去,一把就扶住了站立不稳的客人,用力将他拉到了几步丢到了大街上。 云潇张望着四周,发现所有的酒楼都是如出一辙的在往外赶人,大街上一下子就聚集了好多醉汉,有男有女,一个个不省人事的趴在地上就呼呼大睡。 “别管他们,一会有人来捡的他们的,我们去里面帮忙。”萧千夜低低说了一句,对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两人赶紧趁着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攧手攧脚的端起餐盘偷偷往人少的地方躲起来,然后一溜烟的拐进了下人们住的偏房,萧千夜警惕的观察了一圈,低道,“占星如果出现异常,全城会直接进入戒严状态,直到军阁全面排查之后才会解除,你先在这边躲一躲,我去看一看什么情况。” 云潇赶紧点着头,假意在后院里整理起来,心跳的砰砰直响。 这看起来是个堆放杂物和馊桶的地方,旁边就是伙计们睡觉的侧房,云潇捏了捏鼻子,这里的气味熏得她恶心想吐,又不得以装成很熟练的样子,一直摆弄着几个脏兮兮的木桶假装很忙。 萧千夜无声无息的回到前厅,随手拎起一块抹布假意擦起桌子,最后一名喝的不省人事的客人被人抬着送回了家,为首的总管匆忙的点了一下今天的账单,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巡查惹得心情不佳,他不耐烦的对着手下呼三喝四的道:“赶紧把垃圾装起来放到后院里去,然后全部回房间睡觉今晚不许出来了。” “是是是,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伙计们也很少经历这种场面,听见头儿催他们去睡觉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萧千夜眉头紧锁,余光偷偷瞥过门外,红光从外围结界上倾泻而下,像一种不详的预兆,笼罩全城。 “手脚利索点,干完活就去屋里头呆着别出来了。”总管一边点账,头也不抬的继续命令,“这是倒了哪辈子霉,我在这万佑城干了四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天象仪显露红光,妈呀,这到底是又惹上了那路子的灾星呦!” 总管在自言自语的嘀咕,手指上的动作也在有节奏的捏紧、松弛,好像自己也在做着什么古怪的占卜。 萧千夜心下一沉,据说天象仪会根据占星的结果显露不同的色泽,其中只有红、橙双色会导致封城盘查,而在他知道的历史里,能显露橙光已是非常严重的大事,更别提这一次破天荒的展露了红光! 他的目光微微收紧,东冥的占星术非常精准,甚至现在的月圣女蝶嗤就曾是东冥的首席占星术,这种罕见的红光该不会就是冲着自己和云潇来的吧? 他这么想着,心里不禁担心起云潇的安全,赶紧暗暗退了出去,不动声色的回到后面找到云潇,指了指侧房,嘱咐道,“一会你也要跟他们一起假装去睡觉,如果听到有人喊,再和他们一起出来,没人喊就别出来了。” “我知道了,哎,你别走了,你别离开我……”云潇心虚的拉住他不让他走,萧千夜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安慰道,“没事,深夜巡查这种事之前都是我在干,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你别出来就好。” “可这一屋子十几个大男人一起睡,我、我不要进去……”云潇还是紧紧拽着不放手,脸色苍白,小心的用余光瞥了瞥他,萧千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人是穿了下人的衣服混了进来,即使在万佑城这种富得流油的城市,普通伙计的房间也还是极为简陋朴素的,就一张很长很长的石板床,十几人各自裹着被子睡觉,里面掺杂着各种汗臭、脚臭,不要说云潇一个女孩子,就算是他也不乐意进去和他们一起住。 萧千夜认真的想了想,按照之前的习惯,如果占星的结果显示本月有灾祸,军阁会第一时间进行封城,同时通知外围辟火和狰过来支援,然后沿着各个主道依序庞查,先查各大商铺、酒馆,然后才会去检查街道巷弄,一直要到城主宣布警戒解除才会重新开放各大城门。 没等两人多说什么,前面一下子走进来十几个酒楼的伙计,他们看起来是忙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能休息了,所有人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他们根本看也不看旁边的人,直接从后院的井里打了水上来随便抹了把脸,然后一个个有气无力的走进侧房,从旁边找到自己的被褥随便的铺在石板上,不过一会呼噜声就已经此起披伏的响起来。 “跟我来。”萧千夜牵着她紧跟着那群人一起走进侧房,看了眼墙角边仅剩的一床被子,随后他利手利脚的卷起那床被子弹了弹灰尘,又把最外面的伙计往里头踢了踢,无奈的瘪瘪嘴,低道,“先进来躲一下,我抱着你,没事的。” 云潇的脸颊直接就变成通红的,虽然她从小就喜欢钻进萧千夜的房里故意吓唬他,但是这种都是满屋子呼声震天的臭男人,她也还是第一次见到。飞卢吧 外头又传来一串脚步声,总管的声音高扬着传进来:“都在屋里头躺好了,没人检查就别出来!” “快!”萧千夜一把将她拽过来,想也不想直接塞进了被子里,然后轻轻一盖,遮住两人的身体,侧房的门在下一刻就被总管推开,对方提着灯笼照了照,然后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床被子像是许久没有照过阳光了,从被絮里渗出各种霉味,混杂着男人的汗水、狐臭,一下子熏得云潇两眼直冒金花。 云潇被他搂在怀里,半边身子靠着墙,另外半边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一面冰冷,一面炽热,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跳蓦然加速,搂在她的手紧张的松了松,又情不自禁的用力。 萧千夜也是尴尬的笑了笑,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同衾共枕会是这么一种古怪的场面,她的呼吸短而急促,一直在自己胸口起伏,撩的他内心也如泉涌。 被窝里本就不透气,两人的呼吸又都是紧张又急促,不一会儿,云潇已经感觉到头晕目眩,像是要窒息,萧千夜小心的掀开被子一角,自己也是猛地将头伸出去透了口气,再看周围,这群起早贪黑的伙计们几乎个个都是挨着枕头就入睡,倒也没人注意侧房里混进了两个陌生人。 云潇跟着他把头伸出去透了口气,原本就被熏得晕乎乎的,此时紧挨着他的胸脯,脑子里嗡嗡炸响乱成一锅粥,如其来的害臊让她情不自禁的往墙边缩了缩,然而这块石板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十几个大男人,她想稍稍动一下就又踢到了后面的人,那人在睡梦里厌烦的挥了挥手,嘴里面骂骂咧咧的翻了个身。 萧千夜轻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还是温柔的伸手将云潇往怀里拉了拉,低语:“别怕,临时封城之后会要求所有商铺店家全部关门停业,但是万佑城非常的大,单是自己的居民就超过三百万人,这还不算上往来的旅人和商队,就算全城排查也不会那么快,若是查不到这里,你就算睡着了也没事,所以管事的才会把下人全部轰回来睡觉。” “多久才会查到这里?”云潇赶紧没话找话掩饰自己的紧张,萧千夜想了想,道,“不好说,但通常会在三天内结束。” “三天?”云潇低呼了一句,支支吾吾的道,“我的障眼术支撑不了那么久,我们得想办法溜出去才行。” “嗯,我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到他这么说,云潇赶紧摇头,抱着他不肯松手,嘀咕着:“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他们醒了怎么办?” “他们估计雷打都不会醒吧,而且你用了障眼术,他们看你应该也是个男人吧?”萧千夜看了看周围的人,仍在凝神思索,丝毫没有察觉怀中的女子赫然扬起的一丝气愤,恨不得现在就敲烂眼前这个木头脑袋,又碍于旁边全是人,只得忍着一口气不敢发出声响。 “呃……”感觉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萧千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沉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云潇也闷闷不乐的不说话,只是盯着他,隔了好一会,萧千夜被她看的心虚,赶忙低咳了一声,道,“那、那你和我一起吧,我想去军阁的分部看看。” “好。”云潇回答得很爽快,轻手轻脚的窜出了被子,嫌弃的拍了拍自己,萧千夜拗不过她,走到房门旁观察了一会,总管还在后院中,是从另一边的侧房里才查完房出来,这时候又急匆匆的走过来一个人,两人交头接耳的说了些什么,借着微弱的灯火,总管的脸色阴沉可怕,萧千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回头对云潇招招手,“小心点,军阁应该还没排查到这边。” 待后院中的两人离开,萧千夜轻轻推开门,一手小心的牵着云潇,一手紧张的紧握住剑灵。 万佑城很快就陷入一片死寂,天空呈现出血一般诡异的鲜红,空中的三翼鸟来回盘旋,时而停在屋檐处,一双碧绿的眼珠扫过每家每户。 云潇仰着头,似乎从鸟鸣中听出了一些异样,她轻轻拉了拉萧千夜,两人一起往墙角的阴影里走过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罗陵 三翼鸟俯冲直下落在墙院上,一双幽绿的眼珠咕噜噜的打转,透过黑暗,和角落里的云潇四目相对。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萧千夜紧握住剑灵,屏住呼吸不敢出声,三翼鸟是仅有的三支空中军团之一,这种生物体型硕大,可以同时承载两到三个成年人,但是性情古怪难以捉摸,虽然已经被驯化了数百年,可是依然非常难管理,每年都会发生意外伤人事件,即使如此,作为最强大的一支空中军团,三翼鸟仍是军阁最重要的灵兽,甚至也会借调其它三大境。 在飞垣,除了天征鸟,三翼鸟就是空中的霸主,它比羽都的青鸟更适合战斗,也比阳川的金乌鸟更加凶悍。 云潇往前走了一步,丝毫不畏惧,反而主动向它伸出手,三翼鸟歪着头,轻轻扑扇了一下翅膀,竟然也落到了院中。 萧千夜不敢发出声音,即使自己已经和这种生物相处了八年,事实上也根本无法完全理解它们的思维,而现在这只鸟主动靠近云潇,用喙子小心翼翼的啄着她的掌心,一人一鸟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云潇却在不停的点头,发出“嗯嗯”的回应声,隔了一会,三翼鸟重新回到墙院上,低低鸣了一句,然后转头往别的地方飞走了。 “阿潇,它在跟你说什么?”萧千夜心里着急,但理智还是让他止住了出剑的手,先扭头问了一句,云潇轻轻的摆摆手,笑道,“放心吧,它不会去告密的,它是按照凤姬姐姐的命令来找我的。” “凤姬?”萧千夜微微蹙眉,没想到这种百年未被完全驯服的鸟会这么听凤姬的话,又脱口,“她和你说了什么?” “那只三翼鸟只说凤姬姐姐眼下也在东冥,似乎是在调查一种香薰料,前不久就到禁闭之谷去了。”云潇点点头,有些意外的喃喃道,“凤姬姐姐一直在命令飞垣全境的鸟族找我,并让它们告诉我,可以去禁地深处一个叫月牙泉的地方找她。” “月牙泉吗……”萧千夜托腮想了想,接道,“月牙泉是五帝湖的分流,我们原本就要路过那里,现在的问题是……” 他焦急的仰起头,由于占星结果意外的显露红光,此时的万佑城已经全城封锁,他们想出城才是真的插翅难飞! “嘘,有人来了……”没等他多说什么,云潇小心的拉住他往墙角缩了缩,指指从前面慢步走到后院里的一个人影,两人互换了神色,皆是屏住呼吸紧贴着墙。 来人疑惑的往三翼鸟飞走的地方看了看,手上端着一个奇怪的引游盘,上面的指针在不停的转动,但始终无法确定准确的方位。 “奇怪呀,怎么一直在转,难道是坏了?”院子里的人嘀嘀咕咕的,他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文人,身着上好的丝绸华服,外面还套了一件厚实的狐毛大衣,看起来又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一手托着引游盘在来回踱步,另一只手五指张开,似乎还在做着什么占卜,萧千夜将云潇挡在身后,沥空剑已经从袖中滑落被紧紧握住,他小心的对云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自己无声无息的往外面缓缓挪动。 院中的人时不时回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不详的红光,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逼近的危险,不等他察觉转身,萧千夜一把捂住对方的嘴,用力一带将他拖到了墙角。 “别动!”他低声警告,剑灵已经横在对方脖子上,另一手扣住他的双手,让他面对着墙站好。 云潇飞快的从他手里抢过引游盘,果然指针正对着她,尖端发出微弱的亮光。 “竟然是追踪灵凤族的引游盘?”萧千夜大惊失色,毫不客气的按住他的头,情不自禁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防止这个人挣脱,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种引游盘?” “咦……”然而,被抓住的人却丝毫也不见慌乱,反而努力的想别过头看看他,但他一扭头,沥空剑锋利的剑刃就直接割破了皮肤,吓得他赶紧又缩了回去,赶忙问道,“是萧阁主和云姑娘吗?” 萧千夜完全不敢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小心谨慎,对方能拿着追踪灵凤族的引游盘出现,很明显就是冲着他和云潇来的,可是引游盘的制作需要得到血液,飞垣上什么人能有这么大本事,能从唯一的灵凤族凤姬身上得到灵凤之血? 意识到这个问题,萧千夜忽然眉峰一蹙,眼里的光豁然亮起,突然想起了“风魔”。 在他上次面见明溪的时候,那个人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会让“风魔”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协助自己,如果是他们的人,那么会有这种引游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萧千夜微微放轻力道,被他按在墙上的男人也终于能扭过头,笑嘻嘻的道:“果然是你们呐,先放了我吧,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备用站 “你是风魔的人?”萧千夜并没有松手,对方点点头,又怕他不信,赶紧说道,“我腰上那块玉,是天尊帝亲手给我的,就怕我找到你们反被你们杀了,你拿出一看便知。” 萧千夜对云潇使了个眼色,云潇点点头,果然如他所言从从腰间摸出一块乳白色的玉,正面是风魔的特殊标志,反面则用中原独有的小篆刻着一个“溪”字。 “他说你们看得懂中原的字体,为了不被别人察觉,特意用的中原小篆,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 萧千夜这才放开他,男人扭了扭已经僵硬的脖子,只见他无奈的长吁一口气,转身就懒洋洋的靠在墙上,摊开手又指了指被云潇抢走的那个引游盘,耐心的解释起来:“上次云姑娘不是在密室里用过分魂大法嘛,灵凤族的血就是那时候偷的,嘿嘿,毕竟没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从凤姬身上偷,是不?” 云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分魂大法之后她整个人晕乎乎的,根本没注意明溪是什么时候从她身上偷的血。 “是陛下让你来找我们的?”萧千夜虽然心里不快,但也没有表现的很明显,对方点点头,又飞速的摇头,道,“倒也不是在这里找你们,准确来说是在等你们,陛下推测你们若是回来,应该会优先选择到东冥,而如果要去更深处的禁地,就一定会穿过万佑城,毕竟东冥这地方到处都是三翼鸟在巡逻,剑灵肯定不方便使用,如果从城外走的话,不仅要绕好大一圈,还得堤防着辟火和狰,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万佑城。” 云潇啧啧舌,没想到明溪会猜的如此准确,对方倒是波澜不惊,淡淡一笑,礼貌的对云潇做了个俯身邀请的手势:“我说怎么会在后街的角落里发现了两个被扒了衣服的伙计,果然是你们干的吧?穿着这种又脏又油的衣服不难受吗?先跟我去风魔的据点换身衣服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你发现了?”云潇顿时红了脸,赶紧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对方捂着嘴偷笑,又瞥了一眼萧千夜,低道,“说你们下手轻吧,到现在那两人还是不省人事的状态,说你们下手太重吧,又好心的给人家披上了厚实的大衣,要不然这种冰天雪地里睡一晚上,明早上怕是直接冻死了呦。” 萧千夜没理他,对方尴尬的咳了一句,自言自语的补充道:“用好衣服换这种脏兮兮的破布,不过就算是用了障眼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二位不是平凡之辈。” 云潇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还用了障眼术,没等她惊讶的开口,对方凑过来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吹了口气,笑道:“你才想起来障眼术啊,我早就看穿了,云姑娘的术法修为还得再练练呀!” “我又没有专门去学过。”云潇狡辩了一句,赶紧握紧了自己的剑灵,抢话道,“我是练剑的。” “是是是,练剑的。”对方温和的附和着,然后微微扭头,对着萧千夜也礼貌的鞠躬,“在下罗陵,是万佑城八大商行之主,奉天尊帝之命,特在此等候萧阁主。” “罗陵……竟然是你!”萧千夜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风魔的人果真是卧虎藏龙,大隐隐于市,这不是陌生的名字,这个人掌控着东冥境内几条重要的商道,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商人! “请吧。”罗陵颔首邀请,笑吟吟的道,“这间酒楼名为‘极乐馆’,眼下因为封城盘查的缘故已经将所有客人全部清了出去,萧阁主自己就是军阁之主,您该比我更清楚流程。” “他们是从另一边开始检查的吗?”萧千夜随口问了一句,心里已经明白了大致的路线,罗陵点点头,接道,“若是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要查到极乐馆最快也得是明天下午了,而且现在正值年末,东冥境内的三位正将都返回帝都参加年宴去了,只有几位副将在轮班,原本人手就不太够,可能速度还会再慢一些。” 萧千夜明显松了口气,这种事情虽然平时都是他亲自负责,可是眼下真的变成搜查自己,他才第一次感到这种紧迫感。 “不过封城期间不允许留客,只能委屈二位去风魔的密室里躲一躲了。”罗陵尴尬的咳了一声,走到后院的井边,他用脚尖沿着井划了一圈,然后轻轻踢了两下,只见那个刚才还能打水洗脸的井像活了一样往旁边挪了一米,竟然露出了一条幽深的密道! 罗陵俯下身,在密道的门上有一个类似法阵的东西,当他把手放在上面时候,法阵咔嚓一下,像是一扇门被钥匙打开。 “在这个下面吗?”萧千夜的眼里闪闪烁烁,好像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从来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罗陵微笑着看向他,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又道,“万佑城本就建在山坳里,虽然外围有巨大的术法结界保护不会受到山洪影响,可是城内还是经常发生内涝呀,萧阁主不知道吧,万佑城的城下有非常复杂的水道,虽然平日里只是用于疏通内城积水,可关键的时候,就成了风魔的逃命密道了。” “哦……我倒是真的没注意到这些。”萧千夜神色古怪的嘀咕了一句,罗陵赶紧摆摆手,尴尬的笑道,“您可别注意到这些东西了,风魔是刀口上过日子的组织,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倒是意外给我自己留了一条活路呀。”萧千夜无奈的笑了,三人先后跳了进去,在下到底层之后,罗陵用力转动着手边一个齿轮,只听见咔嚓又是一声响,上方的井口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第一百九十九章:密室 井底上窄下宽,别有洞天,一扇厚实的石门隔开了旁边的水道。 密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三张椅子,还有两个简单的竹床,床位整齐的叠放着毛毯,看起来是个临时休息的场所。 罗陵将墙壁上的壁灯点起来,借着昏暗的烛火,又用力转了一下另一个机关,顿时有清风徐徐而过,空气就流通起来。 萧千夜看了看他手放的地方,那里是一扇古怪的窗子,是用特殊的灵术组成,窗外就是阴暗潮湿的下水道。 罗陵看出来他的疑惑,轻轻敲了敲窗子,笑嘻嘻的解释起来:“虽然隔壁就是下水道,但是这窗子是公孙晏特意找术士造的,空气从术法里流动之后会变得很干净,那家伙总是嫌弃这里的空气不好,也不看看这是逃命避难的地方,又不是进来享福的,哪里还管的了环境如何?”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云潇也望了过来,罗陵看看她,又看看萧千夜,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赶忙调侃着道:“公孙晏原本就是万佑城出身,和我自小就认识,而且做生意嘛,免不了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嘿嘿,嘿嘿……” 萧千夜也并不奇怪,公孙晏本是镜阁之主,四大境黑白两道通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而罗陵又掌控着东冥几条重要的商道,他们两人相互认识原本就在情理之中,但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安,公孙晏会饲养冥蝶,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和云潇的行踪一旦被他知晓,很快就会传到明溪耳里。 他不由得望向云潇,想起一些在心底疑惑许久的事情,忽然问道:“罗先生,我听闻风魔曾在我回来之后调查过我身边的人,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现在大家既然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先生可否将真相告诉我?” 罗陵咳嗽了一下,一声都不敢发,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提出这种问题,只得暗自懊恼自己不该随口提起公孙晏,萧千夜默默盯着他看,已经从对方尴尬的欲言又止中发现了端倪,索性自己开口说道:“这些年能接触到我的人只有明戚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恰好叶小姐又是公孙晏的未婚妻,你们该不会是在叶小姐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吧?” 听见这句话,云潇沉默不语想起叶雪身上古怪的嗜睡症,她警惕的回到萧千夜身边,罗陵保持着微微笑,心里在叫苦不迭。 叶家小姐的病是公孙晏亲手造成的,那种特制的荼蘼香薰也是出自东冥的禁地深处,他趁着叶小姐昏睡不醒之际,用独特的冥魂术直接从其脑中抽取记忆,这才简单粗暴的获取了萧千夜远在昆仑的一切情报。 罗陵小心翼翼的瞥瞥两人,知道这种事情不能直言,只好冷静的打着擦边球,快速思考着说辞:“确实是从叶家身上下的手,不过也没调查到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比如云姑娘的身世,就是一点都查不到。” 他一边说话,一边刻意的引开话题,果然见云潇好奇的抬起眼睛望向自己,罗陵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趁热打铁的说道:“不仅是云姑娘,连你的娘亲云秋水都是一点信息也查不到……” “我娘吗?”云潇果然是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认真的想了想,嘀咕道,“我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出生在什么地方,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她跟我说过,自她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在昆仑了。” “哦……嗯,嗯。”罗陵赶紧接话,生怕一会她又提起叶小姐的事,“我和中原的一些商队素有往来,中原土地辽阔,地大物博,但是云姓的人家也不多见,曾在长安和苏州遇到过两家,但是从旁打听之后发现人家也没有云秋水那般年纪的女子,到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 “是么。”云潇低下了头,还是显得有些失望,轻声说道,“现在的中原虽然还算是国泰民安,可是以前也经常打仗,我娘好像是在战乱中被师尊捡回去的,那时候她还很小很小,也不记得更多的事了。” 罗陵沉默了会,脱口安慰道:“我听说昆仑确实有救济苍生的传统,在战乱中拯救幼儿,倒是像他们这一派的作风。” 云潇笑着嘟了嘟嘴,忽然轻轻揉了揉萧千夜的头发,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很快就将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我倒是不在意这些,我娘自己也没去找过亲人,现在的我们都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人。” 罗陵笑而不语,一时也被她脸上清澈的笑容感染:“云姑娘看的开,这样子的性子真是让人羡慕,也难怪萧阁主会对你动了心。”美丽书吧 “真的吗?”云潇偷偷掩着嘴,故意调侃起来,“萧阁主真的对我动心了吗?” “别闹了。”萧千夜无奈,只得将严肃的语气一转,按住她在自己头上乱抓的手,微蹙了下眉头,他知道罗陵是在故意绕开最关键的核心问题,但也不好问的太过直接。 这件事一定和公孙晏脱不了关系,以他目前对风魔的了解来看,公孙晏无疑是最复杂、最棘手的人。 感觉到气氛稍稍放缓,罗陵顺了口气,走到密室的一角,从柜子里摸出一张地图铺开,示意两人过来看,他指着其中一个标着红色标记的地方说道:“这是万佑城的水道地图,城内的积水会顺着水路流入东冥的几条大河中,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条路一直走会到月牙泉附近,再往前就是空寂圣地了,你应该能看懂的吧?” 萧千夜点点头,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迅速浏览了一遍,飞垣的地形他是非常熟悉的,东冥不仅山脉错综复杂,水系也非常的多,潇湘河、月牙泉、漓水三条主水道汇流之处,形成全境最大的内陆湖——五帝湖,五帝湖横跨两大禁地“空寂圣地”和“禁闭之谷”,是飞垣本土异族人为数不多的聚集地。 “从地下水道是可以偷偷出城的,不过嘛……”罗陵卖了个关子,故意用力咳了几下,抓抓脑袋笑道,“不过水道里很脏,气味不太好,还有很多蛰伏在里面生活的小动物,比如老鼠、青蛙,还有些我也叫不出名字的鱼。” “就在这堵墙的对面吗?”云潇轻轻敲了敲密室的墙壁,把耳朵贴上去仔细的听着水流声,罗陵点点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钥匙递给她,指了指密室最里面的那扇门,“从这里出去,一直沿着地图走,出口在月牙泉附近,二位先在这里休息一夜吧,等我出去会安排风魔的其它人去那里接你们。” “接我们?”萧千夜警惕的看着他,一口回绝,“不必了,东冥的路我很熟,不劳风魔费心了。” “呃……”罗陵尴尬的眨眨眼睛,面上却还要维持着笑意,索性将目光挪向云潇,果断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又道,“这个密室本就是建在井下,那边的盖子掀开就是干净的井水,我看云姑娘应该是会一些术法的,可以自行将井水烧热先擦擦身子,你们丢在那两伙计身上的衣服我也收回来了,一会再给你们送进来,二位先歇一歇吧,外头的情况我会盯着的。” 云潇走到井口边,只是稍稍探手就能触碰到干净的井水,赶忙迫不及待的双手捧着洗了把脸。 罗陵意料之中的笑了笑,一扭头又撞见萧千夜不快的目光,他挥了挥衣袖,小声劝道:“萧阁主自己年轻气盛,也要考虑一下女孩子嘛。” 听到他这么说了,萧千夜只得转头坐下,罗陵心里好笑,又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他踱步回到齿轮机关处,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扭头问道:“我一会再过来,二位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现在恰好是新年,你们需不需要我带些什么别的糕点呀?我记得中原人每到新年,总喜欢吃什么饺子、年糕的,不过飞垣不太讲究这些东西,可能不太正宗。” “已经新年了吗?”云潇跳起来,意外的道,“可我开始在城里完全看不出来有新年的样子哎。” “飞垣不过这种节日呀……”罗陵的眼睛中透着淡淡的笑意,有些羡慕,“飞垣最重要的节日是双神祭,要由祭星宫测算日子,而且每年时间都不固定,不过也比不上中原的新年热闹。” 云潇看向萧千夜,发现他也在漫不经心地笑着,昆仑的弟子大多数都是在幼年时期就拜入门下,或许是从小与世隔绝,其实对山下的各种节日并不会特别有兴致,但是随着年龄增长,到了可以下山试炼的年纪,往往都会格外好奇,再等这些弟子回来的时候,就会受此影响,在自己的房门上贴上红色的对联,甚至挂灯笼、贴剪纸。 萧千夜虽是在昆仑修行十年,但是才到可以下山试炼的年纪就已经匆忙返回飞垣,娘亲一贯不在意这些,他们实际上也并没有像寻常人家一样像模像样的过个新年。 云潇支着下巴在他对面坐下,戳了戳他的脸颊,扭头对罗陵笑起:“那就麻烦先生来盘饺子吧。” “呵……”罗陵无声笑起,站直身体,礼貌的对她微微鞠躬,像个极具修养的贵公子,“那便请公子和小姐稍待片刻了。” 云潇哈哈笑起来,倒觉得眼前这个原本一身精明商人气息的家伙忽然就变的和蔼可亲起来。 第二百章:烽火 罗陵回到极乐馆,一进房间就看见自己的床上翘着二郎腿躺着个熟悉的身影,女人嘴里还在吧唧吧唧吃着东西,地上丢着果壳,外衣和鞋子也是随意丢在了一边,见他回来,歪着回头吐了吐舌头,笑咯咯的调侃起来:“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人宰了呢!” “担心我被人宰了,你还能在我的床上边吃东西边等我?”罗陵随手关上门,直接吹灭了桌子上的灯火,骂道,“还点灯,想把军阁引过来?” 那人咯噔一下跳起来,紧张兮兮的抱住自己双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向他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你、你灭灯干什么!这种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时候,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对你?”罗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直接拿起一旁的衣服砸在对方脸上,“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你哪一点值得我看上了?” 床上的女人一脸失望的摊开手,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简单的扎成一团顶在脑袋上,倒是一张圆滚滚的娃娃脸憨态可掬,听见他这么不客气的评价自己,索性直接坐起来,搔首弄姿的摆出各种动作,一边像模像样的抛着媚眼,一边嘴里还嘀咕着问道:“真的有那么差吗?像这样、这样……然后这样!” 罗陵黑着脸看着同伴自娱自乐,也不管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烛灯点亮,女人一下子凑过来,疑惑的道:“你不是才灭了灯,怎么这会又点上了?” “这是冥火,外头看不见的。”罗陵压低声音,果然烛灯的火光呈现幽暗的青绿色,看起来极为古怪,女人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的往床里面缩了缩,抱怨起来,“你们东冥人都喜欢搞这些阴森森的玩意,大半夜的也不嫌瘆得慌!” “不然你想把军阁引过来?”罗陵用力戳着对方的脑门,也是拿她没辙,想了想密室里的两人,忽然灵机一动,又道,“烽火,我原本想通知迦烨去月牙泉出口附近接他俩,可是看萧阁主的样子是不太乐意,要不这样吧,一会你去给他们送饺子,顺便跟着他们,万佑城的水道你熟得很,就当是给他们带路,反正找个理由跟着他们先。” “啊?”烽火不情不愿的扭捏了一会,笑嘻嘻的道,“不乐意就不跟着了呗,反正陛下只是要我们协助他,他自己不要帮忙,不能怪我们吧?” “你想的倒是挺美!”罗陵低骂了一句,直接把她从床上拽起来丢到了一边,“陛下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在我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帝都知晓之前,你不能让他再失踪了。” 烽火顿时就急了,显然也知道萧阁主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央求:“那你换别人去嘛!飞影……对了,飞影最近不是也在东冥,你让她去,正好他俩认识也方便的。” “飞影?你是不知道她和萧阁主的关系,故意想他们俩打起来?”罗陵一口回绝,已经把烽火连推带拉的拖到了门口,他指了指一片黑的极乐馆,吩咐道,“你去后厨找找,饺子虽然是中原的东西,不过在这万佑城极乐馆,想必也还是有的,你会煮不?把水烧热放进去,等饺子浮起来就可以了,快去快去,弄好就给送到密室去。” “喂——”烽火还想再说什么,罗陵已经噼啪一下关上了房间门,他嫌弃的将地上的果壳用脚堆到旁边,然后赶紧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精致的木龛,木龛里装着一只小小的玉蝴蝶,在和他的手接触的一瞬间划出一道荧光,竟然真的扑扇起翅膀飞了起来。 罗陵让冥蝶停在自己的手心,只见眼前的荧光一圈一圈,像一面光滑的镜子铺开,不过一会,镜子后面飞快的奔来一个身影,公孙晏的声音老远就急不可耐的声音传来:“罗陵?是罗陵吧!是不是有他们的消息了!” “是是是,你先别急。”罗陵尴尬的看了看镜子里连衣服都还来不及穿好的公孙晏,说道,“确实如陛下推算的那样,萧阁主真的来到万佑城了,只不过来的不巧,正好赶上初一城主在天象仪占星祸福,现在全城亮起最危险的红光,已经按照惯例实行封城盘查了,他们现在暂且躲在极乐馆的密室里,我只能让他们尝试从城下水道脱身了。” “红光?”公孙晏在一大串的描述里迅速筛选了最重要的词汇,脸上一沉,眼眸凝重,“你说万佑城本月的占星显示红光?” “嗯,现在外头还亮着呢,你要不要看看?”罗陵无奈的耸耸肩,踱步到窗边小心翼翼的推开一条缝,又将镜子往上稍稍抬了抬,公孙晏在遥远的帝都凝视着万佑城上空如血的红光,感觉心底也在泛起惊涛骇浪,他勉力稳住情绪,认真的想了好一会,然后才开口问道,“罗陵,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天象仪显露红光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问,倒真是把罗陵问的哑口无言,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会,罗陵轻咳一声,犹豫了下,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好像挺久远了吧……说实话还真的不记得了。” 公孙晏低着头,视线被散落的头发遮住,但他阴沉的轮廓却让罗陵有些隐隐发怵,一字一顿提醒:“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上一次万佑城天象仪展露红光,是坠天前际。” “坠……坠天!”罗陵失声脱口,又赶紧捂住自己嘴巴,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外面的街道,他关上窗子回到床边,脸上终于变得和公孙晏一样阴沉,“你的意思是这一次的灾难,会和千年前的坠天一样严重?” “你该知道萧阁主此行的目的。”公孙晏淡淡提醒,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整个人仿佛一瞬间疲惫不堪,他用手烦躁的揉着脸,嘴里面嘀嘀咕咕的抱怨起来,“代价太大了,风险也太大了,可是没办法……没有其它办法,我也很为难,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查找其它的方法,可是根本找不到,我们对上天界的了解太少太少了,不得以只能依靠上天界……去对付上天界。” 罗陵默默的听着这几句有些拗口的话,萧阁主的目的是破坏各地封印和阵眼,这会在四大境造成不可预估的天灾,直至全境毁灭碎裂沉海,天尊帝明面上要求所有人紧盯萧阁主的行动,不惜联合敌对已久的异族人,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就地处决,但背地里又命令风魔无论如何,都要不惜代价的协助萧阁主。九零看看 看似矛盾,实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以萧阁主的身份,真心想取得那位“夜王”的信任也很难很难。 风魔知道协助他的后果,却无法对四大境无辜的人透露分毫。 罗陵用力闭了闭眼睛,甩甩头丢开这些复杂的情绪,重新转向镜中的公孙晏,问道:“现在他已经回来了,陛下可有下一步的指示?” “嗯?”公孙晏回过神,双眼茫然的望过来,绞着手指自言自语,“我一会去找他问问,萧千夜看似失踪两个多月,但上天界的时间本就和我们不一样,或许在他们看来也仅仅是过去了几天罢了,你先派人跟好他,不要让他再失踪了。” “我知道,已经让烽火去了。” “烽火?”公孙晏瘪瘪嘴,迟疑的道,“怎么派她去,那丫头的性子乱来,别一会跟他们起冲突。” “放心吧,我就是知道烽火的性子才让她去跟着的。”罗陵自信的摆摆手,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萧阁主为人谨慎,你若是安排个心思缜密的人跟着反倒让他更加堤防,烽火那种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性子,顶多拌个嘴,出不了什么大事,就怕萧阁主嫌她烦……别把她赶走就行。” 公孙晏只是将信将疑,忽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说道:“最近帝都来了两位客人,是他昆仑的同门,一个是灵音族的幸存者叫天澈,另一个是云姑娘的母亲云秋水,看两人的意思似乎也是要去东冥找他们,罗陵,你给烽火留一只冥蝶,我也会给他俩带上一只,这样萧阁主就没理由把她赶走了。” “你是说要让他们见面?”罗陵补充问了一句,有些担心,“这样好吗?那两个人应该还不知道真相吧,万一……” 他尴尬的啧啧舌,没敢接着说下去,公孙晏笑了笑,摆手道:“万一什么?你是担心昆仑的人秉承‘当以慈悲济天下’的门派信念,出手杀了萧阁主和云姑娘?” 罗陵也毫不示弱的反驳道:“云秋水性情刚烈,若是以她以前在伽罗白教的行事风格来看,大义灭亲也不是不可能吧?” “那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嘛!”公孙晏索性不和他争辩,眼里反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期待,“清理师门……嗯,也挺有意思的嘛。” “喂!”罗陵赶紧制止他这种古怪的想法,没好气的骂道,“就你喜欢惹事,我这够麻烦了,你少胡思乱想……” 话音未落,只听楼下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吓的罗陵手一抖险些把镜子砸了。 “怎么了?”公孙晏也听见了声音,面容紧锁豁然起立,罗陵认真听了听,楼下好像还混杂了一些锅碗瓢盆的声响,他顿时就明白过来,脸上一会青白一会通红,来不及解释直接掐断了冥蝶的镜子,赶紧小跑推门而出冲向后厨。 后厨里烟雾缭绕,烽火一脸狼狈的站在角落里,看见他走进来,赶紧赔笑,小声的道:“不、不小心打翻了,水……水太烫了。” 罗陵望着地上还在冒热气的水,再看看桌子上还未下锅的饺子,又气又好笑:“你弄到现在饺子都还没煮,竟然还能把热水打翻?我的姑奶奶,您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啊!” 烽火知道他是在说反话骂自己,大气也不敢出,罗陵叹了口气,瞥见她嬉皮笑脸的站着又感觉心烦,索性直接轰了出去,说道:“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了,你去大厅里把先前收回来的两件冬衣拿过来,一会跟我一起去见萧阁主,小声点,别把军阁引过来。” “是是是,我会很小心的。”烽火点头哈腰的猫着身子,一溜烟就跑了,罗陵无可奈何的看了看厨房,只得自己亲自下厨煮了饺子,又用汤碗盛好盖起来,回到后院井口旁等她。 不过一会,烽火怀抱着两件大衣艰难的走过来,她个头很小,是踮着脚尖才不让衣服拖在地上。 罗陵瞪了她一眼,也懒得去帮忙,直接打开井口的入口,两人一前一后跳了进去。 第二百零一章:占星 再回到密室里,没等两人开口,罗陵一把拎住烽火介绍起来:“这是我们风魔的同伴,叫烽火,一会就让她带你们从水道里出城,放心吧,这家伙是个野小子,自小在万佑城混惯了,这种鬼地方她最熟悉不过了。” 云潇好奇的看着躲在他后边的女孩子,发现对方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或许是因为害怕,此时满面潮红,还时不时的还用眼睛偷偷往这边瞄,罗陵轻咳了几声,提着她的领子让她站好了别动,又赶紧趁热打铁的说道:“刚才我联系过公孙晏,听说二位的同门天澈和云姑娘的母亲秋水夫人都已经到了帝都,公子准备给他们带上冥蝶,方便过来找你们。” “我娘也来了?”云潇惊讶的跳起来,萧千夜也严肃的望过来,低道,“师叔和……师兄?” “嗯,两人才到帝都不久,看起来是准备来找你们的。”罗陵一边解释,一边示意烽火将汤碗里的饺子撩出来盛好,云潇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饺子上,她开心的拉住萧千夜,丝毫也没看到对方脸上扬起的一丝疑惑和担心,接道,“我娘居然也来了,她曾立下重誓终生不返回飞垣,这次竟然食言了?” “想必还是太担心云姑娘和萧阁主吧。”罗陵紧跟着打圆场,指了指烽火,“我会让她也带上一只冥蝶,这样你们就能找到对方了,所以……你们可千万别嫌她烦,千万别赶她走。” 萧千夜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然的勾起一抹冷笑,转向烽火,抱拳道:“那就麻烦姑娘带路了。” 烽火咽了口沫,感觉这个彬彬有礼的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在笑,实际则暗暗透出一种让她脊椎骨发冷的寒意,烽火心中哀凄,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下意识的往云潇身边挪过去,给她盛了一碗饺子递过去,好声好气的道:“云、云潇姑娘,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烽火?”云潇接过碗,想起她的名字,抬起眼皮好奇的看着她,“好罕见的名字呀,倒是不太像女孩子家常用的……” “我本来也不叫烽火。”她一听这话,立马一改方才的恐慌之色,一把抓着云潇的手,又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旁边傻笑着的罗陵,压低声音把她拉到旁边,然后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我以前叫若水,是羽都人,因为家里和罗家有生意往来,小时候还经常过来这边玩,然后有一次遇见那家伙,硬说我的名字不好,会犯太岁,不吉利!” “哦……然后呢?”云潇也被她的举动勾起了兴趣,烽火用手指暗暗指了指罗陵,继续神秘兮兮的说道,“东冥人都信这一套,他说我名字不好,还建议我爹娘给我改名,不过我们家原是羽都出身,当然不相信这种鬼话啦,然后就……” 烽火垂下眼帘,脸上出现一抹懊恼,隔了一会,眼睛一点点泛红,好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然后没多久,爹娘就在一次出海远渡中原做生意的途中遭遇海难去世了,爷爷想起来那时候他给我算的占星术,这才相信我的名字带‘水’不吉利,就给我改了名字,叫烽火,难听死了。” “也不难听啦!”云潇赶紧安慰了一句,暗暗心惊,万万没想到东冥的占星术会如此精准,烽火抹了抹眼泪,不甘心的说道,“但是改了名字第二年,爷爷还是去世了,奶奶嫌弃我是个不祥的人,就买通了商队想把我丢在东冥的山里饿死算了,结果又遇上那家伙,把我捡回去了。” 烽火一边偷偷瞅着罗陵,对他是又气又爱,纠结的直绞手,咬牙道:“都怪他,没事瞎给我算什么命,他们东冥人都一个样,烦死了。” 云潇却一脸严肃的望向了罗陵,烽火看着她隐隐发光的双眼,赶紧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喂、喂喂!你可别有什么想法啊,算命这种事情不能当真的,而且我到了东冥之后,也曾好奇的学过几年,但是怎么都算不准,每次都闹笑话,多半这玩意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别千万别当真。” 罗陵在旁边莫名其妙的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感觉那边的臭丫头一定在嘀嘀咕咕的说自己坏话,他皮笑肉不笑的走过来,假意热情的拉住烽火的袖子,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又在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过来一起吃点饺子。” 烽火冲着云潇连连使眼色,云潇会意的又将她拉了回来,挡在两人中间,歪头笑了笑:“你过来干什么,女孩子说悄悄话,你一边呆着去!” 罗陵目瞪口呆的望着云潇,瞥见烽火得意洋洋的冲自己吐着舌头,然后两个女人手拉着手跑到密室的另一头去了。 “萧阁主不管吗?”罗陵只得无奈的将目光投向萧千夜,他正夹着一个饺子吹气,听见这样的话也仅仅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低道,“管什么?女人之间的话题,你还能插得进嘴?罗先生还是坐下歇歇吧,等她们聊完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呃……”罗陵眼珠咕噜一转,也是无奈,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坐好,拖着下巴一直皱眉盯着烽火。33听书 萧千夜眼也不抬,吃了一口饺子,忽然问道:“那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这么年轻怎么就成了风魔的人?她又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让你们青睐的?” “大本事也没有,就是好相处。”罗陵摇摇头,光又是着急又是好笑,“她小的时候遇见我,恰好那时候无聊就随手给她占了一星,占卜显示她的本名‘徐若水’命犯太岁,会克死父母,导致家道中落,我是好心好意的提醒,但是人家不信这一套,没多久出海家主夫妻淹死了才想起我的话,匆匆忙忙改了名字,但早就为时已晚了。” 罗陵默默叹了口气,表情严肃中带着些许委屈,又道:“也许是我跟这丫头有缘,她被她奶奶丢在东冥的山里,偏偏遇上我要去隔壁的千禧城走商,顺手就给救回来了,反正她也没人要,又没有安身之地,我就把她留在身边了。” “哦?”萧千夜疑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墙角拽着云潇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的烽火,奇怪的道,“东冥的占星术闻名全境,甚至万佑城主动要求军阁撤出,就因为相信城主每月在天象仪的占星结果,连祭星宫的月圣女也是东冥出身,我倒是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术法能如此精准?”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反正自古以来都这样,习惯罢了。”罗陵倒是无所谓的笑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萧千夜眉间一动,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正色道:“先生可能帮我算算这个名字的凶吉?” 罗陵微微蹙眉,发现他写的是自己的姓氏“萧”,他也沾了点水滴在那个字上,认真的感觉着手指上奇妙的占星之力。 这个字极其寒冷,像冰封万年的寒冰,冷的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额头的冷汗也在瞬间滑落脸颊,罗陵深深吸了口气,第一次感到桌上的字像个万丈深渊触不到底,好奇致使他加重手指的灵术,想进一步抽丝剥茧,寻求真相。 萧千夜也在一动不动看着他,直到对方的脸色惨白如死,又忽然自行抹去了桌上的字迹,淡淡笑了笑,抱歉的道:“是我让先生为难了。” 罗陵低着头,不敢相信自己在最后一瞬间察觉到的异样,那是在纯黑的夜里突兀的浮现出三双眼睛,一双是深沉的碧色,一双则透出璀璨的冰蓝,而在这两双眼睛之间,是一双更为罕见的金银异瞳,冰火的纹理在闪烁着睥睨天下的光。 他忽然想起之前天尊帝的话,也忽然理解了陛下让风魔竭尽全力协助他的真正原因。 “是我自大了……”罗陵忽然莫名其妙的开口,叹道,“占星这种东西,原本就是为了窥天命、预知祸福,可凡是都要有个度,有些东西终究不是人类能染指的存在,您说是不是?” 萧千夜没有回话,罗陵重新在手指上沾了茶水,在之前那个没有完全抹干净的字迹旁又加了三点,让原本的“萧”字变成了“潇”。 “住手!”萧千夜厉声制止,一瞬间手就搭在了剑灵上,然而罗陵毫不畏惧,顶着脑袋前即将劈到眼前的剑光,再度运起占星之力。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沥空剑不快的劈开了木桌,还没吃完的饺子掉在地上,汤也撒了一地。 “喂,你们干嘛呢!”烽火和云潇同时望过来,发现两人面色古怪,一副箭弩拔张的紧张样,烽火连忙跳过来把罗陵拉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笑嘻嘻的赔礼道歉:“别、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奸商罢了,萧阁主犯不着和他发脾气的,嘿嘿、嘿嘿……” “怎么了?”云潇也走过来,小心的牵住萧千夜的手,他不说话,目光像一把渗人的尖刀直勾勾的盯着罗陵。 罗陵轻扫了他们一眼,微笑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动,深沉凝重的落到了云潇身上,他在心底暗暗吃了一惊,面容上还极力保持着冷静,只是身体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笔直的站立着,一言不发看着她。 在占星术生效的一刹那,他清楚的看见“潇”的后面,闪出一个火色的“皇”字,以“皇”为名,尊为“潇皇”。 云潇被他看的心里发怵,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千夜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罗陵和烽火,默默牵住她走到旁边休息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猫又 烽火瞪了一眼罗陵,这个人一贯精明,是个八面玲珑、呼风唤雨的奸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惹事的人,她用力咳了几声,咧嘴呵呵笑了笑,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干嘛呢,有话好好说嘛,我和云潇聊得正开心呢,怎么两个大男人吵起架动起手来了,真不像话,是不是,云潇?” 她飞速的眨眼冲云潇使眼色,云潇心领神会的连连点头,也是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劝和:“我们还是得到罗先生的帮忙才躲进来的,你别和人家发脾气了,好不好?” 罗陵和萧千夜尴尬的对视了一眼,相互都不肯先服软,就那么不远不近的沉默着,两人都不说话。 烽火暗暗好笑,这次反倒是她拎着罗陵往这边小跑过来,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一手牵着罗陵,一手拉住萧千夜,将两人的手上下交叠,乐呵呵的道:“好啦好啦,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冷战呢!都不许生气了,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好不容易煮的饺子才吃了几个,全浪费了。” 罗陵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又怕她再唠叨什么,索性挨着萧千夜坐下来,清了清嗓子,苦笑道:“萧阁主,刚才是我冲动了,别生气了。” 萧千夜没理他,只是脸色忽然有些沉重,莫名扭头从墙上的灵术窗子往外望去。 有非常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某种灵巧的生物在逼近。 “咦……好像有声音哎?”率先察觉到的是烽火,她一个箭步冲到窗子旁,身子紧贴着墙紧张的往外望去,低呼起来,“罗、罗陵,是猫又!是城主养的那群猫又!” “猫又!”罗陵赫然惊变了脸色,万佑城只有空中一只三翼鸟军团巡逻,城主既要维护万佑城安宁,又不愿意让体型过大的辟火和狰入城吓到百姓和旅人,于是便在自家饲养了一群猫又,用于平日里城镇接道的窥察,这种东西小巧而灵敏,又不会主动打扰人,一直以来都和万佑城和平共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下水道里? “天象仪显示红光,想必城主也是察觉到事态严重,不得已临时派出了猫又吧。”萧千夜冷冷补充了一句,心底倒还是冷静的,罗陵想了想,道,“刚才公孙晏提醒过我,说上一次天象仪显露红光是坠天前际,往年最严重的时候也只显露过橙光,看来城主是坐不住要主动出手找你们了。” “万佑城主吗……”萧千夜脑子里在快速思索,坦白而言他和那个人并不熟悉,因为对方一贯很烦他,也不愿意过多的和军阁交往。 “东冥除了之前被剿灭的蝶谷,就属万佑城的占星术最为精准了。”罗陵担心的溢于言表,在狭小的密室里来回踱步,不安的道,“按照军阁惯例巡查的话,至少也要等到明天下午左右才会查到极乐馆,可如果是城主出手再次精确位置的话,恐怕你们的行踪很快就会被发现。” “那怎么办?”烽火急了,她一只耳朵紧贴着墙,好像用这种动作就能听到隔壁水道里的动静一样,云潇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青魅剑竖立在胸前,剑尖荡出青色的灵光。 “剑阵……”罗陵吃惊的看着她,早在风魔的调查里他就知道云潇会一种奇怪的剑法,似乎是可以以剑灵为媒介,呼风、引水、招雷、燃火,甚至诛邪镇魔,极为神奇。 青色的灵光像一条灵蛇,穿过灵术构成的窗子,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隔壁下水道的深处,云潇禁闭着眼睛,右手摊开,青魅剑的剑尖抵着手心。 隔了一会,云潇将剑阵收回,严肃的开口,道“三十、四十……七十,这附近就有七十只猫又,整个水道可能超过一千只。” “这么多?”烽火啧啧舌,一脸不可思议,嘀咕道,“城主家的院子没那么大呀,怎么养了这么多!” “阿潇,我们得走了。”萧千夜已经反应过来,他第一时间就将冬衣套在云潇身上,一只手提着剑,一只手牵着她,烽火连忙跟上来,直接打开了密室和水道的门,又不放心的回头对着罗陵嘱咐了一句,“你赶紧上去别被人发现了,我带他们去月牙泉,小心点啊!” “你才是自己小心点。”罗陵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急着走,他小跑着到烽火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只玉蝴蝶塞到烽火手里,非常耐心的解释道:“这东西你带着,等出了水道再用,这里面阴暗,又有猫又过来巡查,你们务必自己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回极乐馆去。”烽火不耐烦的把他推了回去,才走出密室,水道里吹来一阵阴冷潮湿的风,冻的烽火直打寒颤,鼻尖一下子就被吹的通红。 萧千夜蹙眉,索性脱下自己那件冬衣丢给她,烽火受宠若惊的道:“哇……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对我这么好?你、你……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罗陵在她背后黑着一张脸,一脚踹过去,没好气的骂道:“还不快走,猫又是夜行动物,一点动静都能察觉,别废话了。”315 “哼,小气鬼,你吃醋了!”烽火毫不介意的扭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甚至嬉皮笑脸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她牵着云潇手,面色一下子严谨起来,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小心翼翼的道,“你们跟着我走,这条水道可复杂了,转错一个弯就要绕好远好远的路才能出去,可别跟丢了。” “嗯,好。”云潇点点头,跟着烽火轻手轻脚的往前走,这里像一个复杂的地下城,城市中的积水通过特殊的渠道流到地下,然后沿着人工挖掘的水道排向东冥的几条大河,虽然潮湿阴冷,青苔遍地,但是看起来也不像常年没人打理的样子。 耳边有青蛙的叫声,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冬季此起彼伏,烽火虽然是在前面带路,心里面还是害怕的不行,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气。 萧千夜在最后面,发现自己的双眼可以在黑夜中看得很清楚,不仅如此,连不远处猫又轻到近乎无的微弱脚步声都能听得极为清晰,那些东西应该是依靠敏锐的嗅觉在巡查,此时已经越来越往他们这边的方向逼近。 “哇……”烽火忽然低呼了一句,虽然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但还是引得水道里一阵微妙的震动,萧千夜蹙眉望过来,发现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只硕大的青蛙,那青蛙“咕呱”一声蹦起来,直接撞在了烽火脸上。 短暂的懵逼之后,烽火尖叫着从脸上扯下了青蛙,用力丢了出去,青蛙张着爪子被拍在墙壁上,噼啪一声掉下来,四脚朝天的瞪着她,惊魂未定的烽火傻站着,身旁的水道里一下子钻出来十几只更大的青蛙,围着她进退两难。 “云、云云、云潇救我!”烽火带着哭腔扭头钻进了云潇怀里,她这一扑力道极重,撞得还没反应过来的云潇一个趔趄往后仰去,眼见着两人都要摔进下水道,萧千夜赶紧箭步上前,一手搂住云潇,一手拽住烽火,三人跌跌撞撞的靠在墙上,终于站稳脚步。 萧千夜瞪了她一眼,骂道:“你到底是来带路的,还是来惹事的?” “我……我是很熟悉路,没说不怕青蛙啊!”烽火自知理亏,红着脸狡辩了一句,这一连串的声响显然已经惊动了猫又,不过一会,从对面幽深的地方闪烁出一双双诡异莫测的眼睛,萧千夜无暇分心,屏住呼吸护着两个女人,自己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 “喵……”四周传来猫叫声,更多的眼睛如夜明珠一样闪烁起来,不同于家猫懒洋洋的撒娇声,猫又的声音更加尖锐,听得人毛骨悚然。 “嘘……”云潇对着两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青魅剑勾起青蛇一样的灵光,沿着下水道一路游走,在远方发出嘶嘶的蛇声。 果然下一刻,被蛇的声音吸引,猫又本能的往灵光的方向扑过去,云潇暗暗松了口气,低道:“快趁着它们分心赶紧跑吧,猫又是灵兽,要不了一会就会找回来” “猫又、猫又去抓蛇了?”烽火惊奇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不解的望向两人,云潇微微咧嘴笑了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淡道,“猫可是天生的捕蛇能手呀!别看它们可可爱爱的,抓蛇可是一流的好手,猫又也是猫的一种嘛,它们会被自身本性吸引过去的。” “哦,这样啊。”烽火显然是才知道这种常识,好奇心使然,让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追过去看戏。 “别管闲事了,快带路。”萧千夜厌烦的拎住她的脖子,要不是还得靠她身上的冥蝶联系师叔和天澈,眼下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麻烦的女人丢出去,烽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扭头就撞见对方雪亮的要杀人的眼睛,赶紧好声好气的赔笑:“是是是,你别生气,我就算掉进青蛙窝里也绝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然而她这句话才说完,下水道里咕呱咕呱的跳出来一堆硕大的青蛙,像是要报复刚才一摔之仇,前赴后继的朝三人扑过来。 烽火捂着自己的嘴,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云潇怀里一直躲,那种黏糊糊、冰冷冷的东西一直在脚边来回打转,吓得她全身寒毛竖起,耳朵也因为紧张发出嗡嗡的鸣声。 “别怕,没事了。”云潇反倒是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身上有温热的灵凤之息,一下子让全身冰凉的烽火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底。 “真麻烦。”萧千夜不耐烦的挥剑,沥空的剑气硬生生辟出一道白光,黑暗的水道里像落下一道白色闪电,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遍地的青蛙慌忙逃窜,也让才走远的猫又瞬间回头。 “走。”萧千夜低吟一句,金银异瞳闪着不详而恐怖的光芒,“反正水道里有上千只猫又,躲着走也早晚会遇到,你们跟着我杀出去。” 烽火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云潇温柔的牵着她,歪头笑了笑:“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烽火愣了一下,没注意到自己的脸颊蓦然通红,感觉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她害羞的赶紧低下头不敢在看她。 第二百零三章:飞鼠 绕过两个弯,水道里忽然出现急促的水流声,墙壁向内凿出凹陷的水路,城内的积水正像瀑布一样往下流入下水道,烽火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在黑夜里凭借声音辨别方位,然后信心满满的指着左边的路道:“走这边,这里的水声这么大,应该是到了城中水车附近。” 烽火拉住云潇,云潇再拉住萧千夜,四面都是水,像一个流动的水世界,地面上的冷风也顺着水路刮进来,温度骤然降低。 烽火走在最前面,另一只手提着衣角,惦着脚尖从湿漉漉的地面上踩过去,嘴里念叨道:“小心点,这上面是可以出去的,万佑城的下水道平时有人打理,虽然可能一年也就清扫那么一次,但一般就是从水车那里进来,我想那群猫又多半也是从那放进来的吧。” 萧千夜在脑中迅速勾勒着万佑城的整体布局,忽然一只硕大的老鼠也沿着墙壁被水流冲了下来,老鼠在半空中敏锐的一个翻身,精准的落在烽火的脚边。 烽火识趣的捂住嘴,虽然面容在一瞬间扭曲苍白,还是拼尽全力的止住了尖叫声,她颤颤巍巍的用脚尖踢了踢那只老鼠,试图赶走它。 老鼠一动不动,仰着头,鸡贼的眼睛盯着三人,它和烽火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数秒之后,背上忽然展开一对轻薄的飞翼,一下子飞起来跳到烽火的肩膀上。 “老、老鼠!有老鼠!”烽火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又不敢动手去抓那种毛茸茸的小东西,老鼠发出“吱吱吱”的磨牙声,竟然在她肩膀上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 萧千夜在盯着那只老鼠,手上的剑灵微微颤抖,发出独有的鸣声,老鼠也在目不转睛的看他,它的左眼里有一颗淡淡的白色星星,像是某种占卜惯用的符号。 “快、快赶走它!”烽火带着哭腔央求着,明明是三个人,偏偏青蛙老鼠都不偏不倚的冲她来,她以前和罗陵闹别扭的时候确实喜欢躲进下水道里,然后躲在暗处美滋滋的看着他找不着自己干着急,可是也从没遇到过这么多恶心人的小动物啊! 云潇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她一只手拖着下巴,眼睛也在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只老鼠发呆,烽火微微抖了抖肩,老鼠被晃了一下险些掉下来,这一摔索性直接用前爪勾住了她的脖子,毛茸茸又湿漉漉的爪子紧贴着皮肤,烽火再也按奈不住,一声凄厉的尖叫,手舞足蹈的拎起老鼠用力砸出去。 “喂!”萧千夜莫名生气,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干嘛扔它!” “不扔了它,难道还要养着它?”烽火惊魂未定的喘着气,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只见对方啧了一声,提着剑追出去,甚至歪腰直接提起老鼠的尾巴,认真的放在眼前观察着。 “你……你干嘛呢!好恶心啊快扔了它!”烽火急不可耐的吼了一句,没等她再上前补上一脚,云潇连忙拉住她,摇了摇头,低道,“这是有人饲养的,应该和那群猫又一样都是进来找我们的。” “啊?”烽火愣了一下,脑子还没转过来,“猫又是城主养的,一直和万佑城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可是、可是这群老鼠……他没事养这么多老鼠做什么?” “无非是为了监视全城。”萧千夜这才丢开那只老鼠,直接就把它扔进了下水道,冷道,“也难怪东冥那么多大都市,唯有万佑城不需要军阁驻守,城主养了这么多猫又和飞鼠,怕是能肆无忌惮的进到每家每户,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烽火嘟嘟嘴,意外的接道:“老城主脾气可好了,大伙都夸他是个老好人呢!怎么会……怎么会养这种东西监视百姓呢?” 萧千夜轻叹了口气,收起各种心绪,低道:“飞垣上有权有势的人,哪个不是心机手段深沉?只怕人家表面体恤城民,背地里搜刮起来比奸商还狠,你不是风魔的人吗,怎么这么点简单的小道理都不知道?” “我又没有参加过风魔的行动。”烽火嘀嘀咕咕的狡辩了一句,暗搓搓的瞅了一眼萧千夜,“我也就他们来东冥的时候接待一下罢了,这次给你们带路才是我第一次正式任务呢!” “那你就好好带路,别看着青蛙老鼠吓得一动不动。”萧千夜毫不怜香惜玉的低骂了一句,烽火从鼻腔里用力发出一声哼哼,边走边给自己找借口,“我也没有很害怕啦,就是、就是有点不舒服,嘿嘿,哪个女孩子不讨厌这种又丑又鬼鬼祟祟的小东西,是不是呀,云潇?” 云潇想了想,反而回了一句:“我倒是不讨厌,也不害怕,丑是丑了点,可是它们又伤不到我哎。” 烽火眼睛瞪得滚圆,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云潇,她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好像对下水道里的青蛙老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千夜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废话,只是默默转过身,赫然语气一转,温和的道:“那些东西真的没吓着你?”懒人听书 烽火脸色一沉,目光游离的望向别处,瘪了瘪嘴,同是女人,这家伙的态度转变着实让她有几分伤心。 云潇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嗯,我自小就不害怕动物呀。” 萧千夜也是暗暗咋舌,这倒不是说大话,昆仑山脉附近有各种罕见的灵兽、凶兽,云潇小时候贪玩,经常拽着自己偷偷溜出去,也就时不时会遇上一些山鬼、山魈之类的邪肆之物,但她好像从来也没有在意过,甚至那些东西也不会主动伤害她。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下一沉,不由得担心起来,以前从未留心过这些事情,如今细细想起来,果然还是因为神鸟的灵凤之息起了作用吗? “喂!”烽火刚转身,听见两人的对话气不打一处来,她瞪了瞪萧千夜,嘟着嘴骂道:“你怎么不问问有没有吓到我?” 萧千夜打量了她一瞬,问道:“你不是很熟悉这里的路吗?为什么会害怕?” 烽火气急败坏的一甩手,终于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下水道里平时也没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动物啊,还不是因为你们来了才把他们引过来的!现在是冬天哎,你见过青蛙大冬天跑出来的吗?你见过长着翅膀会飞的老鼠……” 话音未落,烽火的手一不小心就拍在了水墙上,她赫然收声,感觉好像握住了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等她将僵硬的脖子扭过去,果然满墙壁都是硕大的飞鼠! “是万佑城主吧?”萧千夜不动声色的将呆若木鸡的烽火拎到自己身后,他握着剑灵,透过满墙的飞鼠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那群老鼠的左眼内是统一的白色星星,听见他开口,齐齐展开翅膀停在空中,然后同时开口,发出了苍劲有力的男声,“果然是萧阁主,看来在下的占星术还没有退步。” 萧千夜将剑气抖开,借着沥空的白光,三人这才发现下水道里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无数只飞鼠,而在他们过来的道路上,猫又也在一点点逼近。 云潇也暗暗握紧了自己的剑灵,青魅剑的灵力更盛更强,除去眼前的猫和鼠,她还能清楚的感觉到远方的地面有更危险的东西在靠近。 烽火小心的往云潇身边靠了靠,同时女人,此时的她却情不自禁的想要寻求另一个女人的保护。 城主的声音顿了顿,发出一声叹息,似笑非笑的道:“萧阁主位高权重,一贯是万佑城的贵客,连军阁在东冥的分部也是设在万佑城内,怎么萧阁主此次会不走寻常路,专门跑到这种又脏又臭、蛇鼠一窝的下水道里去了?” “蛇鼠一窝?”萧千夜重复着这四个字,冷笑一声,“都说猫鼠是天敌,城主竟有本事让猫鼠一窝和谐相处,才真是令我倍感意外。” “哈哈……萧阁主过讲了。”城主大笑了几声,然后用力咳了咳,飞鼠们也在同时扇了一下翅膀,然后又齐齐的停住,好像一幅静止的画面,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神色几度微微转变,面上却只是保持着冷静。 隔了许久,不知对方在地面上又做了什么精准的占卜,城主无奈的摇着头,借着飞鼠的嘴巴笑了笑:“罢了,占星的结果预示我必将失败,若是自不量力,恐怕自身性命难保,我身为城主,只需将你的行踪汇报给帝都知晓就好,剩下的抓捕之事嘛……自然是交给军阁负责。” “他、他想干什么?”烽火不安的开口,咽了口沫,在城主说完那句话之后,下水道里的忽然猫鼠一齐扑来!烽火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白一青两道剑光几乎同时落下,一道劈开鼠群,一道击退猫又,云潇和萧千夜背对而立,却都是面容紧锁,目光严厉。 下水道里发出咔嚓的声响,好像是某种砖石裂开的声响,烽火疑惑的扭头,发现墙壁已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无数裂缝。 “糟了!他想弄塌下水道!”烽火立马明白过来,没等她再说什么,猫鼠在身边又飞又跳,目标却不是攻击三人,而是用自己的身体撞击墙体! 萧千夜蹙眉低吟,冷问道:“你疯了吗?这种错综复杂的下水道一旦整体塌陷,只怕半个万佑城都要跟着一起遭殃,你这是要拿全城百姓的命来换我一人?” 城主低声笑起,手握占星盘满不在意的回道:“那就只能请萧阁主赶紧出来了,只要您出来,下水道有防护措施,就算塌了也能补救,您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城东也不太远了,赶紧跑起来,以您的身手,很快就能出来吧?” 萧千夜冷哼一声,他自然知道城主的意思,万佑城不允许辟火和狰入城,因此军阁只能把这两只异兽部队驻扎在城外,而驻营的地方,恰巧就是城东郊区,连接禁地的必经之路! 第二百零四章:逃生 眼见着水道里的晃动一阵接着一阵,上方的城市随时都可能会直接塌陷,萧千夜摸了摸还在继续扩大的墙体裂缝,皱眉问道:“先出去吧,最近的出口在哪里?” “最近的?”烽火赶紧想了想地图,郁闷的拽着云潇的袖子,苦着脸比划起来,“最近的当然就是水车入口地方,但是那里肯定早就一堆人守着等你们出去了,你可不能从走那边走投落网啊,然后再近一点的就是城东门的出口了,可是、可是那里距离月牙泉很远很远哎……” 萧千夜微微蹙眉,水车距离城东还有一段距离,如果现在回到地面,就必须穿越小半个万佑城才能出门,这一路上既有三翼鸟,又有猫又、飞鼠,还有军阁正在巡查的士兵,怎么算都还是走下水道更为妥当,想到这里,萧千夜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拉住云潇,低道:“月牙泉太远去不了,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我担心城主真的会不计后果,现在只能从下水道里往东门方向出去,但是从那里出去不远就是辟火和狰的驻营地,你们跟好我,出去之后就用剑灵从天上跑。” “好。”云潇镇定的点头,反手拉住烽火,然而烽火却是连连摇头,提醒道,“你要从城东门那个出口离开的话,距离月牙泉就还要经过星垂之野,那里可是连接城镇和禁地的必经之路,太危险了……” “我本来就是要去禁地深处,难道还在乎一个交界区?”萧千夜苦笑了一下,一边急冲冲的在前面劈开道路,一边回头冲她伸手要东西,“你把那只冥蝶交给我,出了下水道之后你就别跟着我们了,立马回去找罗陵,以他和公孙晏的关系,就算你已经被城主看到了脸,他也必然不敢动你分毫。” “你要抛下我?”烽火不满意的嘀咕,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肯妥协,“我第一次接到风魔的任务,就要把你们平安带去月牙泉附近,你不能让我出师不利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关心任务失不失败?你跟着我们只会碍事,不要留下来拖我后腿。”萧千夜是根本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挑开她的痛处接道,毫不客气的训道,“你又没有剑灵,武功、术法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如果跟着我们,我还得分心保护你,风魔不就怕我突然失踪吗,你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瞎操心了,另外就是……” 萧千夜忽然放慢脚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认真的看着烽火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你回去转告陛下,不要伤害我大哥,否则……我不保证当初和他的承诺会兑现。” 烽火倒吸了一口寒气,被他脸上瞬间扬起的恐怖杀气吓住,赶紧小鸡啄米一样飞速的点头,皮笑肉不笑的缓和气氛,脱口安慰:“你、你大哥是叫萧奕白吧?我听罗陵说起过的,那你就不用担心他了,陛下将他禁足在天征府上,暗中还安排了两位楼主保护他,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陛下还能力排众议保护他,可真的是很难很难的呀!” 萧千夜没有说话,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江停舟、江行泽兄弟两人虽然行事风格和他根本合不来,但是这两人能在最为水深火热的地方开黑店做生意,怎么想都应该是有点本事的人。 烽火的话他也是理解的,的确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朝中一定会有人要求陛下拿兄长威胁他回去,但是明溪偏偏没有这么做,这无疑是会和朝臣起冲突,甚至引起争议和非议的举动。 好在明溪这个人一贯不按常理出牌,那些耳濡目染的大臣们或许会自行猜测一些有的没的想法,反倒是真的能拖延一些时间。 但这很明显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东冥的封印被破坏,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就会逼着身在帝位的明溪做出一些无可奈何的举动,到了那个时候,大哥的处境无疑会雪上加霜。 他这么想着,心里才放下的巨石又猛地提起,用力咬牙,暗暗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定——一边是夜王,一边是明溪,萧奕白夹在这两个人中间,会成为他最为致命的弱点,他必须在东冥的事情结束之后冒险返回帝都带回他,无论如何,萧奕白只有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啊!”烽火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强行将他的思绪拉回挡下,只见左边的墙壁整体往下方塌陷了几寸,同时上方的城市受此影响,发出轰轰的鸣动,一种无形的压力霎时就在下水道里蔓延开来,烽火咽着沫大气也不敢出,眼角早就不知不觉挂满了泪花,她颤颤巍巍的伸手摸了一下墙壁,又是“咔嚓咔嚓”恐怖的声响在水道理徘徊起来。 “我、我们不会就被埋在下面了吧?城主他不会真的这么狠毒,为了抓我们拿半个万佑城的百姓生死做赌注吧……”烽火红着眼睛望向云潇,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些许安慰,然而云潇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将她散乱的头发撩至耳后,并未对她的言论有丝毫惊讶,她微笑着转向萧千夜,眼里全是信赖和坚定,“有千夜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华夏书库 烽火惊了一下,心里咯噔一跳,有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起,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哪里来的游刃有余,仿佛那种信任是与生俱来,不带一点犹豫。 烽火抖了抖身体,虽然一点没感觉她的话有任何说服力,仍是继续小心仔细的辨别方向,萧千夜和云潇一个在她身前开路,另一个在她身后断后,她虽然是被两人护在中间,可是头顶的压迫力还在继续加大,仿佛随时都会塌陷将他们活埋在地下! 继续绕过几个弯道,烽火眼前一亮,指着前方的巨门兴奋的道:“到了到了,是城东的水道出口,我们快出去,终于不用担心被砸死活埋了!” 萧千夜抬手就是一剑击碎石门,哗啦啦的一声巨响之后,上方的地面终于出现在眼前,下一刻沥空剑从掌心落下横在脚下,烽火惊奇的看着这柄莫名其妙停在空中的剑灵,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潇也是顺势展露同样的动作,然后拉着烽火轻轻踩上了剑身,她感觉脚下有一种冰凉的灵力,稳稳的托住自己的身体,剑灵往上腾空,带着三人冲出水道。 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烽火贪婪的吸了几口,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萧千夜已经敏锐的捕捉到来自三翼鸟尖锐的嘶鸣,一抬头,果然从万佑城方向铺天盖地的飞来数百只三翼鸟,简直遮天蔽日,如大军压境。 云潇降低了剑灵的高度,小心的握住烽火的手,嘱托道:“你快趁着它们没注意赶紧回城去,往人多的地方走。” “云潇……”烽火不甘心的看着她,紧接着又被三翼鸟的鸣叫吓的浑身一颤,赶紧从怀中摸出那只玉蝴蝶塞到她手心,加快了语速,“这个东西你们拿着,不会用也不要紧,冥蝶自己可以寻着气息找到对方,你们就等着另一只冥蝶主动找过来就好,但是这玩意寿命不长,最多也就活一个月,你们自己注意时间啊!” “嗯,谢谢你,我记住了。”云潇翻手将玉蝴蝶收起来,笑了笑,“我走了,你务必小心。” 烽火愣愣看着她发呆,摒着呼吸,一动不敢动,没等她想好告别的话,一白一青两束剑光已经再次腾空而起,两人的动作很是默契,三翼鸟紧追不舍,吓的她赶紧趴下身子,巨鸟的羽翼似乎是贴着她的背脊掠过! 萧千夜谨慎的回头,发现并不是每一只三翼鸟的背上都承有军阁的士兵,想必是到了年末时分,各大军团也给自己的士兵轮班放了假,他赶紧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万佑城城东的郊区是巨大的平野,沿着山路形成半封闭的圆形,茂密的草丛类似于魑魅之山外围的草海,而继续往东面走要经过这一片一百里路的星垂之野,然后才能进入到空寂圣地的边缘。 然后他的目光就被下方一缕明明灭灭的火光吸引,萧千夜面容凛然苍白,瞬间就将云潇从青魅剑上拽到自己身边,他想也不想直接将她抱在怀里,用手臂环住头,果然下一刻,从他目光所示的地方喷出来一串数百米高的热浪,如洪水般汹涌,逼着剑灵不得不降低速度。 热浪过后,原本凛冽的寒风瞬时变得滚烫,雪花在热气的作用下蒸发,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没等两人从这惊魂一幕中回过神,面前忽然闪过一道矫健的身影,一只五尾独角兽蹿到空中,竟然诡异的凭空而立,拦下了剑灵的道路。 “狰……”萧千夜一眼就认出了这种灵兽,然后谨慎的往下方望过去,在旷阔的平野上,一只浑身冒火的巨兽正在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暗暗将云潇护在怀中,心里咯噔一下如坠深渊,脱口,“是辟火。” 话音未落,三翼鸟终于追到身后,向四面八方散去,将两人围在中间。 第二百零五章:副将 萧千夜看着身边的三支军团,心里百感交集,前不久自己还是它们的统领,还能轻而易举的命令它们做任何事情,转眼间自己就成了它们追捕的对象,被层层包围,插翅难飞。 异兽终究不是人类,它们不会思考太过复杂的关系,只会依命行事。 云潇小心的从他怀里探出头,呆了一瞬,也被眼前壮观的一幕惊得发出低呼,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脱口问道:“它、它们是不是都认识你,应该不会下手太狠吧?” “认识是认识,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萧千夜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肩膀,这才想起来他早已经换下了军阁那身制服,象征阁主身份的天征令如今也不在身上,他无奈的收回手,接道,“军阁有专门的驯兽师,这些异兽都是自幼开始驯化,毕竟都是些凶残之物,不能指望它们和人类士兵一样服从,所以在喂养的时候会加入一种特殊的香料,时间久了,异兽只有闻到那种气味的时候才会听令,而那种香料也被严加保管,目前只能用在天征令上。” “是那块令牌……”云潇也才想起来他平时肩膀上扣着的天征令,蹙眉,“所以现在它们根本就不认你了?” 萧千夜只得尴尬的笑了笑,一想到自己身为军阁之主,如今竟然被自己的手下团团围攻,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低道:“嗯,如果有人拿着天征令命令它们追捕我的话,那确实是翻脸比翻书都快,天征令只有两枚,一枚在阁主手上,另一枚在陛下那里,看眼下的局势,多半是明溪亲自下的命令,它们不可能对我网开一面的。” “哇……那家伙真的是一点不留情面。”云潇小声的抱怨了一句,虽然知道明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做到这种地步着实还是让她有些意外。 萧千夜神色严厉的转向下方辟火,然后抬起眼皮,目光穿过三翼鸟落在更远处的平野上,他暗暗用力握住云潇的手,低道:“我们得先想办法逃到那边的星垂之野去,这样至少能甩开辟火,那家伙个头巨大又全身冒火,每年都会不小心引起山火,所以多半只在城镇附近驻守,一般不让靠近全是草丛的平野,你能让三翼鸟让开路吗?它们……应该会听你的话吧?” “呃,这个……”云潇也赶紧握住萧千夜的手,身子却情不自禁的颤抖,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三翼鸟,小声嘀咕道,“我早就试过和它们交流了,可是它们好像不想理我,三翼鸟是军阁特训过的,别是你们专门教成这样的吧?” 听见她这么问,萧千夜嘴角也是一抽,无奈地点了点头:“确实是特训过的,为了防止一部分异族人能和他们说话泄密,驯兽师都会自幼训导它们在执行任务途中不和任何人交流。” 云潇嘟着嘴望向他,看起来有些埋怨:“之前遇到的那只三翼鸟身上有凤姬姐姐的气息,想必是得到了凤姬姐姐的命令才会违背军令私自找我吧,可现在这一群……它们不理我,我也没办法。” 萧千夜点点头,继而将目光转向狰,这种五尾独角兽只能暂时在空中停顿,此时已经矫健的回到地面,但是一双如猎豹一样犀利的眼珠仍然死死盯着剑灵上的两人,云潇也顺着他的目光注意到了狰,感觉背后涌起一股寒意,忍不住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萧千夜本来就心绪不宁,察觉到怀中女子难得的害怕,反而好奇的问道:“你不是才说自己从来不害怕动物吗?” “那是动物吗?那是异兽好不好!”云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郁闷的道,“昆仑山脉的异兽我确实是不怕的,因为它们对我从来都没有恶意,可是飞垣上的这些东西,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被你们教坏了。” 萧千夜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只好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另一手收回一旁的青魅剑,三翼鸟见他握住剑灵,一瞬间就敏锐的捕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背脊上的第三片羽翼终于顺势展开,竟然露出一直隐藏的箭匣! “那是什么?”云潇惊讶的瞪大眼睛,萧千夜警惕的勾出剑气防护,心底暗暗焦急,青魅剑的剑身比沥空稍长稍细,他握在手中本就有些不顺,而三翼鸟背上的箭匣是军械库特制,每一个都装有一千支锋利的毒刃!那些东西会在箭匣的作用下飞跃百尺直接打穿岩石,是三支空中军团必备的武器! 一旦被那种东西打中,不仅仅是受伤,还会染上缚王水狱特制的毒物。 萧千夜感到一阵头疼,缚王水狱的毒他是体验过的,那是能在瞬间让他失去行动力,耗费整整一夜才能勉强恢复的东西。 双方僵持之际,从万佑城方向悠闲走出来一个矮矮的人影,他的身边紧跟着两名军阁打扮的年轻人,在看到空中对峙的一瞬间,两人同时箭步冲了过来。 云潇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匆忙的身影,只见两人挥手支退了辟火和狰,不可思议的朝他们望过来,她默默将目光转回萧千夜,发现对方面容阴沉,紧紧抿着嘴唇,用力握剑的手甚至青筋暴起。 “是军阁的人吗?”云潇不动声色的抱紧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如冰,有一种悲烈的情绪自眼中情不自禁的流出,萧千夜脸色煞白,还是忍着情绪强自笑了笑:“是顾峰和孟江安,他们是辟火和狰的副将,也是我的……下属。” 云潇心下一紧,未再多言,他在说出“下属”两个字的时候分明犹豫了一下,似乎原本要说的并不是这两个字。 地面上的副将一人站在辟火面前,一人立于狰的身侧,两人皆是不可置信的仰着头,震惊而不甘的望着剑灵上那个熟悉的人影,就在此时,一起从万佑城出来的城主用力咳了几声,他看起来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但是步伐稳健,气若洪钟,开口就是一声严厉的质问:“二位少将这是怎么了?我已经替你们找到了人,难道你们还想袖手旁观?呵……抓人可是军阁的任务,若是让他们跑了,你们自己去帝都和陛下解释。”爱薇 顾峰和孟江安互换了神色,然后朝着城主礼貌抱拳,回道:“多谢城主相助,剩下的事请交给军阁负责。” 万佑城主手上端着一个神秘的星盘,目光一直游离在上面的几颗玉石上,听见两人这么回答,意味深长的咧嘴笑起:“你们想徇私?” “萧阁主并未被革职,按身份,他仍是我们的上司。”顾峰也是针锋相对的回话,果然万佑城主脸色微微一沉,翻着白眼扫了一眼两人,他轻吁了口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然后用力捏着手指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响指,不过一会,一只猫又钻到城主脚边,“喵”了一声,抬起前爪。 萧千夜在剑灵上,一眼就看到了猫爪里翻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只传信的蜂鸟,万佑城主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镇定自若的用灵术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折起来放了进去,不怀好意的道:“话虽不错,但是帝都下了命令要找他,既然二位少将想徇私枉法,我也不想多管闲事淌浑水,只好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了……”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精准的落下直接将蜂鸟劈成了两段,萧千夜松开云潇跳了下来,一脚又将蜂鸟碎片踩进了泥土中。 “哦?萧阁主这是何意?”万佑城主眯起双眼,毫不意外,仿佛这些举动也只是在他的预料之中,萧千夜根本没理他,直接无视了城主走到自己的副将面前,轻描淡写的道,“帝都既然已经下令追捕我,你们为何徇私抗命?” “少阁主!”顾峰和孟江安同时上前一步,三人的目光交错而过,反而是萧千夜霍然挪开视线,继续压低声音质问:“我只不过离开了一段日子,你们就连最基础的军令都敢违抗了吗?” 两人沉默不语,不敢回话,萧千夜淡淡笑着,眼睛里却突兀的出现几分心疼:“不管我在或不在,你们身为军人,都必须视命令为生命,如此徇私枉法,岂不是让城主笑话?” “呵……”万佑城主自顾自的笑着,倒是无比期待的想知道眼前这尴尬的一幕究竟要如何收场。 萧千夜提着剑,笑容淡淡看似只是在随意的踱步,实则目光已经暗暗盯上了城主,他手里的星盘还在自行变换,上面的几颗玉石也一直莫名其妙的变动着位置,只不过眼下万佑城主被他分了心,一直好奇的盯着他们三人看个不停,丝毫也没注意到星盘上赫然浮起的危机。 在漫不经心的来到万佑城主三步距离的时候,萧千夜眼疾手快,左手一把勾住老人的脖子,右手的剑灵也在第一时间搭在了喉间! 万佑城主被这措手不及的偷袭惊得面色惨白,手里的星盘也同时掉在了地上,几颗玉石咔嚓一声发出破裂的声音,更让一直游刃有余的老人家额头冷汗瞬间滑落!在东冥的占星术里,玉石碎裂是凶兆! “你、你干什么?”万佑城主哆哆嗦嗦的发问,直接没了底气,萧千夜示意两名副将让开路,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城主的占星虽然精准,偏偏爱管闲事分了心,连我都注意到了星盘上的危机之象,您还在继续想看我们吵起来、甚至短兵相接吧?呵,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您说是不是?” “少阁主……”顾峰默默脱口,既不想阻止,又不得不阻止,眼眶瞬间就有些湿润,低声追问,“您到底是怎么了?帝都传来的流言……一定是假的吧?他们一贯和您不和,这次又是想了什么损招对付您,是不是?” “帝都的流言都是真的。”萧千夜面不改色,丝毫没有给曾经的下属质疑的机会,冷冷的重复了一遍,“不要让我每遇到一个人都重复一遍,你们去告诉军阁其他人,帝都的流言都是真的,若是他们今后再遇到我,不必顾及旧情依命行事就好,我、也不再是你们的军阁主。”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瞬间有些累了,用力闭上眼睛,隐忍着心里的痛苦,又加重手中的力道,喝道:“都让开,不想让这个老头子血溅当场,就把三翼鸟、辟火和狰全部撤走!” 顾峰没有说一句话,孟江安也是一言不发,只有剑灵上的云潇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心里一阵阵钻心的绞痛。 “让开!”萧千夜再度重复了一遍,眼神仍然锐利,雪光在深处交织,仿佛真的要和他们断绝的全部情义,两位副将仍是沉默着,然后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辟火和狰紧跟着自己的副将不敢再出手,只有空中的三翼鸟仍旧虎视眈眈,萧千夜仰头望了一下,心中烦躁不已,这才想起来三翼鸟军团的副将并未在此,军阁一贯训练有素,几只军团之间有各自的驯养方式,如果本军团的将领不曾下令,那么它们就绝不会退缩。 此时剑锋已经割破了万佑城主的皮肤,老人家一生荣华富贵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顿时脸庞就吓的惨白,脱口吼道:“让开!都让开!快让天上那群蠢货全部让开!” 他情绪一激动,一脚又踢翻了脚边的星盘,玉石咔嚓一声再次开裂,这次竟然直接碎成了粉末! 万佑城上空的结界血光暴涨,城中的天象仪同时发出刺耳的鸣声,像某种不详之灾,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二百零六章:三翼鸟 三翼鸟的行动忽然变得有些不寻常,它们一会上蹿下跳,一会原地打转,云潇也用力按住额头,脑子瞬间空白,耳朵嗡嗡炸响,眼前一片花白,她赶紧在剑灵上蹲下身子防止自己摔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上眼睛。 这种声音像某种致命的呓语,刺激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沸腾,云潇艰难的抬起眼睛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那里依旧只是一片血色,隐约中似乎能看到一个巨大的仪器。 人类和鸟儿对于声音的感触是不同的,天象仪发出的悲鸣,显然令三翼鸟产生了某种特殊的骚动。 没等她多想,一只小箭贴着脸颊飞过,云潇本能的侧身避开,险些从剑灵上滚下去,再看自己周围,三翼鸟在相互乱撞,撞得身上的羽毛漫天飞舞,甚至张牙舞爪的撕咬在一起。 “住手……快停下来!”云潇本能的想阻拦它们,可对方却直接无视了她的话,继续厮打。 萧千夜也注意到了半空中的异常,没等他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脑中帝仲的声音再次响起,严肃的提醒着:“回她身边去,这是天象仪发出的悲鸣警告,这种声音对普通人而言只是噪音,对鸟类而言则会引起失控和狂暴,小心三翼鸟对她不利……” 话音未落,他的话在下一瞬间应验,前方的三翼鸟发出惨叫,摔着羽翼从天上直勾勾的坠落,背上的箭匣也被剧烈的运动拉开,数千只染毒的小箭齐齐射出! 云潇低呼出口,瞬间就在身边结起巨大的剑阵,除去那些锋利的小箭,三翼鸟也是杂乱无章,疯狂的撞击起剑阵,它们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明明已经将自己撞得片体鳞伤、血流满身,依然孜孜不倦继续进攻着。 “停下来,停下来!”云潇心里猛地一疼,不知是被触痛了什么情绪,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 冥冥之中有一种冲动,她必须阻止三翼鸟的自残行为,这是她的使命,更是她的宿命。 “阿潇!”萧千夜丢开万佑城主想回到沥空剑上去,失控的鸟群还在无脑乱撞,满目都是羽毛在漫天飞舞,甚至有一部分已经直接调转了方向往城中飞去。 萧千夜又豁然顿下脚步,沉默了一瞬,三翼鸟本身就是凶残的异兽,加上身上还背有箭匣,如果那种武器落入城中,对普通百姓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想到这里,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手中的剑灵劈开七转剑式,将剩余的鸟群击退,然后转头厉声命令:“拦住三翼鸟,不要让它们进入万佑城。” 两名副将也是惊了一下,这样熟悉的命令,仿佛眼前人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军阁主,但他们也仅仅只是愣了一秒钟,顾峰翻身跨上狰,扭头追着城中的鸟群离开,孟江安一挥手,辟火再次喷出一道热浪,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混乱的鸟群和身后的万佑城隔开。 萧千夜掌下的剑灵连续出击,因为用的是云潇的青魅剑,每一道剑气上都带着惊人的灵力,逼得疯狂的鸟群被迫在原地停住,一声一声凄惨的哀嚎着。 “江安……”萧千夜压低了声音,借着混乱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吟,“离开东冥,暂时不要回来。” “少阁主?”孟江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虽然察觉到那双眼睛变得极其陌生,但他还是忍着心底的不安艰难的问道,“您让我离开东冥?是因为、是因为您真的要去破坏东冥的封印?” 萧千夜根本无暇再去解释这些东西,他紧紧地抓着副将的胳膊,一字一顿:“赶紧走,让顾峰也走,我记得你一家老小都是东冥人,带上他们赶紧走!” 孟江安挺直身体,紧咬着嘴唇犹豫了下:“东冥是我的家乡,如果连家都没了,您让我往哪里跑?” 萧千夜面色微变,微微一怔,冷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家,我救不了所有人……江安,我救不了所有人。” 他极其痛苦的咬住嘴唇,心底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油然而生,混合着帝仲复杂的记忆,一下子让他脚步晃了几下——救不了……他救不了那只穷奇,救不了天澈师兄,救不了云潇,救不了大哥,也救不了下属。 “少阁主……”孟江安还想再说什么,萧千夜已经一把将他推远,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虽然脸庞惨白,但情绪却在瞬间恢复了镇定,就好像刚才和他说的话都是一场错觉,他在遮天蔽日的三翼鸟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拼尽全力的想要回到那个女子身边去。 孟江安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这个熟悉的背影越来越远,是真的不会再回来。 云潇已经缓了口气,看见萧千夜正举步维艰的往自己这里靠近,心头竟还有些小小的幸福,但眼下她被疯狂的鸟群围在中间,进退两难。豆子书城 三翼鸟被天象仪的悲鸣影响失去控制,在相互乱撞间已经有不少箭匣如雨一般砸落,云潇小心翼翼的勾起剑阵,看着那些锋利的小箭砸在剑阵的灵力壁上,甚至能直接扎出细细的裂缝。 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又站了起来,左手轻轻搭在自己胸口,右手向三翼鸟伸去。 萧千夜瞥见她怪异的举动,只见她的掌心出现一团热烈的明火,属于神鸟独有的灵凤之息正在熊熊燃起。 “安静下来……没事的。”云潇在低声说话,在主动聚起灵凤之息后,自己的心跳也在急速跳动,身体变得温热,却不再是曾经那种致命的灼烧之痛。 暖暖的,像阳光一样,流向全身,果然这种神奇的力量瞬间就吸引了鸟儿的注意,不过一会就有几只三翼鸟艰难的朝她飞过去,它们努力保持着身体平稳,也在试图用爪子和喙子慢慢接触那团火光。 云潇温柔的笑了笑,眼中的情绪却在复杂的变化,厌泊岛一行之后,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特殊力量的影响,这是她第一次能主动使用灵凤之息。 三翼鸟低低哀嚎,如见亲人,似乎也在向她叙述心中的痛苦,云潇翻手摸了摸鸟儿的羽毛,温声笑起:“没事了,都没事了,快安静下来,不要误伤无辜。” 越来越多的三翼鸟主动围了过去,在温暖的火光下一点点恢复理智,它们齐齐排开,就像一场百鸟朝凤,对中央的女子恭敬的低下了头,发出另一种闻所未闻的奇妙鸣叫声。 萧千夜沉默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火光从她背后展开,如同一双巨大的翅膀,燃烧着永生不灭的火焰。 这一瞬间,他真实的感觉到这个熟悉的女子,不是人类。 脑中帝仲的声音却幽幽叹了口气,提醒道:“不愧是皇鸟的血脉,她终于能自行控制灵凤之息了。” 萧千夜紧握着剑灵一言不发,心里无端端地一寒,脸色骤然有些难看,也无法断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帝仲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趁现在赶紧走。” “嗯。”萧千夜低声应了一句,他大步跳上青魅剑返回云潇身边,三翼鸟歪着头打量他,真的没有再次动手围捕他。 “我们快跑吧。”云潇笑咯咯的拉住他的手,调皮的眨眨眼睛,紧挨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它们说本不可以违命的,但是这次可以把责任推到天象仪身上,所以让我们赶紧跑呢!” 萧千夜看着三翼鸟,这种生物第一次在他面前退去凶残,像个调皮的孩子,扑扇着翅膀让开了道路。 “走。”他也不想继续耽误,剑灵被鸟群掩护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万佑城主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扶着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才动了动又全身无力的瘫软下去,感觉自己像一滩烂泥完全动不了分毫,他眼珠咕噜噜的转动,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扎着一支小箭,面庞豁然扭曲对着一旁的孟江安尖叫起来:“快、快来帮我!我受伤了,这支箭是不是有毒?快、快扶我回去找大夫,快!” 孟江安托着下巴,不耐烦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城主,解释道:“是软骨毒,休息一晚就没事了,不需要请大夫,请大夫也解不了这种毒,毕竟这是缚王水狱制作的。” “那也得先扶我起来……”万佑城主显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能不识抬举,连忙好声好气的笑起来,孟江安横眉倒立,想起片刻之前这个人趾高气扬的样子,冷声一哼:“可我还得去追人呀……” “追什么追!你能追的上剑灵?”万佑城主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又尴尬的咳了几声,不得以再次放低姿态,小心翼翼的道,“这事不怪你们,我会跟陛下亲自解释的,你先扶我起来……” 孟江安这才目的达成的笑了笑,一把抓住城主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扶着他返回万佑城。 城中的鸟鸣声已经停止,三翼鸟整齐的停在城墙上,顾峰也在城门口等着,幸好阻止的及时,眼下又已是深夜,城中百姓又因封城提前回了家,这才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少阁主他……走了吗?”顾峰欲言又止,虽然心底仍不愿相信,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孟江安点点头,苦笑了一下,两人再无言语,只是默默互换了神色,便已心知肚明。 第二百零七章:星垂之野 剑灵沿着广袤的平野,忽然降低高度落在茂密的草丛中间,云潇依偎着他的肩膀,感觉到周围的风豁然停了,泥土和草的气息混合着飘来,她揉了揉松醒的眼睛,似乎已经在这短暂的路程中睡了一觉,奇怪的环视一周,问道:“怎么突然落地了,这里不会被追上了吗?” 萧千夜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体温还是正常的,紧蹙的眉头方才松开,他收起剑灵,笑了笑:“你看起来很累,稍微休息一会吧。” “我……睡着了吗?”云潇赶紧强自镇定打起精神,然而疲惫之色还是明显的写在脸上,萧千夜将她的大衣拉紧,索性又拉着她席地而坐,点头,“站在剑灵上都能睡着,很累了吧?” 云潇用力捏捏自己的脸颊,好像这样就能让睡意消散一些,奇怪的喃喃:“是好累啊,明明在下水道的时候还很精神的,突然就困了。” “你累了就睡一会吧。”萧千夜知道那是混血的灵凤族主动运用灵凤之息的后果,他轻轻的将云潇搂在怀里,一边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一边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即将泛白的天空,自言自语的道,“东冥虽然多山,但是山地之间形成了广阔的平野,如果没有城市在此建立的话,这种平野就被称之为‘星垂之野’,这里的草丛非常高,正常人躲在里面很难被发觉,你安心睡吧,我来守着。” “你不累吗?”云潇微仰着头看着他,解开大衣的扣子把他也拉入怀中,笑嘻嘻的道,“你的衣服给了烽火姑娘,真看不出来,你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嘛!不如来我怀中取取暖吧!” 萧千夜被她逗得脸颊一红,又听见她忍不住一直咯咯的笑,只好任凭她把自己也塞进了那件大衣里,云潇的眼睛咕噜噜的打转,脸色却霎时有些惊讶,他的身体非常冰凉,完全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体温,云潇奇怪的伸手摸着他的脸,然后又将手平举着接住了落雪,低道:“好冷啊,你的身体怎么比雪还要冷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萧千夜被她提醒,也是顺势摸了摸自己的皮肤,虽然是在风雪里,但是他会昆仑的御寒心法实际并没有觉得有多冷,可皮肤的确是毫无温度,像个活死人。 没等两人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忽然闪出一个微弱的光球,帝仲的声音从里面淡淡传出:“身体冰冷,是古代种的本性。” “啊……是你,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云潇尴尬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忍不住伸手去戳了一下,帝仲微微笑着,无奈的道,“这里不是上天界,神裂之术无法维持,我又不是擅长术法之人,能以这幅形态跟你们说话已经是极限了,你别戳了,你身上有灵凤之息,万一被戳破了我可没办法再次凝聚。” 云潇赶紧收回了手,那个光球轻轻的落在萧千夜的肩膀上,隐约还能看见里面有一个模糊到不成人形的淡淡影子,仿佛也在仰头看着星垂之野的天空:“你的身体越冰凉,属于古代种的力量就会越明显,但这是不可逆的,如果你觉得很冷很不舒服,那就靠紧她,灵凤之息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能温暖凶兽血脉的东西。” 听见他这么说,云潇不动声色的往萧千夜身边挪了挪,紧紧的抱住他。 “不可逆……”萧千夜没有看他,眼睛异样的明亮,从嘴里低低咬牙念出了这三个字,帝仲顿了一会,似乎感觉到他内心剧烈的波动,反倒安慰起来:“他活着时候一直压制古代种的血脉,所以萧氏一族才能在飞垣这种地方隐姓埋名这么久,但是他毕竟已经死了,古代种的本能慢慢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他为什么会死呢?”萧千夜莫名发问,帝仲也是苦笑着重复了一遍,“是呀,他为什么会死呢?”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又同时仰头望向天空,帝仲的声音变得有些空灵,仿佛穿过了数万年的时光,变得缥缈而虚幻:“我来过这里,很久很久以前,箴岛还在天空的时候我就带着萧来过这里,这片天空和平野,和当年相比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之所以会被成为星垂之野,是因为在日落和日出的时分,能看到无数流星的影子划过天空,坠于平野。” 云潇好奇的想象着他口中描述的那片画面,只可惜眼下细雪纷飞,逐渐泛白的天空根本看不见一颗星星。 “继续往里面走,穿过空寂圣地到达禁闭之谷,那里应该有一片仙草地,名为月夜芽,那是穷奇最喜爱的东西之一,因为月夜芽的叶片看起来是冰冷的蓝色,实际上入口即化,反而是温暖的,它们很喜欢吃那种仙草,听说能缓解血脉里的严寒,所以我就带着萧一起找了进去。” 萧千夜和云潇都没有开口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听他说起那些沧海桑田的事情,心里隐隐被触动,帝仲接着说道:“但是那一带很危险,有魇魔出没,那时候的魇魔还没有被奚辉收入座下,我对那种魔物的了解也很少很少。” 他忽然停住,像是被遥远的记忆勾起了某种情绪,忍不住连叹了几口气:“它很贪玩,玩着玩着就突然就说好困,然后就直接趴在仙草地里睡觉了,我原以为它只是玩累了,可是直到第二天晚上它依然没有醒过来,那时候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我试图用神力喊醒它,却发现有另一种极其邪肆的力量在与我抗衡……” “魇魔能和你抗衡?”萧千夜不可置信的脱口,迟疑的歪着头望向肩膀上的光球,“那东西有这么厉害?” 帝仲笑了笑,模糊的身形看起来是无可奈何的在摇头,接道:“倒也不是魇魔有多厉害,只是我不了解那种魔物,萧又一直昏迷不醒,我总不能拿它的生命做赌注,所以一直没敢动手。” “哦……”萧千夜恍然大悟,嘴角莫名勾起一丝温柔的笑,“你太宠着它了,说它任性贪玩,那也是你惯出来的。” “它一直在沉睡,怎么也喊不醒,身体也在一点点被侵蚀,你知道的,那家伙有一层非常厚实的皮毛,自它被魇魔入梦后的第七天开始,皮毛大把大把的掉落,我非常的着急,甚至准备直接把它带回上天界找奚辉,眼见那家伙都要秃了的时候,我遇到了东冥的一个人。”帝仲认真的想了想,忽而有些期待的开口,“我记得他的名字,应该是叫水墨,是附近的术士,特意过来采摘仙草制药的。” “水墨?”萧千夜惊了一下,低道,“是禁闭之谷的神守?飞垣一直有传闻,说神守一职是当年十二神路过箴岛之时,察觉岛内有几处凶险的地方,为了防止人类深入枉送性命,特意挑选了七位神守,负责守护禁地,这个路过的十二神……该不会真的就是你吧?” “哦,对,他现在是禁闭之谷的神守了,神守一职确实是我做的。”帝仲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年干过的事情,点点头,轻咳一声,“他告诉我这种魔物名为魇魔,是一种可以入梦、窃梦的魔物,它会在梦中吞噬宿主的精神为自己所用,最终导致宿主长睡不醒直至死亡,魇魔已经在东冥为害多年,因为其三体共存,只要魇之心不灭,魇之形和魇之声就能无限重生,而要消灭魇之心,又需要同时捕捉到另外两体,这种特殊的共存导致他们无法彻底杀死魔物,一直以来当地人只能躲着,对它束手无策。”追哟文学 萧千夜皱起眉头,想起在圣盲族的地下裂缝中曾经见过的魇之声,加上被古尘钉在湖底的魇之心,还有剩下的魇之形至今不知所踪。 “然后呢?”云潇已经睡意全无,被他的一席话勾起了浓烈的兴趣,她坐直身体好奇的盯着那团光球,追问了一句。 “然后?既然知道了魔物的特性,再要出手对付它就不是很难的事情了。”帝仲咯咯笑起来,从萧千夜的肩膀上轻轻飘起落到云潇的手中,叹息道,“只可惜当时我担心误伤到萧,下手是刻意的留了情,只是将它重创而没有杀死,等魇魔从它体内脱离之后,我又没有继续去继续追杀,这才让它侥幸逃脱,又继续为害一方。” “呵……”萧千夜扶着额头笑起来,“魇魔被你放跑一次,后来又被他放跑一次,我是该说这只魔物命太大,还是该说你们心太软?” “他回到箴岛应该就是来追杀魇魔的吧。”帝仲已经透过萧千夜的眼睛知晓了当年冰川之森里发生的事情,虽是不解,但又感觉在情理之中,自言自语的猜测起来:“他还是凶兽穷奇的时候就被魇魔入过梦,那只魔物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但他似乎并不希望这件事被他人知晓,所以才会特意返回箴岛追杀魔物吧,留下古尘封印魇之心,也多半是为此。” “小题大做吗?”萧千夜淡淡接话,“古尘可比魇之心重要多了吧,他竟然舍得丢了,真是搞不懂。” “他一贯如此,我也不懂。”帝仲只是宠溺的笑了笑,并无丝毫责备之意,云潇眨眨眼睛,轻轻将手心的光球托到眼前,小声的道,“古尘再重要也只是一柄冰冷的武器罢了,如果让魇魔发现古代种的事情,那么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死了,对他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吧。” 帝仲顺着她的话认真想了想,深吸了口气:“他的想法一直都与众不同,或许这就是人类和凶兽的区别,我从来也不懂他。” 光球摇摇晃晃的,像一个萤火虫,飘到萧千夜面前,正色问道:“你也有他的部分记忆,你了解他吗?” 萧千夜直视着光球,却无法回应那种期待,淡淡开口:“他的所有记忆都是你,自你死后,他便没有任何记忆留给后人。” “是么……”帝仲微笑着,闭上眼睛,“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他到底遇上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了,我给了他一切,他却自己不想活了,以他的性子,万不该主动放弃生命才对,到底……到底是怎么了,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也很想知道。”萧千夜接过他的话,不明白自己为何也会对那只凶兽产生浓烈的好奇心。 帝仲凝视着他,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你不像他。” 萧千夜嘴角一勾,想也没想反问道:“让你失望了?” “那倒也没有。”帝仲叹了口气,在云潇眼前晃了晃,笑道,“反而是你,你很像他。” “我?”云潇指了指自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反驳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好歹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到底哪里像那种凶兽了?” 帝仲没有再回话,此时天空已经大亮,雪依然簌簌直下,伴随着风也更加凛冽。 云潇见他不说话了,索性又往萧千夜怀里钻了钻,探手摸了摸他的皮肤,担心的道:“还是很冷吗?我可以用剑阵引出地热御寒,只不过……剑阵的光芒太过耀眼,也许会引来追兵,这里安全吗?” “不安全,别用,虽然辟火不会进入平野,草丛也能遮挡三翼鸟的视线,但是狰是这里的常客。”萧千夜直接就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拉紧了衣服,她依偎着自己,那种独特的温热如一束阳光静静流淌,让他情不自禁的用力想要抱得更紧一些,忽然,他面色一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眉头蹙起转向帝仲,低道,“咳,那个……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和我共存的吗?” “嗯?”帝仲看了看他,忍着笑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淡道,“这幅样子只是方便和你们说话罢了,毕竟你很不喜欢我直接在你脑子里开口吧?但本质是一样的,只是换了一种形势,我依然能感觉到你的一切。” 萧千夜冷着脸欲言又止,才想紧紧抱住云潇的手下意识的松了些,帝仲看着他的小动作,呵呵直笑道:“你不会才发现吧?无论你是牵着手还是抱着她,我都是和你一样的感觉,所以有时候我也会把你错认成自己,毕竟我既没有身体也没有魂魄,只是残存的意识罢了,你该不会和还要和意识争风吃醋吧?” 萧千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脱口:“你好烦。” 帝仲偷笑着,瞥见云潇脸颊上飞速泛起的红晕,又想推开他,又被他死死的抱在怀里动弹不得,许久,光球往上方稍稍挪动位置,神力如一张轻薄的网将两人笼罩在中间,帝仲看着相偎相依的两人,淡淡笑起:“你也好好休息吧,我来守着就好,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太能感觉到疲惫了?这是上天界武学的作用,但完全掌握还需要很久很久,不要勉强自己。” 萧千夜点点头,张开五指用力抓了抓,黄昏之海一战之后,的确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直充盈全身。 帝仲不再多言,沉默着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眼见着一束流星的残影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在平野的尽头——这是他曾经见过的景色,到如今也早已物是人非。 第二百零八章:互换身份 天色越来越亮,不到正午的时候,三翼鸟已经重整旗鼓继续往星垂之野方向追来,萧千夜被熟悉的鸟鸣声惊醒,本能的扣住剑灵仰头望向天空。 “没事,有我在,它们发现不了的。”帝仲的声音仍是平稳的,他一直保持着光球的姿势漂浮着,看他从睡梦中赫然跳起来,赶紧制止,“你动作轻一些,别吵醒她了。” 萧千夜立马就一动不动,老老实实的坐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怀中还在熟睡的女子,云潇微微蹙了蹙眉,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什么东西,仍是一头扎在他怀里睡得很沉,帝仲温柔的看着她,有些羡慕:“刚才我看着你俩相拥熟睡的样子,真想利用上天界的时空之术将一切停止,你知道吗,我和同修们之所以会将整个上天界用镜月之镜包围,让属于上天界的时间就此终止,实在是因为初次去到那里的时候,过于开心幸福了。” 萧千夜轻轻抱着云潇,嘴角一扬,冷笑起来:“你们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现在的上天界还有开心和幸福吗?” “呵……是呀,就算能停住时间,有些更重要的东西却是怎么也留不住了。”帝仲没有反驳,依然是非常平静的接下话,他想了想,也不愿意在方才的话题上继续,转口问道:“他们还在追捕你,如果三翼鸟出动的话,利用剑灵从空中飞行进入禁地深处就很危险,但如果要步行穿越星垂之野,恐怕得花费个十天半月,还极有可能撞上陆地的狰,你准备怎么办?” 萧千夜抿着唇,用力揉了揉额头,眼底也是道不尽的烦躁:“它们确实不能违背命令,就算昨夜因为天象仪的异常侥幸放走了我们,稍后一定还会继续追过来,而且现在多半已经在禁地入口附近守着了,所以风魔才会想着从下水道直接逃到月牙泉附近,可是现在我们被逼到了陆地,会直接面临三支军团的搜捕……” “被这么搜捕的滋味如何?你以前也是这么抓人的吧?而且有你在,还要更严厉一些。”帝仲笑着打断他,语气里是毫不在意,甚至有些调侃,萧千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无法反驳,只好闷声不吭的低着头。 帝仲偷笑着,隐于光球之中看不清神情,忽道:“我知道有一条路。” “你知道?”萧千夜奇怪的看着他,不可置信,“万佑城往外一共八条主商路,每一条都有军阁的分队驻守,剩下还有几条人迹罕至的山路,不过有三翼鸟在,还是会被发现的。” “我说的自然不是那种普通的路。”帝仲摇摇头,想起曾经的往事,叹道,“东冥多山、多水,仙草遍地,自古就是个资源充沛的地方,而中心的五帝湖是由贯通东冥全境的潇湘河、月牙泉、漓水三江汇聚而成的巨大内陆湖,它的湖水可以说是承载了东冥的全部灵力,而在湖底最深处的有一处泉眼,那里就是封印所在地,名为‘奉天’。” “奉天……”萧千夜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两个字,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帝仲稍稍停顿,解释道,“五帝湖的灵力强悍,一直以来有湖中精灵居住在泉眼附近,它们采集每天子时的泉水,制成美酒分享给湖边的异兽们,久而久之,这种美酒名声大振,无数人、兽、魔闻名而来,然而五帝湖位于禁地最深处,道路凶险危机四伏,为此这群嗜酒之徒专门另辟蹊径开创了另一条特殊的路,名为‘天路’。” “为了喝酒特意开了一条路吗?”萧千夜此时还不明白他忽然说起这些山野传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也只是奇怪的盯着那团光球,等着他自己解释,帝仲若有所思,似乎一下子沉浸在当年的盛宴里,眼眸变得深远起来,“酒这种东西嘛,任何时代都会让人疯狂,那时候他们用了一种特殊的术法,在每月的初一到初三这三天的凌晨,从当年各个城市附近的星垂之野里直接开辟了一条天路,穿越这条路就可以直接到达五帝湖。” 萧千夜嘴角不自然的一抽,他担任军阁之主八年了,每年反反复复的在各大境巡逻,从来都没听说过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存在! 帝仲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光球晃了一下落到他手心里,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这种东西就和北岸城的海市蜃楼一样,怎么可能公然露于人前,要是帝都知道这条路,那些酒徒岂不是得遭殃?只不过……这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如今时过境迁,我也不知道天路还在不在了。” “你说了半天,原来连天路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吗?”萧千夜略有微词的抱怨起来,帝仲哼了一声,接道,“有方法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我看过时间,如果天路仍然是通的话,那么今夜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要怎么尝试?” 帝仲想了想,道:“和海市差不多,只要得到湖中精灵的邀请,就可以开启天路。” 萧千夜目光一沉,顿时就有些生气,按捺不住的道:“你是在耍我吗?这种节骨眼上,我上哪去给你找湖中精灵的邀请?” “喂,你当我是什么人,难道我不值得它们主动邀请吗?”帝仲也是好笑的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俾睨天下的笑,“当年它们可是求着我去参加五帝湖的酒宴,只要参加过一次,湖中精灵就会记住你的气息,会在下一次天路开启的时候主动放行。” 萧千夜看着那个光球得意洋洋的在眼前晃悠悠的荡起来,发出嘲笑一样的声音:“不过你不行,你虽然与我共存,但是湖中精灵不会让你通过。” “那你还不是在说废话?”萧千夜奇怪的蹙眉,催道,“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嗯,我就是在想要怎么跟你开口。”帝仲淡淡接话,叹道,“你必须和我互换一下位置才行。” 萧千夜沉默不语,两人同时抬眼彼此看了一瞬,心照不宣的等待对方先开口,许久,帝仲尴尬的咳了几声,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他而言无疑是为难的,又道:“你知道自己和我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萧千夜盯着他,虽然心中已有答案,还是紧咬着牙没有说话,帝仲自言自语的接话:“虽然是共存,但我能感觉到你的一切,反之则不行,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区别,你是不是就在担心这个?” 被他一语道中,萧千夜默默低头看着怀中依然熟睡的云潇,用手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艰难的开口:“我确实是不想让她和你单独相处,而且……你真的没有私心吗?” “呵……”帝仲笑起来,竟然真的被他戳中了小小的心思,“有是有一些,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作为补偿,我答应你,让你也能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如何?” 萧千夜犹豫着,此时云潇微微翻了个身,她松醒的睁了睁眼睛,睡眼朦胧的仰头看着熟悉的面孔,然后甜甜的笑了一下,又继续钻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帝仲一言不发,显然这样的小动作让他心头一动,涌起莫名的情绪,明明能感觉到她的一切,她的体温,她的香气,可这一切又根本不属于自己。 萧千夜低沉着脸庞,强按下心内的气,又不知能做些什么。花恒书院 帝仲感觉到他不开心,光球再次荡起来,飘到他眼前,无奈的叹道:“零点之前,你自行考虑吧,我并不想强迫你,这毕竟是你的身体,如果你想冒险带着她穿越三军搜捕深入禁地,我也还是会尽力帮你的。” “不必了。”萧千夜颓然松口,显然知道那是极其危险的方式,咬牙低语,“就按你说的做吧。” 两人再无对话,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夕阳再次西下。 云潇还是没有醒过来,萧千夜担心的摸着她的额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对光球问道:“她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了,是不是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 帝仲操控着光球飘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探了探,安慰道:“没事,让她睡着就好,她的身体强行运用灵凤之息就会如此。” 萧千夜仍是不放心,想起第一次和帝仲在神裂之术中的对话,心里又是焦急又是不安:“那时候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救她,可是连烈王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你到底准备怎么救她?帝仲,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没骗你,方法你应该是知道的。”听见他这么不留情面的质问,帝仲认真的一字一顿,“早就有人告诉过你方法了,只不过她混杂着人类的血脉,不能轻易尝试……” “那到底要怎么办!”萧千夜急不可耐的打断他,被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激怒,双眼顿时充血变得通红,”难道真的要让她也死一次吗?你拿什么保证她能像凤姬一样活过来!” “她一定能活过来,我保证。”帝仲平静的开口,光球努力的幻化出了一个模糊到不成人形的影子,极尽温柔的看着熟睡的人,笑起,“如果只是普通的灵凤族,实际上是不能像凤姬一样浴火重生的,因为她是皇鸟的孩子,她才能从死亡里回来,潇儿一定也会如此,如果她不行……” “如果……”萧千夜的声音开始颤抖,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如果究竟是指什么。 帝仲用模糊的手按住萧千夜,就算完全看不出人形,那双金银异瞳却如夜空的明星一样闪烁:“如果她自己无法从死亡里重生,我愿意再死一次,换她回来。” 萧千夜凛然神色,脑子乱成一锅粥,完全无法理解他此言此语的真正含义。 帝仲无声笑起,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我说了,我承载着帝俊残影,心的那一部分碎片,所以我才获得了比同伴更为强大的力量,就算是肉体死亡,剩余的意识也依然足以震慑四海八荒,我愿意将最后的意识全部消散,只要她能回来。” “不过……”帝仲缓了缓,望着萧千夜笑起,“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无法继续保护你,所以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好让我放心才行。” “我……”萧千夜眼眸不自禁的颤抖,仿佛身体某一处被狠狠的撕裂,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一把扣住那个模糊的影子,厉声道,“我不想你再死一次!” 帝仲惊了一下,瞥见他眼角赫然滑落的泪水。 在他死亡前的最后一瞬,他也曾在萧的眼角,看到过这样无声滑落的泪水。 他终于没有再说话,任凭萧千夜抓着自己,那种隐忍和痛苦,几乎要把这个模糊的影子彻底捏碎。 帝仲深深的望着云潇,目光仿佛穿越了万年的时光,落在奄奄一息的凶兽身上,那时候的他并未征求过萧的同意,他是自作主张的用自己的生命让它成为古代种,他从来不知道萧是否愿意得到这样的力量,又是否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重生”,是否曾给他带来巨大的负担。 而如今,他却仍想不顾他人意愿,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眼见着重要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远比自己死去更加痛苦。 “哎……”许久,帝仲只是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好像也在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罢了,先不提这些,我也已经让几位同修留心神鸟的踪迹,或许事情还能另有转机。” 萧千夜猛地抽回手,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有如此剧烈的情绪,听他提起神鸟,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眸豁然雪亮,严肃的开口:“凤九卿也在找那只神鸟,他一直跟在夜王身边,就是想找到当初的神鸟,解除和灵凤族定下的血契,如果血契真的解除了,阿潇是不是就能摆脱宿命?” “凤九卿……”帝仲想起这个名字,神色微微收紧,略一思忖,摇头,“如果是普通灵凤族,血契解除理应能从神鸟的束缚中解脱,但是,潇儿本就是皇鸟之子,神鸟一族同样不能将血脉外传,现在灵凤族已经近乎全灭,他这么做最终能解脱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萧千夜失望的咬住嘴唇,许久一言不发,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天色也越来越暗,转眼子时将近,帝仲算了算时辰,低道:“差不多该试试天路还能不能走通了。” “嗯。”萧千夜轻轻点头,俯身在云潇额头一吻,随即转向帝仲,“那就互望位置吧。” 话音未落,身体果然轻飘飘的,好像一片轻薄的浮羽,等他再次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光球之中,他看着眼前的“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连容貌都在变成帝仲的模样。 “障眼术吗?”萧千夜不解的看着他,帝仲却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笑道,“你这张脸太醒目了,我总得换个模样,是不是?” 下一刻,他轻轻唤醒云潇,温柔的将她搂入怀中。 萧千夜骤然蹙眉,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不甘心的瘪瘪嘴,想生气阻止,自己又无法控制这个古怪的光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第二百零九章:天路 云潇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虽然一直在下雪,但是风雪被神力之网隔绝在外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整整睡了一天,赶紧慌乱的坐起来整理好衣襟,正想开口问他什么时候走,忽然目光一亮,脸上出现惊讶之色,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举起一只手颤颤的指向对面的人,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你……怎么是你?” “我、我、我怎么了?”帝仲打趣的回话,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看她瞬间通红的脸。 她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定睛一看,面前的人似乎被一层淡淡的障眼术包围,一下子又恢复成萧千夜的模样。 “咦……”云潇看的奇怪,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那张脸,对方咧嘴笑了笑,抓住她的手,云潇倒吸一口寒气,低呼出口,“你是千夜、还是帝仲……你的脸怎么变来变去的?” “我虽然不擅长术法,但毕竟有上天界的神力加持,障眼术是要比你的稍微强一些。”帝仲这才淡淡解释了一句,瞥见她脸颊上尴尬的笑容,自己也觉得很有趣,又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将先前的光球捧住递到云潇手中,“他在这里,暂时跟我互换了一下位置罢了,你放心,他看得见也听得见,你要是想和他说话,直接开口就行了。” 云潇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个光球,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自己的灵凤之息击碎,凑近了朝里面问道:“千夜?千夜?你真的在里面吗?” “嗯。”光球里果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就是听起来不太高兴,云潇用眼角瞥了瞥一直捂嘴偷笑的帝仲,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好好的,你们干嘛要互换位置?你该不会是故意把他骗进去的吧?” “我骗他做什么?”帝仲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无奈的耸耸肩,微笑道,“我若是真想对他做什么,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我明明是在帮他,你还这么不识好歹。” “哦……哦。”云潇心虚的点头,帝仲伸手碰了碰光球,像在调戏里面的人,好笑的说道,“他又不会喝酒,一会进了天路遍地都是美酒,就他这种一杯就倒的人,估计光是闻着味都得醉过去,难道你还想扛着他走?” “天路?”云潇倒是没和他继续贫嘴,好奇的抓住了最为重要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你一会就知道了。”帝仲没有回话,撑着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云潇仰着头一直盯着他看,虽然只是障眼术,但是眼前的帝仲却好像真的有了血肉之躯,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比萧千夜还要在高一些,脸庞也是棱角分明,一双特殊的眼眸熠熠生辉,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又取下来捏在手里转了转,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又重新别了回去。 云潇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此时的平野上刮起微风,吹得高大的草丛如波浪一样晃动起来,帝仲伸手将她拉起来,看了一眼天空,期待的道:“往天狼星的方向一直走,我记得天路的入口就在那里。” 云潇虽然是按照他目光的方向一起望过去,但是发现一直下雪的天空根本看不见一颗星星。 “哦,你看不见。”帝仲这才想起来,他想了想,忽道,“你把眼睛闭上。” “你要干嘛?”云潇反而瞪大双眼警惕的盯着他,帝仲被她一句话堵回来,骂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云潇微一侧头,帝仲也懒得跟她解释,直接用自己的手遮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再慢慢移开,云潇哼哼了一声,忽然眼前闪过一道流星般的光泽,惊得她瞬间仰头再次望向天空——风雪消失了,夜幕变得澄净如镜,一颗颗耀眼的大星悬挂在天际,仿佛触手可及。 “哇……”终于从肺腑发出一声感叹,云潇屏住呼吸,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触碰远方的大星,耳边又传来帝仲的温语:“这才是所谓的星垂之野,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云潇这才真的动容,深深的吸了口气,目不转睛,风中带着独特的草香,头顶的流星一颗接一颗,坠落在平野的尽头。 她在忘情的看着风景,帝仲也在深深的看着她,想伸手再将她拉入怀里,却终究还是默默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光球里的萧千夜也在透过帝仲静静看着,对他而言星垂之野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色了,但唯有这一次,他却真心感到了一丝壮观。 “连上天界都看不到这种景象。”许久,帝仲像是感慨,低下头轻声笑起,自言自语的道,“上天界的星辰是静止的,会一直漂浮在那里,除非星辰死去,否则便不会坠落。” “星辰也会死去吗?”云潇接着他的话,也想起了师门一些星象之术,又道,“昆仑有四大峰,其中的浮玉山就是专精占星之术,浮玉之主也就是我师叔紫宸真人,我小的时候贪玩,差点砸了他的星盘,还被他告状到师父那里,害我挨了一顿训,到现在紫宸师叔见到我,还要唠叨几句。” “星盘可不能乱砸呀。”帝仲忍不住摸了摸云潇的头发,道,“每一颗星辰都有特定的宿主,若是被外力摧毁,就会影响星辰的轨迹,万佑城的天象仪之所以会出现异常引发三翼鸟失控,其实就是因为城主不小心砸了手里的星盘。” “这么严重?”云潇不可思议的望向他,这才有了后怕,但又奇怪的问道,“星辰的轨迹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吗?” “不一定。”帝仲想起了自己的星位图,神色顿时收紧,目光雪亮的可怕,“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也许你不小心碰一下它就改变了,也许沧海桑田,它也纹丝不动。” 云潇似懂非懂,帝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人沉默了一会,直到半晌后他才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抬手指向最亮的那颗大星,道:“那就是天狼星,天路就是借着它的力量幻化而成的。” “幻化的……天路?”云潇迟疑的想了想,脱口,“是不是和魑魅之山那种架天桥一样?” “嗯……有点像,但也不太一样。”帝仲认真的想了想,摇头解释,“架天桥是以自身神力在山和山之间架起幻化之桥,但是天路本不是路,只是利用大星的力量,开启的一种空间之术。” “空间之术吗?”云潇好像听懂了,接道,“你们上天界的人都很擅长这种时间、空间之术呢!” “呵,是的呢。”帝仲只是随意笑了笑,神色一转,笑吟吟的往后退了一步,学着人类的礼仪朝她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邀请,“天路崎岖,不知姑娘可愿意同行?” “不要。”云潇虽然是被他逗得发笑,还是一口毫不犹豫的拒绝,转而捧着手心的光球,小心翼翼的放入袖子,嘀咕起来,“我要和千夜一起同行,你给我们带路好不好?” “喂……”帝仲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气又好笑,“你拒绝我就算了,还要让我给你们带路?没有我你们连天路的门都进不了,还这么不客气?” 云潇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小声的问道:“真、真的吗?” “哼,你一会可别来求我。”帝仲顿时就翻了脸,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活了上万年的怪物为什么会被一个女人、或是一只神鸟惹的大为不快,他扭头就走,凭着远古的记忆仔细辨别着天路的位置,云潇赶紧箭步跟上他,又怕再惹他生气,一直暗暗的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萧千夜在光球里尴尬的感觉到这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闭嘴一言不发。 天狼星是夜幕下最亮的大星,沿着它的光芒,平野地里忽然出现一片金色的萤火,帝仲停下脚步,随手接住其中的一只萤火,那束微凉的火光在他掌心里融化成一滩,随后不知是起了什么特殊的感应,飘起的水汽竟然变成了一只金色的精灵! 云潇捂着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这种小东西,都说万物皆有灵,她也只见过土灵、水灵、火灵和风灵,而这种游离在元素之外的精灵,她也是闻所未闻。 帝仲冷哼着白了她一眼,精灵拖着长长的尾巴,周身泛着灵光,看起来有点像一只金光闪烁的大蝴蝶,没等云潇凑近看得仔细一些,忽然耳边传来低低的呓语,恭敬的道:“大人……大人您来了?” “好久不见了,湖中精灵。”帝仲很明显是认识这种小东西,精灵本就没有时间观念,也根本不知道上一次见他到底过去了多久,他开门见山的道,“天路还畅通吗?我想去五帝湖取回古尘。” 他一开口,那一大片的萤火全部围了过来,他被这群湖中精灵围在中间,但也只是镇定自若的笑着。 “五帝湖……古尘,那确实是您遗留之物,湖中精灵愿为你开启天路,还请大人稍待片刻。”湖中精灵交头接耳起来,它们聚集在一起,金色的灵光像直接撕裂了空气,露出冰裂的痕迹,随后一声清脆的声响,真的有一道神奇的门缓缓推开,帝仲一步踏入,湖中精灵簇拥跟上。 “喂……喂,你带上我呀!”眼见着他真的好像要丢下自己,云潇只得硬着头皮冲上去,一把拽着不让他走,湖中精灵闻着气息凑过来,嘀咕,“此人没有邀请,大人,她是您什么人?” “她是……”帝仲好笑的看着云潇,刻意放缓了语调,闭口半天不说话,看着她好声好气的抱着拳,一脸谄媚的迎笑。 帝仲反手牵住云潇的手,用自身神力掩饰她身上的灵凤之息,然后无奈的摇摇头,道:“是我养的一只鸟,放行吧。” “鸟……”湖中精灵调皮的嬉笑起来,上蹿下跳围着云潇打转,却没有对她的身份产生丝毫怀疑,反而有趣的笑起来:“当年那只小狗去哪了?大人该不会也是喜新厌旧之人吧?” 帝仲眼眸微微一沉,心被隐隐触痛,但面容上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那只小狗和我走丢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湖中精灵丝毫也不意外,仿佛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是理所当然,云潇瞪了他一眼,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发脾气,只得哼了一声嘟嘴跟上。 第二百一十章:心动 走过那道神秘的门,天路是一条悬浮于高空、由湖中精灵引五帝湖泉眼之水组成的路,云潇不可思议的望着脚下,星垂之野似乎触手可及,又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墙,遥不可及。 她紧跟着帝仲往前走,感觉脚下的水也一直在动,不知尽头在何处,金色的灵力像萤火一样从水流中蹦出,然后又重新散落,回归水中。 酒香果然是从四处飘来,浓郁异常,单是闻着就让人飘飘欲仙,晕乎乎的,引得云潇忍不住张望,她像是走在虚空里,周围亮堂堂的,扩散着五颜六色的琉璃光芒,远远的还有各种欢笑声一直如回声一样飘荡,好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人也在一起前行。 云潇被眼前壮观波诡的景象惊住,忍不住小跑了一步上前拽住了帝仲的袖子,紧张的道:“这条路到底是通往哪里呀?” “五帝湖。”帝仲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像是要更加仔细的欣赏沿途风景,眼里的光明明灭灭,让过去和现下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忍不住叹气,对湖中精灵说道,“天路的旅人好像少了很多呀,我记得当年可热闹了。” 湖中精灵听见他的感叹,从脚下的水路里飘出来,轻轻落在帝仲的肩膀上,也是顺势发出一声惋惜:“是冷清了很多,自坠天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天路就像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就算我们依然每月守在星垂之野等候旅人的光临,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空手而回,只有一些重要的日子,才会有旅人慕名而来了。” “是么。”帝仲淡淡接话,也并不是很意外,坠天于箴岛而言是毁灭之灾,在生存面前,寻欢作乐之事自然是要放下。 “但最近开始突然就好些了。”湖中精灵咯咯笑起,踮着脚尖在他肩膀上打转,开心的不得了,“我听旅人们说,是飞垣的新帝登基,废除了曾经的歧视制度,被压迫数千年的异族、异兽们初次得到解脱,为了庆祝纷纷重启天路来到五帝湖参与酒宴,大人您来的正是时候,眼下过去,虽不比当年盛况,多少也不会太冷清。” 帝仲点点头,又是感慨又是惋惜,想起此行的目的,心中仍是不忍,只得从旁打听道:“你说很多人来此地庆祝?可我好像听说夜王有意解除封印,破坏阵眼,难道他们一点也不在意?还是说……异族根本没得到消息?” 听到他问的这么直接,云潇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连带着袖中光球里的萧千夜都是不安的豁然站起,紧张的感知着一切。 “夜王……”湖中精灵的舞蹈赫然停顿,也被这个名字勾起了内心的恐惧,虽知道帝仲和夜王是同修,语气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许惊慌,“您是说夜王回来了?我等好像听到一些传闻,东冥境内的两位神守似乎也是因为此事暂时离开了,不过既然大人您回来了,肯定能阻止夜王再次伤害箴岛吧?” 帝仲没有回复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湖中精灵本就不谙世事,再多说也是无益,他挥挥手支退了湖中精灵,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云潇感觉到他的脸色骤然有些沉重,这个人沉默起来,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凝固,她小心的拉了拉他,问道:“你没事吧?” 帝仲只是稍稍扭头就看见她急迫的眼神,反而脱口安慰她:“我能有什么事,这笔账多半是要算在萧千夜头上,你还是担心他吧。” 云潇没好气的甩开他,感觉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闷闷不乐的将目光挪向别处。 “生气了?”帝仲莫名觉得好笑,明明萧千夜那块木头经常各种不解风情也没惹得她生气,想不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然能惹得她不开心,这样的区别对待显然一下子勾起他的兴致,帝仲清了清嗓子,指指她袖子里的光球,不怀好意的道,“都是一个人,怎么你的态度差这么多?我可是知道他的所有事情,你要是肯求我,我就都告诉你。” “真的?”云潇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光球里的萧千夜被帝仲激的一跳而起,终于忍不住皱眉警告,“喂,你不要乱说话!” “看,他也生气了。”帝仲捂嘴笑起,直接将手伸进了云潇的袖子,神力像一张密布的网包住光球,萧千夜瞬间就察觉到自己和外界的感知力正在被切断,没等他急的阻止,眼前突兀的陷入黑暗,连带着声音也在同时消失。 萧千夜气愤的怒敲了一下光球的壁,无可奈何的仰着头,不知道帝仲到底想和云潇说什么事情,帝仲对他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在记忆开始融合之后,他的过去就像一张白纸,在帝仲面前一览无遗。 然而,他对帝仲却仍是一知半解,并且束手无策。 “你……干什么了?”云潇也感觉到袖子里光球突然失去活力,帝仲抿嘴一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神秘的说道,“毕竟要说他坏话,总不能当着本人的面说吧?” 云潇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这个来自上天界的战神,一点没有“战神”的样子,反倒像个爱八卦的妇人,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 帝仲望了她一眼,带着一分似笑未笑的笑意,故意调侃道:“你要是不想知道,我不告诉你就是了……” “别、别,我想……想知道。”云潇想也没想的脱口,又觉得这么窥探隐私不太好,别扭的低着头,用脚尖踢着水流,看起来还在犹豫。 “呵……”帝仲被她脸上又羞又急又纠结的表情逗乐,咳了一声,道,“只说跟你有关的,其他事情等他愿意告诉你的时候,让他自己来说,这样总行了吧?” 云潇眨眨眼睛,终究是没能抵住心中的好奇,又怕被其他什么人听见,赶紧往前凑了一步,红着脸问道:“他、他、他身边有没有其它女孩子呀?” 果然第一个问题就在帝仲的预料之中,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好猜,帝仲笑瞅着云潇,想也没想的脱口:“其实还挺多的,毕竟他年轻有为,长得又不差,惹人喜欢也不奇怪。” 云潇的笑立刻就僵在脸上,心情瞬间低落,这种事情萧千夜当然不会主动跟她坦白,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继续问起来:“都有些什么人?” 帝仲是憋着笑,脑子里在飞速脑补着萧千夜此时的表情,这种逗人开心的感觉就好像当年他肆无忌惮的逗着那只小狗玩,又道:“你见过的就有胧月郡主和明姝公主,没见过的嘛,靖城有个花魁叫柳飞飞,一眼就看上他了,曾经设计想把他骗到房中共度春宵,不过好他中途醒了临时跑了,还有东冥那个千禧城,里面有个姓顾的小姐,家缠万贯的,也很中意他,还有就是……”速递 “还有?”云潇已经按捺不住要生气了,光球被她从袖子里捧到手心,托着放到眼睛前方,瞪着大眼睛,好像用眼神就能杀人一样。 帝仲满不在乎,甚至在记忆深处仔细的搜索起那些桃色往事,但是他想的越多,脸上的表情反而笑的更有深意,隔了好久,终于从胸腔里长长吁了口气,叹道:“但是没有人比你重要,潇儿,他每次见到和你长相相似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他本就身居高位,周围又都是些虎狼之辈,只有想起你的时候,才会像个傻子一样呆笑,只不过,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分毫罢了。” 云潇低头不语,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将她先前的怒气全部消去,眼神一下子又温柔起来,轻轻的用手指戳了戳光球。 帝仲看着她比翻书还快的翻脸,只得暗自惊叹女人的心思如海底针,甚至庆幸自己没再多说几个名字。 “还有吗?”然而云潇眼睛一转,又像一道雪亮的利刃望过来,看的帝仲心底一惊,这是他面对无数凶残的猛兽魔物时都没感觉过的心惊肉跳。 他沉默着想了想,觉得不能再揭萧千夜的底,但又无法拒绝云潇殷切又严厉的目光,只得尴尬的赶紧把话题绕回到云潇身上:“还有?还有就是你呀,不要大半夜钻到人家房间里去,还提个灯吓唬他!” “他又不害怕,他一次也没有被我吓到过。”一提起小时候干的无聊事,云潇果然又是一阵脸红,狡辩了一句,帝仲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里千头万绪汇成一线,自己是在八年前才初次苏醒,实际上对萧千夜和云潇小时候的事情并未亲身经历,只是那些东西经常在他的记忆里反复回想,就好像自己也真的经历了他们的成长一样。 帝仲沉默了一瞬,那样的思绪每次出现,他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冲动,一个情窦初开的孩子,在深夜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见床头站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正在对自己做着鬼脸。 明明心跳的都要蹦出嗓子眼,可每次他还要装作面无表情,在被子里紧张的擦去手心里的汗,然后顶着一张冰山一样的脸,把她从房间里扔出去。 或许是自幼就被师门众星拱月的捧在手里,又或许真的是受到神鸟血脉影响,云潇本就是个行为举止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也根本就没有察觉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会产生怎样的生理冲动。 想起这些事情,帝仲忍不住扶额笑起,他活了几万年,属于人的情感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消磨的丝毫不剩,却没想到会在死亡重生之后,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如此清晰的感觉到。 “你笑什么?”云潇隐隐有些不适,这个人忽然的沉默让她有些紧张。 帝仲随即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一字一顿提醒:“他是个男人哎,在昆仑呆了整整十年,也算是从幼年走到少年,你该不会觉得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吧?” 云潇张了张嘴,轻轻啊了一声,呆了一瞬,然后突然意识到他在指什么,脸上的红就像要烧出火来。 帝仲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果然是烫的烧手,他轻轻的凑过去,贴着云潇的耳根温柔的呼了口气:“你总是喜欢拿他寻开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他……对我,都很致命。” 云潇喘着气抬起头,脸颊晕红,撞见那张刻在骨血深处思念了一万年的脸,这张脸又在她灵凤之息的作用下消去障眼术变成萧千夜的模样,云潇瞬间屏住呼吸,一时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谁,脑子也因窒息而变得空白。 帝仲终于是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心里透出莫名的欢喜,但还是镇定自若的说道:“可不能靠的这么近,你还无法真正控制灵凤之息,万一不小心消去障眼术,又要节外生枝。” 云潇也赶紧慌乱的退了几大步,感觉脸颊烧的难受,又俯下身从脚下的天路里撩起湖水扑在脸上。 “喂,等等……”帝仲来不及阻止,云潇呆呆的看着手心里的水,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这是湖中精灵酿的酒啊,走了这么久,你难道都闻不出来酒香?”帝仲这才把刚才的话说完,只见云潇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脚步一下子就变得摇摇晃晃,眼见着一个跟头就要扎进水里。 帝仲愣了一下,心里冒出一个不祥的预感,脱口:“你该不会和他一样,一杯就倒吧?” 话音未落,他的预言迅速应验,帝仲赶紧箭步上前抱住她,她红着眼睛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再张口觉得酒烧的嗓子抽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能喝酒要早说啊。”帝仲皱着眉头,也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意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将她往上提了提,索性抱着继续沿着天路往前走。 湖中精灵嬉笑着在天路里翻滚,帝仲低头看了一眼那些调皮的小东西,哭笑不得:“少在这凑热闹,赶紧给我找些解酒的东西来。” “遵命,遵命。”湖中精灵一哄而散,非常熟练的就往一个地方扎堆飞去,似乎早就对这种醉倒天路的旅人见怪不怪。 帝仲看着怀中的女子,忽然从天路的水流里走下来,来到旁边一处五彩斑斓的空地上,他席地而坐,让云潇枕着自己的双腿休息。 他静静抚摸着云潇的脸颊,眼里透出温柔,回忆起曾几何时,那只小狗也是贪玩喝了天路的酒水,醉的不省人事,让原本半日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三天。 “哎,麻烦呀,你们两个……三个,真的是一个也不让我省心。”帝仲长长的叹气,强颜欢笑,自言自语,“潇儿,你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和它格外的像,我一直提醒自己是混入了萧千夜的记忆才会对你有特殊的感情,可是有时候我又真的觉得……那应该就是我本人的感情,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很为难。” 他在说话的同时情不自禁的弯腰,贴着云潇的额头,轻轻吻落,那分明是别人的身体,却在这一刻让他真实的感觉到了心动。 第二百一十一章:逗趣 没过一会,湖中精灵捏着一支铃兰飞回帝仲身边,它将铃兰花微微倾斜,将花蕊中的蜜滴入云潇口中,果然云潇眼眸一动,立马就清醒过来,她仰头看着眼前那张笑吟吟的脸,发现自己是枕在帝仲的膝上,没等她羞涩的跳起来,又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着额头,一只湖中精灵落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索性直接停在他头顶,两个小家伙都是好奇的弯着腰,也在一起凝视着她。 “醒了醒了!酒醒了!”湖中精灵手牵手,惦着脚尖在原地打起转来,帝仲抬手挥了一下,笑骂道,“你们这么开心做什么,快去别处给旅人引路吧。” 湖中精灵嬉笑着从他掌下逃窜,丝毫也不畏惧对方上天界的身份,反而一直围着他飞舞,转的人眼前一花,它们继续捏住那支铃兰花,摘下其中一朵小白花放到云潇手心里,然后又摘下另一朵放到帝仲掌心,两人奇怪的互换了神色,都不知道这种小家伙到底要做什么,只见两只湖中精灵摇晃着花朵,嘴里面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东西,有清脆的银铃声自耳边突兀的响起。 云潇惊讶的看着掌心,那朵小白花像一个铃铛一样,尾部牵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和帝仲手心的那朵连在一起,没等她反应过来收回手,掌心传来微微的冰凉,铃兰花已经顺势钻进了自己身体。 “你们这是干什么?”云潇赶紧捏了捏手心,皮肤上果然浮现出一朵小小的花纹,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花香,如果轻轻的甩一甩手,甚至还能听见铃铛的声响。 湖中精灵还在继续旋转飞舞,帝仲毫不客气的捏住了其中一只,故意压低了语气:“小东西,这是什么?” “是缘结铃呀!”湖中精灵被他抓住,赶紧嬉皮笑脸的咧嘴,拍着小手自作主张的道,“大人不是说和当年的小狗走失了吗?如果绑上缘结铃,多远都能找到对方,大人就不用担心再和她走丢了!” “哦?”帝仲这才松开它,也是情不自禁的甩了甩手,果然他这边一动,云潇掌心的花纹微微泛出白光,同时传出来铃声。 云潇面红耳赤的,一把抓住湖中精灵,脱口:“赶紧给我解开!谁要……谁要和他用什么缘结铃!” 帝仲看破她的焦虑,忽地一笑,从她手里救下湖中精灵,漫不经心的道:“有什么关系嘛,这本来就是萧千夜的身体,等我把意识还给他,还不就等于是你们两的缘结铃?” 云潇眨了眨眼睛,觉得他说的又有些道理,湖中精灵被她捏了一下吓的四处逃窜再也不敢靠近,帝仲无奈的起身,一把将她拉起来,指了指天路的尽头:“水流会带着我们一起往前走,如果不中途耽搁的话,通常只需要半日左右就可以到达五帝湖,但是你要是再这么醉几次,走个三五天也不是不可以。” “我又不是故意要喝醉的。”云潇小声嘀咕了一句,帝仲冷哼一声,也不理她自行在前面带路,叹道,“天路的酒水就能让你醉倒,一会到了五帝湖的酒宴上,你可得躲得远远的,我是没闲功夫照顾你。” 云潇自知理亏,干脆不和他贫嘴,顺着天路又走了好一会,脚下的景色忽然一变,出现一处紫雾缭绕的森林。 云潇好奇的张望了一会,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问他,只好心不在焉的跟在后边,天路虽然是借着天狼星之力开启的空间术法,但实际上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一切,他们应该已经穿越了星垂之野进入传说中的空寂圣地。 帝仲忽然停下脚步,云潇没注意他的动作一下子撞了上去,正当她皱着眉想抱怨几句的时候,又赫然发现对方的目光变得悠远深邃,一直注视着森林一角,嘴角扬起微笑。 “那里……”帝仲指了指,忽道,“萧曾经因为误饮天路的酒水整整醉了三天,那时候的天路旅人众多,我不想引人耳目,就带着它到下面的空寂圣地休息了一会,那边紫色的森林实际上一种瘴气,正因如此人类很难进入,才会成为异族人的天然屏障,但是那种瘴气对凶兽而言也是一种美食,萧醒过来之后,就曾被那种瘴气吸引,若不是我强行拽着它,他还舍不得走呢。” “哦……”云潇轻轻应了一句,不知为何被他脸上幸福的神色感染,也将目光长久的望向空寂圣地。 帝仲莫名扭头看着她,既安心,又突然有些茫然若失:“空寂圣地的穿堂风会发出美妙的乐声,还有一种罕见的树,叫妙音树,风吹过它会发出百种乐器齐奏的声响,我曾和他一起在树下聆听,那种感觉,我至今都记得。” “妙音树……妙音茶?”云潇一下子想起北岸城的时候,小秦楼的江楼主曾经招待他们喝过的那种蓝色茶,也是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既然连穿堂风都能发出乐声,为何起名‘空寂’呢?岂不是名不副实?” 帝仲笑了笑,答道:“你问了和萧一模一样的问题,圣地之所以名为‘空寂’,是因为它除了这种风过留声,再无一点声响,是真正的万径人踪灭,而这种空灵的乐声,反而衬的这里更加寂静。”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云潇不由自主的念起小时候读过的诗,眼眸闪闪烁烁,还无法把眼下这片壮丽的紫色圣地和古诗中那般的寂寥联系在一起。 “异族很少会进入空寂圣地,那边的瘴气时间久了,也会对他们不利,而且也时常会有萧那种凶兽被瘴气吸引,流连忘返的。”帝仲淡淡补充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自言自语的喃喃,“所以异族人聚集的地方还在更深处的禁闭之谷,也正是因为这样得天独厚的天然地势,才给了他们最后的生存净土。” 云潇其实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这么多,脑子里只是反复着回想着一个字——萧,帝仲每次念起这个名字,都是极尽的温柔,但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像小溪一样缓缓流入她心底。艳艳电子书 隔了片刻,帝仲好像忽然从遥远的思绪里回神,他用力揉揉额头,叹了口气,笑道:“我差点就忘了把他放出来,快、快拿出来,一会又该生气了。” 云潇这才想起来自己袖中的光球,连忙小心翼翼的捧到手心,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帝仲抬手化去光球上的术法,发现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轻咳着,故意玩笑道:“睡着了吗?” 果然光球里传来一声冷哼,逗得他忍不住捂嘴偷笑,连忙又道:“我也没说你坏话,真的,不信你问问潇儿。” 云潇歪着头努力盯着光球看,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里面那个小小的影子正在生闷气,又好笑又想故意调戏他,索性假装板起脸,质问道:“柳飞飞是谁?” “呃……”果不其然,萧千夜在光球里一跳而起,发出一声低呼,恶狠狠的瞪了帝仲一眼,帝仲惊讶的看了看云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干脆抿着嘴一言不发,也不去看他气到要杀人的眼睛,云潇用双手抱着光球上下晃了晃,然后再一次加重了语调,继续,“靖城的花魁小姐,柳飞飞,听说你们共度春宵了?” “没有!”萧千夜被她晃的摇了一下,一把扶住光球的墙壁,想也没想急的脱口,“那是她骗我,我中途发现就跑了,根本就没什么共度春宵!” 云潇是被他的表情逗得好笑,她自幼就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眼下抓到了把柄,更是不依不饶,接着又问:“千禧城的顾小姐呢?” “顾小姐?”萧千夜迟疑的想了一下,自己都没想起来那是什么人,只好求救一般的望向帝仲,这个人分明就是从他脑中看到的记忆,偏偏记得比他还清楚! 帝仲没法,只好赶紧提醒他:“咳咳……就是那个家缠万贯富甲一方的顾小姐啊,你忘了啊,人家在千禧城抛绣球,故意趁你路过扔到天征鸟上的那个顾小姐。” 萧千夜气的脑门发热,低骂道:“你都说了是故意扔的,这也能赖到我身上?” “那——”云潇拖着长长的调子,眼睛转的飞快,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花……花非花。” 萧千夜继续求救的望向帝仲,心中暗暗抱怨帝仲到底都和云潇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帝仲托着下巴微微蹙眉,这不是他说过的名字,他对这个“花非花”这三个字也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你忘记了?”云潇故意嘟起嘴,气呼呼的扭向一边,萧千夜只得在记忆里反复搜寻这个名字,他一贯在飞垣四大境来回巡逻,有时候为了应付公务确实也接触过不少女人,那多半是各地的富人、权臣为了讨好他硬塞过来陪玩的,他怎么可能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但是此时他瞥见云潇越来越生气的脸颊,虽然完全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人,还是只得赶紧求饶认错:“花、花非花,我没和她有什么,除了你,我没想过碰其他女人。” 云潇哼的一下背过身去,萧千夜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对着帝仲低吼:“你到底跟她胡说八道了什么?换回来!现在就换回来!” “那不行。”帝仲看见云潇扬起心满意足的笑,捂着嘴硬憋着没笑出声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他虽是有些羡慕这样两小无猜的纯粹感情,口头上也还假意迎合云潇,继续演戏,“现在换回来若是被发觉岂不是前功尽弃?你自己干的始乱终弃的事情,自己不记得,难道还能怪我多嘴告诉她?” “你!”萧千夜被他直接怼回来,又被他口中的“始乱终弃”吓了一跳,明明是个光球中的残影,却感觉自己手心里冷汗一阵接一阵。 “你求我……我就暂时换回来,顺便帮你拦住湖中精灵的眼睛。”帝仲轻咳一声,还是退了一步,他笑吟吟的望着光球,伸手勾了勾。 萧千夜是不情不愿的白了他一眼,又看云潇一直低着头背对着她,身子一抽一抽的好似在呜咽,只得心一横,低道:“拜、拜托了。” 帝仲无声地叹息,虽然心里隐隐作疼,还是催动神力让自身和光球里的萧千夜互换,然后再度凝起一张无形的网,将四面八方的声音和视线全部隔绝。 在感觉到身体重量的一刹那,萧千夜急不可耐的冲出去,一把抓住云潇的肩膀,没等他慌乱的解释什么,只听见一声银铃般的笑,云潇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扑到在地。 萧千夜愣神看着她,她哪里是在啜泣,分明的笑的忍不住才让身子一抽一抽的! 被骗了……萧千夜无奈的躺倒,任凭这个让他束手无策的女人在自己怀里笑的花枝招展,他却没有一丝厌烦,反而松了口气,用力将她抱住。 第二百一十二章:冲动 云潇伏在他身上,用手刮着他的鼻梁,然后双手托着下巴,得意洋洋的道:“我随便编个名字都能把你吓成这样,你是不是还有很多艳遇瞒着我呀?” “没有。”萧千夜想也没想,一口否定。 “真的没有了吗?”云潇淘气的调侃着,还用力拖长语气叹息,“你位高权重,又是年少有为,投怀送抱的漂亮姑娘们一定不少吧?难怪你都不回来找我,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萧千夜没好气的低骂一句,在明白这个“花非花”真的只是她胡编乱邹逗自己开心之后,用力捧住她的脸庞,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像是要报复一样,也一本正经的回道,“你还好意思说我,难道你身边想追求的男人还少了?我离开昆仑之前,就有好几个师兄弟天天等着你下课,一路殷殷切切的非要送到论剑峰才肯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没有人跟你告白过?” 云潇眨眼看着他,表面看上去十分镇定:“可你还不是每次都跟着,你又不给他们机会。” “我……我是因为答应了你娘。”萧千夜还是狡辩了一句,云潇看着他心口不一的样子,嘀咕起来:“要是再不来找你,我可就要答应别人了,好男人又不止你一个,对不对?” 萧千夜嘴角一抽,本想故意报复她一下,又被她一句话撩的心神不宁,支支吾吾的问道:“谁……谁跟你告白了?” “嘻嘻。”云潇欲擒故纵的晃着脑袋,瞪了他一眼,龇牙咧嘴的笑起来,“不告诉你。” “喂……”萧千夜一下子坐起来,但想起来自己这八年音讯全无,又自觉理亏不好多问,他气鼓鼓的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在口舌之争上,他自幼是比不过云潇,每次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云潇往他身边靠近一步,萧千夜扭过头,往旁边挪了一步,云潇“咦”了一声,又继续靠了一步,没想到他也顺势再挪了一下。 “喂!”这一下云潇终于不高兴了,开始不安分起来,一会勾着他脖子,一会搂着腰,一会又从背后疯狂的揉着他的脸,然而萧千夜一动不动,像一块木头一样任凭她撒泼胡闹。 帝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终于感觉云潇这个姑娘,真的如她原本的身份一样,露出天性,越来越像一只缠人的小鸟。 她就自娱自乐的闹了好一会,发现萧千夜还是没有理她,终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哼,眼睛一转盯向不远处的天路,心里一下子又有了其它想法,她小跳着跑到天路旁边,用双手捧着湖水小心翼翼的端到萧千夜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假意示弱:“别生气了嘛,你渴不渴,喝口水吧。” 萧千夜盯着她手里波光涟涟的湖水,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然而他才张口想拒绝,云潇眼疾手快一把将手心的湖水灌入他嘴里! “咳咳……咳咳……”一下子被呛到,萧千夜猛地咳嗽起来,他想站起来抖一抖落在衣领上的湖水,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天地都在对转。 下一刻,本就不经酒力的萧千夜再一次仰面倒下,看着云潇的脸庞直接出现在自己眼睛的正前方,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恍恍惚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深夜提着灯偷偷摸进他房间的小师妹,跟个女鬼一样站在床头,龇牙咧嘴的要吓唬他。 萧千夜感觉视线开始模糊,天路的湖水比他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更加醉人,甚至让他耳边一圈一圈荡起奇怪的乐器声,好像有无数小精灵在脑子里跳舞,跳的他心潮澎湃,面红耳赤,年少时期的冲动再一次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 云潇也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自己的恶作剧让萧千夜目光游离,嘴里发出奇怪的呓语,她赶紧伸手探了一下对方的额头,这一下又飞速的收回手,他原本冰凉的身体瞬间变得滚烫,豆大的汗水沿着脸颊一直滚落,喘气声也越来越急促,在连续咽了几口沫之后,难受的发出一声轻吟,扯开自己的衣领,好像这样就能缓解身上致命的炽热。 云潇突然担心起来,支起身子望向半空中的光球,心虚的问:“他、他是不是喝醉了,你能不能让刚才那些小精灵再去弄些解酒的铃兰花来?” 帝仲在光球里,感受着那具身体上汹涌的冲动,连带着他自己也仿佛出了一身热汗,他似乎十分气恼,开口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我之前就跟你说了,你不要老是撩他,他是个正常男人,你这样会让他、让我都很难受……” 云潇显然没料到一口天路的酒水就让他醉的不省人事,又想起帝仲开始的提醒,脸颊通红。缘分 萧千夜还是张开双臂平躺着,耳边奇怪的乐曲声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那些围着他跳舞的小人也更加放肆的踩在他脸上,从鼻尖跳起来,落到眼睑上,又扯着他的耳朵,一直在往里面吹气,他微微晃了一下脑袋,露出厌烦之色,抬手挥了挥,好像是要把眼前因醉酒而产生的幻觉拍碎,云潇半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手举起来胡乱甩动,赶紧一把抓住,急道:“是我不好,你不要吓唬我,你醒醒好不好?” 这一抓,掌心的温热像触电一样传遍萧千夜全身,他支撑着身体翻了个身,一下子就将云潇按在身下。 他直勾勾的望着身下的女子,在年少之时,他曾无数次拎着她的衣领,面无表情的把她从房间里丢出去,然后每一次合上房门,都要花费好久才能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他一贯是个严于律己的人,这样的行为时常会让他在早课的时候犯困,可每天到了夜里,又会莫名其妙的期待那个会像女鬼一样出现在床头的身影。 这本就是他等了多年的缠绵,被清规、世俗、规矩和律令所不允许,无论如何都必须隐瞒压制的冲动。 “阿潇……”在思维乱成一团之际,萧千夜呢喃的叫着云潇的名字,云潇屏着呼吸,虽然自幼就喜欢逗他玩,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格外有趣,但真的逗得他按捺不住也还是第一次,她红着脸呆呆出神,反而自己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萧千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在失去理智,沿着额头一路吻到唇心,然后慢慢的滑向锁骨处,深深吸了一口气。 灵凤之息……她的胸口上依旧燃烧着神鸟的火种,一下子让他清醒了不少,萧千夜心头一震,宽衣解带的手缓缓松开,撑着身体微微抬头,认真的看着云潇。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转,唯一剩下的只有当年自残的剑痕,萧千夜心中一痛,将她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拉紧,情绪却在一瞬间崩溃,他将脸紧贴着云潇的胸怀压下去,感受着对方起伏的心跳和温热的体香。 云潇呆了一下,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他,他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不知内心在经历怎样的折磨。 萧千夜紧咬着嘴唇,丝毫没有察觉到唇角被咬破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云潇的胸口,他分明想不顾一切的得到这个人,得到这个他自幼就遐想无限的女人,可是他毕竟和另一个男人共存,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另一个人也在同时得到她。 若是此生都无法再和帝仲分离,他又该如何抉择?对云潇而言,她又会不会总是透过自己,看到那个人? 恍惚之中,萧千夜仿佛听到脑中传来一声轻叹,身体在这一刻重新变得轻浮,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又已经回到了之前的光球中,帝仲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像是感慨,更像是惋惜:“清醒了吗?你若是再不收手,我可是要强行阻止你了,毕竟在天路这种地方,我不能看你们这么冲动啊……” 萧千夜呆坐在光球里,明明没有实体,却感觉身体各处传来疲惫,他没有回话,只是微微转了一下眼睛,看见“自己”还将云潇按在身下。 帝仲冷哼一声,翻身坐起来,揉了揉额头,自己也才从那样剧烈的冲动里缓过神来,他低头看了一眼云潇,笑道:“还不起来?难道你也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一瞬间察觉到眼前的人又变成了帝仲,云潇惊呼一声赶紧跳起来,一把捂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步。 帝仲看着她,果真是如一只小鸟一样羞涩的低着头,那样的面红耳赤,也让他沉寂数万年的感情微微产生涟漪,但他还是隐忍下所有的思绪,漫不经心的劝道:“不是我想破坏你们的好事,但眼下确实不合适嘛,你看,虽然天路是借着天狼星之力创造的异度空间,毕竟荒郊野外的,不远处还有其它的旅人在呢。” 云潇羞愧的不敢看他,目光游离了一圈,果然在她不经意之间,两侧的水流上零零散散的出现了不少行人。 帝仲撑着身体站起来,脚步晃了一下,这具不经酒力的身体此时还是飘飘欲仙的有些站不稳,他略一思忖,对着不远处的湖中精灵勾勾手,笑道:“麻烦你们再去给我弄些解酒的东西来。” 湖中精灵蜂拥而至,笑咯咯的吵闹起来:“大人醉了?大人不是千杯不醉吗?” “一言难尽啊……”帝仲凝视着眼前调皮的湖中精灵,自己也是好笑,忽然放慢了语速,用手指托着一只湖中精灵小声吩咐道,“那种缘结铃……再给我一支吧。” “咦?”湖中精灵好奇的眨眨眼睛,却见帝仲轻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它们不要声张。 他在心底隐隐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若有机会重生恢复成真正的自己,他也希望这份缘分……能缔结在她掌心。 第二百一十三章:传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继续沿着天路走着,或是被刚才的小插曲影响,两人都不再说话,一直走了不知多久,帝仲终于停下来,示意云潇跟上来。 云潇一步上前,发现前方已经没有路了,所有的天路都在这里汇聚,水像飞流直下的瀑布,不知到底是落到了哪里,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就像一只血盆巨兽张开獠牙正在将水吞入腹中,帝仲指了指下方幽深的地方,虽然抬高了语调,可他的声音还是淹没在巨大的瀑布声中,只是微弱的传到云潇耳里:“快到了,这个下面就是禁闭之谷的五帝湖。” 云潇望着这个深不见底的低谷,它的水雾缭绕,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只能依稀的看见金色的湖中精灵在翻腾跳跃。 帝仲将云潇往身边拉了拉,小心的让她紧挨着自己,又凑近耳根,接道:“如果从空寂圣地直接进入禁闭之谷,那么潇湘河、月牙泉和漓水三江也会像这样形成巨大的瀑布,但这里是天路之中,还要再高一些,一会你跳下去的时候,大概落到中途就能看见那三条大河,就像你们中原诗中描述的那样,‘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跳下去?”云潇直接无视了他后面半句话,脸色顿时变得惊慌失措,拼命的摇头往后退,又被帝仲死死拽着袖子不让她跑,她苦着脸,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剑灵,问道,“非要跳下去吗?我难道就不能用御剑术自己下去么?” “可以是可以。”帝仲也摸了摸沥空剑,但他镇定自若的笑着,脸上扬起一丝期待的笑容,“但是直接跳下去的话会刺激很多,你就不想尝试一下?” “不想!我不想!”云潇拼了命的摇头,这里的深渊看起来比昆仑的悬崖峭壁还要危险一万倍,看得她心里发怵,哪有半点刺激可言? “不行。”帝仲一口拒绝,强自按住青魅剑不让她使用御剑术,两人并肩站在天路的尽头,虽然看起来都是一动不动,实际却是在暗自较劲,不过一会云潇败下阵来,她怎么也唤不动自己的剑灵听话,只得气的一跺脚,对着青魅剑骂道,“什么破东西,这么不听话信不信我把你也扔了!” 帝仲暗自好笑,竟然真的感觉到青魅剑委屈的低吟了一下,他一手环住云潇的腰,背对着深渊,笑的愈渐张扬,云潇却是和他截然相反的脸色,眉头紧蹙成一团,用力抓着他的双臂根本不敢松手。 “当年跳崖的时候,没见你害怕呀……“帝仲轻轻拂过她的头发,不知为何发出一声感叹,不等云潇反应过来,他抱着她大退一步,一脚踩空,两人直接从天路坠落! 云潇甚至没来得及闭眼,眼见着帝仲在空中翻了个身,让她面朝上方继续下坠。 下一刻,云潇就被眼前波澜壮观的景象震撼,一下子将恐惧抛之脑后,头顶的天空变得璀璨斑斓,天狼星发出耀眼的白光,指引着无数天路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一处,天路的水流里,金色的湖中精灵在翩翩起舞,它们手牵手,时而踮脚旋转,时而如流星般划过明媚的尾巴,各路的旅人都是默契的一跃而下,一边在沸腾的水雾里欢呼雀跃,一边随手撩起瀑布的酒水互相玩乐。 像一场她闻所未闻的狂欢,明明身下就是万丈深渊,却没有一个人露出恐慌之色。 帝仲看着她眼里的光,心内一振,当年他是坐在萧的背上从天路一跃而下,也曾像她这样无限遐想的望着天空,发出发自肺腑的惊叹,帝仲轻轻笑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下方依然黑暗的深渊,但是有熟悉的气息越来越靠近,让他心底产生一种难以自制的冲动。 古尘……他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已经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来自古尘的颤抖。 他不动声色的将这种迫切收起,发现怀里的女子已经不再害怕,她甚至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一只手从他怀里探出,伸向那些腾起的水雾,一只湖中精灵飞到她的指尖,轻轻跳了一下,引得云潇咯咯直笑。 她的笑声一下子吸引了旁边一起坠落的几名旅人的注意,其中一人跟着大笑起来,用随身携带的酒杯撩起瀑布的水直接往云潇身上浇过来,见她躲闪不及被淋了一头水,还拍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 云潇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一手紧拉着帝仲不敢松开,另一只手勾起灵术,将瀑布的水流引到自己身边,然后手掌一翻,只见那股水流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对着旅人的脸拍了过去! 云潇对着那人挑衅的吐吐舌头,旅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激起了兴致,他一只手握了三个酒杯,脚尖还勾起一个大酒壶,两人在坠落的过程中,竟还有说有笑的打起了水仗。 帝仲一只手护着她,帮她挡下了越来越多的水流,以防止她一会又被醉倒,他宠溺的看着云潇,嘴里继续念叨着,“好玩吗?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用御剑术下来刺激多了?” “嗯……嗯。”云潇正玩得起劲,被他突然问了一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了手,往他怀里缩了缩,也不再和身边的旅人继续嬉戏。 “不玩了?”帝仲笑嘻嘻地瞅着云潇,发出讥讽的声音,“我又没有拦着你,你大可继续和他们胡闹。”夜夜中文 “不、不了。”云潇心虚的看了他一眼,十分尴尬,显然也知道此行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她这样的举动明显不合时宜,一边收手,一边没话找话,“他们好像不认识你,只有湖中精灵知道你的身份吗?” “你不会到现在才发现吧?这么迟钝?”帝仲扫了她一眼,瞥见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尴尬,淡淡说道,“异族人的生命虽然相较于人类是要不同程度的长一些,可是我上次来到这里已经是万年以前的事情了,估计除了湖中精灵,只有各地的神守还记得我吧,好在他们现在也不在,否则我来了,肯定是要引起注意的。” 他在说话的同时,又在空中转了个身,让云潇能看到下方隐约出现的巨大湖泊,又道:“那里就是五帝湖了,再下落一会,你就能看到三江汇聚的景象。” 周围的旅人也在此时纷纷有了动作,刚才那个和她打水仗的人踩着自己的酒壶,对着她远远的作了一揖,悠然自得的往深渊里飘过去,帝仲抬手抽出沥空剑,凭着萧千夜的记忆运起御剑术,两人在剑灵上站稳身体,都是情不自禁的低头看着脚下的禁闭之谷,云潇呆呆看着眼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份震撼,果然如他所言,在两人离开天狼星创造的天路空间之后,周围一下子明亮起来,他们回到了现实中,从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三条波澜壮阔的大河,也是朝着中心的深渊处瀑布一样坠落。 “深渊的底端就是禁闭之谷。”帝仲若有所思的回想着当年的往事,指向三条大河,“这三条大河途径空寂圣地,流入禁闭之谷,它们汇聚成湖的地方就是五帝湖。” 云潇因震惊许久没有说话,脑子里飞速闪过曾经看过的古典传说,忽然脱口问道:“中原自古就有三皇五帝的传说,五帝则指的是东方青帝、南方赤帝、中央黄帝、西方白帝和北方黑帝,飞垣的五帝湖,难道是指的这个?” 帝仲分了一会神,按住胸口,想起终焉之境的残影碎片,抿嘴低语:“飞垣和中原不一样,中原的传说太浩瀚复杂了,潇儿,你也相信那些远古的传说吗?” 云潇认真的想了想,答道:“我是信的,不过也有很多人不信这些,师父说过,信仰是个人自由,不可强求。” “你信?”帝仲眼眸一闪,唇边含笑,涌起一股冲动,忽然问道,“你知道帝俊吗?” 云潇看着他,他在提起那两个字的同时,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这是她第一次在帝仲身上察觉到紧张,云潇虽是不解,还是非常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慢慢解释道:“我知道呀,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很多,他是上古天帝。” 帝仲笑了笑,被这样简单却震撼的回答动容,不知为何脱口又道:“他很厉害吗?” “啊?这……”云潇尴尬的瘪瘪嘴,沉默了好一会,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跟他说下去,只得歪着脑袋想了好久,然后才点点头,“我又没有真的见过他,传说里那么多大人物,又有多少人是真的见过的呢?但你要是问我他厉不厉害,那肯定是很厉害的吧,不然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传说了,你说是不是?” “呵,是呀。”帝仲随口回话,看起来更像是应付,云潇倒是不满意他这样的态度,又自言自语的接下话,继续说道,“可是虽然没有人真的见过他们,传说总不会都是空穴来风,毕竟无风不起浪嘛!比如说昆仑山脉下方就有一处隐蔽的雪谷叫无言谷,据说就是西王母游历至此的时候,被谷内美景迷住,惊叹无语,赐名‘无言谷’,西王母你知道不,就是那个……” “好了好了,谁要听你将故事啊!烦死了。”帝仲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云潇不甘示弱的掰开他的手,赌气道,“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现在又不让我说,他们真的会一些很奇怪的法术,什么魂术、音律之术,据说还能将剑灵这么长的武器直接藏在身体里,就跟你们上天界一样神神秘秘的,平时又不让外人进。” “藏在身体里?”帝仲被她这一句话勾起注意,云潇连连点头,自己也是匪夷所思,郁闷的道,“我是没有亲眼见过,只是青丘师叔提起过,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法子,可以直接从心脏抽出长剑,但是自己并不会受伤。” “哦……”帝仲若有所思,这种神奇的法术是不是西王母一脉的他不清楚,但是的的确确让他想起自己的一位同修。 云潇还没注意到帝仲神色里的异常,眼神充满了期待和敬仰:“我只知道无言谷主可厉害了,有时候师父和师叔都会特意去找他相助呢。” “我也很想见一见他呢。”帝仲看着她,笑意变深,云潇白了他一眼,目中有讥嘲,“无言谷可不好进哦,你想见他还未必能见得到呢。” “呵。”帝仲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别人不一定,是我的话,他一定会见的。” 云潇被他怼了一句,歪头沉思,迟迟未说话,帝仲也不再之前的话题上多说什么,他指了指下方深渊,道:“先下去,古尘感受到我的气息已经开始沸腾了,你就在岸边等着,不要和我们一起了。” “不要,我要跟着你们……”云潇小声的反驳,但帝仲根本没理她,剑灵急转直下,朝着五帝湖方向坠落。 第二百一十四章:巨鲸 五帝湖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湖水呈现出瑰丽的青、赤、黄、白、黑五色,各色水流如墨一样交织晕染,阳光透过深渊上层浓郁的瘴气稀薄的洒落湖面,看起来虽然波光粼粼,却又极尽冷清。 云潇在落在湖边之后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万万没想到自己身负灵凤之息竟然能被湖风吹的有些冷,这是五帝湖人迹罕至的一处岸边,湖水漫过沿湖的巨石,在不远处的土地上形成深浅不一的大小水泊,参天的古树就这么扎根在潮湿的土壤中,树干粗壮,看起来至少也得要十个成年人才能环抱一圈,而树顶遮天蔽日,看不到一丝光线。 她好奇的扫了一眼周围,嘀咕的问道:“不是说有酒宴吗?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帝仲嘴角一抽,面无表情:“你还想去酒宴上转转吗?” 云潇瘪瘪嘴,自知理亏,只得强行按下心中的兴致,帝仲看她失望,又不由自主的蹙眉,开口安慰:“下次吧,下次带你去玩。” 云潇这才笑起来,她踱步走到五帝湖边,蹲下身子用手搅动湖水,就在此时,湖面突兀的出现微弱的涟漪,有一种空灵悠远的声音自水下深处传来。 “你回来。”帝仲皱眉把她拉回自己身边,认真的道,“禁闭之谷是异族人的天堂,你不要给我惹事。” “我就碰了一下湖水嘛!”又被他毫不留情的训了一句,云潇嘟着嘴委屈巴巴的念叨了一句,帝仲拿她没办法,又感觉到水下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一点点靠近,不得以只得放低语气,好声好气的道,“这个湖下面连我都没有去过,一会你就在岸上等着,等我拿回古尘就会回来找你。” “可我想……” “不行。”帝仲直接打断她的话,不知为何目光奇怪的扫了一眼身后的古树,察觉到一阵非常熟悉的气息,他淡淡一笑,“我也不会把你一人留在这,不用害怕。” 云潇眼睛一转,指了指袖子里的光球,期待的道:“不让我一个人留着……那是要让千夜陪着我,你自己去湖底取回古尘?” “你想什么呢,他当然是要和我一起。”帝仲好笑的看着她,用力戳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摇头,“他必须自己取回古尘,否则古尘不肯认他为主,取回来有什么用?” “哦……”云潇摸了摸额头,感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又听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尽量克制着不耐烦继续问道,“那你还不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帝仲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云潇一把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低声下气的央求起来:“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就不担心我会有危险嘛?” 她赶紧眨了眨眼睛,生怕对方看不出来她的紧张和害怕,帝仲一动不动,对这样的表演无动于衷,反而不留情面的直接戳穿:“你该不会觉得这一套对我也有用吧?我跟他不一样,你随便卖个惨求一下他多半就心软了,可我不吃这一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喂,你怎么这样!”云潇顿时就板起脸,也不再跟他装模作样,索性直言道,“你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 “哦?”帝仲冷笑着,神色似讥嘲,“你本来喜欢的也不是我,我又何必惯着你。” 两人大眼对小眼互瞪了片刻,云潇脑子转的飞快,软的不行,就打算死皮赖脸来硬的,反正硬跟着他也拿自己没办法,她这么暗暗计划着,干脆眼下也不和帝仲在争执,轻咳一声,好声好气的说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又不累,我得跟他换回来再去湖底看看。”帝仲其实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没有靠近湖边,反而转过身往云潇这边走了几步,他走一步,云潇就只能往后退一步,一路把她逼到背靠古树,才忽然伸出一手一把将她按在树上。 “你、你干嘛?”云潇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扭头,就看见他的手掌直接拍进了树干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 “我再说一遍,不行。”帝仲贴着她的耳根,一字一顿的吐出一句话,没等云潇反应过来,从高高的树顶传来一声再也憋不住的笑,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百米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两人身边,足尖甚至没有踢起一片水花! “你可真有意思,帝仲。”那人开口就像和他是老朋友,云潇诧异的望过来,发现这是一个看似十几岁的少年,赤色短发,抱着一柄赤色长剑,他笑嘻嘻的围着这颗树踱步走了一圈,直到走到云潇面前才歪着头凑近,对着她的鼻尖轻轻吹了一口气,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皇鸟后裔?她长得不像鸟嘛,翅膀去哪了?” “你怎么来了?”帝仲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的同修,反问。 煌焰托着下巴,然后指了指手里的赤色长剑,发起牢骚:“因为这东西一直在吵,吵得我心神不宁,所以就寻着声音的根源找过来了,果然在这里遇见了你们。” “吵?”帝仲眉间一动,看了看他怀里的赤麟,又转过身静静的注视着五帝湖,煌焰跟着他的目光,手指向湖中心,“很多年前我来过一次这里,那时候你的古尘就已经被丢弃在湖底了,我试图将它取出,但是它不认我,我也没辙只好就此罢手,如今你回来了,古尘察觉旧主气息产生悲鸣,带动赤麟也一起变得烦躁不安起来。”17 帝仲并不意外,古尘和赤麟本就是终焉之境龙凤遗骸所化,相互之间有所感应也是情理之中,他指了指云潇,皱眉道:“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着这家伙,别让她乱跑。” 云潇惊了一下,虽然她从没见过煌焰,可本能的害怕还是让她一把拽住了帝仲,哀求道:“你说的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难道是指他……我不要跟着他!” 光球中的萧千夜也厉声反驳,斥道:“你疯了,你不能让阿潇单独和他一起!” “他不要紧。”帝仲淡声驳回两人的意见,对着煌焰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这家伙虽然跟我有些过节,但保护一个女人,不成问题。” 萧千夜急的不行,甚至无暇顾及煌焰,直接低骂道:“他执念太深,随时都会落入魔障,神心入魔,你该知道后果!” 果然,帝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愣,想起这次苏醒回到上天界,煌焰确实是出手重伤潋滟,甚至在外围和禺疆、琅江二人动起手来。 但他只是犹豫了一会会,还是信赖的笑起,淡道:“没事,我的要求,他会好好做到的。” “喂,这话怎么说?你哪里来的自信?”煌焰好笑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对方这句话到底是出于何意,帝仲扭头看了他一眼,激将道:“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你也就别缠着我分胜负了。” 果然此话一出,煌焰脸上的笑容尴尬的僵住,冷哼一声。 萧千夜还想再说什么,煌焰这才注意到光球中的人,他身影微微一晃,就从云潇的袖中悄无声息的顺走了光球,好奇的放到眼前,念念自语,“是你,怎么回事,我说帝仲怎么突然能化形了,原来是和你交换了吗?如此说来……” 话音未落,煌焰面容一沉,一只手指豁然出现在帝仲双眼中间,“噼啪”一声轻响,像是某种灵术撞击的声音,帝仲的面容瞬间散去,再度恢复到萧千夜的模样,煌焰若有所思的甩了甩手,自言自语的道:“果然只是障眼术,我就说神裂之术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维持,你是暂且和他换了意识,才能借着天路,直接穿越空寂圣地进来的吧?” “明知故问。”帝仲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是拿这个同修束手无策,又无可奈何的指了指云潇:“以我现在的状态,并不能随心所欲的使用上天界的武学,何况还要带着这个拖后腿的,否则直接从厌泊岛光化过来,倒是省事省心。” 煌焰笑嘻嘻的反驳:“拖后腿吗……你不是被拖得挺开心的嘛,要不是湖下是你也未曾涉足过的领域,你肯定还想带她一起进去玩一玩吧?” 帝仲抿抿嘴,好像被说中了下怀,煌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不过五帝湖下我是去过的,里面有一只巨鲸之骨,似乎和你……或是当年那只古代种有些不解之缘。” “巨鲸之骨?”帝仲想着他的话,也将目光重新投向五帝湖,先前掀起的那片涟漪开始一圈一圈泛起硕大的水纹,空灵悠远的声音果然是如巨鲸的鸣叫,伴随着湖水越来越强烈的波动,一只蓝色巨鲸跳出湖面,喷出一道百尺水柱! “蓝鲸?”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的惊呼一声,“蓝鲸怎么会生活在湖中?” 她的疑问也让帝仲和煌焰陷入沉思,再细看这只蓝鲸,它似乎不是一头真正的鲸鱼,虽然全身呈淡蓝色,背部有淡淡的雪花斑纹,但一眼望过去又很明显是个半透明的幻象,甚至可以穿过巨大的鲸身一眼望到湖面闪烁跳跃的阳光,那只蓝鲸重新落入五帝湖,虽然身长近百米,但行动极为敏捷,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已经游到岸边,探出半截身子俯视着湖边的三人。 煌焰眼珠一动,扫过身边的帝仲,淡淡笑起,开口:“我说了吧,它好像认识你哦……” 帝仲一言不发,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只蓝鲸的任何印象,但从对方欣喜期待的眼眸里,他又能察觉自己似乎真的和它有某种特殊的羁绊。 “主人……”蓝鲸低低开口,说出了让三人同时沉默的两个字——“主人”。 蓝鲸深切的看着帝仲,不过一会,又迟疑的望向了光球,它似乎感到一种困惑,不知这两种相似又不太一样的气息究竟谁才是当初的主人。 帝仲叹了口气,一只手拖住光球,暗暗运起灵术和萧千夜交换意识,在两人再次互换的一瞬间,脱口:“蓝鲸,我并不认识你。” 萧千夜感到身体微微一颤,再次睁眼,那只蓝鲸睁着硕大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犹豫了一瞬,重复着同样的话:“蓝鲸,我并不认识你。” 蓝鲸一动不动,即使这样,失落还是从眼中不可掩饰的流出。 萧千夜一言不发,默默握紧了拳头,心里不知为何不是滋味——如果是当年那只古代种,那么他没有和这只蓝鲸的记忆就是理由当然的事情,因为那个人所有的记忆,只有帝仲。 第二百一十五章:赤麟剑 蓝鲸缓缓掠过湖边,试探性的靠近岸边的人,反而是煌焰忍不住多嘴提醒:“这只蓝鲸已经死去多时,它的鲸骨沉于湖底,是凭借一丝执念化鲸成型,一直等着你,而古尘就在鲸骨怀抱的中心位置哦。” “它死了……”云潇定定的看着它,莫名感到一种哀伤,蓝鲸不是湖中之物,能从遥远的海洋来到五帝湖,这其中又是经历了什么? “主人。”蓝鲸的语气依然是按捺不住的欣喜,仿佛一场久别重逢,甚至不顾自己是个庞然大物在湖面上欢呼雀跃起来,掀起巨大的水流冲向湖岸,萧千夜沉思着,这种场面看起来居然有几分眼熟,似乎真的是深藏在骨血深处的某种奇怪感觉,来不及细想,蓝鲸撩起湖水泼向几人,得意洋洋的道:“主人是不是找到逃脱的魇之形和魇之声了?我在此守候多时,就知道主人一定能将它擒获消灭。” “魇之形和魇之声……”一下子就从蓝鲸的话中听出最为关键的东西,萧千夜神色一动,不禁吃了一惊,蓝鲸发出笑声,引得五帝湖上水光潋滟,“主人是这世间最厉害的人,若非为了救我,也不至于失手让魇魔逃脱,我理应在此守着,等您回来收拾它!” 它用巨大的身体排开一道神奇的水下通道,邀请:“主人快跟上来吧,魇之心还好好的在原地,我守卫的很好,从来没人能轻易靠近它。” “哦……辛苦你了。”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接话,脑子里却在飞速思考着已知的各种信息,大哥曾说他到过五帝湖,甚至接触过魇之心,只是没有方法毁去它,风魔也一直在尝试寻找除掉魇之心的方法,但是大哥并未受到蓝鲸阻挠,是不是说明只要有着那只古代种的血脉,蓝鲸便会主动放行? 他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自己也不敢确认,萧千夜用力握紧沥空剑,在紧跟蓝鲸踏入五帝湖的一刹那忽然转身望向岸边焦急又担心的云潇,他顿了顿,淡淡一笑,安慰道:“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嗯,我等你。”云潇知道此行重要,也不再强求,眼见着他的身影被湖水淹没,还是极其担心的大步跨到岸边,用力皱着眉头一直盯着水下看个不停。 煌焰不知不觉就走到她的身后,湖面的水映出云潇的脸庞,明明是一张清冷的容颜,却有一束至纯至净的火光在燃烧,让他一瞬间眼睛迷离看着入神,也在同时默默感受着手里赤麟的颤动,着实有些意外——一开始他只以为是受到古尘共鸣的影响,如今看起来,皇鸟后裔的出现才是最为根本的原因。 想起终焉之境上罕见龙凤遗骸,煌焰面上更是疯狂的期待,这是他们苦寻数万年都没有得到的真相,是他从人至神,乃至如今几乎障心深入堕入魔道,仍然无法触及的真相。 转瞬之间,煌焰收了笑容,他的眼中也是罕见的火光,是和赤麟剑同修多年之后,从剑中获得的特殊力量,他一直都能从剑中感觉到那种炽热,宛如不可直视的太阳,和云潇身上传说中的神鸟火种如出一辙,想到这些,煌焰仔细低头凝视着她,忽地叹了口气,冷冷命令道:“你过来。” 云潇突然被他喊住,才抬头就发现对方的眼里填满了疯狂,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暗暗捏了把汗,站起来没动,小声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煌焰横过手里的赤色长剑,开门见山的逼问:“这个东西你认识不?” 云潇看着赤麟剑,不知为何心底一下子充满兴趣,那柄剑和昆仑的剑灵相似,只是剑刃微微泛红,像有奇妙的火焰在燃烧,隐隐约约中,她又好像和那柄剑有些莫名的不解之缘,满心的疑问在此时化作好奇,云潇情不自禁的上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她紧张的瞥了一眼煌焰,显然不敢直接从对方手里取过来,只得凑近了认真的观察起来。 煌焰是比她更加着急,但此刻也只能忍着内心焦躁,耐心的等她先说话。 赤麟剑的剑身上,有清晰可见的凤羽纹路,细细的火光在闪烁,刺的她凛然蹙眉,用力按住自己心口,大口喘了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了?”瞬间就察觉到她的神色有异常,煌焰一把拽住她防止云潇站立不稳滚入水中,就在此时,赤麟剑的颤动越见明显,几乎让他自手腕至手臂都开始感觉到阵阵隐痛!煌焰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没等他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五帝湖的湖面腾起剧烈的水雾,火焰从剑身呈火舌状喷溅,直接将整个湖面烧成火色! 在火光里,一只巨大的神鸟展开羽翼,它的火焰遮天蔽日,但它却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引得天地失色。 “这是……什么?”煌焰呆呆的看着湖面上腾起的幻象,惊觉那片土地有些眼熟,分明就是万年前他们意外涉足的终焉之境! 云潇的脑内在翻江倒海,即使眼睛睁的大大的,泪珠还是不停的从眼眶里滴落。 煌焰一把拎住她,手心里全是汗,一阵恐惧心慌,抬手指着神鸟,语气也变得颤抖:“那是什么!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快说,快说!” 云潇没有回答她,她的目光一直呆呆的凝视着神鸟,它在哀嚎,发出恸哭,它在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一具龙骨,它身上的羽毛在一点点脱离,化成流星般璀璨绚烂的光,它的身体在熊熊燃起,号称“不死鸟”的种族也在这样的烈焰下露出森森白骨,血肉直接成灰,骨骸沉入湖底,仅剩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种,一直力挽狂澜的附着于龙骨。 然而,这样的努力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报,龙骨依然沉睡如初,直至火种耗尽也没有再次醒来。清华 煌焰也在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因此凝滞——火种耗尽之后,终焉之境的火光终于散去,在十轮太阳和十二轮明月的照耀下,有个洁白的影子正在一点点凝聚成型,那是个看不出模样的人影,他只是微微一晃就出现在龙首前,即使面容隐于昏暗里,却依然让人感到一种悠远淡泊之色,他慢慢的伸手,手掌附于龙头,轻而缓的抚摸着已逝的龙。 那种疼爱,惋惜,即使在幻境中,也让煌焰和云潇同时抿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似乎隔着远古的时空,都会打扰到当年那片宁静。 残影飞起来,站在终焉之境湖心,默默凝视着湖底的凤骨,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情感触动了心灵,他骇然长叹,这一瞬的叹息令天上的日月同时变得灰暗,一下子就让煌焰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潋滟预言里的最后一句话——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再过一瞬,残影却又不由失笑,身体开始如镜子般破碎,最终化成无数细细的碎片,散落整个终焉之境。 煌焰按住自己额头,殊不知在这一刻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那个人是谁?龙凤遗骸又是谁?他不知道,也无法从眼前的幻境里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但他却深刻的感受到了那种悲凉和无助,宛如身临其境。 “那是什么东西?”隔了许久,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之后,煌焰仍是将目光死死挪向云潇,只是脸上更加阴沉。 云潇深思不语,一时心绪难平,即使面对上天界冥王,心中依然无所畏惧。 冥王的耐心从来都是短暂的,他见云潇不肯说话,直接收回赤麟剑,瞬间就变换了握剑的动作,微微一笑,明明看起来神采飞扬,开口却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你该认识那只神鸟的吧?能出现在终焉之境的神鸟一族,莫非就是传言中的皇鸟?你身负皇鸟血脉,要么自己主动告诉我,若是还想隐瞒,我就杀了你祭剑,我倒是要看看那种皇鸟会不会来找我寻仇!” 云潇和他四目相对,已经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起了杀心,明明片刻以前帝仲还能用简单的激将法让他哑口无语,这会又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如萧千夜所言,神心入魔。 煌焰眉头微皱,定定地注视着她,心里烦的难受,右手死死的捏着赤麟剑,青筋暴起,它已经在他手中不知多少年岁了,而当他将长剑指向云潇之时,竟然真的感觉赤麟本能的排斥这种动作,若不是依靠自身神力强行压制,恐怕这种神器也会瞬间抛弃他。 这柄剑……或许从未真的将自己视为主人,它依然保留着身前的铮铮傲骨,不肯屈于人下。 就好像传言中,不可一世的皇鸟。 云潇心中已然明白,但她深知此时的自己不能和冥王为敌,那将是毫无胜算的以卵击石,她心中念头一闪,语气突然低缓,有些沉重:“它叫溯,是神鸟一族初代皇鸟。” “还有呢?”煌焰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再次开口逼问,“龙骨是谁,残影又是谁?” 云潇认真的看着冥王,心中百感交集,轻叹一声,却不肯将所有的事情如实相告,别过脸去:“抱歉,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煌焰微微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竟然没有丝毫质疑,有失望,又感觉这只是在预料之中。 云潇已经站起来,此时湖面上的幻象随着火光一起消失,五帝湖依然呈现出壮丽的色泽,却更加牵动着她的内心,她沉思不语,心中的疑惑在一点点解开。 澈皇是在将双子藏于火种之中附于灵凤一族后才遇到的战神帝仲,可她依然能通过澈皇的眼睛,看到当年那一场惊天之战,因为历代皇鸟只能通过火种传承,火种会在合适的天命到来之际自行孕育,但是何时出生、如何出生仍是不解之术,但澈皇却丝毫也不担心依旧任性而为,就是因为它知道,自己终能透过火种,寻找到继承之人。 云潇收回思绪,展颜一笑,这就是所谓天命吗?谁又能料到会有今日,她会透过初代溯皇留下的火种残炎,清楚的了解万年前那一场无奈的死别。 她同时了解到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皇鸟的火种,或许是这世间唯一能让萧千夜和帝仲再次分离,同时获得新生的东西。 云潇失神的望着水面,萧千夜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沿着固定的轨迹推往早已注定的结局,而她也只在这种旋涡中越陷越深,根本无法抽身。 凤姬重疾缠身多年,自己又是人族混血,明明双子都已经危在旦夕,澈皇却依然不见踪迹,那只远在浮世屿的皇鸟,是否也在透过火种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第二百一十六章:古尘 萧千夜跟随巨鲸继续往湖底下沉,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帝仲突然想起一事,紧接着声音就带着一些无奈,又包含着莫名的宠溺:“我说她怎么突然不闹脾气听话了,原来是因为沥空剑上依附着她的魂魄……哎,罢了,她担心你就让她跟着好了,不过稍后去奉天泉眼破开封印的时候就不可以再这样了,你得把剑灵一起留在岸上。” 萧千夜点了点头,手指微微收紧,封印所在地只能由身负古代种血脉的他一人进入,否则就算只是个魂魄,也会被瞬间撕裂。 他不由低头扫了一眼剑灵,那抹灵魂微微泛出纯净的白光,似在夜里指引的明灯,能照亮他眼前所有的黑暗。 虽然他并没有给与那一魂一魄任何限制,实际上云潇的魂魄一直都很安静,只是在默默守护着他,从来也没有真的干涉过他的一举一动。 继续沿着水流往下,深处并不是漆黑的,而是透出一抹淡淡的蓝光,看起来甚为惊艳。 蓝鲸的巨骨果然如煌焰所言沉于湖底,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经死去,它的残骸上依然环绕着魇魔的紫色瘴气,但又被另一种更为强悍的神力牢牢牵制,始终无法挣脱。 鲸骨成蜷曲的模样,明明是一具大到吓人的骸骨,可萧千夜却感觉到一种温馨和舒适。 它在临终前,是否也在这样冰冷的湖底,感受到了罕见的温暖? 巨骨的中心怀抱着一柄黑金长刀,金色的咒纹依然闪烁着战神之力,刀尖贯穿插在一颗硕大的紫色心脏上,一端扎入湖底。 “古尘……”帝仲低呼脱口,嘴里轻唤了一声,光球不由自主的漂到古刀上端,微微一愣——远古神器感受到旧主的气息,发出低低的哀鸣,宛如龙在低嚎,他感到一阵心痛,这种剧烈的情绪波动来的突然,连带着萧千夜也用力捂住心口,钻心的疼不受控制的喷发。 “主人!您怎么了?”巨鲸凑过来,紧张的看着他突然苍白的脸颊,它没有手,只能焦急的用自己硕大的身体小心翼翼的蹭过来。 “我没事。”萧千夜摸了摸巨鲸,在平定情绪之后也紧跟着走到古尘面前,一抬手,金色咒纹感觉到异样,如灵蛇一般缠着他手臂,飞速就爬上了脖子。 他一动不动,只是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刺痛,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自内而外想将他撕成碎片。 帝仲收回思绪,凝神而望,提醒:“你要用上天界的武学心法,才能让它感知到战神之力,认你为主。” 萧千夜眼帘低垂,点了点头,但真的要将自己这么多年修行的昆仑心法压制也极为困难,金色咒纹还在反复试探,时不时幻化出荆棘的模样,好像随时都要将这个不速之客斩于刀下。 萧千夜还在尝试回忆起黄海之海一战的感觉,那种巨门和相连的银河,让他们的命魂紧紧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一会,皮肤还是出现冰裂的痕迹,血丝瞬间融入湖水中,却神奇的没有散开,反而像无数细细的红绳,一头缠着他,另一头缠着古尘。 沥空剑上的灵魂按捺着焦急,但她清楚的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绝对不能插手,古尘必须主动认萧千夜为主,他才能真的驾驭这柄龙骨所化的神器。 再过一刻钟,冰裂越来越严重,血渍大范围晕染开来,和金色的咒纹交织在一起,似乎也在暗自较劲。 帝仲心中百感交集,顺势散去光球之术,借着萧千夜的身子静静感知着曾经的过往。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五帝湖一如既往的呈现出绚烂的色泽,巨鲸在浅岸小憩,就在此时,一抹淡淡的紫色从它头顶掠过,围绕着沉睡中的巨鲸,魇之形一点点覆盖全身,从皮肤渗入到身体的每一处,魇之声发出梦呓,让本就空旷的湖岸更显诡异,魇之心抓住时机钻入脑中,三体分工明确,开始吞噬这只新的猎物。 巨鲸虽生活在水中,但实际要经常跃出水面呼吸,所以鲸类的睡眠本就很浅,多半会在半个时辰内苏醒,而被魇魔入侵的蓝鲸陷入沉眠,五帝湖的潮水在日出之时如期而至,将岸边的巨鲸淹没,它很快就开始窒息,全身痉挛颤抖。 魇魔察觉到猎物生命垂危,不得以加快了进度,就在魇之心试图将这个庞然大物一口吞噬的时候,五帝湖上空突兀的闪出一道金光,那束光来的又快又准,根本就没有顾忌蓝鲸的生命,紧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以光化的姿态赫然出现,他紧握着黑金古刀,抬手刺入巨鲸脑中,长刀上汹涌的神力逼迫魇之心从巨鲸体内脱离,不等它逃脱,又是一道刀光劈过,魇之心无处躲藏,只得就地遁入湖中。 他眉头微皱,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魇之心逃窜之后,剩余的声和形也察觉到危机从巨鲸身上挣脱,他定定地注视着,这一刻的神情变得极为古怪,似乎遭遇了某种迟疑和犹豫,随后,他在鲸背上轻轻点足跃起,在距离湖面百米左右的位置,直接将手里的黑金古刀用力扎入水中! 古尘就是在这一刻被精准的刺入魇之心中,深深扎进了五帝湖底。三二 他落回岸边,却罕见的伸手摸了摸还在昏迷中的巨鲸,为它温柔的止住了额头上的伤口,魇之形和魇之声借机逃脱,他也只是冷冷注视着紫色瘴气消失的方向,并未直接追上去。 巨鲸在神力的愈合下慢慢苏醒,它憨厚的呛了一口水,打了个喷嚏,喷出了数百米高的巨型水柱。 古代种凝视着这条同样五彩斑斓的水柱,展颜笑起。 萧千夜神色一转,感受这份遥远的记忆只需要短短数秒,但他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四下里寂静一片,帝仲一言不发,他也感觉不到那个人心中任何的情绪波动。 如此冷静,却又如此沉迷,带着赞许的眼神深陷其中,许久没有回神。 金色的咒纹开始沸腾跳跃,萧千夜上前一步,终于一把握住黑金古刀,这一瞬间,真的有浓烈的神力涌遍全身,像激烈的瀑布之水,直接灌入心头。 他紧紧咬牙,手臂出现莫名的痉挛,每拔出一寸都像有万斤沉重,迫使他不得不用尽全力,这柄刀很长很长,已经和他齐肩,剑身又非常细窄,只在尖端处微微弯曲,形成刀的模样,它没有刀鞘,锋利异常,尤其是环绕刀身的金色咒纹,像无数细碎的厉风,一不小心就能直接割破皮肤。 终于,在刀尖的最后一寸也从魇之心上拔出之后,魔物低喝一声,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想从这上千年的禁锢中逃出生天,然而萧千夜根本不给它再次逃脱的机会,他本能的将古尘换到左手,明明是初次使用这种过于细长的古刀,出手又是极为熟练精准。 若是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面对这种棘手的魔物多半会优先用封十剑法冰封,但这一次,古尘切开魔物的心,金色的咒纹直接网住试图逃走的魇魔,立马就让它失去行动力无法动弹。 “抓住了抓住了!”巨鲸兴奋的笑起,它硕大的身体也在同时缓慢消失,好似心愿终于达成。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探手抚摸着巨鲸,它骄傲的摇摆着,语速飞快:“主人,我做的怎么样?没有让您失望吧?” “你做的很好,谢谢你。”他点了点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巨鲸咯咯笑个不停,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和湖水融为一体。 萧千夜看着眼前一点点黯淡的蓝鲸,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帝仲却忽然借着他的口,在蓝鲸即将消逝的前一瞬,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低吟脱口:“你也做的很好,不愧是我的萧。” 萧千夜的脸上一派温和,在不经意间笑了,帝仲暗暗称奇,不知这个人怎么突然转了性情,萧千夜轻叹一声,低道:“这种魔物面对古尘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你们竟然能两次失手让它跑了。” 帝仲也在他脑中淡淡笑起,不在意的回道:“当你有了在意之人,也会如此。” 萧千夜一愣,然而很快就恍然明白过来,他默默碰了碰腰间的剑灵,感觉那边的人也松了口气,虽不言不语,却胜过千言万语,透出让他心安的气息,他忍不住笑了笑,还是习惯性的开始转动刀柄,但是古尘真的太长太长了,并不能像沥空剑一样随心所欲的收到腰间,又迟疑的问道:“你以前就这么提着它到处跑吗?” “我吗?”帝仲也在借着他的眼睛爱惜的望着自己曾经的战神之刃,略微沉吟,接道,“你应该听见之前我和潇儿的谈话了吧?她说在昆仑山脉下有一处隐蔽的雪谷,谷主就会一种独特的法术,可以将长剑从心中抽出,这种法术名为‘素体’,是上天界最为特殊的武学之一,不过我虽然也会这种法术,大多数时候还是习惯握在手中,后来遇到萧,就索性让它背着……” “你认识谷主吧?”萧千夜直接挑穿话题,神色凛然收紧,低道,“上天界有日、月、战、军、风、预六神,冥、夜、鬼、蚩、烈、辰六王,如此推算,难道是蚩王?” 帝仲顿了顿,也只是猜测:“多半错不了,素体之术本就是他最擅长的,而且他一直在追寻终焉之境的真相,如果昆仑山脉中有西王母的传说,吸引他过去也是情理之中,你和潇儿应该早就见过他了,他经常往昆仑跑,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才会刻意掩饰了原本的模样,不让我察觉到他。” 萧千夜心中一动,更是烦躁,反而是帝仲不屑一顾的安慰道:“你倒是不必提防他,他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的,否则也不会明明感受到我的气息,还在那什么也不做袖手旁观了,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早就要传到上天界去了。”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点头,还是紧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长刀,虽然剑身非常细窄,但是锋利异常,而古尘的特性就是被它创伤之后无法愈合! “你,试着让金色咒纹绕着刀身,形成鞘。”帝仲淡淡提醒他,萧千夜顺着他的说法开始尝试,果然咒纹是有活性的,它们紧贴着刀刃,如他所言包裹出了一层薄薄的膜,宛如真正的刀鞘! “呵……你小心啊,别被它伤着,会很麻烦的。”帝仲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又再度凝聚成光球的模样落到他肩上,叹道,“等东冥的事情结束,我再教你素体之术,若是有机会,我还想见一见蚩王。” “会有机会的。”萧千夜随口接话,眼里闪着细微的光,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低下头似在和剑灵上的魂魄对话,“一定会有机会……再回昆仑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墟海传说 光球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里面的人影浅笑而起,淡道:“走吧,先把沥空剑交给潇儿,封印之地危险,不能让她跟着了。” “嗯。”萧千夜点点头,只是握着过于细长的古尘依然感觉很不顺手,一直在左右手来回交换,试图找寻一个更方便的携带方式,就在此时,从脚下忽然传来空灵的鲸鸣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寻声望去,然而这里已经是五帝湖底,下面就是松软的淤泥和碎石,鲸鸣是从更悠远的地下透出,不是一只,而是一大群。 伴随着那种此起彼伏的声音,蓝鲸的遗骸也随着水流湮灭成灰,不知漂往了何处,帝仲沉思着,脱口:“鲸是海中生物,会长时间滞留五帝湖已是古怪,如今又有如此嘹亮的鲸群鸣叫,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从墟海过来的吧?” “墟海?”萧千夜眉峰微动,认真的想了想,迟疑,“墟海是哪里?飞垣上没有叫墟海的地方。” “你没听过,并不代表没有,飞垣尚未坠天的时候,名为箴岛,你该知道的,如果是空中的流岛,那么四面都是天空,不存在濒临海洋,箴岛是从坠天之后恰巧落在了海中,才有了如今环绕的四海。”帝仲提醒了一句,见到对方眼里瞬间扬起的雪亮之光,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箴岛自古就有很多很多海洋中诞生的异族人,包括你的师兄天澈,灵音族的原身就是近海的潜蛟。” “地下裂缝……难道是地下裂缝里有海?”萧千夜不可置信的发出疑问,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同这种说辞,然而光球里的帝仲却极为肯定的点头,目光凝重,“我听说在地基的深处,有一处隐于地下的海,名为‘墟海’,箴岛上所有海生异族的先祖都是从墟海中诞生,但是,一旦他们脱胎换骨成为‘异族’,就会永远失去返回墟海的能力,所以那里,是一个只有出、没有进的地方。” “墟海和浮世屿一样,具体位置不知所踪,上天界苦寻多年一无所知,但和浮世屿又不太一样,浮世屿只有一处,但墟海很多,各地都有,不仅仅是箴岛,很多的流岛都有墟海的存在,所以箴岛内的墟海也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分支罢了,有着自己的王,听说是一条龙,能腾云驾雾,甚至呼风唤雨。” “龙吗?”萧千夜默默低语,飞垣海生异族很多很多,但是唯独没有真正的龙。 “我曾经斩杀过龙。”帝仲悠然叹息,眼里的光微微闪亮,“除去上天界外围那只黑龙,还有很多很多,但只有那只黑龙特别强,而那只黑龙,是终焉之境白龙的心魔。”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都在认真思索这其中的隐秘关联。 “除了龙,还有蛟、虺、蟒,他们各自还有其它分支,天澈那种潜蛟就是蛟的一种。” 萧千夜张张口,或是因为震惊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自己的同门师兄天澈——他曾因为天澈的缘故,特意了解过灵音族,据说那是得到海洋的祝福,从海中诞生的种族,他们身上会有极其醒目的蓝色海浪标志,名为“海魂封印”,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解开身上的封印,重新回到最原始的潜蛟形态,得到回归海洋的能力,但也会因此死去,没有逆转的方法。 他不知道天澈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保住了命,但如果帝仲所言是真的,是否说明这个“海魂封印”就是连接墟海的入口,会带着海生的异族重返故土? 帝仲的语气很平静,虽然心里也很好奇,但还是冷静的催道:“走吧,我也只知其名,并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如果飞垣保不住,这里的墟海也会一起毁灭,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只有封印和阵眼。” 萧千夜没有回话,转身沿着之前的水路开始上浮,没有蓝鲸开路,五帝湖的水流其实非常的复杂,各种瑰丽的色泽交织在一起,即使在水下也像是一副壮美的画。 一步跃出水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光无法穿过上层厚实的瘴气,让整个湖岸一片漆黑,萧千夜揉了揉眼睛,有些奇怪,其实无论是属于古代种的冰蓝色双眸,还是帝仲的那双金银异瞳,都可以清楚的在黑夜里看到一切,而此时他的眼前是一片黑,不知为何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得休息一会。”帝仲在他耳边漫不经心的说话,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别以为取回古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你身上带着人类和凶兽的血脉,强行让古尘认你为主,对精神损耗是巨大的,只不过现在的你已经开始慢慢将上天界的武学融会贯通,对疲惫的感知力也会因此弱化,但人类的体格是有极限的,就算感觉不到,你也要自己把握分寸。” “换句话说,我就是把自己累死了,也还会精神抖擞吧?”萧千夜自嘲的笑起来,帝仲咯咯笑个不停,接道,“就是这个道理,别觉得无所谓,会出大事的。” 两人说话间,湖岸亮起两束灵火,云潇和煌焰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各自坐在一颗树下,看见他们回来,都是不约而同的在掌心托举着火焰走过来。 云潇的脚步要更快一些,她是开心的扑过来,围着萧千夜转了三四圈,担心的检查着他皮肤上的冰裂伤痕,心疼的问道:“又受伤了,这段日子总是这样,没完没了的,好不容易换的干净衣服,这下又染血又浸水了,你疼不疼呀?我从烈王那带了上次的药膏过来,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来,我给你上些药。” 萧千夜微微一笑,机械的点头,任她摆布,煌焰在身边看的尴尬,忍不住对着他肩头的光球多嘴道:“血也好,水也罢,难道你还需要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洗干净再烤干?直接……” 他一句话还没说话,光球飞过来幻化出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帝仲好笑的拽着自己的同修往旁边挪了挪,反而自己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笑吟吟的道:“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你是不是跟她吵架了,我一上岸看见你两的样子就应该是闹了别扭吧?” 煌焰没好气的看着他,索性靠着大树席地而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至于跟她闹别扭吗?她连个人都算不上,是不是平时做事真的像只小鸟一样?” 帝仲憋着笑,趁热打铁赶紧接道:“不是挺有意思的嘛?你还得帮我再照看她一会……” “啊?”煌焰心性一起,差点一巴掌拍碎光球,幸好帝仲及时晃动精妙的落在他肩头,煌焰没好气的骂道,“我只是被赤麟剑吵的心烦才过来看看,不是来给你做保镖的,你赶紧想办法恢复,现在的你不值得我动手。”新 帝仲直接无视了他的后半句话,说着又扫了一眼云潇:“封印只有古代种血脉能进入,否则奚辉也不至于束手无策,我不能带着她。” “关我屁事。”煌焰微微一哼,甩手就要走,帝仲又是一荡拦住他,好声好气的道:“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嘛。” 煌焰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连脸色都一阵青白,像是憋了一口闷气,好久才气急败坏的跳起来,连声骂道:“你不要总拿这种哀求的语气和我说话!我就是受不了你的性子,以前就这样,怎么死了这么久还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帝仲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上天界战神和冥王不合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若是说起根源,就是因为两人性格上的天壤之别,他无心好战却偏偏背负战神之名,煌焰一心好战又偏偏输了自己一招半式,但是除去这些,他从来也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如外界所传的那样水深火热。 他知道煌焰是个固执的人,固执到几近偏执,他想战胜自己,以最为光明磊落的方式,名正言顺的战胜自己,否则之前的军阁秋选上,萧千夜根本无法从冥王手下活下来。 想起秋选,帝仲蹙眉,假意责备道:“要不是你当时突然插手,他俩也不至于遭到暗部追捕,我的身份也不会这么快暴露,你难道不该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吗?” 冥王冷着脸,知道他在故意找借口,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不屑的哼道:“说起插手,我只不过是借着秋选的名义试探了一下他而已,相比起奚辉和蓬山,他们可是差点将皇城夷为平地,让箴岛再次碎裂,我岂不是善良太多了?你怎么不找他们弥补一下?” 帝仲凝视着冥王,并不回避,反而温和地问答道:“急什么,总要慢慢来弥补,你说是不是?” “你!”煌焰一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脑子一转,瞬间明白过来,低道,“你该不会是想……” 话音未落,煌焰自己又将剩余的话吞了回去,帝仲淡淡的含笑点头,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却震得冥王心底掀起巨浪。 他确实是在情绪爆发的时候出手重创潋滟,甚至不顾影响在上天界外围和禺疆、琅江动起手来,但若是扪心自问,他并没有真的动了杀心,只是心中魔障深入几乎无法自制,否则赤麟剑足以让潋滟当场毙命,而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真的决心对同伴出手的人不是他冥王煌焰,而是一贯视上天界同修为至亲之人的战神帝仲! 这个“死亡”九千年的人终于回来的时候,果真是自内而外彻底改变了吗?但是上天界的心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也会让上天界因此受创,新一轮的觊觎或许又将无可避免的到来! 一瞬间,煌焰的心中闪过成千上万的念头,帝仲明白他心中所想,叹了一口气:“你可不是会深思熟虑之人呀,眼下还是帮我好好照看潇儿就好了,你都知道她是皇鸟后裔了,想必此事早就传遍上天界了吧?你知道奚辉的性子,他在凤姬身上失过手,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遭遇神鸟一族,他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他都那样了,难道还想着抓一只鸟回去养?”煌焰嘀嘀咕咕的,目光却不由得转向另一颗树下的云潇,抿唇不语。 她用灵术点了一团火焰,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萧千夜身上抹着药膏,两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像一对两小无猜,格外般配。 这一幕看的冥王哑然失笑,脱口问道:“我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每天夹在两个小年轻之间看戏,看他们卿卿我我的?你也不嫌害臊?还是说……”煌焰顿了顿,眼中带了几分嘲讽,不怀好意的接道,“还是说你自己也很享受这种感觉啊,毕竟你现在这种情况,只能依附萧阁主存在吧?” “你既然知道,就好好帮我看着她。”帝仲没有否认,笑着回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体验小年轻的感觉,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奇遇哦。” “哼。”煌焰再次冷哼,骂道,“玩物丧志。” “玩物丧志可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不要跟我逞口舌之快。”煌焰不耐烦的打断他,手里攥着赤麟剑,想起先前五帝湖上的幻象,忽的有了新的想法,“我答应你也行,不过我要先试探一下萧阁主,他和上次不太一样了,你是不是又教了他什么东西?” “我总不能看着他被动挨打呀。” “啊?”煌焰眼眸一低,虽然心底震惊,面上仍是毫不改色,淡道,“这话什么意思,你把上天界的武学心法教给他了?” “教是教了,但是想掌握……还需要很久很久。”帝仲的声音默默压低,对这个很久很久到底要多久其实也完全没底。 “好不容易古尘拿回来了,那我就先拿他活动一下,也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到底值不值得做冥王的对手吧。”煌焰的性子倒不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情,反而露出兴奋之色,跃跃欲试的提剑走过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剑阵 萧千夜看见冥王走过来,前一秒还笑吟吟的脸庞瞬间阴沉不少,潜意识的用手臂拦住云潇,煌焰瞥见他的动作,停了步子,上下打量着他,不解风情的笑道:“帝仲都把上天界的武学教给你了,你却还要用这么老实的手段治伤,我看你只是找个借口想让她照顾你而已,是不是?” 云潇一脸茫然,她的手指还沾着药膏,丝毫也没注意到片刻前抹上药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新的皮肤和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新长出。 萧千夜拾起一旁染血的外衣,轻轻一弹,只见上面的水渍和血污就像雪花一样飘落,不过一会就变得干净如初。 “咦……”云潇惊讶的轻呼了一声,忽然明白过来他已经今非昔比,脸上一红,立即装作气鼓鼓的样子,把手里的药膏收起来,“你又骗我,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我哪有骗你?我身上的伤难道是假的吗?”萧千夜不甘示弱的反驳,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不肯退步还想再争执斗嘴,冥王见状,一抖长剑,低道,“既然已经取回古尘,也是时候让我看看这段时间萧阁主是否有长进了,可别浪费了这么好古刀。” 萧千夜虽然不想这种时候再生枝节,但是赤麟剑已经灼烧起淡淡的火光,心知冥王性格的他终是忍了又忍,将沥空剑放在云潇掌间,然后握住古尘迎上前来。 煌焰的眼珠也是在这一瞬开始散出淡淡的火焰,面上仍旧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他轻飘飘的点足跳起来,踩在五帝湖的湖面上,用剑锋勾起水珠,掌下运动神力催动水流。 萧千夜紧握着古尘,还未适应这种过分细长的古刀,湖水受到冥王神力的影响,正在汇聚凝结成水龙卷的模样,但是在湖水外围又包围了一圈火焰,火和水相互融合,又相互克制,引得湖面腾起浓郁的水雾,一下子遮蔽了视线。 原本入夜后寒意四起的湖岸边突兀的变得温热,萧千夜不敢大意,此时他的瞳孔还未恢复,而人类的眼睛并不能看穿这一道厚实的水雾,耳边传来剧烈的水流,伴随着同样汹涌的烈焰声一起,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进攻过来。 古尘第一次挑起昆仑的剑式,但七转剑式从古尘刀锋里劈出的一刹那却意外偏离了原有的角度,萧千夜紧蹙眉峰,调整着身体的位置来尽量适应古尘。 这柄黑金古刀比沥空剑长太多,刀刃却比沥空剑还要细,这确实不像是寻常人能熟练使用的武器,而将它握在掌中的时候,又能非常清晰的感知到刀中涌动着铺天盖地的神力。 但是,这种神力和帝仲所拥有的战神之力有微妙的差异感,是两种虽然各自强悍,却又本质不同的东西。 萧千夜轻轻转了转刀柄,刀身上的黑金咒纹一下子雾化,如墨一般散去,露出锃亮的刀刃。 煌焰在水雾后勾起一抹冷笑,他用左手轻轻一勾,左侧的水龙卷冲天而上,然后朝着萧千夜重重的砸落! 萧千夜是在看见那一道水龙之前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呼啸声,他在湖面上连续点足不断跳跃,每一次足尖才触及湖水,水龙卷就会如影随形的紧跟而至!冥王的招式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只是力道、速度皆非凡人所能匹敌,他眼下依然静静站立,赤麟剑看似轻松的握在手里,剑刃上的火焰开始如水一样滴入湖中。 他在湖面上被逼退了近百米,此时冥王手下动作再变,他用赤麟的剑尖挑起湖水,转瞬一道水墙凭空竖起,直接切断了他继续后退的道路。 煌焰依然在原地一步未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慵懒随意的笑容,淡道:“帝仲是不是没有教过你,适当的躲避可以增加胜算,但是只会躲避,就把自己搞的精疲力竭,你毕竟没有终焉之境残影碎片的力量,就算能将上天界的武学和自身融会贯通,但人类的身体——是有极限的。” 话音未落,赤色身影已经和他面对面,冥王张扬的大笑近在咫尺,萧千夜感觉背上渗出恶寒和冷汗,一瞬间本能盖过理智,挥动古尘反击! 古尘和赤麟剑正面相撞,却让两人同时心中激荡,恍然若失的各退了一步,奇怪的看了看手里的武器。 冥王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将目光重新投向岸边的云潇,充满好奇,他的兴致也在这一刻毫无预兆的改变,转身朝云潇大步走去。 云潇看着这个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沫,有种莫名的紧张,帝仲控制着光球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她肩头,语气一沉,问道:“煌焰,你要做什么?” 冥王仍是紧紧盯着她,对帝仲的质问充耳不闻,他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抬剑指向云潇,催道:“来,你过来和我过几招。” “我?”云潇惊讶的指了指自己,生怕听错了,煌焰的性子一旦起来,很快就变得烦躁不堪,不耐烦的接道,“对,这柄剑自从遇到你之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你也是自小习武的,你过来让我试一试。” 帝仲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惊,萧千夜已经察觉到冥王的异常,他想阻止,却见光球瞬间位移来到自己眼前,里面的声音幽幽叹了口气,道:“没事,让她试一试。” 云潇稍稍一顿,片刻前赤麟剑的反常也激起了她的兴趣,又见萧千夜和帝仲都不阻拦,索性心一横,提着自己的剑灵以灵术慢慢走上湖面。 冥王抬手散去水墙,眼里却罕见的出现了认真之态,他不再控制着水龙卷攻击云潇,而是自己主动出手,闪电一般逼近!2020 剑阵是以青魅剑为圆心呈波浪的姿态在湖面上荡起涟漪,借着地形之利,用的是“九寒剑阵”,湖面在飞速凝固不出一会已经被冻结成冰,煌焰微微蹙眉,感在这种奇怪的阵法中,连自己近乎于神的身体也真的感觉到了丝丝寒意,连同着骨骼、关节也受之影响,让他警觉的放慢了动作。 他抿着唇,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个女人应该是皇鸟的后裔,她本身应该是更加善长控制火焰才对,为何此时会选择完全相反的寒冰之阵? 冥王只是稍作思考,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论是人类的剑术、阵法都不过是螳臂挡车,很快,赤麟剑重新烧起火光,煌焰踏着冰面大步走过来,抬手就将脚下的冰层击穿,云潇也重新握紧青魅剑,透过剑阵感知着冥王的行动,只要他身体的任何部位接触到哪怕一颗微小的碎冰,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并直接予以反击! “哦?”片刻之后,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对方掌握之中的冥王终于好奇的定下来,脸上的兴奋之色却也更加溢于言表,“你是知道做我的对手毫无胜算,才会选择这种以退为守的方式步步为营吗?呵,倒是有几分意思,都是躲避,你比他要聪明一些,但是……” 煌焰抬起赤麟剑,火舌喷溅而出,流星一般砸落湖面,冥王脚下聚集着无上的神力,用力一踏,瞬间就将剑阵的寒冰化成水! 水雾再度腾起遮住视线的刹那,煌焰却瞪大眼睛,微微张嘴不可置信的看着水雾后方骇人听闻的一幕——那是什么东西……像一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 帝仲和萧千夜也已经看见了雾气中闪烁的羽翼,九寒剑阵是在散去的同时转变为红莲剑域,借着赤麟剑的火焰推波助澜,在五帝湖上燃起一对火焰的翅膀! “阿潇……”萧千夜捏了把汗,紧张的想冲出去,但是他一步踏出就被帝仲拉了回来,低道,“等等,有点不对劲。” 萧千夜用力握拳,昆仑的剑阵一共有六种,分别为“九寒”、“红莲”、“惊蛰”、“光影”、“碎风”和“诛邪”,其实除了诛邪剑阵,剩下的五种都是借由灵力引元素为基础,云潇自幼因为灵凤之息的缘故导致自身体温常年偏高,为了防止情况进一步恶化,师父和秋水师叔是明令禁止她使用以火元素为基础的“红莲剑域”! 而眼前这片火光,不仅仅是红莲之火,还夹杂着赤麟剑上凤骨遗留的古老神力,竟然让她血脉产生共鸣,从背后生出神鸟一样的羽翼! 云潇吐出一口气,发觉自己站在半空中,后背隐隐做疼,脚下是燃烧的火海,冥王在烈焰里仰着头,微微眯起了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但他很快定了神,用力跳起来,赤麟剑是以刺的方式直接进攻,直逼胸口! 她微微一惊,本能的扇动羽翼迅速连退了几步,冥王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罢休,他在空中继续逼近,一剑劈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火光,眼见着剑尖就要刺穿心脏的一瞬间,云潇毫不犹豫的抬剑横档!青魅剑只是人间剑灵,在一击之后赫然出现恐怖的裂缝!冥王冷哼一声,只是微微一挑,力道就将青魅剑直接打落! 青色的剑灵划出一道光,坠入湖中,眼见着情况越来越危险,而冥王的兴致却被激起越来越兴奋,赤麟剑再度勾起流星火焰,让五帝湖上空呈现出明媚的光芒。 萧千夜想阻止,却被帝仲死死的拉住根本动不了,光球中的人一言不发,神色坚定,眼神也依旧冷静如初,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火流星包围着云潇,僵持之间,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一声震彻天际的鸟鸣。 赤麟剑在剧烈抖动,从剑身一直蹿出的火舌在空中幻化成型,远古皇鸟的残影察觉到血脉遇险,竟然再次降临人世! 同一时间,萧千夜感觉掌心一痛,古尘受之影响,也在剧烈的产生共鸣。 煌焰低低惊呼了一声,或因失神微微松了手,赤麟剑从他掌下飞出,竖立在云潇眼前。 终于是来了……帝仲在心底无限感慨,那只终焉之境放弃火种试图拯救小白龙的皇鸟,终于以残影的姿态再次出现在眼前! 云潇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置信的抬手,凭着直觉低呼一声:“溯皇……” 皇鸟的眼睛明明灭灭,有严厉,更有温柔,干净纯粹,如初生的旭日不染一点尘埃,明明是一只鸟儿,云潇却感觉它忽地笑了起来,残影维持的时间很短,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又再次消失。 云潇缓缓收回手,放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睛感受着火种里传递过来的遥远信息——听见了,她终于能听见,时隔万年,她终于清楚的听见了来自澈皇的声音! 自浮世屿而来,呼唤她返回故土。 五帝湖转眼恢复宁静,火、雾、水、冰同时散去,赤麟剑被冥王收回,他扬眉一笑,冷睨看了一眼这柄剑,指尖忽地泛出了淡淡黑光,像某种阴暗的束缚之术,缠绕剑身。 云潇也从天上体力不支的摔了下来,萧千夜赶紧箭步冲出,一把卷起云潇,小心翼翼的让她靠着古树休息。 “没事吧?”他担心的摸着云潇脸颊,她魂不守舍的抬起头,看见萧千夜脸色惊慌失措又束手无策的表情,勉力笑了一下,靠着他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百一十九章:母女 煌焰收手走回湖岸,余光瞥过云潇,心中却微微动容,掠过一个念头——终焉之境的真相,难道真的要在一个人类和神鸟混血的女人身上解开? 想到这些,冥王仰头,目光穿过上层的瘴气不知望向何处。 “你没事吧?”光球无声无息的飘到冥王身侧,帝仲担忧的看着同修脸上罕见的阴郁,煌焰闻声回神,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刚才的一番打斗并不能让他尽性,连舒展筋骨都做不到,他冷冷白了帝仲一眼,道,“我能有什么事,他们一起上也伤不到我分毫,你担心错对象了……” “不,我没错,我就是在担心你。”帝仲打断他的碎碎念,神色严重的望向赤麟剑,压低声音,“你在剑上用了束缚之术?赤麟可是凤骨所化神器,你不该用这么强硬的手段。” “它不听话。”煌焰的眼睛也在这一瞬流露出不快,连一贯如火的瞳孔此刻也变得灰冷,手下意识的收紧,握的手心钻疼,冷漠的道,“它跟了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惹得我如此不高兴,既为神器,就该顺从主人的命令,如若不然,要之何用?” “煌焰……”帝仲被他的歪理说的哑口无言,没等他再说什么,冥王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得走了,她不需要我保护,她只要控制好体内的火种,就没有人能真的伤到她。” “喂——”帝仲喊了一句,煌焰理也不理,逃一样飞快的光化,像一颗流星消失在深夜里。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天空那束耀眼的流星,心中反而松了口气,就在此时,云潇一下子坐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整个人焦急的扑向湖岸,她将手伸入湖水之中,用掌下的灵力顺着水流缓缓找寻,脸庞也越来越惨白,又皱着眉头沮丧的望向萧千夜,急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道:“剑灵……剑灵受损,无法自行回来,我也找不到它,怎么办……我、我又把它弄丢了!” 萧千夜啧啧舌,当然知道剑灵受损甚至丢失意味着什么,他连忙跟上来,也径自试探了一下湖水,五帝湖本就是个灵力非常充沛的地方,湖中各路灵力交织在一起,很难察觉到属于青魅剑的那一缕。 “这个湖深不深?我可以下去吗?”云潇一把握住他的手,全身发抖,自责不已,“上一次是为了救人不得以才将青魅剑借人,剑灵通人性,它不会为了那种事责备我,可是、可是现在……” “你又不是故意扔了它,它怎么会怪你?”萧千夜赶紧安慰了一句,拍着云潇的后背,想了想,“你别急,古尘在湖底那么久还是和从前一样,青魅剑也会如此,我一会还得下去,到时候帮你找找。” “带上我……” “不行。”下一瞬,声音是从光球里毫不犹豫的传出来,帝仲冷哼一声,严厉的重复,“别打歪主意,你不能跟着。” 云潇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能跟着萧千夜,没想到被帝仲一句话又堵了回来,没等她脑子转的飞快继续哀求,光球在湖面上微微一荡,几只金色的湖中精灵像蝴蝶一样跳了出来,帝仲好笑的看着云潇,故意清了清嗓子,命令道:“刚才有一柄青色的长剑不慎落入湖中,你们去把它找回来给我。” “咦……大人又丢了武器?”湖中精灵虽然笑嘻嘻的,动作倒是干净利索,立马就钻入了湖底,云潇对着这一幕干瞪眼,想生气又找不到理由,只好气鼓鼓的嘟着嘴,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 不过一会,湖中精灵果然拖着青魅剑重新跃出水面,光球幻化出手的模样接过剑灵,然后挥手散去湖中精灵,他的眼里有一丝得意的笑,似乎早就算到了云潇的一举一动。 “哼。”云潇忍下这口气,她从光球那里一把抢过自己的剑灵,青色的剑身上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裂缝,看起来已经是对方手下留情,否则冥王那一击应该足以令剑灵断裂! “完了!完了完了!”云潇苦着脸转向萧千夜,指了指他的沥空剑,又指了指自己的青魅剑,忽然想起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脸色渐渐惨白,支支吾吾的道,“怎、怎么办!要被师父骂了!” 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扶了一下额,剑灵对昆仑弟子而言是荣誉的象征,只有最为优秀的弟子才能得到剑灵的青睐,成为它们唯一的主人,所以自幼师父一直教导他要爱惜自己的剑灵,不可胡来,更不可损毁。 沥空剑受损之后,他就已经暗暗脑补过被师父劈头训斥的场面,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青魅剑竟然也是如出一辙的出现裂痕! 帝仲诧异的看着两人,没想到萧千夜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也是瞳孔微缩,紧张的握了握拳。 帝仲只觉得这种场面还有几分搞笑,他们一个身负上天界战神之力,一个甚至是皇鸟后裔,竟然会不约而同的担心害怕一个人类老头子的训斥? 没等他多想,云潇袖间闪出一束绿光,从罗陵那里得到的玉蝴蝶像活了一样扑扇着翅膀在空中飞了一圈,萧千夜警觉的上前,他知道这是冥蝶在开启光镜,果然片刻之后,从光镜后面隐约透出两个身影,然后越来越清晰,天澈焦急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云潇,又惊又喜:“师妹!你在哪里?” “师兄!”云潇扑过去,几乎要将脸贴在光镜上,好奇的伸手抓了抓,发现自己的手真的可以直接穿过这面镜子,她心里开心,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师兄,你们真的来了!我娘呢……” “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娘?”话音未落,云秋水的声音像一盆迎头落下的凉水,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道,“一走几个月杳无音信,连掌门的亲笔信都不回复,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答应让你跟过来!” “娘、娘啊,这么久没见面,不要一见面就骂我嘛……”云潇好声好气的赔笑,拽了拽萧千夜为自己挡刀,萧千夜眼神一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骂你?那骂他也行。”云秋水说话是一点不留情面,光镜完全展开之后,几人的脸庞已经近在咫尺,她微微一凛,上上下下认真看向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子,默默叹气,“这么久不见面,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 萧千夜被她一句话点醒,连忙本能的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极为僵硬:“师、师叔好。” 云秋水一下子就被他逗乐,心中暗暗嘀咕这还是当年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少年郎,又故意板着脸拉过天澈,继续:“还有呢?” 萧千夜神色古怪的看着天澈,从光镜里再次见到他,他也只是稍稍憔悴了一些,看起来并无大碍。113 “喂!”云潇见他呆立着一动不动,赶紧戳了他一下,萧千夜回过神,不情不愿的开口喊了一句,“师兄。” “哼,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云秋水知道他的性子,继续转向自己的女儿,见她跟做贼一样一直躲在萧千夜身后,没好气的哼道,“你躲什么,见到娘还要躲,到时候见了掌门,是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潇倒吸一口寒气,自知理亏,小心翼翼的从萧千夜身后探出了脑袋,僵硬的咧出一个笑容,对面的天澈明显尴尬了一下,赶紧轻咳了几声,接道,“师妹,你还好吗?我和师叔眼下正在天域城,也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正准备去东冥找你们,你们到底在什么位置?不要乱跑了好不好,乖乖在哪里等我们。” “你们别来东冥。”萧千夜赫然脱口,一双眼睛再度燃起金银双色,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光球无声无息的飘至肩头,帝仲也在透过光镜看着对面的人,淡淡脱口,“他说的没错,东冥的封印很快就要被破坏,到那个时候整个东冥都会陷入无法预估的天灾,我已经带着一个拖后腿的,你们不要再来给我惹麻烦了。” 天澈和云秋水惊讶的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知道萧千夜肩上那个奇怪的光球究竟是什么人在说话,但是那人一开口,就像有什么特殊的魔力,迫使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拖后腿……喂,你不要乱说话!”云潇眨了眨眼睛,显然很不满意这种说辞,萧千夜却对她笑了一笑,好像也认同了这种说法。 隔了好一会,云秋水微一迟疑,仍是对萧千夜试探的问道:“我确实听说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千夜,你可知这么做会令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在昆仑的时间虽然不长,也不爱去上讲经之课,可你应该知晓昆仑一派的祖训吧?” 萧千夜一动不动,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迟疑,冷冷接话:“我自然记得,‘当以慈悲济天下’,自我入门的第一天起,这句话就一直铭刻心中。” “哦?”云秋水压下语气,虽然心底波涛汹涌,仍是冷静如初继续开口,“可你自返回飞垣,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愧对祖训。” “我自返回飞垣,便从不以昆仑弟子自居。”萧千夜毫不犹豫,神色淡定老练,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帝国高官,让光镜对面的云秋水终于感觉到一丝陌生,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熟悉的弟子会变得这么冷漠无情,他稍一停顿,脸上赫然出现厌烦之色,淡淡开口,“你们不该在这种时候来飞垣,中原要安全很多,如果只是得知消息来质问我,那么你们如今所知的一切都是事实,不必再和我确认了。” “千夜……”云潇不知所措的牵着他的手,这个人手心恢复了寒冰一样的冷,但是一直静静垂落,看起来是真的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哼,还是这么让人讨厌的臭脾气。”天澈声音冷肃,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的表现,他眼珠一转,望向云潇,冷哼道,“我是不想管你的死活,我是来带阿潇回去的,你自己也说了,中原……安全的多。” “你……”萧千夜被他一句话戳中死穴,手心用力捏紧,一下子捏的云潇疼的低呼出口。 云秋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在这一瞬间的微妙转变,同样淡然接道:“天澈说的不错,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能让她跟着你风散露宿,还要被全境追杀,潇儿,你到底在哪里,跟娘回昆仑去。” “呃……娘!”云潇急得一跺脚,瞪了一眼天澈,没好气的骂道,“师兄!都怪你!” 萧千夜的目光冷锐低沉,明知对方只是用激将法故意试探自己,心里还是按捺不住的有几分生气,久久不能再平静。 云潇偷偷瞥过萧千夜的脸,暗暗开心,她扬起眉峰,对着光镜里的娘亲和天澈狡黠的眨眨眼睛:“我不要回去,你们在帝都好好呆着,别来找我!” “潇儿……” “师妹!” 云秋水和天澈几乎是同时开口,然而云潇眼睛手快,一把捏住那只还在扑扇着翅膀的冥蝶,毫不犹豫的掐断了光镜的视线。 “阿潇……”萧千夜被她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潇踮着脚绕着他转了两圈,凑到他面前呼了口气,笑嘻嘻的道:“我要跟着你。” 帝仲默默笑起,感觉到萧千夜的心底也宛如涌入一股温泉,带着无法言喻的幸福和开心,伸手将她拉入怀里。 光镜的另一边,云秋水气急败坏的端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出去,天澈尴尬的挠了挠头,想安慰,又不敢开口。 “哎……”云秋水唉声叹息的,虽然眉头蹙得更紧,嘴角却勾起无可奈何的微笑,“哎,都说女大不中留,我这个女儿啊,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叔别和阿潇生气了。”天澈顺势接话,暗暗松了口气——东冥危险,以秋水师叔的身体状况,显然还是留在明戚夫人府上更为妥当。 他转身就再给云秋水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笑吟吟的安慰道:“阿潇可是师叔自己惯出来的性子,怨不了别人哦,既然师妹都这么说了,您还是暂且在夫人府上休息,他们两个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您也别太着急。” “连你也要嘲笑我了。”云秋水摆摆手,抿嘴一笑,“她一贯是有事就来求你,没事就黏着千夜,你呀,就是太懂事,脾气又太好,才会被她吃的死死的。” 天澈淡淡点头,漫不经心的道:“师妹对我也很好,除了师父,您和师妹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云秋水的手微微一抖,眼眸也因此暗沉了几分,但她很快又压下情绪,喝了一口茶,两人有说有笑的闲聊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召见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起,天域城叶家府上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明戚夫人早早的被下人吵醒,一听来人的名字赶紧对儿子叶卓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喊云秋水过来,然后自己先到前厅迎客。 老远她就看见屋内站着个高大的身影,他黑色的外衣上还挂着晶莹的雪珠,虽然今年的帝都城罕见的严寒,但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衣。 那人敏锐的察觉到脚步声,头也不抬朝她的方向转过身,低着头微微俯身,极其礼貌恭敬的行礼,看起来彬彬有礼,像个知书达理的贵族子弟,然而明戚夫人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伸手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她支退了手下人,隔了五步的距离,淡道:“朱厌一大早就来拜访,想必是陛下有什么密令?” 朱厌并不在意对方脸上的警惕,依然微笑:“却是如此,之前云秋水向陛下申请要见长公主殿下,陛下已经同意了,特派属下来请云秋水去摘星楼,面见长公主。” 明戚夫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但听见这句话,还是心里咯噔一下,意外不已,她神色郑重的想了一瞬,半晌没有开口。 眼前这个突然到访的人,前不久还是帝都城内赫赫有名的男宠,花名叫“阿政”,是曳乐阁招牌一样的人物,不知道多少豪门贵妇为了见他一面一掷千金,帝都城一直都有传闻,风家四娘就是他最大的金主,但是随着风四娘意外身亡,太守公也受此牵连被人暗杀,风家最近一直低调行事,军机八殿的两位主讲,军械库的风三娘都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此事保持沉默,唯有这个和风四娘剪不断理还乱的男宠,一跃成为新帝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被御赐了新的名字——朱厌。 明戚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朱厌”是军阁一种异兽军团的名字,在中原的《山海经》一书中,甚至有着“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的描写,如此不详之物,实在不知道明溪为何会用这两个赐名。 “夫人?”朱厌的微笑下有淡淡的阴柔,像他在曳乐阁担任男宠时期独特的那种诱惑,但这样诱人又温柔的语调丝毫没有缓和明戚夫人的紧张,反而让她全身竖起鸡皮疙瘩,赶紧皮笑肉不笑的回话道,“嗯?哦……找秋水是吧,你稍等一会,秋水昨夜睡得很迟,这会应该才起身,你别急,一会就来了。” “好。”朱厌淡定的点头,明戚夫人尴尬的笑着,指了指大堂门的椅子,“你随便、随便坐会,我去催催她。” 朱厌没有动,但还是礼貌的再次行礼谢过对方的好意:“好,夫人请便。” 明戚夫人逃一样的飞速从前厅里离开,用手扶着自己胸口,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那个人明明说话既有礼貌,不知为何让她感觉如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了脖子! 她赶紧健步如飞的往后院跑去,才进院子门就和云秋水撞个正着,明戚夫人见状赶紧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直接拽到墙院的角落里,满脸焦急担忧的嘱咐道:“秋水,他是奉命接你去摘星楼见大姐的,你、你真的要去吗?大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很差,而且……而且……” 明戚夫人欲言又止,明玉长公主毕竟还是她长姐,有些话以她的身份和立场不能轻易说出,云秋水当然知晓明戚夫人的心思,反过来安慰道:“我会小心的,而且有陛下在,多半不会真的让我和长公主单独见面,当年之事本就是我的错,实在不该负气出走,她恨我也是理所当然。” “不是恨你那么简单!”明戚夫人急的直跺脚,握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的用力,眼神游离闪烁,支支吾吾的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大姐被先帝打入缚王水狱,不仅容貌全毁,还落下了终生的残疾,后来她想找机会对付潇儿,甚至又利用蛊蚁侵蚀驻守帝都的禁军部队,搞的整个驻都部队全部瘫痪,明溪留她性命已经很不合理,会让你见她根本就更不合常理,我很担心……” “担心……”云秋水听出她的话中话,面色也才微微一紧,低道,“你怀疑天尊帝是另有目的?” “我……”明戚夫人用力咬住嘴唇,小心的张望了一圈,这才紧贴着云秋水的耳根说出了自己忧虑,“我听说大姐被关起来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是一言不发,虽然不知道明溪有没有像先帝一样对她用刑,反正她就是铁了心什么也不肯说,你是大姐心里的疙瘩,她为了报复你,连潇儿都不想放过,我担心明溪是想利用你从她嘴里套些什么别的东西。” 云秋水惊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新登基的年轻帝王会有如此城府和手段,但是明戚夫人随后又垂头丧气的靠着墙壁,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垂着眼眸望着这个好友,道:“他都派人来接你了,你现在不去也不行了,秋水,你一定要小心啊,大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那些驭虫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的,一直到现在帝都人看见地上的蚂蚁都像看见瘟神一样,你千万要注意那些东西。” “嗯,我知道。”云秋水不禁握紧了拳,明戚夫人还是感觉很不安,又嘀咕道,“你的剑灵呢?为什么不带在身上,要不让天澈的先借你用用?”聚书库 云秋水“噗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提醒道:“想必天尊帝此时也已经在摘星楼等着了,御前见驾,你还要让我带着剑灵?” “哦……也对哦。”明戚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也没了法子,云秋水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再使用剑灵,但是昆仑的术法还是熟练的很呀,我不会被那些蚂蚁暗算的。” “你也要小心那个人!”明戚夫人赶紧又补充了一句,眼珠顿时颤抖起来,咽了口沫,指向前厅的方向,“那个人原本是帝都风月之地的男宠,不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夜之间变成明溪身边的贴身守卫了,他和千夜的四姑姑有些、有些……那种传闻,私下里也有传言说风四娘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明溪特意让他来接你,多半是秘密接见。” 云秋水眼眸不动声色的一亮,她来到帝都城之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秦楼里自己的徒弟岑歌,风四娘的事情她在那时候就已经听过,她一直都知道萧千夜出身飞垣帝都的贵族,但娘家有着如此显赫的地位,仍是大大出乎意料。 “嗯。”看见好友喋喋不休,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自己,云秋水只是不厌其烦的点头,“知道了,我都记住了。” 两人并肩往前厅走去,明戚夫人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轻咳一声绕了过去,叶卓凡看着云秋水的背影消失,担心的道:“娘,我去找天澈,然后和他一起去摘星楼附近等着吧。” 明戚夫人拽着儿子,叹了口气,摇头:“别去了,这是秘密召见,你可别冲动,万一引得上面龙颜不悦,娘可没办法继续保你。” “娘!”叶卓凡虽然不甘心,但他也知道眼下的军阁已经是四面楚歌,虽然人员上暂时未有大的调整,但是少阁主的行踪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他们这群在军阁共事的下属现在也不得不收敛,明戚夫人若有所思的拖着下巴认真思考着,此时才真的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她眼眸变得锋利起来,吩咐道:“你去你二姑姑那,把公孙晏找过来,就说……就说阿雪想他了,让他过来。” 叶卓凡嘴角一抽,不情不愿的推辞:“公孙晏?娘,我都跟您说了,他不会对阿雪好的,阿雪病的时候他都难得来看看,现在怎么可能过来嘛!您还是赶紧和二姑姑商量解除婚约吧。” 明戚夫人听见这话,也是面容一沉,自从凤姬从叶雪房中带走那种香薰料说要调查之后,她就留了个心眼暗中偷换了香料,果不其然女儿的病日渐好转,到现在已经两个月可以正常入睡,也能自然清醒,她心中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女儿的病原或许真的来自身边亲切之人,喜的是她终于找到了根源,能让女儿彻底好起来。 这其中最大的嫌疑人无疑就是东冥出身的公孙晏,她其实也在暗自琢磨是不是该去和二姐摊牌,但眼下公孙晏如日中天,对日薄西山的叶家而言,这种时候很明显是不能公然和对方起冲突的。 “解除婚约……解除婚约。”明戚夫人一个激灵,没管儿子嫌弃的眼神,喜道,“对,你把他喊来,就说商量一下解除婚约的事,这他总该亲自过来了吧!” “呃……大概吧。”叶卓凡听到母亲的话,一时语塞,明戚夫人催促道,“快去吧,解除婚约这种事情,还是由我们提出来更好。” 叶卓凡无奈,也不知道母亲此时急着找公孙晏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架不住母亲再三催促,只能先一步离开叶家,往公孙府方向而去。 明戚夫人搓了搓手,心里还是紧张的不行,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前厅,朱厌见她回来,鞠躬告辞:“这么早叨扰夫人休息了,朱厌这就走了,请夫人见谅。” “没事、没事儿。”明戚夫人装模作样的笑了笑,目光扫过云秋水,脱口,“秋水,你早点回来啊,阿雪最喜欢你做的饭菜了,你难得来一次,我可得趁机好好尝尝。” “嗯,我一会就回来。”云秋水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暗示自己不要停留太久,朱厌也不揭穿,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离开。 第二百二十一章:再相见 帝都的清晨再次飘起鹅毛大雪,连早已习惯昆仑山严寒的云秋水都情不自禁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她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一直不紧不慢的跟着朱厌,发现周围零零散散的人群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存在,即使是偶尔的擦肩而过,都好像隔了另一个世界,云秋水暗暗心惊,她一早就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强大的灵力,但是能如此无声无息的融入周围环境,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朱厌微微扭头,发现云秋水也正在看自己,他阴柔的脸庞展露出诱人的笑颜,一瞬间看的她有些失神,又低低呢喃:“我听说云夫人曾是白教的大司命,在下早些年也曾在白教担任此职,应该比您还要再早一些。” “你就是那个盗取了‘分魂大法’的异族叛徒?”云秋水一惊,停下脚步,听到这句话,朱厌也跟着停下来,淡淡的一笑,点头,“确实是我所为,当时我奉命调查白教的地势、武学,然后提供给禁军暗部,我原本想将四种禁术全部带出来,只不过那四本禁术放在不同的地方,情况紧急,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只能顺手就带走了分魂大法……” 说到这里,朱厌像想起了什么事情,略一思忖,轻轻地叹了口气:“云夫人可知道您的女儿也已经用了这种禁术?” “潇儿?”云秋水的反应出乎朱厌的预料,她只是稍微呆了一呆,诧异的神色立刻恢复了平静,嘴边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淡笑,“她做事一贯不合常理,为达目的不惜伤害自己,先前帝都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想必是在那种情况之下的无奈之举吧,为了千夜,她确实是做得出来,她从小就这样,我也管不了。” 朱厌虽然惊讶于对方过于淡然的反应,但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两人一路再无言语,直到来到城南摘星楼下,朱厌俯身邀请:“这是机械云梯,乘着它就能快速到达楼顶,陛下已经在那里等着您了。” 云秋水不禁仰头凝望,那年初到天域城,她身怀六甲又病重的厉害,只知道城中心曾经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圣殿,会沐浴着日月之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今天她第一次来到帝都城南,才发现这里竟然还并排耸立着三座高楼! “夫人,请。”朱厌率先走上去,温柔的伸手,云秋水没有接过那只手,而是自己小心翼翼的跨了上来,朱厌也不意外,他熟练的拉了拉机械云梯,锁链发出摩擦的声响,开始往上方攀爬,云秋水的视线扫过附近,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处湖泊,湖心甚至能看见岛和宫殿,此时大雪纷飞,湖面已经被冻结成冰,沿岸华丽的画舫、船舶也放下了船舵停靠着,看不到一个人影。 云秋水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那个让她莫名其妙心惊肉跳的湖泊,脱口:“那个下面……就是传说中的缚王水狱吗?” 朱厌忽而一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个地方也曾是他的噩梦,是他时至今日再次提起,都会不由自主冷汗直冒的地狱,朱厌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不让云秋水注意到自己根本无法克制的微颤,低道:“现在只能算是遗址了,缚王水狱自上次帝都惊变之后整体塌陷,陛下已经决定不再修复,并永久的封闭入口。” 云秋水心头终于一松,也不知道这种豁然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过了一会,机械云梯到达顶端,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朱厌径自走过去,门外的那人是站在左边,他就顺势站在了右边,主动为云秋水推开了摘星楼的房门,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秋水感觉有些不自在,左边的人紧闭着双眼,眼皮上有她熟悉的封印之术,吸引她情不自禁的靠近了一些,那人这才察觉到身边有人,眉峰一蹙,虽然瞬间脸上就写满了警惕,但他依然纹丝不动,直到云秋水自己按捺不住伸手轻轻抚在他眼上,惊呼出口:“封十剑法……这个人怎么回事?视线被封十剑法冰封了吗?” “正是如此。”朱厌就在另一边静静看着,但他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示意云秋水先进摘星楼,又道,“陛下已在等您了,这其中的过往,陛下会亲自跟你说。” 云秋水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她前脚才踏进门,朱厌后脚就顺势关上了门,摘星楼内部已经基本被搬空了,只剩了几张桌椅,自外向内有四道帘子和屏风挡着,云秋水深吸了一口气,当她撩起第一道帘子之后,房间里的灵火“噗嗤”一下全部亮起来,那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幽绿色,让她情不自禁的提高了警惕。 当她撩起第二道帘子的时候,门窗紧闭的摘星楼不知从哪里突兀的吹来一阵寒风,云秋水疑惑的看着帘子,这种奇怪的风似乎只是一种错觉,虽然她能感觉到,但帘子其实纹丝未动。 当她撩起第三道帘子的时候,周围一下子蹿出窸窣的蛇声,想起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爬行动物,云秋水掌下不动声色的凝聚起昆仑术法,继续往里面走,直到撩起最后一道帘子。 不同于前面三道轻纱垂帘,这一道帘子是金色的,华丽而厚实,上面密密麻麻的绣满了星辰的图案,而她的眼睛也在这一瞬被凝固,再也无暇再关心其他事情,她在看到最里端那个东西的时候硬生生捂住了自己的嘴,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情绪。 或许是因为瞬间的惊讶让她失了神,云秋水并未注意到旁边靠着窗子的地方还静静坐着一个人,明溪神态淡然,无所谓的对她招了招手,指了一下自己旁边的椅子,淡道:“云夫人到了,随便坐吧。” 云秋水僵硬的转过头,一时也忘记了对方的身份,连最基本的行礼作揖都没有,她直接伸手指向最里面的那个东西,问道:“这是您做的吗?” “不是。”明溪一口否决,并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全本 “以长公主的身份,飞垣境内除了您,没人敢做这种事。” “我说了不是,她对我已构不成威胁,我还不至于如此心胸狭隘报复她。”明溪继续否认,将目光一起转向里面,斟酌了一下,说道,“飞垣境内除了我,只有她自己能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云秋水哑口无言,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该不该继续往里面走。 在摘星楼的最里面,是一张由无数毒虫蛇蚁组成的“椅子”,明玉长公主就坐在上面,已经看不出是个人形,毒虫从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里钻进钻出,几只蛇吐着信子在她头上、脖子还有手腕脚踝处缠绕了几圈,她的脚下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蚂蚁,从她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里来回穿梭。 然而,她还活着,甚至在察觉云秋水的一瞬间,空洞的眼眸抬了一下,好似露出了光芒。 明溪冷静的指着自己的大姑姑,毫不在意地一笑,道:“我找人来看过她的情况,据说是被驭虫术反噬自身,因为她一直被我关在摘星楼,得不到食物的毒虫在极度的饥饿之下,就会失去理智反噬饲养它们的人,但是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办法让我无法靠近,也无法帮她除去这些东西,只能就这样束手无策的看着。” “反噬……”云秋水重复着明溪的话,心里五味陈杂,她已经做好了和明玉长公主相见的准备,做好了被她谩骂厮打、侮辱报复的所有准备,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会以这种模样一言不发,反而让她心中更加惭愧。 明溪的心头其实另有思量,他从袖中默默拿出两件东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也不绕弯子,示意云秋水自己过来看,又直言道:“坦白说我留她性命原本就是为了调查清楚父皇飞天计划和镜月之镜的真相,只可惜她这幅样子,看来也是不准备向我妥协了,我原想着让她自生自灭算了,正好云夫人来了,既然你想见她,我也就卖个顺水人情。” 云秋水走过来,桌上放着一面镜子和一块古玉,她在看到那块圆月古玉的一瞬间眼睛被深深的刺痛,她用力咬牙,低道:“我若是知道沉月如此重要,断不会带着它返回昆仑,当年凤九卿只告诉我这块玉中蕴含着至纯至净的神力,可以压制潇儿体内的灵凤之息,让她平安出生,甚至健康长大,是我自私……我只想着要救自己的女儿,根本没料到这块玉会让公主受此折磨。” 云秋水心中不安,余光瞥过毒虫座上的长公主,她明明没有眼睛,却好似一直在用锋利雪亮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是为了救自己女儿,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明溪的反应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但这种淡然的语气却让云秋水脑内轰然一声大响,心痛得好像被人被生生剜了出来,她用力吸了几口气,脸色豁然惨白,身体也晃了一下,连忙一把扶住墙才站稳。 “夫人还好吧?”明溪主动伸手搀扶了一把,只见云秋水轻轻甩开他的手,不知道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步一步朝着毒虫座走过去。 在距离明玉长公主还剩三步的时候,毒虫座上的人疯狂的扑上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重重压在身下,云秋水被她掐的无法呼吸,那只手是木制假肢,已经非常老旧了,上面粗糙的木刺一下子扎进她皮肤里,毒虫闻到久违的新鲜血气味,也全部陷入癫狂,争先恐后的朝她涌来。 明溪微微蹙眉,不知自己是否该阻止,他稍稍忍了一下,果然看见云秋水掌下独属昆仑的灵术再次亮起,逼着毒虫纷纷后退,不敢造次。 下一个瞬间,明玉长公主鬼魅一样恢复原样,云秋水诧异的摸摸自己的脖子,发现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刚才的一幕竟然只是对方创造的幻象! “嘻嘻……嘻嘻。”昏暗中传来咔嚓咔嚓的古怪声响,云秋水惊魂未定的寻声望去,只见一只猫一样的白骨正踮着脚在毒虫上跳舞,随后这只白骨之猫朝她龇牙咧嘴的露出一个吓人的笑容,尖锐的开口,“没诚意啊……云秋水,你既然没有做好死在我手上的准备,又何苦假惺惺的来看我?你只是为了自己那份骄傲,你是昆仑的大峰主,受到无数弟子的敬爱和憧憬,你不想要这种污点过去,所以才会想要见我吧?” 云秋水撑着身体站起来,捂着心口,脸色惨白。 长公主的每一个字都像利箭扎在她心头,她一生光明磊落,救死扶伤,严守昆山祖训,当以慈悲济天下,明玉长公主是她唯一的心结,是她最想得到谅解的人。 然而真的到了面对面相见的这一刻,她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自利,就像她曾经深爱过的那个男人一样。 她想要求得对方的谅解,但她应该明白,长公主一生的幸福毁在他们夫妻之手,这种憎恨,哪怕死亡也无法获得原谅。 第二百二十二章:明玉 白骨之猫惦着脚尖从毒虫堆里轻盈的一个跳跃,落在明玉长公主的肩头上,一人一猫对视了一眼,明明四目皆是空洞,然而云秋水却真实的察觉到两束冰凉的目光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交换了视线,让她不由得寒从心起。 然后长公主抬起木制假肢指向她,肩头的猫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她无法发声,喉咙咕噜咕噜发出恐怖的声响,借着猫的嘴巴发出尖锐的声音:“那年被先帝从缚王水狱赦免,他将我逐出帝都终生不得返回,自那以后,我就从锦衣玉食的长公主,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我不仅容貌尽毁,身体也落下残疾,又是负罪之身无人敢收留,我只能沿路乞讨,用手撑着身体在地上艰难的爬行,像个废物一样。” 她凄惨的笑起来,那种笑容在半身白骨的衬托下更显惊悚:“我一路往羽都爬,还是在荒地里遇到了几个好心人,但是他们也很穷,没办法给我治病,只能用最简陋的方法给我安装了这种假肢,你看,就是我身上这些破木头,哈哈……我至今都舍不得换下来,这是荒地贱民送给我的礼物。” 她这一番话让明溪情不自禁的动容,蓦地怔住了半晌,抿了抿嘴唇,浅金色明亮的眼眸闪了一下,又慢慢黯淡,还是冷眼旁观。 “我走了三年,从帝都城到羽都的北岸城啊,三个多月的路程,我走了整整三年!”长公主忍不住啜泣起来,虽然眼眶里根本没有泪水落下,那种低低泣诉的语调却让云秋水心如刀绞,脸色苍白呆立在原地,“我想去中原,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无聊的想法,想去中原,想见你。” 她在说话的同时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云秋水,神色却是渐渐淡定下来:“呵呵,为了能去中原,我冒险抠下了自己公主令上面那颗夜明珠,沿路乞讨的那三年,无论遇上怎么艰难的处境,再苦再累、再冷再饿我都死死保留着那颗夜明珠,因为我知道走私道去中原要花很多很多钱,这是我最后的筹码。” “但是,我这副丑陋的模样却吓坏了所有人,就算是唯利是图的商队也不愿意带上我,我就在那附近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只愿意带我的船队,他们拿走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却连最基本的床铺也不肯给我一张,就扔了一张破席子,让我睡在厨房的泔桶边。” 想到这里,明玉长公主非但没有再感到那种委屈,反而极为冷定的叹了口气,接道:“我也不知道商队到底在海上走了多久,日子过得很麻木,但是我心里却开心的不行,我一直在期待,等待船靠岸,至今我都记得,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阳光明媚耀眼照在我身上,好像连我这样的人也能重获新生。” 她自嘲的笑了笑,为自己曾经那种幼稚的想法而无奈:“到了中原我才知道,昆仑山脉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很少有商队会去那里,我已经没有钱了,只能在海港码头处找了个废弃的破船临时住了下来,我会一些皇室的术法,从普通人身上偷些钱财还是可以的,我把偷来的东西全部藏起来,一点点攒着,我已经到了中原,必不可能再放弃。” “后来,我就偷到了一个奇怪的盒子,它外表非常华丽,我还以为里面一定装了什么宝贝,结果等我打开一看,竟然全部是一些蜘蛛、蜈蚣和蚂蚁,它们撕咬在一起,就算盒子已经打开了也根本不往外跑,我本就在缚王水狱被毒虫咬的面目全非,看着那种东西更觉得恶心,本想一把火烧了算了,结果那火一点起来,毒虫根本不惧怕,反而越战越勇。” “我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索性就把盒子放在一边看它们打在一起,丝毫没有注意到船上走进来一个陌生男人。” 明玉抬眼看了一眼云秋水,又想了想当时那个男人的装束,接道:“他穿的和一般中原人不太一样,身上还挂着好多好多精致的银饰品,一双眼睛碧青碧青,看起来很有些诱人,他不仅没有生气我偷了他的东西,反而兴致勃勃的问我好不好看,觉得那只毒虫能活下来。” 明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无奈的扭头爱惜的望向猫儿,猫儿继续说道:“我是个哑巴,可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趣,虽然不能说话,但我用手站着地上的灰写下了答案,我说蚂蚁会赢,因为木龛中有数不清的蚂蚁,它们正在齐心合力的对付蜘蛛和蜈蚣。” “然后我们就一起等待最后的战果,果然如我所言,蚂蚁活到了最后。”明玉开心的笑起来,好似回到了那一夜,“但他看起来还不是很满意,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药瓶又继续往里面洒了几滴,然后那群开始还齐心合力的蚂蚁又变得疯狂起来,它们撕咬在一起开始自相残杀,那木龛里有几万只蚂蚁,打到第二天天亮,就剩了几百只还在继续。” “练蛊王?”云秋水忍不住脱口,听到这三个字,明玉只是淡然的笑了笑,云秋水接道,“中原南疆一带确实有这种诡异的东西流行,据说是将各种毒虫放在一起任它们厮杀直到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王’,但是这一脉很隐蔽,手段也不光明磊落,一直也和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 “他确实是苗人。”明玉淡淡接话,波澜不惊,“他和中原人不太一样,他不仅没有害怕我这副丑陋的模样,反而好奇的问我遭遇了什么事情。” 话到这里,明玉长公主顿了一下,嗓子里隐隐传出酸楚,沉默许久才淡淡道:“云秋水,你可知那一刻我是什么感觉?自我从缚王水狱出来,所有人都对我恶言相向,恨不得让我滚得远远的不要脏了他们的眼,那是第一次有人问我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秋水没有回话,她无法感同身受长公主经历的一切,只是见对方空茫的双眼里罕见了流出一丝清澈。 长公主忽然将脖子扭转了九十度,和自己肩膀上的猫儿四目相对,又爱惜的伸出手,抚摸着那只白骨之猫,猫儿也顺从的发出一声娇腻的叫声,晃了晃同样只剩白骨的尾巴。快 她记起了那一天,即使在缚王水狱那种人间炼狱里,她也没有哭的泣不成声,却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卸下了全部的防备,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一一道来,又喜又担心,喜的是有人竟然愿意倾听她的诉苦,忧的是她不知这种歇斯底里的发泄对这个人而言是否只是笑柄。 在那一天的黄昏渐渐降临之时,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拉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整整哭了一整天,她紧张的收回手,生怕这个人也会像凤九卿一样离她而去。 男人碧青的眼眸是和凤九卿截然相反的色泽,是另一种极尽的柔美,但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长公主,不会再对一张好看的脸一见倾心。 “这只猫是他送给我的,我是个哑巴,又是半个瞎子,这只猫能代替我看见东西,也能帮我说话。”长公主忽然温柔的开口,低下眼去,轻声道,“我至今不知道他是谁,他给了我一笔钱,不知用什么法子蛊惑了一只商队,让那只原本要去江南的商队改道去了昆仑,并在临走前送了我这只猫,还有一个……星盘。” 瞬间就察觉到至关重要的信息,明溪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芒雪亮起来,他神态自若的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继续静静听着。 “我跟着商队终于辗转到了昆仑脚下,云秋水,那座山可真高啊……”明玉微微一震,时至今日想起来都觉得那种威严无可比拟,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巍峨雪山,日光从轻云淡雾中倾泻而下,宛如一湾清澈的溪水洗涤人心,她站在群山之下,感觉自己渺小的如一粒尘埃。 明玉的心底依稀有颤抖,忽地冷笑,凝视着对面的女子,一字一顿:“那一刻我放弃了,我历经千幸万苦才走到昆仑脚下,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我这样肮脏的人不配践踏那座山,云秋水,你也配不上那座山。” 云秋水紧咬着牙,被这样的斥责刺的剜心的疼,在孤身重返昆仑之后,她将自己的剑灵锁进了剑匣内,也将自己那颗曾经不可一世骄傲的心一并锁入黑暗。 女儿云潇是她唯一的光,也是她最沉重的心结。身为昆仑弟子,她知道自己不该带着“沉月”独自返回,但是身为母亲,她却只想不顾一切的保护女儿。 明玉长公主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声色不动,只发出阴冷的笑,抬手指着她身后第四道厚实的金色帘子,提醒:“你看看上面画的东西,我知道昆仑素有占星一脉的学术,你可能从这从看出些什么?” 云秋水僵硬的转身,这短暂的站立已经让她全身冰凉,但她在看清帘子上画着的那些复杂星象之时,又是冷汗沿着脸颊不住滑落。 坦白说,自己对占星只是一知半解,但即使是她这样半桶水的门外汉,都能看出来星象上的大凶之兆。 “这就是他当年留给我的星盘上的图案。”明玉长公主也若有所思的看着帘子,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曾告诉我,我终将会有‘心愿达成’的那一天,所以在你女儿回到飞垣,并且卷入政变之时,我开心的不得了,我以为那一天终于要来!可是……可是并没有!她平安无事,甚至连明溪都如愿以偿!” 明玉的语气里豁然带上了些许不甘和愤怒,也不顾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在新帝面前毫不掩饰的咆哮而出,但她很快又自言自语的接下话,嘴里开始不住呢喃:“但是星盘一点变化也没有,不是他的占星不准,而是根本没有到时候!哈哈……哈哈哈哈!云秋水,你现在回来,才是真的让星盘的预言开始转动!” 她疯狂的笑起来,笑的难以自制,又因残破的身体开始剧烈的咳嗽,就这样一边咳一边笑,让整个摘星楼都陷入癫狂。 “够了。”明溪拂袖而起,眼里已然有了怒容,对着门低喝一声,“朱厌,进来。” 朱厌应声走入,无声无息的拜倒:“陛下有何吩咐?” 明溪冷眼指着狂笑不止的大姑姑,满眼都是烦躁,不耐烦的开口:“我有话要和云夫人单独谈谈,让她闭嘴。” “是。”朱厌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掌下动作微微变化,只是顷刻之间摘星楼就陷入死寂,明溪挥了一下手,他就恭敬的附身作揖,转身出去。 云秋水神色复杂的看着明玉长公主,她是被空间之术困在了里面,再也传不出任何声音,但她依然能清楚的看见对方那种癫狂到全身痉挛的笑,背后凛然生寒。 喜欢夜烬天下请大家收藏:()夜烬天下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二十三章:威胁 “果然是中原的驭虫术。”明溪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将云秋水的思绪重新拉回当下,笑了笑,“难怪我之前请来四大境擅长驭虫术的人过来查看大姑姑的情况,都说这种方法闻所未闻,反噬自身的严重后果也不常见,原本她真的去过中原,想必这种驭虫术也就是那位苗人所授吧?” 云秋水沉思了片刻,解释道:“南疆一脉地势复杂,所以门派众多,但大多数并不和中原武林往来,若是长公主殿下当初从昆仑折返,绕道去了苗疆,或许是有可能。” 明溪只是淡淡接话,漫不经心的道:“那便没办法了,她这副模样我也帮不上忙,眼下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腾不出手请人去中原找能人救她。” 云秋水知道这只是他的客套话,随后,明溪指了指桌上的玉面神镜和古玉,终于挑开话题:“实不相瞒,沉月对我、对皇室甚至对飞垣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我此次邀请云夫人相谈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这面镜子,我的母后至今都还在这面镜子里痛苦的活着,我既无法拯救她,也不能给她解脱。” “在镜子里活着?”云秋水一惊,目光也才被他掌心那块精致小巧的玉面神镜吸引,明溪很小心的递过来,发现手臂紧张到失去力气,又抬起另一只手一起托举,道,“这个东西名为镜月之镜,是上天界的一种凝固时间、空间的术法,当年母后在我眼前自尽后,在即将断气之时被父皇送进其中,距今整整过去了十八年。” “她的心脏有一道致命伤,一直在持续不断的流血,然后又倒流回心,她因镜月之镜的神力活了下来,如今的母后……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秋水心里陡然一凛,细看玉面神镜,虽然汹涌着让她难以言表的神力,但是镜面上布满丝丝细小的裂痕,明溪迅速地看了她一眼,他勉力调着呼吸,他慢慢扶着站起来,轻道:“凤九卿曾经来过,就是为了协助父皇修补镜面上的裂痕,我希望云夫人能帮我找到他,就算不能将母后救出,我也希望给她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 “凤九卿……”云秋水呢喃着叨念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嘴角浮出苦笑,这么多年,凤九卿对她而言宛如人间蒸发,就连女儿云潇出生,他或许都全然不知,想到这些往事,云秋水叹了口气,不住摇头,“我没有他的消息,自从那年负气返回昆仑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明溪并不意外,嘴角慢慢溢出笑意:“我知道,云夫人的事情我多少调查过一些,但我相信有您在,他愿意回来见您的。” 云秋水神色复杂的紧盯着明溪,不明白这个新任帝王的心里到底都在盘算些什么,明溪从她手里收回玉面神镜,推开摘星楼顶的窗子,面向东方伸出手,遥遥相指:“昨夜月圣女收到东冥万佑城传来的急报,萧千夜和云潇已经回到飞垣,并且出现在城中,只不过城内天象仪发生意外,致使两人再度逃脱,目前又是下落不明。” 云秋水不敢接话,心里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明溪却依然冷定的说道:“他们的目的我知道,是东冥境内的封印,一旦被破坏,造成的结果我也知道……” 云秋水诧异的脱口,惴惴不安的道:“既然知道,为什么您至今无动无衷,只是要求全境堤防他的行踪?为何不提前疏散附近百姓,避免牵连无辜?” “疏散?”明溪笑了笑,眼神却一直是冷淡的,冷冷扔下了一句话,“云夫人难道没有从凤九卿口中听过‘碎裂’这两个字?一旦土地开始破碎就是无路可逃,你让我往哪里疏散?” 云秋水听见这话,脸色苍白下去,凤九卿不是没和她说过关于这座孤岛的一些传说,只是那些东西从他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她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灾难,直到这一次重返飞垣,所有人提及“碎裂”两个字都是如临大敌,她才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那种紧张。 但是……云秋水望着眼前的帝王,仍是不解,他的眼眸如清晨的朝阳,明明极为耀眼,却又深不见底。 明溪继续淡定的说着话,做着自己的猜测:“我想作为萧千夜答应协助夜王的第一次尝试,他多半不会自己现身,而是会让凤九卿亲自盯着吧。” 云秋水怔了一下,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回答,只见明溪忽地扬眉笑起来,若有所思,眼神逐渐转为严厉,语气也一点点压低:“如果您留在天域城,凤九卿会不会绕个道过来转转呢?” 云秋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已经隐隐察觉到明戚夫人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 “云夫人若是不介意,就暂且在帝都城住下吧,住在我七姑姑那里也可以的。”明溪口中虽然还是客气的邀请,但云秋水心知肚明,那是一种无形的威胁,根本不容她反抗,没等她想好怎么回话,明溪已经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不过天澈那边我可以允许他离开帝都,夫人若是担心云潇的安全,我也可以提供一些线索,让他们见面。” “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云秋水百思不得其解,感觉这个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充满了奇怪的矛盾,既要限制她的自由,又出人意料的放任天澈,但明溪似乎根本不想解释,也不让她有任何质疑的机会,直接对着门外低道:“朱厌,你们一起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这一次朱厌走在前面,先前站在左边的那人紧跟在后,明溪指了指后面的人,道:“云夫人应该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听觉都被封十剑法封住了,不知道您可有办法解开?” 云秋水蹙眉,那人看起来还很年轻,身着军阁的银黑色制服,即使一直紧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脸上显而易见的看出警戒和防备,她指了指,问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原本有禁军总督高成川种植的一种毒物,可以逐渐侵蚀意识,取而代之,为了缓解毒发进程,被萧千夜不得以用封十剑法封住了。”187 云秋水诧异的呆了一瞬,脱口:“千夜并没有学过封十剑法的解法,他不该对人使用这种剑术才对……” “就是因为他不会,所以才不得不麻烦夫人。”明溪也是无奈的笑笑,甚至好心提醒,“您的弟子岑歌,现在也还被封十剑法困住无法脱身呢。” 云秋水尴尬的看着他,但是一想起动手的人是萧千夜,又觉得也合情合理。 明溪的眼色慢慢凝聚,重新坐回窗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定,随口吩咐道:“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云夫人也好好想一想,朱厌,送夫人回去吧。” “是。”朱厌低头领命,让开一个身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云秋水顿了一下,望向被空间之术困住的明玉长公主,还是担心的问道,“陛下准备怎么安置长公主?” “嗯?”听见这句话,明溪的手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淡淡吸了一口气,低声回答,“暂且……留在摘星楼吧。” 云秋水眉峰微挑,知道这已经是帝王最大的让步。 离开摘星楼顶,慕西昭依然不言不语的守在门边,只有朱厌微笑着将她引上机械云梯,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地面。 云秋水用力吸气,让自己混乱的大脑稍稍清醒一些,朱厌在一旁温柔的看着她,问道:“夫人可还想继续在内城转转?在下可以为您带路。” “皇城虽然宏伟,可是没有自由啊,没有自由的地方,没什么好转的。”云秋水摆手拒绝,自顾自的往回走,此时的帝都城天色大亮,她默默扫过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是面容疲惫,如临大敌的模样,但是往来的人群仍然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对从摘星楼下来的两人无动无衷。 朱厌礼貌的保持着三步左右的距离,云秋水不说话,他就跟着一起沉默,非但没有任何尴尬,反倒让她感觉到出奇的舒适。 “你真的很懂人心啊。”许久,反倒是云秋水按捺不住主动回头嘀咕了一声,朱厌神色是淡定的闻声笑起,他在细雪里莫名扬了一下头,目光深远的望向了远方,沉默许久,“在帝都这种地方,看不懂人心,就会死。” 云秋水定定看着他,一瞬间感觉这个声名狼藉的男宠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排斥。 两人继续往前走,出了内城之后,朱厌停下脚步,俯身轻道:“在下就送到这里了,此地距离叶家已经不远,还请夫人自行回去。” “好。”云秋水点点头,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周围奇怪的术法也瞬间消失。 云秋水一个人继续往叶家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朱厌很快又停了下来,他的手指尖微微抓紧,目光雪亮的望过来。 下一刻,一个蹒跚的身影从另一头的巷道里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直奔云秋水冲过去,用尽全力一把抓住她的双手臂,撕心裂肺的哀嚎起来:“救我!救救我!” 云秋水被这突如其来的求救惊得不知所措,而女子尖锐的嘶吼也引来了身后一直追逐的家仆,那些人虽是下人,但是衣着极为华丽,好不容易追到人,气都来不及喘一口,连忙手忙脚乱的按住这个疯癫的女人,一人从怀里掏出绳子,两人齐心协力的绑住手脚,四人同时低喝一声将女人抬了起来。 “救我!救我!”女人还在疯狂的又踢又踹,家仆点头哈腰的对云秋水鞠躬致歉,擦了擦在冰天雪地跑出来的一头大汗,赶忙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惊着您了,我们这就带公主回去……” “公主?”云秋水一惊,没等她出手阻拦,身后传来明戚夫人焦急的声音,“秋水回来了,快进来,别管那些事了。” 明戚夫人箭步冲出来拉着她就赶紧走,小声劝道:“那是五公主明姝,一个月前突然疯了,你少管别人的事了,先跟我回去。” 云秋水被她拽着动不了,还想继续再看一眼,这时候另一群人也才抬着轿子匆匆赶到,七手八脚的把五公主塞了进去,然后逃一样的飞速跑开了。 “呵……”墙角边的朱厌微微笑起,已然猜到这其中微妙的缘由,不动声色的返回内城。 第二百二十四章:疯癫 云秋水还在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眼神慢慢亮起来,惊讶的握住好友的胳膊,低道:“五公主……是那个曾经被赐婚给千夜的五公主吗?” “嘘……”明戚夫人被吓的一把捂住她的嘴直接拖进家门,她心有余悸的张望了一下周围,这才压低声音赶紧警告道,“秋水,你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了,五公主被抗旨拒婚后本就闷闷不乐的,加上又不得先帝宠爱,这事就是她心里的死结,潇儿没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个盼头,潇儿一来直接住进天征府,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军阁主拒婚是为了个中原女人,她心里能舒服吗?” “哦……哦。”云秋水尴尬的啧啧舌,抗旨拒婚一事她是早就听说过的,甚至这件事传到昆仑之后,女儿云潇还偷偷开心了好久,要不是被自己拦着,怕是那时候她就要跑过来找萧千夜了,想到这里,云秋水心里还是有些疙瘩,再想起之前五公主疯疯癫癫的样子,不安的道,“她怎么疯的?不会……不会是为了这事吧?” 明戚夫人托着下巴也是疑惑不已,念念有词的道:“不知道呀,之前一直很正常的,一个月以前突然变得一惊一乍,总说自己房里有虫子咬她,家里的下人给她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搬出去了,就剩一张床,就这样都不行,她说床上也有虫子,宁可睡在地上,还不肯盖被子。” “虫子?”云秋水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毒虫座上的明玉长公主,连忙问道,“然后呢,真的有虫子吗?” “没有啊,都搬空了,哪有什么虫子?”明戚夫人摊开手,自己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皱眉,“一个月前我去看过她,家仆们每天都在认真的检查府上的每一处角落,真的是一只蚂蚁也不放过,可她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让靠近,连丹真宫的大夫都被她赶出来了,那时候她病得还不像现在这般严重,只是每日精神恍惚嘴里面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和什么东西说话。” 云秋水默默攥紧了拳,也在思考五公主怪异的举动会不会和摘星楼顶的长公主有什么关联。 明戚夫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拉着她的胳膊两人一起往后院走去,边走边道:“她是半个月前突然恶化的,时不时就会从公主府上跑出来,到处抓着人喊救命,说起来也是奇怪,明姝没有学过武功,府上又有好多守卫看着,可她每次都能成功逃出来。” “她逃出来一般都去哪里?”云秋水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这一下还真把明戚夫人问住,她想了想才道,“最开始总是喜欢往星罗湖跑,大冬天的就往湖里跳,最近这段日子倒是不去跳湖了,就在外城附近逮着人就喊救命,还又抓又咬、又踢又踹的,好在她是个公主,不然早就要被人打死了。” “星罗湖……”云秋水认真的思考着,眼眸赫然闪亮,“是缚王水狱的那个星罗湖吗?” “就是那里,以前她经常在上面泛舟游玩。”明戚夫人随口接话,云秋水却已然明白了什么,明玉长公主那种诡异的驭虫术是出自中原南疆一脉,如果只是按照常人所理解的那样,将五公主的情况视为“疯癫”,请一般的大夫去医治,那肯定是毫无效果,甚至越拖越严重,想到这里,云秋水顿下脚步,认真的拉住好友,“这可能不是一般的疯癫,去找些懂驭虫术的术士来看看,或许还能救她。” 明戚夫人却忽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出她的为难,云秋水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不行吗?我记得帝都有三阁两宫,其中之一就是祭星宫,既然丹真宫都可以派大夫去看她,为什么祭星宫不能派术士过去?” “嘘……”明戚夫人又是将食指竖起放在唇中,眉头紧纽成一团,“秋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坦白跟你说吧,明溪继位之后,对他的几个弟妹也还算客气,唯独明姝公主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他了,给到公主府上的下人和俸禄都比正常少了一半多,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心知肚明的很,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出手帮她,就怕得罪了明溪,自己也不好过。”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啊,明溪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明明和她关系挺好的,那时候她双腿受伤被迫截肢,还是明溪亲自盯着的。”明戚夫人唉声叹息的,若是普通人家,明溪和明姝都是她的亲人,她这个做姑姑的理应担起长辈的责任,可偏偏他们身在皇室,如果在这种关系背景下起了什么芥蒂冲突,那就不是自己这种身份的人能够轻易插手解决的了。 云秋水还想再问什么,明戚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骂道:“好了好了,都让你不要管了,我自己的家事我都不能插手,你就别操心了。” 云秋水被她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只好尴尬的吐吐舌头,不再多问什么,明戚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两人携手走入后院里,叶雪已经醒了,她穿了一件漂亮的羽织大氅,一见娘亲和秋水夫人同时回来,赶紧箭步跑过来,一手拉住一人,娇滴滴的道:“娘,你们可算回来了,晏哥哥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好吃的点心,你们也一起尝尝吧。” 明戚夫人这才注意到后院的亭子里还坐着一个人,公孙晏见到她们礼貌的站起来,微微俯身低头。 明戚夫人面上虽然还是笑吟吟的,心底莫名一紧,面对一个小辈竟然感觉到无形的紧张,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又拍去她肩上的雪珠,道:“去,找你哥哥玩去,娘和晏儿还有些事情要说。”101 “哥哥去军阁了,我怎么找他玩嘛!”叶雪嘟起嘴巴,她虽然已经年过二十,但是因嗜睡症沉睡了几年,如今的性子还像个任性的小姑娘,明戚夫人无奈,只得哄着:“听话,晏儿是来商量婚事的,你不害臊,想在旁边听着?” “婚、婚事……”叶雪听见这两个字,立马脸颊绯红,一路烧到耳根,赶紧用手揉了揉脸,支支吾吾的道,“哦……那我先回避一下,你们定好日子,可要告诉我。” “快去吧。”明戚夫人只得无奈的哄骗,叶雪踮着脚哼着小曲开心的跑回房间,这时候公孙晏才从亭子里走下来,对着两人礼貌的拱手,客气的道,“七姑姑这次找我过来,想必不是来商量婚事的吧?” “呃……咳咳,晏儿,你先坐。”明戚夫人尴尬的咳了咳,她知道公孙晏现在如日中天,比起她这个叶家的女主人,无论权力地位不知道高出多少,即使他在自己面前还是以小辈自居,但她也不敢真的得罪这个人,公孙晏也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一起坐到亭子里,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那个,晏儿,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不是阿雪。”许久,终于还是心直口快的明戚夫人忍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她率先开口,也不和对方绕弯子,“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但是阿雪这次生病着实有些古怪,现在她病情才刚刚好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复发,一直拖着你也不是个办法,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和你商量商量,婚事……要不就算了吧。” 公孙晏淡淡笑着,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明知故问的接道:“婚事是当年我爹和叶老爷定下的,姑姑怎么不直接和我娘谈,反而过来找我呢?” “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嘛。”明戚夫人好声好气的陪着笑,手指却不知不觉的将袖口拧紧,“你年轻有为,这帝都城、甚至飞垣全境,不知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想要喜结连理呢,阿雪这幅病恹恹的模样,连我这个做娘的,都觉得她配不上你……” “姑姑客气了。”公孙晏不动声色的打断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说的太直接,他脑子一转,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还是直接把决定权交给了明戚夫人,淡道,“我之前也因一些事情被革职查办,虽然因为侥幸救了天尊帝被赦免了罪,但也毕竟留了些不好的案底,说到不配,应该是我配不上叶小姐,姑姑既然开口了,我也不能推辞,爹娘那边若是七姑姑不方便亲自去说,就让我代为转达吧。” “嗯、嗯,麻烦你了。”明戚夫人的笑容已经非常僵硬了,她紧张的拿了一个点心塞进嘴里,又因吞的太快噎住,用力咳嗽起来。 云秋水轻拍着好友的背,感觉她身体在微微颤抖。 “七姑姑还有其它事情找我吗?”公孙晏如愿以偿的松了口气,望了一眼云秋水,明戚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来,听见他问的这么直接,又是心头一紧,犹豫了一会,终于压低声音说道,“晏儿,这是昆仑的大峰主云秋水,你之前也见过的,她是云潇的娘亲,现在云潇下落不明,要是和千夜在一块,恐怕还要被人追捕,都是做娘的人,我自然理解这种担心害怕的感觉,你能不能帮姑姑个忙……” “找云潇?”公孙晏没等她说完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意思,他的左手在袖中不动声色的握紧,一束淡淡的绿光在指尖游走,隔了一会,公孙晏已经知晓片刻前摘星楼上发生的事情,他随意笑了笑,接道,“帮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我看云夫人脸色不好,似是有旧疾在身,还是留在七姑姑这里好好休息吧,至于云姑娘的下落,等我找到了,自然会告知天澈公子,让他代为去找,如何?” 明戚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云秋水已经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暗暗心惊这种不动声色的联络手段。 “可是……”明戚夫人担心的看了一眼云秋水,没等她再说话,云秋水笑吟吟的点头,站起来对公孙晏俯身行礼,“那就多谢公子了,澈儿住在外城秦楼里,一会我就去找他过来。” “秦楼吗?那还是我直接过去快一些。”公孙晏倒是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明戚夫人看着奇怪,又不好插嘴。 三人各怀心思,就在此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微微的颤动,由远及近,由深至浅,越来越明显。 明戚夫人被晃得站立不稳,只能一把抱住亭子里的柱子,惊讶的看着脚下,低呼:“地、地震?” 公孙晏稳如磐石的坐着一动不动,只是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锋芒雪亮,面容严厉的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不是地震,这种响动自遥远的东方传来,是封印开始遭遇破坏! 第二百二十五章:奉天泉眼 东冥境内,五帝湖底,萧千夜手持古尘,惊讶的看着眼前只有碗口大笑的“奉天泉眼”,泉水自泉眼中不断涌出,在周围卷起无数小小的漩涡,有一种清冽的气息像寒风一样拂过。 此处是幽暗的湖底,本不该有寒风才对,而且泉眼亮堂堂的,真的好像一只眼睛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再次紧紧握住手上的古尘,其实自己并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凭借血脉里古代种的直觉指引,在靠近奉天泉眼感受到熟悉的封印之力后,从里面汹涌而出的排斥之力一下子将他顺着水流被击退百尺,不得以之下只能依靠挥动古尘劈出锋利的刀气来破开眼前的水障,艰难的才回到泉眼附近。 舒少白曾经说过,他身上属于古代种的凶兽血脉已经非常微弱了,之前两次能安全进入封印所在地,全都是因为有他相助,而这一次,即使是位于遥远阵眼之中的舒少白也能明显察觉到萧千夜目的,没有他的指引,即使到了泉眼附近,要如何进入封印地仍是困难。 在此之前,萧千夜曾尝试用古尘直接砍破泉眼,然而那个碗口大小的泉眼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反倒是让整个五帝湖卷起混乱的暗流。 帝仲也在透过萧千夜的眼睛凝视着,淡淡在他脑中开口:“难怪连奚辉也对此束手无策,这种封印之法的确强大,不仅仅是借着血荼大阵的加持,甚至以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为代价,强行在飞垣各处劈开空间结界,刚才你试图用古尘直接打开泉眼,恐怕引起的动静已经惊动飞垣全境了。” 萧千夜冷冷看着泉眼,从里面不断涌出的水流绕着他周身形成蛇形暗流,帝仲担心的道:“禁闭之谷是异族人的聚集地,其中不乏有一些擅水之人,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被他们拖住。” 听见这话,萧千夜的手指剧烈地一颤,心思却瞬间飘到了别处,担心的仰头,在他和帝仲下来寻找奉天泉眼之前,是将沥空剑交给云潇,并让她一个人留在湖边等候,虽然临走之前帝仲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术法,但听见这番话,萧千夜还是担心不已,低道:“阿潇一个人在上面,如果遭遇异族人,恐怕也不会再向以前尊敬灵凤族一样尊敬她了,我得赶紧破除这边的封印,然后回去找她。” “你倒是不必如此担心。”帝仲反而无所谓的笑了笑,语调不徐不缓,“我之所以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上面,自然是能保证她的安全,在我们踏入五帝湖之前,奚辉已经派人过来了。” “奚辉的人……难道是凤九卿?”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追问,帝仲点点头,接话,“凤九卿这个人虽然行事作风毫无原则,看起来对潇儿也并没有什么父女之情,但护她周全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他是来监视我的吧?”萧千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心底烦躁的很,帝仲也不否认,继续望向泉眼,提醒道:“封印需要依靠古代种的血脉才能进入,你身上古代种的血脉太微弱了,加上又有我的力量干扰,才会让泉眼一直排斥你,我必须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到极限,而你,则要自行控制凶兽之力。” 萧千夜的眼睛一闪,黑暗的湖底陡然有白光亮起,逐渐凝聚成一个不成型的影子。 “神裂之术?”他惊讶的看着这个残破的影子,感觉身体微微一疼,好似什么东西在脱离,脑子也出现些许空白,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强迫自己聚精会神,面前的白影稍稍一动,好似随时都会被水流冲散,焦急的催促,“泉眼附近的灵力非常强悍,可以暂时让我借着神裂之术和你分离,但是……维持不了多久,你、抓紧。”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白影已经黯淡了许多,萧千夜屏主呼吸,他从未真正的掌握过凶兽之力,只能寻求着血脉里的本能,一点点回忆起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再次睁眼的时候,一束冰蓝色的寒光闪出,与此同时犄角和骨翼也从身体里长出,他一步逼近奉天泉眼,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凶兽的利爪,顿时,水流变得湍急,周围还有诡异的咆哮声,萧千夜丝毫不敢停顿,古尘握于左手,右手则直接探出伸进泉眼之中! 皮肤在在瞬间被水流割裂,血水掺杂着流入泉眼之中,远古相似的血脉在异度空间的封印里游走,不过一会,泉眼发出“咔嚓”的裂声,就好像一个玻璃球被人生生捏碎!萧千夜眼疾手快,左手挥动古尘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直接刺穿裂缝! 狂风是从泉眼背后喷涌而出,数秒之后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开始吞噬周围的湖水。 神裂之术再次散去,帝仲也因这短暂的聚形而变得有些衰弱,他紧盯着泉眼附近的异常,低道:“这是要把整个五帝湖的湖水全部吞进去,快,快跟着水流进去!” 来不及多想,古尘横刀再次割过,泉眼终于敞开巨大的裂缝,像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危机,萧千夜纵身跃入,水流在他身边瀑布一样急转直下,但是又根本听不见任何水声,这个封印所在的奇特空间,竟然连声音都被一并吞噬! 不知这么下坠了多久,直到身体忽然一轻,好似掉落在平地上,萧千夜警惕的环视一周,他依然是站立在虚空里,脚下出现类似泣雪高原阵眼处的蓝色水流,闪烁着点点钻石一样璀璨的光芒,他一脚踏上水面,熟悉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 这些水看似平静的流向远方,而那里的尽头处,是一片血光。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去,忽然耳边传来无奈的笑声,舒少白的声音是从封印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传来,空灵的宛如隔了一个时空:“你来了,没想到我们再次相见,你已是敌人。” 萧千夜没有停步,目光坚定继续走,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早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我原以为你会是拯救飞垣的英雄,原来你终究只是上天界的人。”舒少白平静的说着话,语气里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曾告诉你,自从我成为阵眼,对外界的感知力就变得很模糊,但是这一次,我却从飞垣的每一个角落感到了恐慌和绝望,就好像……当年那一场坠天之灾。” 萧千夜紧闭了一下眼睛,刻意放缓了脚步,还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舒少白在遥远的阵眼里,回忆着那一年的灭顶之灾,心里也早已经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他在同时借着记忆回想着关于夜王奚辉的一切,不禁叹息笑了起来:“那时候你在封魔座,我曾在你身上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神力,那时候我就隐有担心,但我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萧阁主……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上天界吗?” “我没有选择。”萧千夜只是用非常肯定语气直接脱口回答,一双的眼睛冷亮如军刀,不远处的血色湖泊已经映入眼帘,上面静静的漂浮着一只被折断的骨翼。 “没有选择……”舒少白重复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位大人也来了吗?可否现身一见。” 萧千夜豁然顿步,猛然蹙眉,他微微一扭头,果然帝仲是以之前的方法凝聚成光球的模样出现在自己肩膀上,舒少白沉默了半晌,这么多年承受撕裂之痛也没让他到丝毫恐惧,却在这一刻额头的冷汗一粒粒沁出,借着夜王的记忆清楚的了解到对方的一切,近乎绝望的压低语气,“是您,真的是您……若是您插手,飞垣再次亡于碎裂,便是无人可救。” “你也是曾经是穷奇吗?”帝仲倒是温声细语的,目光柔和的望向湖中心的骨翼,“我养过一只天生残疾的穷奇,他不像你这般伟大,以自己的身躯活活拉住碎裂之力,你很痛苦吧,这种力量会每时每刻侵蚀你,你却不能松懈分毫,坦白而言,你让我敬佩。” “哦……哦。”舒少白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虽然是被上天界的战神这么夸赞,心里也没有丝毫喜悦,反而从精神和身体上涌来双重无力的感觉,只得无限失落的低笑了一下,回道,“但我很羡慕他,如果我也能遇到您这样的主人,或许……不,我很幸运遇到夜王大人,否则我也不会和若寒相遇,我很满足自己成为人之后所得到的一切。” 显然有些意外他的这番话,帝仲在暗夜里耐人寻味的沉默下去,许久,嘴唇无声地弯起了一个弧度,叹道:“是奚辉辜负了你,我曾听他骄傲的提起过你,说他坐拥统领万兽之能,你是最强的一只,所以他才会一直将你带在身边,所以当你决定背叛他、偷袭他的时候,他才会毫无防备的被你咬断脖子。” “呵呵……战神过讲了。”一时分不清帝仲到底是什么意思,舒少白也只是客气的随口回话。 帝仲收回神思,语气逐渐冰凉:“但他毕竟是我的同修好友,帮他恢复神体,是我该做的。” 舒少白没有回话,萧千夜却紧张的捏了捏手,帝仲的话寒冷的如万丈深渊,不带一丝感情,好像真心要帮助自己那位“同修好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帝仲这么做的目的,这只古代种毕竟是吞噬了夜王,就像自己和帝仲现在这般复杂的共存,或许冥冥之中的舒少白也仍和夜王有某种特殊的羁绊,他不能在舒少白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许久,舒少白幽幽叹出一口气,“那便请您动手吧,萧阁主是古代种血脉,能轻易进入封印和阵眼,加上战神之力加持,想必飞垣坠海之日……不远了。” 萧千夜再次往前走去,眼里神色在剧烈的变幻,血泊中的骨翼是被血荼大阵的力量牵扯住,他每靠近一步,都能听见湖中传来恶灵的嘶吼。 在终于走到湖边之后,那种明明沸腾如火却又冰凉刺骨的诡异感觉再次席卷全身,萧千夜紧紧握住古尘,眼神稍微变了一下,迟疑的蹙眉,问道:“你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你身负夜王和古代种双重力量,就算被阵眼之力束缚无法阻止我,至少也能让我吃点苦头,难道就任我破坏封印,无动于衷吗?” 舒少白忽然笑了起来,这样平静的笑反而让萧千夜觉得不太舒服,接道:“我累了,我也不想再看见她拖着病重的身体,苦苦等着我这个不可能的人。” “……” 舒少白的语气温柔如水,想起那个轻抚着它皮毛的灵凤族女孩,低低笑起:“我死了,她才会真的死心,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萧千夜愣了一下,忽然冷笑起来,变了脸色,语声淡然:“属于她的地方……你说的是浮世屿吗?她是阿潇的亲姐姐,有着同样皇鸟的血脉,甚至不被人类的身体所束缚,她如果真的想回浮世屿,大可以一早就放弃飞垣,她只是想救你,想和你在一起,而你却要她放弃。” 舒少白没有回话,萧千夜莫名地笑起,不知道下了什么样的决定,一眨不眨地看着湖面上的骨翼,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到左手古尘上,低道:“也好,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古尘闪出一道黑金色的刀光,闪电一样击中骨翼,湖中恶灵疯狂的逃窜,又被紧随而至的无数刀光拦腰砍断! 帝仲低喝一声,推波助澜将自己的神力借着他的手从古尘击出,骨翼应声破碎,化成粉末,沉入湖中,封印在剧烈的抖动,一个刹那天旋地转,整个空间开始剧烈的扭曲变形! 第二百二十六章:力挽狂澜 血泊在沸腾,水汽化成张牙舞爪的恶灵,那些东西只有一个头,一个个龇牙咧嘴发出阵阵阴森森的笑,脖子往下像一条细长的蛇,尾端还连接在湖心里。 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抬手,一刀砍断一只扑到面前的恶灵,整个空间都在剧烈的收缩,好像随时都要彻底崩塌,脚下蓝色的水流也开始转变成醒目的血红,水汽腾起的刹那,又是无数呼啸而过的恶灵从中蹿出,逼得他不得不连续晃动身体挪动脚步。 “恶灵要从束缚里脱离了。”萧千夜自言自语,紧盯着眼前,血荼大阵曾经屠戮全飞垣的生灵,不仅仅是人类,连各种异族甚至兽类都没有幸免,他们至今都因阵法的作用被困在封印空间里,如今封印解除,这种积怨千年的东西一旦挣脱,无疑会让即将碎裂的土地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萧千夜只得尝试以古尘斩杀恶灵,但是伴随着血泊上越来越浓郁的水汽,恶灵也不再仅仅是以人头的形态出现。 “快走,空间要裂开了,必须在它彻底消失之前离开,否则就会永远的被困在里面。”帝仲焦急的催促,也是暗暗心惊这种数量的恶灵,萧千夜低应一声,古尘连续劈开恶灵挡住的路,他在虚空里踩着水汽点足跳跃,往奉天泉眼的方向迅速撤离。 恶灵在身后紧跟不舍,一条巨蟒盘上脚踝,瞬间就缠绕到了腰际,明明是个恶灵形态,却真的在一点点用力! 没等他分心出手,光球里蹦出一道黑金神力,直接击碎那只巨蟒,霎时,萧千夜感觉周身绕起一股强大的神力,护着他快速回到泉眼。 一脚踏出,此时的五帝湖才是真正的暗潮汹涌,五色的湖水浑浊的交织在一起,蛇形水流如柱子一样横七竖八的砸落,从封印地逃窜出来的恶灵正在疯狂的撕咬湖中精灵,那些金色的小东西来不及躲避被一口吞下! “湖中精灵!”帝仲低喝一声,瞬间以神裂之术化形出现,掌下凝聚着自身神力,拉长成刀的模样跃入战局。 “喂!”萧千夜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神裂之术是无法在上天界以外的地方长久维持的,他这是强行催动神力被迫成型! 萧千夜心里又急又担心,帝仲一没有身体,二没有魂魄,又是才从九千年的死亡里苏醒过来,如果在这种地方以神裂之术化形,无疑会对他本就不稳定的神识再次造成伤害,但不等他跟上帝仲,又被不远处巨大的影子吸引了目光,原本栖息于湖中的凶猛巨兽被恶灵吸引,也前仆后继的朝他们游过来! 帝仲在不远处奋力救下湖中精灵,他劈开一条安全的逃生之路,虽然自己已经模糊到快要散去,还是温柔的摸了摸那些小东西,低道:“快跑吧,别回头。” 湖中精灵绕着他的手指飞舞了一圈以示感谢,帝仲脚步一晃,莫名感到一阵恍惚,恶灵想趁机穿透身体,却被这具身体里的神力击碎! 另一边,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湖底的巨兽如一座黑山,或是因为体型过于巨大而行动缓慢,一眼看不到头,此时五帝湖的湖水还在被强烈的吸力吞入封印地,但是那个东西却能纹丝不动不受任何影响! 帝仲缓了口气,再开口已经尽显疲态,:“是幼年的鲲鹏。” “鲲鹏……”萧千夜愕然,年少在昆仑之时,师父曾经提过这种巨兽,说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他一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也从来没有深入的了解过中原文化里复杂久远的传说,然而最近这段日子,那些曾经天方夜谭一样的东西却真的一个个出现在眼前! “鲲鹏不是邪恶之物,真正要小心的,是它身边那群水虺。” 萧千夜抿抿唇,显然“水虺”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东西,帝仲凝视着那群缠绕着鲲鹏的水虺,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仓鲛虽然目前还在上天界黄昏之海疗养,但是它的鳞片所到之处就能化成这种水虺,虺能化蛇,蛇能成蛟,它们能分散四处吞噬生灵汲取养分供给主体,仓鲛之所以能成为飞垣的三魔之一,原因就在这里。” “奚辉真的是养了一只了不起的东西啊。”萧千夜剑眉微蹙,发现那群水虺真的在尝试靠近鲲鹏,嘴里不由自主的讥讽了一句,“难道它们也想借机吞噬鲲鹏?” 帝仲笑了笑:“异兽之血肉,从来都是大补之物,当年我会将萧带在身边,就是担心它天生残疾,会被什么更加凶猛的异兽吃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不约而同的仰头望向湖面,五帝湖的湖水汇聚三江,不仅很深而且灵力厚重,所以这里自古以来鱼龙混杂,算是属于动物们的一方净土,而此时奉天泉眼的封印地已经被破坏,就像凭空撕裂出一张血盆巨口,湖水顺势倒灌入这个无底洞中,连带着所有在湖中安然生活的鱼虫也一并消失。 飞垣第一次坠天之际,是从最边缘的土地开始脱离,然后整块大陆缓缓坠落,内部的各大山川水系受到巨大的震动影响,中心的帝都天域整座城市往北方移动了数万米,同时冰川之森从泣雪高原脱离,古都大湮被黄沙淹没,而飞垣境内最大的内陆湖,也就是眼前的东冥五帝湖则完全干涸。看齐 那一场灾难导致东冥干涸了近百年,九成以上的生灵被迫迁居到羽都的魑魅之山,到如今剩下来的都是当时的幸存者,却没想到时隔千年,又是同样的灾难再次降临! “走,上去看看潇儿。”帝仲终于是将心底的阴郁不动声色的抹去,他的身影又黯淡了几分,萧千夜担心的看了看他,低道:“你不要继续维持神裂之术了,这里的灵力虽然还算充沛,相比上天界仍是杯水车薪,你会给自己带来无可逆转的损伤。” “话虽如此……”帝仲也看了看自己残破不堪的残影,还是摇头回绝,坚定的道,“我还能再坚持一会,东冥境内的人类和异族都没有提前撤离,一旦封印地里的恶灵彻底脱离,我必须想办法将它们全部斩杀,我不能让原本就要经历碎裂的土地,再次被恶灵侵蚀。” 萧千夜一时凛然神色,这一瞬间是真的从眼前这个快要溃散的影子里,察觉到了几分当年战神的风采。 两人一前一后跃出五帝湖,到了陆地上,所见所闻更为惊悚,原本安静的湖面此刻仿佛被巨石投入水面,泛起轩然大波,三江之水被无形的力量催动以更快的速度从千丈的高度砸进湖中,又被湖底的飓风卷起无数水龙卷砸向岸边,就连那些巨大的参天古树也经不住这般猛烈的撞击被拦腰砍断! 湖水已经漫过湖岸半人高,三江砸落的速度竟然远远胜过封印地的吞噬速度,加上此时暴雨侵袭,水虺也蠢蠢欲动,眼见着禁闭之谷也要卷入山洪,帝仲凭空跃起,白色残影定定的停在湖上方,思索了一瞬,正色对萧千夜说道:“泉眼的裂缝会不断增大,直到封印地彻底被破坏,土地就会从泉眼开始向外破碎,但是东冥还是会因为中心阵眼的牵扯暂时不会脱离这块大陆。” 萧千夜紧跟着他来到半空中,从这个角度俯视脚下的一切,他才惊觉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天灾! 整个湖面形成巨大的漩涡,像一个漏斗,水流一直往中心倾泻,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哀嚎,似乎某种可怕的东西就要破地而出,土地发出撕裂的恐怖声响,时不时就能听见更加深远的地方不断传来沉闷的炸响,然而看似要四分五裂的土地又被地基深处同样强悍的阵眼之力牢牢牵扯,两股极端的力量撞击在一起,让地面开始出现水纹般的起伏,古树轰然倒下,惊得飞鸟来不及振翅就被一齐砸入土中! 随着裂缝越来越大,从封印地窜逃的恶灵也越来越多,帝仲静静闭上眼睛,身体的光似乎比开始稍微明亮了一些,低道:“配合我,先杀恶灵。”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身体直接碎成无数细小又锋利的刀刃,每一片上都闪烁着极为耀眼的黑金色神力! 萧千夜全身一震,短促地低应一声,手里的古尘感知到主人心绪的波动也愈渐兴奋,迫使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握紧、再握紧,全身蓄满了力量,宛如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刀刃在飞速追捕每一只试图逃窜的恶灵,但每斩杀一只,刀刃也会就此消失一片,恶灵的数量多到无法计数,此时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封印地涌出,黑压压的恶灵遮天蔽日,在本就汹涌的五帝湖上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处变不惊,紧跟着跃入战局,古尘上吞吐着来自战神的黑金色神力,一刀砍入如陷泥潭,他加重力道再用力,艰难的转动古尘,从中心直接劈裂恶灵! 头顶已经完全黑了,恶灵察觉到战神之息,一时间诡异的哭泣声满耳都是,萧千夜充耳不闻,下手丝毫不见犹豫手软,他知道那只是恶灵们惯用的迷惑手法,想要逼他露出破绽。 地底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宛如有一只恐怖的魔物在发出低沉的嘶吼,五帝湖向两侧分开,竟然露出湖底被撕裂的巨大裂缝! 萧千夜暗暗吃惊,亲眼所见传说里的“碎裂”,他的眼眸终于不自禁的剧烈颤抖,连带着手里的动作也稍稍放缓。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代价将会无法预估,可真的看见那道如血盆巨口一般的恐怖裂缝,他还是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珍珠般滴落。 如果这样的裂缝出现在人潮密集的城市,会有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会有多少人无家可归?会有多少人失去亲人? “别分心。”淡淡的,又一片刀刃从他眼前飘过,帝仲的声音平稳的传来,在下一刻又再次斩杀一只恶灵。 萧千夜将古尘死死握住,强自镇定,就在此时,湖岸边掀起另一股浓郁的灵力,“诛邪剑阵”张开像一张巨型的网,阻断死灵最后的逃路。 “阿潇……”萧千夜低低念起这个名字,一眼就看见了湖边结起剑阵的女子,她在狂风里傲然而立,催动灵凤之力继续扩大诛邪剑阵的范围。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锋芒的闪了一下,看见了云潇身侧微笑而立的另外一个人——凤九卿! 凤九卿微微仰着头,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位置,不紧不慢,咧嘴笑了一下。 第二百二十七章:死寂 两人目光交错的一刹那,萧千夜冷哼一声,长眉一挑,知道那个人只是奉夜王之命来监视自己,心中微有不快。 凤九卿站在云潇身侧,在看见空中的人不屑的扭过头之后,嘴角轻轻勾起,继而掌下推波助澜燃起灵凤之息,一起协助诛邪剑阵继续网罗逃窜的恶灵,云潇诧异的扫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会出手相助,凤九卿也笑吟吟的将目光转向她,温声道:“别分心,小心被自身火焰反噬。” 诛邪剑阵本就是以昆仑心法催动灵力,此时得到灵凤之息的加持,也从阵中幻化成锋利的刀刃,开始围捕恶灵。 凤九卿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知为何心下一动,瞬间从她身上看到了妻子的影子,无奈的叹息。 这个人一旦和蔼起来,倒真的让她在这一刹那感觉到了来自父亲的特殊情愫,云潇深吸了一口气,丢开这些复杂的念头,赶紧聚精会神以维持剑阵不破。 封印地的恶灵数之不尽,即使在几人协力围捕之下,仍有侥幸逃脱的恶灵狂笑着飞向远方,被血荼大阵束缚上千年的怨念一朝释放,迫使它们寻着人的气息直接奔向城市。 在几人的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东冥的群山受到震动影响像活了一样开始位移,眼见着整座山都要砸进城中之际,一道明媚的火光从天空击来,硬生生拦住这座还在跳跃的山。 凤姬踩着炽天凤凰,左手利用凤火凝聚成巨弓的模样,右手从鸟羽上撩起火焰,借助自身灵凤之息射出,一箭又一箭,射向活物一样的山。 “凤姬大人!”禁闭之谷的神守水墨在她身边凝聚成型,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即使是活了千万年的神守都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凤姬冷冷的出神,这般恍如梦境的景象宛如一瞬间回到千年前那场坠天,她被一阵细细的嬉笑声吸引,那些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只是扰得她心绪不宁,莫名烦躁。 “恶灵……”片刻之后,她的目光瞥见云层里窜动的诡异身影,忽然明白过来,然后再次抬手拉起火焰巨弓射出无数灵气之箭,直接击穿飞舞的恶灵! 一箭之后,恶灵的嬉笑只是短暂的消失,随后又从禁地深处不断涌出,凤姬眉峰微蹙,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低声命令:“水墨,我要去五帝湖深处看一看情况,你联系丹青,先对付逃窜的恶灵。” 水墨焦急的接话,近乎歇斯底里的问道:“那东冥境内的人要如何?如果真的是封印地遭到破坏,整个东冥岂不是马上就要开始碎裂……” 凤姬心事重重,但过于冷定的表情还是让神守微微吃惊,不可置信的等待她回复。 早在之前的双极会上,人类的帝王就已经昭告天下,要所有人紧密堤防军阁主萧千夜的行踪,原本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大范围将异族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了,但时间实在太过紧迫,加上异族人本身对天尊帝的话并不以为然,以至于至今仍有大批人滞留其中。 然而作为百灵之首,凤姬在这件事上却始终心不在焉,她不仅没有主动出面为天尊帝的话佐证,甚至在这种关键时刻,为了调查一种荼蘼香薰的来源刻意让自己离开了禁闭之谷! 水墨的脑子一瞬间闪过千万种恐怖的念头,连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都格外清晰,面容因为紧张而微微扭曲,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她最想念的人就在阵眼深处,这么多年她一直尝试接近,却始终无功而返,如果萧阁主真的是来协助夜王的,那终有一天他会找到地下的古代种,让他重见天日。 凤姬大人……该不会是故意支开自己,就是为了给萧阁主让路,让他破开封印,甚至毁坏阵眼吧? 水墨凛然神色,抬手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下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绝望。 从遥远的禁闭之谷深处隐约传来那位大人的气息……那位赋予他永生的上天界战神,难道也参与了这一场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五帝湖上空无数刀刃幻化成光影,所到之处掀起狂风,这些神力所化的风再次幻化成刃,不留余地的追杀恶灵。 凤九卿眯起眼睛,暗暗惊叹这种来自上天界的战神之力,即使身体、魂体都已经不复存在,仅凭强悍的意识依然能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也难怪这个人能成为守护上天界最为牢固的屏障,若是当年鼎盛状态的战神,真的是俾睨天下,无人可敌吧? 他随后将目光望向萧千夜,有迟疑,更有赞赏,在帝仲以神裂之术分离出去之后,失去战神之力庇护的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颓势,反而越战越勇,任何恶灵都无法从他眼前逃脱,那柄细长的黑金古刀在他手中不断挑起刀光,就好像曾经披荆斩棘的战神一般。 凤九卿粲然一笑,这是共存的两个人,在短暂分离的这一刻,并肩作战,宛如真正的战友。 五帝湖的裂缝还在继续扩大,奉天泉眼背后的封印地也在飞速崩塌,阴寒之气势如破竹,伴随着地底最深处一声沉闷的炸响,天空豁然转黑,暴雨不知从何而来,在倾泻到一半之际又被高空的寒气瞬间冻结成冰,那些冰球小的如拳头,大的则像一块巨石,是以砸的方式重重坠落! 萧千夜微微顿足,也注意到了气象突然发生的惊变,周围寒风乍起,原本汹涌的湖水上荡起一层厚重的水雾,水面开始出现细细的碎冰。 那些冰凝固的很快,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湖中心往外扩散,连带着湖岸边的古树也一并被冻入其中,云潇被凤九卿拎着直接点足跃到了半空中,两个人踩着一团火光,不等她站稳脚步,只见两人先前站立的土地也变成了寒冰,凤九卿紧抿嘴唇,指尖蹦出一道火焰击中一块冰,然而那些冰被灵凤之火正面袭击,竟然没有被融去,只是在表面微微荡起一圈薄薄的冰雾!三月中文 凤九卿皱了皱眉头,本就拽住女儿的手更加收紧不敢有丝毫放松,压低语气提醒:“这是封印之地的阴寒之气,别被它们冻住了,否则就永远无法逃脱。” 云潇呆呆看着下面,这样的严寒还在继续蔓延,连汹涌的湖水掀起的巨浪也被冻结,那只幼年鲲鹏来不及躲避,它的前半截身子已经被冰封,遥远的后半身仍在试图挣脱,水虺一早就察觉到了危险,它们鸡贼的跃出水面,灵活的躲避着寒冰的侵袭,也终于放弃冰中的猎物,开始四处逃窜。 奉天泉眼背后的封印之地终于彻底崩塌,伴随着惊雷一般的剧烈炸响过后,整个东冥的土地上下浮动,大山、大河纷纷位移,山洪和泥石流也紧随其后。 然而,惊变过后,四下里突兀的陷入另一种极端的死寂,这样无声的冰封一直持续,天空始终是阴暗的灰黑色,也不知道时间到底都过去了多久。 萧千夜奋力斩下最后一只恶灵,体力的消耗早就超越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在豁然松了一口气之后,眼前翻起一阵花白,紧接着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脚步一晃险些从空中摔落。 “千夜!”云潇惊呼一声,挣开凤九卿的手箭步冲出,一把抱住他。 凤九卿惊诧的看着女儿,她每一步踏出脚下都会荡起火焰,这些火焰支撑着她的身体,让她在半空中平稳的扶住萧千夜。 这是在焦急之下产生本能吗?她竟然可以不借助剑灵,驾驭火焰踩在空中! 萧千夜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次运起独属上天界的心法,不过一会,疲惫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只是人类的身体仍旧有些颤抖,让他一时无法自由控制。 云潇担心的看着他,问道:“你还好吧?” “嗯。”萧千夜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扶着云潇站起来,面色凝重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水声、雨声、风声,还有湖中嘶吼的凶兽声,地下不断传出的炸响声,全部都被死寂取而代之,三江之水不再从高空倾泻而下,水流被冻结成骇人听闻的冰柱,目光所及之处只剩寒冰。 帝仲在他不远处,神裂之术已经碎到只剩半边模糊的残影,但他一直沉默不语,长久的将目光投向远方。 萧千夜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但他的目光被瘴气阻拦,什么也看不见,忽地心下一沉,低道:“你都看见了什么?” “你还是看不见更好。”帝仲没有回他,一开口,残影再次破碎,凤九卿担心的看了看两人,忍不住多嘴劝道,“大人,神裂之术不能在这种地方维持,您已经耗费太多神力,如果还不肯散去这种术法,即使是神识也会受到影响而崩溃,请您……务必保重。” “呵……也是。”帝仲漫不经心的回话,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接道,“可惜有些东西,只有亲眼所见,才能产生敬畏。” “大人……”凤九卿一时语塞,眼前这个人明明面色温和,却一下子让他产生了面对夜王才有的惊心动魄。 “该走了。”帝仲平静的开口,然后沉思了一会,不知自己口中的“走”,究竟是要去往何处。 凤九卿也察觉到了一丝尴尬,连忙解围接话:“夜王大人吩咐过,待东冥奉天泉眼封印解除,便让在下带萧阁主回上天界暂做修养。” 帝仲看了看他,笑道:“你果然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难怪一贯谨慎的奚辉都会信任你,但是……” 他指了指萧千夜,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期待:“但是我还要看他的意思,毕竟我离不开他。”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凤九卿不解,疑惑的望向萧千夜。 那个人紧抿着嘴唇,用力握着手里的古尘,目光坚定的望向一个地方,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回帝都,带走他。” “你疯了!”一瞬间就意识到“他”是谁,凤九卿连声音都走了调,带着某种焦急和失望,“若是之前回去,他们尚处在将信将疑中,或许还不至于对你太过警惕,可是现在东冥封印已被破坏,不出片刻死伤之状就会传遍全境!到时候你就是罪魁祸首,天尊帝也保不了你!你要在这种时候回去自投罗网?” 萧千夜只是冷冷的回话,不带任何情绪:“他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他。” “你……”凤九卿怒从心起,想骂,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弑神之计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他万万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可又不能真的惹怒眼前这个人! “呵,我想先生也会同行吧。”帝仲一脸深意的看着凤九卿,不等他发问,直接脱口,“秋水夫人也在帝都,以天尊帝的性子,多半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吧。” “喂!”云潇低喝一声,已经来不及阻止,凤九卿的表情瞬间僵硬,心里陡然一凛,连呼吸都因震惊而停顿了数秒。 秋水……秋水竟然回飞垣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父女 “她来做什么?”凤九卿低低开口,一开始语气还算镇定,渐渐控制不住,手用力抵着额头,双瞳剧烈的颤抖,连好看的容颜都扭曲变形,“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跑回来?现在是飞垣最危险的存亡之际,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母亲,她甚至还是萧阁主的同门长辈,无论哪一种身份都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她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跑回来!” 他呆呆望着云潇,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双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心中一急,脱口而出:“你们母女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么乱来!我应该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把你送回去的,现在倒好,不仅你不回去,为什么你娘也跟着跑过来了?” 云潇被他突如其来的用力吓住,微微一愣抬起头望着他,她自认为和凤九卿并没有所谓的父女之情,几次相遇之后反而感觉这个人冷漠自私,不能深交,于是更加不爱理睬他,可是这一次听到娘亲的消息,他眼中的神色是那般焦急,竟然真的露出了一个丈夫该有的紧张。 “呵……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吗?你真像她,连这般胡来的性子,都和你娘一模一样。”凤九卿无可奈何的苦笑,也被自己过于激动的反常表现惊了一下,不管女儿有没有在听,自言自语地念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是曾经立下重誓终生不再返回飞垣的吗?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回来啊,云潇,飞垣真的很危险,你们母女两个人能不能不要在这里呆着,赶紧回昆仑去好不好?” 云潇挣开他的手,跑回到萧千夜身边,不知为何心里上下扑通,忐忑不安。 凤九卿眉头微皱,望着这个自己从未关心过分毫的女儿,也知道他说的任何话都根本没有说服力,和自己这种陌生的父亲比起来,显然是自幼相识,相知相爱的萧阁主更为可靠。 他的眼神一冷,露出些许失落,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深藏着一种莫名的忧伤和孤独,然而转瞬之后,凤九卿扬起笑脸,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他收回思绪,转过身面对两人,抬手一指,淡定的道:“我倒是会一些上天界的术法,萧阁主若是现在想回帝都去,在下可以送你们一程。” “不,要等一等。”萧千夜抬手按住胸口,面容有些苍白无力,连带着语气也陷入一种厚重的疲惫,云潇小心的搀扶着他的胳膊,感觉他的身体一直在不自觉的往自己这边压,好像随时都会失去力量而摔倒,她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两人皆是借着灵力站在空中,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摔落掉进一片寒冰的禁闭之谷。 “哦?”凤九卿也立马察觉到他的异常,面上一沉大步飘到两人身边,直接伸手就按住了萧千夜的额心。 “拿开!”萧千夜厌恶的甩开他的手,而灵凤之息已经在这一刹那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想掩饰的东西,凤九卿的神情暗藏着急切,低道,“是神裂之术的后遗症,他本不该在这种地方强行化形现身,禁闭之谷的神力并不足以维持这种术法,他又一直耗费自身力量追杀恶灵,现在神识还遭遇封印地的阴寒之气侵蚀,你得赶紧找个地方,至少让他先恢复一下才能去帝都。” 萧千夜抿唇不语,额头的冷汗更加控制不住的滴落,他知道凤九卿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 自从帝仲从自己身体里苏醒之后,他就像个没有形体的幽灵,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子里、身体里频繁出现,借着他的眼睛看世界,借着他的耳朵听声音,甚至借着他的嘴和别人说话,那个家伙一贯是不征求他的意见,总是独断而行,经常让他措手不及,头疼不已。 但是现在,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帝仲的气息了,就好像这具身体又重新变成了独属于自己的存在。 坦白而言,这本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重新回到完整的自己,不再和任何人共存,然而这一刻,萧千夜的心里只有不安和恐惧,甚至主动凝神聚气,试图寻找帝仲的存在。 “他、他怎么了?”云潇用力抓住萧千夜的手,焦急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流出。 萧千夜默默看了她一眼,虽然脸上如常,心里还是被这样的紧张微微刺痛。 凤九卿咳了一下,赶紧堆笑,安慰着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多半只是耗损过多不得以只能以神息之术进入沉眠状态,他毕竟还是上天界的人,稍微休息一下很快就能恢复。” “神息之术?”云潇还是一直紧握着萧千夜的手,丝毫没察觉到他本能的有些排斥,但还是隐忍了一下,没有抽出手。 凤九卿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动作变化,面上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揭穿,淡道:“就是你姐姐平常用的那种术法,可以令自身进入沉眠,不过此术有弊端,通常只能自行苏醒,所以在沉眠的过程中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知晓,眼下东冥不安全,失去战神庇护,萧阁主还请一切小心。” 云潇担心的看了看萧千夜,他缓了一口气,脸色已经好很多了。 “那边……”凤九卿略一思忖,抬手指向一个地方,提议道,“那个方向是空寂圣地,因为常年有瘴气侵蚀,无论是人类还是异族人都不会在里面久留,你们一个是凶兽后裔,一个是神鸟血脉,都是不惧怕瘴气的人,不如先去那边稍作休整,等大人自行苏醒之后,再去帝都救人也不迟。” 萧千夜神色复杂,犹豫不决的问道:“他要多久才能醒?” “不会很久吧。”凤九卿毫无底气的咧咧嘴,顿了一会,还是赶紧识趣的补充了两个字,“大概。” 萧千夜瞪了他一眼,也懒得跟他废话,他心里着急,手也不由自主的用力握成拳,东冥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帝都,到了那个时候,明溪拿什么借口来保护大哥!维昌 “萧阁主若是实在不放心,那就让在下代为先行一步吧。”凤九卿淡淡一笑,丝毫不见介怀,叹道,“大人刻意要将秋水的事情告诉我,估计也是感觉到自己支撑不住,生怕萧阁主单独行动会遇上危险,毕竟我没有你那么惹眼,又熟悉上天界的光化之术,足以来去自如,我先去探探情况,对你、对我都好。” “你先过去?”云潇小心翼翼的开口,心有不安,“你还敢说自己不惹眼?上次你协助夜王,险些让帝都毁于一旦,现在你早就被他们视为最大的敌人了,我只怕你前脚进了城,后脚就要被陛下逮起来。” “呵……”凤九卿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竟然被她几句话逗乐,“你当我是什么人,我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上天界都要对我忌惮三分,更何况是个人类的帝王?” 云潇瘪瘪嘴,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凤九卿转向萧千夜,语重心长的道:“云潇就暂且交给你了,你可不要再让她遇到危险了。” 萧千夜本不想理他,但听见他这么说了,也只好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凤九卿忍着笑看着他一副别扭的模样,又小心打量着女儿偷偷欣喜的小神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终于释然:“那时候在天征府和你相遇,我记得有说过让你离她远一点,最好能将她送回昆仑,远离飞垣的纷争,萧阁主,你明明答应了我,结果却食言了呢。” 萧千夜略一皱眉,果然下一秒云潇就将脸凑到他眼前,立即甩开手,撅起嘴闷闷不乐的质问道:“你怎么可以乱答应他!你明明答应我,走哪都会带上我的。” “男人的话……不能轻信啊。”凤九卿在一旁笑看着女儿,不仅没有帮着说话,反而没心没肺的添油加醋。 萧千夜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既担心帝仲的状态,又担心大哥的安危,更要命的是,他还无法说服自己信任凤九卿。 凤九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定的道:“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坦白说我也不是很关心你大哥的死活,但是秋水……我很担心她,我必须去看看她。” 提起母亲,云潇立即紧张起来,她还没说话就被凤九卿抢先打断,摇了摇头:“你就跟着萧阁主,否则我带着你实属是个麻烦,你好好的,别让我和你娘担心。” 云潇脸一红,低头不语,睁着一双大眼睛,绞着手,好似在纠结什么事情。 凤九卿心知肚明,不由一反常态的哈哈大笑,边笑还边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是在纠结该怎么称呼我吗?你要是愿意,喊我一声爹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愿意,那就跟你姐姐一样,直接喊我‘凤九卿’也没什么。” 云潇张了张口,那个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凤九卿等了一会,知道她心里终有芥蒂,也不勉强,淡淡笑起伸手在她耳边一触,感觉女儿的耳根如同被火拂过一样烧的滚烫,反而是他好声好气的安慰起来:“不急,不急,我也确实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想来这么多年秋水一定也是对我闭口不谈,你对我生疏本就是情理之中,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再喊也不迟。” 他随后将目光转向萧千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打趣道:“萧阁主是不是也该对我改口了?” 没等萧千夜说什么,云潇脸颊绯红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你快走吧!我要带他去空寂圣地休息一会,你放心,我们会很快赶上你的。” 凤九卿莫名被女儿这么着急的催了一句,虽然自小就没管过她一件事,此时此刻她这么向着别人也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无奈的蹙起眉头。 他的脑中瞬间闪过中原人爱说的一句古话——女大不中留。 凤九卿傻傻笑了一瞬,但很快笑意就僵硬在脸上,眼神复杂的看向云潇。 女大不中留,一晃眼云潇已经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他却无比担心,混血的灵凤之息始终是萦绕心头的炸弹,不知何时会以何种方式突然炸响。 “哎……失去战神庇护,你们才是该自己小心。”许久,凤九卿只是将忧虑不动声色的收回心底,抬起头冲着远方举目望去,眼前的紧闭之谷早已经是冰封死寂的世界,所有活着的生命都被静悄悄的冰冻,也不知外围的空寂圣地和更加遥远的城市里又遭遇了怎样无法设想的灾难。 萧千夜也将这一幕一切尽收眼底,这一瞬间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第二百二十九章:相合欢 两人踩着剑灵离开禁闭之谷往外围空寂圣地飞去,封印之地的阴寒之气在渐渐衰弱,但是脚下的土地却好像被一只巨兽的手生生撕裂,整个紫色的森林四分五裂,巨大恐怖的裂缝深不见底,幽暗的地底依然时不时传出沉闷的炸响,仿佛地基深处仍在遭受无法预估的损伤。 萧千夜本想挪开目光,却感觉身体僵硬不受自己控制,受到帝仲神息之术的影响,他也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困意袭来。 没过一会,剑灵在一处空地停下,云潇率先跳下去,她小心的检查了一圈,然后才对着萧千夜伸出手:“这一片土地看起来还算完整,就在这里稍作休息吧。” “嗯。”萧千夜接过她的手,从剑灵上大步跃下,环视了一周,空寂圣地原本就是个人烟荒凉的地方,因为常年被瘴气笼罩,除了一些罕见的凶兽以外也很少会有异族踏足,此时封印地遭到破坏,这里虽然没有被寒冰覆盖,但是温度也已经降至冰点。 他的面前有一条小溪流,水位已经快要见底,并且泛出浑浊的色泽,原本生长在两岸的茂密草丛变得枯朽,一脚踏过就好像踩在一滩烂泥上。 萧千夜眉间一动,目光却情不自禁的顺着这条小溪的流向望向远方,脑中突兀的想起遥远的记忆,让他不由自主的转动脚步,沿着溪流一路往下走去。 “你要去哪呀?”云潇牵着他的手,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状况,萧千夜却有些兴奋的抬起手,惊喜的道,“我想起来了,那一年帝仲带着那只穷奇路过此地,就是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下走,它的尽头处应该有一片仙草地,叫月夜芽,是一种凶兽们特别喜欢的美食,可以缓解血脉里的冰凉。” 云潇暗暗吃惊,瞪大眼睛不动声色的跟着他,这显然不是属于萧千夜的记忆,即使在帝仲以神息之术陷入沉眠之后,他也依然可以想起那些过往了吗? 然而一直往下走,萧千夜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失望之色显露无疑,溪流在一点点干涸,没走多久就彻底没有水了,原本那片茂密富饶的仙草地受到碎裂的影响,此时也已经全部陷入泥土中,巨大的裂缝成南北走向,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终于阻断了两人继续前行的脚步。 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不敢多说什么,萧千夜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废墟,先前的欣喜转瞬就被灰暗取代,他默默握紧手里的古尘,站在这条裂缝的边缘往下望去。 月夜芽的残花还零零散散的贴着裂缝,那种蓝色如月牙一样的仙草,此时就像一道刺人心扉的利箭,让他的心重重疼了一下。 “会重新长出来的。”云潇紧握着他的手,强自把他从裂缝的边缘拉了回来不让他继续看,她歪着头笑了一下,目光游离的在这片废墟里飞速寻找着什么东西,然后眼前一亮,连忙拉住他一起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捡起地上那朵还算完整的月夜芽,轻轻抹去上去的泥土,递到萧千夜眼前,“仙草、仙草嘛,都说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仙草肯定也能再长出来的!” “呵……”萧千夜被她逗笑,一下子心情舒坦了不少,但他还是认真的解释道,“月夜芽并不常见,也很难种植,紫苏在厌泊岛尝试多年都没有成功,帝仲带着那只穷奇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也仅仅在箴岛这一处发现了野生的月夜芽。” “这样啊。”云潇嘀咕了一句,为了不让他失望,还是赶紧扯出一个笑脸,“没关系,我把这棵草带回去,说不定就被我种活了呢?” 萧千夜噗嗤一笑,看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他温柔的摸了摸云潇的脸庞,嘴上却一点不客气:“算了吧,你小时候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可没一样种活了,与其被你带回去浪费,倒不如……你尝尝它的味道,我记得应该是甜甜的,很温暖。” 云潇尴尬的看了他一眼,瞥见他脸上扬起的笑意才稍微放了心,又将月夜芽端到眼前看了又看,那是一种蓝色的小花,从花瓣里透出细闪,就好像月光一样皎洁,她自言自语的道:“这东西还能吃吗?哇……这种颜色看起来不像好吃的样子。” “试试不就知道了,又不会中毒。”萧千夜叹了口气,找了一棵树背靠着坐了下去,云潇紧挨着他一起坐下,将手里的花一分为二递给他,乐呵呵的道,“那你也试试。” 萧千夜接过那半朵月夜芽,神色有几分古怪,虽然还能记起凶兽对仙草的渴望,可生而为人会有这种奇怪冲动还是让他有些尴尬,云潇凑近他耳根吹了口气,调侃道:“真的没有毒吗?我怎么看你这幅表情,好像自己都不敢吃的样子?” “哼,真的没毒。”萧千夜好笑的哼了一句,随手就将半片月夜芽塞入嘴里,那种花瓣是入口即化,像一湾温暖的清泉,瞬间自喉间涌遍全身,萧千夜张开双手用力捏紧,然后又轻轻松开,果然感觉冰冷的身体久违的温热起来,情不自禁的望向云潇手里的另一半,心中有种想直接夺下再尝一口的冲动。 “啊……”云潇发出一声惊诧,随即笑呵呵的将手抬高,“怎么了,还想要我这一半吗?果然像只馋嘴讨食的小奶狗,难怪连上天界的战神都当初都总喜欢逗着玩,你求我,我就给我。” 萧千夜憋了一口气忍着没发作,面上一红,被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动感到有些羞耻,云潇却越笑越张扬,她将手里的半朵月夜芽来回在萧千夜鼻尖前晃荡,那种诱人的香气顿时勾起他骨子里凶兽的本能,就算他还能理智的压制身体不去抢,眼睛却怎么也无法从她手里的花朵上挪开。 “咦……真的不要了吗?”云潇还在继续挑逗着,自己也紧紧粘着他上蹿下跳,仙草的温热之气和灵凤之息的双重吸引让萧千夜面颊通红,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把拎住云潇的脖子,强迫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身边不要再乱动了。 云潇被他按住,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真的让她完全动不了分毫,又赶紧卖惨求饶:“好了好了,我给你就是了,我本来身子就很热了,才不要吃这种会更热的东西呢,来,张嘴,我喂给你。” “不要。”萧千夜冷漠的一口回绝,要强的拒绝。 “不行。”云潇根本不理他,面上含着三分不怀好意的笑,趁着他分心之际又一下子钻到怀里,一只手捏住他的脸颊,另一只手眼疾手快的将半朵月夜芽塞到他嘴中,萧千夜拿她没办法,又不能真的用劲弄疼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外半朵月夜芽入口之后,舒适的温馨再次席卷全身,甚至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享受这一瞬间的宁静。酷文 “你真的很喜欢这种仙草呢。”云潇在他耳边幽幽吹气,叹道,“那我还是得尝试自己种一种,万一成功了,你不就可以随时尝到这种美味了?” 她自言自语的念叨着,目光已经在周围不断寻找,试图能在一片狼藉的土地里再找到一朵,又道:“这边好像没有了,要不我们在往前面走一走,那一块的土地还算平整,也许有残留的也不一定……” 她一边说话,一边想从他身上爬起来,还没等站起,又被萧千夜一把拽了回去。 “咦……”云潇眼皮轻抬,微微扫了一眼,发现眼前人红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把她逗得咯咯笑起,用手轻轻一戳他的额头,“快放手,要不然找不到好吃的了。” 萧千夜呆呆看着她,话里有话的脱口:“他不在。” “啊?”云潇一脸茫然的愣了一下,神情一顿,立即恍然大悟那个“他”指的是谁,脸上一红,连忙奋力从他手里钻了出来,支支吾吾的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你不许占我便宜。” “只许你占我便宜吗?”萧千夜随口接话,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懒懒的笑容,云潇眼睛一翻,发现这个人的性格真的已经在潜移默化间被帝仲所影响,放到从前,他从来也不会说出这种话,这想起来自己片刻之前还在他身上上蹿下跳的挑逗,云潇终于感到有些羞涩,立即伸手捂着脸,嘴里狡辩起来,“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要找这些花里胡哨的借口。” 萧千夜微微耸了耸肩,一抬手又将她又紧紧搂在怀里,对她嘴里的碎碎念充耳不闻,只是淡淡的、自言自语的说道:“阿潇,谢谢你。” “谢我?”云潇停下挣扎,这才回过神儿,听见那一声发自内心的“谢谢”,有些恍然若失。 “嗯,谢谢你。”萧千夜将她抱紧,再次重复了一遍,身体往后扬倒,目光空茫的望向一片昏暗的天空,“只有你会在这种时候,还对我笑了。” 云潇伏在他身上,感觉着他起伏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平静而沉重。 两人同时沉默,空寂圣地这么人烟罕至的地方受损都如此严重,那么更外面的城市此时又会如何? “我什么都知道。”许久,她目光深邃,低吟,“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那一天到来。” 此时的萧千夜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是呆呆看着她,一言不发。 云潇用双手撑着身体,因为是在被他拥在怀里,正好能和他面对面,四目相对,萧千夜仰着脸看着她,反而是云潇率先笑起,出乎意料的主动吻下去。 萧千夜眼眸在剧烈的颤抖,然后在她温柔的吻里一点点平定,轻轻闭起,顺势翻了个身将她按在身下。 她的气息比月夜芽炽热千百倍,让他越来越寒入骨髓的身体情不自禁的用力,欲罢不能,似乎想将怀中的女人彻底揉入,和自己融为一体。 他的指尖终于不再颤抖,轻揉的拂过云潇身上巨大的剑痕创伤,也清晰的感觉到身下的女子微微一凛,没有拒绝。 无论这份缘起是因为谁,曾经的过往都是他们一起经历的回忆,谁也不能夺走。 云潇用力环着萧千夜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忍住眼中的隐隐泪光,生怕他察觉到自己的脸色正在从红润一点点转为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整个身子都发抖,身体各处传来撕裂的剧痛,那是灵凤之息在本能的排斥外族。 她本不该迎合,她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血脉的独断强悍,可她还是无法拒绝这个深爱了多年的男人。 萧千夜稍稍一顿,想看云潇,却被她刻意的躲闪了视线,身子轻震了下,依然只是一头扎在自己怀里,轻轻喘气。 “我弄疼你了?”他温声问了一句,云潇缓了口气,心间的疼痛才缓和一些,想开口,又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好微微摇了摇头。 萧千夜眼中神色几变,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云潇不说,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微微用劲将她拥在怀里,不肯放松分毫。 周围的温度是冰冷的,两人的心却是炽热的,不言不语,相拥而眠。 第二百三十章:诉衷肠 天色一直是暗沉的黑色,一直到云潇再次醒来,依然无法分辨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轻轻动了一下,身体各处传出刺痛,本能的倒吸一口寒气,用力捂着嘴才将到口的呻吟咽了下去。 云潇小心的看了看身边的人,他还没有醒,面容平静,呼吸均和,看起来是真的睡得很沉,她看着萧千夜,傻傻呆笑了一下,即便自己身体还在持续刺痛,心底却幸福的荡起涟漪,不由自主的探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萧千夜的额头,他的皮肤是那种匪夷所思冰凉,瞬间就让她触电一般收回,然后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一摸,她的手突然一停,云潇的脸庞顿时严肃起来,之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体温似乎再次升高,连她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额头变得滚烫。 云潇微微蹙起眉头,心底暗暗发寒,知道那是因为自身血统的排斥,让本就混血的身体不堪重负,但她面上神色依旧不动,轻手轻脚的扶着旁边的树站起来,绕到树的背后,从怀中取出烈王紫苏的那个药囊。 烈王曾经说过,这十粒月白花丸每一粒都是浓缩了十万朵月白花,让她每隔十日就要按时服用一粒。 云潇犹豫了一下,自从厌泊岛回到飞垣,细细算起来应该还不到十日,如果打破了烈王的服药时间,搞不好又要被她一顿训斥吧? 但当她再次尝试抚摸自己额头之后,还是只能心下一横,毫不犹豫的取出一粒药丸吞入,月白花的神力娟娟涌入,压制着快要失控的灵凤之息勉强平复,云潇侥幸的拍了拍胸脯,再从树后面绕回来,席地而坐,轻轻捧起他的头放在自己双膝上,低垂着头,满眼都是喜爱。 这么多年了,她默默喜欢这个人这么多年了,从没设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真的成为他的妻子。 萧千夜忽然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云潇的笑脸,明媚如春,他想翻个身,又被云潇按住不让动,只好任她摆布,也不出声。 云潇正在用手仔细顺着他的头发,然后帮他扣好衣襟,抚平褶皱,最后才推了一把,让他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萧千夜眉头微拧,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思绪万千,他已是飞垣的罪人,遭到全境通缉也只在陛下一念之间,他给不了云潇安稳的生活,甚至给不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身份,既没有办法像寻常人家那样明媒正娶、大摆宴席,也不会得到任何亲人好友的祝福。 等待他的,或许只有无穷无尽的谩骂和追杀,他不但给不了云潇任何幸福,反而要将她带入没有退路的深渊。 萧千夜嘴里不说,唯有故作镇定,心里又惭愧、又无助,天征府素来势单力薄,大哥又是个无心朝政之人,这么多年他一直孤身奋战,他从来不担心身后,因为身后,从来就没有别人。 可是现在,他有了必须要保护好的人,妻子——那是任何权势地位都无法比拟的存在,甚至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 “咦……想什么呢?”云潇虽然神态平静,可面色总是有几分憔悴,连笑容都显得有些勉强,还是调侃的问道,“萧阁主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你……”萧千夜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骂道,“这话应该我问你。” 见他又被自己一番话钓上了钩,云潇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道:“那你倒是问呀。” 萧千夜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也是对她这样的性子毫无办法,索性也顺着她的意思问道:“你后悔了吗?” 云潇扑到他怀里,满面笑容:“我不后悔。” 萧千夜微微叹息,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反倒是云潇偷偷抬眼打量着他,眼眸微闪,嘀咕起来:“你不开心?” 萧千夜的神情转瞬即变,立马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撩起她散落的头发别至耳后,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低道:“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很不开心。” “啊?”云潇怔了一下,被他自相矛盾的话听得一头雾水,这次没等她问出口,萧千夜主动接下话,“那时候在泣雪高原遇险,你不顾一切的跟着我,被地缚灵砸入仙蟒族的地下城里,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骨头全碎了,就那样还是若无其事的安慰我,还对我笑。” “我以为你死了,我甚至不敢主动上前查看,直到你自己动了一下,我才赶紧跑过去。” “迟钝。”云潇随口骂了一句,转瞬之间态度就变了,回忆着那时候他说过的话,有些愤愤不平的道,“你说为了巩固天征府的地位,不想让飞垣知道自己喜欢个中原女人,还说当年就不该抗旨拒婚,若是真的娶了五公主,就能皇室攀亲结戚……喂,你是不是真的后悔了?” “啧……”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看着她,骂道:“你是个智障吗?非要气死我才开心是不是?” 云潇嘟了嘟嘴,委屈的自言自语,小声嘀咕:“你自己提起来的嘛。”16读书 “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幅局面。”萧千夜凄然一笑,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只要协助明溪取得政权夺得天下,飞垣就会回归平静,我依然是位高权重的军阁之主,甚至高成川也不能再对我构成威胁,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再敢质疑我的选择,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权力地位,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他突然顿住了半晌,再次回忆起曾经的壮志豪情,终于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色,眼神愈渐锋芒:“你是不是很失望,可曾经的我,就是这么野心勃勃。” “你是在为这个不开心吗?”云潇认真的问话,直视他的眼睛,不躲避。 “事到如今,我早就不在意自己失去的那些东西,但……”萧千夜的面色不由得微微阴沉了下来,手紧握成拳,“但现在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听见这样的回答,云潇反而是松了口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又拍了拍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在为失去曾经的身份地位而不开心呢,原来是在担心我吗?” “你一点也不在乎吗?”萧千夜紧跟着追问了一句,眉头微拧,支支吾吾的道,“秋水师叔,还有凤九卿,他们并没有同意……” “啊啊啊啊啊!你快闭嘴!”云潇飞速捂住他的嘴,脸上一阵尴尬的青白,骂道,“你才是个智障,非得气死我才开心吧?” “我不是……”萧千夜狡辩了一句,云潇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转眼又不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她,补充道,“不仅如此,你可能还要因为我……被人骂,甚至被追杀。” 云潇的唇边淡定自若地浮起一丝笑容,明亮清澈的瞳眸里有诱人的火光细闪,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鼻尖:“我不要你给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能好好的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阿潇……”萧千夜愣神的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无言以对,又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好的,在她身边,这样简单的要求,对如今的自己而言,或许也已经是难于上青天。 “好了好了,快别想那些事情了。”云潇深深吸了口气,面上有些无奈,轻轻拧起眉心,问道,“你感觉好些了没有?之前看你的样子睡得很沉,是不是也受到神息之术影响了?” “嗯。”萧千夜点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担心的开口:“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阿潇,我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从这里回天域城少说也要三天,我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 “嗯,我也很担心娘和师兄。”云潇轻握着他的手,提及这两个人,萧千夜原本就阴沉的脸庞更加灰暗,心里的烦躁一阵接着一阵,不知该如何宣泄。 云秋水和天澈都是他的同门,这种时候任何和他扯上关系的人,一定都会遭到监视甚至拘捕! 萧千夜担心的望着云潇,心里还在暗暗推测,明溪会把弑神之计也告知那两人吗?如果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那么本着昆仑一派“当以慈悲济天下”的祖训,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已是大逆不道酿成大祸,足以被逐出师门、清理门户。 想到这里,萧千夜的内心有几分忐忑,但他还是认真的权衡利弊,然后极为认真的喃喃低语:“阿潇,如果……我是说如果,师叔和师兄还不知道弑神之计,那你一定不能告诉他们。” 云潇有些不明白,萧千夜微微笑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我也不想把他们卷进来,如果凤九卿有办法把他们从帝都城带出来,那还是先想送他们回昆仑去。” 云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说什么,又一下子没整理好语言,只要郁闷的嘟了嘟嘴。 萧千夜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心里本就烦躁,此时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细细考虑其他的事情,直接运起御剑术跳了上去,然后回头对云潇伸出手,道:“上来吧,飞垣的整体地势我还是清楚的,空寂圣地上空没有三翼鸟巡逻,暂时还不会被它们发现行踪。” 云潇接过他的手,微微一用力跟着踩上沥空剑,问道:“那出了空寂圣地要怎么办?如果用御剑术直接去帝都,还是很难甩开那群鸟的吧?” “嗯,出了空寂圣地外围就是星垂之野,但是如果城市受损严重的话,三翼鸟多半要被临时调回去协助各大城主运送伤员,或许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萧千夜语气肃然,脑子里在飞速画着飞垣各大境的地图,又若有所思的道,“东冥本就和伽罗、羽都分别接壤,西面隔了雪城,北面就是陪都洛城,我们往洛城方向走,要近一些,顺便也好打听一下帝都的情况。” 云潇也在努力的回忆起自己曾在细雪谷看到过的那张全境地图,但终究是没有他那么了然于心,她站在剑灵上位于萧千夜的身后,紧贴着后背,双手用力环着腰,坚定的道:“好,你去哪我都跟着。” 萧千夜低着头,也顺势抓紧她的手,剑灵腾空而起,带着两人穿过上层厚重的瘴气,紧随而至的是东冥上空复杂的气流,像一场沉积已久的暴风雨,随时都会倾盆而下。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着脚下,即使什么也看不清楚,可那种无声的惨痛和创伤,却在这一瞬真实的流入心扉。 第二百三十一章:魇之形 剑灵一路往北继续飞行,出了空寂圣地再次到达星垂之野,果然如他所言,目光所及不见一只三翼鸟,然而天空越是平静,萧千夜的心底就越为担心,军阁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会将巡逻的三翼鸟撤回,更不要说这种举目之处一只不剩的情况。 他稍稍降低了剑灵的高度,目光也顺着山脉的走向一直望向远方,这条山脉已然偏离了原有的位置,更加曲折。 碎裂造成的巨大影响,除了土地破裂,就是山川位移。 在他视线能看到的极限范围内,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就连原本熙熙攘攘的飞鸟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萧千夜凛然神色,自言自语的跟她说道:“这条路往北途径三十六座城市,是通往羽都最重要的一条商道,甚至陪都洛城也在这条道上,如果没有遇到天灾人祸的话,这里几乎每天都有商队经过,因为往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军阁,以前禁军第三分队也会在附近协助管理,还有……” “千夜。”云潇淡淡打断他,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脸庞,只是一直抱着他的身体,能明显感觉到越来越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稍稍用力,劝道:“别说了,也别看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擅自抬高了剑灵的飞行高度,直到云雾遮挡住两人的视线,萧千夜微微扭头,正巧撞见云潇在看着自己,又触电一般收回视线,不知望向了何处。 继续往前,远离封印之地很远很远后,阳光才从头顶稀稀散散的落下,云潇抬起手遮了一下,那一束冰凉的光照在脸上,恍如隔世。 她小心的看着萧千夜,发现他的瞳孔变成了飞垣人常见的青碧色,无视了刺目的光芒,一直失神的盯着太阳,既没有凶兽那种冰蓝色冷漠,也没有帝仲那种金银异瞳般耀眼。 像个普通人,渴望着平静。 云潇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手一点点顺着胸膛抚到心口,轻轻按了按,低道:“别担心,我永远都会陪着你给力文学网 萧千夜闻听此言,原本复杂的眼神终于一点点恢复,他没有回话,咧嘴一笑,心也安定了许多,点点头。 剑灵跨过群山,太阳逐渐下沉,直到明月升起的时候,才终于走到东冥边缘,萧千夜张望了一下周围,道:“这应该是最后一片星垂之野了,出了这里就是两境交界的荒地,这一带的荒地范围非常大,地势也更加复杂,是这条商路最危险的一段,之前有禁军的驻荒部队看守,还是经常会发生抢劫、偷盗,现在禁军可能还来不及重组,下面肯定是乱上加乱了。” “那我们得连夜跨过这段荒地,快些到洛城才好。”云潇听到他的话,勉强镇定了一下精神,萧千夜托着下巴想了想,余光瞥过身后的云潇,总感觉自今天醒来开始,她的面色就一直有些化不开的疲惫,再想起这几日疲于奔波,萧千夜终于还是摇摇头,命令剑灵开始下降,道:“到洛城还有很远一段路,就算连夜赶路至少也得要明天下午才能到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该休息的时候不要死撑着。” “咦,你什么时候会关心人了?”云潇不动声色,嘴上还笑嘻嘻的调侃着,剑灵落在星垂之野上,正好可以借着高大的草丛掩饰身形。 再次来到星垂之野,心境已不同之前,云潇在草地里席地而坐,想起曾在帝仲的神力下看到的那片流星,而此刻的天空只剩一轮皓月,大星隐于夜幕看不到丝毫踪影。 她歪头看着身边人,发现萧千夜正在闭目小憩,虽然运起上天界的心法之后他几乎感觉不到疲惫,但还是抓紧空闲的时间让身体能得到修整。 “我是不是真的很拖后腿呀?”云潇轻笑着凑过去,心底有些小小的愧疚,萧千夜一睁开眼睛,又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以熟悉的方式直接出现在自己双眼的正上方,刻意嘟着嘴,眉头紧皱,也不知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只好笑笑,随口接话:“你才发现吗?” “喂——”云潇没想到他会答得如此干脆不留情面,面上微窘,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只是有一点点而已,因为我会分心,担心你的安全……”萧千夜坐起来,没等她的拳头砸到胸口,又赶紧接了一句,“可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所以也不是很拖后腿。” 云潇的怒气就被他后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扑哧一笑。 萧千夜见她一会生气一会开心,他又是个不懂女人家心思,总是不小心说错话的人,索性沉默不语,只是脸上神色有几分踌躇,云潇知道他心里担心萧奕白,此时也一定心急如焚,又不得不顾及自己而再次停下来休息,于是掰过他的脸,认真的说道:“我是灵凤族,身体一贯恢复的很快,我就睡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立马就走。” 萧千夜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轻哼一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之所以要从洛城去帝都,也是为了提前打听一下情况,毕竟那里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天域城了,我又无法熟练运用上天界的光化之术,总不能那么莽撞的带着你自投罗网,你好好休息,天亮我喊你。” “可是……” “别可是了,睡觉。”萧千夜低骂了一句,就在此时,一阵奇怪的风从两人身边拂过,他心下一动,察觉到怀中的某个东西受到刺激也微微一动。云潇伏在他膝上,几乎瞬间就陷入沉睡,身体虽然渐渐放松,却突兀的变得更加沉重,他一只手还是不动声色的轻拍着云潇的后背,另一只手已经轻轻碰了碰古尘,将缠绕刀身如刀鞘一般的黑金神力散去,露出锋利的刀锋。 夜色沉沉,头顶的皓月宛如披上一层墨色轻纱,带着悲凉的残光,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萦绕在周围,既不敢过分靠近,又始终蠢蠢欲动。 他轻哼一声,唇边露出一丝轻蔑,从怀中取出那个不再安分的东西——那是魇魔的魇之心,自从取回古尘之后,它便以另一种方式被古尘的神力封印,虽然依然被牢牢束缚无法挣脱,但是失去古尘刀锋的直接压制,这颗沉寂数千年的心终于也恢复了跳动,这才吸引了三体之一的魇之形寻息而来。 魇魔三体,只要“心”恢复跳动,剩下的“形”、“声”就不再是没有思维的魔物,而魇魔本是一种没有形态的魔物,它隐于风中,一直在尝试靠近。 “我没有去找你,你反而主动送上门吗?”萧千夜对着风中的魔物镇定自若的开口,余光却一直担心的看着云潇,她在自己的膝上睡得安稳,面色如常,表面看不出一点儿异样,但是此时的萧千夜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云潇有些反常,心知必是魔物在不经意间动了什么手脚。 风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如泣如诉,转瞬又变成婴孩般的笑声,各种诡异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让气氛骤然诡异。 萧千夜眼神凌厉,眉峰却不由自主的紧蹙,帝仲曾经带着那只穷奇在东冥遭遇魇魔,这种魔物能在当年的战神眼皮子底下让穷奇陷入沉眠甚至生命垂危,而如今,纵然阿潇有着皇鸟的血脉,灵凤之息足以让各路魔物敬而远之,她依然会这么无声无息的被魇之形侵入?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今日醒来,云潇脸上一直隐忍的疲惫,又想起神鸟一族血脉上的独断,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确实在昨夜的缠绵里,他一直都能感觉到身下的女子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低低的呻吟中掩饰着某种深刻的痛苦,但是本能完全盖过了理智,多年的心愿一朝得成,让他直接忽视了那些反常只想迫不及待的得到她,等到现在完全冷静下来,他才陡然心惊,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铸下大错! 他一直轻抚着云潇脸颊的手剧烈的一颤,身子一僵,仿佛浑身战栗,而伺机而动的魇之形察觉到这一瞬间的失神,骤然卷起狂风呼啸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他青碧色的眼眸里有一闪而逝的金银之光,左手本能的直接挥动古尘击退魔物,萧千夜骤然回神,魔物偷袭不成,再度隐于风中。 他轻轻闭了一下眼,依然感觉不到体内属于帝仲的任何气息,他摇了摇头,无奈的嘲笑着自己的失态。 帝仲即使是身陷神息之术尚未苏醒,都能依靠本能击退魔物,这或许就是身为上天界战神,和生而为人的他最大的区别。 他静静地想着,小心翼翼的将云潇平放到地上,然后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对着风中的魔物缓缓开口,语调不徐不缓,毫无温度:“你两度逃脱,如今自己主送上门来挑衅我,如果我再次让你跑了,等他醒过来,一定会被耻笑吧,呵……坦白说,我可真的不想被他耻笑啊。” 魔物屏声静气,让周围的风声也越加隐忍,天空越来越黯淡,皓月之光已经完全被魇之形掩盖。 “哦……这才是你的真实形态吗?”萧千夜微仰着头,捕捉着夜幕下若隐若现稍纵即逝的影子,他托起手心里砰砰跳动的魇之心,激将道,“我也不和你藏着掩着,你若能从我手中夺走这颗心,那么封魔座内的魇之声我也不再插手,但你若是失手……三体同时落在我手里,后果你该清楚。” 那颗心在黑夜里闪烁着诱人的紫色光芒,又被更为强悍的黑金色神力束缚。 “不如背水一战,反正失去这次机会,你也不可能再见到这颗心了。”萧千夜的手微微一抬,魇之心被他抛到空中,霎时周围阴风大作,魇之形如鬼影触手般凭空伸出。 古尘的刀光是在同时斩落,黑金色的神力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缠绕着触手,两股力量开始剧烈的抗衡。 “哼,魔物就是魔物,果然没脑子的东西就是好骗。”刀光消失的刹那,萧千夜的声音冷冷响起,古尘忽然偏转了角度,在最后瞬间悄然收力,一股封印之力自刀锋涌出,魔物被猝及不妨地被击出,再想抽身,封十剑法的冰力混杂着战神之息如影随形,不再给它任何喘息的机会! 魇之心重新落回他掌心,与此同时,魇之形被一股强大的封印之力吸食,一直笼罩夜幕的“墨色纱衣”渐渐褪去,月光也在一点点恢复明朗。 萧千夜看着手里轻而易举被捕获的魇之形,扬起奇怪的笑意。 魔物只会依循本心,不会权衡利弊,这世间最难对付的东西,只有人心。 也难怪连同为三魔之一的地缚灵,这么多年也在尝试成为“人”。 他不动声色的将魔物两体收好,重新回到云潇身边,她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好似做个一个漫长的梦,在醒来之后看见梦中人正对着自己微笑,又安心的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萧千夜没有打扰她,只是希望这样简单的安宁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二百三十二章:商队 天色渐渐转亮,直到云潇懒洋洋的伸了个腰,睁眼就被阳光晃了一下眼。 “啊!”她立马跳了起来,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天亮,脸憋得通红,着急的道,“不是说好了一个时辰就喊我起来嘛!” “你要休息,我也要休息啊。”萧千夜只得自己找了个借口,揉了揉被她枕了一晚上的双膝,起身活动着筋骨。 “哦……也对。”云潇愣愣的接话,转念又一想,还是感觉他只是故意在安慰自己,赶紧也跟着站起来跳了几下,待头脑渐渐清醒,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踩着剑灵往洛城赶,过了最后一片星垂之野,荒地渐渐展露眼前,那些零星破败的房屋毫无规章的散落,但是罕见的能看见密集的人群正在涌动。 “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萧千夜奇怪的嘀咕了一句,但此时也不敢降低剑灵的高度查看清楚,继续往前又走了几个时辰,人群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拥挤,他们扎堆聚在一起,甚至在荒地上扎营搭起了帐篷。 再到黄昏临近之时,洛城往外已经密密麻麻全是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像是还带着商队的马车,然而城门紧闭,城墙上原隶属禁军的驻都部队正在紧张的站岗,并没有开门放行。 萧千夜小心翼翼的寻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停下,但他们才落地,旁边立马就出现几个一脸疲惫的旅人,有气无力的吆喝着:“这里还有空位,先扎营歇一晚吧。” “你快过来!”云潇紧张的拽着他,抬手就在他面前轻轻抹过,低道,“我还是得给你遮一遮才行,我说呀,你这张脸是不是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多半是吧,飞垣上的人,大多认识我。”萧千夜将剑灵收好,也让云潇把青魅剑藏在大衣下,两人故作镇定的在商队旁边的空地上学着他们的样子席地而坐。 云潇好奇的望过去,他们从剑灵上走下来那会这一片还没有人,转眼之间也是密密麻麻挤过来不少人,好在那些人看起来都是常年走商的商队,互相之间倒也客客气气的,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在空地上扎起帐篷,几波人偶遇到一块,不一会儿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上了。 随着天色渐渐转黑,温度也骤然下降,洛城的城外本就是一片空旷的郊区,此时刮起冷风,吹得人直哆嗦。 商队围在一起,几个人在中心位置烧起篝火,又取出了随行的干粮,索性就原地煮起粥来。 “他们在城外做什么啊?”云潇一直注意着身边旅人的举动,疑惑不解的问了一句,萧千夜心中不由暗暗提高警惕,低道,“洛城是这条商道上最大的城市,又是飞垣的陪都,地位堪比三大城之首,往来的商队如果要经过洛城,都必须在城外等待接受检查,直到驻都部队确认没有异常才会颁发通行证。” “这么麻烦?”云潇小声的嘀咕,目光认真的盯着旁边的人,他们拉着一匹马车,车上装着些奇装异服,看起来像是极具特色的舞女服,但是几个旅人都很疲惫,衣着也好像才从泥潭里爬出那样,稍微一揉就能搓出泥土,但他们丝毫也不在意,也没有从马车上取干净的衣服换下,就那么静静坐在篝火旁,一双眼睛空茫无助的盯着火光发呆。 萧千夜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没有对身边的旅人有半分的关切之情,他依旧坐着没动,冷静的解释道:“洛城外围常年排队待检,商队在外面扎营其实也不稀奇,只不过这一路排了几十里,都排到荒地去了也不常见,而且我看城门紧闭,倒更像是封了城不让进。” “封城了?”听见这两个字,云潇有稍许的愣神,想起在万佑城时的经历,有些担心的道,“你开始说这条商路途径三十六座城市,难道这些人是从东冥过来避难的?” 萧千夜被她提醒,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眼眸瞬间剧烈的一颤,如果是正巧在商道上的旅人直接遭遇东冥碎裂,运气好的或许能躲过一劫,然后他们所能找到的第一个避难之地,无疑就是东冥、羽都交界处的洛城,然而眼下的陪都很明显是已经封城闭客,这才会造成外围如此拥堵,大批商队滞留。 “来,乱猜也不是办法,来都来了,我们去打听一下。”云潇主动把他拉起来,两人一溜烟的凑到旁边的篝火旁,云潇赶紧可怜兮兮的伸出手在上面烤了烤火,然后双手合十,对着周围一群旅人好声好气的央求道,“大哥,我们能在这取取暖吗?太冷了,我快吃不消了。” 旁边的老大哥抬了一下眼皮,虽然满脸都是疲惫,见她一副哆哆嗦嗦的样子还是好心的憨笑了一下,他往旁边挪开了位置,指了指,道:“姑娘别客气,快坐下烤烤火吧,看二位的样子好像不是做生意的,怎么这种时候也跑到郊区挨冻来了?” “我们是从那边的山里逃出来的。”云潇眨眨眼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的顺溜,萧千夜不好插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索性也不管她,让她去和几个旅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起来,老大哥听见这话,眼珠子都惊的要掉出来了,他张了张嘴巴,半天才晃过神,低呼:“那边的山里……那边可是东冥啊!你俩可真是福大命大,竟然还能跑出来!” “嗯……嗯。”云潇支支吾吾的应和着,老大哥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又疑惑的看了看萧千夜,最终将目光落在他手上那柄过分细长的古刀上,恍然大悟的说道:“这么长的武器呀,二位看来是习武之人吧,还好你们会点功夫,前两天东冥的山说塌就塌了,地面裂出巨大的洞,好多来不及跑的人要么被砸死,要么就直接掉进去,尸首都找不回来了。” 老大哥长长叹息,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赶紧用手拍着胸脯,面容哀伤:“那时候我们一行六十人,分了两队一前一后跟着走,我是眼睁睁看着后面那三十个人掉进无底洞去了,刚开始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想着是不是地震了赶紧先救人,结果震动越来越剧烈,连山都开始塌了,队长只能放弃救人,让我们赶紧跑。” 云潇的眼神变得复杂,逐一扫过眼前这只商队,算上这位老大哥一起,六十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六人。 老大哥感觉到她的心绪,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话让眼前的姑娘伤心了,连忙堆起一个朴实的笑脸,挠了挠脑袋,又道:“我们六个人是运气好,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就翻身跳到这辆马车上,谁知道还是这马儿激灵,在群山的落石里跑的飞快,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啊,哈哈,这次要是能平安回家,我可得把这家伙好好供起来,再也不让它拉车挨饿受苦了。” “您是哪里人?”萧千夜忽然开口,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歉意,老大哥一听他开口的语气,就知道这个人怕是来历不简单,连忙正襟危坐,说道,“我们都是羽都人,家乡是个沿岸的小镇,不提也罢,几个月前受到北岸城海啸影响被淹了大半,眼下还在重建呢。”奇书网 萧千夜的手微微一紧,脸色稍稍有些发暗,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 “大哥,喝粥。”说话间,旁边窜进来一个精瘦的小伙子,笑嘻嘻的递过一碗热粥。 “给客人也乘上一碗吧。”老大哥连忙招呼起来,云潇挥了挥手,不好意思的道,“不用不用,城外堵了这么多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行呢,你们自己省着点,不用管我们。” “我们还能差着两碗热粥?”小伙子已经热情的又递了两个碗过来,他挨着老大哥席地而坐,捧着自己的粥吹了几口气,然后狼吞虎咽的一口就喝完了,完了还不满足的抹了抹嘴,指着锅里所剩不多的粮食可怜巴巴的问道,“大哥,你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就再吃一碗……” 老大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马车后面,低道:“你少吃一点饿不死,去喊阿雅出来,她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好不容易躲过天灾,难道还想把自己饿死不成?” “大哥……她不理我啊。”小伙子为难的笑了笑,老大哥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无奈的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云潇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马车后面抱膝坐着一个人,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虽然整个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却依然不肯坐到篝火边上来。 “她怎么了?”萧千夜难得的多嘴问了一句,老大哥放下手里的碗,眼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惋惜的叹道,“我们本是巡游飞垣的杂技团,阿雅是我们队里最漂亮的舞女,自幼就跟着我们到处表演为生,这一次东冥的演出结束后,本是按惯例要去羽都,谁知道中途遇上这种事,她的几个姐妹们全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云潇的内心骤然掀起一种难以抑制的惭愧,她想脱下自己的大衣为阿雅遮一遮寒风,可一想起衣服里藏着的剑灵,又只能默默挪开目光。 “都怪他……都怪他!”阿雅在马车后,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整个人如临大敌一样抱紧双膝,将脸深深的埋入其中,老大哥吓了一跳,赶紧踢了一脚身边的小伙子,骂道,“去陪着她,省着点力气,别让她发疯了。” “哦,哦。”小伙子赶紧跑过去,蹲在阿雅面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唉……二位见笑了。”老大哥只得无奈的咧咧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自打从东冥的山里逃出来之后她就一直一惊一乍的,大概是脑子受到刺激有些不正常了,这沿路还遇到了好多和我们差不多情况的商队旅人,都说东冥这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帝都的军阁主背弃自己的故土,投靠上天界,是他破坏了封印之地,才造成了地基的碎裂之灾啊。” 云潇紧张的握紧萧千夜的手,生怕他被这样的言语刺激,然而身边的人只是静静笑了笑,漫不经心、甚至煞有介事的问道:“我也听说了此事,不知道帝都那边可还有什么消息?” “那我就不清楚了,他们那些高官权贵的想法,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搞懂的。”老大哥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指向不远处紧闭的洛城,“昨晚上有一只大白鸟从帝都方向飞过来,不知道是带了什么新的命令,我们这种没点关系的商队怕是要在城外住上一段时日了,小兄弟,你带着个姑娘家的多有不便,还是别在这等了,往别处去走走,也好安顿下来。” 萧千夜俨然没有听到他后面的半句话,惊讶的望着洛城的方向,被他话里更为重要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思绪——大白鸟?飞垣境内的大白鸟只有一只,就是天征鸟! 自从在泣雪高原和天征鸟失去联系,它一直没有回来寻找自己,凤姬曾经帮他找寻过,说是在雪原遇险受伤,被白虎第五队救了回去。 天征鸟……竟然出现在陪都洛城? 萧千夜的目光骤然严厉,认真思索着这其中复杂的因果关系,难道是明溪一早就算到他会从洛城方向回帝都救人,不仅没有想办法阻拦他,反而特意派了天征鸟过来,要助他一臂之力? 不,不对。 明溪从来就是一个做多手打算的人,他可以一边命令风魔暗中协助自己,一边又以萧奕白为筹码牵制他,他必不可能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主动放弃,如果他一定要这么做,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个“筹码”自身,已经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 “大哥……”萧千夜低低脱口,身边的旅人以为是在喊他,歪过头应了一声。 萧千夜微一愣神,发现是对方会错了意,淡淡笑了笑,收回思绪,感谢道:“谢谢大哥的热粥,我们也得走了。” “这就要走了?”老大哥迷惘的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经站起来的人,总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一时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萧千夜放下碗,云潇也连忙跟着,她在怀里摸了摸,发现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作为谢礼了,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俯身鞠躬。 两人从密集的人群里悄无声息的穿过,发现萧千夜的脚步莫名有些焦急烦躁,云潇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嘀咕:“你走慢一些,好多人看着呢。” 萧千夜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也顾不上周围一束束警觉疑惑的目光,直奔城门而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暮云 没等两人走到城门处,那道一直紧闭的大门突然毫无预兆的被推开了一道缝,萧千夜一下子警惕起来,凛然神色停下脚步,拉着云潇小心的往旁边绕了几步。 周围疲惫不堪的旅人被响动声惊起,看见城门开了,全都跑过来想询问一下情况,门后面走出来的人艰难的挥着手,似乎在高声说着什么东西,但他的声音直接就被喧闹淹没,两侧的驻都士兵也赶紧围过来帮忙维持秩序,过了好一会,旅人们脸上扬起掩饰不住的欣喜,纷纷跑回自己的商队翻找各大城市颁发的通行证,然后井然有序的回到城门处,排队等候。 “这是要干什么?可以入城了吗?”云潇不解的看着这一幕,原本还混乱的人群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城门已经完全打开,一左一右横放着两张长桌,几个人并排坐着检查商队的通行证,然后上报给后方一个年轻人,在得到他的点头允许之后,商队就可以顺利进入洛城。 萧千夜却在看见后方年轻人的一瞬间将云潇拉入怀里,让她背对着城门不被发现。 “你认识那个人吗?”云潇努力从他胸膛里扭了一下头,余光扫过城门后方的人,眼眸一亮,低呼,“是暮云!他怎么会在这里?” “嘘……”萧千夜将她的头毫不客气的掰了回去,悄悄退到了另一边,道,“他本来就是洛城的少城主,之前通过秋选入了军阁,我原想给他一个正将的位置,结果老城主担心唯一的儿子在外颠簸会遇到危险,就借着双极会的名义强行给我试压,最后只能将能给了一个副将的位置,留守帝都军阁本部。” 云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之前留在帝都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萧千夜正好也不在,天尊帝就派了本部副将暮云过来,让她有什么需求尽管和他提,虽然那几日过的很平静,加上有明戚夫人的照顾,事实上她也没有去麻烦人家,但是那真的是一个极具修养的人,每每见面都是彬彬有礼,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温和感。 万万没想到,帝都城那个翩翩公子,竟然会是陪都洛城的少城主! “阿潇,我得赌一把。”萧千夜手上情不自禁的暗暗用劲,做着艰难的决定,认真的道,“虽然你用障眼术掩饰了我的模样,但他应该认识你,只要看见你,多半就能猜到身边的人是我,我必须赌一把,天征鸟不会无缘无故来到洛城,他们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忽然给商队放行,我必须铤而走险,将这一切视为刻意为我准备的契机。” “千夜……”云潇看起来比他紧张千百倍,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反而是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脸颊,强自笑了一下,安慰道,“没事,如果赌错了,我也会带着你一起平安逃走的。” 云潇咽了口沫,深呼吸稳下情绪,用力点头。 两人牵着手跟着商队一起等候,直到夜深时分才终于走到城门前,一直坐着检查通行证的官员俨然已经很疲惫了,头也不抬直接伸出手,等了一会发现对方并没有递上那个小本子,这才不耐烦的抬起眼皮催促:“搞快点,后面那么多人等着呢!” “我、我们没有通行证。”云潇赶紧接下话,那神情可怜兮兮,若是换了旁人必要心生怜惜,可累了半天又昏昏欲睡的官员此时根本不吃这一套,没好气的打开她的手,嫌弃的指了指旁边,骂道,“没有通行证你们过来凑什么热闹?城主说了先给商队放行,你们要是来玩的就先后头等着去。” “我们不是来玩的!”云潇急了,连忙抬高了语气故意吸引注意,身后的商队骂骂咧咧的推攘起来,萧千夜一手护着云潇,余光尖锐的扫过更后方的暮云。 被吵闹声吸引,暮云已经起身往这边走过来,他每靠近一步,云潇的心就往上再提一分,紧张的捏紧萧千夜的手,不敢放松分毫。 “少城主,您看这……”官员看见他走过来,先前还一脸厌烦的脸庞转眼就堆上了专业的假笑,连忙起身迎接,故作为难的指了指两个人,解释道,“这两人没有通行证,不是商队的人,按照规定不好放行的呀,您说是不是,少城主?少城主?” 他喊了一声,发现对方毫无反应,这才抬起眼睛望向自己的顶头上司。 暮云目瞪口呆的望着云潇,然后将目光机械的转向她身边的人,他就这么呆呆站立了几分钟,直到身边的官员担心的用手推了他几下才豁然惊醒。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庞,没有身着他熟悉的银黑制服,也没有携带那柄白色剑灵,反而是手上紧握的黑金长刀,透出触目惊心的惊悚。 他本应该不认识这个人,但暮云心底明堂堂的,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帝都一直在找寻的少阁主。 东冥事变发生的第二天,惊人的消息传遍全境,而作为和东冥接壤的陪都洛城也涌入了大批避难者,仅仅是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洛城就已经人满为患,父亲不得不临时封城,限制剩余的商队旅人继续进入,然而第二天傍晚,天征鸟从帝都带回来天尊帝的亲笔命令,要求洛城不得阻拦避难人员,必须及时给予通行。百悦 父亲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用了一天的时间先安顿了城内的居民,然后才在今夜重新开城门,先给往来的商队发放通行证。 他原本还在奇怪这么这一次帝都破天荒的用了军阁的天征鸟来传达命令,如今细细想起来,是不是早就算到少阁主要到洛城来,刻意要把那只大鸟还给他? 暮云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少阁主现在是飞垣最危险的人,天尊帝没理由在这种时候,还把同样危险的天征鸟还给他吧? 短短几分钟,暮云的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犹豫、为难、不安混合在一起,让他一阵头疼。 少阁主失踪之后,他就被父亲强行找借口调回了洛城,天尊帝也顺势将军阁本部副将的位置直接交给了新来的慕西昭,按他现在的身份来说,萧千夜已经不再是上司。 他始终都觉得关于萧千夜身上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离奇,对帝都之前的说辞也将信将疑,可东冥发生的一切摆在眼前,又逼着他不得不信。 据说万佑城主曾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因为城内天象仪突发异常导致他再度失踪,东冥境内的两位副将顾峰、江安予也明里暗里的被城主告了一状,虽然天尊帝眼下事务繁多并没有对两人追责,但是军阁内部也终于出现质疑的声音,已经有不少士兵开始将曾经的阁主视为敌人。 要上报帝都知晓吗?还是……徇私枉法,偷偷放他进城? “少城主?”官员在一旁尴尬的喊了一声,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僵持了几分钟之后,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也有些烦躁起来,暮云回过神来,只得先忍住心中的疑惑走到云潇身边,又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她身边的人,故作热情的拉住两人,瞬间脸上就笑容满脸,欣喜的道,“你们怎么来了,快、快去安排一间上房,这是我朋友。” 萧千夜感觉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情不自禁的颤抖,目光也一直游离没有看他,官员愣了一下,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但他脑子转的飞快,讨好的本事还是一流的,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对着云潇恭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使唤了两个下人过来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快带贵客去歇歇,就带去、带去……” 他费劲脑子想了一会,一时还真想不起来眼下城里还有哪里能住人,场上气氛着实有些尴尬,连忙求救一般望向自己的少城主,暮云面上虽然依旧淡然沉静,心里也咯噔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以少阁主现在的处境,如果带回府上被发现,那他就犯了私藏之罪,搞不好会连累全家! “暮云!”云潇也顺势抓住他的手,解围道,“不用找客房了,我们只要稍微坐一会,歇歇脚就够了。” 没等少城主回话,官员长长松了口气,借机说道:“那就去西月茶庄吧,离得近,客房虽然是没有了,腾个包厢出来给二位歇歇脚还是足够的。” 暮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指了指后边排的老长的队伍,吩咐道:“你们继续给商队盖章放行,我一会就回来。” “少城主您自便,自便就好。”官员讨好的回着话,暮云也不理他,领着两人往西月茶庄走去。 早在三人到之前,茶庄里的伙计就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消息,他们利索的腾出来一个空厢房,甚至沏好了热茶,摆上了精致的点心,还贴心的搬了两张靠椅过来,铺好了厚实的毛毯。 暮云啧啧舌,洛城虽为陪都,距离帝都天域城也非常近,但不同于帝都的等级森严,这里倒更像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商业之都,在人情世故这方面格外上心。 他默默转身望向两人,神情极为紧张,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脱口:“是……少阁主吗?” 萧千夜点点头,面上的障眼术化去,露出真容。 暮云将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看在眼中,心中百感交集,想说的话越多,就越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第二百三十四章:局势 两人面面相觑,暮云尴尬的笑了笑,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缓解气氛,这才直接说道:“少阁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萧千夜接过茶水,并没有喝,握着茶碗的手一用力,紧张的道,“暮云,我大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到意料之中的问题,反倒是暮云长长松了口气,顿时感觉到眼前人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军阁主,但是再认真一想他口里提起的名字,暮云的脸色显而易见的变得沉重起来,低道:“果然是他,我就知道这种时候您还主动跑到洛城来一定是为了萧大哥,少阁主,我是一个月前从帝都回来的,那时候他已经被禁足天征府,不允许任何人私下探视了,然后……” 他迟疑了一下,短暂的停顿让萧千夜心急如焚,“咔嚓”一下直接捏碎了杯子,暮云吓了一跳,赶紧接道:“东冥事情发生已经两天了,消息很快就传到帝都,朝野震惊,萧大哥作为您唯一的兄长,是首当其中遭到了非议,但是我听说天尊帝还没有对他动手,因为朝中百官他们自己之间已经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萧千夜横眉冷对,听见暮云的话,也是认真的思索着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暮云点点头,叹了口气,接道:“其实自双极会之后,大湮城城主就一直留在帝都没有回去,虽然明面上没有正式的任命下来,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他代管祭星宫,被损坏的八荒琉璃司星仪也在缓慢修复,城主试图利用司星仪再次预算祸福,结果显示萧大哥必须活着,否则帝都就会遭遇变故。” 萧千夜默默听着,他对祭星宫和司星仪一贯是不太在意,但这种时候如果那些东西真的能预示出这种结果,那大哥一时半会应该还是安全的。 “但是很多人已经不再信任祭星宫了,毕竟大宫主安钰是魔物地缚灵所化一事也早就公之于众,祭星宫今时不比往日,所做出的预算也无法服众。”暮云见他面上松了口气,生怕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让他误看了形式,“靖守公、安守公,安安侯、平鼎侯、芮明侯,双公三侯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处死萧大哥以平民愤,安定人心,陛下虽然还没有表态,但是联名的人越来越多,只怕……只怕陛下会顶不住压力,只能妥协。” 萧千夜脸色剧烈的变化,被捏碎的茶杯碎渣子已经刺入血肉,他却仿佛毫无察觉。 帝都的势力原本就极其复杂,三十六年前先帝将四大境权贵全部迁徙至皇城之后,这种针锋相对的官宦势力之争就越见严重,高成川还在世的时候,虽然位高权重嚣张跋扈,但很多事情依然要在面子上做出些许让步,就拿刚刚暮云所提到的双公三侯来说,这五个人以前都是来自羽都和阳川的一方霸主,如今也早已经成为了帝都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少阁主,您是回来救他的吧?”暮云还是最了解曾经顶头上司的性情,他看起来沉默冷静,实际性情刚硬固执,只要认定了事情,就再难更改。 萧千夜稍稍抬头,和他四目相对,两人都不回避彼此的视线,他脸上的神情淡极了,眼中一片坚定,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看起来极为冷定,正是发自肺腑之言:“我要带他离开天域城,皇太子已经是天尊帝,他不能像之前那样不顾一切的维护大哥,我知道天尊帝有难处,否则也不会刻意安排天征鸟来洛城传命。” “少阁主……”暮云有些不解,无论是曾经的皇太子,还是如今的天尊帝,对天征府的两兄弟都已经过分维护了,坊间那些传闻越传越烈,天征府也一度取代总督府,成为皇城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两个多月前,军阁主萧千夜忽然失踪,并缺席之后的双极会,就是那一次双极会,天尊帝将先帝的飞天计划公之于众,来自上天界的威胁第一次被全境知晓。 然而由于这件事最核心的人物萧千夜迟迟不曾出现,上天界在帝都政变之后也销声匿迹,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很多人就已经将天尊帝的警告置之脑后,继续过着自己安逸稳定的生活,即使这期间已经有人像天尊帝上书,建议以萧奕白为诱饵,逼迫萧千夜主动现身,但一直不温不热,没能引起重视。 直到两天之前,东冥在一夜之间碎裂,无数人来不及撤离就被被埋入地底,消息传出之后,飞垣的百姓才意识到双极会上陛下所言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现在追责问罪已经为时太晚,但是一想到剩余的伽罗、阳川和羽都也会在某一天遭遇同样的灾难,帝都城的高官们终于按捺不住,抓住眼下唯一和萧千夜有血缘关系的同胞兄长萧奕白,开始对天尊帝施压。 事到如今,身为一国之君,很多事情其实并不由天尊帝选择,东冥的死伤将会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恐怖数字,如果他继续放任始作俑者不作出任何处罚,只怕严重起来足以威胁到这个皇朝的统治根基! 想到这里,暮云的神情却更加迷茫,如果陛下有心要抓捕少阁主,此时安排天征鸟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但是再想起天尊帝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暮云又觉得也不是那么违和,毕竟君心难测,也不是他能轻易猜透的。 “暮云,你再帮我一次。”萧千夜忽然站起走到他身边,暮云吓了一跳,这么多年的共事让他本能的跟着起身,挺直脊背像以前那样等待阁主的命令,萧千夜心中感慨万千,但这一次他是将双手用力搭在曾经的下属肩上,一字一顿认真的道,“我要去把他带出来,你帮我把阿潇送到城外。”勾股书库 “千夜?”云潇一听见自己的名字,又听他这么说,急火攻心的拉住他,“你想一个人去救他?不行,他们肯定早就在帝都设了陷阱等你了,而且、而且我娘和师兄……” “秋水师叔有凤九卿,出不了事,天澈也足以自保。”萧千夜将目光转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虽然说着毫不犹豫的话,眼里却还是温柔的,“大哥的灵力被夜王阻断,现在的他才是那个真正拖后腿的人,所以你要在外面接应我,洛城和天域城很近很近,等我出来,我们就一起逃走。” 云潇张了张嘴,一时语塞,感觉他说的有些道理,又感觉他依然只是在找借口忽悠自己。 暮云也跟着张了张嘴,一样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如何接话。 萧千夜大步走到窗边,小心的推开一条缝往城里望过去,果然在视线的最高点看见了停在城楼处休息的天征鸟,再次见到那只跟着自己征战四方的白色大鸟,萧千夜情不自禁的眉头微蹙,暗自思忖片刻,低道:“阿潇,我们先去找天征鸟,明溪一定知道你在我身边,也知道你能懂鸟类的语言,或许还有其它的话要它带给我。” “那你呢?”云潇紧张的接话,一直拉住胳膊的手暗暗用力,委屈的道,“你又要丢下我。” “我没有。”萧千夜目中流露出淡淡笑意,另一只手碰了碰腰间的白色剑灵,提醒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能感觉到到我的一切,我向你保证,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阻断分魂大法,你随时都能找到我,这样可以了吧?” “歪理!”云潇低骂了一声,反而破涕为笑。 暮云尴尬的看着这一幕,唇边浮起淡淡的苦涩,一言不发,此时无声却又胜似千言。 这个曾经的顶头上司罕见的一脸的甜蜜与幸福,虽然那笑容里依然暗藏着掩饰不住的担心,但说话的语气竟是他从没听过的温柔。 还记得之前偶遇三郡主胧月,那个半桶水的小丫头硬是拽着自己和少阁主要算姻缘,那时候三郡主支支吾吾的说他命中没有伴星出现,是孤独终生的卦象,少阁主在听到那样的解说之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也曾露出淡淡的哀伤,让他一时恍惚。 暮云好奇的看了一眼云潇,虽然早就在帝都城见过面,事实上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流,这个中原女子得到萧奕白的允许,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天征府,一时间成为全城议论的焦点,就在所有人都暗暗猜测她到底是和兄弟俩的哪一个有关系之时,少阁主在某一天深夜终于回来,并在第二天清晨,一路抱着她从皇宫里走回了家。 那一天的事情放到现在,他依然都像做梦般不可思议,少阁主是个出了名冷漠如霜的人,一早就抗旨拒婚,后来又屡次拒绝三郡主提亲,这一次破天荒的抱了个女人回家,那真的是一时间议论纷纷,不仅是天域城,整个飞垣都传的津津乐道。 如果不是他再次莫名失踪,如果不是双极会上天尊帝语重心长的警告,如果不是现在摆在眼前的东冥惨变,少阁主应该会成为这个新帝国最炙手可热的人,娶一个心爱的女子,过上让所有人羡慕憧憬的生活。 “暮云……你可以拒绝我。”萧千夜淡淡开口,一下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他认真的看着属下,一字一顿的重复,“你可以拒绝我,你能带我进城,告诉我现在大哥的处境就已经足够了,我很感谢你,真的。” “我……”暮云是犹豫的,身为洛城之主的儿子,他不能将全家人的性命堵上,但在军阁这么多年,他本能的感觉到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是他所听到的那样。 萧千夜等了一会,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语气却反而轻松起来:“好了,别为难了,你快回城门去给商队放行吧。” “那、那你们……”暮云脸上一红,不知为何有几分惭愧,萧千夜指了指远处的天征鸟,笑道,“天尊帝都主动把它送过来了,我总不能辜负这番美意,阿潇,我们先去天征鸟那边,然后你就在城外等我回来。” 不等暮云再说什么,两人已经推开窗子,一前一后跳上剑灵,像夜幕里的两道昏暗残影,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暮云在原地呆了一会,感觉这短短片刻的谈话宛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悠久。 第二百二十五章:密语 洛城的街道上早已经人满为患,原本两侧的商贩也收起自己的摊子主动让出空地给避难的旅人休息,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但人群很安静,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情,互帮互助倒也一片和谐。 为了不引起注意,两人顺势从剑灵上落地,沿着密集的街道一路往最高处的城门挤过去。 萧千夜紧盯四周的环境,虽然曾经的日神之眼还没有修复成功,但城墙上的守卫比往日整整增加了几倍,冒然上去一定会直接暴露踪迹,想到这里,他暗暗拉住云潇,低声问道:“阿潇,那边有驻都部队守着,能不能让天征鸟主动过来找我们?” “嗯。”云潇点点头,尝试在掌心聚起灵凤之火,那束微弱的火光亮起的瞬间,身体再次涌来撕裂之痛,云潇紧咬牙关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火光像一只拖尾的流光蝶,扑扇着翅膀往城墙上天征鸟的地方飞去。 “走,去另一边城外等着。”萧千夜的目光一直在白色大鸟身上,也没有注意到她脸颊上微微的细汗,牵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又道,“西门出去之后就是和帝都东门相连的城郊,又叫天守道,是洛城通往天域城唯一的商道,由两城的驻都部队一起把守,到了帝都东门,甚至还有镜阁的人一起巡检,我们一会就是要从那边回帝都。” 云潇紧跟着他,虽然心里紧张的不行,还是故作镇定的一直点头,她用余光瞥过灵凤之火,那束火光落在天征鸟的鼻尖,不一会儿,闭目休憩的白色大鸟歪着脑袋眨了眨硕大的眼睛,同时从城门上扇动翅膀转头往西方飞过去。 天征鸟的举动吸引了城内难民的注意,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的望过去。 暮云也已经回到之前的商检处,他看着那只大鸟飞行的方向,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嗓子眼。 萧千夜却丝毫不为所动,无视了周围忽然喧闹的人群,加快脚步,西门虽然也是开着的正在为商队颁发通行证,但是由于天守道直通帝都,这里的商队明显要少很多很多,检查的手续也更为冗长复杂,只有得到镜阁特许的少部分商队能成功通过。 云潇担心的看着城门处的守卫,但看装束就知道那应该是更高级别的士兵,但是拉着她的那只手不急不慢,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甚至脚步也没有因此放慢分毫,就在此时,天空划过巨大的白色羽翼,紧贴着城门直接掠出,掀起一阵剧烈的狂风,吹得人不得不用手遮掩,下意识的靠着墙壁防止摔倒。 萧千夜就是在这一瞬间直接拉着云潇光化冲出,又在数秒之后恢复身形,云潇惊讶的望了望四周,真的仅仅是在眨眼的瞬间,他们就从人流密集的城市里来到了空旷的城郊! 没等她又惊又喜的询问那是什么神奇的术法,萧千夜低低咳了一声,面容收紧,脸色有些难看。 云潇扶了他一把,发现他的身体也在这一瞬有些微颤不稳,立马意识到他其实并不能熟练运用这种来自上天界的术法,两人小心翼翼的往旁边走过去,她再次托起手掌,利用灵凤之火吸引天征鸟找过来。 白色大鸟从天而降,鼻尖上的火光也在同时消失,萧千夜缓了口气箭步上前,伸出手,却迟迟没有像往常一样抚摸它。 再次相见,天征鸟的双眸里依然是锋利的寒光,它收起羽翼落在平地,也在这一刻呆住,认真的分辨着眼前人的气息,隔了好一会,大鸟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主动蹭了过来,将整个鸟头用力埋入萧千夜怀里,竟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来回摩擦着他的胸膛。 萧千夜转忧为喜,抱着天征鸟的头,温声细语的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云潇从另一边绕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的摸了摸大鸟的羽翼,惊讶的发出一声低呼,虽然天征鸟本名栖枝鸟,是来自昆仑的一种白色大鸟,她幼时就经常利用自身能通鸟语的特长缠着它们带她到处去玩,可是眼前这只鸟儿的体型明显比它的同类更健壮,连羽毛都更加锋芒,一不小心就会割破皮肤。 她暗暗心惊,这只鸟儿跟着萧千夜征战八年,历经风雨,穿越无数危险,到如今是真的比昆仑的栖枝鸟优秀太多! “好了好了,再蹭衣服都要破了。”萧千夜罕见的发出宠溺的低笑,然后用力将鸟头推了回去,又拍了拍对方的脑门,这才正色直问主题,“你怎么跑到洛城来了?通常帝都传信都是用的蜂鸟,这次派你过来,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带给我?” 他一边说话,一边紧张的扯过云潇,让她站在天征鸟的正前方,又道:“你跟她说,她能听懂。” 云潇噗嗤一声笑起来,顿时感觉身边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人有几分可爱起来,天征鸟眨了眨眼睛,就算是一只鸟,此时也好像真的露出了震惊失措的表情,它眼皮眨得飞快,扑扇着一只翅膀,像个急不可耐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人类,惦着爪子原地蹦跶了几下。 “它在说什么?”萧千夜是一点也听不懂,目光来回在大鸟和云潇之间徘徊,云潇掩着嘴偷偷笑了一下,不知为何拉了萧千夜一把,缠着他的手臂一起上前一步凑近大鸟的脸庞,低道,“你别急,刚才确实是我用灵凤之火呼唤你过来的,你不必认我为主,这个家伙才是你的主人呢。” 萧千夜尴尬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天征鸟,它就这么一瞬间的和云潇交流,竟然就要主动认主?139读书网 “是谁让你来的?”云潇不急不慢的开口,也让面前情绪高涨的大鸟冷静了许多,它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张口嗷嗷的说着什么,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又在原地蹦跳,说到最后,甚至张开两只翅膀来回扑扇,看起来急得不行。 萧千夜看它这幅模样,又不知道它到底在说什么,心里更加着急,才想催问,又看见云潇目瞪口呆的脸庞,笑容僵在脸上一动不动。 “阿潇?阿潇!”他轻轻晃了晃云潇,见云潇一个激灵回过神,额头的冷汗如珍珠一般沿着脸颊滴落,立马意识到有隐情,萧千夜沉了口气,先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冷静下来,然后才忍着情绪问道,“出什么事了,天征鸟都跟你说了什么?” 云潇“嗯”了一声,一手紧握着他的手,倒更像是要安抚他的情绪,低道:“是明溪特意带的话,关于、关于你大哥萧奕白的……” 在提到着个名字的一刹,云潇感觉那只手剧烈的一颤,又赶紧用力拉入怀里,接道:“近一个月以来,萧奕白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夜咳不止,几乎每日醒来枕巾上都染着血,他私下里让丹真宫主进去诊治,发现那种症状更像是无解之症,寻常人所用的药物在他身上完全起不到作用。” “他病了……”萧千夜呆呆脱口,目光僵硬的转向帝都方向,云潇点点头,揉着他一直冰凉的手,接道,“到了最近几日,不仅夜咳不见好转,偶尔说话嘴角都会沁血,陛下怀疑是他身上夜王留下的夜咒所致,请了月圣女过去查看,依然束手无策。” 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想起了什么更为恐怖的事情——夜王曾经说过,分魂大法的灵力如果长时间滞留魂体,就会对本体造成无可逆转的损伤,夜咒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断大哥的灵力回转,但他同时也阻断了这种损伤才对,为何大哥的情况依然越来越严重? 夜王在骗自己吗?不对,他没有理由拿最为重要的筹码欺骗自己,那将是得不偿失的举动,如此推算的话,还是因为大哥自己的身体出现恶化了吗? 他想的越多,脑子里的思绪就越加混乱,云潇担心不已的看着他,继续说道:“明溪似乎想让你把他带走,人类的医术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帮他控制病情了,他希望你能带他去上天界,或许那里独特的心法武学才能救大哥。” 萧千夜双眸一亮,想也不想脱口:“让我带走他?明溪……有那么好心?” 云潇也是不解,但还是一一将天征鸟的话转述:“大哥目前还在天征府,由于你的所作所为,一直有大臣联名上谏要求处死他以安民心,眼下联名的大臣已经有三十多人,如果人数持续增加,他就不得不对此作出回应,否则身为君主,无视群臣上谏只会引发更大的矛盾,他既无法帮他治病,也无法再不顾听劝维护他,让你回来带他走,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萧千夜微微抬眼,将信将疑,从他对明溪的了解来看,他和夜王本质是一种人,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能牵制自己的最大筹码,他到底是真的想把大哥还给自己,还是以此为借口,另有其他目的? 难道真的只是出于皇太子时期的友情,让如今的天尊帝心甘情愿的放弃筹码,真心只想救大哥? “阿潇,你留在这里。”萧千夜忽然开口,目中流露出一种坚定,“我不知道明溪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无论天征鸟带回来的话是真是假,我都必须回去把大哥带出来,你在这里等我,帝都危险,我不想你跟着我冒险,秋水师叔和天澈师兄那边,我也会多加留心的。” 云潇张了张口,这一次却罕见的没有再跟他撒娇闹脾气,她轻轻点点头,努力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萧千夜眼眸一闪,还是有些不放心,继而转向白色大鸟,认真的道:“你留下来保护她。” 天征鸟听到主人久违的命令,一声低鸣应下来,云潇脸上微微一红,小声嘀咕:“我就在这躲着哪也不去,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不用让只鸟儿保护我,明溪特意把大鸟给你送回来,不就是让你回去的时候更方便吗?” “它太大太醒目了,还是留着保护你吧。”萧千夜随口找借口,一手摸了摸鸟儿的羽毛,一手摸了摸云潇的头,深吸一口气直接跳上剑灵,还是极为担心的在半空中听了片刻,嘱咐道:“你哪也别去,就在这等我回来接你,沥空剑上有分魂大法的魂魄,有危险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云潇淡然一笑,摆摆手,索性贴着大鸟席地而坐,一手环着鸟儿的脖子,反过来安慰他,“你快去吧,别担心我。”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她抱着大鸟又亲又笑,就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随后剑灵偏转方向,朝着天域城东门方向悄无声息的离开。 云潇从地上一蹦而起,担心的绞着手望着剑灵消失的方向,用力闭起眼睛感知分离出去的一魂一魄——自那次和他一夜缠绵过后,灵凤之息本能的排斥外族,导致身体对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也几乎是断崖式急转直下,很微弱,像细细的溪水,不易察觉。 再次睁眼,云潇俨然有些焦急外露,脸上有些不自在,绕着大鸟不自觉的来回踱步。 第二百三十六章:惊变 夜幕下的城郊更显冷清,因为是连接帝都和陪都的唯一官道,就算是在远离天守道很远很远的地方,土地也修缮的很平整,云潇担心的环视了一圈,总感觉自己这个位置还是太醒目了,于是冲天征鸟挥了挥手,一人一鸟小心翼翼的往更边缘的砖石堆后方躲过去。 “哇……你真的太大了。”云潇摸着大鸟的翅膀,发现这处矮石碓还不能完全遮挡住白色的巨大羽翼,天征鸟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努力将身体往她身边仅仅靠过去,云潇被它挤的呵呵直笑,发现这家伙也是个冰凉的冷血生物,嘴里忍不住嫌弃的抱怨起来,“你不要靠这么近了,好冷啊,你的羽毛可一点也不暖和。” 天征鸟低低呜咽了一声,更加委屈了,它晃了晃脑袋,像个要闹脾气的的小孩子,索性不肯再看她。 云潇被它的举动逗得哭笑不得,又于心不忍担心大鸟真的被自己一番话弄伤心,她深吸了一口气,主动往大鸟身上挪了挪,然后一把搂住鸟脖子,笑吟吟的道:“他们都说你是飞垣最威风的鸟,跟着军阁主征战八方,只要听见你的声音都能让人胆战心惊,怎么还要跟我闹脾气呢?” 大鸟被她这么一说,立马转了性情,将鸟头搭在她的肩头,撒起娇来。 “喂……”云潇笑骂了一声,“一点也不可爱哦。” 一人一鸟就这么挨在一起,虽然天征鸟无法为她取暖御寒,但实际拥有灵凤之火的云潇也并不觉得冷,反而是那团火焰越来越不稳定,总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一只手呆呆的顺着鸟羽,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帝都的方向,念叨起来:“大鸟,你是从那边回来的吧,那里是不是很危险?” 天征鸟点点头,云潇手头一紧,心里咯噔一下,又道:“你不该留下来陪我的,你应该在他身边,像以前那样并肩作战。” 大鸟摇摇头,它看起来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并不能很好的组织语言,只能急的直扑翅膀,不知道在比划什么,云潇咧嘴笑了笑,听见了它口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字,刹那间脸色却苍白无力,无奈的抬起手,重重的敲了一下它的脑门,低骂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才是你的主人,你以后都要好好保护他才行,还有——不要把我当成皇鸟,我是个人呀。” 天征鸟似懂非懂,挨了一下之后倒是安分了不少,云潇也忽然沉默下来,感觉手指在鸟羽中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瞬间心就被提到嗓子眼,云潇直接从地上蹦起来,紧张的拨开厚实的鸟羽,从它的脖子上小心的摘下一个圆片。 “这是什么……”云潇自言自语,将那个东西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它只有铜钱大小,看起来是青铜质地,中心的地方镶嵌着一颗淡金色的晶石,似乎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在从里面悠悠盯着自己。 瞬间冷汗从后背岑岑滑落,云潇直接手起剑落,青魅剑将圆片自中心横切成两截,晶石也咔嚓一下裂成碎片,淡淡的光芒瞬间湮没。 云潇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立马开始在天征鸟身上仔细的翻找起来,大鸟察觉到异常,老老实实的站着一动不动任她摆布,它的羽翼非常厚实,里外一起共有三层,这么小的东西如果真的是被有心人特意装在身上,那真的是很难找寻。 过了一会,在确定大鸟身上真的只有那一个古怪的东西之后,云潇方才转移心思,从地上捡起晶石碎片观察起来。 有些眼熟,好像是之前在帝都见过的那种“日神之眼”。 想起这四个字,云潇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紧握着青魅剑往周围巡视,午夜的风更加凛冽,但是风中莫名夹杂着危险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的握紧手中剑灵,大气也不敢出。 “呵……”微弱的笑声顺着风传来,云潇大吃一惊,这个声音带着熟悉的气息,目光所及之处突兀的出现一道熟悉的结界! 来不及细细思索,青魅剑撩起剑风直接往结界方向击出,七转剑式在结界凝固的一瞬间抢先破出一个裂缝,随后剑阵带着惊雷从天而降,强行破开结界。 一击过后,反而是云潇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被击破的结界并没有像正常那样散去,裂缝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暗中的人持续不断操控着夜风化成锋利的刀刃功向云潇,势要阻止她继续破坏。 青魅剑无可奈何的挑起灵凤之火于剑端凝结,云潇稳住颤巍的身体,知道这种结界一旦结成就会阻断和外界的知觉,她一边维持惊蛰剑阵继续引天雷击破结界的法壁,另一边强行运起灵凤之息,调转方向往术法的来源出奔去。 这是她曾经见过的结界之术,是曳乐阁的男宠阿政惯用的术法!那个家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特意在此守株待兔? 一瞬间意识到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云潇脚下动作微微放缓,不可置信的望向一旁的白色大鸟,它呆呆的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像个雕塑一般,既没有出手帮助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毫不躲避!请网 眼见着风化的利刃就要卷过天征鸟的身体,云潇心下一急,顾不上结界还在快速凝成,不得不换了方向,灵凤之息形成艳丽的火焰之墙将天征鸟护在中间。 “糟了!”瞬间之后,云潇心里一沉,眼见着结界的法壁已经落成,自己对外界的所有感知力即将被再次切断! “千夜!”在最后的刹那,云潇的脑子里赫然想起他临走之前的嘱咐,只得背水一战的握紧青魅剑,紧闭眼睛默念起他的名字,分魂大法在瞬间生效,但是受到自身混乱的灵凤之息干扰,加上结界的阻断之力,附于沥空剑上分离出去的魂魄仅仅只是微微一颤,再无动静。 萧千夜微微蹙眉,下意识的放慢速度,弯下腰轻轻碰了碰脚下的沥空剑——剑灵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 风里的笑声终于近在耳边,带着几分嘲讽,朱厌像是从虚空里慢步走出,又在下一个眨眼的刹那逼近她身边,俯身伸出手,似要搀扶一把,嘴里淡淡的道:“好险呀,要不是为了救那只大鸟,结界又要被你打破了,分魂大法也差一点就被他察觉。” “真的是你!”云潇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他已经不再像个风月之地陪客的男宠,穿的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看起来反而像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子弟,但脸上的阴柔狠厉却比以前更胜三方,一双墨色双瞳像化不开的浓墨,带着几分莫名的厌恶,依然笑看着自己。 朱厌等了一会,自言自语的笑笑,指了指旁边的天征鸟,叹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让我不得不佩服啊。” “陛下……”云潇心头一紧,却更加担心萧千夜的安危,朱厌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不屑的咧嘴笑了笑,接道:“天征鸟身上那个东西,是日神之眼的碎片,虽然感知力、观测力都远不及当初的日神之眼,但是在很近很近的距离范围内,还是能看的很清楚。” “陛下一早就算到了你们一定会到洛城来打听情报,刻意安排天征鸟过来传信,为的就是确定萧阁主的具体位置,不过嘛……”他环视了一圈,若有所思的笑起,脸上的表情反倒更加兴奋,兴致高扬的道,“不过陛下说了,以萧阁主的性子多半不会用天征鸟返回帝都,那么这只大鸟十有八九就会留在你身边,果然是算的分毫不差,不愧是能坐上皇位的男人。” 朱厌兴致勃勃的看着云潇,欣赏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忧虑,不知为何心底有种报复的快感,继续说道:“昆仑的剑术当真令我刮目相看,上次见面我在瞬间就能结起术法将你困在其中,而这次若不是你担心大鸟的安危,带着灵凤之息的剑术应该是能直接砍破法壁吧?” 云潇根本就无心听他唠叨,脑子乱成一片,虽然目光被结界阻断,还是情不自禁的望着帝都的方向,紧咬嘴唇。 朱厌也不管她在不在听,继续自言自语的,带着不解说道:“但是上次你能以灵凤之息直接冲破结界,这次为何不行了?” 云潇顿时回神,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胸口处,默默感知着那团越来越无法抑制的火焰,朱厌见到她的动作,也直接弯下腰在她面前蹲下,像上次一样毫不客气的掀开衣领,眼见着手就要伸入里衣碰到皮肤,云潇眼眸一沉,掌下燃起火焰愤怒的击退他。 朱厌这才吃了一惊,脱口:“你能自行控制灵凤之息了?” “哼,虽然现在的你穿的仪表堂堂,骨子里还是那个举止轻浮的男宠罢了。”云潇不屑的讽刺,朱厌的脸上却不见任何介怀,反倒被她一句话逗得呵呵直笑,摊开手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这话倒也没错,其实自从我落到天尊帝手里,就很久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就算是四娘那种上了年纪的女人,现在也让我……朝思暮想啊。” 提起风四娘名字,再看这个人满脸嬉皮笑脸的模样,云潇只感觉胃里翻涌着恶心,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对方废话。 朱厌并不在意这些,依然好奇的望着她胸口,虽然想在像之前那样直接掀开查看清楚,但毕竟顾忌她手里的青色剑灵,没好太过放肆,隔了一会,朱厌轻咳一声,他毕竟曾是个血统高贵的异族人,对同属异族的气息也更加敏锐,此时更像想起了什么关于神鸟的传说,目光骤然雪亮,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你身上的灵凤之息本就不纯正,这一次好像又混杂了什么别的气息进去,所以你才不能像之前那样破开结界了,喂,你该不会是……” 他欲言又止,刻意放缓了语调仔细观察着云潇脸上任何一色细微的变化。 她在这一瞬屏住呼吸,握剑的手情不自禁的一颤,虽然立马就恢复了平静,依然没能逃脱朱厌那双犀利锋芒的眼睛。 “哦……是这么一回事啊。”朱厌没有点穿,但他一开口,云潇忽然间有些不安,知道这个人已经知晓了一切,她紧张的瞪大眼睛,不敢多说一句话,朱厌轻蔑的笑了笑,眼神一变,阴柔的眉间聚起一丝莫名的情愫,脱口冷笑,“萧阁主可真让人羡慕啊……我也很想得到你呢。” 他轻浮挑逗的话已经不能再次激怒云潇,反而让她寒从心底悠悠升起,对这个曾经的男宠,产生一种极端的恐惧。 第二百三十七章:插翅难飞 朱厌是极乐意欣赏她脸上复杂的情绪转变,津津有味的退步让开一个身位,学着帝都贵族的模样微微俯身探手做了一个标准的“请”,语气温和的说道:“云姑娘请吧,我本就是奉命来此接您回去的。” “接我回去?”云潇警惕的看着他,丝毫不敢放松手里的剑灵,面上虽然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是砰砰跳个不停,朱厌点点头,继续说道:“天尊帝有命,让我带云姑娘回帝都暂住几日。” “他想利用我威胁千夜?”云潇立马反应过来,咬着牙,压低语气质问,“当年的天权帝不惜毁灭细雪谷也要抓我回去威胁千夜,如今到了天尊帝的天下,还想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他?” “呵……”朱厌淡淡笑了笑,并不否认,而是一字一顿提醒,“陛下的心思不是我这种人能够轻易揣摩的,但眼下的情况看起来,陛下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萧阁主可是危害全境的通缉犯,云姑娘是他最在意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云潇目光如电,开口更是坚定如铁:“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哦?”朱厌叹息着抬头,眼睛一亮,却依然对她微笑,“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青魅剑抢得先机逼退朱厌,对方的身形晃如鬼魅,微微挪步之间却带着犀利的劲风,云潇屏气凝神,细心的感知着这股怪风里暗藏的凶险,这个人曾在白教担任大司命一职,对白教的几门禁术颇有心得,眼下风中带着鬼泣声,很明显是来自四大禁术之一的“血咒”! 她暗暗变换剑式,也再次运起火焰附着在剑刃上,血咒里的鬼泣声和火焰相撞之后,蹦出一道锋芒的白光,散出刺鼻的气息。 朱厌掩鼻后退,情不自禁的蹙起眉头,确实以术法对上灵凤之息是劣势局,纵使对方身体里的火焰根本不纯正,但那依然是属于神鸟一脉最至高无上的血统,也会逼着本就是异族人的他出于本能的礼让退步。 “啧……烦人。”朱厌不耐烦的骂了一声,对这种本能极为厌恶却又无法克制,他用指尖勾起灵力放至唇边,唇齿轻合不知说了些什么。 云潇谨慎的收剑,以守为攻,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也在凭借敏锐的直觉感知着周围微妙的变化。 风起,风停,逼得她停下手里的剑式,屏住呼吸。 有声音在结界外围逼近,来势汹汹,不止一人。 朱厌冷哼一声,眼睛闪过狠厉的光芒,抬手猛挥,竟是主动将结界打穿!不等云潇反应过来,从破开的裂缝里一下子跃进几个矫健的身影,瞬间脚步如电从各个方向朝她袭来! 青魅剑挡下正前方的剑影,然后秒速回转击退背后的刀光,云潇的额头冷汗直冒,紧咬牙关死命再次转动剑灵的方向,左侧的砍击力道极重,让她手臂微微痉挛短暂失去知觉,右侧的刺击又来势如电,让她本能的转身躲避。 紧接而至的是来自喉间冰凉的剑刃,贴着皮肤险些割断脖子,云潇脚步一晃向后仰倒,青魅剑顺势刺入地底稳住身体,随即以剑尖为圆心,燃起火焰的红莲剑阵,加之灵凤之火助燃,这才勉强让从背心偷袭的另一道刀气顺势收回。 短短数秒之后,云潇在剑阵里气喘吁吁,右手臂竟然已经失去知觉! 好强!这一连串熟练的进攻动作让云潇陷入惊诧,她用力呼吸,尽力让自己的喘息恢复的更快一些,然而主动运起灵凤之息助燃红莲剑阵之后,身体的撕痛再次席卷而来,不得已只能双手撑着青魅剑,目光也因疼痛变得浑浊。 再等她定睛细看,血咒的风里站立着几个挺直的身影,身着统一的银黑色军服,各个手持武器站在她的四面八方。 是军阁的人! 云潇难以置信,可是又不能不信,她甚至一瞬间就注意到那些人肩膀上特殊的徽章,是军阁正将级别才会佩戴的特殊军令符! 八人……除去一直空缺的白虎正将和仍在养伤的白狼正将,剩余的八人竟然全部被召了回来? 云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一次又是在劫难逃,早在东冥万佑城的时候她就心有疑惑,在这种关系全境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天尊帝为何还会依循惯例将驻守在此的三位正将全部召回帝都举行年宴,原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要来暗中抓捕她! 那个人,好深的心机城府,明明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竟然真的能如此运筹帷幄,仿佛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在他早已设计好的道路上。 僵持之际,忽然有一个身影动了一下,他先是呆呆跨了三步,然后几乎是失去理智冲上来,在靠近红莲剑阵即将被火光烧到衣襟的刹那,那人被身边的同僚一把按住,还是焦急的喊了一声:“阿潇!” 云潇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来源,情不自禁的脱口:“卓凡?” 火光散去,终于映照出对面几个人的面庞,叶卓凡惊讶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脱口:“阿潇,怎么是你?” 云潇没有回话,疑惑的望向朱厌,这个人没这么大的权力调动军阁八位正将同时伏击自己,可是眼下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明溪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模棱两可的追捕令,连追捕的对象到底是谁都没有明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叶少将和云姑娘是旧识。”朱厌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嘴角的笑意却更加让人胆战心惊,叶卓凡瞪了一眼这个名声极差的曳乐阁男宠,即使心知肚明他一定是天尊帝指派来的人,语气也丝毫不见客气,“朱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呵,叶少将看不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朱厌并不介意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无所谓的抬起一只手指,低道,“陛下给到军阁的命令就是协助我追捕一个人,各位将军无需多问,只要执行命令就足够了。” 叶卓凡忍了一口气,知道对方是刻意要拿天尊帝来压他,可转眼看见剑阵中心面色苍白的云潇,还是忍不住怒从心起,继续问道:“朱厌,陛下确实有命令要我等协助你,可是她……她甚至不是飞垣本土人,为何陛下要抓她?” “叶少将就不要装糊涂了吧?”朱厌笑了笑,知道他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委婉的套话,索性也不隐瞒,直言开口,“以她和萧阁主的关系,就算陛下让我们就地正法也不为过,带她回去无非是为了给萧阁主一些警告罢了,毕竟东冥惨变才过去几日,叶少将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听书包 没等叶卓凡再说什么,身边的同僚暗暗使了个眼色,低声劝道:“卓凡,别乱来。” 云潇听见他们的对话,再看那个紧拉着叶卓凡不松手的军阁同僚,他面容冷肃,一看就是久经风霜的老将,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军阁一贯是以命令为重,所有的军令理应是由掌权者直接控制,尤其是在曾经的军阁主已经成为背弃故土的罪人之后,这种事情更是理所当然,他们没理由也不能违背帝王亲口所下的逮捕令! 也难怪刚才那几波来势汹汹的攻击让自幼习剑的她险些招架不住,如果是正将级别的人直接出手,加上有朱厌这般精通白教秘术的人在旁辅佐,那么自己真的是插翅难飞。 朱厌稍稍等了一会,望向火焰中心的云潇,叹了口气,好声好气的劝道:“云姑娘还要维持剑阵多久?我倒是不介意一直等着,反正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着,但是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就算是个混血的灵凤族,生命力也远超寻常人,你的确不容易死于敌手,但是被自己弄死……其实也不难。” “阿潇……”叶卓凡的担心溢于言表,又不能上前帮她分担,懊恼的咬住嘴唇,血水顺着嘴角滴落。 “叶少将不如也劝劝?”朱厌反倒是兴致勃勃,不急不慢的转向他,在风月之地摸爬滚打多年的他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年轻的贵族公子对云潇的小心思,但他不仅没有想要回避尴尬,反而燃起莫名的兴奋,悄然走向他,低道,“叶少将还是劝劝吧,她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阁主夫人,我也不想和一个女人过不去呀。” 叶卓凡微微失神,惊诧的神色就那样直接表露在脸上,朱厌在心底暗暗偷笑,一想到叶卓凡此刻心里或多或少的失落,想到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弟子也有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就异常兴奋,甚至想要大笑几声,宣泄多年的愤恨。 “卓凡,你去劝劝。”身边的同僚不动声色的将他拉往身后,一眼就察觉到朱厌此人的恶趣味,同僚理也不理,直接指向云潇,低声道,“我看她脸色确实不好,如果真的和少阁主有那种关系,那么无论是不是陛下的命令,我们都不能放她离开。” 叶卓凡深深吸了口气,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无从选择,萧千夜不仅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他的少时好友,他虽不相信那个人真的会做出“背弃故土”、“投靠上天界”的举动,可眼下的事实摆在眼前,信与不信,都不容他做出自己的选择。 “卓凡……”云潇心思不定的看向叶卓凡,他大步走到红莲剑阵边缘,目光依然清澈如水,只是带上了她从未见过的坚忍,一字一顿开口,“阿潇,陛下有令要将你带回帝都,我知道你是昆仑掌门的亲传弟子,又是灵凤之息的传承者,如果硬不妥协只会两败俱伤,但是军令如山,少阁主又形迹可疑,我不能违背陛下的命令,你不要为难我。” 云潇呆呆看着他,他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清清楚楚的传到自己耳里,她甚至心知肚明以叶卓凡的处境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但她还是不甘心的反驳,厉声喝道:“卓凡,他带我回去就是为了威胁千夜,我如果真的跟你走了,千夜就会有危险!” 叶卓凡微一思忖,面对从小就喜欢的女孩,还是有些迟疑不忍。 朱厌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含笑,主动接话:“云姑娘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你该不会是忘记了,云秋水现在还身在天域城,那个叫天澈的灵音族,似乎也没有及时离开,难道你就真的只关心萧阁主一人的安危,对自己的娘和师兄毫不在意?” “你!”被他戳中死穴,云潇身体一颤,目光却终于一点点妥协。 叶卓凡瞥见她脸上的担忧,连忙安慰道:“阿潇你放心,夫人目前在我家住着,天尊帝并没有为难她,天澈也在秦楼暂住,他们都没事。” 云潇幽幽看了一眼童年好友,眼中神色意味深远,散去红莲剑阵,双手离开青魅剑。 朱厌扫了一眼插在地上的青色剑灵,示意军阁的一位将领小心收起,然后大步迈向云潇,袖中明晃晃的落下一个乌黑锃亮的东西,笑吟吟的念叨:“那就暂且委屈云姑娘了,毕竟以你的身手和血统,不给你戴点东西不能安心。” 叶卓凡厌恶的看着这个一直含笑的人,喝道:“你又要干什么?” “没什么,来之前特意找军械库要了点小东西。”朱厌淡淡回话,“咔嚓”一声轻响之后,竟是一条细长的手铐直接铐在了云潇手腕上,不等叶卓凡愤怒的阻止,朱厌已经弯下腰又是“咔嚓”一声,在她脚踝处也铐上了一条脚铐。 云潇无奈的看着手上脚上的东西,那很明显是特制过的,用的是飞垣上最为坚固的海魂石,虽然锁链很细长,很轻巧,一看就不是用来束缚一般犯人的东西,但是这种材质极为结实,几处大牢的主材都是用的它。 朱厌站直身体,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云潇,满脸都是极度的狂喜,眼见着都要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令所有异族人望而生畏的血统,会让他出于本能克制自己不过于伤害她,可是现在,她在自己手下成了阶下囚!是自己亲手给她戴上锁铐! 这种报复的快感,无人能感同身受。 “够了吗?”叶卓凡忍住怒火,身边的同僚死死拽着袖子不让他情绪失控,朱厌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笑道,“还有一个。” 他边说话边伸手摸向云潇的脖子,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同样的黑色细环,在中心位置又点着一粒朱红,“咔嚓”的轻响再度响起之后,朱厌终于按捺不住捧腹大笑,完全无视周围军阁众将或反感或吃惊的表情,笑的失态流泪。 “这是什么……”云潇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大笑,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摸摸脖子上的环。 “别碰!”叶卓凡冷汗直冒,一把扣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下来,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别碰那个东西,那是军械库特制的颈环,里面装着祭星宫和缚王水狱研究的特殊火药,没有钥匙打开的话……会直接爆炸。” 朱厌好不容易止住笑,双眸阴沉的望着云潇,低道:“叶少将说的没错,这东西还在研究中,甚至没有在试体身上尝试过,不过云姑娘可是灵凤之息,爆炸了也不会死的吧。” 所有人都眉头深锁,面上冷峻异常,心照不宣的沉默不语。 朱厌也不再说话,指着帝都城的方向示意她跟上来——他早就调查过,纯血的灵凤族是不会死的,但是混血不同,混血只有两种方式会死亡,一种是极不稳定的火种反噬自身,另一种就是遭遇瞬间毙命的伤害无法恢复! 所有的混血都是死于第一种,云潇是唯一的例外。 朱厌心情大好,若不是有八个正将紧跟其后,他甚至现在就想哼哼小曲——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唯一的例外,是否会真的死于第二种意外! 第二百三十八章:羁押 不远处的天守道早已经备好了专用的马车,外表装饰富丽华贵,用了最上乘的金丝罩,实则里面暗藏海魂石铸造的铁牢,朱厌走在最前面,八名军阁正将紧随其后,云潇被他们一群人夹在中间,虽然一直试图尝试以分魂大法联系萧千夜,可灵力的回转却反复被截断。 朱厌时不时会歪着头笑看她,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这个人的结界术法真的非常厉害,是以他自身为核心,能跟着移动! 几次尝试失败之后,云潇微微仰头看着这个高大的“马车”,暗暗咬唇苦思冥想要如何才能脱身,天尊帝很明显是担心萧奕白的安危,又不能让手里唯一能让群臣心安的筹码逃脱,才会想出这种偷梁换柱之计,想要让自己代替萧奕白,成为新的筹码! 云潇眼珠转的飞快,发现这个马车非常的高,而手脚都被锁链牢牢铐住的她很难依靠自己走上去,想到这里,她目光一转,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楚楚可怜起来,缓缓转向身后的军阁将领,压低声音,故作小心害怕的道:“这个……太高了,卓凡,你来帮我一下好不好?” 叶卓凡想也没想走上前,不等他伸手,朱厌从旁边毫不客气的挤过来,顺势一把搀扶住云潇的胳膊,笑眯眯的道:“是在下疏忽了,姑娘手脚不便,让我来帮你吧,不劳叶少将费心了。” “你别碰我。”云潇瞬间变了脸色,低声警告,朱厌却丝毫也不松手,目光直视她,低道,“我又不是没碰过,到现在还这么生疏?” 云潇气从心起,又不得不按捺情绪,朱厌得意洋洋的靠过来,在她耳边发出轻笑:“别跟我耍花样了,陛下的命令是将你带到封心台,我若失手,回去还要挨罚,从天守道入帝都城,再到封心台的话,的的确确是要路过贵族府邸区,如果萧阁主眼下已经回家,确实有可能会和你遇上。” 云潇一言不发,朱厌是个在各大权势之间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她这点小心思根本就逃不过那双锋利的眼睛,淡道:“你是不是想托叶少将去找萧阁主呀?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叶家是什么身份,就算有明戚夫人保着,他冒然帮你也是大罪,你还是省省心,不要连累他才好。” “哼。”被他一言道中,云潇不甘心的瘪瘪嘴,细细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关系之后,也不敢再找叶卓凡多说什么,朱厌单看她面上微妙的变化就对她的任何想法了然于心,手上一抬拖着云潇跨上马车。 马车的内部是坚硬的海魂石,缝隙间隔很窄,她连手都无法完全穿过。 叶卓凡还是担心的走过来,看清内部的状况脸色更加阴沉,连忙指了指一角嘱咐道:“阿潇,你靠着后边,这马车也是军械库改造过的,速度比寻常的马儿要快上三倍多,天守道虽然还算平整,一会跑起来还是会颠簸,你手脚不便,尤其是那个颈环,千万注意不能磕着碰着。” “嗯,我会小心的。”云潇只得收起脸上的紧张,带着僵笑反过来安慰了他一句,叶卓凡本就心有愧疚,看见她这幅模样更是又心疼又无助,此时夜已过半,空旷的天守道寒风乍起,叶卓凡脱下外衣递到车内,小声说道,“你盖着吧,别着凉。” “哼。”朱厌倒是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叶卓凡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理应没有骨子里憧憬灵凤之息的本能,他不明白这个贵族公子为何明知云潇和萧阁主的关系,仍然会做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云潇接过那件衣服盖在膝上,明明是自身难保,还是扬起一个明媚如春的笑:“卓凡,谢谢你。” “不,别这么说。”叶卓凡低下头不敢看她,独自走到旁边翻身上马。 “呵……你也不是什么好女人嘛。”朱厌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嘴里的嘲讽丝毫也不客气,“难怪萧阁主那样的人会栽在你手里,他们这种严于律己又自命不凡的将帅之才啊,就是对你这种有点小心思,又会撩又会装的女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呵呵,你要是出身曳乐阁,肯定也是个头牌花魁吧?” “你还想跟我比一比谁更受欢迎吗?”云潇听见他的话,嘴里毫不退让,直接回怼了一句。 朱厌呆了呆,眉头微拧,没料到她竟然真的能接下自己的说辞,反而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心中一阵悸动,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有意思,难怪当时在曳乐阁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真可惜,我应该当时就强行要了你,现在被萧阁主抢了先,害我好后悔。” 云潇这才想起曳乐阁被他掀开衣服的事,玉面滚烫,眉心紧蹙,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他,骂道:“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我应该在曳乐阁就杀了你,你暗中谋害了多少人?不要以为现在得到明溪器重,他就是真心信任你,早晚有一天他要对付你。” “明……”朱厌瞠目结舌,这个女人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帝王的名讳岂能在众将面前直言不讳!? “哼。”云潇不想再多言,一把将马车的帘子盖上。 “要对付我吗?”朱厌缓过神,笑着思索她方才的话,自言自语的喃喃,“我倒是无所谓,至少他眼下最需要对付的人,不是我。”学府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丝毫不感觉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但是身边的军阁将领听到这番毫不留情的言论,都是不约而同的挪开目光,各自找到自己的马翻身坐好。 关于眼前这个女人的事情,其实他们一早就有所听闻,当时只是震惊朝夕相处的少阁主身边竟然突然出现了女人,又听见从帝都传来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桃色之言,好奇之余,倒也真心希望传闻中的那个女人能和少阁主比肩。 初次见面,他们八人同时伏击竟然不占上风,若非有朱厌在旁以术法相协,真想一把拿下她还真的有些困难。 在剑术的造诣上,她确实是和少阁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登峰造极,与他并肩实至名归,然而她的性子也是真的让他们有些目瞪口呆,她竟然和一个声名狼藉的曳乐阁男宠逞口舌之快,甚至丝毫不落下风! 坦白而言,以少阁主的冷漠性子,遇上这样神采飞扬的女子,却是如朱厌所言——栽在她手里,无可奈何。 众将面面相觑,虽然是在这种应该严肃的场合,可一想起少阁主会被这样的女子收的服服帖帖,又不禁有些好笑。 朱厌依旧走在最前面,军械库的马车速度飞快,原本走完整个天守道需要六个时辰,装上特制的铁蹄之后速度会缩短至两个时辰,等到东门出现在眼前之时,天边已经开始隐隐泛白。 东门早就有奉命等候的驻都部队士兵,一大早遣散了周围所有商队,只留了一条宽敞的大路直通内城。 云潇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马车停了下来,叶卓凡正好在窗子旁边,严肃的和另一位将军说着什么东西。 她想凑近听得更清楚一些,朱厌的脸瞬间又出现在正前方,憋着笑用力咳了一声。 云潇看见他的脸更是心烦,气鼓鼓的甩下帘子,但又担心萧千夜的安危,将耳朵紧紧贴在帘子上企图能听见只言片语。 从窗帘的另一边吹来一阵微微热气,又是朱厌的声音淡淡传来:“别偷听了,我直接告诉你就好了。” 云潇一把掀开帘子,看见那个人不怀好意的笑,像是在故意挑逗她开心,朱厌不急不慢的转了个身,伸手指向内城的方向,说道:“昨夜的确传出消息说天征府附近有人闯入,但是整个府邸被奇怪的术法包围,驻都部队无法进入,眼下要将八名将军全部征调过去支援呢。” “还有呢?”云潇急的扑上来,一下子撞在海魂石的牢车上,叮咚一声听着都疼,但她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语气也骤然提高,“术法?萧奕白现在不能使用术法,千夜也不会术法,那是谁,是谁插手了?” 朱厌乐呵呵的看她焦急的样子,反而故意放慢了语调,一字一顿:“据说术法外围像一圈蓝色的海浪,还有凛冽的剑气环绕……” “师兄!”云潇低呼出口,瞬间遗忘了自己才是那个被困的阶下囚,她用力抓住牢车拼命的晃动,体内的火焰明明灭灭,竟然在胸口前段凝固成艳丽的火球!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朱厌的笑也是在这一刹那收敛,他自然知道事态的轻急缓重,低声劝道,“坦白说,萧阁主的处境比现在的你安全的多,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担心别人,多担心一下自己的死活行不行?” “明溪不会杀我。”云潇毫不犹豫的脱口,“他抓我,本就是为了牵制千夜而已。” 朱厌默然不语,他一贯擅长察言观色,陛下的心思他基本都能猜到,这才在短短的数月之内取得信任,成为陛下身边炙手可热的新人,可他又总是无法完全理解这里面复杂的关系,甚至经常隐隐感觉到帝位上的那个人,并不是真心想对付萧千夜。 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呢?天尊帝的所作所为时常透出微妙的违和感,乍看之下合情合理,耐心一想又细思极恐。 朱厌唇边的笑容一点儿一点儿收敛,这种无法揣摩的圣意极为危险,稍不小心,他又将踏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第二百三十九章:怒从心起 天征府空旷的后院,从外围直接掠入的天澈以灵音族独有的术法加上凛冽剑气协助,形成硕大的海流之罩阻断了驻都士兵的脚步。 另一边,萧奕白倚靠在房门上,一只手轻轻捂着嘴掩饰血迹,一只手在袖子里用力捏紧,紧张的看着眼前两个人。 在萧奕白和天澈的中间,萧千夜手持细长的古尘,剑灵别在腰间,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自不久前回到帝都开始,他就感觉守卫的情况太过松懈了,一路从天守道入城,途径帝都东门,穿越整个繁华的商业街,再度进入贵族府邸区域,这么漫长的一段路,驻守的士兵人数还不及洛城的一半! 直到他毫无阻拦的回家,发现天征府虽然名义上是被特殊的人员紧密提防,实际上的守卫很少很少,少到他以光化之术悄然无息的进入自家后院到现在,依然没有人过来阻拦。 他万万没想到,出来拦下他脚步的人不是驻都士兵,而是眼前他的同门师兄天澈。 然而看见这一幕,反而是才从房间里箭步冲出来的萧奕白明显松了一口气,慢慢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呼吸,大步走过来,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云潇呢,她不是应该和你在一块的吗?” 听到大哥口中提到云潇的名字,萧千夜的心底隐隐有几分疑惑,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我们从东冥回来,在洛城暂时休整打听到了你的情况,明溪特意派了天征鸟过去,说你病的很严重,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医治你了。” “明溪……”萧奕白脸上一阵青白,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好友名字,面色却是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紧迫,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显然大哥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连忙又急着说道,“之前在洛城遇到暮云,他说双公三侯连同三十多位朝中大臣上谏,要求明溪处死你以安民心,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坐视不理,他想让我带你离开帝都去更加安全的地方。” “他真的这么说吗?”萧奕白却只是淡淡一笑,好像对这样的言辞毫不意外,冷定的眼眸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低下头,不知道是在和弟弟说话,还是只是在自言自语:“他或许是没说谎,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我死了他也活不久,但是他的身体情况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所以才会以退为进,让你回来带我离开吧,但是……” “但是?”萧千夜紧追不舍,手心里全是细汗,认真回想起来,自己这一路回家实在过于顺利,驻都部队虽然曾在几个月前的帝都政变上毁于一旦,高成川也被自己斩于剑下,但是飞垣人才众多,不可能这么久了整个驻都部队还处于瘫痪状态,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他清除了障碍,堂而皇之的放他回来带走自己的大哥。 “所以我才会问你,云潇在哪里?”萧奕白再度提醒,这一问如惊雷炸响,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情不自禁的转向自己过来的方向,双眸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抖动,艰难的开口,“你的意思是……明溪想放你走,又不想丢了威胁我的筹码,所以、所以故意引开我,要对付阿潇?” 萧奕白没有回话,他抬眼望向突然出现拦住弟弟脚步的天澈,问道:“澈公子本在外城秦楼暂住,为什么忽然闯入内城?” 没等天澈说什么,萧千夜已在一瞬间将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怒从心起,天澈冷静的看着同门师弟,有些无奈的道:“要不是我专程跑过来阻拦你,眼下你已经带着他离开帝都城了吧?那样你就会和阿潇正好错过,你现在回去找她,一定找不到。” “他骗我。”萧千夜紧咬着牙,意识到自己又落入了明溪设好的圈套,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他,在北岸城之时就以兄长和同门相要挟逼他加入风魔,眼下他已经夺取天下眼前再无阻碍,竟然还是不肯完全信任他,一定要手上握着筹码继续牵制他的一举一动! 可恶!萧千夜的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现在就转头去找明溪一了百了,自己应付上天界已经是耗尽精力,为何还要分心对付来自飞垣的恶意? 他完全可以抛弃这个海上孤岛带着云潇和大哥一走了之,他明明已经在尽全力力挽狂澜,为何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无法得到? “明溪也是没有办法。”萧奕白走到弟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有些僵硬。 萧千夜厌烦的甩开大哥,语气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狠厉:“你还在为他说话,若你当时就跟我一起走,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你太过相信他,才会被他反复利用,榨干所有的价值!” 萧奕白并不否认弟弟的话,只是补充了一句,接道:“我知道,但是眼下联名上谏的大臣越来越多,他在那个位置上不能无动于衷,若是真的弄丢了我,以他平日里和天征府的关系,必然又要遭受非议!”网 “你还在护着他!”听见大哥这么说,萧千夜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眼前的人是自己唯一的血亲,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出手一刀砍下去,此时天澈也跟着走到两人身边,他非但没有劝他,反而接着萧奕白的话说道,“师弟,我在帝都这几天,大概的形势也能看个清清楚楚,原本雄踞各地的公、侯多数迁居到了天域城,恐怕拉帮结派之势早就不是秘密,天尊帝上位不久,他不可能公然无视群臣上谏,如果他执意那么做,朝野动荡,内忧外患,是大忌。” 萧千夜惊讶的看了一眼天澈,这个人应该是恨死帝都权贵了吧,怎么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冷静? 天澈笑了笑,好像从他的眼睛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叹道:“从东冥惨变开始我就一直在暗中盯着,事实上以我和你的关系,就算直接被抓起来囚禁都是正常的,可是天尊帝并没有这么做,他虽然是限制了秋水师叔的行动,但是对我倒是不管不问,只要我不提着剑灵到处乱跑,事实上也不会被很多人认出来。” 萧千夜认真的思考着师兄的话,明溪这个人看似矛盾的举动必有自己的深意,很隐晦,不易察觉。 “昨天下午的时候,我曾经看到几个人行色匆忙,带着一辆马车往东门那边走了,我看那辆马车虽然装饰的像权贵人家的,但是车轮是被改造过的,跑起来的声音也不对劲,我一路跟着,出了东门才发现外头还有人在等着。” 萧千夜耐心的听着,在某些微妙的细节上,他的确是不如天澈师兄观察的仔细入微。 “我看见卓凡也在里面,一行九个人,有八个人的衣着都极为相似,是你们军阁惯用的那种银黑色制服,肩头带着特制的徽章。” “军阁的?”萧千夜豁然抬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是他转念一想记起在万佑城遇险,只有两个副将追出,并不见其他三位正将的身影! 萧千夜握剑的手再次用力,捏的掌心钻疼,他原以为是正值年末的三军年宴,东冥的正将是因为惯例才会返回帝都,原来从那时候起,明溪就已经在计划今天的一切? 他算到了自己会先去东冥取回古尘,也算到了自己回帝都一定会优先选择洛城这条路,所以一早就在天征鸟上动了手脚,让已经让回来的八名正将趁着自己离开之际,去伏击云潇?! “你拦住我……难道说?”越想越觉得冷汗岑岑,萧千夜用力保持情绪平稳,平视天澈,问道,“你知道明溪的真实目的不是我大哥,而是云潇,所以才会专程跑过来阻拦我离开……” “你现在走,就没那么容易回来了。”天澈淡淡接话,指了指萧奕白,“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无论是从你入城还是回家,守卫都太过稀少了,天尊帝是故意为你敞开了这条回家的路,为的就是让你分心,好带回云潇,取代萧奕白成为那个新的‘筹码’,至少这种一换一的举动不会让他遭到非议,对群臣和百姓,也好有个交代。” 天澈顿了顿,不知为何目光微微收紧,嘴角咧出无可奈何的笑,看了一眼面容消瘦,苍白无血色的萧奕白,淡道:“不过天尊帝是真的很在意你呀,为了能给你看病治伤,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想把你送出去,甚至不惜拿我师妹开刀,他也真是个厉害的角色,这种年纪能有如此心机手段,不要说千夜玩不过,换了任何人来,都要甘拜下风的。” 萧奕白尴尬的笑了笑,对这样的“夸赞”无言以对。 “我去找她。”萧千夜却根本无心听他再说下去,他碰了碰腰间的白色剑灵,发现附着在上面的魂魄依旧安安静静,直到现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骤然想起明溪身边的确有一个精通白教禁术的人能阻断这种特殊的联络,萧千夜心里更加担心,低道,“师兄,你带我大哥走吧,我会把阿潇带回来的。” “你不要乱来。”天澈认真的提醒,生怕他正在气头上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我直接去找明溪,看看他到底想怎么样。”萧千夜语气极为平静,好似已经气到极限的内心无法再掀起波澜。 “千夜……”萧奕白欲言又止,想起这件事完全是因为自己引起,又没有阻拦他的立场,只能微微叹息,嘱咐道,“你小心,如果明溪执意如此……你就不要顾虑我了,我知道云潇于你也很重要。”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萧千夜淡淡回复,毕竟是唯一的血亲大哥,他并不能因为失去云潇,而对这个人有任何责难。 三人互望了一眼,萧千夜率先跳上剑灵,往墨阁方向飞去。 第二百四十章:一触即发 剑灵掠过天征府的墙院,此时帝都城泛白的天空上密布着淡淡的“金线”,闪的他有些恍惚。 天征府外罗列着数百士兵,看见剑灵上的人,皆是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他们不敢过分靠近,又不能在此退缩,只好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周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制最低,仿佛稍微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让所有人紧绷的心绪瞬间崩溃。 越是沉默,越是紧张,天征府外围一战恶战一触即发。 萧千夜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古怪的天空,这种金线像皇室独有的色泽,让他内心隐有不安,随后他从剑灵落地,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 两个月不见,驻都士兵的装束也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此时他们的手臂上装着特制的银色护臂,上面钻凿着大小不一的圆孔,有一些人已经因为过于紧张按捺不住的将手指搭在了机关上,萧千夜冷哼一声,知道那是军械库制作的东西,能发出无数袖箭。 他将剑灵收起,握着古尘微微一转,眼见着黑金色的神力化成肉眼可见的刀风卷入士兵群中,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尖叫打破! 后排的士兵神智瞬间奔溃,发出凄厉的嘶吼,不顾一切的将护臂里的箭射出,又因为失去理智而无法控制方向和力道,难免有了误伤。 萧千夜随手一挥,那些箭根本无法靠近他的身体,只是尖端隐隐泛出黑紫色,应该又是涂抹了什么特制的毒药。 驻都部队本就经历了两个月前的全军覆没,加上总督高成川死于萧千夜之手,天尊帝又各种明里暗里给予限制和压迫,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重组,甚至任命靖守公临时担任总督一职,但依然人心涣散像一盘散沙,眼见着曾经最大的死对头军阁之主萧千夜出现在面前,本就乱如麻团的内心哪里还承受的住对方主动出击! 就在一片混乱中,天空密布的“金线”也同时有了反应,萧千夜谨慎的察觉到来自头顶的威胁,脚步连续晃动避开从天而降的灵术之箭,再次挥刀和那些光正面相击,竟然真的发出了猛烈的震动,让他的手臂微微一颤,连带着肩膀一直到半边身体,隐隐作疼! 他手里握着的是古尘!竟然能有这么强悍的力量,让古尘发出颤动? 记住网址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萧千夜凛然神色,察觉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好像和他身体里独属上天界的心法武学有些许类似,他不敢有丝毫轻敌,古尘刀刃上缠绕的黑金色神力刀鞘赫然如烟散去,再次出手,那些金线所化之箭只要触及刀身就会被更强的神力击碎。 “哦?”在士兵包围圈的最外围,一位暗金法袍的老者镇定自若的眯起眼睛,他在认真观察着天上的“金线”,左手摊开,五指在不断抓动。 “城主是否有办法拦住他?”在老者身旁,站立着同样白发苍苍的另一位老人,但是衣着更加华贵,一双眼睛也精明狠厉,一看就是历经风霜的老臣,他虽然上了年纪,开口说话依然气若洪钟,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的指向战局的中心,追问,“城主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借由当时十殿阎王阵的残局,将大湮城太阳神殿里古老隐晦的术法重现于世,可老夫总觉得……好像没有太大的作用呢?” 大湮城主的声音就显得非常柔和,带着独特的颤音,不仅没有丝毫遗憾,反而莫名的稳重:“眼下确实是没有太大的作用,不过嘛……” “不过?”靖守公耐着性子,早见惯了帝都城高官的卖弄关子,他是一点也不着急的等大湮城主自行解释,城主眼中有一闪而过阴狠,压低声音,“上次面对上天界双王,先帝以自身血脉运用风行水逆之术,这才勉强能伤到他们分毫,逼着他们主动撤退,那时候老夫就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也专程去了一趟太阳神殿,将碑铭上古老的术法抄录下来带到帝都,果然借由十殿阎王的残阵令术法生效,虽然眼下力量还非常微弱,但是如果继续为它增补灵力,或许能成为对付上天界的一大利器。” 靖守公对这种玄门异术基本是一窍不通,但是还强自镇定的接话,把问题更加简单的总结了一下:“城主的意思是……有办法对付萧千夜?” 大湮城主叹了口气,眼神刹那间变得十分复杂,他接掌大湮城六十余年,甚至原圣女“安钰”也是在他手下任事多年,他从未感觉到那个女人身上有着魔物的气息,更没有丝毫意识到那是来自三魔之一地缚灵,这么严重的过失如果追责,足以让他全家以死谢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先帝溘然长逝,新帝也没有再对以前的事多加问责,反而是他为了弥补,在双极会结束之后主动留在帝都,临时接管了让人谈之变色的祭星宫,同时将这些年对太阳神殿里复杂碑铭的研究第一次和皇室里不为人知的秘术融合,这才发现了眼下这种奇特的神力,似乎和当时的双王同根同源! 大湮城是和天域城几乎同时期建立的古城,传说中的皇室就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虽然立都天域,但实际上的祭祀之地、一年一度的“双神祭”,是在阳川境内的大湮城举行。 这两座古老的城市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时过境迁,这种微妙的关联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再无人能轻易察觉。 靖守公只言“有办法对付萧千夜”,实际上这种传承千万年的特殊联系一旦被揭开,不仅仅是能对付萧千夜,或许还能对上天界造成威胁! 只是时间太过紧迫,太阳神殿碑铭上的术法也极为复杂,那似乎不像是人类可以掌握的东西,以至于多番尝试之后,只有十殿阎王的残阵能勉强使之生效。 但是,如果要为这种术法继续增补力量,无疑只能以曾经十殿阎王阵用过的方法——继续残杀无辜,以生魂为祭。 直到东冥惨变之前,他并没有想将这种方法告知任何人知晓,可是东冥的事情发生后,如果没有办法阻拦萧千夜和上天界,整个飞垣就会面临灭顶之灾!他开始犹豫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天尊帝,以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全境的长治久安。 大湮城主眼中露出一派忧色,不合时宜的计算着此举的利弊关系,目前来看这种“金线”是对上天界有限制作用的,但是到底能限制到何种地步,牺牲是否能取得理想的结果,他的内心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这是他对于这种术法的第一次尝试,效果虽在预料之中,但是并不能令人满意。 大湮城主目光严肃的望向人群中的萧千夜,那柄黑金色长刀劈出一道道不详的光,但很明显已经手下留情,并没有真的伤害到精神处在极度奔溃中的驻都士兵,而密布在皇城上空的金线只能微微限制他的行动,若是他真心下了狠手,真的想要逃出来应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奇怪,奇怪呀……大湮城主心中不解,军阁主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为何会有如此惊人的转变,甚至不计后果的干出东冥惨案? 靖守公见他久久深思不语,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在卖弄关子还是真的无言以对,索性也不理他,对着更后排的士兵做了一个手势。 后排的士兵得到靖守公的命令,早就紧绷到嗓子眼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地面传来恐怖的拖动声,好像什么特别厚重的东西在被人推动,萧千夜敏锐的捕捉到这种低沉的声音,不用看都知道那是用于沿海防守的火炮,不由得心下一惊,刀光再不留情,以自身为中心,瞬间将近身处的十几人同时逼退。 穿过密集的人群,他一眼就看到了黝黑的炮筒,海军的火炮是专门改造过的,足足有五人高,需要三个成年人环抱才能围成一圈,一旦射出炮弹,能将千米以外的大型军舰直接打穿,其实帝都外城的城墙上其实也装有类似的火炮,但是体型会比沿海的小很多,他们竟然为了对付自己,将这种东西也运回了天域城? 萧千夜不可置信的呆了一瞬,这种东西要是在内城开火,不要说天征府,只怕这一片的府邸都无法幸免。 疯了吗?这个靖守公本是文官,和他的外公太守公是同辈大臣,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海军专用的火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听说它威力巨大就直接调过来使用了吗? 这种门外汉手握兵权,比嚣张跋扈的高成川还要危险无数倍,明溪竟然也不管不问!? 不等他仔细思考,空气中隐隐飘来火硝味,就在目光瞥见火光的一刹那,本能迫使他毫不犹豫的转身,七转剑式第二式“剑魂”率先出手,古尘从天而降劈出巨大的幻影,将左侧的火炮拦腰砍断,紧接着第三式“剑魄”紧随其后,刀气自地面横空出世,让右侧的火炮筒直朝高空开火。 天空一声炸响,巨大的火球在皇城上空像一朵蘑菇云,萧千夜的额头已在这短短两刀之后渗出细汗,但是第四式“剑影”还是快速击出,锋利的刀刃卷起周围的风,将从天而降的火焰直接削灭,只剩一片灰色的残灰如大雪一般坠落在天域城的每个角落。 靖守公也是吓的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退了几步,好不容易扶住大湮城主才勉强站稳。 这一声炮击更是点燃了士兵的恐怖情绪,眼前场面已然失控,在一片慌乱之中,又有数门火炮被惊慌失措的士兵点燃。 萧千夜心里烦躁,甚至产生了一种让这群疯子自生自灭的恐怖冲动,就在他微微失神的一瞬间,身后荡起熟悉的剑气,天澈手持碧魂剑从天征府内冲出,也是接连使用七转剑式,以如出一辙的方式将火炮的威胁掐断在初燃之间。 “还发呆,自己家都不想要了?”天澈在他耳边低骂了一句,萧千夜微微怔了怔,被自己刚才的想法惊住,用力咬唇一言不发。 第二百四十一章:风声鹤唳 大湮城主也被这种威力巨大的火炮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身边紧抓着自己袖子不放的老人,靖守公此时吓的站都站不稳,一直抚着胸口大口呼吸,看起来也是心有余悸,他轻咳了一声,哆嗦的问道:“靖、靖守公,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这要不是被萧阁主将炮口打上天空,只怕这一片的府邸全都要被夷为平地啊,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在内城使用了吧?” “这、这是我从海军那调过来的,百里元帅卸任之后也没有任命新人过去,我向陛下申请,说想征调几门火炮到帝都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就直接给我了……”靖守公自知理亏,又碍于情面不能主动承认自己并不懂行,一口咬定是得到了允许,没好气的抱怨道,“他们没跟我说这玩意这么厉害,要是提醒几句,我肯定不会搬到这里来,又重又沉,耗时耗力!” 大湮城主尴尬的啧啧舌,已经从这短短的只言片语之间敏锐的察觉到这次事情的真实目的,靖守公一贯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这次联名三十多位大臣上谏其实也是由他牵的头,只怕圣上早就对他心有不满,又碍于几朝老臣,在情面上总要让一让,所以才会让本是文官的靖守公破天荒的临时接掌禁军总督之职,甚至海军的火炮也随他的性子征调到了帝都,这是明摆着给他下了套,要故意让靖守公出丑惹事,好找个借口让他引咎辞官,回家养老吧? 大湮城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嘴角情不自禁的一抽,在意识到天尊帝的真实目的之后,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如此冒险之举,也真亏年轻的帝王敢尝试,如果萧阁主没有动手,刚才那几门火炮就要将这一片的府邸直接打穿,甚至足以威胁到外城繁华的商业区! 火炮的巨响也让从另一边匆忙赶来的明戚夫人脚下一晃摔倒在地,她按着腰一下子没能站起来,云秋水本来神色焦虑的走在前面,一看好友摔倒在地也赶忙回头扶了一把,明戚夫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飞快的摆着手:“没事没事,年纪大了手脚总是不利索,你别管我了快过去看看,往前绕过那个弯,就到天征府了。” 云秋水虽然心里急得不得了,还是耐着性子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明戚夫人,耳边轰隆隆的巨响还在持续不断的炸开,还有兵器交锋的尖锐声,士兵们歇斯底里的呵声,所有的声音杂乱无章的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内心纠成一团,原本就孱弱的身子无法自制的颤抖,脸上一阵青白,紧咬着发乌的嘴唇,咬出了深深的齿印。 “快,快走。”明戚夫人知道她着急,也不顾得刚才那一下摔得她腰间阵痛难忍,一把抓住云秋水的胳膊跑起来,没等两人走到转弯处,迎面匆匆飞奔过去几匹马,吓得她一个箭步停下来往后仰去,本就受伤的腰再经历这一扭,明戚夫人疼的大汗淋漓,脑子一片空白。 “娘!”迷迷糊糊中,叶卓凡的声音竟然突兀的传入耳中,明戚夫人倒吸一口寒气,以为自己是因为疼痛而产生了什么古怪的幻觉,刚想靠着街道的墙壁稍微喘口气,从马背上大步跳下来一个矫健的身影,担忧紧张的扶住她,低声问道,“娘,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卓凡?”明戚夫人这才发现儿子真的就在自己眼前,顾不上腰上的伤连忙拉了一把云秋水,喜道,“快,快带你秋姨去天征府,娘真的不中用,这么点路跑过来还扭着腰,别管我了,我就在这歇一会,快带你秋姨过去吧。” 叶卓凡这才发现娘亲身边的云秋水,再想起云潇此时已经落入帝都之手,惭愧不安的心油然而起,他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明戚夫人一瞬间就从儿子躲闪的眼神里察觉到了异常,脸色一拉,按住儿子的手,紧张的压低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我一路过来听说是千夜回来了,现在靖守公和大湮城主都堵在门口准备抓他呢,你是不是也要过去?” “嗯。”叶卓凡为难的点头,感觉到娘亲抓着自己的手赫然用力,带上了止不住的剧烈颤抖,他稍稍顿了顿,目光转向云秋水,认真的道,“是他回来了,我们刚才接到最新的命令,要去天征府外协助靖守公,但是在此之前……秋姨,阿潇也来了,她被天尊帝算计,现在正被押往城南的封心台。” “潇儿!”云秋水和明戚夫人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呼,三人各怀心思的沉默了一瞬,终是耐不住性子的明戚夫人用力一个跺脚,差点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又气又急,几乎是在咆哮的骂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他们不认识就算了,你和潇儿自幼相识,怎么也帮着别人对付她!” “娘……”叶卓凡是左右为难,自己也是懊恼的不行,“我也不知道,天尊帝给的命令是协助朱厌出城抓人,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竟然是阿潇。” “哎!”明戚夫人长叹一声,再看身边的好友,显然云秋水一直紧绷的情绪在听到女儿遇险之后更加奔溃,她用力深吸了几口气,依然感觉到大脑缺氧无法正常思考。 “秋水?秋水你没事吧?”明戚夫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以她的立场,她自然知道儿子此举是无可奈何,身为军阁青鸟军团的将领,上头的命令大如山,就算云潇是他自幼相识,甚至心怀好感的女孩,他也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顾念私情,万一惹怒龙颜,不要说区区一个少将,就算她是明溪的亲姑姑,也不敢保证那个人会手下留情。 “我没事。”云秋水镇定下来,清冷的声音不知带上了什么样的觉悟,反而好声好气的笑了一下,安慰道,“你别怪卓凡了,他也是没办法,你就别跟着我过去了,听刚才的动静怕是运了什么火炮过来,人多杂乱,刀剑无眼,难免误伤,卓凡,带你娘回去,请个大夫好好看看腰上的伤,都这个年纪了,可不能落下病根。” “哦……哦。”明戚夫人愣愣的应了一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好友忽然之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扫先前的焦虑,变得冷静起来了? 云秋水大步往天征府望向走去,直到那个孤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明戚夫人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推了儿子一把,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催道,“快跟上去,哎!你看看娘这个脑子,关键时候总是发呆犯傻,我这点伤自己走回去就好了,你快跟着你秋姨去看看。”久禾书苑 “好,娘,您自己小心。”叶卓凡其实也和明戚夫人一样呆住了半天,直到被推了一下才跟着晃过神来,尴尬的挠挠头,一起追了上去。 天征府外围人山人海,连周边府邸的权贵们也从家里逃了出来,生怕这种不长眼睛的火炮一会误伤把自己家炸飞,本就乱成一片的街道此时更显拥挤,云秋水在人群里飘然穿梭,轻纱长裙宛如飘逸如仙,用的正是昆仑另一门轻功绝学,叶卓凡虽然紧随其后,但渐渐发觉自己跟不上对方的速度,很快就被挤在了外围。 穿过人群,再穿过士兵,云秋水无声无息的来到战局中央,眼见着疯狂的士兵举着长刀不顾一切的砍过来,即使多年未曾出手,她衣袖轻抚之间撩起清风徐徐,一边躲避那些错乱的刀光剑影,另一边挑起昆仑灵术协助对方稳定情绪,温柔又不失锋利。 “师叔!”天澈瞬间察觉到这种特殊的风,碧魂剑顺势横扫,灵力如一波海浪击退中央人群。 “师叔……”再定睛,萧千夜终于看到云秋水,她依然面色平详,双瞳如母亲般柔和,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嘴角勾起熟悉的笑意,除了两鬓多出来的些许斑白,师叔的一切都像他年少记忆里最熟悉的那副模样,没有丝毫改变,虽没有携带剑灵,但出手的招式柔中带刚,不仅仅只是为了逼退敌人,也在不易察觉间让昆仑的灵术流转人群。 恍惚中真的有清风扑面,驻都士兵冷静下来,持武器后退排开,将几人围在中间。 短短的数秒之后,外围的马蹄上如约而至,萧千夜凛然神色,目光也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到了远方,马背上是他曾经的战友同僚,一个个英姿勃发,身着那身他引以为豪的银黑色军服,肩头整齐的扣着独属各大军团的徽章。 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们目光如电,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和堤防,远远望着自己。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连靖守公都皱着眉头认真思考自己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大湮城主若有所思的捏了捏张开的五指,感觉头顶的金线受到另一种力量的波动,正在微微颤动。 僵持之际,金线赫然跳动凝聚成淡淡的“剑”,是帝王的象征“日冕之剑”! 那柄巨剑悬于头顶,一点点变得耀眼夺目,剑身在缓慢转动,带着某种震撼,让人肃然起敬。 与此同时,从巨剑里悠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天尊帝的声音一字一顿,冷定的命令:“请萧阁主来城南封心台一谈。” 萧千夜抬起头,感受着剑里那股和上天界极为相似的神力,仿佛灵魂深处有一湾清流相连,虽然很淡很淡,几乎快要消散,但那的的确确是曾经的日神东皇留下的东西,让他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或许是被来自同修的气息一下子惊醒,陷入神息之术的帝仲骤然清醒,他在一瞬间就从萧千夜的脑中获取了全部的记忆,匆匆扫了一眼,心中已全然明白他们眼下的处境。 帝仲不动声色,只是在他脑子里淡淡叹了口气,低道:“没事,我醒了,就按照他的意思过去谈一谈吧……明溪是东皇的后裔,这般心机沉重,实在不像当年的日月双神,他到底想做什么,我也很好奇。” 萧千夜心中已然无所畏惧,而听见来自帝王的亲口命令,靖守公也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直接挥手遣退拦路的驻都士兵,又鸡贼的瞅了瞅外面的军阁将领,皮笑肉不笑的嘱咐道:“各位想必是来支援老臣的吧?那就麻烦各位将军给萧阁主带路了。” 萧千夜没有理他,也不想为难曾经的下属,他收起古尘,大步往城南封心台方向走去。 萧奕白从自己家走出来,余光瞥了一眼日冕之剑,像是在和天澈说话,又像是刻意在提醒某个人,压低声音冷冷的道:“澈公子,云夫人,我们也一起过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幽幽画舫 封心台位于城南星罗湖上,原本黝黑的湖水被月神之力净化之后呈现出清澈的水光,但这样的美景丝毫不能掩饰此时严阵以待的紧张形势,湖面的船只被遣散,仅有一艘高大的画舫不合时宜的停在岸边。 朱厌立于船头,眼见着远方在军阁八位将军的带领下大步走过来的几个身影,这才挥手示意船上的士兵将船梯放下去。 船梯一路放到岸边之后,萧千夜也正好走到船头,他一抬头就看见朱厌那张让人厌恶的嘴脸,依然保持着阴柔深邃的笑,毫不回避、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目不斜视的望着自己。 他大步走上船梯,军阁的众将没有跟上,只是在船边罗列站好,这艘画舫外表看起来似乎只是权贵们平日里游湖用的,装潢的高大华丽,处处都透露着奢侈之气,然而再稍微往里面走一些,萧千夜的目光就敏锐的注意到那些不易察觉被改造过的细节,在轻纱罗帐下,在扶手横梯旁,都装上了独有的机关暗器。 之前在东冥偶遇霍沧,他就听说当地著名的技师梅亭雪被传唤到了帝都,如此看来自己离开的这两个月,军械处真的是在各方各面绞尽脑汁的进行改造,想要博取天尊帝的欢心。 “呵……”萧千夜莫名失笑,想起军械处内的确有一位自己的亲戚风三娘,以他目前的处境,就算和风家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往来,他们多少还是要受到朝臣的排挤,更何况之前高成川的死也是全部推责到自己身上,风家本就四面楚歌,这种时候再不好好表现一下积极献殷勤,只怕在帝都的地位很快就要一落千丈。 萧千夜眼锋一扫,他也是在帝都错综复杂的权势争斗中苦苦挣扎过八年的人,自然清楚对于大多数帝都权贵而言,与其担心飞垣会不会毁于上天界之手,还是要先担心一下自己家族的兴衰起伏吧?毕竟飞垣亡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自己家族亡了,就要受尽压迫,再无翻身之地。 “萧阁主,请。”分神之际,朱厌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那个人恭敬的迎上来,直接无视对方眼里压制不住的厌烦和嫌恶,主动伸手做出了邀请的动作,又道,“陛下在墨阁恭候已久,见您迟迟未到,特意命令属下移驾封心台,也好让您和潇儿见上一面。” “潇儿……你是什么身份,谁允许你这么称呼她的?”萧千夜只听见了他口中最重要的那两个字,朱厌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得意,仿佛诡计得逞,面容上虽然还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冷定,内心那种报复的快感翻腾汹涌,故意顿了顿,然后露出些许虚假的歉意,连声改口,“我是说云姑娘,她已经先一步到了封心台,一会等您和陛下谈完,就能见到她。” 萧千夜知道这个人是想故意激怒自己,他本就是个异族人,对拥有灵凤之息的云潇也是很早之前就怀有非分之想,从声名狼藉受尽世态炎凉的一届男宠,成为高高在上无人敢轻易得罪的心腹红人,这一路的心态转变岂是常人所能理解的痛快? 换成任何人都要按捺不住趾高气扬的炫耀一下,他其实也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只是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是对挑逗云潇格外有兴致,那已经不再是对一朝翻身的报复快感,好像只是单纯的出于某种本能。 萧千夜眉峰微蹙,警惕的盯着朱厌,异族之所以区别于人类且不好管理,就是他们骨子里某些无法理解的、被称之为“本能”的东西。 萧奕白紧跟着走上来,看见弟弟正和朱厌面面相觑,不知道在僵持些什么东西,又瞥见朱厌脸上不怀好意的笑,顿时也有些厌恶,他直接大步走到弟弟身边,拉住他的衣袖推开画舫的房间门,又冷冷的扫了一眼朱厌,警告一样的低声说道:“你在门口好好守着。” 出人意料的是,在面对萧奕白的时候,朱厌顿时就有了顾忌。 他毕竟曾在白教担任大司命一职,也一早就察觉到了天尊帝手上的玉扳指里隐藏着一份霸道强悍的灵力,只不过那种灵力不知被什么更加独断专横的东西切断了,致使玉扳指里的一魂一魄始终处于失智状态,无法交流。 虽然无法近距离接触那个玉扳指,但是单凭这两个月天尊帝某些反常的举动,他就能推算那个魂魄的主人究竟是谁。 在上个月天气骤然转寒的时候,天尊帝命他送了一件倾衣坊特制的冬衣到天征府,也正是因为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原本对双极会上“碎裂”之灾尚有疑惑的人们更加心存侥幸,他们觉得帝王不会公然对一个全境公敌的兄长如此关怀有加,一定只是故意放出这种恐怖的言论,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 然而东冥惨变之后,当初那份侥幸被赫然捏碎,再也没有人质疑“碎裂”之灾的真假,萧奕白成为众矢之的,纵然是帝王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再次护他周全。 朱厌心下一动,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这次忽然暗中命令他去逮捕云潇,该不会是想借机一换一,把萧奕白送出天域城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无法说服自己改变这种细思极恐的念头,忍不住往房门边凑近,想要以白教秘术悄悄偷听。 “想偷听?”天澈也跟上来,瞥见他手上的动作,扬起一个深意的笑,“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天尊帝找萧阁主谈话,你也想偷听?” “不敢。”朱厌立马笑吟吟的望过来,领着两人往船尾走去,道,“陛下吩咐过,如果公子和云夫人也一起来的话,就让在下先送二位去封心台见一见潇儿。” “潇儿……”云秋水警觉的盯着他,不明白这个曾经的男宠为何能如此淡然的说出女儿的闺名。 朱厌是故意的,同样的手段没能激起萧千夜的愤怒,但是一定能让身为母亲的云秋水感到不安和困惑。天籁 天澈是直接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恶趣味,他不动声色的拦在朱厌和云秋水之间,刻意遮挡了朱厌的视线,又道:“师叔,您先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师妹。” “嗯。”云秋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从对岸悠然划来一艘更小的船,朱厌率先从画舫上一跃而下,然后抬头示意两人跟上。 天澈暗暗拉住云秋水,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师叔,这个人心术不正,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您不要被他几句话误导。” “嗯,放心吧。”云秋水勉强笑了笑,虽是让他放心,其实自己心里一点也不放心。 初见朱厌,那个人文质彬彬,谈吐优雅,若不是明戚一再叮嘱那是个声名狼藉的男宠,她甚至要误以为那是谁家的翩翩公子,然而再见这个人,意外从他口中提及云潇的名字,身为母亲,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朱厌,对自己的女儿有某种特殊的企图。 那不像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更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随时都会如火山爆发。 云秋水心底凛然,这个人呀,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黑暗无光的过去,才会变成如今这幅让人不寒而栗的模样? 此时,画舫内部交织着黑金色的神力,一个瞬间就将外围试图进入的灵力击碎,萧千夜目光一转,感觉手中的古尘发出一声低喝,刀鞘上缠绕的神力骤然化去,露出锋利雪亮的刃。 明溪正坐在最上方,虽然也隐约感觉到两种灵力碰撞之后产生的微弱激荡,依然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他还是穿着朴素的常服,另一件倾衣坊特制的羽织大氅斜挂在旁边的衣架上,房间的中心燃着炭火,让温度变得不再寒冷,这场面乍一看好像只是一场普通的聚会,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 他一个人镇定自若的吹着手里的茶水,又随手指了指早就准备好的几张椅子,淡道:“萧阁主坐吧” “他这么僭越,你也不管不问?”萧千夜顺势在他左边坐下,也不客气直接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两人就像是许久没见面的好友,开口也没有丝毫生疏,明溪反倒被他这般冷定的表情怔了一下,半晌才蓦然回神,嘴角情不自禁的抽了抽,答道,“哦……你说朱厌?” “朱厌?”萧千夜眼眸微沉,有些意外这两个字,低道,“他改名字了?” 明溪点点头,念道:“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见则大兵,呵,倒是真心适合他的名字,果然一来就给我惹麻烦了。” “哼,陛下自皇太子时期起,处理麻烦就是游刃有余了吧?”萧千夜随口接话,这种无礼的言辞非但没让明溪有丝毫愤怒,反而无可奈何的笑出了声,他轻轻晃动着手里的茶碗,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萧奕白,淡道,“是呀,我身边的人都是一个样,让他们办点事情多有顾虑,惹起麻烦来一个比一个能耐。” 萧奕白知道明溪是在含沙射影的说自己,索性也不出声,耐心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明溪看他那副淡然的样子,真的是又气又没办法,从鼻腔发出一声哼,不快的道:“千夜,我也就不跟绕弯子了,你把这家伙带走,随便你是带去昆仑还是带去上天界,总之好好找个能人异士给他看看病,我治不好他,他继续留在这里迟早是死路一条,你也不希望唯一的血亲兄长死在这里吧?” 萧千夜眉间一动,没等他说话,余光瞥见肩头缓慢凝聚的光球。 明溪用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那样沉闷的“咚咚”声让气氛更加凝重,他看也不看萧奕白,根本不想询问对方的意见,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但是他现在的处境很特殊,我不能公然放他走,千夜,你在帝都这么多年,应该能理解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网吧?” 明溪悄然抬眼望向对方,浅金色的眼眸这才注意到那个淡淡的白色光球,瞬间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帝王的语调骤然严厉:“我不是想要威胁你,但我真的……无可奈何。” 光球听闻这句话,原本只是漂浮在他肩头,顿时往前方挪动,转化成淡淡的人影。 萧千夜赫然站起,察觉到又是神裂之术,焦急的喝道:“回去!别乱来!” 帝仲已经立于众人中心,显然才从沉睡中苏醒的他并没有完全恢复,勉力摆了摆手,安慰道:“没事,我有分寸,我只是想和东皇、曦玉的后裔好好谈上几句。” 萧千夜冷眼看着他,知道那只是硬撑的说辞,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这种地方动用神裂之术,只会让本就脆弱不堪的神识更加雪上加霜! 第二百四十三章:针锋相对 明溪恍了一下神,浅金色的瞳孔略带好奇的凝视起这个影子,他其实是第一次见到帝仲本尊,对比上一次借着萧千夜的身体和自己说话,本尊出现在眼前之后,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这才是曾经和他的先祖日月双神并肩同行的人,即使眼下只是以神裂之术幻化成淡淡的残影,他也依然能从这片白光里感知到曾经的风采。 帝仲也在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寻找着同修的影子,当年的东皇真的是宛如初升旭日一般光彩照人,是个顶天立地,让他也肃然起敬的朋友。 想起飘散在遥远记忆里的那些零散片段,帝仲情不自禁的往窗边靠去,稍稍推开一条缝,扬起头凝视着依然悬挂于高空的日冕之剑,无限感慨的叹了口气,淡道:“他曾以那柄剑和我切磋过武艺,那是采万年日光凝聚上天界的神力所成之剑,需要有东皇的血脉才能化出剑的形态,你并无任何武学根基,如今却能令日冕之剑悬于高空,我不得不佩服你,虽然年轻,看着又病恹恹的,或许是真的有些过人之处,让我刮目相看。” “过讲了,我也只能将其凝形,并不能像先祖那样让它再度成为手中利剑。”明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他从座位上走下来,又谨慎的将窗子关好,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巨剑悬于皇城上空,唯一的作用只有威慑,若是遇上您这样的人,它就是一点作用也派不上了。” “单有武力是不行的。”帝仲接下话,唇角抿着一丝淡笑看着萧千夜,故意摇了摇头,“你看他,他比你强太多了,还不是每次都被你限制的死死的,如今又落入你的圈套,害我想好好休息都不成。”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责备,实则藏着一分莫名其妙的宠溺,一下子让明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接下去。 萧千夜没有动,他只是盯着这个残影,生怕什么时候这个家伙又会陷入沉眠无法苏醒。 “不过嘛,虽说只有武力不行,但是反过来……就更不行了。”帝仲见他一脸紧张的模样,知道自己要是在挑逗一下难免又要惹他生气,只得将心底的笑意硬生生憋了回去,轻咳了一声,这才认真的说道,“你现在的处境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以飞垣目前对上天界的了解程度,几乎只能是被动的等待毁灭,东冥保不住,你身为帝王要承受来自群臣百姓的质疑,如果接下来的三大境重蹈覆辙,结果会如何,其实我也能猜到。” “哦?”明溪倒是很意外他会说的这么直接,好像自己的全部算计都已经被他一眼看穿,帝仲像个毫不客气的长辈,根本不把眼前的年轻人当初一国之君来看待,反而是大步走过去直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低道,“绕了这么大的弯子,你该不会真的只是为了把萧奕白送出去吧?” “……” 帝仲的目光和明溪正面相视,谁都没有逃避,那样年轻的面庞上会有如此坚定老成的双瞳,倒是让他微微吃惊。 “一方面想把他送走,一方面又暗中对潇儿下手,你不妨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安抚民心,还是为了牵制他?” 明溪听见这句话,反倒镇定下来,微笑着说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您的眼睛,但任何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都只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我不知道萧千夜和您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若以我眼见来推断的话,多半是密不可分……又或者是根本无法分离,他对上天界的记忆越多,对飞垣而言就更加危险,我不能拿他这短短二十多载的生活,去赌曾经那段漫长到无法计数的年岁。” “这倒也没说错,你心思缜密,考虑良多,是个合格的帝王之才。”帝仲悠然叹息,脚步一晃就来到萧千夜跟前,看着他气鼓鼓又隐而不发的神情,抬手就用力晃了晃对方的脑袋,接道,“你呀……我说了不让你带上她,你不听劝,又给我惹事了吧?” “我……”萧千夜尴尬的瘪瘪嘴,又确实理亏无法为自己辩解。 帝仲不依不饶的埋怨起来:“哼,你们两个,一个稍微撒个娇,另一个就心软了,我是拿你们没办法。” 明溪僵硬的挂着笑,万万没想到这个以“战神”为名的人,竟然会像个唠叨的长辈一样喋喋不休、又旁若无人的训斥。 “不过这事毕竟是我同意的,也不能完全怪你。”话到最后,帝仲语调一变,又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肩头,萧千夜呆了一瞬,想争辩又被帝仲强行按回座位,他挥挥手,沉默了一瞬,说道,“其实厌泊岛并不安全,我能去的地方,奚辉一样能去,他对上天界确实是毫无保留的尽心尽力,但是对于外人,尤其是神鸟……我还真的不敢轻易留潇儿一人在那。” “我本想着带她在身边,至少我还有余力能保护她,只是奉天泉眼里的恶灵数量着实超出了预料,逼得我不得不现行化身,这才导致神识涣散陷入沉眠。” 他自言自语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得以加快语速:“再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幅局面了,坦白说我若是真的想强行带着潇儿一起走,帝都城内也没有人有能力可以阻拦我,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又会有什么人成为你新的筹码呢?”在线电子书 明溪抿唇不语,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帝仲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挑开他的心思:“千夜毕竟是飞垣人,他一定有着很多很多关系密切的人,你执意要强留潇儿,无非是看出来他喜欢她,男人嘛,总是最容易栽在心爱的女人手里,但若是退而求其次,他的师门,他的下属,甚至他久久不曾往来的娘家,都会成为你的筹码。” “您都看出来了,所以才会特意现身吗?”明溪终于有些紧张,但他并非常人,立即就冷静下来。 “我知道以你的身份立场,很多东西身不由已,不论是演给天下人看,还是真的只为了一己之私,我都能理解你。”帝仲冷定的看着他,斟酌着说道,“但很多东西逼人过度,早晚要出问题的。” “我知道。”明溪只是非常淡淡的接话,神情茫然,“我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回不了头,所以我也一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玉石俱焚……”帝仲惊讶的重复这四个字,瞥见明溪惨淡的笑起,“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您这样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为所欲为,您的眼前没有阻拦,也不存在任何威胁,可是对于世间万物而言,单单只是平静的活着就已经要拼尽全力!我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我也不想一直威胁萧千夜,我又何苦要把拯救飞垣的唯一人选,硬生生推到上天界那边去?” 他揉了揉额头,一直强行保持冷静的内心仿佛被一团烈焰引燃,痛苦的低诉:“您知道吗,辰王离开之前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皇权凶险,失去羽翼护佑,愿您长治久安。” “哈……长治久安,长治久安!”明溪愤怒的将手握成拳砸向墙壁,这样歇斯底里的失态让在场的几人同时凛然神色,抿着嘴唇静静听下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从羽翼下走出来,成为那片遮风挡雨的羽翼究竟有多难!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顾一切保护想保护的人,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要顾及大臣、权贵、百姓的利益!” 明溪望向萧千夜,面色大变,眼中有寒芒闪烁:“东冥,目前报到我手上的死亡人数是一百二十万,足足是北岸城海啸遇难人数的四倍!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长,现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可我依然不能对你、对你身边的任何人做出惩罚!” “明溪……”萧奕白的双瞳如结冷霜,当初不顾弟弟阻拦主动留下来,就是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身为帝王的他必定承受非人的压力,至少自己作为兄长,还能以“人质”的身份帮他分担一些,谁料到这个不争气的身体每况愈下,反而让本就忙的不可开交的好友再添忧虑。 他甚至孤注一掷的想让弟弟回来把自己带走,为此不惜设计引走弟弟,然后调遣朱厌,连同军阁八位正将一起伏击云潇! 萧千夜望向帝仲,两人皆是身形不动,只是目光交错的瞬间,就好像达成了什么共识,帝仲负手而立,淡淡的说道:“你所说的一切我都明白,但是有一点我却不得不现在就告诉你,你担心萧奕白病情恶化,想尽快把他送出去医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潇儿是个混血的灵凤族,如今还失去了沉月之力庇护,你强行留她在帝都,真的有把握能让她好好活着?” 明溪心中一颤,帝仲的话戳到他的伤处,这是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忽略的事实,因为在他心里,云潇的死活其实并没有萧奕白重要。 但是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表露出这种情绪,这会激怒萧千夜,得不偿失。 帝仲已然从帝王眼底的一片阴郁从察觉到了反常,继续劝道:“帝都的那些朝臣,诸如靖守公之类的,你让他们直接来找千夜麻烦,怕是没人敢做这只出头鸟,但是你让他们欺负一个女人……哼,那只怕是能玩出千百种花样吧?” 明溪的脸色铁青中透出白,虽然脑中混乱不堪,却没有出声反驳。 帝仲语气淡然,神色也十分平静,反而笑了笑,脱口:“不如让我们先见一见潇儿,她那样的性子,或许一时心软,会主动留下也不一定呢。” 明溪一时愕然,是真的看不穿帝仲此时到底在盘算什么。 “好。”隔了许久,帝王的声音如将要绷断的弦,做着孤注一掷的决定,“那就让她自行决定。” 明溪轻轻闭上眼睛,精神在这一瞬有些许游离,云秋水,天澈,叶家,甚至整个风家,他手上能迫使云潇妥协的筹码有如此之多,他理应运筹帷幄,让一切按照最初始的计划顺利进行才对,可现在,他的心底依旧空空荡荡,好似一口干涸的枯井,沉闷无声。 第二百四十四章:落水之人 画舫缓缓往中心内岛驶去,作为目前星罗湖上唯一的船只,它只是稍稍一动,就引来了岸边各路人马警惕的目光。 军阁的八位将领互换了神色,在没有得到最新命令之前依然严守岗位,而不远处靖守公带领驻都部队的人马也已经赶到,众人将整个星罗湖围得水泄不通,另一边,闻讯赶来的还有三侯之一平鼎侯,他是带着私人的护卫队,正在和靖守公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头顶的日冕之剑依然缓慢旋转,明亮的金光带着无声的压迫,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画舫内更是鸦雀无声,越是安静,越是压抑。 萧千夜在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时间,终于抬起头,皱眉对帝仲说道:“乘船去中央封心台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左右,你不要继续保持神裂之术了,回来吧。” “哦?”帝仲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反而奇怪的问道,“你竟然主动让我回去……你不是一贯都最讨厌和我共存的吗?” 萧千夜瞪了他一眼,这般不合时宜的说辞也只有在帝仲这种毫无畏惧的人口中才会说出,他不耐烦的将目光转向别处,口是心非的狡辩道,“我是很讨厌,但是现在又没有其他办法,你要是再把自己搞的神识涣散,我岂不是还得分心担心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给你惹麻烦……”帝仲啧啧舌,差点笑出声,残影一晃来到他面前,反而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到底是谁给谁惹麻烦呀?” “啧……别老是抓我的头。”萧千夜甩开自己头上那只手,总感觉这种动作像是在摸什么小猫小狗,面庞隐隐发红,又听见对方憋着笑,不怀好意的说话,“好好好,我不给你惹麻烦,这样总行了吧?” “呃,呵……”然而,率先笑出声的却是另一旁的萧奕白,他赶紧用手掩住了嘴,防止自己笑的更离谱,看见弟弟满脸的担心,又还要坚持嘴硬不在乎的模样,一下子就想起年幼时那些过往,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叹道,“大人还是太惯着他了,该不会真的把我弟弟当成什么吉祥物来宠着吧?” “你弟弟呀……有时候挺好玩的,像只小奶狗一样。” “他这样的臭脾气,也就您……还有弟妹能收拾了。” “弟妹?”帝仲微微一顿,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但转瞬又恢复了神采,笑吟吟的道,“现在可真的是弟妹了。” “哦?”萧奕白一惊,连明溪都瞬时抬眼望了过来,几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片刻,萧奕白连连轻咳,尴尬的道,“哦,哦……你怎么不早说,我身为兄长,连个礼物都没准备呢。” “你闭嘴。”萧千夜没好气的反骂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帝仲虽然满面祥和,笑容可掬,手却“叮咚”在他脑门上用力敲下,低声训道,“没礼貌,怎么说话的?” “我……是他……”萧千夜还想反驳,抬眼就撞见帝仲严厉的双瞳,到口的狡辩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萧奕白在他们对面看的心潮澎湃,弟弟一贯是个要强的人,就连父亲的训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反驳,怎么遇到帝仲之后,竟然真的被训的哑口无言,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多说一句话。 没等几人再说什么,原本寂静的水面突兀的传来一声尖叫,片刻之后又从岸边传来更加聒噪的惊呼,萧奕白本就靠窗而坐,听见声响立马推开一条细缝往外望过去,只见远处的水中有一个扑腾的人影,岸边还有焦急的人群正在和驻守的士兵交涉着什么话。 落水的人上上下下起伏不定,看起来并不懂水,眼见着就要沉下去。 萧奕白心下一惊,目光被对方有些眼熟的衣着吸引,顿时想起这段时日听到的一些传言,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你坐下,你现在是个普通人,你去能干什么?”明溪只是抬了抬手,平静的让他不要出去,他的目光不经意的从窗缝里扫过,看见水里挣扎的那个身影,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和冷漠,依然只是非常冷静的喝着手里的温茶,“不要紧,又不是第一次了,很快就有人把她救上去,不用你多管闲事。” “是明姝公主。”萧奕白不放心的提醒了一句,悄悄望了一眼对面的弟弟,压低声音解释道,“千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五公主不知道染上了什么疾病,忽然间整个人就疯掉了,虽然公主府上已经加派人马严加看管,也请了各地的大夫过来会诊,但是一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我听说她总是……” “萧奕白。”明溪放下手里的茶碗,面露不快的打断他,“说这些做什么,你自己的身体都一塌糊涂,先管好自己吧。” 萧千夜一时诧异,有些不理解明溪现在的冷漠表现,在今年的秋选上五公主意外受伤,导致双腿需要截肢,那时候的皇太子还对自己这个异母妹妹关爱有加,怎么时隔数月态度上竟然发生了如此惊人的转变,连她疯癫落水都毫不在意了? 萧奕白虽是被他毫不客气的训了一句,依然好声好气的劝道:“那毕竟是你妹妹,现在可是冬天,不及时救上来要出事的。” 明溪的眼里没有丝毫犹豫,反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固执,冷道:“我一早就命令封闭星罗湖,外围还有大批士兵守着,她一个疯子,到底是怎么闯过重重困难在这种时候落水的?” 萧奕白抿唇不语,显然明溪的质疑是对的。 “五公主……到底怎么了?”萧千夜也从中听出了端倪,也不知是不是心底那一丝对过往的惭愧作祟,一贯不爱多管闲事的他主动询问起来,萧奕白看了看明溪,发现他这次并没有再阻拦自己,于是解释道,“五公主是突然疯的,最开始总说家里有虫子,把所有的家具搬出去天天睡在冰凉的地面上,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说身上也有虫子,把自己抓的片体鳞伤还不肯作罢,天天就想方设法往星罗湖跑,然后往水里跳,说是可以淹死那些虫子。” “虫子?”萧千夜眉头紧蹙,想起先前自己的遭遇,面色凝重,“是那种驭虫术吧,为何不去找懂行的术士?” “是中原的东西,治不好。”明溪接下了他的问题,低垂着头,好像只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之前我安排云秋水和长公主见了一面,长公主亲口所言她操控的驭虫术来自中原苗疆,只怕还是蛊王一类阴险狠毒的东西,驭虫术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术法,但是各家各派之间差异巨大,找不到根源的话是没办法根治的。” “苗疆的东西?长公主去过中原?”萧千夜一惊,就算是对中原武林而言,苗疆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更不要说一海之隔原本就非常排外的飞垣大陆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等到飞垣稳定下来,我会派人去找找医治的方法,但是眼下我的确腾不出手帮她。”明溪淡淡抿着茶,面上表情冷静得有些怕人,想快一点结束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萧千夜苦笑了一下,知道这种说辞只不过是信口拈来,明溪这般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先前帝都政变上那些过于离奇的“巧合”?他一定是知道了明姝公主暗中伙同明玉长公主,险些误伤了胧月郡主一事,所以现在的态度才会如此急转直下吧? 他当年就是能在北岸城亲手逼死亲妹妹蓝歆的人,如今再无视一个疯癫的皇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外头的呼救声还在继续,而被这样的吵闹声惹得有些不快,明溪锋利的目光中竟然有一闪而过的杀气,眼见着帝王袖间一缕淡到近乎透明的青烟微微一晃,萧奕白心下一沉,知道那是他和公孙晏独有的联络方式,连忙上前按住好友的手,低声劝道:“明溪,算了吧,先把她救上来,关在隔间里就好了。” 明溪的目光幽幽,紧盯着萧奕白,虽不忍让他失望,又好像在想着什么事,有些心事重重。 帝仲已经重新以光球之姿回到萧千夜肩头,也在旁边闷不做声的看了许久,之所以没有直接出手救人,其实也是因为他早就注意到落水的女子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星罗湖沿岸有大批驻守的士兵,就算她真的能突破重围自己跳进来,那也应该是在湖边不远的地方,而眼下落水的位置距离岸边很远,若是粗略估算起来,好像还是离这艘画舫更近一些。 许久,明溪叹了口气,架不住好友的哀求,终于松口:“萧阁主,麻烦你了。” 萧千夜站起身,就像普通的君臣那样,只有帝王开了口他才会做出行动。 他前脚才走出房间,星罗湖的湖面上掀起微弱的寒风,水面微微荡起涟漪,带着某种刻骨铭心的怨恨,让本就寒冷的船板更添一丝诡异。 萧千夜骤然扭头,将目光望向更后方三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心中冷笑连连。 帝仲心中暗叹,他还是第一次在人类的身上察觉到这般毛骨悚然的诡异,低声提醒:“你小心,的确有些古怪。” 萧千夜转了转手里的古尘,心中反而有种平静,淡道:“长公主的目的是凤九卿,只要和他牵扯到的所有人,她都要一起报复,可惜了五公主被她妖言惑众,否则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凤九卿……他应该早就来过了吧?”提起这个人,帝仲有些不解,奇怪的道,“那时候他得知云秋水在帝都城,应该已经第一时间赶过来了才对,凤九卿虽不是上天界的人,但是毕竟身怀灵凤之息,对上天界独有的一些心法术式也颇有心得,光化之术如果要携带他人,距离和时间上都会有很大限制,但是以他的身手来计算的话,他想带云秋水逃走,理应不难。” 萧千夜也才想起这个人,轻咬着唇眉头微拧,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什么他不带走师叔的理由。 “别是云秋水自己不愿意跟他走吧?”帝仲摇头苦笑,笑起云潇那般让他头疼的性子,再想起云秋水是云潇的母亲,好像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也一点不奇怪。 第二百四十五章:抽丝剥茧 萧千夜从星罗湖上一掠而过,将落水的五公主卷起,然后脚步轻点,重新落回船板上,五公主呛了几口水,面容惨白正在大口咳嗽,一旁的侍卫看见是他出手,也不敢继续靠近,此时船板上的风很大,一身湿透的明姝公主紧紧环抱着双肩,冷的无法自制,咳声和喘声急促的交织在一起,她惊恐的抬起眼皮,认真辨认着眼前这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回来了?果然是他……回来了? “千夜,先带公主进来吧,外头冷,容易着凉。”萧奕白将房门拉开,他的手里已经抱着一床厚实的毯子。 萧千夜点点头,俯身想要扶起五公主,谁料她疯狂的打开对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船边,眼见着又要翻身跳入水中! 萧千夜紧蹙眉峰,想也不想的一把又把五公主拽了回来,强行拉着带回了屋内。 五公主目光无神,双瞳变成一种死灰般难看的色泽,她紧张的咽着沫,在扫过着一屋子的人之后用双手死死抱住头,一点点沿着墙边慢慢蹲了下去,萧奕白赶忙走过来,抖开手里干净的毯子披在五公主身上,轻轻的为她擦拭头发上的湖水,温声问道:“公主殿下,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五公主愣愣的看着萧奕白,这张脸和她记忆最深处那张爱过恨过的脸一模一样,即使此刻正在温柔的笑着,也让过去那些屈辱和不甘被一下子勾起,但她虽然心里怨恨,面上却一点也不敢再表露分毫,只是傻乎乎的咧嘴近乎讨好一样的往后边缩了缩,轻轻的说:“你……你回来了,我没事,我不会在缠着你了,我没事了,没事了。” 萧奕白的余光默默扫过弟弟,他才从门外走进来,目光复杂的盯着五公主,不知作何感想。 公然抗旨拒婚其实是弟弟的责任,只不过五公主本就不得先帝宠爱,加上弟弟又恰好是新一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早在明溪想拉拢他之前,先帝就很欣赏他那样意气风发的年轻军人,所以在他不顾公主颜面拒绝先帝的赐婚之后,虽然朝野一片愕然,唯独先帝一笑而过,没有给他任何责难,甚至破天荒的顺了他的意思收回了圣旨。 自那以后,五公主沦为全境茶余饭后的笑柄,以至于到了适婚的年纪,依然连想去提亲的人没有。 六王爷府上的三郡主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弟弟拒婚,但是三郡主性格开朗活泼,虽不是皇家公主,但被六王爷捧在手心,是个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她为人又总是脑子里少根筋,虽是个走哪都爱惹麻烦的破事精,但也正因为大大咧咧的性子惹人喜爱,大多数人谈起三郡主提亲,都是津津有味的当成坊间乐子,而对明姝公主,就完全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而造成这种悬殊差异最根本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五公主无权无势,不得宠爱,仅此而已。 在飞垣这样的地方,就算是一个身份高贵的皇家公主,得不到宠爱和权势,也只能处处忍让,在被公然拒婚之后,就连五公主的生母静太妃都保持沉默,她没有站出来为女儿的不公平说过半句话,依然只是每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目无神采的望着天空。 先帝的眼里只有温仪皇后一人,所有的后妃不过都是政治的牺牲品,她们的子女,也只是在重蹈覆辙。 萧奕白揉了揉额头,这样灰暗的过去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至少在那个时候,天真浪漫的明姝公主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或许是真的对弟弟动了心,竟然不顾自己公主的身份几次偷偷跑到烽火台去接弟弟回城,就像那个年纪应有的情窦初开,在远方默默注视着自己爱慕的少年郎。 想到这些,萧奕白无声叹了口气,他是一早就知道云潇的存在,也知道那才是弟弟拒婚的真正理由,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完全摸不清弟弟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没有丝毫回昆仑的想法,又对各家各路的提亲毫无余地的拒绝,就一直漫无目的的拖着。 如果弟弟能早一些对五公主坦白心意,或许她不至于如此。 萧奕白动作微微一停,张了张嘴,却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在这件事上,的确是天征府有愧于五公主,如今想来弟弟一直拖着不成婚的目的就是在等云潇,如果云秋水或者昆山掌门再拦着几年不让她过来,或许弟弟最终的选择,应该仍会是明姝。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也正是时至今日,身为兄长,他依然对五公主所做的一切,无法做出任何的谴责。 五公主微愣一下,对这样温柔的动作有些窘迫,还没有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感觉对方的手一直轻轻的在为自己擦拭头上的水,忍不住心底荡起小小的开心,低着头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稍稍一动就会让这难得的关怀消失。 明溪在冷眼看着自己的皇妹,终是冷哼一声打破沉默:“明姝,你怎么跑到星罗湖来了?” 五公主在听见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嘴唇不受控制的剧烈颤动,她哆哆嗦嗦的抬起眼睛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瞳孔顿缩露出惶恐的神色,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为公主该有的礼仪,手误无措的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萧奕白也跟着站起来,显然没有预料到明溪的一句话会让她有这么严重的反应,他想安慰一下五公主,这一次却是被她躲开,往墙角深埋着头蹲了过去。 萧奕白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吓到失语的女人,语气终于有些严肃,低问道:“你对她做什么了,她这么怕你?” 明溪是用更加严厉的目光毫不回避好友的质疑,一字一顿认真的辩解:“我什么也没做,她是自己心虚,害怕见到我罢了。”齐齐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害阿月的!”听见皇兄的话,五公主低声啜泣起来,明溪唇角抿着一丝淡笑看着她,不动声色的继续逼问,“萧阁主难得回来一次,你不妨将上次的事情全部解释清楚,明姝,你自幼不争不抢,在我几个弟妹中算是最好相处的一位了,到底是受到什么样的蛊惑,才会连胧月的性命也能毫不在意?” 五公主艰难的咬住嘴唇,难以掩饰心中的羞愧,其实自帝都政变之后,明溪哥哥突然将她府上的下人进行撤换和删减的时候,她就已经暗暗有感觉,虽然明溪哥哥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对自己做出惩罚,但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然后她就从一个不得宠先帝宠爱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得罪了新帝的皇妹,处境愈加艰难。 许久,在这样沉闷的气氛里,明姝只是无助的抱着双膝,近乎绝望的哭道:“我……我不敢说,她能听见,她什么都能听见。” “她?”明溪眼眸一沉,立马就意识到皇妹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不动声色的和萧千夜互换了眼色,淡定的抿了一口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接道,“这间屋子里有战神之力环绕,你放心吧,大姑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战神之力?”明姝将信将疑的扫了一圈,但又不敢质疑皇兄的话,只得紧张的直攥手,勉力保持着情绪,开口说道,“那天秋选之后,星圣女来找我,说是可以帮我,她说萧阁主心有所属的那位姑娘,其实正好和她也有些渊源,然后她给了我一个装着虫子的小瓶子,让我悄悄放到胧月身上去……” “最开始我没有答应,胧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担心这种虫子会伤害到她,但是大姑姑说了,她只是想让胧月将这些虫子带到天征府去,也不会伤到胧月,因为……因为萧阁主虽然拒绝过阿月很多次,但实际对她还是很好很好,她应该能进入天征府。” 萧千夜认真的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确实在秋选结束之后,自己家出现了古怪的飞蛾,而在那之前唯一进入过的外人,除了暮云就只有三郡主。 “但是那些虫子并没有什么作用,大姑姑很失望,她本来是想偷偷监视萧阁主的,没想到那些虫子很快就被杀死了。”明姝担心的看了一眼萧奕白,还是没有发现真正的萧千夜此时正在另一侧一言不发的听着,又道,“那时候正好胧月跑到月圣女那里去求了一个锦囊,她担心自己选的款式萧阁主不喜欢,还特意拿到我面前问我好不好看,然后……然后我就顺手在里面放了几只蛊蚁。” “竟然是你……”萧千夜隐忍着怒火,那几只蛊蚁害死了两个无辜的孩子,竟然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公主所为! 明姝被这声低低的呵斥惊了一下,呆滞的望过去,双瞳凛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呢?”明溪沉默了一瞬,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这样的举动显然已经超出他的预料,让他按捺不住要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五公主被皇兄的声音唤回神志,冷汗和湖水糅杂在一起,她情不自禁的裹紧了毯子,继续说道:“然后……然后萧阁主就走了,大姑姑也没有再来找我,只是教我怎么养好那几只蚂蚁,说是很快就能用得到。” “再、再往后,有一天大姑姑忽然来找我,要我去邀请胧月来府上小住几日,然后在政变当天,以取药为由,把她支去了丹真宫。” “果然如此。”明溪冷哼一声,主动接下话,“这些事情我后来也听公孙晏提起过,你就是利用了胧月那副大大咧咧的性子,知道外头严阵以待的驻都部队多半不敢惹她,所以才会选了她,毕竟从公主府去丹真宫一定会路过星罗湖,她一定会被卷入湖下。” 五公主跌跌撞撞的往明溪那里扑去,一下子跪倒在地,慌道:“我不是想害她,我担心她出事,还特意给了她我的公主令,那个上面一早就请人施了术法,一定能保护她平安出来的!” “目的呢?”明溪有些动怒,但还是保持冷静问着最重要的事情,明姝像散架的木偶无力的瘫软坐在地上,捂着脸哭道:“大姑姑说她算过一卦,说、说萧阁主的心上人,那个叫云潇的姑娘也会一起来到帝都城,只要能将她骗入缚王水狱,大姑姑就能杀了她为自己报仇,到了那个时候,我……我也能得到……” 话到这里截然而至,明姝瞬间回过神,直勾勾的望向门边的人。 那个人才是她心底爱慕许久的少年郎,他并没有温柔的为自己披上毯子,更没有小心的为自己擦拭湖水,他一直站在那里,眼内有看破一切的冷漠,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自己。 “她失算了。”明溪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感慨着这样隐于暗处的计谋如果真的得逞,又要引发何种无法预料的后果,明姝凝视了一会自己的兄长,深吸了一口气,“大姑姑并没有放弃,萧阁主第一次失踪回来之后,我听闻云潇姑娘住进了天征府,就想找个理由见一见她,我见到她了……我很不甘心,她不仅是个中原人,还是个异族人。” “可她没有害过谁。”明溪淡淡的提醒,见皇妹的肩膀一抽,然后慢慢冷静下来,眼内的恐惧慢慢褪去,一字一顿认真的道:“大姑姑发现了我的不满,她让我去摘星楼见她。” 明溪握着冷茶的手用力收紧,浅金色的双瞳不可置信的亮起——摘星楼自帝都政变之后一直由日、月圣女亲自看管,明姝这种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的人,真的能进到摘星楼见长公主? 突然之间,明姝的身子开始不停颤抖,那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某种无法自制的痛苦,逼着她捂着腹部伏倒在地。 “明姝?”明溪警惕的叫了一声,五公主用力喘着气,再抬头,双目血红,绝望的吼道,“我错了!皇兄,我真的错了,您救救我,我要被虫子吃掉了,求求您,救救我……” 话音未落,一直默默旁观的帝仲再度化形,同时来自战神之力汹涌如水弥漫整个房间。 他将手搭在明姝头顶,黑金色的神力化成无数细细的线,穿透皮肤钻入五公主体内。 第二百四十六章:节外生枝 神力在明姝公主体内游走,却仿佛置身一片黑暗虚无的海洋,这具身体的内部空空荡荡,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毫无温暖,而他越找寻,越如深渊般深不可测,帝仲暗暗心惊,一时竟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缓缓的,好似一条失去航线的船终于靠岸,有一束幽暗的冥火在黑夜里闪烁,帝仲蹙起眉峰,隐约察觉到那束火光应该只是一个人的眼睛,看似已经近在眼前,实则距离极其遥远,甚至让他也无法快速分辨具体的位置。 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能再遇上天界的人,是我的荣幸。” 听到这个藏于暗处不明身份的诡异人嘴里说出“上天界”三个字,帝仲稍一用力,让战神之力更加充盈,果然那双眼睛略微痛苦的皱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再开口语气中就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轻喘,用咯咯的轻笑来掩饰本体的疼痛:“不愧是以‘战神’为名,这幅不死不活的残影姿态,还能隔着整座大陆伤到我……上天界,果真是神之领域。” “隔着大陆……你在中原,你是谁?”帝仲淡淡脱口,这一问让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大步走上来,他不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只得暗暗用手抓住神裂之术的胳膊,借着两人可以共存的特殊关联悄无声息的感知一切。 “我是谁……不过是上天界的手下败将。”那个声音也是冷定的,岿然不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败于蚩王之手,他从我手里夺走了一件‘至宝’,自那以后,我便专心找寻关于上天界的一切,直到二十多年前在一处码头遇到那位残疾又丑陋的公主,她身上有着极为微弱的上天界气息,是日月双神的后裔。” “哦?蚩王,那的确是我的故友。”帝仲声音越是柔和,萧千夜就越是心惊,显然这种时候忽然冒出“蚩王”二字,是个非常麻烦的信息。 黑暗里的声音微微一顿,借着这短暂的沉默,帝仲已经不动声色的将战神之力以光线的姿态同时连接在明溪和萧奕白手心。 对方呵呵笑了,也不想阻拦他的行为,反而更加感慨的叹道:“中原的信仰极多,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百姓所信仰的神明也不尽相同,我本是个苗人,对于上天界的传闻并不感兴趣,直到他突然冒出来,夺走了那件‘至宝’,那是我锻炼蛊王最为重要的东西,上天界已是凌驾九天之上,又何苦为难下届一个普通蛊人?” “至宝……”帝仲默念着这两个字,想起曾经的好友,心却平静的掀不起一丝波澜,淡道,“他不会轻易夺人所爱,一定是你不好。” 此话一出,让在场的三人心照不宣的紧蹙眉峰,紧张的握紧了拳头,对面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以“战神”为名的帝仲会这么不假思索的护短,反倒是他呆了数秒,发出僵硬的笑声,这才继续说道:“那件‘至宝’是我找寻多年,一个体质极为特殊的女孩,她天生一头雪色白发,皮肤也如冰雪般透明,用我们这一派的行话,称之为‘雪女’,我要将她献给蛊王,让蛊王得到这份至纯至阴,只有这样,我才能凌驾万蛊之上,成为苗疆七十二派的王,可偏偏……被他多管闲事!” “你要把一个女孩子,喂给一只虫子?”帝仲用更加简单的话概括了对方的意思,嘴角扬起不屑一顾的笑,“我没说错吧,是你不好。” “哼。”对方也只是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带走了雪女,从此销声匿迹,我苦寻三百年,一无所获。” “三百年!”明溪低呼出口,难以置信的神情中透着一丝罕见的惊恐,大姑姑去中原偶遇那个苗人只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一个普通人,当真能活三百年? “呵……陛下失态了。”苗人瞬间就察觉到黑暗里那缕震惊,也将目光缓缓挪动方向,落到明溪身上,叹道,“那时候我遇到明玉,她偷了我用于练蛊的神龛,若非察觉到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上天界气息,我一定当场就会杀了她,但是她是我这三百年来唯一遇到和上天界有关系的人,我一定不能就此罢休。” “你对大姑姑做了什么?”明溪已经镇定下来,甚至主动开口询问起那些年不为人知的往事,苗人大笑着,说道,“她拉着我的手喋喋不休的说了好多东西,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件,她说一海之隔飞垣大陆的皇室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她之所以沦落成那副模样,是因为被人骗走了月神留下的一块古玉‘沉月’,而那块玉的下落,在昆仑一派。” 明溪按捺住心底的震惊,想起那日大姑姑提起自己过去时的模样,明明半身白骨濒临死亡,对那个萍水相逢的苗人却是难得的温柔感激,原来这一切也只是一场戏,他的真实目的只是利用大姑姑去找寻上天界的踪迹! 苗人更是有感而发,愤愤不平的接道:“然后我就假意帮她,让一个江南的商队带着她改道去了昆仑,而我则一直在后面悄悄跟着,没想到那个女人到了昆仑山脚下莫名其妙的就放弃了,哼,真是一点用也派不上,白白浪费我那么多时间,我本想让她在那种荒凉严寒的地方自生自灭算了,谁料她靠近昆仑山之后,从山中的某一处,突然传出了蚩王的气息。” “果然……”帝仲一点也不意外,早在之前和云潇谈起昆仑山脚下那个神秘雪谷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那应该就是他曾经的故友,蚩王风冥。 “那缕气息转瞬即逝,等我再次找寻的时候已经完全湮没,昆仑山脉何其之大,在那之后我又苦苦找寻多年,仍是一无所获。” 苗人沉吟片刻,时隔多年再次想起那些往事仍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但他立马又哑然失笑,接道:“我以为好不容易寻到的线索只能就此断了的时候,那位残疾的公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跑到苗疆去了,她在到处打听我的消息,吸引了很多蛊人的注意,我一时兴起就主动见了她。” “她说她不甘心,想以自己的力量报仇,但是她无一技之长,又失去了权势地位,她希望我能传授她驭虫术,她会折返飞垣,伺机报仇。” 听到这里,明溪已经将所有的头绪整理清楚,感叹这背后如此复杂的利益关系,他默默看着自己的皇妹,此时的明姝公主呆若木鸡,像一尊无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好像眼下发生的一切她都无法察觉,苗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不怀好意的道:“明玉公主也真的是令我惊讶,她以自身血肉饲养蛊王,虽不是‘雪女’之身,但那种微乎其微的日月之力让蛊王也变得极其强大,她回到飞垣之后,好像还利用了一个叫‘缚王水狱’的地方,让那里面被改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也成了蛊王的饲料。” 众人心底咯噔一下,冷汗沿着背脊不断冒出,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苗人虽然听起来笑咯咯的,语气里带着恨意,又道:“可惜明玉公主那副残破的身体已经没有用了,她被陛下禁锢在摘星楼,以日、月圣女之力束缚其中无法脱身,我敬佩她的心狠,但也不得不放弃她了。” “所以……”明溪咬着嘴唇,面色焦虑,心底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苗人眨眨眼睛,是在和帝仲默默对视,然后才一字一顿狠厉的说道:“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明姝公主和明玉是血亲,蛊王嘛,其实也不是很挑食,我察觉到她心里的恨,借机骗她来摘星楼,让她成为蛊王新的宿主。” “是你干的!”明溪恍然觉醒,仿佛醍醐灌顶立即理清了思绪,盘踞在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他一直以为这一切只是出于大姑姑对凤九卿的恨,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有更为棘手的人物牵扯其中! 苗人得意洋洋的笑着,多年的积怨一朝释放,连带着语气也变得飞扬跋扈:“明姝公主还有得救,只要战神愿意带着她一起去见一见您的故友,我就放了她,否则,我立即就能让她体内的蛊王吞掉宿主,到了那个时候,就请陛下做好帝都城尸横遍野的准备吧。” 明溪神色有变,眉头紧蹙,一言不发,想起帝都政变上被蛊蚁蚀心的那些士兵们,他们中有九成以上的人都彻底丧失了独自生活的能力,严重的甚至丧失理智,沦为痴呆。 眼下的自己本就内忧外患,疲于应付,如果这样猝不及防的袭击再来一次,而且还是发生在防守最为严谨的帝都城,那么本就人心惶惶的飞垣就会雪上加霜,危及政权稳固。 帝仲看了看身边的几人,也是万万没想到此次帝都之行还会节外生枝,而且如果这个苗人所言都是真的,能活三百年的普通人,一定也掌握着什么更为神秘的东西。 “陛下意下如何?”苗人在冷静的催促着,只见明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在心里做着更为冷酷的决定,他根本就不在乎一个皇妹的死活,眼下有帝仲在场,就算所谓蛊王复出,上天界的战神又岂会坐视不理?与其被一个面都没见过的苗人相威胁,倒不如就此赌一把…… 然而,没等他将决裂的话说出口,帝仲淡然一笑,道:“你不就是想见蚩王吗,我答应你就是了。” 明溪惊讶的看着他,再想说什么,发现帝仲那双异色双瞳带着看穿一切的睥睨,毫不回避的直视着自己。 “潇儿也还给我吧。”帝仲见他如此神态,知道他心中的难言之隐,别有深意地盯了一眼,低道:“您也不想重蹈几个月前的蛊蚁之灾吧?” 明溪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无语,被威胁了……他本以为有云秋水,有天澈,还有叶家风家这么多筹码就一定能逼着云潇留下来牵制萧千夜,万万没想到眼下会节外生枝,如果他不答应,帝仲又真的对蛊蚁之灾束手旁观,那么不要等到封印阵眼被全部破坏,他就要直接迎来另一场腥风血雨! 帝仲微微笑着,竟然感到心中有种莫名的痛快。 神力在明溪手心刺痛,一声轻到无的叹息自耳边传来:“被威胁的感觉……不好受吧?” “明溪……”萧奕白看着面容惨白的好友,心里隐有不忍,略一思忖,终于深吸一口气,转向帝仲认真的道:“大人,现在东冥的封印已经被破坏,夜王利用夜咒控制我,迫使我弟弟妥协成为全境公敌,千夜既然已在履行对夜王的承诺,对方是否也该给出应有的回应?” “你的意思是?”帝仲缓缓开口,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其实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的话,萧奕白的脸色却一点点黯淡下来,也知道自己的决定无法顾及弟弟的感受,淡道,“我希望您能让夜王稍微解除一部分夜咒,否则等到四大境封印和阵眼完全破坏的时候,我的身体也会因长时间的束缚而崩溃,我知道夜王大人一定不会让我死在他恢复之前,但是他恢复之后……也就不会在乎我的死活了吧?那对我、对千夜而言,岂不是得不偿失?” 帝仲点点头,淡道:“我会找他谈谈的。” 明溪和萧千夜都是面色突变,警觉的望过来,异口同声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奕白松了口气,有些惭愧的看了看弟弟,然后转向明溪,认真的道:“放云姑娘走吧,我会留下来,一直陪着你。” 明溪欲言又止,用力闭上眼睛,而帝仲只是悄悄按住差点一蹦而起的萧千夜,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百四十七章:僭越之罪 萧奕白对着弟弟笑了笑,看见他阴沉着脸随时都要火山爆发的样子,赶紧嬉皮笑脸的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他知道弟弟此次是专程回来想带自己离开帝都,甚至让云潇被算计遇险落入明溪手里,他大费周章不顾一切的冒险回来都是为了自己,而自己却依然不能回应弟弟的期盼。 其实自高成川死后,看似稳定的政权一直暗潮涌动,双公三侯持续不断的给明溪施压,几位大城主也至今逗留皇城没有离开,除此之外,一部分在三十六年前没有迁居帝都,至今滞留四大境的权贵们也纷纷不请自来。 禁军总督身亡,军阁之主失踪,海军统帅卸任,三军帅位空缺让权力的巅峰瞬间出现巨大的空缺,野心勃勃的政客摩拳擦掌,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此刻的明溪早已经是内忧外患,稍有不慎就会天下大乱,虽说眼下最大的威胁来自上天界,可作为飞垣古往今来唯一的皇族,明氏皇朝的根源本质,也是源于上天界! 这种矛盾的关系非常微妙,只要有心人稍加利用,借此造势,皇室的统治很快就会陷入危机,如果他也在这种时候被弟弟带离天域城,帝都一定会陷入哗然,明溪也会因此被人质疑。 坦白而言,这才是迫使他留下来的最大理由,他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让仍然醉心内斗的朝臣们肆意妄为。 画舫静静的往中心岛屿驶去,船上的几人都是沉默不语,直到船身微微一震,门外的士兵小心翼翼的禀报:“陛下,画舫已经靠岸,船梯也已放下,您是否要现在下船?” 明溪才从漫长的失神中回归神来,只是脸色憔悴,看起来心情也十分糟糕,他慢慢站起来走到萧千夜身边,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无可奈何的喃喃低语:“内岛我已经安排了慕西昭严守,既然你执意要带走云潇,我也没有办法阻拦你,但是,我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放走你们,就算是演戏,你也要自己想办法从星罗湖逃脱。” 萧千夜自然是对他的处境极为了解,知道这种时候只能各退一步,于是回道:“有剑灵在,只要陛下收起日冕之剑,我就能离开。” “哦?日冕之剑……果真对你有限制作用?”明溪深思的拖长语调,想起了前不久大湮城主非常严肃的和自己探讨过的问题,城主自阳川太阳神殿抄录了碑铭上古老的秘术,恳请他允许以皇室秘法相辅佐,甚至不惜利用几近全部损毁的十殿阎王残阵,这才在天域城上空密布了一张“金线”之网,他原以为老城主只是在做无用功,毕竟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实在太过神奇,来无影去无踪,毫无追捕阻拦的方法,如今听萧千夜随口一提,好像那种术法还真的起了些作用? 萧千夜并不回避,反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提醒道:“能对我起作用的术法,多半也能限制夜王,您不妨好好尝试一下,万一夜王哪一天不再信任我,又或者他嫌麻烦想要卷土重来直接血祭全境的话,或许那种东西还能力挽狂澜。” “那就多谢萧阁主提醒了。”明溪只是不动声色淡淡的接话,之前他对大湮城主的那种“金线”之术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见帝仲也以沉默认同了这种说辞,心底终究还是有几分宽慰,自上天界之灾降临飞垣以来,他们就只能被动挨打,如果真的有办法能与之抗衡,或许他就不必将所有的生机压在萧千夜一人身上! 萧千夜率先推门而出,以神裂之术化形的帝仲也在这一瞬悄然散去,门外的守卫看见是他走出来,连忙哆嗦的退开几步,大气也不敢出。 明溪是跟着他才出了门,忽然想起什么,扭头指着房间里缩成一团还未恢复神智的明姝公主,对萧奕白吩咐道:“封心台里应该有干净的衣服,只不过之前我遣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了朱厌和慕西昭守着,一会你先带她去找云夫人,只能麻烦夫人辛苦一下,帮着明姝换洗换洗,她这副模样实在不成体统,大冬天的,还容易着凉。” 萧奕白立即闪身出去扶起五公主,又对着好友欣慰的笑了笑:“你还是关心自己妹妹的嘛,何必表现的那么冷漠呢?” 明溪抿抿唇没有回话,脸上洋溢着深邃的笑容——这个年少相识的好友,这个在风魔多年,不问缘由、不顾后果为他清扫障碍的好友,他该不会真的这么天真,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吧? 真的会有这么蠢的人吗?明明自己手染鲜血,还单纯的以为身为幕后主使的他,会干干净净? 到底是萧奕白根本不了解他,还是他从来没有真的懂过萧奕白? 明溪的微妙表情被萧千夜看在眼里,却直接被萧奕白笑吟吟的忽视,他细心的拉紧披在五公主身上的毯子,温柔的扶起她一起往内岛走去。 同时在岸边等候的还有慕西昭,他身着军阁独有的银黑色军服,在看见从画舫上大步走下的萧千夜之时,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背脊。 “是你……”萧千夜微微吃惊,发觉他的视线和听力都已经恢复,慕西昭立即上前,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又瞥见稍后方的明溪,许多到口的话只能强行吞了回去。 萧千夜见他满眼感激又不敢发声,知道他有苦衷,忽然伸手拍了拍慕西昭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这身衣服挺合适你的,比当初禁军的好看。” 慕西昭心里七上八下的,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他看起来已经少了很多意气风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透露出深厚的疲惫。 没等他多想,身后传来焦急的脚步声,云秋水和天澈已经被朱厌从岛上的封心台里带出,他掐的很准,在听闻画舫靠岸的同时立即退出,眼下正好可以回到岸边接驾。九四好书网 “师叔!师兄!”萧千夜大步迎上去,云秋水看见是他来了,又惊又喜,这才难以掩饰语调里的崩溃,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断用力,急的都快要哭出声,断断续续连话都说不清楚,“你来了,你、你来了就好,潇儿被他们关起来了,她身上拷着锁链,还有、还有什么颈环的,会爆炸,千夜,你帮帮潇儿,你帮帮潇儿……” “颈环?”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在军阁八年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而明溪在后方听闻那两个字,也是目光一沉,疑惑的望了一眼朱厌。 朱厌面不改色,心里是一阵狡黠的暗笑,此时此刻的云秋水毫无传闻里昆仑大峰主的英姿飒爽,完全就是一副小妇人的姿态,竟然不顾长辈的身份,拽着自己的后辈弟子苦苦哀求。 这样可笑的场面,他是最乐意看见的。 萧千夜转过身,面色因愤怒而微红,眼中闪烁着难掩的怒火,低声质问:“陛下是不是不知道‘颈环’为何物?” 明溪似乎也迟疑着,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萧奕白赶紧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提醒:“明溪,那是军械库制作的一种套在脖子上的环,最开始是用在缚王水狱重罪囚犯身上的,但是那东西极不稳定,屡次意外爆炸,不仅囚犯会被炸死,连缚王水狱的大牢都被炸毁过好几次,后来就不让使用,一直荒废着了。” 明溪心思一转,直接望向朱厌,沉声问道:“朱厌,怎么回事?” 朱厌原本喜滋滋的神思被明溪一句严厉的话唤回,连忙低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回陛下,属下之前跟您提过,云潇是灵凤族人,属下身为异族血脉,想要在不伤到她的前提下将她带回确有难度,因此特意去军械库申请要了一些东西,陛下请放心,军械库早已经对陈旧的颈环进行过改造,不会像之前那么容易爆炸了。” “朱厌。”明溪是紧咬着牙,这个家伙确实跟自己提过一嘴这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口中的“东西”会是这么危险的存在! 朱厌这才感觉到额头有丝丝冷汗不受控制的冒出,面对沉默不语的帝王,有一种无边的压抑,比他在缚王水狱接受刑罚更加恐怖,甚至比心狠手辣的高成川更让他不寒而栗。 萧千夜的目光在明溪脸上轻轻一扫,立马就明白了这应该只是朱厌个人的自作主张,但他还是难以掩饰那种愤怒,咬牙斥道:“陛下是不是太纵容身边的人了?若说是那些曾冒死帮您夺取天下的功臣也就罢了,他一届声名狼藉的男宠,何德何能如此僭越?” 明溪轻轻闭了一下眼,朱厌本就对云潇心怀不轨,两人还曾在曳乐阁中大打出手,萧千夜自然是早就对他深恶痛绝,但这个人虽然人品作风上大有问题,毕竟是异族的三灵之一,又身负白教顶尖秘术,甚至还是经历过缚王水狱人体实验的试体,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用人之际,即使是朱厌这般让他头疼的“男宠”,也的确是难得可贵的可用之才。 隔了片刻,明溪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透着一丝冷峭峭的寒意,伸出右手,将食指点在朱厌眼睛上,反而奇怪的微微一笑,沉吟一声:“朱厌,你僭越了。” 话音未落,明溪的指尖闪过一束淡金色的剑光,竟是微弱的日冕之剑,直接击穿朱厌的右眼! 血,瞬间染满脸颊,然后顺着滴落,沾湿了半片衣襟。 朱厌一动不动,另一只眼睛也一眨不眨,神色冷漠如冰,任凭这样的处罚直接打碎自己的右眼,也只能将所有的疼生生咽回去。 他知道,以他这样的身份,天尊帝予以这种程度的惩罚,已是留情。 “萧阁主请吧,云姑娘等你很久了。”明溪没有再看他一眼,主动走上前为萧千夜推开厚实的木门,然后指了指隔壁一间屋子,对萧奕白吩咐道,“你带明姝过去稍作歇息,慕西昭,你守着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慕西昭低声领命,看也不看满身血渍的朱厌,退回门边。 萧奕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溪这个人做事一贯果断,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一手拉住五公主对云秋水抱歉的笑了笑,道:“夫人,五公主不慎落水,麻烦您带她去旁边的房间里换身干净的衣裳,这里就您一个女人,只能辛苦您了。” 云秋水才发现他身边站着的人就是那天疯狂拉住自己大呼救命的明姝公主,赶紧又将她身上的毯子紧了紧,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落水了?快,快来,先去把衣服换了免得着凉。” “麻烦夫人了。”萧奕白礼貌的指了指隔壁的房间,然后扭头望了望封心台的正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在外等候。 天澈在他左边,朱厌在他右边,慕西昭则正好在他面前,三人皆是一言不发,萧奕白感到有些尴尬,深深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索性往湖边走过去,找了块假山石,靠着休息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长生殿 天澈主动走过来,直接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萧奕白倒是意外他的举动,想起北岸城时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是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尴尬的咳了一声,接道:“你不是也没有进去?” 天澈奇怪的看着他,发现这个人的面色是一种非常憔悴的苍白,应该是在隐忍着某种深刻的痛苦,他没有直接揭穿,反而指了指封心台紧闭的门,漫不经心的道:“我毕竟只是他师兄,你才是他真正的兄长,我只比他早入门,要不然他还真不乐意喊我师兄呢。” “呵……脾气真差啊。”萧奕白一脸的坏笑,上下打量着天澈,又道,“公子是为了弟弟身上的毒回来的,只可惜……” 他一边说话,一边无可奈何的指了指眼前的星罗湖:“我之前有帮你问过明溪,他说缚王水狱已经毁了,资料室里那些东西也一起被淹没找不回来了,你弟弟身上用过的毒药,只能从其它四大境的大牢里找找有没有类似的情况,他已经暗中派人去查了,如果有结果会告诉你。” “哦……”天澈一脸茫然愣愣的脱口,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帮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血亲的感情……会不一样一些吗?”萧奕白淡淡的问他,天澈听他话中的意思,知道是别有深意,认真的道,“血亲也好,自幼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也罢,你真心相待,别人才会为你付出,千夜本心并不冷漠,所以他突然被你们说成叛徒追捕,我还是有些不信。” 萧奕白欲言又止,这件事的真相明溪明没有打算告诉云秋水和天澈,这两人目前之所以仍然将弟弟视为同门弟子,完全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仅此而已。 天澈看着他,总觉得这个人另有隐瞒,但他不主动开口,自己也不强求多问,于是转口说道:“其实他这次冒险跑回帝都,应该是来找你的吧?可是我看眼下星罗湖被重重包围,想要带着你逃出去着实是有点困难,更何况……” 天澈无奈的摇摇头,指了指封心台:“更何况天尊帝还抓了我师妹,搞不好一会连我和秋水师叔也要一起变成人质了吧?” “不会的。”萧奕白摆摆手,眼里虽有担忧,语气却是平静如水,“明溪不会再为难你们了,这件事本就是他自作主张,如果一早就和我商量,我也不会同意的。” 天澈认真思索他话中的真正含义,萧奕白虽然面上含着三分笑,但是他还是在心里无声的叹气,索性将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越说到最后,萧奕白的语调越低,他知道身后不远处的朱厌非常熟悉白教的秘术,也一直在刻意留心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但是毕竟是在天澈的身边,剑灵也无声无息的结起无形的屏障,不让他的声音穿过。 天澈沉默的看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然还能牵扯到中原苗疆,他神情中微微有些诧异,最终咬了咬牙,担心的说道:“实不相瞒,苗疆一带地处中原南部,地势复杂民族众多,素有苗疆七十二派之称,据说他们互相之间内斗已久,总是隔个几十年就会有新的统治者出现,你口中的那位苗人能活三百年,应该是长生殿的人。” “长生殿?”萧奕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若是从字面意思开看,倒是真的挑起了他的兴趣,天澈却是和他截然相反的担忧,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剑灵,继续说道,“昆仑一派在年满十八之后,如果得到恩师的允许就可以自行下山游历,中原的南疆我是去过一次,那里气候潮湿,毒虫遍地,当地居民也很排斥外人,有些隐蔽的小村寨里,从幼儿到老妇都在饲养蛊虫。” “就是那种蛊王?”萧奕白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他毕竟曾经是白虎军团的将领,也借机在白教偷看过不少古怪的秘术,又道,“白教有一门禁术就是以‘驭虫’为名,不过他们并不会自己饲养那些虫子,而是利用音律之声控制附近的毒虫蛇蚁,所以也不存在所谓‘蛊王’。” 天澈眼皮轻抬,微微扫了一眼萧奕白,感觉这个家伙身上当真是没有任何紧张,反而是不合时宜的好奇,连忙再度加重语气,认真的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并没有真的见过,据说蛊王是各类毒物厮杀之后最终的胜利者,他们先会将各种毒物分开决出胜者,然后再让所有的胜者继续厮杀,在这期间不断的以蛊术催化,甚至会喂食活人为祭品加速进度,你刚才提到的‘雪女’就是祭品中最为罕见的一种,要是当年真的被那位苗人得到,也许眼下的南疆早已成为他的天下。” 萧奕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嘴里喃喃自语:“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他追着找了三百年还是不肯放弃。”唯一 天澈面上尽是焦急之色,说道:“‘雪女’太罕见了,就算是在昆仑的秘录上我也仅仅知道一个,而且时间显示应该是在一千五百多年以前,比飞垣坠天还要久远一些。” 萧奕白听见这话茫然地抬起头望了望天空,似乎对这样久远的时间有几分莫名的恍惚,天澈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苗疆虽然自称是七十二派,事实上远远不止这么一点,只不过有名有姓曾在中原惹过事的就有七十二家,其中又以长生殿、千毒窟和百祭谷最为危险,尤其是长生殿,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门下弟子大多数能活到两百岁,但是年龄超过三百的,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果然喜欢惹事的人都喜欢扎堆呢。”萧奕白玩笑的摇着头发出一声感叹,天澈一时语迟,怔怔地立在当场尴尬异常,轻咳一声,“他们很少和中原武林往来,会主动惹事也多半是为了抢夺一些用于练蛊的宝物罢了,长公主是从飞垣乘商船渡海,那么所到达的码头应该是在南海附近,那里时常有外来的旅人逗留,身上也多半带着来自海外的罕见之物,所以那一带一直都是他们伺机动手的绝佳场合。” 天澈眼光寒光一闪,正色说道:“只不过这背后竟还有如此深远隐晦的阴谋倒真是让人毛骨悚然,此人在暗中观察多年,想必也一直在利用长公主寻找上天界的踪迹,难怪长公主能如此熟练的运用苗疆驭虫术,如果是背后另有高人相助,这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了,只是不知道他让你们带着明姝公主去见蚩王,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啊。” 萧奕白也有些疑惑,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上天界的蚩王……应该不会畏惧区区一个苗人吧?” 天澈眼神中寒光微闪:“话虽如此……可我总是有些不安。”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封心台侧殿,云秋水找到一身干净的衣裳,她抖开看了看,发现这只是一件非常简单朴素的侍女服,但此时五公主全身湿透冷的瑟瑟发抖,她也不顾上这是下人的衣服连忙抱着跑过来,五公主哆嗦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画舫,她紧张的张望着周围的环境,又拼命的往墙角蹲去。 “公主,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云秋水耐心的安抚着,轻手轻脚的走到明姝身边,五公主的呼吸短而急,胸肺里还一直有奇怪的咕噜声,她愣愣的盯着云秋水看了好久,感觉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竟有一些微妙的熟悉,好似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来,先换衣服,一会该着凉了。”云秋水心疼的看着她,这个高高在上,理应被所有人羡慕的皇家公主此时落魄的缩在角落里,紧咬着泛青发乌的嘴唇,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害怕,全身剧烈的抽搐,云秋水不动声色的靠过去,温柔的将她揽入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温暖起对方的身体,五公主心中有说不上的感觉,恍恍惚惚像一场梦。 这种温柔像极了幼年之时,她的母妃为数不多的将她抱在怀里,嘴里哼着呢喃不清的小曲。 五公主愣愣的伸手抱住云秋水,她的母妃就是如今的静太妃,是墨阁大学士之女,出身书香世家,也是一位才学兼备的才女,“静”这个封号,便是先帝赞赏母妃的为人处世以静制动,是个审时度势,知分寸、懂进退的女子。 然而,这个“静”字也像噩梦一般笼罩了母妃的一生,原本天真善良的小姐被父亲怀着别样的目的送到了先帝身边,原以为多少能获得些许宠爱,帮助父亲一派的政权团体稳固地位,然而后宫的生活却是异常的枯燥无味,先帝独宠温仪皇后一人,对送进来的其他妃子除了象征性的走个过场,甚至极少在她们的寝宫逗留,终于,所有人明白先帝做所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们费尽心机送进去的女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母亲终究还是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提起。 “娘……”五公主失魂落魄的抱紧云秋水,将脸埋入对方胸口,仿佛多年隐忍的委屈突然爆发,哭泣声从低沉的呜咽慢慢急促,到最后死死的用力,抱得云秋水有些喘不过气。 云秋水轻轻拍着明姝的后背,心里更是百感交集,自己的女儿云潇虽然也是自幼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丝毫关爱,可师门对她非常宠溺,不仅仅是掌门将她收在门下亲自教导剑术,青丘也非常关怀她的身体状况,刻意按照她的病情研制了好多种丹药,甚至在女儿贪玩调皮打碎了紫宸的星盘之时,一贯严厉的对方也只是嘴上唠叨了几句,没有过多的责难。 她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变得明亮动人,也时常伤心她混血的身子注定早逝,她一直心有疑惑——女儿到底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 直到她看到如今的明姝公主,这样显赫的身世背后隐忍着无尽的痛苦,她才忽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不幸。 第二百四十九章:虫印 云秋水轻轻的为明姝公主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发现对方身上的皮肤被指甲抓的到处是血痕,伤口在屡次浸泡湖水之后甚至有些腐烂流脓,云秋水心里暗暗吃惊,连忙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先擦去上面的水,明姝公主疼的全身一抖,用力吸了口气。 云秋水一边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柔声询问道:“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伤的这么重,有没有请大夫看过?” “伤……伤。”明姝哆哆嗦嗦的,目光下移落到自己的皮肤上,脸色开始剧烈的变换,惊恐的拽着云秋水死死不肯松手,“这不是伤,娘……有虫子,它们快要吃掉我了,您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它们一直在咬我,好疼,好疼啊!” 她一边哀嚎,一边又开始疯狂的在自己身上乱抓,云秋水连忙按住明姝的手,却意外察觉对方的力气极大,她一个习武之人都险些按不住。 云秋水本就是个对女儿溺爱非常的母亲,一看明姝公主紧抱着自己一直哭,一副精神崩溃的模样,心里不禁又难过又着急,她小心的撩起公主背上的头发,发现连双手根本触摸不到的地方也一样布满恐怖的指甲痕迹,她只能先安慰着给她擦干净,又不敢太用力弄疼对方,一直擦拭到腰窝,忽然一个小小的印记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五星,五个尖角分别画着蟾眼、蝎钳、蛛爪、、蛇尾和蜈蚣足,好似是将五种毒物的一部分拼合凑成了另一种奇怪的生物。 “虫印……”云秋水心里咯噔一下,这虽然不是她熟悉的东西,但确实是在昆仑秘录上见过类似的东西。 据说是一种将毒虫封入人体的恶毒邪术,毒虫会从五脏六腑开始侵蚀,到最后自内而外将活人吃掉! 云秋水不动声色的用手拂过那个虫印,她也在暗暗观察明姝的反应,五公主依然将头埋在自己怀里,好像对腰窝上的东西毫不知情,云秋水屏住呼吸,指尖慢慢拂过蛇尾的图案,忽然有一丝冰凉丝滑的触感一闪而逝,不等她心惊肉跳的收回手,指尖传来刺痛,指尖蛇尾的地方蹭蹭一下吐出一根蛇信子,飞速的咬住她的手指尖! 她虽然第一时间就收手,但是指头上已经被要出一个血牙印,明姝公主感到她微颤了一下,连忙抬起眼睛慌张失措的问道:“娘,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云秋水嘴里说着漫不经心的话,手上却丝毫也没有停下来,这一次她将昆仑的灵术覆盖于指尖,再一次小心的试探起那个奇怪的虫印,果然在她的手拂过蝎钳之时,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印记上的蝎钳像活了一样动起来,眼见着就要直接夹断她的手指! 云秋水镇定神色,反而主动出击夹住了那两只蝎钳,就在此时,反倒是怀中的明姝公主剧烈的抽搐起来,云秋水心下一惊,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悻悻收手,眼见着蝎钳重新钻回公主体内,又变成了一副印记的状态。 她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邪术,大多数虫印只会饲养一种毒虫,但是观明姝身上的虫印,莫非是直接封了五种毒物? 云秋水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在摘星楼见到的长公主,她坐在毒虫座上,半边身体都已经被撕咬成白骨,虽然眼下她也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和明玉长公主有瓜葛,但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明姝公主此时是一副极其怪异的模样,明明满眼泪痕,眼眸深处又透着一抹尖锐的笑,明明一直忍不住啜泣,但是时不时嘴角又会隐约勾起让人毛骨悚然弧度,云秋水将这一切看在眼底,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定,拍着公主的后背一直在轻声安抚,但心中不由提高警惕。 昆仑一派虽然学识渊博,但是很多东西也只是非常笼统的一概而过,就算是自幼在那里长大的自己,其实也无法真的这么快搞清楚五公主身上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门被人轻轻敲响,天澈在外面喊了她一声,说道:“师叔,陛下让我们一起去封心台,您那边换好衣服了吗?” 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听见同门弟子的声音,云秋水竟然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她赶紧给明姝换上干净的衣服,牵着她的手推门而出,笑道:“来了来了。” 封心台是曾经软禁皇太子的地方,虽然外面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宫殿,实际从正门进入之后要连续走过三个内门,此时内门上的横栓早已经被卸除,一路直通就可以走到最里端,云秋水虽然担心明姝公主,但此时看到手脚脖子上全部都是锁链的女儿,心里更是又气又急,但是再一眼看到明溪斜坐在一旁,到口的埋怨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明溪看了一眼云秋水,再看了一眼身着下人服侍紧张不安的皇妹,他冲一起跟进来的慕西昭使个了眼色,淡道:“西昭,你带五公主先到第二道内门外头等着。” “是,陛下。”慕西昭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多说什么,但是五公主看见身着军阁制服的人朝自己走来,立马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死死抱着云秋水的胳膊不肯松手,哀求道:“娘,娘您别走!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娘……娘您别走!” “娘……”一样在最里面的云潇听见这句话,愣愣的看着她,云秋水无可奈何的摆摆手,只得轻声恳求道,“陛下,公主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误把我当成了她的娘,您要是现在把她带走,我担心她会更加疯癫,不如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好好看着她,不让她乱来的。” 明溪只是冷眼扫了一眼这两人,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毫不客气的说道:“云夫人心地善良让我动容,但是五皇妹眼下精神失常,我并不想节外生枝,如果您执意和她在一起,那就只能麻烦您和她一起去二道内门外等候了。”炫书文学网 云秋水为难的望着云潇,她才准备说什么就被朱厌拦住,而明显知道更多隐情的萧千夜也只是以沉默默许了明溪的决定。 天澈悄悄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师叔若是实在不放心五公主那就一起去吧,阿潇这儿有我呢,您放心。” 云秋水点头退出去的一刹那,明溪面上吟吟含笑,转向云潇,想起这个姑娘身上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的感慨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云夫人果然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难怪之前凤九卿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来找我,想必是他想带着你娘从帝都逃走,结果被云夫人拒绝了吧?” 云潇惊讶的看着他,神色紧张,脱口而出:“凤九卿……他真的来了?” “哦?真的来了……意思就是他和你说过要来吧?”明溪倒是发出了一声奸计得逞的长叹,面上笑容未减,然而目中却露出一丝赞许,“我也只是猜测凤九卿会不会现身东冥和你们遇上,正巧云夫人到了帝都城,就顺手让公孙晏把可以联络的冥蝶给了他们,这样只要云夫人和你们联系上,你们又恰好和凤九卿遇见,以他的性子多半是要亲自来一趟天域城,也好帮我了结镜月之镜的事情。” 云潇嘟嘟嘴,半个字都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这个家伙精于算计,万一她一会再说错什么话,搞不好又要落入圈套。 明溪暗暗笑了笑,倒是挺乐意欣赏对方脸上这种又气又不敢发作的表情,他自幼便在权势的斗争中长大,对这些阴谋诡异早就熟识于心,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有各种应付的方法,能保证在大多数意外的情况下将局势扭转回正轨,然而真的遇到像云潇这般轻而易举被他算计的姑娘,心底反而有些小小的无趣。 这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宠爱下长大的姑娘啊,自北岸城从她身上骗到“沉月”开始,她就真心没有一点堤防,以至于在分魂大法之时还被他偷偷取了血液,这才成功制成了飞垣最重要的一个引游盘,可以主动追踪灵凤族的气息。 正是这个引游盘,让凤九卿踏足天域城的一瞬间就被他知晓,即使对方使用的是来自上天界的光化之术,他依然敏锐的利用日冕之剑暗示凤九卿来找自己。 明溪的目光微微收紧,不知为何不经意的瞥过朱厌,他虽然被刺瞎了一只眼睛,甚至身上的血渍都还没有干,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来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难怪这个风月之地见惯了各种女人的男宠会对云潇如此执着,她这样身怀高贵的灵凤之血,偏偏又不谙世事特别好骗的女人,是真的能挑起朱厌的兴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寻开心吧? 眼见着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萧奕白忍不住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明溪恍然回神自知失态,还是若无其事的一笑而过,毕竟是当着朱厌的面不能将事实全盘托出,只能故意找借口说道:“明姝身上的蛊王关系到天域城的安危,既然是被有心人威胁,我也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帝都遇险,萧阁主可以带着云潇离开,夫人和公子我也不会强求,但是,萧奕白必须留下。” 萧千夜只是淡淡看了明溪一眼,也知道这种话只是说给朱厌听,好借着这个的口将帝王的“无奈”昭告天下,他不甘心的望向大哥,瘪了瘪嘴好似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忍着情绪压低声音:“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我大哥?” “这个……”明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当着朱厌的面问的这么直接,面上渐渐浮起一丝不悦,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沉吟许久才缓缓答道,“只要萧阁主不再继续危害飞垣,我就保证他平安无事。” 封心台里陷入一片寂静,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回答似乎是在警告他,一旦其它三大境重蹈东冥覆辙,萧奕白作为“人质”,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在场的人除了朱厌和天澈,都是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各处的封印依然会被破坏,阵眼也早晚会被重新开启。 明溪像是另有打算,心中不由暗暗踌躇,他没有直言,手心里凝结起淡淡的日冕之剑,眉头紧拧,他一贯运筹帷幄,唯独对飞垣生死存亡的“碎裂”之灾毫无把握,甚至也无法计算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他早在得知弑神之计开始就一直在暗暗计算成功的几率,然而无论怎么算,他都觉得这是一件胜算并不太高的决定。 他需要将胜算提升到足以匹配牺牲的高度,大湮城主从太阳神殿带来的那些东西,显然是眼下可以尝试的存在。 但……他需要时间,必须以合适的理由拖延“碎裂”的进度,而眼下萧奕白,就是那个最好的理由。 萧千夜的目光不偏不躲,一直盯着思绪游离的明溪,好似也从对方严厉的双目里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暗暗一动,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御剑术原本就只能另带一个人逃走,既然云潇落到你手里,我总要在他们两人之间选一个,陛下执意要留我大哥,可否能先将她身上的那些东西解开?” “也对。”明溪深思的一笑,没想到一贯固执的萧千夜这一次能这么快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他认真想了想,扭头对朱厌道,“你去军械库将解锁的钥匙取来给萧阁主,另外传令下去,萧奕白自即日起禁足封心台,查封天征府,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朱厌低头领命,总觉得天尊帝和萧千夜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又无法看穿这一层迷雾,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第二百五十章:恶其余胥 朱厌回到第二道内门,看见明姝公主伏在云秋水的膝上,正在酣睡,他冷眼扫过这莫名其妙温馨的一幕,打心底发出一声讥讽。 原以为曾在飞垣留下惊艳传闻的昆仑女剑仙云秋水有多么特别,如今终于得见,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在这种自身难保的节骨眼上,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一个失宠公主的死活,难道她真是当里面的天尊帝好说话,会被三言两语说服,对自己皇妹额外开恩? 而再看紧守在两人身边的慕西昭,朱厌更是感觉心中一阵无名的反感,这个家伙和自己一样是从缚王水狱里爬出来的人,也是在高成川手下挣扎求生后不惜一切代价选择背叛的人,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可自己偏偏对这个人异常排斥,尤其是当他换上那身刺目的银黑色军装之后,这种排斥愈发严重,几乎已经成为厌恶。 他们同为新帝身边的新起之秀,同时受到来自各方势力的关注,若是按照眼下的局势来看,自己比慕西昭更得天尊帝信任,也让帝都那群鼻子比狗都灵的大臣们一早就选择了站队,这个慕西昭,明明知道现在的军阁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连陪都洛城的城主都千方百计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暮云找借口调离出去,偏偏他还主动要求加入军阁,这般死脑筋的性子,高成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朱厌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按照年龄来算,他比慕西昭年长不少,不过因为是异族人,所以外表上并不是很明显,早在高成川第一次把这个人捡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奉命调查过他的身世,真的就只是个无依无靠的荒地贱民罢了,也不知道哪一点引起了高成川的兴趣,被带到帝都城精心培养,试图让他接掌军阁。 那时候的萧凌云已经是军阁之主,但由于天征府本来就是个人丁稀少的家族,次子萧千夜还跑到中原求学去了,长子萧奕白又总是对官位一副漠不经心的样子,高成川借机在暗中为慕西昭声势,就连先帝都对这个人都是赞许有加,加上之后天征府被人离奇灭门,所有人都觉得军阁的位置会理所当然的落入高成川手中,谁料偏偏在这种时候,萧千夜从中原回来了,并且迅速得到皇太子的青睐,几乎是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将军阁主的位置拱手相赠! 政权的斗争就是这么扑朔迷离,而斗争下的失败者,注定遭到抛弃。 那是从高空摔入尘埃,摔得粉身碎骨,原以为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缚王水狱那样的人间地狱里爬出来,偏偏这家伙自己的身体争气,意外成为高成川“融魂”的宿主,从那时候起他就在暗中默默注意着这个人,明明是个被利用到快要失去自我的人,竟还傻乎乎的继续为高成川卖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心效忠的高总督,是个真真正正的恶魔。 朱厌微微眯眼,情不自禁的抬手用力按住自己额头,他不明白为何此时想起慕西昭的过去会让他的心底掀起剧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复。 慕西昭是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忽然背叛,如果说自己背叛之后选择的人是当今的天尊帝,那么慕西昭选择的人就是曾经的军阁主,当他再次从彻底塌陷的缚王水狱中走出来,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是被萧千夜以特殊的剑术封十直接封印了视觉和听觉。 朱厌虽然只是停顿了短短一瞬,但想起这些沉痛的过往,恍然感觉时间好似过去了很久,云秋水也抬起头望向他,发现他眼睛上的伤口又开始缓缓渗出鲜血,但他却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微微失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她低声脱口提醒了一句:“先生脸色不好,眼上的伤还是尽快治吧。” “呵……”被她的一句话唤醒,朱厌瞬间就恢复了笑吟吟的姿态,左眼眼角的余光缓缓从云秋水面上扫过,这样的关心之词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温柔,反而心底一阵苦闷,仿佛被一只手狠狠绞着的心,压低声音回道,“这是陛下以日冕之剑亲手击碎的眼睛,只怕整个飞垣无人敢出手为我疗伤……” 云秋水意外的看着他,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压抑像一潭死水,她的目光从朱厌鲜血淋漓的眼睛扫过,忧然垂眸:“先生若是不介意,我倒是会一些止血之术,或许可以帮您。” 朱厌听闻这话,心口剧烈一缩,却依然只有冷漠,不屑道:“夫人好心朱厌心领了,只不过眼下陛下让我去军械库取钥匙,就不浪费时间止血治伤了。” 他一边礼貌的对云秋水鞠躬,一边已经悄然无声的推开门准备走出去,云秋水自知不能耽误他,只得暗自叹息,低下头用手轻轻缓缓的抚摸着明姝公主的头发,感慨着这帝都城内的每个人都活的举步维艰,在光鲜亮丽的外面之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无奈和心酸?起舞中文 “云夫人。”朱厌在踏出去的之前突然顿步,他本就阴柔的脸颊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苍白的娇美,真的好似传闻里风华绝代的帝都男宠,一瞬间看的云秋水双目迷离,朱厌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里带着三分调侃一分认真,低声道,“我若是告诉您,其实我对您的女儿云潇非常的有兴趣,云夫人会如何?” 云秋水呆了一瞬,完全看不出这个人此时说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意图,但是这番直接明了的说辞,顿时就让她有莫名的忧愁盘旋心间,于是含糊其辞的回答道:“不知先生指的是哪一方面?若是男女之情,潇儿自幼喜欢千夜,怕是没人能分得开了,若是别的意思……她这个孩子,做朋友的话应该会让先生喜欢吧。” 朱厌不觉含笑,眼里的光流转出独特的色泽,隐约有幽怨之色,看的云秋水触目惊心,淡道:“我曾经将自己所有的生机寄托在另一个灵凤族女人的身上,可惜最终她也没有给与我任何的回应,她没有伤害过我一丝一毫,却成为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偏偏我是个异族人,我骨血里的本能让我对灵凤之息产生敬畏,云夫人,我真的太难受了,我两次和云潇过手,我的本能阻止我伤害她,可越是如此,我就越想毁了她。” 云秋水不敢轻易接话,只见朱厌撇嘴冷笑:“云夫人是不是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当初不肯出手的人是凤姬,我应该去找她算账,怎么也不该拿云潇出气是不?” 云秋水欲言又止,这样的话看似有理,但只要稍微了解过“凤姬”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是这个大陆上接近“神”的人物,若非当年护住飞垣坠天落海之时耗费太多灵凤之息,恐怕就是上天界亲自来也要礼让三分,果然朱厌轻哼一声,笑得意味深长:“众所周知,柿子也要挑软的捏,谁让您的女儿……太好欺负了呢?” 他呵呵低笑,然后不再多言离开封心台,云秋水看着这个的背影,只觉背脊爬上一股恶寒,让她全身战栗,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慕西昭是一直在旁静听,此时察觉到云秋水微妙的情绪波动,连忙上前一步安慰道:“夫人,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云秋水深吸了一口气,赶紧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压抑不住的恐慌,她颤抖的手不敢再抚摸明姝的头发,生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会直接吵醒难得睡沉的五公主,可是她的心底已经刮起狂风巨浪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潇儿如果被那样心思扭曲的人盯上,他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逮住一切机会,将所有的怨恨不顾一切的发泄在女儿身上! 人都说爱屋及乌,但恶其余胥,也是本能。 朱厌大步走出封心台,湖上的冷风飕飕作响,眼上的疼痛也被这种寒冷缓解,朱厌弯下腰撩起湖水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带着月神之力净化过的湖水尤其清净,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即使是受到这样的惩罚,朱厌的心底仍是说不出来的痛快,他确实是对天尊帝提起过要去军械库取一些械具好带回云潇,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种颈环是尚在研制中、根本没有投入使用过的东西?他对天尊帝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甚至没有坦白告诉他自己是避开了军械库的登记,偷偷带出了那个颈环。 朱厌咧嘴笑开,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那个颈环,其实根本没有打开的钥匙,本就是废弃的东西,谁会浪费时间去给它制作钥匙呢? 他在默默思考着一会要怎么和天尊帝解释,负责械具的人其实就是风家三娘,以她眼下和萧阁主的关系,料想那个女人也不敢承认是自己失职才被他带出了那种东西,那就只能上报钥匙丢失或是损毁,然后拖延时间另行制作。 朱厌莫名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封心台,脸色倏地一变,有几分期待——都说萧阁主和上天界有关系,那么以上天界之力,取下区区一个易爆的颈环,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一边这么打算着,一边大跳回到了画舫上,命令船上的士兵调转方向回到另一端的岸边。 第二百五十一章:内忧外患 画舫才靠岸,朱厌不等船梯放下就直接从上面一跃而下,早就在岸边守候许久的靖守公、平鼎侯连忙迎上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两位朝中重臣面对如今的朱厌也只得含笑风声的先拱了拱手,先后指了指湖中心的封心台,小心翼翼的问道:“朱厌,陛下和萧阁主到底都在谈些什么?你这时候出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们?” 朱厌客客气气的回礼,虽是天尊帝身边的红人,但他对这些背景深厚的大臣们还是极为彬彬有礼的,坦言说道:“陛下已和萧阁主达成协议,只要萧阁主不再危害飞垣,便不会对他兄长出手。” “就这?”靖守公眼睛瞪得滚圆,感觉自己是不是听漏了什么,朱厌撇着唇,方才那些话好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只怕真正的目的就是借着他的嘴传达给外头的人知晓罢了,想到这里,朱厌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陛下确实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敢妄自揣摩圣意,若是靖守公、平鼎侯两位大人有什么疑惑,不妨亲自问问去?” “呃……那还是算了。”靖守公此时正在为刚才火炮的事情担心,哪里还敢这种时候去找天尊帝问清情况,他暗搓搓的推了身边的平鼎侯一把,笑嘻嘻的道,“侯爷,您怎么看?” 平鼎侯本就被朱厌这番话说的有几分心神难宁,听得靖守公这么快就把担子推到自己肩上,不由得蹙眉瞪了他一眼,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奇道:“朱厌,你们不是之前抓了个女人回来吗?刚才靖守公还在跟我提起这事,说抓的是萧阁主的心上人,这下他大哥和女人都落在陛下手里,晾他不敢胡作非为了,怎么这会陛下只提起萧奕白,只口不提你们抓到的女人?” 朱厌面色稍沉,纵是自己也有疑惑,还是将所见之事一五一十的汇报:“观眼下的情况,似乎是五公主身上出了些岔子,二位大人可还记得之前驻都部队被蛊蚁蚀心全军覆没的事?五公主体内好像也还藏着那种虫子呢,陛下担心蛊蚁之灾席卷重来,不得以只得妥协各退一步,依然只能留萧奕白一人作为人质,暂且牵制萧阁主。” “这……”平鼎侯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明白这事怎么又和五公主扯上了关系,反倒是靖守公听到“蛊蚁”两个字,吓的脸色骤然苍白,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眼珠子乱转,慌忙扫了一圈四周,看着哪里都一脸害怕:“蛊蚁……就是那种可以钻进人身体里,直接控制脑子的蚂蚁?哎呀,那可不行!那东西神出鬼没的,防不胜防!” 平鼎侯一听这话,遽然变色,也终于记起来之前帝都城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用力吞了几口沫,不敢轻举妄动,支支吾吾的问道:“那、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五公主?” “陛下没有直言,恕在下无可奉告了。”朱厌礼貌的作揖,看到两个朝中重臣一副担心害怕的模样,不禁满脸鄙夷,嗤笑道,“不过二位大人也不必过分担心,陛下自然是有了解决的办法,否则怎么会轻易放萧阁主离开呢?我看靖守公还是现在就让驻守的士兵撤了,反正也留不住萧阁主,不如早点歇着去吧。” 靖守公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自己本就是个文臣,此次破天荒的临时接掌禁军总督之职,本以为不过是调兵遣将抓几个人罢了,没想到水这么深,让他一个久经官场的老臣都险些吃了大亏。 没等他再说什么,头顶的日冕之剑忽然散去,伴随着破碎的金光一点点湮没于天际,天尊帝的声音像是从皇城的每个角落空旷悠远的传出:“靖守公,收兵放行吧。” 朱厌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以为然的一笑,果然一切都如他料想的那样,靖守公听见天尊帝的命令,片刻才缓过神色来,脸色越来越难看,万万没想到朱厌前嘴才说出来的话,立马就成了真,这个家伙也就在天尊帝身边呆了短短几个月罢了,到底是怎么做到将陛下的心思猜的分毫不差,难道又是用了什么古怪的术法,诸如“读心”、“猜心”这些? 与此同时,湖上的画舫已经折返封心台,靖守公见状连忙命令湖边的驻都士兵全部撤离,还小心的嘱咐着要将之前的火炮赶紧收起来送回军械库去,平鼎侯见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对着自己带来的护卫队使了个眼色,趁着众人不备也从星罗湖悄无声息的离开,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再等到画舫从封心台幽幽驶过来的时候,除去原本星罗湖的守卫就只剩下八名军阁将领。 萧千夜牵着云潇,她的手脚依然被海魂石的锁链拷住,虽然已是特制的那种轻便之款,但是拖在地上仍是发出让人不适的摩擦声,云潇眼神一暗,低下了头,她自幼就得到师门的宠爱,还从来没有以这幅阶下囚的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虽然岸边的人已经被撤去了不少,但还是有无数双眼睛蹭蹭的望了过来。 “别怕,我在你身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萧千夜只是将她牵的更紧,又往自己怀里悄悄拉了拉,明溪是紧跟着两人走出画舫,随意扫了一眼岸边的景象,反倒是微微一笑,安慰道,“云姑娘该庆幸才是,现在下面的八人是他最为信任的同僚战友,他牵着你走下这艘画舫,就是在对最重要的人承认你的身份,如此‘殊荣’,又有多少女人求而不得啊?” 云潇虽然脸上微微带笑,实则暗暗心寒,她是无数次幻想过成为萧千夜身边的那个女人,能名正言顺的嫁入天征府,被人唤一声“萧夫人”,可眼下不仅她是个阶下囚,连萧千夜都成了全境公敌。 云潇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萧千夜那双难得柔情似水的双眸,明明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境况下,他却恍若不知,反而是优雅地轻轻一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继而拉着她一起一步一步走下船梯。 这条船梯不过十余米,对云潇而言,每一步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远。 身边是风声鹤唳的星罗湖,但此时日冕之剑的碎片如流星一般坠入清潋的湖水里,交织撞击出日月同辉的炫目光泽,好似是身后的帝王特意为两人安排的一场奇妙之旅,云潇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也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满眼的欢喜缓缓流露,情不自禁的往萧千夜身边靠了靠,紧挨着他并肩同行。 星罗湖岸边,叶卓凡屏息凝神,面上微微发烫,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竟被这不合时宜的一幕看的有些失神,心底五味陈杂——明明她身上带着枷锁,为何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她是真的毫不在意,只要能在那个人身边,无论那个人是飞垣的英雄还是飞垣的敌人,她都一点也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从小就喜欢的那个人而已。 军阁的众将也都是一言不发,同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战友,闲暇之时他们其实也会津津乐道的谈论起顶头上司的感情所属,毕竟他这样年轻有为的人,身边从来不缺主动献殷勤的女人,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真的等到这一天来临,他是牵着一个满身枷锁的女人慢步走下,这是个来自中原的女人,是个带着异族血统的女人,可他没有半点嫌隙,满眼都是前所未有的宠爱和骄傲,那般从容自信,和之前那个对异族深恶痛绝,对外来旅人不屑一顾的军阁主判若两人。菡萏文学 原来一个人动了真情,是真的会将不顾一切。 明溪只是在船头稍稍瞥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直接反身回到房间里,空荡荡的画舫此时只有萧奕白一人,想起已经许久没有两人独处好好谈过心,明溪直接走回自己之前的座位旁,取下一直挂在那里的羽织大氅丢在萧奕白身上,没好气的骂道:“之前不是让朱厌给你送了今年的衣服吗?怎么没见你穿?” “哦……衣服我送给天澈了。”萧奕白也不跟他推辞,早就冷的有些难以忍受的他立马就披上了羽织大氅,用力搓了搓手,没等对方劈头盖脸的骂声下来,又赶紧好声好气的抢话,“毕竟北岸城的时候有点对不住人家嘛!我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连他们门派里的御寒心法都不怎么管用了,所以就顺手送他了。” “哼。”明溪冷哼一声,脸色冷得如一块化不开的寒冰,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当倾衣坊的衣服多少钱能买到?你倒是大方,说送人就送人了,我怎么看人家根本不领情,也没有穿在身上啊?” 萧奕白知道他只是嘴硬心软,温言安抚道:“倾衣坊还敢收你银子?他们巴不得一年送个百八十件讨你欢心呢,你去好好查查,指不定他们的帐也不干净,也许和公孙晏也是一丘之貉……” “你闭嘴。”明溪蹙着眉,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和自己贫嘴,再想起之前萧千夜也是脱口而出一模一样的这三个字,又赶紧轻咳了几声缓解尴尬,萧奕白暗自好笑,又不能真的笑出声再惹他生气。 “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明溪见他这幅漫不经心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个茶杯就照脸砸了过去,萧奕白微微扭头避开,只见明溪睁着一双浅金色的眸,明明是明媚如阳光的色泽,却悠悠透出他完全看不透的深邃和黑啊,低吟,“萧奕白,我并不关心明姝的死活,如果不是担心战神真的会袖手旁观让帝都再陷蛊蚁之灾,我一定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云潇离开。” 萧奕白凛然神色,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好友的话都是认真的,明溪严厉的抿了抿唇,冷哼一声:“若是夜王真的能帮你解除一部分夜咒束缚,那么我此次倒也还不算很亏,但是万一他不肯……” “万一……”萧奕白暗暗握拳,这个“万一”的确是有可能的,毕竟谁也不能真的左右夜王的决定。 明溪用手指轻巧着桌面,一字一顿,也不想再对他隐瞒什么:“我已经让命令慕西昭护送云秋水、天澈和明姝先去北岸城,然后让风魔备好返回中原的商船,如果夜王真的如约来了,他们就能平安踏上这艘返乡之船,如果他不来,那我还是要想办法利用他们把你送出去。” 萧奕白微微低首,凝神片刻,为难的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为难千夜了?” “你以为我想为难他?”明溪轻叹一声,眼里瞬间带上了几许郁郁之情,忽然压低声音,严肃的道,“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几天前公孙晏传了一封密报给我,原禁军第四队队长高瞻平密会二皇弟,王府周围有高人布局,连冥蝶都无法潜入探听,萧奕白,你觉得在这种时候,一个禁军高官去找二皇弟,会是为了什么呢?” 萧奕白没有回话,明溪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言说道:“萧奕白,我现在是内忧外患,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你救过我的命,时至今日我也必须倚仗你才能活着,但是我想救你,并不是为了自己,我想你活着,仅此而已。” 萧奕白点了点头,依然沉默,明溪暗自长叹,目光从他脸上轻轻一扫:“不过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公孙晏会处理的很干净,你就在封心台好好祈祷,祈祷夜王真的会如约而至吧。”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好似这件事背后的凶险根本无法吸引他的心思,萧奕白靠在椅背上眉头微拧,忽然想起一个人,连忙提醒道:“明溪,你不会武功,那个玉扳指眼下也无法和我相连,你虽是一国之君,但是他们真心想对你不利的话,还是有大把的机会能动手,我之前在帝都遇到过司天元帅,他曾答应我暂时不会离开,你派人去找找,应该能找到他。” “司天……”明溪低低脱口念出这个有些遥远的名字,脑中却在想着和萧奕白截然相反的事情,反倒茅塞顿开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正好,我正在愁着要让谁守在封心台保护你,以朱厌的性子,他多半要和你闹出矛盾来,但如果司天元帅也在帝都的话,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喂,我是说让元帅保护你。”萧奕白义正言辞的纠正他的话,明溪却不耐烦的摆摆手,“我身边有朱厌和公孙晏,另外也已经让江楼主去接飞影过来了,你管好自己就行,少操心我了。” “飞……飞影?”萧奕白尴尬的啧啧舌,听到这个名字头都大了,明溪耐人寻味的笑了笑,玩笑道,“飞影虽然是个爱惹麻烦的小孩子,其实本事还是有一点的,她总是吵着要来保护你,墨长老被她烦的头疼病都犯了,只能送过来让你自己管着了。” 萧奕白闭着眼睛揉了揉额头,其实调飞影过来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眼下本来就是用人之际,只是一想起那个小孩子古怪的性子,他还是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隐隐作疼起来。 明溪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感觉一直压制的情绪也难得的舒缓了不少,不由得暗暗好笑,叹息着摇了摇头。 第二百五十二章:虚情假意 萧千夜牵着云潇的手,从帝都内城一步一步走过,在途径权贵府邸之时,遥遥望了一眼家的方向,但他终究没有再停留分毫,好似真的对过去的一切完全放下,继续沿着主道路走至内城边缘,只见外面早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公孙晏笑吟吟的在城门处等着他们,而朱厌也带着风三娘一起跟了过来。 萧千夜默默看着自己的三姨娘,眼神有几分漠然的疏远,开口也只是客套的问好,公孙晏轻了一声,挥挥手道:“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这辆马车会将你们送到烽火台附近,你的天征鸟还是在老地方等着,另外陛下已经命人通知北岸城沿海官道,等五公主一行人到了之后,就会放你们离开飞垣境内。” 公孙晏一边说话,一边对着风三娘使了个眼色,指了指云潇身上的枷锁,催道:“三娘,劳烦您快给云姑娘把链子解了,这拖了一路,怪累的。” 风三娘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她本名风琼,虽然年纪上比风四娘略长几岁,但毕竟常年住在帝都城,也是个养尊处优地位尊贵之人,对自己的保养也比妹妹更加上心,她虽是在军械库那种和刑具、兵器打交道的地方任职,但穿着极为贵气,手臂上还挂着富丽堂皇的金镯子,她从腰间摸出钥匙,一把拽过云潇的手,也不跟这个侄媳废话半句,闷声将手、脚的枷锁全部打开。 云潇轻轻搓揉着自己的手腕,海魂石是一种非常沉重的材料,即使她身上的枷锁看着已经很轻便,实际一路带着走过来也挺吃力。 “还有脖子上的颈环。”萧千夜低声提醒,只见风三娘手里的动作微微一缓,面容霎时就有些难堪,但她毕竟也是久居帝都,对这种突发情况处理起来仍是游刃有余,她淡淡叹了一声,忽然扬起笑脸望向云潇,客客气气的说道,“真是抱歉,上次缚王水狱塌陷之后很多东西都被淹没在了湖底,颈环的钥匙也在那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丢了?”萧千夜冷冷重复了一遍,目光却瞬间转向朱厌,那个人也是摆出一副极为抱歉的模样,礼貌的对他拱手鞠躬,接着风三娘的话好声好气的说道,“萧阁主应该知道,这种颈环由于不稳定一直都在改进中,我原以为既然是在改进了,钥匙这种东西肯定一并都在军械库,谁知道刚才去取的时候,三娘才发现钥匙是放在缚王水狱里了。” 萧千夜伸手碰了碰古尘,轻轻嗅着刀锋上独特的战神之息,徐徐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会信这种鬼话吧?” 他的话音未落,缠绕在古尘上的黑金刀鞘骤然散去,萧千夜微微转了一下刀刃,目光是比刀锋还要寒意四射的严厉,风三娘和朱厌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隔了一会,还是风三娘上前一步热情的拉住云潇的手,露出长辈一般关切的笑意,说道:“好侄媳,这事是三姨娘疏忽了,我也已经命令下头的人赶紧补做了,你们不是要去北岸城吗,你放心,在你们回中原之前,三姨娘一定会差人把钥匙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朱厌抿着嘴,藏不住笑意似的嘴角一抽,这个风三娘啊,平时对自己的亲侄子不管不问,这种时候假惺惺的对云潇示好,这么虚情假意的演戏,该不会真的有用吧? 果然,云潇只是飞快的从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往萧千夜身后躲了过去,风三娘吃了闭门羹,心底虽然暗暗骂了一句,毕竟这事是她疏忽还不能闹大,想到这里,风三娘只得再次讨好一般的转向萧千夜,也不再高高在上的以长辈自居,轻声恭谨的道:“萧阁主,您这是时候逼我也没有用,钥匙……真的没了。” 萧千夜冷眼看着两人,伸手搭在云潇脖子上的颈环上,黑金色的神力游走在指尖,这种颈环虽然危险,但若有战神之力加持,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直接拧断,他有把握能不伤到云潇。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的余光瞥过朱厌,那个人的脸色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期待,好像就在等着他做出这种动作。 萧千夜在心底冷笑,不想如了他的愿,索性又放下了手。 “好啦好啦,你俩先回去吧。”公孙晏眼见着几人一言不合要再起争执,连忙跳出来打圆场,他虽然心里清楚这事十有八九又是朱厌从中作梗,但眼下这种节骨眼上也实在不想看到事态继续节外生枝,他一手按住蠢蠢欲动的萧千夜,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将风三娘往旁边推了推,又陪着笑对云潇拱拱手,踌躇片刻还是为难的道:“这次真的是委屈你了,但我跟你保证,一定会在你们出海之前将颈环的钥匙送过去……” 公孙晏继续往云潇身边靠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小声解释道:“这事要是传到明溪耳朵里,三娘是要挨大罚的,风家已经接二连三的出事了,你就放过她这次好不好?” 云潇看了看公孙晏,又看了看萧千夜,最后才将目光不情不愿的望向风三娘和朱厌,点了点头。 公孙晏背过身,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严厉的瞪了一眼朱厌,斥道:“回去复命吧。” “多谢镜阁主开口求情。”朱厌的脑子转得极快,一听有公孙晏为自己解了围,立刻拱手准备退下,云潇慌忙跳出来拦住他,摊开手抓了抓,没好气的道,“把剑灵还给我。”女生 朱厌微微踟蹰,却莫名看向公孙晏,没等云潇再说什么,公孙晏尴尬的眨眨眼睛,将袖子里的冥蝶更加小心的藏好,其实他一早就接到的明溪的命令,飞垣本土大陆对剑术、刀法的培训其实一直都非常薄弱,所以对武器的锻造也总是止步不前,就算是名震天下的“四皇剑”,也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产物,更别提那东西传承到现在基本只是权力地位的象征罢了。 在飞垣大陆,从元帅到将军,再到各级副将、队长,纵是他们身怀一技之长,手中的武器也依然只是凡尘俗铁,不值一提。 一直到萧千夜从中原昆仑带回来那柄剑灵,加上独一无二的剑术,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傲立军机八殿众学员巅峰,无人能敌,从那时候起皇太子明溪就已经暗暗有所计划,也要给自己未来的将领配备一批更加锋利的兵器,但是飞垣毕竟缺乏铸剑的经验,就算是已经将各类武器刑具研究到极致的军械库,在铸剑锻刀这方面都始终是差强人意。 这一次剑灵“青魅剑”意外落入明溪之手,他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快归还给云潇,而是命令朱厌将其送到了军械库,让从各地征调来的技师好好钻研一番。 公孙晏尴尬的抓了抓脑门,显然这种事情不能如实相告,他只能在脑子里飞速的筛选措辞,就算心里颇紧张的不行,面色上尽量还是表现的很平缓,低道:“剑灵、剑灵是不是落在封心台了啊,眼下要回去取的话多有不便,毕竟以萧阁主现在的身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实在是不太好,要不、要不到时候和钥匙一起给你送过去吧。” 云潇奇怪的看着这个人,公孙晏淡然一笑,连连点头,眼里有微亮的光芒,仿佛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 朱厌倒是有几分意外公孙晏的冷静,这个富家公子是在帝都政变的当晚凭借一己之力杀进圣殿救下了当今圣上,而在那之前,就算自己身为暗部统领,对这个人的了解也仅仅是“顽固子弟”四个字而已,藏得如此之深,连暗部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云潇嘟了嘟嘴低头不语,虽然不满对方的说辞,但此时要回封心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万一明溪突然反悔又不肯放她走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公孙晏抱歉的笑了笑,一溜烟的跑到马车边主动掀起帘子,笑道:“二位乘坐天征鸟去往北岸城只需要一天多时间,到了之后先去老地方休息一会,五公主这边还得先准备些行礼,到时候也会让人专车护送,估摸着最多也就七八天左右就能和你们再见。” 云潇是不敢再轻易相信他们的话,赶紧追问了一句:“我娘和师兄,你们不会赖账吧?” “不会,君无戏言,云姑娘放心吧。”公孙晏笑吟吟的,主动搀扶了她一把,然后面向萧千夜,尴尬的收回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萧千夜冷冷扫了他一眼,紧跟着云潇坐上马车,他原本是可以自己用御剑术带着她一起走的,然而沥空剑被他留在了云秋水身边,这样附着分魂大法的一魂一魄才能知晓那边发生的事情,而古尘这种细长的刀他至今都还没用顺手,思来想去,只得顺了公孙晏的意思先坐马车去烽火台找自己的天征鸟。 公孙晏眼珠子一转,放下帘子,对着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声,眼见着车子在视野里彻底消失之后,面容上的微笑骤然消失,严厉的望向朱厌,低道:“钥匙真的没了吗?” 朱厌低低答了声“是”,又怕对方不信,补充道:“是属下疏忽了,看着那个颈环拿着方便就顺手一起带了出去,镜阁主请放心,军械库已经在加急制作新的钥匙了。” 公孙晏慢步走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低低在他耳边道:“朱厌,你不要以为萧阁主会相信这种鬼话,也不要以为这种借口能让明溪满意,他多半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你信不信现在的他随手就能取下来,而且根本不会伤害到云潇分毫?” 朱厌不动声色的分析着公孙晏话里的言外之意,他原以为在告知萧千夜钥匙丢失之后,他应该会出手直接取下那个颈环,然而偏偏对方冷静的出乎意料,其实他一直在暗暗观察萧千夜的神色,那个人没有丝毫担心,在得知钥匙丢失之后的淡淡怒意好像也仅仅是出自对这种说辞的不满,这一切都在说明他是可以直接取下来,但是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朱厌眼眸暗沉,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他只是不想在自己面前展露真正的实力吗? 公孙晏在他耳边悠然叹息,眼里是淡淡的讥讽,一字一顿,他的话像针刺一样钻进耳膜:“你这样性子的人,一旦如你所愿落入下怀,只会让你变本加厉吧?朱厌,你看不出来,萧阁主是根本不想顺着你的心吗?你越想看到的结局,他就偏偏不让你看到。” 朱厌面无表情,眼中闪过雪亮的锋芒,双手在宽大的衣袖握紧,青筋直暴。 第二百五十三章:凶兽之姿 马车带着两人一路直奔到烽火台才终于停下,萧千夜率先走下来,然后小心的拉了云潇一把,身后的高台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声,天征鸟不等主人上来就已经扑着翅膀掠下,云潇急忙小跑过去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担心的问道:“大鸟,你受伤了没有?” 天征鸟歪着头竟然发出“嗷”的一声,逗得云潇咯咯直笑,对萧千夜用力挥挥手:“它应该是被人喂了什么迷药一类的东西,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小心脖子上的颈环。”萧千夜低骂了一句,跟着走到天征鸟身边,大鸟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望自己的主人,支支吾吾又扭扭捏捏的往云潇身边小心的凑了凑,云潇一边抚摸着它的翅膀,一边拉着萧千夜的手一起放在大鸟的额头上,笑吟吟的道:“你是不是怕他责怪你呀?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骂你的。” 天征鸟开心的点点头,萧千夜是对眼前这一人一鸟无可奈可,只是此时明明心下松了一口气,却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舒坦,反而感觉心头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没说什么,默默拉着云潇坐到鸟背上,白色大鸟再度腾空而起,整个辉煌壮阔的帝都城也一点点完整的展露在眼下。 云潇看着他的侧脸,知道他此时一定又在担心兄长的安危,默默黯然一叹,靠在萧千夜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你是不是又在担心萧大哥了?” “我担心也没有用。”萧千夜自嘲的笑笑,也是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拉了拉,虽然心底烦躁的不行,说出口的话也只是淡淡含笑,“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绕了这么大的一圈,最终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他还是留在了那里,我就算再去找他,他一定也不会走的,阿潇,我自小就不懂他,他只不过比我早出生那么一点点罢了,就总是拿‘大哥’的身份来压我。” “早一分钟也是大哥呀。”云潇盯着他的眼睛,他虽然提起萧奕白的时候满是不开心,但眼里的光却依然是温柔清澈,萧千夜也低头看她一眼,神色淡淡,忽然抬手搭在颈环上,目光微沉,低低说道:“眼睛闭上。” “你……要干嘛?”云潇反而是害怕的往他怀里缩了缩,萧千夜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回道,“当然是帮你解下来,难道你想一直戴着?” “你能解下来?”云潇一听这话赶紧正襟危坐,将头往上抬了抬努力露出脖子,但好奇心使然,她的眼珠咕噜一转不仅没有闭上,反而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他看,萧千夜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右手,瞥见她脸上不合时宜的兴奋,反倒脸色莫名泛出红润,支支吾吾的道:“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云潇不解,他越这么说她就偏偏越想知道要怎么解开这个会爆炸的颈环,萧千夜犹豫了片刻,又知道自己根本犟不过她,只得无可奈何的撇撇嘴,嘀咕道,“海魂石毕竟是飞垣上最坚硬的材料,我才掌握了战神之力还不能随心所欲的运用,这东西爆炸起来威力极大,连大牢都能直接炸毁,我、我不敢拿你冒险,只能……只能……” “只能什么?”云潇越听越糊涂,凑到他眼前,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怦怦直跳,萧千夜皱着眉把那张近在鼻尖的脸推开,没好气的道,“只能让这只手恢复成凶兽的姿态,万一不小心失手爆炸,我还能借着古代种之力直接抓在手心里,我的身体如果变成那副模样的话,即使是被炸断也能很快恢复。” 云潇目瞪口呆的听着他的话,感觉有些道理,又好像在说什么歪理,半天没回过神来,她歪着头想了好一会,看着萧千夜躲闪的眼神,忽然笑出声,索性又固执的往他鼻尖凑近吹了一口气,故作寻思,笑嘻嘻的道:“哦……你是担心它爆炸,想把它拧下来直接抓在手里,毕竟凶兽的利爪要大很多很多,是不是?” “你知道就赶紧把眼睛闭上。”萧千夜尴尬的避开她的视线,其实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身体的凶兽之姿就莫名排斥,无论是头顶的犄角,背后的骨翼,还是会长出白毛鳞片的双手,那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在提醒着他——他不是人类,就算得到了上天界战神之力,他的本质,仍是凶兽。 云潇的眼波如柔软的蚕丝,一直带着爱意萦绕着萧千夜不放,她先是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胸口,闭着双眸,缓缓吟道:“我从来都不在意你是什么模样,在我满身枷锁沦为阶下囚的时候,你也不是一直坚定的牵着我的手,从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坦然走过吗?” 萧千夜只是凝视着她,感觉自己冰凉的手在她胸口被一团看不见的火焰温暖,让他整个身体都渐渐酥软。 “来,快帮我取下来吧。”云潇悠悠笑开重新端坐好,她看起来比萧千夜还要冷静许多,反倒让他心里的紧张一阵盖过一阵,深深吸了口气,黑金色的神力渐渐缠绕到指尖处,然后像烟雾一般一点点环着颈环,萧千夜大气也不敢出,任凭背后的冷汗涔涔滑落,在将力量汇聚到顶峰之际,眼疾手快的捏住颈环用力一掐。 云潇听见耳边“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他的手瞬间生长出惊人的鳞片,在火硝味弥漫出来的一瞬间将颈环用力握住。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云潇眨眨眼睛,愣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颈环已经取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听见爆炸声,火硝味也被高空的风一吹立马散去,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抢过他的“手”用力掰开,萧千夜轻吁了一口气,眉峰却微微蹙起,在火硝即将燃起的一瞬间,有人推波助澜的帮他将爆炸之力挡下,加上厚实的鳞片和皮毛,那种能直接炸毁大牢的颈环竟也只是让他掌间微微开裂。 帝仲已经许久没有在他脑子里说过话了,共存的身体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神识出现淡淡的涣散,应该是之前被日冕之剑的力量强行唤醒之后并未完全恢复,他一直坚持着不继续进入神眠之术,无非就是在担心自己和云潇的安危。127 萧千夜默不作声,在心底默默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那个人此时到底能不能听到。 云潇心疼的摸了摸他的手,那已经不是人类的“手”,而是像凶兽的利爪,一不小心就会刮伤皮肤,萧千夜往回收了手,又被她用力按住不让动,只得淡淡一笑,随她去了。 “疼吗?”云潇小声嘀咕着,萧千夜摇摇头,反道安慰她,“没事,这么厚的鳞片和皮毛,一会自己就恢复原样了。” 云潇瞪了他一眼,眼底的光却如星芒一闪,看他一副憨笑的模样就知道他只是在故意找借口,心底竟还突兀的有些小开心,又主动往他怀里钻了过去,用力搂着腰贴着胸口。 “咦……”云潇默默听着他骤然加速的心跳,故意将语调拖长发出一声娇笑。 “你又想使坏?”萧千夜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抱的更紧,想起这次一波三折的帝都之行,还是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一声唏嘘,“好在这一次明溪肯松口放师叔和天澈一起离开,否则你、大哥,还是他们一起落入明溪之手,我真的是分身乏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潇,这次如果能平安回到昆仑,你就和师叔先好好休息,飞垣的事情,让我来吧。” 云潇伏在他怀中,知道飞垣越来越复杂的形势的确已经不容她插手,但她眼珠一转,坏心思又上心头,语调一转故作不快的说道:“我不跟着你拖后腿就是了,只是你呀……怎么还一口一个师叔师叔的叫着呢?是不是该改口了呀?” “额……”萧千夜被她一句话说的脸颊飞红,支支吾吾了半天,原本想说的话这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云潇在偷偷好笑,一贯又喜欢寻他开心,见他一脸害羞的模样更是好玩,于是继续抱怨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什么聘礼呀,八抬大轿呀,还有婚宴喜酒、宴请宾客,凤冠霞帔、交杯对饮这些的,我什么都没有,就想让你改口喊一声‘娘’,难道这也不行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千夜矢口否认,担心她胡思乱想连忙解释道,“我是一时喊习惯了忘了改口罢了,等下次见面,我一定改口喊、喊……喊娘。” 云潇在他怀里笑的花枝招展,萧千夜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沁出的细汗,一丝异样的情绪凝在眉心,云潇虽然只是在故意生气逗他开心,但她口中提到的那些东西自己确实一样都没有准备,甚至眼下大哥被囚,天征府也被查封,他自己都变成了全境公敌,这种时候返回昆仑,他更像是无路可走不得不寻求师门的帮助! 他一贯是个出身权贵世家心高气傲之人,却万万没想到会以这幅狼狈的模样,重回养育之恩的昆仑。 云潇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里微微的颤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掰过他的脸颊认真的道:“我不要那些东西的,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要。” 萧千夜淡淡笑了笑,在她额心轻轻落吻,望着远方那座曾被海啸摧毁的城市,忽然沉吟低语:“阿潇,那里是我们重逢的地方,我想在那里……送你一些东西。” “你要送我东西?”云潇惊呼出口,没想到这个楞木头居然开窍了,喜滋滋的追问,“你要送我什么?” 萧千夜按住她的嘴,含了一缕温文神秘的笑意,摇摇头:“不告诉你。” 云潇被他挑起了兴致,拉住他的手臂来回摇晃,一会在左边吹气,一会又爬到右边用手戳他,萧千夜被她烦的没办法,索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轻轻拍了拍天征鸟,提醒道:“你别乱动掉下去,我俩现在都没有带着剑灵,古尘可一点也不好用。” 云潇哼了一声,这才乖乖的背对着他坐好,又见自己怎么软磨硬泡都没有用,生气的托着下巴不理他。 第二百五十四章:老地方 天征鸟再度掠过魑魅之山坠落于北岸城外围草海,严冬已至,将这一片的茂密的草丛覆上厚厚的一层白雪,萧千夜对着大鸟轻声嘱咐,让它能借着雪色掩饰硕大的身体,然后和云潇两人一起走进城内,此时正值夕阳时分,才经历了海啸之灾的北岸城依然一片萧条,损坏的楼房也还未完全修缮完毕。 这个冬天真的好冷,冷的不仅是气候,还有人心,木板、石砖堆砌在街头巷尾,若长的街道仅仅拉起了几盏夜灯,工人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无声无语的吃着晚饭。 萧千夜将衣领往上拉了拉,低着头大步快走,云潇大气也不敢出,一直紧抓着他的手臂心怦怦直跳,好在现在的北岸城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灯红酒绿的不夜之都,破碎的城市里人流并不算很多,也没有人注意到行色匆匆的两人借着越来越昏暗的黄昏悄然无声的拐进了中心最大的酒楼——小秦楼。 推门而入的刹那,萧千夜发现这座富丽堂皇的酒楼并没有太多改变,好似那场惊天动地的海啸也没对它造成多少损坏,只是将中央舞姬的台子拆了,耀眼的琉璃灯也没有再以灵术助燃,大堂看起来宽敞了不少,整个酒楼内空无一人,是特意为了迎接他们而提前遣散了所有的客人。 萧千夜松了口气,在从公孙晏口中听到“老地方”三个字之后他就一直在暗中思索,而思来想去最可能的地方,无疑就是风魔的据点之一,小秦楼。 果然,没等他继续多想,从二楼亲切的传来一个声音,江行泽匆忙披了一件衣裳从楼梯上翻身跳了下来,看见这两个许久不见的人立刻脸上就堆满了笑容,他赶紧一个箭步冲过来,乐呵呵的道:“我在这里恭候二位多时,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今夜就该到了,来来来,还是之前云姑娘住的那间房,已经命人准备好干净的衣裳和点心,快去歇一歇吧。” 萧千夜先是有点意外如今的楼主换成了弟弟江行泽,但是转念一想江停舟应该还要留守帝都城,换他过来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 江行泽本是海市里幽凰楼的主人,眼下一下子从青楼老板变成了酒楼店主,反而是他自己有几分不太习惯,他尴尬的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人,连忙冲着二楼高楼喊了起来:“小霜!小霜你快下来,客人都到了你快起来了!”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二楼的房间里这才匆匆忙忙的跑下来一个小丫头,看着像才睡醒的模样,连衣服的扣子都扣歪了,她是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一溜烟的蹿到云潇面前,然后用力咧嘴对着两人露出一个极尽友好的笑,俯身拱手的道:“是萧阁主和云姑娘吧,我叫花小霜,是风魔的人,你们叫我小霜就好了,陛下吩咐过,这段时日如果有什么需求,跟我说就好了。” 萧千夜看着这个笑的一脸谄媚的小丫头,情不自禁的瘪瘪嘴,江行泽一把将冒冒失失的花小霜拽回自己身边,连连使了个眼色,花小霜看的奇怪,又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呆呆站了好一会,江行泽尴尬的掐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骂道:“快带路……” “哦……哦。”花小霜才看懂他眼神里的意思,嘟着嘴嘀咕了一声,“我本来就是要来带路的呀,你看了我半天,我还以为有其它事儿呢。” 云潇被两人莫名其妙的举动逗笑,紧张的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花小霜见她笑起来,轻轻“啊”了一声,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往云潇那边挪了过去,也不管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一把用力的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云潇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花小霜的眼里一点点泛起明亮的波澜,竟然是一种极为羡慕敬仰的神色,脸也变得红光满面,嘴里面念念有词的嘀咕道:“真的好像啊!楼主,她们真的好像啊!” “像什么?”云潇被这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感染,感觉对方也并没有恶意,倒是好奇的追问了一句,江行泽皱着眉头用力低咳了一声,一只手拎着花小霜的领子就将她丢到了旁边,赶紧好声好气的赔笑道,“姑娘别理她,她也不是陛下安排过来的,只是听说能见到你非要吵着过来。” 花小霜不甘心的推开江行泽,继续凑到云潇身前,一脸痴迷的说道:“海市蜃楼那会我正巧也在羽都玩呢,只是他们嫌弃我碍事不让我来小秦楼,我就一个人在海边逛着,然后逛着逛着那只巨鳌就疯了一样冲上岸了,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谁知道从魑魅之山的方向飞过来一片火光,是一只烧着火焰的凤凰!它的背上站着一个人,手上握着一柄火色长剑,一剑就将巨鳌打回海里去了!” 云潇愣了一下神,自然知道她口里的人是谁,只见花小霜的眼睛微微上翻,笑意深绽的脸颊仿佛一朵明艳的花,沉静在自己的幻想中久久不能自拔,江行泽无可奈何的摆摆手,接道:“那天她侥幸逃生之后就被凤姬大人迷得丢了魂,又听说你是凤姬大人的妹妹,这才哭着吵着一定要来见一见,你要是嫌她烦,我一会就给她赶回去。” “别!别赶我回去!”花小霜瞬间回神,赶忙抓住云潇的手臂再也舍不得松手了,云潇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脸上透着痴迷与敬仰,心里倒是一点也不反感,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欣喜,索性也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的往楼上走去。 “喂……”江行泽是看呆了,他开了多年青楼自认为对女人还算是了解的,然而此时竟然完全无法理解眼前两个女人匪夷所思的行为,他僵硬的扭头看着一旁冷定如初的萧千夜,情不自禁的脱口,“萧阁主也就不管不问随她去吗?”听书包 萧千夜笑吟吟不说话,这样的场面和质问好像不久之前也从罗陵先生的嘴里蹦出来过,没想到风魔除了烽火,竟然还有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丫头花小霜? 时至今日,他也还是无法搞清楚当年的皇太子拉拢这群人的时候到底都看上了他们哪一点,如果说公孙晏和萧奕白都是身边最为亲切的人,又能理所当然的在帝都城保护他,罗陵也算是掌握着东冥八条商道的风云人物,两位楼主审时度势、大隐隐于市,关键时刻或许有奇用,就连飞影和赤晴怎么说也都是身怀绝技,可是那位烽火和这个花小霜,他是怎么看都只像是会拖后腿的存在。 一想到自己作为军阁主追捕“风魔”这群通缉犯多年,而人家里面居然还有这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萧千夜竟然有些暗自失笑,不觉发出一声长叹。 江行泽是看不懂他脸上忽然浮起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见萧千夜并没有上楼休息的打算,问道:“萧阁主是还有什么其它的事情要做吗?” “嗯。”萧千夜回过神,转身望了望窗外,毕竟眼下是冬季,黄昏一过天色很快就陷入一片漆黑,而北岸城在海啸之灾过后旅人数量大幅减少,很多商家生意萧条,索性也就早早关门熄灯睡觉去了,江行泽看他一直望着外面,不由得愁眉紧锁,支支吾吾的问道:“您该不会是……还要出去吧?” 萧千夜想了想,知道自己的身份现在出门有些风险,但他转而又看见楼上的云潇,还是心一横,压低声音说道:“我想出去买些东西,江楼主可知道现在城内还有哪里的布庄开着门?” “布庄?”江行泽被他这样突兀一句话问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嘴里念念叨叨的说道,“换洗的衣服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上乘的好料子,在房间里放着呢,萧阁主怎么还要去布庄?” 萧千夜没有回话,江行泽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微微一抽,眼里竟有些羞涩的光泽在不停晃动,这一下反倒是吸引了他的兴趣,江行泽微眯双眼,笑吟吟凑近,毕竟是在海市那样的地方摸爬滚打了许多年,这般明显的情绪变化很快就被他察觉,他刻意压低声音,唇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故意推了推萧千夜:“萧阁主是不想想给云姑娘买衣裳呀?怎么着,是怀疑我的眼光挑的不好看?” 萧千夜轻哼一声,嘴角一扬,毫不示弱的反驳:“江楼主这么多年流连烟花之地,我确实是担心你挑的衣裳不合适。” “你……”江行泽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但他毕竟是看惯了人情世故,立马就反应过来对方的真实目的,也不直接戳穿,而是小跳着绕到柜台后面翻找了半天,这才笑嘻嘻的提着两个面具递过来,“这是之前海市蜃楼时候留下的面具,北岸城这种外来人聚集地,戴面具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萧阁主想要取悦美人心,不如让在下做陪,参谋一番如何?” 萧千夜从他手里接过面具,直接就扣在了脸上,推门而出。 江行泽被直接无视,又气又好笑,也是紧跟着他追了出去,北岸城的街道不似之前繁华,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盏壁灯,映照着本就残破的城市更显荒废,江行泽加快脚步跟他并肩而行,嘴里不高兴的嘀咕着:“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现在的城里和几个月前相比可是大变样了,你若是要去找之前那几家大布庄,肯定是要吃闭门羹的。” 萧千夜听见这话,霎时停步,江行泽看着面具下那双严厉中透着无可奈何的眼睛,憋着笑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指着另一条路说道:“走这边碰碰运气吧,那有一家苏绣坊,店主是飞垣人,他夫人是中原苏州人氏,你若是想给云姑娘送礼物的话,他家应该是整个北岸城最合适的了。” 听闻“中原苏州”四个字,萧千夜心下一动,紧跟着江行泽走进这一条小街,这里不是北岸城的主街道,门市也不及中心大道那一带繁华大气,倒是一排过去开着不少小而精致的小商铺,江行泽开心的哼着小曲,心情大好,说道:“萧阁主倒是让我出乎意料,您现在可是通缉犯啊,居然为了买件衣服大晚上还出来乱跑,您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嫁衣吗?” 他偷偷回头瞥了一眼萧千夜,即使隔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对方眉目间微有笑意,好似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江行泽轻咳了一声,反倒自己有几分尴尬,眉头紧拧凑到他耳边连声劝道:“嫁、嫁衣可能是买不到的哦……出嫁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那肯定是要提前过来亲自量身定做,哪有你这样说买就买的?而且、而且那种衣服很华丽很显眼,你们是逃犯哎,可别搞的太引人注目了。” “差不多的就行,她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特别喜爱那种红色。”萧千夜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脑中突然想起年少之时昆仑雪谷中的遍地红梅,笑容中也带上了一丝苦涩与无奈。 第二百五十五章:嫁衣 苏绣坊就在这条街道的另一头,由于已经几个月没什么生意,店主夫妇早早的就将大门掩上了一半,两人端着一盏小烛灯,都是靠在椅子上看着书,这时候一听外头罕见的传来脚步声,一时都还没反应上,两双眼睛愣愣的望过来。 “吴老板,好久不见了呀。”江行泽一走进店门就主动摘下了面具,看起来和店主是早就相识,男人这才放下手里的书腾地站起身迎上来,又推了一把还在发呆的妻子让她去把灯点上,然后才不可思议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惊道,“江楼主,呦,您怎么这时候跑来了?之前听闻海市出了意外,我还在担心您有没有遇到危险呢!” “我是命大,一点事儿都没有。”江行泽嘻嘻哈哈的打着马虎,指了指身边的萧千夜,神秘的对吴老板说道,“这是我海市里的常客,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今儿我是带他来挑一挑衣服的,您快去把店里上好的衣服都拿出来看看吧。” 吴老板深深吸了口气,能进入海市的客人多半都是来头不小,不想让他们这种小人物知晓身份也是人之常情,他笑呵呵的对萧千夜一抱拳做了个请的手势,连连说道:“公子先去里头坐一会吧,我这小店铺许久没有客人来过了,您别急,我这就让内人赶紧都拿出来。” 萧千夜跟着江行泽走到里面,果然满墙壁都挂着琳琅满目的衣服,确实和飞垣常用的服侍有些许差异,但他认认真真环视了一圈之后,又感觉色彩上过于寡淡,都是以青、蓝、白为主,连上面精致的刺绣大多也是些雏菊、铃兰之类的,他一眼寻不到满意的,脱口问道:“店家,我记得北岸城因为是外来旅人到飞垣之后到达的首个大城市,又是出了名的不夜之都,所以在衣饰上也更加偏向华贵,可我看您这里的款式大多素雅,在北岸城这样的地方,怕是不合客人口味吧?” 吴老板不由得一愣,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好像对这座毁于海啸的城市极为了解,于是问道:“这么说公子以前是来过北岸城吧?” “嗯。”萧千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吴老板却没有看出他身上微妙的反应,他摇着头用力叹了一口气,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我夫人是中原人,她们那的姑娘喜欢素雅之风,但是确实如公子所言,北岸城人多复杂,为商者当然是要入乡随俗,我们这原本也有很多亮丽的衣服,加上中原精致的刺绣风,也算是深得人心,只不过……哎。” 吴老板的眼中透着一抹哀伤,语气渐低:“只不过前不久一场海啸把城给淹了,那时候我和夫人正巧去外头挑选布料,前脚才上了岸,后脚海浪就淹过来了,好在港口就在海军本部旁边,这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被海军救下没被淹死,好不容易回来之后,原本人声鼎沸的北岸城是哀鸿遍野一片萧条啊,都这种时候了谁还想穿的光鲜亮丽?您说是不是?” 萧千夜点点头,北岸城死伤人数超过三十万,他之前进城的时候就察觉到街上的行人非常少,城市的修复也进展缓慢,想来现在确实是没有人有精力再注意衣着打扮了。 江行泽凑过来挤了挤萧千夜,还冲他狡黠的眨眨眼,然后又拉着吴老板小声的说道:“他是来给心爱的姑娘挑嫁衣的,那姑娘是中原人,所以我才带他来您这的,您快让夫人找找有没有吧。” “嫁衣?”吴老板把脸一扭,奇怪的盯着萧千夜,嘀咕道,“至少也得把人带过来试试合不合身,出嫁可是大事,不能马虎的呀!” “不、不是出嫁。”江行泽赶紧打断吴老板的话,眼中精光一闪,“上了门的生意废话还这么多!难道想把客人往外赶?你把那些红的、粉的全部拿出来让他自己选就行了,快去吧。” 吴老板一听这话,连连摇头,反倒是杵在原地跟他犟起来了:“上了门的生意也要讲究的,哪个女人不希望出嫁的时候漂漂亮亮的,万一不合身,这岂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萧千夜笑了笑,没想到一个街角小商铺的老板竟然如此较真,但转而一想又觉得对方说的的确有道理,于是拱手作了个揖,缓缓说道:“店家教训的是,只是她眼下不太方便亲自过来,还请店家帮忙挑一挑,您是内行人,总比我们会选。” 江行泽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撇了撇嘴,心想着这吴老板要是知道眼前人的身份肯定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但又见萧千夜反而一副镇定自若虚心请教的模样,他倒是不好再多嘴什么。 吴老板看他态度还算真诚,这才给了好脸色,继续笑脸迎客,说道:“公子若是要找中原那种凤冠霞帔,那本店确实眼下是没有货的,但您要是找红衣红裙,那倒是有一件可以试试。” 萧千夜看他瞬间神采奕奕,眼神里好似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光,连忙道:“可否请先生拿出来看看?” 吴老板眼睛咕噜一转,欲言又止,江行泽轻咳一声打趣道:“吴老板是怕他买不起吗?您放心,他比我还有钱呢。” “比您还有钱?”吴老板情不自禁的接嘴,他自然知道江行泽是秦楼楼主江停舟的亲弟弟,秦楼背后又是赫赫有名的镜阁主公孙晏,这飞垣大陆上能比他有钱的人实在不多见啊! 萧千夜瞪了江行泽一眼,其实若是以他之前军阁之主身份地位,买一件贵重的衣服倒也不算什么,可是他现在毕竟是个逃犯,怎么也不可能带着大把钱财到处乱跑吧?这家伙在这乱起哄抬价,不是明摆着要让人老板借机狮子大开口吗? 江行泽低低“啊”了一声,赶紧挪开目光,小声道:“我付钱,我付钱就行……” 吴老板看见江行泽捂着嘴偷笑,脸上一阵红白,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没等他给自己找台阶下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女人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过来,抬眼瞥了一下面红耳赤的丈夫偷偷笑道:“你又在那动什么歪心思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做生意要讲诚意,该卖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不要看着人家有钱有势就想着乱宰一把。” “夫、夫人……”吴老板一看就是个妻管严,这下女主人一开口,他立马心虚的站到了一旁,狡辩道,“我没想着宰客啊,这衣服的确贵重,又是你亲自设计制作,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卖了呢。” “这都多久没客人光顾了,上门的生意都不做,难道你想喝西北风去?”吴夫人开口训斥了一句,萧千夜有些尴尬的看了看两人,都说苏州女子温柔如水,眼目传情,可是吴夫人看起来是早就入乡随俗,性子上也变得大大咧咧起来,但她转而又娇俏一笑,在丈夫头上轻轻一戳,看着像个小女人一般可爱,倒别有另一番风韵,笑道,“不瞒二位贵客,这衣服是我才完成的没多久的,确实是费了些心血,但也不是不能卖,只是这款式,怕是大多数姑娘都不合身呀。”360文学网 江行泽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凑到桌子旁边好奇的看着吴夫人手里那个精致非常的木盒,挤挤眼睛道:“用这么好的盒子装起来,难道这衣服还能是镶金戴玉?” “那倒也没有。”吴夫人也跟着挤挤眼睛,双手按在木盒上也不急着打开,目光如炬感慨道,“那日在港口遭遇大海啸本是一件惊心动魄的灾事,可后来想起来那天的场面却莫名的心潮澎湃,二位是没有看见,真的有一只烧着火焰的凤凰从海上掠过呢!” “你们也看见了?”江行泽脱口而出,想起自那天之后一直痴迷其中的花小霜,再看看眼前一样满脸憧憬的店主夫妻,嘴角一抽,好像已经猜到盒中的衣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楼主也看见了?”吴夫人一把按住他的手,丝毫不顾吴老板尴尬的瘪瘪嘴悄咪咪的又把她的手拽了回去,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凤凰上站着一个人,那般耀眼的火色长裙,还有那柄烧着火焰的长剑,她就跟天神一样光彩照人,那只疯了的巨鳌被她一剑打回海中,半天都动弹不得呢!她就是异族人口中的‘凤姬大人’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我一个中原人都要忍不住敬她为神了。” “她配得上‘神’的称呼。”萧千夜只是淡淡接话,对凤姬也早已改观,吴夫人得到肯定,喜滋滋的打开木盒,眼里又是欣喜又是为难,说道,“我侥幸回到家之后,脑子里就一直记着那副模样,就从上次挑选的布料中选了相似的,凭着记忆裁出这件衣裳,只不过我刚也说了,这衣裳是照着凤姬大人穿着的样子剪裁的,一般姑娘家怕是撑不起来那种气场哦。” 她将木盒里的衣裳抖开,果然是一件精美的火色长裙,广袖束腰,层层叠叠用了三五层轻纱,稍稍一抖真就像火焰一样。 吴夫人用手比划着,对萧千夜使了个眼色,提醒道:“公子若是想买这件,那姑娘至少得有这么高才能穿得上,还必须瘦,不然穿着不好看,也不合身的。” 萧千夜仔细想了想,依旧笑意盈盈的点头:“差不多就这么高吧,她也很瘦,比凤姬还要瘦很多。” “要喊凤姬大人!”吴夫人稍稍一愣,赶紧义正言辞的纠正他的说辞,眼里满是不屑一顾,嘴上嘀嘀咕咕的唠叨着,“公子可不要情人眼里出西施,好看的姑娘多得是,但真要想把这件衣裳穿成凤姬大人那样,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干嘛要像凤姬一样?”萧千夜毫不客气的反驳,“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江行泽赶紧按住他,挤过身子拦在两人中间,悄悄在吴夫人耳边说道:“那吴夫人可一定要把这件衣裳卖给我了,我跟您保证,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合适这件衣裳。” 吴夫人将信将疑,但江行泽的背景她是知道的,这家伙本就是个在海市里开青楼的主,见过的女人怕是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若真的有哪位姑娘能得到他的赞许,那也一定有过人之处。 江行泽笑眯眯的,也不跟两人继续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商行的宝钞塞到她手里,吴夫人眼尖的扫了一眼,面容一惊,低呼:“这是空票呀……” “你自己往上填价钱就好。”江行泽已经眼疾手快的将衣服整齐的叠好重新放回了木盒里,店主夫妇吃惊的面面相觑,赶忙按住他的手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我知道楼主您不差钱,但做生意诚信为本……” “多填一些,你们现在很差钱吧。”江行泽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扫了一眼在角落里堆放整齐的行李,心中苦笑连连,又道,“我和吴老板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的飞垣不太平,二位若是想要回中原避避风头,还是需要些银子做周转的,拿着吧,早点走,再晚可又要出事了。” 江行泽没敢直言,瞥了一眼冷定如初的萧千夜,无可奈何的叹气。 离开苏绣坊,街道为数不多的灯也已经全部熄灭,海风从四面八方吹得人直哆嗦,江行泽把木盒塞到萧千夜怀里,煞有介事的轻咳一声:“好了,东西也买到了,赶紧拿回去取悦美人心吧,你可别再轻易出门了,别忘了自己是个逃犯!” 萧千夜抱着木盒认真的想了想,忽然开口:“江楼主,天征府虽然是被查封了,但里面的东西多半不会被动,麻烦楼主有空自己去里面翻翻,若是看上什么合适的就拿走抵账吧。” “啊?”江行泽僵硬的看着他,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较了真,赶紧摆摆手,“我还能真的收你钱?别别别,要是被我哥知道,肯定得骂死我。” “不行。”萧千夜固执反驳,眼神尖锐,接道,“这是我答应要送她的礼物,不能用你的钱。” “哦……哦,好吧。”江行泽忍着笑只得作罢,轻轻咬着下唇,眉头微拧挠了挠头,嘀咕道,“天征府、天征府我还没去过哎,私自进去拿东西不太好吧……” 萧千夜没有说话,迎着海风,好似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由远及近,空灵悠远。 他心下一沉,豁然调转目光往海的方向望去,这种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竟然是……鲸鸣? 第二百五十六章:鲸鸣 “咦,又开始了。”江行泽也听到了海边传来的鲸鸣,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指向海的方向,奇怪的说道,“我以前跟着海市那只巨鳌走遍了飞垣四大海,鲸群倒是也不算特别罕见,但是碧落海底有天之涯和仓鲛,一直以来都是海兽聚集之地,加上复杂的蛇形海流,巨鲸很少很少会在那里出现,反倒是这次回来之后,每天夜里都能听见这种鲸鸣声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萧千夜警惕的追问,按照他的经验,碧落海确实极少有鲸群出没,江行泽听着这话,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大概也就几天之前吧,这鲸鸣来的古怪,声音时而近时而远,我还去海边看过,不过并没有看见有鲸群出没。” “几天之前?”萧千夜目光如电,在漆黑夜里如一道冷冽的光,细细算了算时间,脱口,“是东冥碎裂之后的事吗?” 江行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道:“嗯,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你怎么会知道?” 萧千夜没有回话,再次想起帝仲之前跟他提过的“墟海”,心里一阵阵不安,当时在五帝湖偶遇那只巨鲸就觉得匪夷所思,如今竟然还有鲸鸣声出现在碧落海? 如果说墟海是位于地基深处的某地,那么这次东冥碎裂会不会也一并影响到了那里? 江行泽看他好像知道什么内情不肯说,索性也不去多嘴问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起来:“好了好了,您就别管鲸鱼的事了,这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您该不会还想着带着礼物跑到海边去看鲸群吧?那可使不得,之前那只巨鳌被海军的人抓了扣在岸边呢,您现在过去没准要和它碰上,要是再起冲突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立马转身沿着原路返回,生怕萧千夜会跑到海边去。 两人各怀心思的走着,还没绕出这条小街,忽然周围卷起一道风卷,随即高空劈出雪亮的闪电,映照着破败的城市更显萧条。 萧千夜目光如炬,一瞬间就从突兀的闪电中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隐隐约约还有一条蛟龙状的尾巴迅速湮没在云层中。 “啊……又要下雨了吗?赶紧走吧。”江行泽紧了紧衣服,倒是没有发觉异常,抱怨道,“今年各地的气候都很古怪,北岸城虽然不算特别冷,但是时不时就来一场暴雨,来得快去的更快,搞的我最近想出个门都得带着雨具以防万一给力文学网 他在前面加快了脚步,萧千夜蹙眉望着云层里起伏的影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绕回到主街道上,两侧的壁灯虽然昏暗,倒也勉强能照亮道路,江行泽带着他往旁边靠了靠,小声嘱咐道:“现在晚上都有海军过来巡查,你可小心点别被人看见。” 萧千夜听到这句话,忽然挺直背脊认真的看着他,正色道,““江楼主,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我有一个下属叫征帆,以前是驻军阁本部的副将,北岸城事变之后我让他留下来协助海军处理后事,没想到之后我连续遭遇各种突变,到如今也没有闲功夫打听他的事,他是否还在城内,有没有遭人为难?” “征帆……”江行泽在脑子里仔细的想了想,恍然大悟的道,“哦,你说他呀,那你就不用担心了,他被百里元帅强行调到海军去了,眼下可能不在北岸城吧。” 萧千夜先是一愣,随即长长松了口气,征帆是荒地出身无权无势,又一直是自己最为看好的年青一代新人,以自己如今的立场如果征帆继续留在军阁,难免是要被人算计,想必百里元帅是一早就看出来他可能要遭遇变故,这才早早就就把人调到海军去了,海军的各种任务是要出航执行,相比起在飞垣本土勾心斗角,显然还是海上更为安全。 “我听说他本人还挺不乐意的,不过百里元帅亲自开口要人,陛下没有不放的道理呀。”江行泽一下子就看穿了萧千夜的心思,打趣的笑了笑,他轻轻摇着头,指了指海军本部的方向,幽幽叹道,“前不久百里元帅向天尊帝请辞并得到了允许,现在本部里的事情是由三位副将同时管理,关于新任元帅的调配令也迟迟没有下来,我想多半还是会在四海的副将里按惯例升职吧。” 萧千夜沉默不语,海军的各级将领有明确的年限的要求,就算是帝王有意指派,也必须有着出海的经验才能通过,也正是因为这一严格的标准,连权倾天下的高成川都没能染指到海军的任命调动。 但是眼下不仅仅是海军元帅,禁军总督的位置也一直都空缺着,这到底到底是明溪无暇分心,还是另有所图? 江行泽用肩膀推了他一下,捂嘴偷笑:“所以您现在可千万不要再多管闲事了,现在海军本部可没有熟人了哦。” 萧千夜瞪了他一眼,很明显百里风是他义父之事早就被风魔知晓,江行泽拉住了他的袖子,不耐地往小秦楼方向走回去,嘴里嘀嘀咕咕的嘱咐起来:“五公主一行可能得要个七八天才能到吧,正好趁着这几天你和云姑娘都好好休息一下,陛下那边是安排了一艘商船过来,是罗先生他们家商行的,和中原素有生意来往,到时候你们跟着商船就好,如果风平浪静的话,半个多月就能到中原了,然后怎么去昆仑,就看你们自己了。” 萧千夜还在思索海军和鲸群的事,听他这么说也回过神,漫不经心的道:“到了中原之后就可以用御剑术直接去昆仑,中途也能停下来找客栈休息,我们自己回去也要不了多久,但是带上五公主的话,应该就要更久一些了,到时候还是要分头行动吧,不然会拖得很久耽误事情。” 江行泽没想到他居然还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受宠若惊的追问道:“御剑术有这么快?” “很快吗?其实我的御剑术并不熟练,学会没多久我就离开了昆仑,也一直没有好好练习过,而且有天征鸟之后就基本不再使用了,如果是我师父,还能快上更多,他从飞垣穿过碧落海和南海,大概一天都用不上吧。”萧千夜反而是腼腆的笑了笑,他习惯的摸了摸腰间,这才想起来沥空剑被留给了云秋水,眼下并不在他身边,忽然间有些不适应,萧千夜只得顺手又转了转古尘,蹙起眉头。 江行泽暗暗咋舌,相比飞垣上只能借由灵兽飞行,御剑术显然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然而眼下对方并没有携带剑灵,白色的沥空剑换成了一柄细长的黑金古刀,江行泽好奇的打量着他手里过分细长的刀,刀鞘像是一层淡淡的黑金色灵术,好似微风一吹就能散去,但从隐藏的刀身上不断涌出让他胆战心惊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按捺不住指了指古尘好奇的问道:“这就是萧奕白口中那柄钉在魇之心上的古刀吗?说起来……它这么长,你一直拿着不会很不方便吗?” 萧千夜听到这话,自己也是无可奈何的苦笑,答道:“是不方便,我一直用的不顺手,又不能丢了它。” “丢……丢?”江行泽面面相觑,赶忙劝道,“这可是能把魇魔钉在那几千年动不了的神器啊,多少人求而不得呢,您还在这嫌弃。” “呵……”萧千夜随口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两人回到小秦楼,发现云潇的房间灯还亮着,江行泽瘪瘪嘴,知道一定又是花小霜那小丫头不知分寸还缠着人家,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顶层的房间大声叫了几句,果然话音未落,花小霜跌跌撞撞的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溜烟的从九楼顺着楼梯的把手就滑了下来。 萧千夜有些意外这个小丫头灵活的身手,江行泽一把拎住对方的衣领提着就扔到了自己身后,笑嘻嘻的道:“萧阁主,眼下的小秦楼除了我俩就没有别人了,您要是缺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或者看着有需要的直接拿着用就行,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告辞!” 他暗搓搓的拽着花小霜想溜之大吉,谁料小丫头不懂风情的杵在原地半天不肯动,嘀咕道:“你要去哪呀,你的房间不是也在顶层,就是以前停舟哥哥住的那间,在云潇姐姐的隔壁……” “你闭嘴!”江行泽一把捂住她的嘴,尴尬的笑了笑,勉强镇静道,“都说了是我大哥的房间,我怎么好住呢?我去住客房,客房也挺不错的,绝对不会打扰二位的。” “楼主……”花小霜还是不肯罢休,犹不死心地拉着他的袖子央求,急切道:“云潇姐姐正在和我说中原的事呢,我从来都没去过那里,听她说的可好玩了,我不想这么早去睡觉,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再去找云潇姐姐说说话。” 江行泽也不理会她的碎碎念直接粗暴的拖走,咧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低道:“萧阁主的房间就在云姑娘隔壁,东西也都准备好了,要不要住嘛……随您开心。”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江行泽和花小霜离开,再将目光往上一直望到顶楼,云潇从房间里走出,伏在凭栏上微笑,眼中有温情浮漾,目光清和的望着他。 萧千夜紧张的抱紧手里的木盒,心跳得有点快,明明是九层的高度,他却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眼里点点细光,像闪耀的细钻,透出五彩斑斓的光芒。 第二百五十七章:隐患 小秦楼九楼的客房里,原本琳琅满目、镶金戴玉的装饰品已经被撤去,但是换上的绫罗绸缎一看也是价值不菲之物,房间里点着明晃晃的灯,角落上还烧着炭火,整个屋子里暖意盎然,让人情不自禁的就倦从心起几乎要昏昏睡去,然而他一看见云潇期待的笑容,脑子却又瞬间清醒极了。 云潇见他抱着个精致的木盒走上来,盈然一笑,好奇的眨眨眼睛问道:“这是什么宝贝?” “之前说的……要送你的东西。”萧千夜面上微微一红,转首不去看她,他将木盒小心的放在桌子上,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云潇开口,支支吾吾僵持了半天,云潇眼底的笑意愈来愈浓,眼缝几乎笑得如弯月,闪烁着明亮璀璨的光泽,她围着桌子连续转了好几圈,欲擒故纵的问道,“这么精致的木盒,里面一定装着特别贵重的东西吧?送礼物还知道要好好装饰一番,你很有经验嘛!” 萧千夜是根本经不起她挑逗,面色愈红,极力自持道:“这是人家本来就包好的,你、你别转了,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云潇毫不犹豫的接话,在他耳边轻吹了一口气,咬着他的耳垂又低低问道,“你是不是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呀?” 萧千夜面红耳赤的瞪了她一眼,心中剧烈的一颤,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这个从小长在昆仑山巅的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每次都能撩的他哑口无言,心底如小鹿乱撞,难道真的因为是凤九卿的女儿,遗传了父亲身上独有的风流? 但他转而一想凤姬冷冷清清的模样,又感觉这种遗传毫无道理。 云潇捂着嘴偷笑,看他一副严肃的模样掩不住唇角满溢的开心,双手附在木盒上轻轻掀开。 火色长裙映着房间里恍恍惚惚的烛光,真的像有流动的火焰在闪闪烁烁,云潇轻轻低呼了一声,欣喜的伸手慢慢拂过盒中长裙,小心翼翼的拖着抖开,层层叠叠的轻纱无风自动,袖口、领口以精湛的刺绣点缀着金凤,当真是流光溢彩,让人惊叹。 云潇的心陡然一跳,双眼蓦然有泪光浮动,双手亦有些颤抖,鼻子一酸低低的问:“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还能有假的?”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出这么明知故问的问题,没等他再开口说话,云潇已经一个箭步直接扑到了自己怀里,这一撞力道极重,萧千夜往后连续了三步才站稳脚步,再听见怀里传来低低轻语,明明是开心至极却莫名带着哭腔,诉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喜欢这种颜色,这次回昆仑,我们一起去那片天池再看看红梅好不好?” 萧千夜静静的扶着云潇的长发,那片天池红梅铭刻在他心底深处,水光潋滟中,出现最深爱的面庞。 “好。”萧千夜低低允诺,听见怀中女子的声音破涕为笑,又像只欢乐的小鸟般钻了出去,高高的举着火色长裙看了又看,乌黑的眸子里有欣喜的柔光闪烁,她将衣服比划在自己胸前,睁着眼睛认真的问道:“我自小就穿着昆仑弟子的青衣,还从来没有穿过这么艳丽的颜色呢,你说真的会好看吗?” “好看。”萧千夜毫不犹豫就脱口接话,反倒是云潇嘟嘟嘴抱怨他敷衍,萧千夜被她闹的没办法,又不知道怎么说话哄她开心,只好站起来退到门边,指着衣服说道,“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我先出去,你换上看看合身不。” 云潇听到他这么说,笑嘻嘻的坐下来,两腮鼓鼓的,眉心一动,只是含笑用手支着下颌神秘的望着他:“你干嘛要出去,过来帮我换上呀。” 萧千夜在门边呆了一瞬,已经按在门上的手骤然缩回,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得到任何亲人好友的认可,但在他的心底的确已经将云潇视为妻子,只是少了那些世俗之礼,他总是对云潇怀有歉意,生怕此事张扬出去会对她的名誉造成影响。 她毕竟是个女人,中原又是个对规矩礼仪十分看重的地方,然而云潇却仿佛对这些东西毫不在意,反而显得他畏手畏脚,不敢担责一般。 萧千夜眼眸一沉,终于是将脑子里复杂的思虑全部抛去,转身走向云潇,从她手里接过火色长裙铺好平放在床榻上,先帮她脱下外衣,然后从腰间解下束腰,最后慢慢的从背后解开里衣的结,云潇憋着一脸通红大气也不敢出,虽然自己嘴上逞强喜欢寻他开心,真的站在他面前任他宽衣解带又羞涩的不行。 她本就清瘦的身形经历了这段时日的风餐露宿,连锁骨都更加清晰如沟壑,让他又心疼又无助。 灵凤族的皮肤是如玉的皎白里隐隐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红,而身负皇鸟血脉的云潇身上还有呼之欲出的火焰气息,让他面颊潮红,几乎要按捺不住。 云潇反而是愣愣地盯着萧千夜,他的指尖是凶兽独有的冰凉,和她的炽热形成极端的对比,在触及皮肤的一瞬就让她忍不住战栗,萧千夜察觉到她的颤抖,又看着她白皙的皮肤上巨大的剑伤,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往后仰去,又随手拽住被子盖在她身上,柔声问道:“我的身体很冷很冷,已经没办法再热起来了,只有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到温暖。” “冷吗?”云潇将手伸入他的怀中,果然他胸膛如冰一般寒冷,好似怦怦直跳的心也被封入了寒冰之中,她用力抱紧,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 “阿潇……”萧千夜一时忘情地喊着她的名字,却莫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再开口又换了一种称呼,低低吟道,“潇儿,我真的什么都想给你,哪怕你从来不问我索求这些。”90看 云潇恍若未闻,萧千夜手上稍稍用力,扳过她的肩头坐起来,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念错的称呼,他拿起一旁的衣服笨手笨脚的给她穿上,又发现女人的衣服穿起来还真的有些麻烦,各种扣子结绳、腰带裙摆,他只会解并不会结,云潇咯咯笑出声,用手戳了戳对方的额头,笑骂道:“萧阁主看起来是真的没有经验哦……那我就放心了。” 萧千夜的脸微微一沉,和她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骂道:“我上哪去学经验?我每天忙得不得了,哪像你,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云潇瞪着一双大眼睛,嘴里得理不饶人的念道:“忙归忙,可总有人想往你身边塞女人的吧?比如那个柳飞飞,再比如那个顾小姐,还有什么……花非花的!” “你还敢提花非花?”萧千夜听到这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在天路的时候被她和帝仲两人联手捉弄的团团转,生气的敲着对方脑门,转而又想起帝仲已经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又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他和帝仲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对方的感知力,很多时候只要帝仲有意隐藏气息,他就无法得知那个人现在到底是何种状态。 到底是已经进入神眠之术中沉眠,还是只是静静的不让他察觉? 再次望向云潇的时候,萧千夜的心底俨然出现一丝犹豫,莫名转移目光望了望门,一时不知道今夜自己是否真的该留下。 云潇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她本就身形高瘦,虽然性情开朗爱笑,但外表仍是有着独属灵凤一族的清冷,这身火色长裙穿在身上就像量身打造的一般刚刚好,她最后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往后退开几大步原地转了一圈,轻纱裙摆映照着烛光真的像火焰一般晃动。 萧千夜看的失了神,看她平举起双手又转了一圈,目光豁然雪亮锋利,写满前所未有的惊恐——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梦里云潇,她笑颜如花在火焰里踮着脚尖飞舞旋转,展开的双手化成神鸟的羽翼,越走越远,越走越快,无论他如何追逐呼喊,她的背影还是一点点湮没在视线的尽头。 “好看吗?”云潇一脸欢喜,歪着头笑了,踮起脚尖开心的凑到他眼前,萧千夜只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脖子无法呼吸,这一刻,他再也无暇顾及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是否清醒,毫不犹豫的将她一把拉入怀中,颤道,“别走……你别离开我。” 云潇先是一愣,虽然心中存着几分疑虑,但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惊恐,赶紧伸手抱住他,安慰道:“我不走呀,我哪里也不去,就跟着你。” 萧千夜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恍惚之中失了态,然而那种害怕是如此真实,让他久久不能平复。 云潇弯下腰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萧千夜淡淡回话,虽然温然含笑,但瞬间眼里就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悲凉,云潇却一眨不眨仔细端详他,牵着他的手并肩坐下,倚在他肩头轻声道:“千夜,我知道过去有很多事情终究是你心底的结,有时候你明明看着我却在顾忌另一个人。” 萧千夜心头震动,久久不语——帝仲是他心里的结,是无法解开的死结,越缠越紧。 云潇一双明眸水光潋滟,看着眼前的人,认真又深情的说道:“你放心,我会找到让你们分离的方法,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可要自信的先抢走我,不能输给别人哦。” 萧千夜看着她,虽不明白她所言到底是何意,但莫名的泛起巨大的感动,只能无言默默感受着,捧着她的脸轻轻落吻落,将那身才穿上的火色长裙缓缓褪下,初次云雨是年少之际的冲动终于实现,而再次将她拥在怀中,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感受,不再迫不及待不顾一切,只想慢慢的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云潇慢慢迎合着,低低沉吟,再次感到体内传出排斥的撕痛,比上次更加剧烈,几乎让她瞬间脸色翻白,用力扣住了他的后背。 萧千夜微微斜过身子,这一次终于清楚的看到了她面颊上止不住流下的冷汗,皎白的皮肤上闪过细火,噗嗤一下燃起又迅速湮灭,他撑着手臂紧张的看着身下的云潇,想起她身负神鸟血脉,会对自己本能的产生排斥,而在上一次缠绵过后她甚至轻而易举的被魇魔入梦,显然是灵凤之息已经无法再主动为她抵御邪肆之物入侵! 云潇只是将头埋在他胸膛里不想面对他的眼睛,强自止住眼中泛滥而出的泪水,拼命的摇头,她从来只是依循本心喜欢着一个人罢了,可是她这样的身体连个普通妻子都无法做到! 世间多少人渴望着神鸟的永生,又有多少人渴望着战神之力,可他们却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安安静静的寻一方净土,过简单的人生。 萧千夜抱着她翻身侧躺,轻拍着她的后背,淡淡道:“你能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好,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云潇沉沉“嗯”了一声,那一番剧痛之后身体如散架的木偶再难支撑,倚着他的手臂不一会儿就睡深了,萧千夜悄然抽出手,轻手从她的衣物里翻找起烈王所赠的那个药囊,打开一看唇角的笑容立马淡了下来,苍白的脸上眉峰紧蹙——烈王当时给了十粒月白花丸,按道理足以支撑三个月,可眼下他们返回飞垣还不到十日,月白花丸竟然已经吞服过半!? 萧千夜担心的看着云潇,知道此事在拖延下去要再生变数,他轻轻擦去云潇额上的细汗,然后小心的盖好被子提着古尘走下楼。 第二百五十八章:深夜探查 小秦楼里空无一人,他到大堂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又斟满另一杯放到了对面,明明是一个人坐在窗边透气,却自言自语的开口:“你醒着的吧,为何不肯说话了?” 听见他的话,黑暗的大堂里蓦然闪过一道淡淡的白光,光球从他胸口缓缓飘出落到茶碗上方,茶水被微弱的神力晃动,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萧千夜凝神看着他,接着说道:“你看起来也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然还是以神眠之术先休息吧,五公主一行人起码要七八天才能到这里,眼下暂且还是安全的。” “你喊我出来不是为了催我去睡觉吧?”帝仲淡淡笑了,观察着对方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又想才说道,“我的确一直醒着,刚才的事我也都知道了。” 萧千夜用力闭眼,这样的结果并不在他意料之外,然而真的从帝仲嘴里亲口说出还是让他感到十分不满,帝仲轻轻笑着,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是露出喜忧参半的神情,叹道:“坦白说我应该提醒你,可男人嘛,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我也不能突然跳出来阻止你,那样多尴尬是不?” “她真的是因为和我……”萧千夜心下一沉,神色更加难看,连握着茶杯的手都无意识的用力,帝仲叹气道,“神鸟血脉独断强悍,否则也不会出现不可和外族通婚的血契了,而她本就是个混血,虽然是皇鸟后裔,但毕竟人类的身子导致灵凤之息并不纯正,加上你……那就等于雪上加霜,负担极重。” 萧千夜紧咬牙关,万万没想到当时的一时冲动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如此严重的影响,帝仲反而是温和的安慰道:“我说了男人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她是你从小就喜欢的人,又喜欢寻你开心,我甚至提醒过她不要总是撩你玩乐,只怕是换了任何男人遇到她那样的姑娘,都会如此。” 帝仲虽然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宠溺的笑,摇着头无可奈何的嘱咐:“事已至此,你还是要多留心一下她的状况,你不要忘了,她虽然是个混血的神鸟后裔,但也是个女人。” 萧千夜蓦然抬头,目光锋利的望向帝仲,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话题说的更加清楚:“你的意思是……担心她会有身孕?” “我是很担心。”帝仲毫不避讳的直言,语重心长的正色接道,“有些话可能现在说为时过早,事情也未必会发展成那样,但是我还是必须告诉你,以潇儿的身体状况如果怀了身孕,多半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轻则胎死腹中,重则一尸两命,你现在想救她都很难,不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他看似是漫不经心的调侃了一句,实际说出来的话已经让萧千夜脸色铁青,焦虑的绞着手指半天没有说话。 见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闷不吭声,帝仲是又想笑又无奈,只得控制着光球飘到他肩上,好声劝道:“你先少在这给自己找烦恼了,快回去吧,一会她要是醒了见你跑了肯定又得发脾气。” “嗯。”萧千夜随口应了一句,忽然想起帝仲能透过自己感知到一切,再想起正在熟睡中的云潇,难免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帝仲偷偷笑着,长长吁了口气,骂道:“你是真的很嫌弃我呀……明明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一遇到女人就立马嫌弃起我了,果然也是个重色轻友之辈。” 萧千夜的唇边有一抹薄薄的笑意,回道:“这是两码子事,不能一概而论。” “好好好。”帝仲也不想和他贫嘴,想了想,忽道,“反正你也很嫌弃我,眼下又是难得的安逸,我确实是需要一段时日好好休息,但神眠之术是上天界的术法,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提前唤醒我,就必须自行以上天界之力突破神眠之术,否则我无知无觉,就不能保护你。” 萧千夜点点头,帝仲仍是不放心,继续嘱咐道:“我们在终焉之境将残影碎片据为己有就已经耗费近千年时光,再往后去往上天界,成为天空之主又历经数万年,而你只是初次尝试接触到这股力量的冰山一角,我知道眼下让你自主控制它很难很难,能有那么数秒时间能运用已是不易,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你是人类的身体,一定不要勉强自己。” “我知道了。”萧千夜耐心的听着,即使现在的他根本感觉不到疲惫,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的确是需要休息。 “等见到风冥……我也有事要找他帮忙,或许能帮到你。”帝仲在他耳边幽幽念了一句,萧千夜疑惑的扭头,没等他开口询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光球已经散成光粒慢慢湮没消失。 萧千夜只得起身返回,才走到楼梯处,蓦然发现脚下有一滩水渍,好似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他警惕的握住古尘,不动声色往楼上继续走,知道这一定刚刚跟着他从外面追到小秦楼来的东西,水渍也是沿着楼梯一直往上,直到走到云潇的房间门口才消失不见,萧千夜不敢轻举妄动,他默默走回房间将古尘放在桌上,假意宽衣准备回到床上休息,就在此时,门缝里悄无声息的钻进来一个水球,顺着地面跳动了几下,然后在床尾的位置又化成一滩。 萧千夜假意打了个哈欠,直接躺倒将云潇抱入怀里,云潇轻轻呢喃了几声,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他的腰,竟然睡意惺忪的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看见萧千夜,甜甜的笑了一下,用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 “嘘……”萧千夜连忙低声作嘘,反手拉住被褥一角盖住云潇,云潇此时正睡得昏昏沉沉,蓦然见瞥见房中有一缕水光在闪烁荡漾,好似一条水蛇在空中游动,她在被子里低低惊呼一声,睡意顿消紧张的不敢出声,萧千夜也已经察觉到房间里的奇怪的水,化成蛇的模样竟然主动靠近了桌上的古尘! 那条水蛇像是某种神秘的术法,很明显是另有他人在暗中操控,古尘本是神器,在被水蛇缠上刀刃之后却无动于衷,没有发出任何异样! 萧千夜心里迟疑,如果古尘对这种术法毫无反应,那就只能说明来人并无恶意,但是深夜闯入探查究竟又是为何而来? 过了一会,空中的水蛇噼啪一声落在地面上,又化成一滩水渍,萧千夜翻了个身,随手摸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他并没有直接走向古尘和水渍,而是谨慎的来到桌边找到茶杯斟满,一边假装喝茶解渴,一边留心着房间里任何一丝反常。 果然紧闭的窗子发出微微的声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借机逃了出去,云潇顺势坐起来,指了指他手里的茶杯说道:“好热呀,给我也倒一杯吧。” “热吗?”萧千夜接下她的话,自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笑了笑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随口道,“开会窗透透气吧。” 他的目光锋利的扫过外面的城市,在一片黑夜里,有一束皎洁的水光如丝如线,一直延伸到碧落海,不等他继续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窗外莫名吹来一阵冷风,有细细的水珠夹在风中落在他脸上,云潇观他神色就知道一定有问题,虽然是将手藏在被褥中,但指尖已经开始暗暗结阵,追逐那一抹古怪的灵力。 隔了一会,云潇从床上一跳而起扑到他身边,小心的环住他的手臂,低道:“已经走远了,是从海上来的。” “海……”萧千夜暗暗思索,自开始听到鲸鸣声开始他就始终觉得不太对劲,眼下竟然还有人这么大胆子敢深更半夜闯到他眼皮子底下来试探古尘? 想起古尘,萧千夜连忙回到桌边,仔细的拿起古尘上下看了看,刀鞘依然包裹着一层黑金神力,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丝毫水迹,云潇也跟着走过来,她弯腰从地面上沾了一些水嗅了嗅,又放在掌心认真观察了一会,这才说道:“这也是海水,不过我的身体没有对它产生排斥,应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吧。” “你的身体……未必还会有排斥反应出现。”萧千夜想起帝仲片刻之前说过的话,心知云潇体内的灵凤之息或许不会再对这些东西本能的有反应,但他也没有多做解释,直接拉着她一把塞回了被中,嘱咐道:“你就在这呆着,我让楼主和小霜姑娘也过来盯着,你哪里也别去,在这等我。” “喂……”云潇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赶紧一把拽住他,嘀咕道,“你让我不要出去,那你自己要去哪里?” “我去海边看看,很快就回来。”萧千夜捏了捏她的脸颊,耐心的安抚了一句,云潇不放心的拽着他不让走,赶紧拿起床边的衣服飞一般利索的穿好,又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哀求道,“我陪你去吧,它过来就直接缠上了古尘,多半目的是你不是我,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萧千夜看着她,虽然知道这是她一贯的手段,但真要让他像帝仲一般不留情面的一口拒绝,又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云潇已经忍耐不住了,她穿着那身火色长裙从窗子里遥遥望向海边,明明不久之前北岸城上空还有惊雷落下,这会皎洁的明月竟如玉盘一般高挂中空,映照着光洁如镜的碧落海,格外静谧。 萧千夜的思绪有一瞬的飘忽,海上鲸鸣声再次传来,扰得他莫名心神意乱,让他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烦躁。 这缕莫名的力量明明直奔古尘而来,古尘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而帝仲曾经告诉他,墟海和浮世屿一样,是个连上天界都没有找到具体地方的传说之地,而墟海之王是一条龙,古尘本就是终焉之境龙骨所化,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牵连? 萧千夜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下脚步,不知是在犹豫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坦白而言,他并不想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时候节外生枝,如果按照江行泽之前所言那只巨鳌也被海军捕获关在岸边,他眼下过去一定又要再起冲突,指不定还会被海军察觉另生事端,如果对方并无恶意只是为了探查古尘的秘密,那么自己眼下还是不动声色以静制动会更好吧? 云潇奇怪的看着他,她已经换好衣服跃跃欲试的准备跟他出门了,可萧千夜明明才说了要去海边看看,转眼又像改变了注意,直接关上了窗子回到床上躺下。 “怎么了?你不去了?”云潇不甘心的凑过去,被他一把揽入怀中又塞进了被褥里,萧千夜的眼里露出几分温情,柔缓的道,“太晚了,睡觉吧。” “啊?”云潇忽地仰起身子吃惊的瘪瘪嘴,以为自己听错了,萧千夜反手又把她按了回去,神色平静如水,淡淡道,“好了好了,难得你睡在我身边,能不能别想着逃走啊?” 云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脸颊通红,立马就放弃了要出去的心,乖乖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五十九章:人鱼 这几日的小秦楼闭门谢客,倒是给了他难得一阵的安逸时光,江行泽知道萧千夜的身份不方便出门露脸,于是给两人塞了些风怪杂谈打发时间,萧千夜本就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只是随便翻翻就放在了一旁,反倒是云潇每日抱着看的如痴如醉,兴致来了还缠着他一起探讨。 然而在这样悠闲的外表下,每到入夜就会有奇怪的水珠从窗缝里飘进来,云潇试着追踪了好几次,每次灵术接近海边就会被古怪的力量直接切断,对方刻意想隐瞒身份,萧千夜也不想节外生枝,只要那些进来探查的水珠不过分逼近,他也就装着没看见,并不主动出手。 直到第五天,几人在小秦楼才用过午饭,转眼间明朗的天空被厚厚的乌云覆盖,眼见着又是一场倾盆暴雨快要落下,明明是正午时分整座城市变得黑压压一片,江行泽不得以提前点了灯,感觉大堂里凉飕飕的,又让花小霜去找了些炭火加到中间的火炉里。 萧千夜和云潇互换了神色,海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入,隐匿着某种惊人的灵力,像触手一样开始按捺不住,时不时的从众人身边无声无息的拂过。 江行泽皱了皱眉头,拉紧自己的外衣哆哆嗦嗦的蹿到窗边将窗子关好,嘴里嘀咕抱怨起来:“又要下雨了,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这么大雷电暴雨啊?” 花小霜倒是没有在意,她乐呵呵的搬了一张椅子挤到云潇身边,心里暗暗开心,这几日江行泽总是找各种借口让她去外面干活,一会跑去临镇买菜,一会又让她去魑魅之山摘药,还每天一大早催着她去官道那头等着五公主一行人到来,明明都说了得要个七八天才能到,这家伙还不省事天天找想把她支出去,好不容易今天外头的狂风暴雨终于能让她找到理由不出去,她还不得赶紧抓紧机会和云潇套套近乎! 江行泽瞪了她一眼,但是才想开口又听见外面一声惊雷炸响,他被吓了一跳,自知这种天气再出门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只好悻悻的搬了个椅子也一起做到了火炉边,这下他和花小霜、云潇三人并列坐成了一排,只有萧千夜一个人还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另一本书根本无心细看。 “你挤过来做什么?”花小霜娇俏的面容上泛起一抹不快,指了指另一边,“你一个大男人还想偷听女孩子说话吗?快挪挪位置,别凑热闹。” 江行泽不依不饶,此番过来等候两人之前大哥江停舟就特别嘱咐过,让他好好盯着小霜不要口无遮拦什么话都问,萧阁主破坏东冥封印是不争的事实,虽然陛下并未将真正的原因告知他们,但在风魔多年见惯了各种阴谋反转的他早就看出来此事另有蹊跷,但陛下都闭口不谈,他们哪里敢多嘴细问,只能依照命令,无条件的帮助两人罢了。 花小霜哼哼了半天,见他根本没有要挪走的意思,她素来风趣活泼,就算是生闷气也是转眼就消了,紧挨着云潇往她手里的书望过来,好奇的道:“我们家楼主以前是在海市里做青楼生意的,海市没出事意外那会是整天围着飞垣四海打转,他从各地搜刮了好多好多有意思的和怪谈呢,我以前也超爱看。” 云潇把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听见小霜的话,笑吟吟的道:“难怪我总觉得这书里的内容好稀奇,和我小时候在昆仑看的那些杂文怪谈有些相似。” “你也喜欢看这种书?”花小霜顿时来了劲,指着书页里画着的图,眼里闪闪烁烁的道,“云潇姐姐,你手里这本书《海图志》我以前看过,上面画的异族据说都是诞生于海洋,虽然是同源而生,但是形态各异,你看这上面画的人,明明已经长出人一样的双腿了,可是还是拖着长长的尾巴,有的像鱼,有的像蛇,还有这个,像龙一样看着好威风呀。” 云潇也认真的想了想,奇怪的道:“和我见过的人鱼族不太一样呢,为什么既有双腿又有尾巴呢?” 江行泽被两人的谈话勾起了兴趣,他也探个脑袋凑过来盯着看个不停,三人一起想了又想,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云潇张了张嘴轻轻低呼了一声,赶紧放下手里的书在怀中仔细的摸了摸,花小霜奇怪的看着她,只见云潇蓦然从腰间摸出来一个小小的水球,里面还有一条人鱼在游动! “哇!人鱼族!”花小霜惊呼脱口,一把从她手里抢过那个水球托着放到眼前看了又看,连声调都按捺不住往上抬高,“哇!真的是人鱼族,人鱼族生活在飞垣四海,虽然不算是特别罕见的异族,但是只要到了海里就很难被人捕获,一直以来都是黑市里炙手可热的珍宝,哇……这里面的人鱼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姐,肯定很值钱吧?” 云潇也掌不住笑了,伸手去拧她的嘴,低骂道:“这里面可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价值呢?” 萧千夜看见那个水球,又听见三人兴致勃勃谈论的话题,自己也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走过来,发现这正是几个月前在小秦楼从江停舟手里得到的那只人鱼,这段时日他疲于奔波早就把这事忘了,没想到云潇竟然还一直带在身上。 云潇虽然知道隔着术法她的话根本无法穿透,但还是双手合十对着水球里的人鱼姑娘连声道歉,又道:“开始还想着找机会把她救出来,谁知道后来遇到那么多事情,连我自己都自身难保。”163 江行泽好奇的用手指戳了戳那个只有半掌大小的水球,他在海市多年,被当成商品拿出来卖的人鱼族也见过不少,很多都是像这样直接封在水球术中方便客人携带,要是想解开倒也不难,只需要来自阳川的一种“连金泥”,撒上去水自然会散开,他用了清了清嗓子,笑道:“这是海市常用的水球术吧,我那好像还剩了一点连金泥,不知道够不够用哎。” “那你还不快去拿来!”花小霜急忙推了他一把,江行泽被她一把险些推到地上去,半天才缓过神来,笑道,“好好好,我这就去拿。” 他匆忙的跑上楼,不过一会就捏着一个小药瓶回到大堂里,花小霜赶紧用双手捧着水球,还特意往旁边远离火炉的地方走了几步,江行泽晃了晃手里的药瓶,预估着剩下的分量应该差不多,他打开瓶口先是轻轻抖了一点泥在水球上,果然滋啦一声裂响,水球上出现一个破裂的口子,里面的水也如泉水般往外涌出,花小霜蹲下身子生怕一会水球破了会将里面的人鱼直接摔到地上,江行泽再次抖了抖瓶口,顺着裂缝将连金泥一点点的倒进去。 云潇大气也不敢出,这种让自己束手无策的水球术真的是遇到连金泥就立马散开,最外层的水壁被破坏之后,花小霜眼疾手快将水球平放到地面上,下一瞬间只听见噼啪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水球术终于化开,被困许久的人鱼族姑娘直接滚落在地板上,里面的水也扑了出来,一下子将半个大堂的地板都浸湿。 原本人鱼族是可以暂时离开水生活的,但是眼下这只人鱼似乎是被困太久了,在被放出来的一刹那露出窒息一般的痛苦神色,惨白的双手本能的抓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奇怪的声响,江行泽是见过这种场面的人,脸色骤变对着花小霜吆喝道:“哎呀!快、快找个盆或者大桶先装进去!她这是太虚弱不能在陆地呼吸了!” “哦、哦。”花小霜吓的只会点头,可是这种时候她临时上哪去找那么大能装下人鱼的盆! 云潇略一思忖,不得以只得先结出“九寒”剑阵,然后在寒冰结成的一刹那变换成“红莲”剑域,冰直接被化成水浇在人鱼身上,然后她立马散去剑阵,指尖撩着水一路勾出水壁。 “哇……”花小霜被她这种奇特的术法惊呆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看着自己眼前莫名出现的这个像透明鱼缸一样的东西,伸手往里面探了探,人鱼姑娘缓了一口气,面色也终于好转,她本能的想往深处钻,这一钻就直接撞到了地板,疼的她摇摇晃晃的在水里荡了几下,花小霜被这只可爱又憨憨的人鱼姑娘逗笑,她扑在水壁上安抚道:“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人鱼姑娘忐忑不安的咽了口沫,花小霜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这才发现对方赤裸着上半身,雪白的肌肤就那样暴露在外,一直用手捂着胸口,她脸庞飞速通红,连忙张开手臂拦住江行泽,羞涩的道,“走开走开!你、你们两个大男人不要凑过来……” “呵,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害什么骚?”江行泽本就是个青楼老板,哪里还在乎这种场面,但他被花小霜一脚踢了回来,只得瘪瘪嘴远远站着, 云潇也赶紧一起护在人鱼姑娘身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萧千夜,萧千夜被她一个雪亮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直接背过身去不往那边看了。 花小霜面红耳赤的往楼上的房间里跑去找衣服,进门前还忍不住靠着楼梯大声提醒:“转过去,别回头!不许偷看!” 江行泽无奈,只好走到萧千夜身边和他肩并肩,又感觉这样的场面着实有点好笑,忍不住戳了戳萧千夜,不怀好意的问道:“萧阁主这几日是不是都在云姑娘房里睡的啊?那你可千万别转身,女人这种生物啊,发起脾气吃起醋来是要命的,惹不起,千万别去惹。” 萧千夜下意识地偏过头看着一脸坏笑的江行泽,嘀咕了一句:“她在我眼里就是一条鱼罢了,人还能对一条鱼有非分之想?” “是是是,萧阁主说得对。”江行泽已经快要笑的憋不住声,虽然立马就低下头将那抹不合时宜的笑尽力按捺,但忍了好久还是脱口回了一句,“萧阁主不会对一条鱼有非分之想,怎么好好的……就迷上一只鸟了呢?” 萧千夜原本只是轻轻提着古尘,听见这话手里无意识的用力,古尘受到主人情绪起伏的影响,刀鞘上的黑金神力如烟如雾眼见就要散去恢复成刀锋的模样,江行泽低呼一声,瞥见对方一双眼睛好像渗人的尖刀,连忙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歉,笑嘻嘻的赔笑道:“别、别动气,我这个人就是嘴贱喜欢贫,您别和我一般见识,云姑娘生性活泼开朗,我是说她……她像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嘿嘿,嘿嘿。” 萧千夜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首深深瞧了江行泽一眼,江行泽立马噤声不敢再言语半句,老老实实安分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章:水中影 花小霜从房间里抱了四五件衣服匆匆跑回来,她先给水里的人鱼披了一件,然而衣服被水浸湿之后紧紧贴在身上,衬的曼妙的身姿更加诱人,花小霜本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一下反倒被对方出奇的好身材羞的满脸通红,索性将拿过来的衣服一起套在她身上,这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可以了,你们转过来吧。” 江行泽松了口气,一溜烟的蹿回花小霜身边,见人鱼姑娘被她裹得严严实实,好笑的调侃起来:“小霜,人家是人鱼族,你给她穿这么多,一会送回海里她还是得脱了呀。” “你闭嘴!就你话多!”花小霜高高抬起手,但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江行泽的脸颊,嘴里嘀嘀咕咕骂了一句,云潇见两人一唱一和像对欢喜冤家,不由得摇摇头任他们打闹,又转向人鱼姑娘握住对方的手,问道:“抱歉,我一早就得到了那个水球却一直没有机会救你出来,要不是刚才翻看闲书怪谈,指不定又要把你的事搞忘记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人鱼姑娘双眼含泪,即使受了这么久的委屈依然只是咬了咬嘴唇倔强的摇头,云潇心生怜惜,又问道:“我听闻人鱼族生活在四海,你的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人鱼姑娘见她双眸里闪着悲悯之色,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戒备之心,也顺势拉住她的手,轻轻吟道:“我叫秦霜,原本就生活在碧落海中,不慎被引游人捕获一直关在水球术里,那人本是想将我带去海市里卖个好价钱的,谁知道在北岸城住了一晚小秦楼付不起房钱,就只能将我抵给了楼主,还好遇到姑娘你好心一直带着我,不然现在……我还不知道是被人关在鱼缸里玩乐,还是已经成为了盘中餐,尸骨无存。” 她一边说话一边垂泪,花小霜心疼的凑过来给她擦泪,学着大人的模样安慰道:“秦霜秦霜……我叫花小霜,你叫我小霜就好了,你看我们名字这么像,一定是很有缘分才能遇见的。” 秦霜的神色淡淡的,垂着脸,显然这番安慰并不能抚慰这么久以来委屈的心情,云潇连忙对花小霜使了个眼色,说道:“小霜,你快去楼上准备一间干净的客房,再弄些茶水点心让她垫垫肚子好好休息。”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了。”秦霜连连阻止,强自笑了一下,忽然说道,“这附近有我族人的气息,我稍微歇一歇就能自己回去了。” “有你族人的气息?”萧千夜警惕的重复了一句,瞬间从她的话中捕捉到最为关键的信息,赫然想起这几日一直有古怪的水试图靠近他,但那些东西应该只是冲着古尘来的,难道真就这么巧,还是眼前这只人鱼的族人? 花小霜好奇的眨眨眼睛,看了看她的鱼尾巴,问道:“你要怎么回去啊?” 秦霜淡淡一笑,摇了摇尾巴,只见鱼尾从中间分裂,一点点变成人腿的模样,她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踩住地板,眉峰也在同时因为剧痛而抽搐了一下,云潇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秦霜却深深吸了口气示意她可以将水壁散去。 “哇……变成腿了!”花小霜看的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嘴,秦霜还有点站立不稳,眼见着一个趔趄要摔倒,花小霜赶紧扶住她,将她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紧张的道:“我们之前还在看那本《海图志》呢,可是上面画的那些异族既有尾巴又有双腿,为什么你的尾巴是直接变成了腿呢?” “《海图志》?”秦霜吃惊的望着花小霜,只觉得心头急剧一跳,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了一下还是欲言又止。 江行泽倒是不介意对方的为难,他从满地的积水中捡起那本《海图志》用力甩了甩水,然后翻到开始看的那一页递到秦霜面前,笑了笑:“这书是我以前从海市所得,但是具体是从哪得到了也说不清楚,上面绘画了近百种海生异族,不仅有像姑娘这样人身鱼尾的,还有鱼头人腿的,看着倒是怪有意思的。” 秦霜莫名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一种紧张,飞垣本土对异族人极不友好,大多数异族人被禁止出入城市,就算被引游人捕获沦为商品也不会有人在意,一直以来他们东躲西藏尽量避免和人类相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异族人的生活境况愈渐恶劣,即使是在远离本土大陆的深海,也被越来越多的外人入侵。 江行泽暗暗观察着秦霜的表情,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心不在焉,他不动声色的扬起一个笑脸,指着画中那个长着人身、既有双腿又拖着龙尾的人问道:“这书我反反复复翻看了好多遍,就觉得这幅画最引人瞩目,毕竟飞垣上的异族这么多……还真的没有见过龙呢。” 云潇拖着下巴想了想自己曾在中原古书中见过的龙,喃喃自语道:“其实也不太像龙呢,一定要说的话,这种尾巴……好像更加类似于蛟?” “蛟?”萧千夜接下话,脑子里瞬间浮现师兄天澈化蛟之后的形态,又仔细看了看江行泽手里的话,蹙眉道,“我见过龙,这书中画的确实更像蛟一些。” “你见过龙?”江行泽一双眼睛瞪得滚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萧千夜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那不是他的记忆,那是远古时期帝仲战龙于野时候的记忆。1800文学 秦霜听见这话出神片刻才醒过来,但她脸上立马出现恐慌之色,青白之色反复交织。 地面上的水开始诡异的跳动,窗子被剧烈的风直接吹来,一道紫青色的闪电蜿蜿蜒蜒顺着夜幕劈开,萧千夜警惕的握紧古尘,江行泽也一把将花小霜提着丢到自己身后,两人同时眉峰紧蹙往外望去,只见空荡荡的街道上汇聚起淡蓝色的水光,又被一股灵力搅成水柱的模样,水柱在朝着小秦楼方向大步逼近,越靠近,轮廓越明显。 那像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人,看身形似乎还是个女人,手持一柄水状长戟,每一步踏出都能在身后溅起硕大的水纹,果然有一条醒目的巨尾在来回摆动。 “哦……和书中画的有点像呢。”江行泽饶有兴致的拖长语调,不仅没有丝毫紧张之色,反而淡淡一笑,走过来的影子并不是真人,本尊既然不敢轻易现身,此时故布迷阵难道还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他这么想着,眼神不由自主的转向萧千夜,果然那个人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对这样的警告也是不屑一顾。 秦霜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态度,她在看见大步走来的水人时不顾足下的剧痛飞奔而出,直接摔倒在那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叩首,嘴里紧张的念道:“是王女大人亲临吗?秦霜什么也没有透露,真的什么也没有说!” 水人在她面前停下,明明是同族,却是用手里的长戟轻浮的挑起秦霜的下巴,唇齿轻合用着特殊的方式和她说话。 秦霜一直在摇头,似乎是在极力否认着什么事情,花小霜看见这幅场景,心底蓦然燃起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愤怒,她挣脱江行泽的手一个箭步冲到秦霜身边想扶起她,发现人鱼姑娘满脸泪痕,身子因为恐惧而剧烈的颤抖,无论她怎么安慰秦霜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只是呆呆看着那个水人。 “哼,本尊都不敢现身,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萧千夜冷哼一声,这几日本就被那些放肆的水渍搅得心烦,如今看见对方这么招摇过市的出现在眼前,一直积郁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他提着古尘大步走过去,黑金神力所化的刀鞘瞬间烟化,锃亮的刀锋只是轻轻一抬带起的劲风就从水人中心横扫砍过! 那道刀光在将水人劈成两截之后直接撞击在更后方的房屋上,本就被海啸毁于一旦尚未重建完成的建筑物再度轰然倒塌,江行泽情不自禁的脱口,“喂……你下手轻一点啊!” 在暗中控制的本尊想要尝试恢复水人的模样,但她立马就察觉到这一刀的威力前所未有,让她的灵力瞬间出现断裂无法再度凝聚,她本就暗中探查古尘好几日,心中一直疑惑那似乎是龙骨所化之刀,眼下被这一击砍破水人之术,心底也是暗暗吃惊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正当她想赶紧脱身之际,蓦然间瞥见眼前晃过一缕火光,不等她反应过来,火光化成巨大的羽翼,直接将她从暗藏的云层里打落! 她在空中敏捷的转身,借着风的力量再度匿行,不可置信的往这束火光的来源望过去——在那条街道上,在手持古尘的萧千夜身后,傲然站立着一个身着火色长裙的女子,她一双雪亮的眼睛好似可以穿越风穿越云看穿自己的一切!竟然是传说中的灵凤之息! 凤姬?这一瞬间她在心底想起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又隐约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水人在眼前化成一滩水渍,花小霜也顾不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赶紧对江行泽挥了挥手两人一起扶着秦霜回到小秦楼,萧千夜和云潇互换了神色,心照不宣的收手没有继续追下去。 眼见着秦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江行泽也只得忍住心底的疑惑示意花小霜将她带下去休息,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开始自行打扫乱糟糟的大堂,云潇仔细将小秦楼的门窗重新关好,这才面容一凛,认真的望向萧千夜说道:“看那人目的应该不是来接秦霜姑娘回碧落海的,果然还是冲着你来的吧?” “不敢路面的宵小之辈罢了,不必在意。”萧千夜习惯的转着手里的古尘,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心底还是有些迟疑——古尘竟然没有对刚才的人展露杀意,说明那人真的和墟海有关系? “王女……”江行泽一边打扫着卫生,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刚才秦霜姑娘是这么喊她的吧?这倒是稀奇了,飞垣上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个王族了,这要是被帝都知道,还不得闹翻天?”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两人,但是眼下五公主一行还未到北岸城,天尊帝那种复杂多变的性子也不容他们节外生枝,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没有再作声。 第二百六十一章:妇医圣手 门外暴雨的声音倾盆而至,这场古怪的大雨来得快去的更快,没到黄昏时分太阳已经悠然从云层里钻出,夕阳千里,映照着沉静如镜的碧落海呈现出一片瑰丽壮阔之景。 云潇回到房间里,遥遥瞭望着海面,手里紧握着烈王所赠的药囊,在以灵凤之息逼出藏于云端之人后,身体里的火焰又一次失控般燃起,不得以只能依靠吞服月白花丸来强行抑制,原本足以支撑三月的月白花眼下只剩了四粒,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只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她就必须提前返回厌泊岛。 想起烈王紫苏的脾气,云潇用力闭了一下眼,脑补着自己被她训斥到无言以对的场面,尴尬的挠挠头。 “阿潇。”萧千夜跟着她走进来,轻轻唤了一声,云潇瞬间便定下心来,回头笑道,“你来了,我以为凭你的性子一定会追过去呢,没想到经历了这段时日的磨炼,萧阁主也变得越发稳重起来了嘛!” 她嘻嘻哈哈的牵着萧千夜的手一起坐下,试了试茶水的温度给他倒了一杯递到身前,萧千夜无奈的摇摇头,这个云潇拿他寻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学着别人的口吻喊他“萧阁主”,但这样客套的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自己非但没有一丝反感,反而是有一丝难以描述的窃喜,他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蹙眉望了她一眼,道:“这么烫……你平时就喝这么烫的水?” “咦,烫吗?”云潇自言自语的笑着,伸手又探了一下水温,奇怪的看着他,“刚刚好呀,是你的身体太冷了,所以才感觉到很烫吧?” 萧千夜一动不动盯着他,虽然他的身体确实是越来越冷,但是对于温度的改变也因此愈加敏锐,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突然站起来,云潇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阴沉着一张脸走到自己面前,直接一只手就搭在了额头上,云潇低呼一声下意识的往后躲过去,又被他另一只手扣住肩膀动弹不得。 “你怎么烧的这么厉害?”这一搭,萧千夜脸色剧变,云潇愣愣的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嘀咕道,“也没有很烫吧,我都说了是你太冷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一把拉开房间门对着楼下高喊了几声江行泽的名字,江行泽才打扫完小秦楼的大堂正在给自己按腰捶腿,冷不防的听见他的声音吓的一跳而起立马冲了上来,萧千夜虽然看他一副上气不接下去的模样还是不假思索的按住他的双肩,焦急的道:“你去帮我找个大夫来。” “大夫?”江行泽按着胸口抚气,奇怪的问道,“怎么了啊,怎么好好的要去请大夫?” “她……”萧千夜指了指云潇,忽然想起云潇的身体普通大夫根本无能为力,急的额头上冷汗直迸,江行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安慰道,“你别急,我在海市的时候学过一些,尤其是女人家的那些事我还算是有那么点经验,她怎么了,要不让我先看看吧。” 萧千夜欲言又止,江行泽眼帘微垂轻轻一咳,虽然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还是挤进房间对着云潇笑了笑,抱拳道:“云姑娘,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夫,但是这些年耳濡目染也为不少女人家看过一些病,你若是不介意我是个江湖野郎中的话,就先伸出手让我试试如何?” 云潇被他脸上古怪的笑意逗乐,索性卷起袖子放在桌上,好奇的道:“看不出来楼主还会望闻问切吗?我在昆仑的时候也学过一些,我也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野郎中呢。” 两人一边调侃,江行泽已经将手附在云潇腕上,他这一搭手,第一感觉竟是这姑娘皮肤炙热不同寻常,也难怪能从洁白如玉的肤色里隐约看到幽幽火光,但再细细感知又是心下忍不住疑惑连连,她的脉象只是略微短促,也不像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但是每隔数秒就会有一下中断,江行泽垂目沉思,迟迟未说话,这幅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让云潇也紧张起来,凑过来小声的问道:“楼主,楼主?看出什么了吗?” 江行泽前思后想,还是没能将那种异常说出口,最后只是抱拳说道:“在下果然只是个庸医,云姑娘看起来应该只是疲于奔波,若是休息一段时日不见好转,还是赶紧另请高明不要耽误了才好。” 云潇咯咯笑着,这种结果本就在意料之中,她自己倒是不太在意,想也没想的说道:“另请高明?已经有这世上最好的大夫为我诊治过了,她都说无法痊愈只能好好养着,楼主也别放在心上了。” 江行泽眼中神色几变,云潇的大致情况他是听大哥提起过,即使身为局外人,他也曾默默为这个姑娘感到过一丝绝望,然而此时提起这事,她本人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反倒是旁边的萧千夜眉目间挂着的一缕忧虑,江行泽半晌无语,转过脸来挤出笑容,故作轻快的说道:“不怕姑娘笑话,我本就是常年混迹风月之地,以前幽凰楼的姑娘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都喜欢找我看看,还私下里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妇医圣手……” 萧千夜见他要喋喋不休说个没完,赶紧开口打断,拉着他的衣领直接扔出了门外,低道:“行了,没人对你以前的事感兴趣。” 江行泽面上一窘无言以对,脸上有些尴尬之态,双眉微皱不服气的抢话:“萧阁主别不信,我可真的没说大话……” 话音未落,萧千夜反手就是啪的一声用力的关上了房门,云潇在后边笑的花枝招展,用双手拖着下颌,怔怔地望着他,嘴里却自言自语的呢喃道:“妇医圣手,妇医圣手……你这么着急的把他赶出去做什么,我还有事情想要和这位妇医圣手好好讨教一番呢。” “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他的话你也敢信?”萧千夜走回云潇身边,还是不放心的伸手探了探额头,感觉这会又不像方才那般烫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潇又拉着他坐下,瞬间收起笑脸换上了一脸愁容,一只手抓着他的手紧张的放到自己腹部,凑到他耳边低低的说道:“月事……好像迟了。” 萧千夜一时反应不上,看她的神色忽明忽暗一副羞涩模样,目光交错的刹那,她的眼睛里流光潋滟,他的脑中僵了一瞬这才恍然大悟,心却突然沉了下去,一把扣住云潇的双肩,紧张的道,“真的?” 云潇见他眼里竟是焦虑多过欣喜,心底隐隐做痛,顿时就觉得索然无味,紧紧抿着嘴唇思忖一会儿,勉强浮起一个淡淡的笑,用手指勾了勾对方的鼻尖,笑骂道:“当然是骗你的,看把你吓的,话都不会说了。”摘书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千夜怕她误会,又不知如何将心底的担忧说清楚,云潇本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不过是一时兴起又想逗他开心,这会见他一脸暗伤的模样才意识到是自己过分了,连忙紧挨着他坐好,认真的掰过他的脸解释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以后不和你乱开玩笑了,放心吧,月事还早着呢。” 她脱口而出的“放心”两个字像一支利箭直刺萧千夜心怀,他又怎么不想和心爱之人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帝仲的提醒此时就像噩梦一般萦绕耳边,让他久久的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云潇紧紧咬着嘴唇,虽然瞬时眼中含泪,但又不敢表现出分毫,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没话找话的说道:“你呀,快去帮江楼主准备晚饭吧,一直在人家这里白吃白喝,总要搭把手吧?” 萧千夜心不在焉的点头,也根本没听见云潇在说什么,只是让他出去,他就提着古尘像丢了魂一样走下楼。 江行泽看他失魂落魄的从楼上走下来,又想起他刚才那么不客气的把自己扔出门外,不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索性别过头去懒得看他,谁料萧千夜直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张了张嘴又半天没说话,反倒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兮兮的坐直身体,主动不计前嫌的赔笑道:“怎、怎么了?你们是吵架了,还是她又不舒服了?” “有件事想问楼主讨教一下。”萧千夜在斟酌着说辞,江行泽难得见他这么客气,仿佛没听懂,脸上神情有些茫然,萧千夜顿了顿,明明大堂里没有外人,他还是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女人的月事,正常情况下会、会推迟多久?” “啊?”江行泽脱口而出一声低呼,尴尬的咧咧嘴,“呃……这个,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萧千夜神色焦急,显然两个大男人在此讨论女人家的隐私之事实在有点不像话,江行泽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转了转眼眸,索性往他身边挤了挤,小声道:“以我在幽凰楼那几年的经验来看,若是月事一直很准时,一般推个四五日就该留心了,若是推个十天半月,多半就是有喜了。” 江行泽掩面而笑,从这几日两人亲密的举动他就能猜出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同寻常,只是他并不知道云潇身上的负担,这会听见萧千夜忽然问起这种事情,嬉皮笑脸的问道:“萧阁主是不是要有好消息了?正好眼下陛下松了口肯放你们回昆仑去,就别再带着她四处奔波劳心伤神了。” 萧千夜的神色却依然冷漠如霜,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开心,江行泽吐了吐舌头,心里直嘀咕,想继续说的话也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沉默许久,萧千夜轻轻叹了口气,望向江行泽,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楼主不必放在心上,阿潇看我刚才对楼主态度恶劣,这会赶我下来帮忙做晚饭呢。” 江行泽皮笑肉不笑的听着,这明显只是客套话,萧千夜这种出身帝都的豪门权贵,他怎么可能会做晚饭?但他心思微转,理了理衣衫站起来,立即使了个眼色抬手指指后厨,顺势接话:“那正好,今下午那场暴雨导致城中内涝严重还未退去,这会天色又快黑了要出门买也是不太方便,就劳烦萧阁主帮我打打下手了。” 萧千夜尴尬的看了他一眼,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还真就接了他的话,只能不情不愿跟着江行泽一起往后厨走去。 江行泽哼着小曲乐呵呵的跑到后厨,这几日小秦楼闭门谢客,给楼里的伙计、厨子全都放了长假,花小霜是个做事马马虎虎的小丫头,他又不好意思喊云潇和萧千夜两人帮忙,很多事情无奈之下只能亲力亲为,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萧千夜落到自己手里,他立马就在心底暗暗计划要怎么捉弄一下这个天天冷着脸的家伙。 因为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眼下后厨里只有昨日剩下的东西,江行泽拖着下颌摇头晃脑的想了又想,掀起旁边的水缸盖看了看,忽然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说道:“萧阁主,您说人鱼族到底是人还是鱼呀?这水缸里还有一条活鱼呢,我要是现在把它宰了做成晚饭,一会秦霜姑娘看着会不会不太好?” 萧千夜阴沉着脸知道他是在没事找事,江行泽偷着笑,手里的动作干脆爽利直接捞起来活鱼就放在了刀板上,他卷起衣袖提着刀转向萧千夜,嘴里还在嘀咕:“萧阁主会杀鱼吗?” “你自己杀吧。”萧千夜别过头去不看他,江行泽不由笑了,眨眨眼睛更是口无遮拦的闷声说道:“一条鱼罢了,您该不会对鱼还下不了手吧?” 萧千夜转了一下手里的古尘,低头淡淡回道:“你真的要我动手吗?” 江行泽瞥见他手下蓦然闪过的刀光,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杀鸡焉用牛刀,杀鱼焉用古尘!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吐吐舌头,不敢再贫嘴,望着手里的鱼,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又扔回了鱼缸里,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毕竟有人鱼族在,当着人鱼的面吃鱼实在不好,不好。”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江行泽也不好太过使唤他,只是让他端个盘子递个碗,再瞅瞅时辰差不多了,笑嘻嘻的擦了擦手说道:“我再把这点心热一热今晚就能凑合着吃饱了,多谢萧阁主帮忙了。” 萧千夜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就转身离家后厨,等他走到院中之时,只见头顶掠过一丝火光,直接坠入了云潇的房间。 一眼就认出那是独属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带着罕见的火焰气息,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那应该是凤九卿所化,立马加快脚步回到冲小秦楼。 第二百六十二章:不期而遇 凤九卿从光化术里缓步化形走出,看见女儿正伏在桌上打盹,她身着一身艳丽的火色长裙,倒是有几分她姐姐凤姬的模样,一下子就将他的回忆勾到遥远的过去,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没等他轻手轻脚的从床上拿起毯子,房间门被人一把用力推开,砰的一下直接把云潇吓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云潇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因为是被突然惊醒,这会脸色一阵红白,她还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突然多出来的凤九卿,只是定睛一看发现推门而入的人是萧千夜,这才抱怨的跑过去敲了一下对方脑门骂道:“你干什么呢?不是说了让你去帮楼主打打下手准备晚饭嘛,这么快回来,你该不会是想偷懒吧?” “凤九卿。”萧千夜紧张的把她按在自己身边,指指床边正一手提着毛毯一角尴尬苦笑的凤九卿,云潇低呼脱口,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你怎么来了?” “我从帝都回来,你娘不放心你,所以我来看看。”凤九卿识趣的放下手里的毛毯,走到窗边靠着窗淡淡笑起,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圈这间房,又看了看床边衣架上整齐的挂着两人的换洗衣服,最后一个锋利雪亮的眼神毫不客气的望向萧千夜,但他还是忍了一下没有直接说穿,而是转向云潇继续说道,“和你们在东冥分别之后,我就去帝都城找了你娘,但是她那时候已经被天尊帝限制了行动,我本想直接带她走,偏偏她一会担心天澈,一会担心明戚,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副倔强的性子,非得气死我才开心。” 凤九卿虽然嘴上抱怨着,但言语里不知为何带上了一分慵懒的笑意,好似这样的结局本就是在意料之中,又慢慢说了下去:“天尊帝手上竟然有追踪灵凤族的引游盘,他以日冕之剑暗示我去找他,反正你娘也不肯跟我走,我就想着去会一会天尊帝,看看这位年轻的帝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提起引游盘,云潇心虚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凤九卿打量着女儿的神色,淡然一笑,其实早就猜出了这其中的关联,接道:“他是为了能将先皇后从镜月之镜里救出来,我告诉他以先皇后目前的状态只要镜月之镜一破必死无疑,他沉默着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将镜月之镜交给我,让我帮他母亲结束这种永恒的痛苦。” 凤九卿揉了揉眼睛,嘴角泛起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定了定神才接道:“我知道他是个心狠之人,但对自己也如此,倒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 云潇用力环着萧千夜的胳膊,喉间苦涩不已,想起不久之前还在封心台见过的帝王,他是那么云淡风轻,那么运筹帷幄的将事态一步一步引导至自己计划好的轨迹上,并没有对先皇后之事表现出半点哀伤,如今忽然从凤九卿口中听闻此事,反倒是让她一个局外人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痛,凤九卿沉吟许久,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轻咳一声,说道:“除此之外他最在意的事情不过是夜王大人对萧阁主的态度,毕竟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如果还是不能得到夜王的信任让他放松警惕,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话音刚落,凤九卿望向女儿身边那个一脸沉静的人,拱手而揖,郑重其事地说道:“万幸的是,夜王大人并未起疑心,虽然还是命令我要跟着去往其它三处封印地,但他本人对萧阁主应该是信任的。” 萧千夜听到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本东冥的死伤数字如此惊人就是因为大多数人并没有提前撤离,恐怕这其中的缘由不仅仅是对上天界之灾将信将疑所致,明溪和凤姬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人,对如此灾难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甚至没有竭尽全力的让百姓和异族信服,对于掌权者而言,他们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自己的臣民,只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东冥是整个“碎裂”的开端,是夜王最为关注的“首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天尊帝跟我提起了萧阁主兄长的一些事。”凤九卿见他久久不语,也不等他接话自己又继续说了下去,“说是身体状况一直令人忧心,以寻常之术怕是难以为继,那时候我就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其它打算,生怕他会对秋水不利,便一直在帝都附近暗暗观察,后来又见他的人带走了潇儿,我还在考虑要怎么带着这么多人全身而退,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放你们离开了。” 凤九卿百思不得其解,萧千夜却没好气的质问道:“你既然见到他们偷袭阿潇,竟然束手旁观无动于衷?” 凤九卿眨眨眼睛,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我毕竟不是上天界的人,光化之术若是自己使用,确实足以日行千里,但是要带上他人,最多只能从帝都城里逃到外围荒地罢了,皇城附近的荒地眼下都有重兵把守,就算是我也很难全身而退,而且对我而言,妻子确实比女儿重要一些,我自然是要优先救秋水,救潇儿,那是你的事。” “你……”萧千夜被他的歪理怼的无言以对,云潇赶紧按住他,尴尬的笑了笑,嘀咕道,“他说的也没毛病,换了我,我也会扔下他先去救你,因为我跟你更熟嘛!” 凤九卿是毫不在意,毕竟他对云潇这个从来不管不问的女儿真心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念及妻子,又不能真的在这种时候撂手不管,于是抬起头凝视着两人,问道:“所以你们在封心台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天尊帝不是轻易松口之人,能让你们全身而退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吧?”小桃中文 萧千夜冷哼一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又抓紧机会焦急的提醒:“你来的正好,我大哥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如果继续被夜咒束缚下去,只怕等到碎裂的封印和阵眼完全的打开,他自己就要不行了,夜王与我既然是合作关系,我已经如他所愿解开东冥奉天泉眼的封印,他是不是也该表明诚意,至少让我大哥少些罪受?” “也对。”凤九卿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点了点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奇怪的道,“按理来说这种事难道不是该帝仲大人亲自去更有说服力,为何不见大人踪影?” “他……他不在。”萧千夜想起神眠之术里的帝仲,担心之色溢于言表,凤九卿仔细观察着他眉宇间细细的变化,再想起东冥之时那个人曾强行以神裂之术化形围杀恶灵,应该是本就不堪重负的神识雪上加霜,他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安慰道,“等我回去会帮你转告夜王大人,大人近日一直在黄昏之海借由海之风恢复神魂,加上东冥之事心情大好,应该不会拒绝吧。” “等你回去?”萧千夜皱眉望着他,显然一分钟也不想这个人多留,低道,“先生难道还准备在此多住几天?” “我在等人。”凤九卿笑嘻嘻的,小心打量着萧千夜的神色,见他和云潇互换了神色,立马又抢话接道,“你娘还要多久才能到?” 云潇嘟了嘟嘴,没想到凤九卿会主动问出这个让她不安的问题,用力绞了绞手,面露忧容,这几日她一直利用分魂大法和云秋水暗中联系,得知几人眼下正由叶卓凡和慕西昭同时护送走官道来北岸城,不过由于五公主之前落水染上风寒,总是走不了多久就要停下来休息,这么一路耽搁下来,恐怕原计划的七八天还得往后再延三天。 他们虽然心里着急生怕这一路再生变数,但是毕竟还得依靠商船才能回到中原,无论如何也只能先忍了这口气,只要云秋水那边报平安,两人就不动声色的继续在小秦楼等着。 凤九卿见她迟迟没有回话,也仿佛明白了几分,双眉微皱暗暗猜测:“难道是在等夜王先来解了夜咒束缚才肯放人?天尊帝性子谨慎,只怕是萧奕白的问题不解决,你娘一行人根本就到不了北岸城。” “他会反悔吗?”云潇本就一直担心这事,已经在心里压了好几天,如今听凤九卿这么直接的挑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凤九卿笑着安慰道,“罢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向夜王大人禀明此事,免得你们好不容易能返回中原又要突生变数,我且等你姐姐到了聊上几句就走吧。” “姐姐?”云潇刚刚松了一口气,一听这话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凤九卿遥遥望了一眼海平面,面上不动,淡淡说道,“她比我还要早到一些,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一直看见炽天凤凰在碧落海上盘旋吟语,好似是在和什么东西说话一样。” 云潇箭步冲上来,心中充满疑问,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虽然下午才下过暴雨,这会明月高悬,映照着海面波光粼粼。 萧千夜也担心的望过去,之前在东冥万佑城,凤姬曾以三翼鸟暗中告知云潇可以去月牙泉找她,只是事后突发意外让他们不得以走了远古天路,再等到破坏奉天泉眼之后,境内三江已是天翻地覆不复存在,只怕如今的月牙泉也不再是曾经那个人间仙境。 自己之所以能堂而皇之的进入禁闭之谷不被察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地的神守水墨不在,如今想来那应该也是被凤姬刻意找借口支走了。 萧千夜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凤姬急于想救地下的古代种,但是以她这样的身份从东冥不远千里赶过来找他们,会不会太醒目了? 没等他想明白这其中复杂的关联,海面上的火光像流星一样朝小秦楼坠来,从敞开的窗子直接飞入房内,悄无声息的落地化形。 第二百六十三章:寄生 炽天凤凰在落地的一瞬间化成一柄流火状长剑,凤姬的发梢上还沾着海水,连飘扬的裙摆此时也都还是湿漉漉的。 凤九卿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这个女儿,眼神一敛,又默默转向云潇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坦白而言,虽然两人身形相似,眉宇间的神态也确实有几分姐妹的风采,但是凤姬面容更加清冷傲贵,气质更为压迫让人紧张,而云潇自幼得到师门的宠溺,一双水灵的双眸清澈潋滟,机灵里藏着小女生的娇娆,即使同着红裙,但一人冷艳,一人热情,倒像是两种极端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这身艳丽的火色长裙穿在两人身上却又各自惊艳,毫不违和。 凤姬冷冷扫了一眼凤九卿,理都没理他直接走向云潇,先是抬手探额,然后又下移到胸口,立马就感觉到她身上的灵凤之息混乱不堪,夹杂着来自外族人的气息,她微微蹙眉,一双严厉的眼睛不怒而威,云潇被她一个眼神看到心虚,下意识的往萧千夜身后躲了几步,凤姬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已明白大半,她嘴上没说什么,心底暗自叹气。 “咳咳……若寒,你怎么来了?”凤九卿觉得略有尴尬,他对凤姬虽谈不上有多愧疚,毕竟曾经联合全族让她被百万怨灵撕啃致死,在她踏着凤火涅槃重生之后做所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剿灭了全族,如今自己和凤姬虽然勉强有了同一个目的,但还远远没有到达能冰释前嫌的地步,因而每次见面凤姬都是直呼其名,根本也不把他当成父亲来看待。 气氛尴尬的沉默起来,四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开口。 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花小霜鼻子里哼着小曲,也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她探着头对云潇摆摆手,大声招呼道:“云潇姐姐,楼主喊你们下去吃晚饭呢!” 话音未落,花小霜吃惊的看着房间里另外两个人,他们一人斜倚在窗边,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另一人紧蹙着眉头,好像对这种突然的打扰极为不满。 “啊……”花小霜愣愣的发出一个字,情不自禁的捂着嘴后退了几大步,也不顾得礼貌不礼貌,直接伸手就指着凤姬惊呼,“啊!凤、凤姬大人!是活的……活生生的凤姬大人!” 凤姬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虽然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她有些不快,不免一笑:“活的?不然还能是死的吗?” 云潇赶紧拽住花小霜,笑呵呵的打圆场:“对,晚饭,你们大老远的过来一定饿了吧,先下去一起吃点东西吧。” 凤姬面色沉静,不耐烦的脱口:“我不需要吃东西也不会死。” 凤九卿暗暗好笑,但他立马跟着添油加醋了一句:“我也是。” 花小霜面面相觑,看了看云潇,又看了看凤姬,这两人的面容如此神似,可是一开口就让她感到了天差地别,半天没敢作声。 云潇看着自己的姐姐和父亲,本想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箭弩拔张的气氛,没想到这种时候两人说话的风格又是出奇的一致,倒是真心有那么一点父女的感觉了,她啧了啧舌,求救一般可怜巴巴的望向萧千夜,萧千夜本来也就不饿,又急着想知道凤姬此行到底是何目的,索性直接无视了云潇眼里的哀求,脱口道:“我也不饿,你让楼主先吃吧,不用等我们……” 话音未落,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拧了一下,云潇气鼓鼓的瞪着他,紧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有凤姬和凤九卿在,真的恨不得现在就骂死这个楞木头。 “呵……”凤九卿看着云潇,满脑子都是妻子的影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也想稍微缓解一下尴尬,于是跟着走过来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笑道,“吃个晚饭也耽误不了多久,你不饿,潇儿饿了。” 萧千夜面上也微微变色,迟疑的望向凤姬,谁料她嘴上不屑一顾的冷哼,竟然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性情分明像是变了一个人,淡道:“也好,一家人难得吃个饭,再推辞倒是我不懂事了。” 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大堂,江行泽本来已经准备动筷了,这会看见两个气宇非凡的人走过来,一时没缓过神,愣愣问道:“这、这二位是……” “是凤姬大人!”花小霜赶紧鸡贼的对江行泽连使眼色,但她自己也是奇怪的望了望凤九卿,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云潇赶紧在桌上新添了两副碗筷,和两人解释起来,心里叫苦不迭,她本来想借着一起吃晚饭缓和一下气氛,谁料凤九卿和凤姬一人一边坐下之后反而气氛反而更加让人紧张,江行泽暗搓搓的端着碗想溜,花小霜一把又把他拎了回来,紧张兮兮的道:“你别跑,你跑了我怎么办?” 话音刚落,秦霜从楼上慢慢走下来,她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才准备向云潇道谢,这一眼瞥见饭桌上的凤姬,吓的花容失色,半天不敢再靠近。020 “人鱼族的……”凤姬意外的看着她,凤九卿也跟着举目一看,不由啧道,“哦,是那时候被关在水球术里的人鱼姑娘啊,怎么搞到现在才被放出来吗?” 秦霜一时只注意到了凤姬,这下听见凤九卿的声音也忍不住瞅了一眼,她在水球里的时候因为是隔光、隔声、隔温,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间见过自己,只是眼下看他虽是一副神态自若的表情,但和凤姬清清冷冷的容颜竟然有几分惊人的相似,再转而望向云潇,发现这三人同着红衣,身上的气息都是逼人的灵凤之息! 秦霜害怕的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云潇赶紧站起身,笑呵呵地过来牵住她的手坐下,劝道:“这是我姐姐和、和……” 她瞥了一眼凤九卿,显然还是不愿意用那个称呼,凤九卿无奈的笑笑,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女儿,虽然她们都不认我。” 凤姬依然是对他冷若冰霜,除非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她的目光始终游离在秦霜身上,隐约察觉到这种异族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于是淡淡问道:“人鱼族并不罕见,但若是细细分类,也有近百种,你具体是哪一族的?” 秦霜神色焦急,语气紧张,但她更像是害怕什么,一直会无意识的盯着门窗看。 凤姬转了转眼眸,虽然是笑吟吟的将目光望向了萧千夜,但再开口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说给谁听,开门见山的道:“东冥五帝湖底奉天泉眼的封印被破坏后,整个禁闭之谷被严寒冰封,就连我借着凤火护体都很难再次深入探查里面情况,原本三江自高处坠落后汇聚五帝湖,眼下也已经是完全干涸,东冥境内的数千条水系,如今还能见到清水的,不足百条。” 萧千夜紧抿着唇,见她神色闪烁似乎还有更为重要的信息,便一直忍着不出声等她继续说了下去:“我让空寂圣地、禁闭之谷的两位神守将这百条水流就近引入城镇,以方便当地灾民解决燃眉之急,但是总有那么几条水不受控制,一直往更深的地底流入,我私下里进入查询,发现对面似乎隐隐藏着另一处古怪的空间,入口有古老的封印之术阻拦。” 此语一出,萧千夜立马就反应过来,而秦霜的脸色瞬间苍白,原本故作镇定夹着菜,手指微微轻颤一抖掉落在桌上。 凤九卿若有所思,无所顾忌地看着秦霜脸上赫然出现的奇怪惊恐,笑呵呵的也不说话。 凤姬用手指轻巧着桌面,虽然秦霜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但萧千夜一脸冷定根本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不由眉峰微蹙,低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关于墟海的一些事?” 秦霜的手剧烈颤抖,终于连筷子也握不住。 “墟海?”凤九卿何其聪明,即使凤姬并不想理他,但他还是主动接话说道,“据说墟海只是一个统称罢了,它真正的原海不知所踪,而分散在各地的土地都叫‘墟海’,这些特殊的海依附流岛而生,虽然和流岛互不往来,但如果依附的流岛毁灭,墟海也会一起毁灭,所以流岛对墟海而言,就像寄生的母体,只不过这个寄生物平时是无害的罢了。” 凤姬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果然是跟着夜王,眼见也更加开阔了吗?” 凤九卿淡淡笑着,也不为自己辩解,继续说道:“墟海这种东西嘛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所以当它们察觉到依附的流岛即将到达寿数毁灭之时,就会主动脱离为自己找寻新的寄生母体,想必是此次东冥巨变波及墟海之人,他们察觉到飞垣的危机,准备跑路了吧?” “哼。”凤姬虽然不屑,但也默默认可了凤九卿的话,接道:“这倒是被你给说对了,我与墟海之人有过一次接触,在千年之前箴岛坠天之际我就知道墟海的存在,但是自箴岛坠天落海,这么多年以来墟海之人没有再出现过,我以为他们应该早就放弃飞垣另寻他处去了,万万没想到竟然还隐于飞垣某处,当真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而且墟海在脱离依附的流岛之时,会从中掠取大量的资源为己用,你说他们平时是个无害的寄生虫,关键时候就是反咬一口的心腹之患……” “不是这样的!”没等凤姬将话说完,秦霜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豁然站起打断她,义正言辞的指正,“我知道凤姬大人是飞垣的救世主,但、但墟海之人并不像您想的那般不堪……” “哦?”凤姬细细端详她的神态,明明是个孱弱到不行的人鱼姑娘,神情急切面色通红,连眼中都有泪光闪过,这样害怕竟然也敢在她面前如此不顾一切的反驳,秦霜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泪,即使面对凤姬有些底气不足,还是一字一顿的说道,“墟海原海已经万年冰封无人能至了,失去原海庇护,各地的墟海只能依附流岛而活,从中掠取资源,也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 “万年冰封无人能至……”凤姬莫名抬手按了一下胸口,似乎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身体里的火焰莫名跳了一下,她微微抬眼望了一眼对面的云潇,发现她此时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 “我知道的并不多,但墟海绝不是您口中的寄生虫!”秦霜还在努力的辩解,凤姬先是一惊,随即一笑,淡淡道,“那是我妄断是非口不择言了,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秦霜受宠若惊的看着她递到眼前的茶水,这是飞垣的神啊!她竟然主动为自己斟茶致歉? 第二百六十四章:再起波澜 这一顿晚饭吃的味同嚼蜡,即使江行泽已经非常努力的找话题活跃气氛,架不住这一桌子的人各怀心思总是聊不到几句话就全部沉默,好不容易熬到大家放下碗筷,就连平时懒散不爱主动干活的花小霜都赶紧跳起来帮忙收拾,两人你争我抢像逃一样离开大厅,秦霜也微微鞠躬表示感谢,立马回到房里去了。 凤九卿早就憋得想笑,他知道女儿云潇本意只是想借着晚饭让他和凤姬之间不那么尴尬,结果弄巧成拙,一顿饭下来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反倒让别人更显为难,想到这里,凤九卿摇摇头,笑道:“我就不打扰了,早些回去找夜王大人转告此事,也好让你娘早点平安回来,我先走了,潇儿,你自己小心。” “哦,哦,好。”云潇飞速点头,好像也希望这个人赶快走一样,凤九卿瘪瘪嘴,显然对女儿这种毫不挽留反而一心想赶自己走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当他稍稍扭头看见凤姬冷着的脸时,又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低低补充了一句,“若寒,你也一样。” 凤姬冷哼一声,情不自禁笑出来:“大可不必刻意捎上我,你当我不存在就行。” 凤九卿听闻这话,知道她一贯要强,索性不和她逞口舌之快,忽然又想起她初来之时发梢、裙角上的水渍,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忽然问道:“你来之前是跟什么人动手了吧?飞垣境内敢和你直接动手的人并不多见,到底是什么来头?” 凤姬本来正在百无聊赖的转着手里一个茶杯,忽然被他问起这件事,不由得眼色一沉,手里头无意识的捏紧,凤九卿见她神色严厉,知道对方必是来头不小,他仔细环视了一圈小秦楼,又在掌下燃起凤火探查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这附近没有异样,对方到底是知难而退了,还是暂避风头在暗中观察呢?” 凤姬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他,自然心知肚明他口中的“对方”指的到底是什么人,凤九卿毕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又一直在夜王身边为其效劳的人,所见所闻均是自己所不能及,想到这里,凤姬虽然对他心有怨恨,还是强自压下了多年以来的芥蒂,开口道:“我确实是在碧落海上方遇袭,但本尊不曾现身,那人身上的灵术并非飞垣所有,倒是和我千年以前遇到的墟海之人有些相似。” “又是墟海的人?”凤九卿不由蹙眉,这些年为了打听当初那只神鸟的踪迹,他一直在黄昏之海里徘徊,倒也结识了不少罕见的远古异兽,从它们口中知道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关于墟海一事仍是疑团甚多,他也只能算是略有耳闻,并没有认真了解过。 凤姬点点头,低道:“千年前箴岛坠天之际,我曾被墟海之人暗中偷袭,虽不知到底原因为何,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冲着我来的,而且是真心想要杀我。” “冲你去的?”凤九卿微微诧异,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无论是真正的神鸟一族,还是得到火种的灵凤族都是不死之身,竟然还有人如此不自量力的会偷袭她? 萧千夜和云潇也惊讶的互换了神色,凤姬笑了笑,从三人的表情就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又道:“托举箴岛落入这片海域已经消耗了我太多力量,那时候我也根本无暇分心去对付突然到来的偷袭,只能以灵凤之息环绕全身迫使他们知难而退,但是他们手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武器,我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柄长弓,从中射出的水流之箭,竟能打穿灵凤之息。” 凤九卿眉间一动,眼中的神采瞬间转变为一种警惕,凤姬默默敲击着桌面,自己也在回忆起当年的一幕,不解的道:“拜他们所赐,我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箴岛平安落海之后的头几年,墟海之人也曾多次寻上我,但终究是对永生的火种无可奈何,后来也就继续销声匿迹至今,直到前不久东冥的封印被破坏,他们才再次出现。” 萧千夜略一思忖,盯着手中古尘看了许久,想起帝仲曾说过墟海应是一个有出无入的地方,既然能来去自如,又被秦霜脱口称之为“王女”,一定又是什么棘手之辈,想到这些,他本就烦躁的心更加杂乱,低声道:“这几天一直有奇怪的东西试图靠近古尘,墟海之人此行目的应该不是你,而是古尘……” “古尘是龙骨所化吧?”凤九卿见他迟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自己主动接了话,笑着暗示,“我曾听夜王大人提起过,不过具体的,应该只有古尘之主本人知晓了。” “这柄刀……”凤姬指了指他手里的黑金长刀,沉默片刻才认真说道,“这就是当年的战神之刃古尘吧,它在五帝湖中沉睡千年,连我都无法轻易靠近,但我能感觉到此刀有些与众不同,似乎……和我族有某种牵连。” 凤姬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拉住云潇的胳膊坐在自己身边,她小心的用手探进云潇的衣领直接按住心口,问道:“你是否已经听见火种中传来的吟语?” 云潇瞪大眼睛看着凤姬,连连点头,凤姬却是面容微紧,反倒露出些许担心,又道:“我不敢肯定墟海之人究竟是为何找上我,但是每次我心中火种都会本能的阻止我伤害他们,神鸟一族历代皇鸟能通过火种传语,我想这可能是远在浮世屿的澈皇故意为之,但它既不主动现身,又不肯将实情告知于我,以至于墟海之人屡次进犯我也只能任由他们放肆。” 她茫然的叹了口气,虽然神色平静,但终究有些难以描述的怨言,对那只从未见面却总能隐约感知到的澈皇,又怨又爱。 自它将自身火种赠与灵凤族以来,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束缚再也不曾离开过浮世屿,而双子处境如此艰难,它却依然无动于衷的根本原因似乎并不是不想出手相助,而是无暇分心。 许久,凤姬收回手放到云潇额头,试了试对方明显又开始升高的体温,叹道:“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妹妹,就算此行的目的是古尘,多半也不会对你善罢甘休,你们返回中原需要从碧落海渡船,我是实在不放心你才特意从东冥赶来告知此事,我担心……海上会另有风险。” “海上……”云潇愣愣的接话,凤姬缓缓起身走至窗边,遥遥指了指海平面,“碧落海下本是海魔仓鲛囚禁之地,一直以来受其影响蛰伏着不少危险的海兽,虽然你们是得到天尊帝的允许可以走特殊的官道返回,但若是有心人从中作梗,孤立无援的深海实在太过凶险,云潇,你有自己的剑灵,为何不能直接以御剑术返回?” “这……”云潇尴尬的瘪瘪嘴,偷偷看了一眼萧千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御剑术确实可以日行千里,可是我学艺不精,控制不好,其实不能像师父那样快,如果是我以御剑术折返中原的话,恐怕……恐怕得在海上飞个四五天,如果中途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商船临时落脚,就……就可能会掉下来。”搜书吧 凤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又皱起眉头望向萧千夜,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样的解释实在有点好笑,但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假话,于是问道:“你呢?你也跟她一样学艺不精?” 萧千夜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有些闪躲,他本就不擅长这一类的术法,加上离开昆仑之后就极少使用,在速度上大概是连云潇都不如,凤姬对着干瞪眼的两人无可奈可,忍不住嘴里嘀咕着讽刺了一声:“昆山掌门没被你们气死倒真是福大命大了吧?要是换成我,肯定一早就把你们逐出门下了。” 凤九卿在旁边“噗嗤”一下笑出声,又赶紧假装咳嗽掩饰笑意,云潇努努嘴道:“御剑术只有天澈师兄学的最好,但是真要跨海也要飞上两天呢,那时候我们来飞垣,就是师兄带着我的。” “你还好意思说?”凤九卿垂手立在一旁,微微一笑,但毕竟是自己女儿,他也没有再多苛责,提起天澈,凤姬眼眸微微一亮,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的道,“对呀,你们还有一个灵音族的师兄,他脖子上的那个海魂封印就很古怪,异族人在获得人身之后很少有人能回归原态,可他不仅能化蛟,之后竟还活了下来,真是不可思议。” “化蛟?”云潇奇怪的眨眨眼,转向萧千夜问道,“那是什么?” 想起师兄天澈,萧千夜默默握紧手里的刀,对一直隐瞒的事也不知该如何向她提起,凤九卿立马就看出来这其中另有隐情,赶紧笑呵呵的接过话题,说道:“没什么,昆仑医术博大精深,他没事自然最好。” 凤姬知道萧千夜心里有愧,这种时候也不想让他为难,于是接着凤九卿的话继续道:“传说中的灵音族如果解开身上的海魂封印,便能以潜蛟的姿态回到故海,而偷袭我的那群人也长着一条硕大的蛟尾,我实在是好奇,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萧千夜眉色一动,顿时想起《海图志》上画着的那个形象,心头一搐,像是被人冷不防狠狠拨动心弦,低道:“偷袭你的人可是既长着双腿,又拖着尾巴?” 凤姬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若有所思:“他们能匿行于云中,又能潜入深海,我并没有看的特别清楚,其实受到灵凤之息的影响,只要经历过坠天之灾的异族人都会本能的对我产生敬畏,但他们并没有这种本能,甚至不顾一切想杀我,只能肯定不是飞垣本土人,但平日依附飞垣而活,大灾之际又倒戈相击,实在令人不齿。” 萧千夜仍是将信将疑,问道:“既然可以和平共处,为何要在危难之时出手对付你?难道是……” 他迟疑的望向手里的古尘,想起终焉之境那段遥远的过去,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难道是浮世屿的神鸟一族,和墟海之人有什么过节?” “你是想说那位皇鸟和他们有过节?”凤姬将话挑的更加明朗,直言不讳的冷哼,道,“你可以说我护短,但依我所见,澈皇大可不必跟一群不敢露面的宵小之辈有过节,若真的有,也一定是他们的不对。” 萧千夜紧蹙眉头,这番话的确像极了凤姬的个性,但他手中的古尘没有对进犯之人产生排斥,无疑也说明他们并无恶意,理应不是什么是非不分苟且偷袭之人,浮世屿本就与世隔绝,连上天界都无法找到其具体位置,如此过节到底是因何而起,会不会另有误会? 萧千夜用力闭眼,他本就被飞垣碎裂一事搅得心烦意乱,既要对付飞垣本土对他越来越激烈的仇视,又要分心应付夜王不让他起疑心,如果这种时候还有不明身份的外敌入侵,实在是会让他分身乏力,无从下手。 凤九卿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反倒大步走上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墟海之事你先不必如此挂心,我曾走过许多流岛,这件事就让我先去打听一下吧,墟海不像浮世屿那般虚无缥缈,至少还算是有迹可循的地方,如果有新的线索,我会再来找你,在此之前……” 他淡淡一笑,指指云潇,眼里的的笑意仿佛明媚的烈火,接道:“在此之前,你只要安全将她们母女送回中原昆仑就好。” “我送你们离开碧落海。”凤姬淡淡接话,笑道,“我本就是担心你们此行再生变数才会特意赶来的……” “不行。”萧千夜摇头婉拒,低道,“之前在禁闭之谷没有遇到当地神守,是不是你从中动了手脚?凤姬,我已经是全境公敌了,你再这么明目张胆的帮我,只会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你不必如此,海上之行我会注意的。” “你要如何注意?”凤姬不依不饶的问道,“你我谈论至今,战神却毫无反应,你失去他的庇护本是自身难保,何必再跟我见外逞强?” “我……”萧千夜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凤姬又抢着说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云潇,你的处境我清楚,腹背受敌,分心无力,你专心对付夜王就好,墟海一事我会亲自处理。” 萧千夜无可奈何,又见凤九卿也跟着点了点头,只能勉强同意她一起同行。 第二百六十五章:有惊无险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依然阴晴不定,总是暴雨连着艳阳反复交替,自凤姬住进小秦楼,一直徘徊附近试图探查的水也不再出现,云潇每日借由分魂大法和云秋水联系,但总是接二连三的出现意外,五公主的病反复发作,官道又时不时被恶劣的气候堵塞,几人自帝都出发已经十日,竟然连一半的路途都还没有走完,萧千夜心知一切果真如凤九卿所言的那样,怕是夜王不出手解了大哥身上的夜咒,明溪是根本不准备轻易放人,但眼下他又不想轻易唤醒帝仲,只能每日焦急的等候着。 这样的时间拖得越长,反倒是江行泽越来越坐立不安,生怕几人按捺不住再生枝节,他每日一大早就会把花小霜喊起来去北岸城官道口等着,一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花小霜老远就瞅见了远方匆匆行驶的马车,是青鸟的将领叶卓凡亲自带队,她心有余悸的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回去禀报就主动迎了上去。 叶卓凡并没有见过这个陌生的小丫头,但见她手里竟然拿着天尊帝亲赐的令牌,只能将信将疑的带着一行人来到小秦楼。 云秋水将五公主小心的扶下马车,又示意天澈把轮椅推过来,这一路舟车劳累又屡生意外,她其实也一早就察觉到是天尊帝有意拖延,但好在有惊无险,历经近一个月的路程,几人终于平安到达北岸城。 云潇匆忙从房间里跑下来,一直隐忍的担心害怕终于在见到娘亲的一瞬间无法抑制,红着眼睛扑到云秋水怀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能放下,萧千夜跟着她走过来,没等他开口说什么,叶卓凡大步上前将他拽到了一边,低道:“少阁主,陛下有令,已在港口安排天禄商行的商船等候,您随时可以带着秋姨和阿潇回中原,赶紧走吧,这一路磨磨蹭蹭的,再不走,我担心……又要出事。” “嗯。”萧千夜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天禄商行其实就是罗陵开的,于是低低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却一直注意着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慕西昭,略一思忖,问道,“是安排了你们两人同时护送吗?” 叶卓凡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人,连忙摆摆手,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不,本来只安排了慕西昭一人护送秋姨他们过来,只不过我正好也该回羽都任命,就找借口一起跟着了,少阁主……他、他可信吗?” 萧千夜也想了想,自己对慕西昭的了解其实非常的少,这个人曾经恨自己入骨,一度被风魔列入要铲除的对象,缚王水狱一战得知自身只是高成川精心准备的容器之后,终于狠心背叛,时至今日他都记得慕西昭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自己衣袖近乎绝望的那声“救我”,让原本对敌人毫不留情的他也终于动容。 想到这里,萧千夜望向慕西昭,他一直见外的站在数米之外的地方,用力握拳,身着他最为熟悉的银黑色军服,年轻的面庞上有几分紧张。 不知为何,萧千夜却在这一瞬间豁然放下心底的警惕,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淡淡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这一路麻烦你了,陛下可还是还有其它什么话托你转告我?” 慕西昭惊了一下,原本焦虑不安的面容上泛起一抹红,没想到他竟然会猜的如此准确,连忙点头回答道:“属下日前收到蜂鸟传信,说是您兄长的病况已经好转,请您不必过于挂心。” 萧千夜显然松了口气,片刻才缓过神来,万万没想到这次竟然还是得到了凤九卿的相助才会如此顺利,正说话间,他微微扭头看了一眼,一行三人,五公主脸色疲惫正靠在轮椅上休息,云秋水虽然看着很憔悴,但终于见到女儿平安无事,此时放松了心情也面露欣慰的笑容,而天澈师兄拉着云潇在一旁,两人神色严肃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叶卓凡对他拱手作揖,为难的道:“少阁主,护送五公主并不是我的任务,我也不能在此久留,请您千万记住,就算陛下和您暂时达成和解,您依然是飞垣的逃犯,请一定……小心行事。” 萧千夜无声叹息,也不想好友为难,回道:“等师叔休息一晚,明早我就带她们回去,卓凡,我知道青鸟的巡航路线,会避开的。” 叶卓凡低着头,感觉喉间一片嘶哑,有什么难以压制的情绪正在从心口喷涌而出,但他还是坚定的点头向众人辞行,慕西昭并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不动声色的走到萧千夜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萧千夜意外的看着他,如果按照他现在的衣着看来应该是被封了副将,既然有叶卓凡在场,理应一起跟着才是,没等他开口询问,慕西昭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塞给他,紧张的道:“少、少阁主,这是您大哥托我私下带给您的,陛下不知情。”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那个东西握在掌中他立马就知道是什么,于是不动声色的收入袖子,认真的道:“西昭,谢谢你。” “没什么。”慕西昭脸颊一红,退了一步学着叶卓凡的样子也一并拱手作揖,然后翻身上马追着叶卓凡的方向离开。 萧千夜反身回到小秦楼,花小霜正忙着招呼新到的客人,一会沏茶一会端点心,忙的不可开交,江行泽笑咯咯的走到云秋水面前从她手里接过五公主的轮椅,道:“夫人舟车劳累快坐下歇歇吧,小秦楼眼下没有伙计在,如果需要什么自己随便拿着用就好了,我之前也让小霜准备好了几间上房,等用了晚饭就尽早休息吧。”九洲中文 江行泽对花小霜使了个眼色,催促道:“公主身子弱,你去烧些热水伺候公主先沐浴更衣,完了再单独将晚膳送进去。” 花小霜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五公主听见这话,知道对方只是有意想支开自己,冷冷一笑,淡道:“麻烦楼主了。” “娘,您先喝口茶吧。”云潇也在帮着倒水,云秋水接过女儿递来的茶,叹道,“别忙乎了,这都快一个月了,你们还好吗?” 云潇嘟了嘟嘴,贴着云秋水坐下,将头枕在娘亲膝上,抱怨的说道:“我就知道陛下没那么容易轻易放你们回来,你们一路走走停停都快把我急死了,明明说了从帝都过来只需要七八天,这一晃都快过去一个月了,要是再不到,我可就要亲自过去找你们了。” “呵……”云秋水顺着女儿的头发,无可奈何的道,“亲自过去找我们?那你也得出的了城才行呀,你当真觉得陛下能把我们困在路上,就不能把你们困在城里?” 她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江行泽,之前在帝都城她曾去秦楼找过自己的徒弟岑歌,那时候就有幸见到了秦楼之主江停舟,这兄弟两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些八面玲珑的商人,但举止之间很明显就不同凡响,只怕是天尊帝一早就另有安排。 萧千夜走上来,云秋水抬头望了他一眼,纵是心底有无数疑惑,开口也只化成淡淡一声叹息,又对天澈使了个眼色,道:“把沥空剑还给他吧。” 天澈本来坐在窗边正在思考方才云潇口中提及的蛟尾异族人,听见云秋水发话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带着萧千夜的剑灵,他随手解下来远远的丢了过去,瞥见剑身上细细的裂痕,不由得眉头紧蹙脱口问道:“剑灵都能受损成这幅模样,你遇上什么对手了吗?” 没等萧千夜回答,云潇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剑灵还被天尊帝扣着,连忙抓着云秋水的手问道:“娘,我的青魅剑呢?他们说了会让你们带着还给我的……” “你的剑灵……”云秋水和天澈疑惑的互望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同时脱口,“青魅剑去哪了?” “他又骗我!”云潇气的脸色一阵苍白,将公孙晏当时说的话全盘告知,云秋水凝视着女儿,其实听到“公孙晏”三个字心中就明白了大半,她用力拧了拧云潇的脸颊,语重心长的道,“他的话你也敢轻信?你真的……太好骗了!罢了,剑灵虽然重要,但此时也不能为了一柄剑灵再回去冒险,你呀,自己回去跟掌门解释!” “娘……”云潇一听到掌门两个字,立马没了底气,显然是触到了痛处,本来青魅剑受损她就已经在担心会不会挨骂了,这下索性被人骗了去,岂不是要被师父骂死?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忽然从楼上淡淡飘来一句话,凤姬无声无息的从楼梯走下,淡道:“公孙晏?这个人三番四次的暗中动手脚,当真如此一手遮天?” 云秋水一惊,瞬间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汹涌而来的灵凤之息,这么强烈的灵力比凤九卿还要更胜一筹,然而一直到她主动发声,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 “凤姬大人!”天澈惊呼脱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凤姬淡淡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太过紧张,云潇连忙抓着娘亲的手热情的介绍起来:“娘,这是若寒姐姐……” “若寒……”云秋水愣愣重复了一遍,凤姬见她垂着脸神色淡淡,盈盈一笑,仿佛只是不经心的闲话,“这位就是云夫人吧,按照辈分,我应该喊您一声姨。” 云秋水豁然站起,只觉得心头急剧一跳,凤姬、凤若寒!她就是凤九卿的亲生女儿,托举箴岛坠天落海并改名“飞垣”的那个灵凤族! 第二百六十六章:一语成谶 凤姬慢步走过来,抬手敬了一杯茶,云秋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无意识的伸手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只听对方笑了笑,随意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凤九卿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和您提起过我?夫人不必拘束,他和我名义上虽是父女,但并没有任何感情,我对他离开之后的事情也没有兴趣。” 云秋水轻轻握着茶杯,心里五味陈杂,那时候年轻气盛一个人来到飞垣孤岛,在泣雪高原上偶遇凤九卿,她确实是对那样好看又博学多才的男人一见倾心,他们顺理成章的相爱成婚,直到自己怀上云潇,身体开始出现对灵凤之息的剧烈排斥,凤九卿不得以只能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她有过震惊,有过悲愤,也质问过他为何隐瞒如此重要之事,可即便如此,凤九卿也从来不曾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她也有过疑惑,毕竟身处白教的那段时间,她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凤姬”的名字,只不过对方从未真的出现过,她也始终没有将两人联系在一起过。 在凤九卿欺骗明玉公主骗取沉月之后,她一气之下只身返回昆仑,但是从那以后也开始不经意的想要了解关于“灵凤族”的事情,据说这古老的一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灭亡,凤姬是飞垣唯一的灵凤族,而关于凤九卿,她却是百般打探都毫无头绪,这个人好似凭空出现,又迅速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云秋水用力咬住嘴唇,这些年她虽然不在女儿面前表露过分毫,但一直都在追查关于丈夫的真相,而她真正对凤九卿的身份有更为深入的了解,还是意外从昆仑山下一处隐秘的雪谷中得知,无言谷主拜访昆仑的时候曾有意无意的提醒过她,凤九卿,和上天界有某些密不可分的关系。 时至今日她还能想起谷主那双宛如深渊的双眸,好似什么都心知肚明,一眼就能望穿一切。 原本喧闹的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两人,许久,凤姬眼皮轻抬,微微扫了一眼旁边的云潇,说道:“若是夫人不介意,我就喊您秋姨吧。” 云秋水这才回过神,心中又惊又喜,而对面一直静静坐着的凤姬面上微露笑意,眼光深邃,自言自语的说道:“秋姨或许对我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但我对您的事情却知道的很多,坦白说我和凤九卿的关系并不好,要不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可能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毕竟我是这世上唯一能让他死的人,但罪不及无辜,我虽然讨厌他,但我并不讨厌您和云潇。” 云秋水闻此言,神情一顿,一时语迟有几分尴尬异常,云潇见状连忙凑过来笑嘻嘻的给她锤了锤肩膀,小声说道:“娘,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您别想太多,您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歇一会,晚饭做好我去喊您。” 她一边说话一边对萧千夜和天澈使眼色,云秋水看了一眼女儿,深吸一口气,反而轻轻扣住她的手,认真的对凤姬问道:“姑娘可愿意将凤九卿的过去告诉我?实不相瞒,我虽是和他结发成婚,但关于他的一切都像一张白纸,我不知他说的那些话几句真几句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请姑娘……告诉我。” “娘……”云潇低呼一声,感觉娘亲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微微颤抖,凤姬眼神中寒光微闪,神色一沉,“秋姨何必要问我这些事情,凤九卿是我的敌人,我是不会帮他说好听的话。” “我知道。”云秋水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还是强自镇定情绪,一字一顿坚持说道,“自长公主那件事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是我真心爱过的人。” “丈夫……”凤姬微微失神,看着云秋水紧张的握住云潇的手,像一个母亲、一个妻子。 凤姬无意识的轻叹一口气,表情也忽然有些茫然,她有凤九卿这个父亲,自然也曾有一位灵凤族的母亲,但自她记事以来就一直被关在特制的“鸟笼”中,所谓母亲,她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一定也帮着夜王助燃过血荼大阵,一定也亲眼见她被绑在天柱上被百万恶灵撕的粉身碎骨,最后也一定死在了自己手下。 “呵……”凤姬用力闭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淡淡开口,“凤九卿是灵凤族长,他的实力原本就远超同族,我出生以后,因为身怀皇鸟火种,被同族视为威胁,他便将我囚禁在一个鸟笼中,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后来夜王巡游箴岛之时发现了我,他是上天界的人,又身负统领万兽的能力,他想得到皇鸟之力,于是命令座下三魔将箴岛所有活着的生命驱赶至泣雪高原,开启血荼大阵,又以‘付与灵凤族踏足上天界’为条件,让他们以凤火助燃法阵……” 话到这里,凤姬的手剧烈的一缩,好像那些遥远的记忆又宛如昨朝,云秋水听到这些已经面容苍白,但见凤姬默默沉了口气,终是将心底的怨恨忍了又忍,冷冷说道:“夜王将我绑在血荼大阵的天柱上,那些被凤火屠戮的恶灵开始撕咬我的身体,直到彻底死去……至于凤九卿,凤九卿应该就在旁边看着吧,呵。” 大堂里鸦雀无声,凤姬却失声笑起:“但他们没想到,夜王被座下凶兽一口咬断脖子意外身亡,我也从死亡中复生,灵凤族是我灭的,我不记得到底杀了多少人,流火剑掠过之处同族皆成白骨,他们的遗骸至今都沉在冰河源头,凤九卿,我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逃生,我一直都以为他肯定早就死了,否则,否则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噼啪”一声轻响,是云秋水捏碎了手里的茶碗,碎渣子直接刺入血肉,但她目光止不住的颤动,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凤姬嘴角轻扬,幽幽叹道:“再往后他就一直没有露过面,夜王被上天界救走,直到一千年前坠天之际才苏醒,这么长的时间他去了哪又做了什么,我确实是一无所知。” 云秋水喉间一片嘶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举案齐眉的丈夫曾经干过如此卑鄙恶劣之事,这话题太过沉重,让她心中微微发颤,低道:“难怪他回飞垣之后一直在雪原附近徘徊,他知道那里就是当年血荼大阵的位置……” “可惜他回来之时我已经很虚弱了。”凤姬转而望向萧千夜,笑了笑,“我曾偶遇上天界风神,教给我神眠之术,虽然对恢复身体和灵力很有帮助,但是沉睡之际对外界无知无觉,他应该就是知道我无法察觉,所以才胆大包天在飞垣娶妻生子吧,秋姨,如果你们没有闹翻,我想不久之后他就会主动找借口带你离开飞垣,毕竟我要是醒来发现他还活着,恐怕会恼羞成怒,连你、连腹中胎儿都一起杀了。” 云秋水默默握紧女儿的手,心底竟然有几分后怕,单从他们两人身上灵凤之息的差距来看,凤姬的实力应该远在凤九卿之上,如果她当时就苏醒,或许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御书屋 凤姬见她这幅模样,叹了口气,取出一个新的茶杯斟满递到眼前,淡淡一笑:“秋姨,其实云潇于我算是亲妹妹,我也庆幸当时没醒,否则就真的就铸下大错无法弥补了。” 云秋水疑惑的看了一眼她,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女儿,一时还无法理解凤姬口中的“亲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凤姬稍稍一顿,像在试探,语气极为平淡的问道:“秋姨,凤九卿虽然对我无情无义,但对您,应该是动了真心吧,倘若他回来找您,您会原谅他的过去,继续做他的妻子吗?” “我……”云秋水欲言又止,仿佛是恍然醒悟,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悲情,一时心情激荡,竟然感觉悲愤难平,她心中明白凤九卿不是好人,这一次突然出现一定又是为夜王谋事,她应该跟这个人恩断义绝,可偏偏内心深处无比抵触,总还对他心怀一分不切实际的幻想。 凤姬揉了揉眼睛,眼里更是交织着无数种复杂的情愫,在第一次见到凤九卿出现之时,她是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以泄这么多年的憎恶,就算如今勉强和解,自己也没有打算放过那个人,可她如果真的对凤九卿下杀手,眼前这对无辜的母女又是否会怨恨自己? 云秋水认真想了好一会,心中渐明,就算两难之下心生悲意,但开口又是极为坚忍,把心一横,直言:“姑娘若是想继续找他寻仇,我绝不插手,但、但请你,祸不及幼,不要伤害潇儿。” 凤姬神色淡定,万万没想到到最后云秋水竟然只为女儿求情,她长长的一声叹息,淡道:“秋姨言重了,云潇是我亲妹妹,我不会伤害她,真正会伤害她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云秋水本就担心女儿身体,听到这儿情不自禁的站起来走到凤姬前抓住她的手,颤道:“姑娘可有办法救她,灵凤之息、灵凤之息不能和外族通婚吧?潇儿一直都是我的心病,我随时都担心会失去她,当年明知沉月是皇室至宝,可为了她的安全,我还是自私自利带着沉月一起回了昆仑……你方才说你身怀皇鸟火种,是否有办法救她?” “娘!”云潇连忙扶住云秋水,见她急的恨不得给凤姬跪下,心里满不是滋味,凤姬眉峰一蹙,伸手拖住云秋水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提醒道,“秋姨,您就没发现她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云秋水迟疑的望向女儿,凤姬摇摇头继续说道:“凤九卿也是灵凤族,但他并不能通鸟类言语,但是云潇却自幼身怀此能,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鸟语……”云秋水低低念叨,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面容惨白冷汗不止,只觉得背上发冷难以自制,凤姬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却莫名将目光转向萧千夜,淡淡开口:“只有身怀皇鸟火种才能知晓鸟族言语,救她的方法,萧阁主一早就知情,只是云潇是个人类混血,此举太过风险,不能轻易尝试。” “凤姬!”萧千夜厉声阻止,却见云秋水和云潇两人同时望着他,凤姬知道多说无意,但她察觉到云潇体内一日比一日混乱的灵凤之息,更知道再拖延下去后患无穷,不由冷笑几声,严厉的说道:“我是怎么活过来获得炽天凤凰之力的?她一样可以,只是她意外成了混血,一旦失败,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但是如果有上天界战神相助,她多半可以重新活过来吧。” 云秋水屏住呼吸,被凤姬一席话惊得呆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云潇不可置信的走向萧千夜,抓着他的手认真的道:“真的吗?你说过一定能救我……你一早就知道方法?” “阿潇,我……”萧千夜百口莫辩,更无法理解凤姬为何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说出这个秘密,然而凤姬却只是淡然一笑,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茶,“萧阁主,我是为你好,冲动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说是不?” 萧千夜凝眉望着她,不知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凤姬冷哼一声,眼神一凛望向云潇,淡道:“云潇,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经历过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情,但以我当年的鼎盛状态也无法保住……你的情况,你自己要有个数。” 云潇听她此言,不敢回答,手指剧烈地颤抖着,隔了许久,她终于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刹那间蓦然失语,只是急促的呼吸了几下,按住心口低头不语。 “潇儿?”云秋水低低叫了她一声,默不做声地倒吸了一口气,不祥的预感犹如闪电击中心脏,声音起伏不定,也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情绪搅动,“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云潇喉间干涸,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刃一般落在她身上,让她情不自禁的将头埋得更低,想说什么,又不敢轻易开口。 凤姬无声无息的站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悄悄拂过腹部,贴着耳根低低念道:“云潇,我真不想你走我的老路,你可以怪我,但你……不能留他。” “你……你怎么知道?”云潇心里一惊,她之前只是玩笑骗萧千夜自己月事推迟,没想到一语成谶,晃眼一个月过去月事迟迟未到,她不敢表露分毫,也不敢私下寻大夫确认,又担心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期待,好像内心一直在期盼这样的结果,又无法真的接受。 凤姬的眼睛半闭半睁,好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遥远的自己,悠然叹气:“我怎么知道?你我心中火种相连,你身上出现异样,我自然能感觉到。” “姐姐……”云潇握住她的手,低低哀求,“你别告诉他。” “你!”凤姬陡然一惊,却感觉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云潇的眼中闪着细细的水光,像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心,让她一时无措,许久无言以对。 第二百六十七章:义父 云秋水见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嘀咕些什么东西,急着走过来想问清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快一慢两道脚步声,伴随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声音,江行泽才安顿好五公主从楼上走下来,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立刻脸色大变,他一个箭步从楼梯翻身跳下,低道:“各位先去屋里休息吧。” 萧千夜本就离门最近,他在听见老人的声音之后面容豁然严肃,江行泽一把上前将他连推带拉的往楼上赶,认真的道:“你们也回去,这里交给我吧。” “楼主,外面的人应该是……”萧千夜犹豫着没有动,老人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抬手用力敲门,嘴里大声唠叨道,“街头的面摊都开门做生意了,这么大的酒楼怎么还在闭门谢客?”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幽幽劝道:“既然不开门,元帅还是回去吧。” 萧千夜本就皱着的眉峰,听见这个声音更加冷峻,这是他原来的下属,征帆! 百里风不依不饶,见敲门没反应,索性准备动手直接闯进去,征帆吓的赶紧按住老人的手,奇怪的道:“这附近还有不少门店开着呢,吃不到就换一家,您可不能砸门呀!” “我就要在这吃。”百里风甩开征帆的手,笑咯咯的道,“这可是全飞垣都赫赫有名的酒楼,你是不是没见识过?今儿个就带你见识一下。” “萧阁主,您先回屋吧。”江行泽急的冷汗直冒,这声音很明显是海军元帅百里风,虽然他前不久就已经向天尊帝卸任,但是海军毕竟事务繁多,老人家也一直暂留海军本部协助副将尽早交接,原本听说他出了海还未回来,怎么这种时候好端端的突然跑到小秦楼来了? “千夜。”天澈虽不知外面的人究竟是谁,但从楼主紧张的神态上也能猜个大半,他见萧千夜还呆站在门口不肯走,直接过去拽住他的袖子往楼上走,又道,“先看看情况,别冲动。” 萧千夜无奈,云潇也赶紧拉着云秋水和凤姬一起回屋,江行泽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深深吸了几口气,他还没走到门口去给百里风开门,外头就已经毫不客气的闯了进来,江行泽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问道:“这不是百里元帅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是……”百里风微微蹙眉,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眼熟,但是和他印象里的小秦楼之主又不太一样,江行泽对他拱手作揖,自我介绍起来,“在下江行泽,小秦楼之主本是我兄长,眼下他回帝都做生意去了,就把这里交给我打点,您看看我这不成器的样子,到现在都没开张,这几个月可都赔死了。” 给力文学网址 百里风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发现窗边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几个茶碗,一看就是不久之前还有人在,百里风默默冷哼,倒也不直接揭穿,反身冲外头的年轻人招了招手,催道:“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啊,这么大的酒楼,你还担心找不到东西吃晚饭?” “元帅,这家店可不便宜,您还是换一家吃吧。”外面的人正是原来的军阁副将征帆,他是被百里风强行调到了海军,这段时间又被迫跟着老人家到处跑,好不容易上了岸还没怎么缓过晕船的后遗症,这会本就疲惫不堪困倦得很,本想尽早休息,没想到又被他拽着要到城里头找地方吃饭,征帆本是个性子冷漠少言寡语之人,或是受到海军元帅过于豪放的性格影响,现在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百里风眨眨眼睛,海军本部驻扎在北岸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小秦楼背后的金主是谁,想到这里,百里风大步走过去拎着他就丢到了一张凳子旁,自己也毫不客气的坐下拍了拍桌子,转头一笑,对江行泽道:“天天不开张,再厚实的底业也得败光是不?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赶紧端上来吧,我倒是要看看闻名飞垣的小秦楼,到底有多贵。” “呃……这个……”江行泽尴尬的笑着,脑子转的飞快,冲楼上把花小霜喊了下来,指了指后厨吩咐道,“去看看可有什么好吃的,先给元帅端上来吧。” “好吃的?”花小霜倒是不认识眼前白发白胡的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嘀咕道,“本来就不够吃了,你端给客人,那我们吃什么?” “啧!快去!”江行泽被气得脸色发青,没好气的拧了一下花小霜的脸颊,百里风笑咯咯的看着这个小姑娘,对她招招手,道,“这酒楼里连个伙计都没有,就你们两人平时能吃多少东西呀?我又不是不付你银子,你端上来让我们也见识一下小秦楼的菜品呗!” 江行泽心知不好,花小霜本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丫头,哪里经得住百里元帅这样的从旁侧问,果然没等他使眼色支走花小霜,小丫头乐呵呵的捂着嘴笑起来,热情的凑到百里风面前,神秘兮兮的道:“老人家原来是冲着小秦楼的大名来的呀,那可真的是不巧,这段时间的饭菜都是江楼主自己做的,他做的可难吃了,大家都说还不如外面的小面摊呢,老人家要真想品一品大厨的味道,那就过几日再来。” “大家……”百里风若有所思,抚着胡须抬眼扫过江行泽。 征帆本不想在这种地方久留,听见花小霜的话立马站起来,他直接动手就架住了百里风的胳膊,没好气的道:“元帅还是回街头的面摊吃点吧。” 百里风固执的按住他,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漫不经心的道:“你急什么,是不是以前军阁主不让你们进来这种地方?他现在又不在,你别理他。” 征帆瞪了他一眼,脸颊瞬间通红,倒真的是被他一句话戳中下怀,小秦楼背后的金主是帝都镜阁的公孙晏,这里头又时常玩一些黑市喜欢的摇铃局,经常玩嗨了闹出事来大打出手也不在少数,他之前在军阁的时候,因为萧千夜总喜欢带他在身边,也曾几次嘱咐他对这种地方要睁只眼闭只眼,不要多度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他是被百里风强行调到海军的,本就有些不服气,此时想起原来上司的嘱咐,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按照之前的习惯行事。 江行泽只得尴尬地笑笑,借机将花小霜拽到身边,没好气的道:“姑奶奶,您别废话那么多了,后厨有些糕点热一热先端上来吧。” 花小霜微微一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楼上某个房间,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说那些糕点是给五公主准备的嘛!那可是眼下我们楼里最好的食物了,都这么晚了再去买也来不及,你给他们吃了五公主怎么办?难道让她也吃你做的那些东西嘛!”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让你去就去!”江行泽暗暗掐了她一把,快要被她气死,百里风的眉头渐渐舒展,心里早就明白了大半,随口说道:“楼主也别为难这丫头了,楼里面是不是还住了什么身份特殊的客人呀,若是给人家准备的东西,就不必刻意给我们送了。” 征帆疑惑的看着百里元帅,老人家显然是话里有话,起身走到旁边的桌子摸了摸还是温热的茶水,笑道:“看来小秦楼也还没有闭门谢客嘛,那就是对方的身份比我这个卸职的元帅还要高,所以楼主只接待他,不肯接待我了?” “元帅这是说的哪里话!”江行泽心里叫苦不迭,百里风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否则他一个数十年驻守北岸城从未踏足过小秦楼的老人没理由在这种时候突然到访,正当他愁的不知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的时候,萧千夜已经大步从楼上走下来,直接走到百里风面前,深深的鞠躬。 “果然是你呀……”百里风并不意外,他一早就听说了帝都发生的事情,知道天尊帝和萧千夜之间达成了某种和解,之前又在军阁分部看到慕西昭和叶卓凡,本着这么多年的谨慎和敏锐,他总觉得这个人多半也在北岸城中,这才抱着试探的心情硬拉着征帆跑到小秦楼来,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征帆愣愣的看着这个熟悉的人,一下子还没能晃过神,低声脱口:“少阁主……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萧千夜却恍若未闻,百里元帅越是不说话,他的心底就越加惭愧,一直僵持好久,直到百里风幽然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外面已经全部暗下来的天色,万般无奈地说道:“军阁主可否赏脸陪老夫去海边走一走,我记得你小的时候虽不喜欢出海,但是很喜欢在岸边看海呢。” 萧千夜点了点头,江行泽想帮他推辞,百里风却挥手打断他的话,语气一变,变得严谨而威严:“小秦楼背后之人我清楚,楼主真正的主人我也能猜到,到底是公孙晏,还是另有其人?你知,我也知,我是已经告老还乡之人,只不过想和自己的义子聊上几句,楼主就不要找借口阻拦了吧。” 江行泽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全部吞了回去,百里风见他无言以对,这才又露出笑脸,乐呵呵的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叹道:“讲实话,你爹萧凌云是我的晚辈,那日和他拼酒醉的不省人事,被他捡了个便宜让自己儿子认我做了义父,我也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否则以他的辈分,你得喊我爷爷才是……哎,罢了罢了。” 萧千夜不知他此时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只是低头不语,跟着他慢慢走向海边,碧落海一如既往平静如镜,风吹过而掀不起一丝波澜,一切看似与过去一样。 征帆跟在两人十步以外的距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个背影,映着月光,散出淡淡的轮廓,虽然隔了辈分,在军衔上却是平级,但百里元帅非但没有对这个年轻的同级有半分芥蒂,反而每次提起都是一脸骄傲。 征帆抿了抿嘴,情不自禁的挺直脊背,他记得萧千夜曾经说过,在年少之时被前任军阁主强行塞给了海军百里元帅,然后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一位追杀海兽的昆仑剑仙,彻底改变了他的未来,而如今时光荏苒,这两人应是许久没有这样一起遥望大海了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难言之隐 百里风斟酌良久,几次想开口最终都化成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想必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如实相告,与其自找没趣闹得尴尬,还不如干脆什么也不说,两人就这样默默并肩望着碧落海,此时夜慢慢变深,从西面幽幽传来低低的嘶吼,好似什么巨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百里风寻声转头,这才终于找到了话头说道:“是海市那只巨鳌,那家伙横冲直撞的闯入城中,撞塌了不少房子,好在被青鸟拦了下来,我就让人把它锁起来关在那边未祭川下面,到现在也一直挺老实的,最近不知怎么了,一到晚上就开始乱嚎。” 萧千夜心中一紧,默默顺着百里风的目光一起望过去,未祭川本是一处悬崖,它的下方群居着许多凶猛的海兽,但是北岸城一战之后海兽们倾巢而出,之后被青鸟军团剿灭大半,剩下侥幸脱逃的也早早溜之大吉,如今将巨鳌囚禁在未祭川确实是最佳地点,但他还是觉得奇怪,问道:“义父,您抓那只巨鳌做什么?” “当然是调查海市啊。”百里风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反而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接道,“海市存在已久,一直以来特立独行,虽然私底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至少明面上也算是和飞垣大陆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突然设计破坏天之涯,致使众多关押在此的逃囚犯或死或失踪,虽然天之涯的事情当时是交给了你处理,但毕竟是在海军的管辖范围,我身为元帅,怎么着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跑它,你说是不?” 萧千夜点点头,百里风长叹一声,提醒:“天之涯被毁后,除去灵音族首领蓝歆还失踪了几个重犯,若是普通人落入那么深的海底多半直接丧命,但我看了以前的案底,那几人都是异族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法断定是否真的已经死亡,我一直在命人追查,只是眼下全境大乱,难呀。” “都有什么人?”萧千夜眼眸如刀,能关押在天之涯的都不是普通人,一旦逃脱势必又是隐患,百里风摆摆手,说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管这些?我告诉你不过是让你留个心,他们之前是因为屠杀无辜百姓被捕的,本就对人类深恶痛绝,你又是当年镇压异族的头号人物,我是担心你被人暗算,才想提醒几句罢了。” 萧千夜转着手里的古尘,一时语塞,飞垣大陆上胆敢堂而皇之对付人类的异族并不多,多是些小范围的报复,很快就会遭到肃清,但能干出这种事的一定是亡命之徒,义父好心提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两人说话只见,未祭川方向的哀嚎越来越明显,百里风揉了揉眼睛,无奈的道:“又开始嚎了,嚎成这样难不成还指望有人来救它?可惜啊,普通人没办法和那种巨鳌交流,我虽囚禁着它,但始终无法调查到真相,继续这么养着也不是办法,要不然……炖了给大伙饱饱口福好了,哈哈哈。” “义父……”萧千夜也被百里风一席话逗笑,一直紧绷的脸庞终于放松,眼见着气氛渐渐缓和,百里风扑哧一笑,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要离开飞垣了?这几天我看见天禄商行有一艘商船在港口停泊,船主带着镜阁颁发的出行令,要求海军舰队亲自护航直至离开碧落海,呵,这可是自海啸之灾以来,镜阁颁发的第一枚通行令啊。” 萧千夜没有回话,但百里风看他面色就已经知晓了答案,他用力抓了抓脑门,仰起脸露出疑惑的神情,“真是奇怪啊,明明帝都下令要抓你,偏偏各地都对你大开方便之门,据说东冥惨变之前,有人曾在万佑城见过你,就那样还是被你全身而退,若非如此,或许事情另有转机,当真不可思议,哎……我真的是老了,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要做什么。” 百里风摇着头,分神想了好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你在东冥干的那些事情,我应该现在就出手将你拿下,可我偏偏还在这和你聊天,哎。” 萧千夜低着头沉默不语,对百里风的这一番话感到深刻的惭愧,这一路以来,他虽被称为“逃犯”,但无论是曾经的下属,还是眼前的义父,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信任他,可他却无法回应这一份厚重的期待,甚至仍要孤注一掷继续伤害脚下的故土,东冥只是开始并非结束,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惨变和伤亡,到了那个时候,今天选择放任自己离开的这些人,会不会有后悔,会不会有自责? 百里风看似凝视着如镜的海平面,其实余光一直不经意的从他脸颊默默扫过,心里除了叹气再无他想,明明自己都到了这幅花甲之年,竟然还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护短,当真是愧对“元帅”之名。 “千夜……你是要回昆仑吗?”许久,百里风神色有几分踌躇,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萧千夜蓦然回神,听见“昆仑”二字也有了短暂的迷茫,愣愣点了点头,只听百里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实话告诉你,自东冥惨变以来的这一个月,走私道前往中原避难的船只就特别的多,想必这边的灾难也早已经传遍中原,据说昆仑一派弟子素来喜欢下山巡游,若是将你犯下的这些事传至师门,你又该如何?” 萧千夜紧抿着嘴唇,脸色瞬时有些青白难看,不仅仅是这一次的东冥惨变,这八年来他的行事作风早就违背了师门的谏言,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回到师门! 师父只在自己回来之后第一年来看过他一次,并赠予天征鸟,自那之后他就和师门彻底断了联系,以师父的御剑术如果真心想来,那是日行千里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师父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些,萧千夜只觉得心底莫名紧张,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受损的剑灵,那个纯白的灵魂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就从来不会轻易打扰。 这么多年杳无音信的不只是师父,连云潇都好似人间蒸发,从没有给他带过一句话,他心中一直以为应该是秋水师叔有意阻拦,如今想起来,是不是师父也参与其中? 百里风尴尬的清清嗓子,连忙说道:“好了好了,毕竟是自己亲手教的徒弟,多半和老夫一样是个护短之人,你也早些回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义父……”萧千夜低低喊了一声,也觉得再多说无益,只得抱拳认真的道,“义父,您既然已经辞官卸任,就该回帝都去颐养天年,帝都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请您务必离开北岸城,不要在此久留。” “哦?”百里风很是吃惊,神色一沉剑眉微扬,直接挑开他的话中话,“你的意思是北岸城也会遭遇和东冥一样的惨变?” 萧千夜紧咬牙关,艰难的回道:“是。” 百里风凛然神色,整个人微微一震,不解和谨慎同时涌上心间,深深叹息,低道:“你可知东冥伤亡多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要甘愿牺牲这么多无辜?” 萧千夜张了张口,眼中一片茫然,喉间干涸无法回答,沉默中,百里风一字一顿的道:“东冥报上来的伤亡数字每日都在增加,到今天早上已经升至一百八十万!你可知万佑城才三百万人,千禧城也才二百万出头?” “义父!”萧千夜固执的望着他,眼里却依然不带丝毫动摇,“义父,请恕我不能直言,海军本部距离羽都境内的封印地非常近,如果您不走一定会受到牵连……” “牵连?”百里风打断他,目光如炬,“因为我是你的义父,所以你才让我尽早避难,那城中无辜百姓、军中的将士又该如何?你要我抛下他们?” 萧千夜张了张嘴,额上冷汗连连,欲语还休,如果说东冥是出于某种目的没有提前撤离,那么这次惨变之后,明溪应该不会重蹈覆辙,他应该已经着手让其他三大境封印附近的百姓尽早撤离了吧? “哼!”百里风一甩衣袖,严厉的看着他,冷冷回道,“我半辈子都驻守海军本部,岂能放下众将士独自逃生?你有难言之隐不愿意对我言明,我也不逼你,但你让我苟且偷生,那是万万不行。” 萧千夜豁然变了脸色,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百里风却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直接甩手就走,征帆诧异的看着两人,明明片刻之前还和谐的淡笑谈话,怎么好好的突然神情大变,百里风一手招呼征帆跟上来,一手拦住萧千夜不让他继续跟着,冷声提醒:“这里过去没多远就是海军本部,你要是此时暴露了身份行踪,于情于理我都要下令逮捕你,萧阁主就此留步吧。” 萧千夜只能伫立在原地,征帆远远的冲他鞠了一躬,赶紧跟着一脸不快的百里元帅往回走,也不敢冒然多问。 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风中带着细微的水珠,逐渐凝聚成细线的模样,悄无声息缠上他手里的古尘,萧千夜却宛如毫无知觉,心思不知漂往了何处。 第二百六十九章:蛟龙 细细的水珠先是一点点爬上古尘的刀锋,随即探出往他腰间剑灵游去,就在此时,沥空剑中迸出一道雪亮的白光,一下子击中试图靠近的水流,萧千夜也骤然回神,掌下暗暗用力甩开水珠。 那些水珠果然是有灵性的,在被人察觉到之后飞速落入海中,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沥空剑上附着的魂魄映照着海边的月光凝聚成淡淡的影子,萧千夜大步走过去,眼中骤亮,低道:“阿潇,让我来吧。” 魂魄神色郑重,遥遥感知着这些水珠中异常的力量,她轻轻拽住萧千夜的衣袖,指了指平静的海面提醒道:“源头自海上而来,和之前闯入小秦楼中的是同一种术法。” “嗯,你放心。”萧千夜随口安慰,他看起来脸色很差,不知是不是刚才和百里风的一番话让他心情不佳,此时又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打扰,心底烦躁成一团,但他还是忍了一口气对云潇的一魂一魄笑了笑,又道,“我这边不要紧,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嗯……你小心。”云潇轻轻点头,有种莫名的不安压不住地涌上心头,迫使她回到剑灵中,身在小秦楼的本体聚精会神的结起剑阵,感受着周边异样。 “哼。”风中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听着稚嫩非常,应该是个年纪不太大的男孩,萧千夜默默转着手里的古尘,大步往海的方向走过去,云潇不放心的跟着他,只见海潮的涌动果然有些异常,一波推上岸却迟迟没有返回去,碧落海本就是个掀不起波浪的海域,此时被这种古怪的海潮带动更显诡异非常。 萧千夜抬头看了一眼云层,原本皓月当空的夜晚不合时宜的冒出来大片乌云,他嘴角一勾,心知又是对方有意隐藏,嘴角浮出一个冷彻的笑意,道:“三番五次的想靠近我,又始终不敢露面,你以为藏于海、隐于云我就真的拿你们束手无策了吗?” 话音未落,古尘修长的刀刃挑起脚下的海水直接击向高空的厚云,霎时,刀气卷起狂风劈开天野,上方的人躲闪不及只能强行借着巨大的蛟尾稳住身体,萧千夜眼疾手快再下一刀,古尘刀刃上的黑金刀鞘顿时散去,神力如闪电一般交织成网! 那人在高空狼狈的连续翻身,还是站立不稳直接摔入海中,眼见着对方又想潜入海中逃走,萧千夜点足跃起直接追至海上,刀气化成一道墙竟是直接劈入深海!毫不客气的阻断对方的后路,古尘掀起惊天巨浪,连带着浪中的人一起被打出海面,砸入岸边浅滩石。 在这一番措手不及的攻击之后,那人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好半天没能站起来,他以蛟尾卷起乱石试图拖延萧千夜逼近的脚步,然而古尘的刀锋岂是几块石头能敌,转瞬之间黑金古刀直勾勾指向地面上的男孩,萧千夜冷哼一声,脱口笑道:“我已经几次对你们手下留情,你们却还是这么不知好歹!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你们放肆吧?” 乱石里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果然是有着人类的双腿,又拖着长长的蛟尾,一双眼睛毫不示弱的瞪向萧千夜,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你拿着我们的东西,还这么跟我说话!还要帮着浮世屿的人对付我们,呸!” “你们的东西?”萧千夜被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谩骂弄得摸不着头脑,没等他理清思绪,男孩从乱石堆里挣扎着爬起来,萧千夜冷眼看着他,发现这个人好像根本就害怕自己,他自顾自的跑到海面撩起水,擦了擦被摔破流血的蛟尾,又扭头盯着他手里的古尘,瘪瘪嘴说道:“你、你把刀还给我!”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萧千夜蹙眉看着他,反而来了兴趣转动着古尘,若有所思的道,“这把刀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东西?” “你少装蒜!”男孩没好气的骂了一声,一脸气急败坏,气鼓鼓的道,“阿姐说了,你手里这把刀是龙骨所化,是墟海原海的龙神遗骸!既然如此,自然是要交还给我们蛟龙族,不能被外族人霸占。” “哦。”萧千夜不屑一顾的冷哼,摇头而笑,“这把刀在五帝湖底沉了数千年,如果真的是你们的东西,为何一早不去取回来?你们是不知道它的下落,还是知道了也根本靠近不了?” “我……你……”男孩果然被他问住,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萧千夜神情淡淡,显然不可能被对方几句话唬住,又被这种理直气壮的理由逗笑,于是不屑的提醒,“蛟龙?据我说知,古尘确实是龙骨遗骸所化,但并非蛟龙,而是一条真正的白龙,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旁门左道,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自称它是你们的东西?” 好像瞬间被一道闪电击中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男孩的脸颊飞速涨红,连耳根子都瞬间通红,不禁握紧了拳,心内激愤,嘴里却不敢反驳萧千夜的话。 萧千夜看着他叹了口气,摇头道:“龙为神兽,蛟只是地隐,你们一心想抢夺古尘,究竟目的为何?” 男孩死咬着牙,虽然心中不服,但一瞬间情绪里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感受,还是固执的回答:“跟你没关系,就算古尘不是蛟龙族的东西,至少肯定也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攀亲带故……也是我们血缘更近!” “呵……”萧千夜只觉得这孩子说话好笑,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攀亲带故?谁告诉你血缘更近就能得到古尘的?要是世上有这么便宜的好事,谁还愿意争个你死我活?” 男孩瘪瘪嘴不理他,萧千夜想了想,像是要故意试探什么东西,他将古尘直接插入地中,又对男孩招了招手,淡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让它认你,我就还给你。” “真的?”男孩一跳而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萧千夜垂手而立笑吟吟往后退了几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回道,“真的。” 男孩欣喜若狂的跑过去,近看古尘,这柄锋利的黑金古刀比他还要高一些,刀身虽然修长但是锋利如雪,上面隐隐透着远古神龙的气息,瞬间就让他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用力抓住刀柄,萧千夜眼眸一沉,虽然这个孩子并不能拔出古尘,但古尘倒也真的没有伤到他,这是否说明他口中的“蛟龙”,的的确确和那只白龙有过渊源? 血缘更近……难道说这种蛟龙族,实际就是墟海原海龙神的旁系血脉? 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如果说终焉之境那只白龙当真是墟海龙神,那么它死后原海失去庇护陷入万年冰封也在情理之中,旁系血脉或许只是想借助古尘之力重新解开冰封,但他们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古尘,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凤姬出手,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原海的冰封,当真和浮世屿皇鸟有牵连?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隔了好一会,男孩憋得面红耳赤也无法真的拔出古尘,他不甘心的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刀尖只是很随意的插在岸边沙土中,没理由这么大得劲还是拔不出啊!想到这里,男孩警惕的转向萧千夜,嘀咕道:“喂,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估计想骗我?” 萧千夜展开手上下翻了翻,微微笑着说:“这也能赖我?” “你等着,我去找阿姐来取刀。”男孩一个激灵跳起来,萧千夜直接上去反手抽回古尘,淡淡回道,“我只说还给你,没说要还给你那位阿姐,你们既然不是飞垣之人,就最好少插手飞垣之事,否则……” 话音未落,腰间的剑灵剧烈一颤,萧千夜凛然回神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沥空,紧张的问道:“阿潇,怎么了?” 剑灵上的魂魄没有直接回话,透过微妙的魂魄之力相连,萧千夜猛然察觉到城内汹涌的灵力碰撞,他瞳孔顿缩,瞬间收起方才的笑容,脸庞阴冷恐怖一把拎起男孩的衣领厉声逼问:“你们还有其他人?” 男孩没有料到他是这般善变的人,但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会,就已经被萧千夜直接拎到了半空中,再看那个人的双眼,竟然是一种冰凉如寒冰的蓝色,霎时想起阿姐跟他提过的某种古老种族,男孩脸上冷汗连连落下,挣扎着想从他手里挣脱,萧千夜也感觉到了一股强大力量在迅速穿过头顶往城内聚集,才散去的乌云又开始凝聚成团。 “阿潇……”他另一只手一直轻轻搭在腰间剑灵上,但不知对面到底遭遇了什么。 “你……放开我!”男孩被他拎的几近窒息,无意识的甩动蛟尾想要打开萧千夜的手,就在此时,小秦楼上方炸开一串明艳的火光,一只炽天凤凰燃烧着硕大的羽翼,凭借一己之力强行破开笼罩天空的乌云,紧接着又是几道火色剑气如雨一般落下,将昏暗暗的北岸城照的如同白昼。 萧千夜被这样的一幕失神变了脸色,忽然感觉到手臂一阵钻心的疼,竟是蛟尾竖起逆鳞强行划破皮肤,但他依然毫不罢休,眼中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根本不顾眼前人只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孩子,直接丢开男孩挑动古尘顺势刺入蛟尾,将他连人一起钉在乱石上! 男孩发出一串尖锐的哀嚎,萧千夜顾不得再管他死活,提刀飞身回撤,城内的乌云好似就在头顶,一直有古怪的雷电混合着灵凤之火交织撞击。 没等他走到小秦楼,从这条街的尽头摔出来一个狼狈的身影,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才勉强站稳,她咳了一口血沫,呼吸已经无法自制的变得短而急促,下一刻,又是同样明媚的火光如箭雨一般倾盆而至,那般敌我不分的进攻迫使萧千夜也不得不连续挪动脚步,他定睛一看,凤姬手持流火剑大步走来,全身都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第二百七十章:龙吟 灵凤之息本就十分危险,此时火焰沿着街道一路蔓延眼见着又要伤及无辜,原本入夜后寂静的城市被这一阵波动惊醒,有不少人从家中探出脑袋惊恐的盯过来。 萧千夜虽不想节外生枝,但凤姬每靠近一步,身上的火焰就炽热一分,乌云在头顶被火光冲散之后又再度诡异的凑成一团,紫电雷雨推波助澜好似想熄灭这种冰凉的火种,凤姬一言不发,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情绪,雷声越是响彻,空中的炽天凤凰就越是疯狂,火和电反复纠缠,一时难解难分。 萧千夜感觉手中的古尘也受到雷鸣影响一直微微颤动,就在此时,被凤姬打出来的女子灵活的一个翻身直接掠至他脚边,她眉目染血,但一双眼睛如深海般波澜璀璨,也是和海岸边那个男孩一样拖着一条硕大的蛟尾,萧千夜凛然蹙眉,见她出手就是要夺取古尘的样子立马直接往后避开,女子一击不中,这才扬目冷扫了他一眼,鼻中一声轻哼。 凤姬已经在顷刻之间追至她三米左右,流火剑本就是火焰状的剑刃,此时豁然拉长,火舌直逼蛟龙族女子,对方额上冷汗连连,单是躲避攻击就已经非常吃力,但她依然毫不退缩,掌下连续握动引出水流护体,萧千夜心中暗暗疑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凤姬的剑再度落下之时,空中雷电精准的劈落在两人之间,一道如风般身影掠入战局,卷起受伤的女子迅速隐匿。 “哼。”凤姬揉了揉眼睛,她的眼里带着致命的火光,唤回空中炽天凤凰直接追了上去,乌云也像活了一般卷成一团往海边逃窜,不等他们找到机会入海,流火剑勾起火墙,火焰如流星般坠落于碧落海上,转瞬就将碧波淋漓的海面变成一片火海! 乌云中的人倒吸一口寒气,这是要彻底阻断他们的退路,逼他们现身! 凤姬立于高空,清冷的脸庞此时却露出狠厉的杀气,一步一步踩着火焰走上不远处的乌云,流火剑刺入云中用力转动,火焰瞬间散去云层,逼着两人被迫落地,她紧跟着跳下来,终于看清了偷袭自己的两人,果然都是长着人类的双足又拖着硕大的蛟尾,眼见着恶战已经避无可避,女人一把将男子拦在身后,她的手里一直有水流窜动,在自身灵力的影响下凝聚成长戟的模样。 “阿姐!”男人惊恐的唤了一声,但一开口血就从口中无法抑制的涌出,他分明只是在云层中掩饰姐姐,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阿琛……”女子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此时凤姬就在眼前,逼得她不敢分心去检查弟弟的伤势,让她不由得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惧,长老院的推论还是失算了吗……都说凤姬在坠天之际将灵凤之息燃烧殆尽,时至今日不得以要依靠长久的沉睡来缓解身体的负担,可是从这一次交手来看,自己姐弟完全就不是她的对手! 这才是坐拥皇鸟血脉的后裔吗?这就是她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吗? “蛟龙……”凤姬站着没动,凝眸远视着海洋,好似想起了什么遥远的过去微微失神。 这时候云潇从城中匆匆赶到,萧千夜紧跟着她不敢轻举妄动,自己和义父出来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左右,怎么她们姐妹两人身上都开始冒起火焰! 凤姬眼光寒光一闪,脱口问道:“你来了,夫人如何了?” 云潇大步跑过来,眼里明显还是更担心姐姐的状况,连忙回答道:“他们都没事,五公主受了些惊吓,我娘在照顾她,小秦楼也有师兄守着呢。” “那就好。”凤姬点了点头,在情绪冷静下来之后面庞也终于不再像刚才一样狰狞恐怖,她提剑指向对面的两人,冷道,“你们真是墟海之人?” “哼。”女人目光一凛,冷道,“能伤到你的东西不多,你何必多此一问?” “哦?”凤姬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这才抬手按住自己肩头,萧千夜惊讶的看着她,发现她肩上衣服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从隐约露出的皮肤来看已经痊愈,但的的确确像是曾受过伤,他暗暗吃惊,要知道凤姬是皇鸟血脉,本就是个不死之人,连上天界都拿她没办法,墟海之人竟然能让她受伤? “姐姐……”云潇担心的喊了一句,那是被一束沾着血的水流之箭打中,原本是冲着自己来的,要不是凤姬姐姐拦了一下,恐怕她就要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击中丧命! 凤姬轻轻将她凌乱的发梢撩至耳后,漫不经心的拍了拍云潇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想,又走上前直面两人,不屑一顾的冷哼道:“这世上能伤我的东西确实不多,龙血便是其中最为厉害的一种,一旦受伤甚至会无法愈合,可是你们也仅仅只能伤我皮毛罢了,说到底……是血统不纯的缘故吧?” 果然是被她一句话刺中心中隐痛,两人的脸庞不约而同的拉长,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女子紧紧咬牙,虽不甘心,但嘴上依然不肯示弱,心下一横强硬的道:“那自然是不能和你比,但是你身边那位……也不过如此嘛,刚才要不是你出手,她现在已经死了。” 萧千夜本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听闻此话紧张的转向云潇,凤姬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天天拘泥于血统之辈,多半自卑自负,也难怪你们不敢正面和我交手,蛟龙应该是原海龙神的旁系血脉吧?怎么着,这种血脉就这么令你们不甘心、甚至难以启齿吗?”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女人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眼中愤恨难忍,恶狠狠的指向云潇,“你本就是继承皇鸟血脉,何苦在这里挖苦我们?你看看她,她也有灵凤之息,但是她能和你一样强吗?我们生来就受限血脉差距,龙神又因故死亡导致原海万年冰封!浮世屿霸占原海多年,到底是什么居心?” 凤姬和云潇皆是疑惑不解的互望了一眼,隔了一会,凤姬将手按在胸口,暗暗催动灵凤之力借由火种尝试与浮世屿皇鸟联络,然而很快她又是面色一紧,目光微闪闭目摇头,对云潇叹道:“实不相瞒,很多年以前澈皇曾多次要求我返回浮世屿,但是……我嫌她烦,便主动阻断了火种之间的联系,直到遇见你,才重新将阻断收起,但这个时候,我已经很难再感受到澈皇和浮世屿的情况了。” “嫌她……烦?”云潇呆呆脱口,这样的理由从凤姬口中说出倒还真的挺有说服力,凤姬苦笑了一下,无意识的用脚尖踢了踢沙土,“那时候我只想和少白在一起,她屡次让我放弃箴岛回归浮世屿,我自然嫌她烦。” “澈皇?”女人敏锐的从她口中听闻重点,她紧张的咽了口沫,想问又不敢轻易开口,凤姬瞥过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淡道,“倒不如你们先说说,所谓霸占原海是什么意思?” 女人不情愿的瘪瘪嘴,凤姬显然是没什么耐心的人,索性冷漠的催促一声:“你要是说清楚,或许我觉得有道理就放你们走了,若是不肯说,那是你们偷袭在先,自寻死路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阿姐!”地上半蹲的男人轻咳出一口血,他看起来并没有严重的外伤,但是五脏六腑皆像火烧一般疼痛难忍,女人迟疑分毫,不得以只能恨恨说道:“我名龙吟,是飞垣境内墟海蛟龙一族现任首领,原海冰封之后莫名消失,致使墟海失去庇佑,必须倚仗各地流岛才能生存,但我族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原海,长老院历经数千年艰难的找寻,终于发现原海所在之地,就在浮世屿下方,澈皇以自身之力将两境合二为一,形成上层天空、下层深海的奇妙世界。” 萧千夜手下一抽,似乎是古尘有所感应,他不动声色的用力握紧,心中也是咯噔一跳——上层天空、下层深海,这岂不是和上天界极昼、永夜有些相似? “浮世屿外围得皇鸟守护,我族费尽心机尝试多年也无法进入,时间拖得越久,各地墟海的情况就越糟,长老院得出结论,一方面必须竭尽全力夺回龙神遗骸,另一方面则需要依赖澈皇遗留在外的火种进入浮世屿,这两样东西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查到了下落,可是……可是!” “阿姐……”阿琛担心的看着姐姐,她的脸色青红交错,眼中隐有泪光闪烁,按照墟海传说,龙神和皇鸟一样无需孕育,会应天命而诞,但自原海龙神死亡以来已过去数万年,族中古老的传说却依然没有实现,如果继续苦苦守着虚无缥缈的幻梦,墟海迟早要彻底灭亡,他们必须主动出击自救,然而……血脉的限制像一座无形的大山,龙为神,蛟为地隐,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仍是杯水车薪。 就连眼下早已不再是巅峰状态的凤姬,要对付他们也是易如反掌! 凤姬像是有所触动,沉吟许久,低道:“我不觉得澈皇是有心霸占原海之人,你们又是从何得出这种结论?” “你不觉得?呵……你当然不觉得。”龙吟心中有说不上的气,但神色却是复杂的,血脉限制本就是她心底隐痛,如今面对凤姬这种感觉更加深刻明显,让她喘不过气来,“浮世屿和原海原本相隔千万里,两境之主是故交好友,竟然同时莫名身亡殒命!这之后龙神再未诞生,只剩皇鸟,澈皇到底是何居心,这才是我要问你的!” 凤姬眉峰一蹙,对这样莫名的指责显然并不满意,不客气的回道:“夺取一处失去庇护陷入冰封的原海对浮世屿没有一点好处,不过都是你们自己胡乱猜测。” “那你就让澈皇出来说清楚!”龙吟情绪激动,肩背紧紧绷着,“长老院多次求见澈皇均为得到回应,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不敢露面?” 凤姬轻笑起来,虽然知道对方不会相信,还是淡淡解释道:“你看我搞成这幅狼狈的模样澈皇都不曾露面,还有她……” 凤姬将云潇拉到自己身边,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你以为也只是个旁系血脉吗?她是我的亲妹妹,澈皇遗留在外的火种本就是双子,她现在都快要死了,澈皇依然没有半点消息,难道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若说墟海毕竟是外族,不管不问尚在情理之中,自己的孩子都这样了还不肯现身相助,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她是……你妹妹?”龙吟一惊,眼神剧烈变换,原本初次交手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身上有灵凤之息,但是她只当这个人是普通灵凤族罢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是皇鸟血脉? 一瞬间各种不甘涌上心头,龙吟用力咬住唇一言不发,凤姬眉间露出淡淡严厉,继续说道:“我倒是对你们的长老院有些好奇,若想得到浮世屿的消息,不妨让管事的亲自来找我,你们姐弟三人不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三人……”龙吟无意识的脱口,凤姬闭起眼睛,嘴角上扬笑道,“另一个在海岸边被萧阁主打伤,你们继续耽误下去,他就没救了。” “小橼!”龙吟和阿琛同时变了脸色,不约而同的往海边望过去,他们本是兵分两路,一方面牵制凤姬,一方面抢夺古尘,长老院做过预测,至少会有一方能成功才对!怎么这一次的估算怎么会离谱到这种程度!他们根本就不是凤姬和萧千夜的对手,冒然出手只是送死! 凤姬若有所思的托腮想了想,沉吟道,“这件事多有蹊跷,我可以放过你们这一次,但再有下次,谁来都要死。” 龙吟不敢再继续耽误,一手扶起弟弟急道:“先撤。” 两人迅速隐于风中,凤姬抬手散去海面上的火焰,顿时有些疲倦。 第二百七十一章:师兄弟 城中的骚动迅速引起海军的注意,就连已经休息的青鸟军团都三五成群的回到北岸城上空巡视,萧千夜一听鸟鸣声立马拉住云潇往回走,又冲凤姬焦急的说道:“快离开这里,惊动海军了。” 三人立即往小秦楼赶回去,才走到半程,江行泽行色匆匆的跑过来,正巧和他们遇上,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快别回去了,海军比你们快眼下都到门口了,你们现在就去港口,天禄商行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放心吧,公主他们我已经偷偷送过去了,赶快走,连夜出海吧。” 来不及多做解释,江行泽大步在前面带路,这条街上还有未曾熄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百姓们被大火惊醒此时也在慌忙的取水灭火,凤姬眉峰微蹙,神情转瞬即变,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怒起又牵累无辜,但她才想抬手帮忙灭火江行泽就立马拦住她,小声说道:“趁乱才好脱身,海军已经过来帮忙了,这些火焰不会蔓延的。” 一路匆匆急行终于来到北岸城停泊的港口,萧千夜先让云潇和凤姬上船等着,自己拉住江行泽低声问道:“我听说这一艘商船是镜阁亲自颁发了通行令,要求海军舰队护航,任务交给了谁?” 江行泽眨眨眼睛,尴尬的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海军内部最近也有人事调动,但是你放心好了,他们不会检查商船只是依照命令随行护航,两艘船的相隔距离也不会很近,只要你们别在船上再惹什么事情,出了碧落海到达中原南海境内,军舰就完成任务返航了。” 萧千夜还是不放心,江行泽连忙好声好气的把他推了回去,远远的冲他挥了挥手一溜烟就跑了,等他无奈的走上这艘商船,发现师兄天澈已经在夹板上等他了,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反倒是天澈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示意他跟过去,又指了指碧落海说道:“之前小霜姑娘带我们走了另一条路偷偷上了船,那时候海平面上还有未熄的火焰,你们是和墟海的人起冲突了吗?” “嗯。”萧千夜漫不经心点头,两人并肩而立注视着平静的海洋,各怀心思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天澈压低声音说道:“你和百里元帅走后,我们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准备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好赶路,五公主腿脚不便,师叔和小霜姑娘一起在照顾她,我本想找阿潇问一问你们这些时日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谁料凤姬也在她房中,我不方便打扰就没有进去了,然后还没等我回屋,那边就传来惊动,凤姬大人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伤,炽天凤凰气冲冲的就追了出去。” 萧千夜紧握着古尘,心里十分明白,咬牙说道:“他们三人兵分两路,两人拖延住凤姬,另一人试图从我手中抢夺古尘,这一个月来他们虽然屡次暗中试探,但一直没有真的露过脸,这次估计是看到我们准备离开飞垣,生怕错过此次机会古尘再也无望,只能铤而走险,好在阿潇那里有凤姬在,否则……” 他不经意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刀,蛟龙之血能伤到神鸟血脉,也难怪被古尘所伤无法愈合,它是龙骨遗骸所化,自然是拥有更强的特性! “师兄……”萧千夜忽然奇怪的望着他,心中不解,“灵音族的原身就是近海潜蛟吧,是不是也和蛟龙一族有什么牵连?帝仲曾经和我谈起关于墟海的一些事情,他说墟海是一个有出无进的地方,只要选择离开故土,此生此世就再也没有返回的机会,可是你脖子上那个海魂封印能令灵音族返祖化蛟……会不会就是返回墟海的方法?” “嗯?”天澈扭头,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长长叹了一口气,回道:“你会这么想也是正常,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自幼遭遇灭族之灾,记忆受损严重,对族内的各种传说都不是特别清楚,甚至连阿潇身上的灵凤之息都无法察觉,我也许是个不合格的灵音族吧,说真的,我对自己的同族……几乎一无所知。” 萧千夜目光一沉,师兄的过去他是知道的,那多少和他有些密不可分的牵连,以至于他现在提起来心中难免还是惭愧,天澈却不在意的笑笑,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前些日子为了帮阿释治伤我曾特意去了解过一些关于灵音族的事情,只知道我的祖先们在数万年前就已经放弃了潜蛟的原身,一直就是以‘人’的姿态生活至今,但是究竟从何而来,确实无迹可寻,或许……” 他顿了一下,认真的看着萧千夜,一字一顿提醒道:“上天界历经数万年,或许知道的会更多。” 萧千夜幡然回神,下意识的用手按住自己额心,他咬牙犹豫了片刻,还是蓦然放下手,呆呆看着远方呢喃道:“确实,如果要调查这么古老的东西,上天界的确是最佳选择,师兄,其实上天界十二神之间虽然互有芥蒂,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想回去,但是他们对外其实非常一致,我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情,他们并肩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事情。” 天澈哑然不语,这一瞬从师弟的口中隐约察觉到一种空旷悠远的情感,如浩瀚星河。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虽然看起来性格各异,但实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萧千夜默默扬起一个苦笑,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话,缓了片刻,他情不自禁的抬手用力按住胸口,神色变得痛苦而不甘,又接着补充道,“师兄,我受他的影响越来越深了,我时常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都说古代种是吞噬了神明之后诞生的古老种族,为什么我反而觉得……是他在吞噬我呢?” 天澈一言不发,上次见到这个师弟之时,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帝都高官,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全身都笼罩在莫名的阴郁之中,好似随时都会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对了,潜蛟……”忽然之间,萧千夜好像想起来什么更重要的东西,眼眸豁然一闪,变得奕奕有神,连忙追问道,“师兄,昆仑山脚下的无言谷,谷主曾多次做客昆仑,和师父、师叔都算是故交好友了,他是上天界的人!你这次化蛟之后得到他的帮忙才能化险为夷,除此之外他有没有和你提些别的东西?” “那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天澈也是无奈的叹了一声,回忆道:“那时候我已经失去意识,后来听青丘师叔提起,说是借由天池之水引昆山灵气环绕,再加上谷主出手相助这才捡回一条命,他是上天界的人,他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萧千夜蹙眉想了想,摇头:“我回过上天界,除去预言之神潋滟,其他人都不在那里常住,这次能从帝都逼着明溪放人,也还算是托了他的福。” “五公主吗……”天澈的神色却丝毫不见轻松,正色道:“千夜,其实自我从你哥哥口中得知五公主一事以来就一直感觉这是个隐患,那个苗人多半是来自长生殿,和中原武林极少往来,昆仑对他们的了解也非常的少,此次他既有把握以五公主相要挟逼见谷主,我实在是担心还有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 “上天界多半能自己应付,师兄倒是不必为他们担心。”萧千夜只是随意笑了笑,并不慌张,他像另有忧虑,压低声音说道:“事已至此,就算你我不想节外生枝,秋水师叔也不会置之不理,只能先将五公主带回去了,可是无言谷并不好进,我倒是更加担心谷主会直接避而不见,到时候反而连累师门要堤防蛊蚁之灾,师兄,等船只靠岸,你先带阿潇回去禀明师父,师叔和五公主我会照顾好的。” 天澈奇怪的看着他,问道:“我带阿潇先回去?那你呢,不是应该你带她回去,顺便去拜访一下无言谷主吗?” “我……”萧千夜一时语塞,师兄的话在理让他无法反驳,原本谷主是上天界的人,当然是他亲自去最为合适,但是一想到许久没见面的师父,他又总是隐有心虚,下意识的想回避,天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捂着嘴偷偷笑起来,假装严厉的咳嗽一声,正色说道:“你是不是害怕见到掌门师父啊?哼,这么多年音讯全无,现在迫不得已必须回来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师父?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还是早点回去,别让师父担心了。” “你别挖苦我了。”萧千夜靠在船边无奈的回应,天澈无声叹气,低道,“师父是真的很担心你。” 两人同时沉默下去,没等天澈再说什么,船上的管事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屋内,水手们已经将船舵拉起准备起航。 萧千夜折返船内,一屋子的行李杂乱的铺在地上,云潇正在仔细的收拾着,见两人一起走进来连忙站起身擦了擦手,笑道:“刚才船家进来和我们说要连夜出发,这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几间床铺可以先休息,你们两个师兄弟就凑合凑合睡一间房呗?” 萧千夜面上有些尴尬,天澈也咳了咳,扫了一眼问道:“哦……我倒是不介意,怎么就你一个人,她们去哪了?” “我和姐姐住一间,娘和公主一起。”云潇忍着好笑,一边安排一边继续整理,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姐姐说等船只出了碧落海她就回去了,我本想邀她一起回昆仑,可她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这次就不去了,娘刚才已经传信通知掌门了,估计等到了中原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吧。” “嗯,那就好。”天澈随口回话,萧千夜见她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已将不久前的恶战抛之脑后,一边把她拉起来嘱咐去休息,一边往屋内探视找寻凤姬的身影。 云潇拿他没办法,嘟着嘴道:“那些行李是小霜姑娘连拖带拉搬上来的,还没来得及谢谢她就跑了,你小心点,等明天我起来再来收拾。” “好。”萧千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房内的凤姬轻轻一笑,知道他有事找自己,于是拉过云潇耐心的说道,“你别忙乎了,早点休息吧。” 她只是轻轻对着云潇呼了一口气,房间里的温度就莫名上升了不少,云潇揉了揉眼睛,明明刚才还是精神抖擞这一下忽然就倦从心起,凤姬轻手轻脚的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这才走出房门,笑道:“你有事找我?” “嗯,来。”萧千夜压低声音往后退去,生怕自己不小心会吵醒云潇,凤姬也跟上来走到甲板上,此时船已经慢慢前行,微风自海上拂面而来,倒是让人神清气爽。 第二百七十二章:隐事 凤姬揉着肩膀,伤势虽然已经愈合,但总是隐隐传出微妙的酸痛,萧千夜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脱口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凤姬随口回话,觉得身上软软的,半点力气也没有,她知道那是因为蛟龙之血的缘故,但也不想表现的很明显,于是直接绕开了自己的话题,笑了笑反问道:“你找我有事?” 萧千夜往前靠了几步,目光映照着深夜的碧落海,担心的道:“凤姬,我虽然是腹背受敌,但是身边毕竟还有人能鼎力相助,你才是真的孑然一身,一旦出事,连个帮手都没有,那三人来无影去无踪,背后那个所谓‘长老院’又是不明来历,如果他们还是不死心继续针对你,你留在飞垣就会非常危险,为什么不听阿潇的话,跟我们一起回昆仑?” “哦……你这是在关心我?”凤姬意外的笑起来,好看的容颜宛如明媚的火焰。 萧千夜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凤姬,我知道你是不死之身,但是这世上不死不活的方法有很多,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呵……”凤姬低低的笑着,语气温沉沉的,“这么多年了,自少白离开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这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改变了你?” 萧千夜死死攥着手,混乱的记忆在反复交错,是什么改变了自己?是血脉深处那只令人不解的穷奇,还是他至今都无法真正了解的帝仲? 凤姬见他不肯说话,也不想多逼问,盈盈侧了侧身,慵懒的靠在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他们并不能真的伤到我,蛟龙之血很快就会失效,萧阁主放心吧,这世上能让我死的人只有凤九卿,只要那家伙不再次叛变,我是不会有事的。” 提到这个名字,萧千夜虽不觉得凤九卿会在这种时候继续协助夜王,还是心有顾虑,不由得脱口继续劝道:“夜王对灵凤族怕是早就恨之入骨了,一直留着凤九卿恐怕是另有目的,你真的要特别小心他。” “好了好了。”凤姬面容一沉,显得有些不耐烦,淡淡说道,“好意我心领了,但是飞垣眼下前狼后虎,既有上天界虎视眈眈,又有墟海之人在暗中作梗,我走了异族人怎么办?异族不像你们人类有训练有序的军队保护,这种时候明溪最多也只能是对他们不再管制,但是真说能帮他们多少,恐怕还是难呀。” 萧千夜抿了抿嘴唇,知道凤姬说的都是眼下实情,隔了一会,凤姬反而安慰了他一句,说道:“你特意把我喊出来,该不会只是关心我的伤吧?” 萧千夜无奈的看着她,她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处境,依然只是从容不迫的笑着,萧千夜点点头,眼眸一瞬间变得扑朔迷离,无意识的往她身边挨近,压低声音问道:“阿潇她到底怎么了?” 凤姬微微出神,脸上的笑意淡得若一缕轻烟,好像一早就猜到他找自己的真实目的,冷哼一声,叹道:“你自己干的好事,现在怎么跑过来问我了?她不想告诉你,你自己去问她。” 萧千夜耸耸眉,神色有些闪躲,低道:“我说不过她,不然也不来问你了。” “说不过她,也不能由着她胡闹。”凤姬顿时语气一紧,静静凝视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她不懂,她总以为自己可以躲过神鸟血契的限制,要知道她是依靠月神之力才侥幸活下来,没有凤九卿当年的铤而走险,她甚至不可能出生!沉月何其罕见,那是凝聚上天界万年月神之力,才勉强能压制住暴戾失控的火种,就因为这一次侥幸她就忘乎所以,像个天真无知的孩子,幻想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凤姬默默扬起脸,似是触动了心事,眉间也多了些清愁,她将目光悠远的望向无边的天空,思绪也仿佛被拉回遥远的过去,呢喃自语:“她现在还很开心,怀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幸福,我看她那副样子,真的是又想骂醒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千夜没有说话,心中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只听凤姬勉强笑道:“萧阁主,她多半是有身孕了,我不是大夫,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微妙的火焰变化,你若是现在去给她诊脉,她的脉象必定是断断续续,会出现莫名的中断,那实际就是火种将熄未熄的征兆,你该知道火种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就此熄灭,就算帝仲亲自出手,也不可能救她了。” 凤姬顿了一下,见他脸上意料之中的凝重,忧心忡忡没有半点欣喜,她在心底无声长叹,接道:“萧阁主可别在她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她会很失望的。” 萧千夜踌躇了一会儿,凤姬却悠然笑道:“说起来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我的故事,或许对你有帮助。” 萧千夜蓦然回神,双目迷惘的望了过去,眼神微有疑惑,凤姬笑着转了个身面向寂静的碧落海,淡淡说道:“我也曾像她一样不信天命,什么神鸟血契我都只当是维护血脉正统的虚假措辞,我一贯反感血脉一说,在亲手诛灭全族之时也没有半分留情,可最后……偏偏自己也身陷其中无法挣脱。” 她不经意的将手慢慢下挪,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嘴角的笑却越发清冷如霜,低低说道:“最开始我和她一样,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就算火种开始出现明明灭灭将要熄灭的预兆,我也固执的视而不见,到了第三个月,全身皮肤出现泛红,火种无法抑制自身体里冒出,五感渐渐消失,会在无意识间误伤周围一切。”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好像这样遥远的回忆一下子又近在眼前,那种刻骨铭心的疼依然历历在目,又道:“那时候飞垣还没有经历碎裂坠天之灾,我身怀完整的灵凤之息都无法控制自身火焰伤及无辜,少白早就看出来我的异常,可我就是不愿意放弃,难道我喜欢的人不是神鸟一族,我就必须遵守血契,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吗?我不甘心。” 萧千夜听得入神,断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女人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隐事,凤姬微微一凝,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后来大概又过了十几天,火种失控将半个泣雪高原融化,致使冰河之水蔓延成灾,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干了什么,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枕在他膝上,他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对我笑着。” 凤姬转过来看向他,眼里忽然有种波光粼粼的闪动,唇角上扬,却是一个冰凉如死的笑意:“萧阁主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萧千夜在这一瞬间挪开视线,避免目光与她正面相视,只是心底澎湃,有种奇怪的紧张。 “呵……”凤姬见他这样,眼波里却宛如藏了银针,尖锐而锋芒,“他亲手给我灌下了落胎药,就那么一边温柔的和我说话,一边眼都不眨的灌了下去。” 萧千夜轻轻闭眼,这样的结果在他预料之中,可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又是那般幽幽含恨。 凤姬的目光落在萧千夜的面庞上,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探询:“萧阁主也是古代种,是不是也会做出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呢?” 他没有回话,余光瞥过云潇所在的房间,心底挣扎难耐。 凤姬咧嘴笑笑,脱口又是惊人的话:“我时常会觉得他和夜王有些相像,在作出某种决定之时,真的很冷静。” 她好奇的看了看萧千夜,自言自语的补充道:“我很想知道,你、或是你身体里的那位大人,是否也会如此。” 凤姬的眸中平静无澜,那样哀痛的过去也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只是每每想起,仍有不甘,两人心照不宣沉默了好久,直到凤姬忍不住脱口提醒:“最多三个月,你不想她死就不能心软,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也可以带她去上天界问问烈王,又或者你们师门里独有的那些医术之理,他们一定会给你一模一样的答案,萧千夜,若有一线机会,我不会如此劝你。” 萧千夜微微语塞,其实这短短的几分钟他已经在混杂的记忆里反复搜寻着关于神鸟的各种传说,就算是帝仲这样历经万年风雨走过无数流岛的人,他的记忆里都真的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混血的神鸟族! 凤姬的话是真的……就算他怎么也不愿意轻易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知道,这是真的。 “她和我其实也不太一样。”凤姬淡淡打断他的思绪,走过去拍了拍对方一直紧绷的肩膀,淡道:“我自幼孤苦,遭遇同族歧视,父母抛弃,最后还被恶灵撕咬到粉身碎骨,好不容易历经苦难以为能和相爱之人厮守终生,结果又是长久的分离再无相见之日,或许对我而言,丧子之痛只是其中沧海一粟罢了,但对她而言……也许会是此生最大的遗憾吧?” 萧千夜神色肃然,想起初见云潇之时,她是那般众星拱月,得到师门长辈的疼爱,像一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她被秋水师叔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从未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她所有的磨难,都是因为自己。 萧千夜眼中的光在一点点沉寂,有一抹浓厚的黑色覆上双瞳,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给不了她名正言顺的名分,到如今,甚至连她期待的孩子……都只能亲手杀死。 凤姬默默绞着手指计算时间,或是难得的说着些沉寂多年的往事,此时竟感到有几分身心俱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准备返身回去休息,临走之前又认真的蹙眉提醒:“海上这半个月多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只需要堤防墟海之人再次搞鬼,不要再让她轻易动用灵凤之息,剩下的……你自己得有个数。” 萧千夜点点头,四下里寂静无声,他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到底在做什么打算,一直纹丝不动静静垂手而立。 第二百七十三章:归乡路 海上的航行最初还觉得格外新奇,没过几天,云潇看见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就开始无聊起来,但是商船前后都有海军随行,就算她会御剑术也不能跑出去,日子久了她只好每天搬个小椅子坐在甲板上发呆,这个时节的海风吹在身上还是格外刺骨,但是身上若隐若现的火光炽热非常,就算一坐半天,额上还是会慢慢渗出细汗,甚至不经意的浸湿衣襟。 萧千夜见她又一个人跑了出去,拿了件厚实的外衣走过去披在她身上,云潇面上笑吟吟的,心里觉得真是这个人最近好像变得殷勤起来了,跟前跟后总是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她这么想着,悄悄往船内看了一眼,正巧这时候才吃过午饭,五公主正在闭目小憩,云秋水怕海风湿冷容易着凉直接关上了门窗,云潇这才赶紧拽着萧千夜的手将他拉到身边,望着他认真的说道:“你怎么了啊,每天盯着我做什么?” “有吗?”萧千夜本就知道一切,又不能被她察觉,这下云潇忽然问起来,反倒自己脸色微红,狡辩道,“我只是担心你着凉罢了。” 云潇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将身上的外衣敞开,迎着风转了几圈,奇怪的道:“着凉……你担心我会着凉?我可是从来没有着过凉哎。” 她说着话,就把手搭在了萧千夜额头上,笑嘻嘻的补充道:“你看我的手这么热,海风吹着还挺舒服的,倒是你呀,身子越来越冰了。” “衣服穿好。”萧千夜面不改色的又将衣服给她拉了回去,板着脸说道:“再过两天就要出碧落海了,到时候军舰就会返航回去,你安分一点行不行?” “我哪里不安分了?”云潇嘟着嘴抱怨了一句,闷闷不乐的走到船边探头往下望,小声说道:“我就是觉得热才想出来吹吹风,又没有给船家惹事,你是担心墟海那些人会再来偷袭吗?” “嗯。”萧千夜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安,跟着她一起走过来,碧落海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谁也不知道它的水下到底都隐藏了多少危机,萧千夜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怀中,显然忘记了他才是那个身体冰冷并不能为云潇取暖的人,喃喃自语说道:“海军的舰队是在固定航路上来回巡逻,所以我以前巡视的时候偶尔也会路过这一带,若是觉得累了就下来休息一会,越到两国交界处,船队会越混乱,尤其是海下私道,稍微遭遇个阴雨天,指不定就得翻船……” “呸呸呸!”云潇气急败坏的打了他脑门一下,连忙紧张兮兮的往周围张望过去,发现这时候没有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的骂道,“乌鸦嘴,我们现在也在船上呢,可不能随便说那两个字。” “你也会信这个?”萧千夜有些意外,云潇自己也弄不清楚,只觉得心乱如麻,脱口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能以常理论断。” 萧千夜若有所思,云潇虽然被他一席话搅得有些不安,但又架不住心中好奇,她憋了一口气想了好半天,终于轻咳一声往萧千夜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我之前过来的时候是师兄以御剑术带着的,那时候路过碧落海其实听见有船只在呼救,可是海上浓雾弥漫我们找了一圈没见到船只在哪,你刚才说海下私道……难道那些求救的船是在海下面?” 萧千夜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不合时宜好奇心大起的姑娘,捏着她的鼻子笑起来:“飞垣对外开放的港口就只有北岸城一处,你不从海下偷渡,难道能在海军眼皮子下靠岸?” 云潇惊讶的啧啧舌,不可置信的望向碧落海,对这片美丽的海域顿时产生几分恐惧,萧千夜顺势抱紧她,又道:“碧落海下有蛇形海流,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也很容易迷失航线,可每年都还是有很多很多人甘愿冒险,就因为几句虚无缥缈的传说,就真的以为飞垣是个世外桃源,如果他们知道飞垣的真实面目,一定会很后悔吧。” 云潇张了张口,想反驳又被他打断:“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人啊……真的是奇怪。” 云潇眨眨眼睛,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有冰凉的蓝光,是凶兽穷奇独有的色泽,果然自从帝仲陷入神眠之术后,他身上属于凶兽的特征就越发明显起来,云潇有些担心的将头依靠在他胸前,他的心跳铿锵有力,胸膛却是冷如寒冰,她忽然起了坏心思,悄悄将手伸入对方怀里,指尖灵凤之息“噗嗤”一下跳动,震得萧千夜一时失神。 这种温热,他是许久没有再感觉过了。 “你……”一下子被撩的耳根发软,萧千夜手里无意识的想推开她,云潇不退反进用力抱紧不肯松手,低低压抑着笑声在他怀里挠痒使坏,萧千夜无可奈何只能任她上蹿下跳,这段时间她本就顾忌五公主的感受,一直在众人面人刻意的和他保持距离,这一会好不容易得以释放,是撩的他心如泉涌,真的感觉全身隐隐发热。 “好些了吗?”云潇看着他一点点温和的双眸,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又重新扑在他怀里,叹道,“上次在东冥空寂圣地,你吃了那种叫月夜芽的仙草后,真的是一脸满足的小奶狗模样,那时候我就在想,你的身体越来越冰凉,又没有什么办法能逆转这种改变,所以你才会被仙草里那种温暖吸引无法自拔吧,我很想帮你,就这么靠着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觉得那么冷了?” 萧千夜半晌无语,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容,低道:“阿潇,我并不是因为你身上的火焰才喜欢你的,我承认这种温暖对我是一种致命的吸引,无时无刻都想得到你,可是……” 他用力闭眼,想起凤姬对自己的嘱咐,心如刀绞,云潇的脸微微泛红,丝毫没注意到萧千夜脸上不合时宜的苦闷,再暗暗想起这些日子自己身上的微妙变化,心底莫名涌起阵阵欣喜,抓着他的手探入怀中,傻傻的笑道:“可是什么?” 萧千夜语气一转,将所有思绪不动声色的收起,回道:“没什么,你回去之后就在昆仑好好调养,等我回来。” “千夜……”云潇豁然抬头,那动作有些仓促,面上也瞬间没了笑意,小脸紧绷,手指轻颤,“我、我想跟着你……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也不会真的这么做,可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 “我也很担心你。”萧千夜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一时感觉心中暖极了。 云潇她歪着头,仿佛没听清,嘀咕道:“昆仑那么安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又要对付上天界,又要堤防墟海之人,天尊帝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又无端端多出来一个南疆的长生殿,你也是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哪能分心应付这么多事。” 萧千夜笑了笑,抚着她的头发好声好气的道:“你也知道我没有三头六臂,那就好好保护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云潇使劲摇了摇头,又感觉这个动作不对劲,赶紧使劲点了点头,脸颊涨的通红,目光一直上下左右来回游走,好似有什么心事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她,见她在原地踱步转了几圈,忽然支支吾吾的抬起眼皮娇滴滴的瞥了他一眼,说道:“那你无论去哪都要带着沥空剑,我知道现在你有了古尘,剑灵又受损不及从前,但是……但是你还是得带着。” “好。”萧千夜无意识的伸手碰了碰腰间白色剑灵,见云潇脸上的红润已经蔓延至耳根,甚至连脖子上的皮肤都隐隐透红,他有些担心的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脸,冰凉的指尖突兀的感到一丝火辣辣的热,萧千夜心下一紧,脱口问道:“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烈王给你的药有按时服用吗?” “我、我哪有那么脆弱!”云潇吐了吐舌头的往后退了几步不让他碰,心里七上八下宛如小鹿乱跳,原本她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想告诉他自己月事迟迟未至,可能是不是一语成谶真的有了身孕,结果被他这么一打岔,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再也说不出口,反而紧张的面红耳赤,看起来就像是老毛病又犯了一样。 两人各怀心思奇怪的望着对方,好不容易云潇心绪恢复平静,忍着微微轻颤的声音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都怪你……” “怪我什么?”萧千夜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潇捏着他的鼻子骂道,“都怪你打断我的话,要不是我喜欢你这张脸,这么迟钝的脑子真是要气死人。” “你只是喜欢我这张脸吗?”萧千夜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淡淡的笑容始终保持在脸上,眼中又是毫不掩饰宠爱。 “不然呢?”云潇想也没想,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事情,“不然呢?喜欢你个木头脑袋,一点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你……”萧千夜哑然无语,他在口舌上本就说不过云潇,这会被她莫名指责也是一头雾水。 云潇看着他充满意外和迟疑的眼神,忍不住偷偷抿嘴笑了,挽着他的胳膊往船内走,边走边道:“好了好了,等平安回了昆仑再说吧,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你说呢。” 萧千夜仿佛赌气一般一动不动,就被她硬拉着强行拽了回去,雾自海上无声无息的蔓延过来,一转眼就将整艘船笼罩其中。 第二百七十四章:迷雾 船缓缓进入浓雾中,甲板上迅速跑出来几个伙计,他们一人端着一个罗盘交头接耳的辨别方向,片刻前还艳阳高照的海域陷入一片奇怪的昏暗,云潇从窗中担心的往外望去,发现那些迷雾像游走的灵蛇交织在一起分外诡异,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萧千夜的袖子问道:“怎么好好的突然起雾了?” 萧千夜认真的凝视窗外的迷雾,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只是淡淡的解释道:“碧落海本身气候反常多变,这种浓雾倒也不算特别罕见,船上一般会准备多种类型的罗盘辨别正确的航线,就算不小心偏离,四周也有海军舰队护航,你们在船内别出去,指不定一会就会有狂风暴雨,下冰雹都不奇怪,我出去看看就好。” “你小心啊。”云潇担心的嘱咐,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脸颊,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转身往外走去,甲板上的人很明显都是认识他的,见他靠过来主动就将罗盘递到了眼前,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镇定的说道:“萧阁主放心,越是靠近两国交界的公海区域这种气候就越难预测,眼下航路是对的,周围的军舰也没有发出警报,您就安心回去歇着吧。” 萧千夜点点头,他们三个人手里托着六个罗盘,每一个都指向了不同的方向,甚至有两个指针还在不停的晃动,剩下的一人拿了一张纸在上面计算着什么精密的线路,他是看不懂这些专业的东西,毕竟偶尔路过这片海域自己也是乘坐的天征鸟,天征鸟对方向的判断非常敏锐,他常年在四大境来回巡逻不至于迷路,也全是得益于那只鸟。 想起天征鸟,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往来时的航路眺望过去,之前凤姬曾暗中提醒过他,天征鸟一直在高空远远的跟着,但是顾忌海军舰队迟迟没有露面,萧千夜嘴角微微一抽,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抬头望向迷雾笼罩的天空,好像隔着这层厚重的浓雾也能看到高空中展翅飞翔的白色大鸟——它原本就是中原昆仑的鸟儿,此次有机会带它一起返回故土,想必应该会很开心吧? 船继续平静的往前驶去,虽然依然看不清航线,但好在一直风平浪静没起什么波澜,伙计们笑呵呵的继续回到原来的岗位上,萧千夜松了口气,一转身,发现天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已经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边。 天澈的脸庞隐于雾中有些模糊不清,也没有说话,忽然就停下脚步。 “师兄?”萧千夜奇怪的问了一句,师兄在轻功的造诣上的确是高自己一筹,在往年的弟子试炼上,若非是灵音族体能上的劣势过于明显,自己还真的不一定能直接追上他,天澈沉默不语,萧千夜暗暗觉得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想往那边靠近一些,嘴里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怎么出来了,找我有事吗?” 话音未落,萧千夜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扣住对方的肩膀,然而天澈的身影微微晃动,转眼就如烟般散去,和周围迷雾融为一体再也无法探寻。 他在一瞬间本能的提高警惕,坦白说碧落海不在军阁管辖范围内,他虽然数次从空中俯视巡查过,但真正置身这片海域的时间还是少之又少,幼年之时他曾被义父百里风强行带着出海走过几次,但或许是有海军元帅亲自坐镇,海上那些诡异之物倒也安安分分不敢过于造次,怎么这一次如此胆大半天,敢绕过军舰偷偷闯入这艘商船? 萧千夜在心底冷哼一声,碧落海素有“魔鬼海域”的传说,不知多少往来的旅人丧生海下,这些被深海吞噬的怨灵汇聚于此无法脱身,只会拉着越来越多的人一起毁灭! 他心中一阵莫名烦躁,义父才卸任,这里的怨灵就按捺不住在军舰眼皮子底下惹事,军阁虽然不插手海上之事,好歹自己也曾是在飞垣全境往来巡逻,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着实是令人不快,想到这里,萧千夜本来准备回船的脚步直接调转了方向,抽出腰间剑灵轻轻跃上去,手中古尘刀鞘散去,直接劈开眼前弥漫不散的浓雾。 “千夜!你去哪?”这一次,天澈的声音是真实的传进了耳中,迫使他才想飞又出立马停了下来,天澈见他脸色铁青,连忙大步跑过来追问道,“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海上有怨灵拦路。”萧千夜看了一眼师兄,在确定这个人才是真的之后伸手挥了挥,他在空中凭空抓了几下,只见迷雾如活物一般从他掌心钻出,萧千夜目光一沉,掌下瞬间迸出黑金色神力,霎时船身剧烈的颤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受到惊吓一哄而散,隔了一会,方才还厚重的迷雾一点点散去,逐渐变得如轻纱般透彻,阳光再次倾泻而下,转眼又是艳阳高照。 萧千夜蹙眉观察了一下四周,心有不甘的道:“被它们跑了。” 天澈也是认真的看着周围,他本就是察觉到迷雾中暗藏的诡异之气才担心的追出来,没想到师弟一个简单的动作直接把怨灵全吓跑了,让他不由得啧啧舌暗暗心惊,师弟虽然剑术天赋惊人,但其实不是灵力深厚之人,有时候和云潇切磋比试还会因剑阵屡屡吃亏处于下风,可这才短短数月未见,他随手一个“捏”的动作就能将碧落海的怨灵吓的四处逃窜! “算了,这次就放过它们,我也不想节外生枝。”萧千夜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收回沥空剑跳回甲板,天澈眼色却慢慢凝聚,落在他身后海面的某个点上,压低声音拦住他,“等等,海上有什么东西。” “嗯?”听闻师兄忽然严肃的语调,萧千夜也不由自主的提高警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商船不远的海面上跳出一个透明水球,有一层淡淡的蓝光环绕外层,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那个东西好像也察觉到了对面的目光,不退反进从海上一蹦而起重重摔碎在甲板上,化成一滩半凝固状态的液体开始蠕动。 两人均是按住剑灵,但又迟疑的停手没有动,地面上的液体努力变形,将自己变成一个小水人的模样。 “喂,你搞什么鬼?”萧千夜已经收起武器,眼前这个古怪的小东西很明显和之前在小秦楼屡次偷偷摸摸靠近他的那些水渍如出一辙,他一眼就知道是来自墟海,水人只有他一掌大小,竟然还固执的给自己变出了一条小小的蛟尾,好似无论如何都要彰显自己的身份,萧千夜看着想笑,俯身托起它直言问道,“你不像是要来偷袭我的样子,有什么事直说吧。” 水人仰起头,勉强还能看出来是龙吟的模样,虽然隔了很遥远的距离,她的声音依然铿锵有力,像个威严的王族:“小橼受伤严重,我要你帮我。” “帮你?”萧千夜抿抿嘴,不屑一顾的发出一声冷哼,托举着水人的手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只见那滩水被捏的变形,又迅速恢复原样,骂道:“小橼是被你打伤,你不该负责吗?” “他不偷袭我,就不会受伤。”萧千夜是被这样理直气壮的质问说的忍不住发笑,龙吟忍了口气,知道这种时候和他硬杠显然不理智,于是好声好气的换了说辞,“小橼只是个孩子,你下手那么重,还是、还是用的龙骨遗骸打伤他!你知不知道龙骨遗骸会致使伤口无法愈合,就算是旁系蛟龙族,时间长了也会因此丧命!” 萧千夜不耐烦的挑起长眉,脸色转瞬阴沉起来:“孩子就有特权吗?这世上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的,一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二是美丽温柔的女人,三是孤苦伶仃的老人,我眼中没有孩子,只有敌人。” “你……”龙吟被他怼的一时无语,一只手手指绞着发丝,一只手死死的按住御座,她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萧千夜瞬时想起了不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一连串的暗算,心情越发烦躁起来,继续说道,“我曾被一个叫兰雅的女人偷袭,还给我种下了软骨毒错过救援属下的最佳时机,之后遇到魔物地缚灵所化的孩子,又碰到个暗部副统领的老叟,你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让我火大。” “咳……咳咳。”天澈尴尬的轻咳一声,他虽不知道这段时间师弟究竟都遭遇了什么,但是一看他现在这幅气的要发疯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萧千夜白了他一眼,天澈也赶紧识趣的转过身没看他。 龙吟想了又想,竟然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人交流,两人之间一阵尴尬的沉默,萧千夜托着水人来到船边准备把它丢回去,又冷笑道:“你们偷袭我在前,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让我救人,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墟海的王族就真的能命令我做事吧?我可现在就提醒你们,墟海既然是依附飞垣而存,识相的就该分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场,飞垣自古只有一个皇室,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你应该自己清楚。” “噼啪”一声,龙吟捏碎了御座的把手,脸色骤然翻白——原以为古尘认他为主,他多少也算是和墟海沾亲带故了,原来这个家伙是这么难交流的人吗? “阿姐……”弟弟龙琛在旁边赶紧推了她一把,紧张的劝道,“小橼的伤要紧。” 龙吟深吸一口气,只得将心底的郁闷咽下,趁着他还没把水人丢回大海之际赶紧补充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救小橼,我就告诉你浮世屿的下落,萧阁主意下如何?” “浮世屿?”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将手收回,龙吟自水人中瞥见他脸上瞬间扬起的惊愕,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拍着胸口长长吁气,不等对方发问又主动抢话说道,“萧阁主身边那位姑娘,我原以为她是个普通灵凤族,搞了半天竟然也是皇鸟后裔,但据我所知皇鸟一脉血统严格,理应不会有混血存活才对,她若是对你很重要之人,身在浮世屿的澈皇或许才是救她的关键,这个交易,您不亏吧?” “你当真知道浮世屿的下落?”萧千夜不敢轻易相信,连上天界都无法寻迹的地方,墟海之人真的知晓? 龙吟显然猜到他会这么问,吐出一口气,淡道:“它外围有皇鸟之力庇护,我只是进不去,并不是不知道大概方位,毕竟浮世屿和原海融为一境,我能隐约察觉到原海的位置,顺着找就一定能找到浮世屿。” 萧千夜冷静的分析着她的话,隔了一会才松口问道:“我要怎么帮你救小橼?” 龙吟紧张的攥着手,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反悔,立马接话:“我可以带你去浮世屿所在领域,她既然是皇鸟后裔,外围守护之力便会失效,那时候她就可以进入浮世屿见到澈皇,浮世屿下方冰封之地就是原海,你有古尘相助,帮我从海底取回一片龙鳞即可,龙鳞可以止住龙骨的伤势……” 萧千夜仍有迟疑,龙吟见他神色犹豫,急的不行一下子跳起来来回踱步:“小橼是我亲弟弟,我必不可能拿他的生命骗你!” “话虽如此,你们好像也不亏呀。”萧千夜冷冷望着手中水人,挑开话题直言,“你们本来就想借机探查原海的现况,现在拿阿潇做诱饵逼我去找浮世屿,岂不是一举两得?” 龙吟脸上一阵尴尬,果然是被他一语道中心头小心思,明亮的眼眸闪了一下,故作娇羞的说道:“萧阁主是男人,让女人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您若是愿意,就将水人带在身边,我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亲自前去拜访,若是不愿意……浮世屿与世隔绝,双子又和它失联多年,您真想找寻,其实也不容易。” 萧千夜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不再和她罗嗦,反手就将手里水人扔给了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师兄天澈,淡淡说道:“你别跟着我,你俩血缘近一些,你跟着他好了。” “喂!”天澈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萧千夜已经甩手就走回船内,龙吟惊讶的望着天澈,瞬间就注意到他脖子上已经破裂的蓝色封印,惊道:“海魂封印!你是灵音族,曾经化蛟过……竟然、竟然还能活着?!” “你知道这个封印?”天澈拖着水人,虽然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隐隐感觉有些熟悉。 龙吟重新坐回御座上,一只手拖着下巴面容沉重,想起忽如其来的遥远传说,一时不知在思考什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辞行 天澈一直看着手里的水人,许久对方还是一言不发,于是主动试探道:“我听说了一些关于墟海之事,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不妨也可以跟我提提。” “你?”龙吟回神,却是直接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灵音族是选择逃离墟海的一族人,既然放弃故土,就永远只能做无乡之人,呵,世事无常啊,你们本是因墟海日渐干涸为求自保而主动离开,没想到反而灭亡在故乡之前,当真可笑,可悲。” 天澈抿抿嘴,对方嘴里虽然说着嘲讽的话,语气却是哀怨非常,好似有什么心痛的情绪难以按捺,龙吟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眼角竟然带上了点点泪光,不由自嘲笑起:“除去原海龙神,其它墟海的王族大多为蛟,蛟族又有很多分支,灵音族便是近海的潜蛟,而我则是深海蛟龙,原海出现冰封异常之后,各地墟海受其影响也接二连三的陷入天灾,我们所在的这片墟海,已经快要干涸了。” 龙吟深深叹息,蛟龙族的生命没有龙神那么长,更远远比不上传说中的不死鸟,她从幼年开始至今,眼中的“墟海”也只是一片沙漠,仅有几处绿洲还能勉强涌出水源。 明明族内的传说中,墟海是一片清澈的海洋,灵力充沛,无数人鱼、蛟龙、水蛇蟒虺生活其中,但她一次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 龙吟无奈的按着额头,手上青筋暴起,语气却冷定非常:“这里的墟海快要毁了,上次东冥碎裂将为数不多的绿洲也彻底摧毁,等到最后一滴海水干涸,这里就不能再生活了,我必须得到龙骨遗骸,也必须知道原海的真相,就算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天澈凛然神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龙吟瞬间便定下心来,就算自己所在的这片墟海已经没有多少族人,她依然是这里的王女,要为它奋战到最后一刻。 龙吟缓了缓,隔着水人看到天澈有些难过的面庞,想起他们那一族人天性柔弱多愁善感的天性,只得笑了笑,反倒安慰了一句:“灵音族离开墟海已经是数千年前了,你们是近海潜蛟,墟海开始干涸之后,灵音族本就是最先遭受威胁的,所以你的先祖选择放弃故土,我并不责怪他们,而且潜蛟和蛟龙本就血脉相连,海魂封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哦?”天澈意外的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印记,一直以来他只知道那是个除去死亡绝对不能打开的东西,会让他们脱去人类的皮囊,重新回归初始。 “墟海可出不可进,当年的王族虽然尊重灵音族的决定,但毕竟血浓于水,于是赋予了你们这个海魂封印,待你们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天,如果心中仍想重回故土,就可以解开它的束缚,重回潜蛟姿态,可惜……似乎这么多年以来,很少很少有潜蛟愿意回来。” 龙吟顿了顿,忽然面色一沉豁然脱口:“你的那个封印好像曾经解除过的痕迹,这个东西一旦解开是无法恢复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吗……”天澈无奈的笑笑,回道,“我也不知是侥幸还是必然,救我的人来自上天界,为何出手……我也不知。” “上天界……”龙吟低呼出口,显然这三个字并不陌生,她眼眸严肃,半晌没有再出声,等了许久天澈见她一直沉默,他只能先将水人小心的用灵术包起来,跟着萧千夜一起回到船内。 两天之后商船缓缓驶过迷雾之海,海军的舰队远远的传来一声哨鸣,萧千夜闻声而出,只见一直护航的舰队正在调转航线,有一艘船靠得格外近,已经可以看见甲板上站立的身影,他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往前又走了几步,那艘船不远不近的停了下来,对面的人冲他挥了挥手,好似是在辞行一般。 “义父……”终于认出甲板上的人影,萧千夜惊得目瞪口呆,义父已经卸任辞官,这次竟然还亲自送他出海!一瞬间宛如时间逆转,小时候的画面历历在目,那一年他还是个年幼的孩子,凭借帝都贵族的特殊身份得到海军亲自护送,义父依靠在甲板上,虽然目光隐有不舍,但终究只是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对中原充满渴望的孩童,而是对身后那个片体鳞伤的孤岛,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那艘船没有继续靠近,很快就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航线上,海军撤离之后,这艘商船继续前行进入中原和飞垣的公海区域,此时海面上的船只一下子多了不少,都是些往来各地做生意的商船,互相之间好像也是早就相识,两边人远远的摆着手势打招呼。 萧千夜松了口气,这段时日他精神紧绷,生怕在海上再出什么意外,如今终于平安进入中原,一直悬着的心也可以稍微放松。 阳光变得更加明媚耀眼,再也没有碧落海上那种诡异迷雾笼罩,云潇从房间里开心的跑出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开心的笑着,萧千夜神色淡淡的把她拉到身前,两人一起迎着海风望向远方,他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但心中始终惦念身在帝都的兄长,默默从怀中掏出征帆偷偷塞给自己的东西递给云潇。 云潇小心的接过来,双手捧着放到眼前,惊讶的道:“咦,这不是你们的家徽吗?” 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从自己怀中取出一直收着的家徽,两枚放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现在这一枚曾经破损过,外面用精致的白玉补了一环,再往内仔细翻看,云潇目光骤然闪烁,发现白玉的内环里面刻着四个小字,却是萧千夜自己的字迹“勿忧勿念”。 她迟疑的望着身边人,发现他闭着眼睛用手轻轻按着额头,知道他此刻一定又是在担心萧奕白的安危,云潇赶紧拍了拍萧千夜的后背安慰道:“你别太着急,天尊帝肯放我们回来,一定是夜王满足了他的要求,大哥、大哥一直都很关心你,他肯定会照顾好自己,让你安心的。” “他哪里照顾得好自己……”萧千夜也是苦笑着,无可奈可的叹息,云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刻着字的家徽放回他掌心,又握着他的手用力攥紧,“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萧千夜哑然不语,这种时候也只能强行说服自己不去担心他,云潇眼睛咕噜一转,转身蹿到他眼前歪头笑起,迅速将话题转移:“这是你第二次来中原吧,过几天船只靠岸你就会发现中原的变化可大了。” “哦?”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年幼时初到中原之际,这边好像才经历过一场漫长的战火,港口到处都是躲避战争的灾民,有钱的花钱出海,没钱的求着商家让自己做免费的劳动力,坦白而言他对中原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后来也曾听同门提起过一些事情,说是京城各路势力错综复杂致使中原的政权经常颠覆,每次起冲突,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对于自幼在帝都见惯了勾心斗角的他而言,各大权贵拉帮结派其实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是飞垣的政权却一直很稳定,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皇室,无论朝臣怎么争权夺势,帝位上的人都巍然不动。 他到现在也不知专权是否真的合适,飞垣经历这么漫长的时光早就将岛内试图反抗的异族人全部镇压的毫无脾气,但也正因为如此才造成了眼下的歧视和屠戮。 云潇见他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才想推推他把他摇醒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萧千夜幡然回神心头急剧一跳,大步往船的另一个方向跑去,果然是天征鸟见到海军离开从高空飞了下来,它看起来已经很疲惫,直接落在甲板上羽翼杂乱,但一见到主人的脸还是开心的扑扇翅膀冲过来,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叨念什么话。 萧千夜又惊又喜又有一丝歉意,恨不得一把搂住天征鸟的脖子,云潇倒是没他那么能忍,她一把扑过去抱住大鸟兴奋的说道:“太好了你也回来了!姐姐说你一直远远跟着,我们还担心你中途累了找不到地方休息呢!” 话音刚落,凤姬带着炽天凤凰也走了过来,她抬手摸了摸天征鸟的头,笑道:“你本就来自昆仑,此次回去之后就去寻你的同族吧,别再跟着他受苦了。” 天征鸟被凤姬摸着头,眼中全是受宠若惊的光彩,不住点头,然后又想起主人还在身边,又赶紧飞速的摇头,那模样憨态可掬,一下子就把云潇逗得呵呵直笑,萧千夜抿抿嘴,虽然不满意凤姬说的话,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她,凤姬脸上是难得的喜笑颜开,温言道:“眼下已出碧落海,我也该回去了,萧阁主,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事情,你要尽早决定才好。” 萧千夜眉心一皱,显然是触到了痛处,这句话如一盆冷水,直接将他浇的心如寒冰,云潇好奇的眨眨眼睛追问道:“什么事情?” 凤姬抬手勾过她的鼻尖,转身向两人辞行,仿佛刚才只是不经心的闲话罢了。 “凤姬。”萧千夜见她已经跳上了炽天凤凰,不知为何感到一阵不安,竟然脱口嘱咐道:“你小心。” 凤姬脸上微微意外,隔了一会才再次笑逐颜开,点了点头。 海上的航行转眼已过大半,到达中原南海之后船上的气氛也越来越轻松愉悦起来,就连这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五公主,也会在风和日丽的下午时间主动要求到甲板上吹吹风,云秋水见她心情终于好转,自己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她找了一件厚实的外衣披在公主身上,见天气不错就一起出来聊聊天,云潇偶尔也想凑过来一起,但每次她一来五公主就会默默低下头,几次之后,她也只得识趣的不去打扰。 萧千夜本就有意识的躲着五公主,见云潇被冷落,就时常偷偷拉着她一起以御剑术在海面上转转,两边互不干扰,倒也和谐。 天澈夹在两边,有时候见他们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隔得远远的有些尴尬,但他又不好劝说师弟去和五公主和解,又不能主动让五公主解开心结,倒是一直收着的那个水人时不时跳出来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天澈知道对方是在刻意打听关于萧千夜和云潇身上的秘密,但他也想从墟海之人身上更多的了解灵音族的过往,两人互相试探,一来二去反而熟了起来。 就这样风平浪静又航行了几天,船只终于顺利驶入港口码头,随行的伙计们明显松了口气,没等停稳就三五成群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先下去好好放松一下。 云潇一早就整理好了行李,哼着小曲开心非常,她特意换上了萧千夜送的那身火色长裙,等到放下船梯便第一个冲了下去。 萧千夜远远见她在下面冲自己招手,天澈在背后推了他一把,笑道:“发什么呆,快跟上去吧,师叔他们有我呢。” 萧千夜点点头,直接从高高的船上点足跳了下来,正好落在云潇身边,云潇手里捏着一封昆仑的飞信,指了指上面写着的客栈名字,嘀咕道:“已经有人来接我们了,先去这里和师兄们汇合吧。” “嗯。”萧千夜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漫不经心的点头,初来中原之际他心中无限期待,而再次来到这里,竟只剩无边的紧张。 第二百七十六章:同门 沿着港口的街道一直走,萧千夜惊喜的发现果然如云潇所言变化不小,两边的商铺不再是当年那副落败破损的模样,来往的人群中也再也看不见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才准备开口询问,只见云潇一个大跳蹿到他面前,见他脸上意料之中的疑惑,咯咯笑道:“中原的战乱已经平定好久了,这些年国泰民安,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我一定带你好好见识一下中原的美景。” “嗯,好。”萧千夜随口回话,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的往身旁望过去,他在飞垣之时因为要负责四大境的巡逻,几乎是走到哪都会被人认出来,如今到了中原,再也不会有人对他投来或警惕、或讨好的目光,这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让他心情大好,就连一直紧绷的脸庞也无意识的放松,情不自禁的拉住云潇的手,两人一起有说有笑的沿街找寻信中所说的客栈。 这座城市的倒是和北岸城有几分神似,很多穿着各异的人在城中游玩购物,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长相怪异的异族人生活其中,两侧的伙计们热情的招呼着客人,好不热闹。 走了没一会,云潇拉了拉萧千夜的衣袖,抬手指向前面的客栈,欣喜的道:“海悦阁,就是这里了。” 萧千夜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过去,这客栈的名字倒是接地气,外表看起来也并没有小秦楼那般富丽堂皇到极尽奢侈,像是个一般旅人会选择的落脚点,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云潇已经急不可耐的跑了进去,他连忙大步跟上去,此时客栈内的人还挺多,进进出出生意极好,来自四海八方的客人有的在搬运行李,有的已经开始吃午饭。 他毕竟手中提着古尘这么醒目的长刀,在走进去的一瞬间还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视线,萧千夜本能的感到一丝拘谨,云潇倒是毫不介意的拉着他,低低笑道:“你别担心,人家只是好奇罢了,这里是中原最大的港口之一,店家也遇到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客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果然,云潇的话还没说完,那群人就又交头接耳的各说各话去了,好像刚才的好奇之心只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萧千夜是早就习惯了多年保持警惕,就算已经达到安全的中原,这种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也无法散去分毫,云潇拉住旁边的伙计仔细询问了一番,伙计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才听了几句就立马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哈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嘻嘻的说道:“姑娘说的人两日前就已经到了,还特意让我们留了几间房等着呢,这边请,先去雅间坐一会,小的这就去帮您喊人。” 云潇点点头,转头说道:“你先去等着,我去外面接娘和师兄。” “我去吧……”萧千夜毫不犹豫的脱口,云潇却早已经一溜烟的跑开了,他略显尴尬的瘪瘪嘴,客栈的伙计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直上下打量着他手里的长刀,边引路边不停的回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惊讶的说道:“客官,您这把刀都快齐肩长了,一直就这么拿在手里不嫌累嫌麻烦吗?” 萧千夜一丝苦笑浮在唇边,转了转古尘的刀柄,无奈的回道:“是很嫌弃,可是没办法。” 伙计其实根本也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是这么多年的经验让他识相的选择了闭嘴,不对客人的隐私过度打听,他笑呵呵的带萧千夜到二楼雅间,里面早就准备好了茶水,伙计冲他笑了笑,转身就飞速往楼上跑去。 萧千夜心中莫名紧张,之前听看到昆仑来信,说是派了四大峰主之一,仗剑峰白厉道人门下弟子步飞昂前来,这个人他倒也不是不认识,比他还要早入门几年,昆仑一派素来长幼有序,就算他是掌门亲传,步飞昂在辈分上依然算是自己的师兄,只是几次弟子试剑他都败在自己剑下,两人的关系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箭弩拔张起来。 昆仑除去掌门,四大峰主门下都有各自的弟子,其中又以仗剑峰、论剑峰专精剑术修行,但是自云秋水之后,论剑峰下再也没有新收弟子,因而这数十年来昆仑一派专修剑术的弟子大多出自仗剑峰,但只要是昆仑弟子都会在后山习剑坪切磋武艺,就算是出自不同峰主门下,事实上相互之间也都早就熟识。 据说掌门早些年云游四海之时,如果遇到有缘人也会传授一些剑术,但真正收在门下亲自指导的就只有他、天澈和云潇,因此就算长幼有序,事实上他们三人在一般弟子心中的地位也远胜其他人,如果能在弟子试剑中力力拔头筹,那无疑会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步飞昂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那些年一直不死心挑他做对手,倒真是一个屡败屡战,严苛律己之人。 坦白说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对手,甚至在返回飞垣之后,由于飞垣本土对剑术、刀法的培训极少,反而让他难逢敌手,有些寡然无味。 没过一会,萧千夜的思绪被门外轻到无的脚步声打断,他手中莫名一紧,一回头就看见迎面走来那身熟悉的白衫蓝边,来人目光雪亮锋芒,手持一柄昆仑剑灵,在他三步开外冷定停步,纵是多年未曾相见也依然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步飞昂先是微微一顿,随即便以师门礼仪先拱手俯身,开口也还是如曾经的器宇轩昂:“萧师弟,好久不见了,我奉掌门和师父之命,特意前来在此等候。” 萧千夜反而不知所措半天没有接话,一时还不适应这样的身份转变,步飞昂其实也不奇怪,毕竟这个师弟的事情他一早也就听师父提起过一些,当时是听得他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但这两日在海悦阁,他私心找了一些海外之人打听,这才知晓一海之隔的飞垣确实发生了某些惊人的惨变,而所有人提到师弟的名字之时,都是一副谈虎变色,恨不得亲手诛之的厌恶表情。 他不得不相信,一贯“当以慈悲济天下”的昆仑一派,的的确确是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物。 这个多年未见的师弟将象征昆仑弟子的剑灵扣在腰间,手里握着的却是一把修长的黑金古刀,让他又熟悉又陌生。 步飞昂的脑子迅速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此行毕竟是掌门亲自吩咐,或许真的另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也才稍稍放缓,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去哪了?” 话音未落,云潇银铃般的笑声已经从门外传来:“在你背后呢!” 云潇和天澈并肩走来,指了指楼下说道:“步师兄先别急,我娘说要先带五公主去房间里休息,毕竟她腿脚不便,此次舟车劳累多时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她让你先和我们随便聊聊,等她安顿好公主就会过来。” 步飞昂往门外退了一步,果然楼下的伙计们已经在帮着抬轮椅,云秋水扶着一位消瘦病弱的女子,看起来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他眉头一蹙,再看笑嘻嘻的云潇,忍不住训斥道:“师叔也是舟车劳累,你怎么还让她亲自照顾个病人?这种事情,难道不该你主动吗?” “我也想帮忙啊……”云潇嘟嘟嘴,暗搓搓瞅了一眼萧千夜,嘀咕道,“可五公主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啊。” 步飞昂哪里知道她们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以为这个自小不按常理出牌的师妹一定是哪里惹得人家公主不高兴了,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云潇额头,虽然嘴上还在喋喋不休的唠叨,眼里的光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云潇是早就习惯她那几个嘴硬心软的师兄,丝毫不见介怀,也不理他直接跑进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又索性往椅子上一靠,念念有词的说道:“步师兄,我娘没有带剑灵,我的剑灵又被人骗走了,还好你来了,现在六个人三把剑灵,刚好可以用御剑术回去。” “你的剑灵被人骗走了?”步飞昂本来已经坐到她对面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一蹦而起,“你再说一边,剑灵被骗走了?” 云潇心虚的看了他一眼,垂着脸点了点头,步飞昂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放低声音说道:“云潇,掌门现在可在山上等你们呢,你回去怎么解释?” “我、我……”云潇本来一路上都在为这事苦恼,想了好多个借口想要蒙混过关,这时候面对步飞昂都有些心慌慌,再想起师父脑门冷汗不住渗出,连忙一把抓住身边天澈的手,哀求道,“好师兄,等回到昆仑你帮我劝劝师父,他一贯最喜欢你了,你让他老人家别生气嘛,青魅剑我一定会拿回来的!” 天澈懒懒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师妹素来是有事就来缠着他,没事立马就去找萧千夜,连秋水师叔都对这个女儿束手无策,想到这里,天澈只觉得心中好笑,故作严厉的轻咳了几声,接道:“这我可没办法,多少弟子想得到剑灵的青睐都没这个机会呢,你倒好,这么轻易的就被人骗了去。” 云潇拉下脸来,嘴里还不肯罢休的狡辩着:“也不是很轻易嘛,那个朱厌会一些奇怪的术法,当时你们又在帝都无法脱身,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将青魅剑交给他束手就擒……” “你别跟我说,你回去跟师父说。”天澈打断她的碎碎念,毫不客气的反驳。 云潇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生气的哼,步飞昂尴尬的看了看两人,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云秋水安顿好五公主终于过来,步飞昂赶紧礼貌的起身问好,云秋水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多礼,她从门外走来已经听见了几人的对话,这会看着正在生闷气的女儿,无可奈可的拍了拍她的脑门,低声训道:“现在知道心虚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我这么不远千里的过去找你,你倒好,先是掐断了唯一能联系的冥蝶,好不容易平安脱险,也没见你关心一下自己的娘,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呀,你这还没嫁人呢,就已经泼出去了吗?” “娘!”云潇脸一红,撅起嘴来,云秋水偷笑着打量着女儿的神色,心想着要是再说几句她就得立即翻脸,情不自禁的笑叹:“你这性子不像我,倒是真的和你爹……” 话音未落,云秋水脸庞一僵,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云潇见母亲神色不对劲,连忙出言安抚:“我怎么就不像您了,连师父都说我是被您惯坏了,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云秋水望着手里的茶,有些心不在焉,云潇连忙对天澈使了个眼色,天澈无奈的出来打圆场,将话题转移说道:“师叔,御剑术虽然可以携带两人,但是五公主毕竟腿脚不便又没有御剑基础,若是让她和我们同行,恐怕这一路身体是吃不消的,我想掌门师父应该是等千夜很久了,不如就让他和阿潇先回去复命,我和步师兄陪您和公主,路上走慢一些也不急。” “嗯,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云秋水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将刚才的情绪埋于心底,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千夜,认真嘱咐,“千夜,你师父等你很久了,你就先回去吧。” 萧千夜抬了抬眼皮,原本五公主对他多有芥蒂,又和云潇不和,他们先走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方法,他只得顺从的点点头,又反复思量了一会,认真的道:“师叔,师兄,五公主既然腿脚不便,我想让天征鸟跟着你们,不管怎么说她坐在鸟背上总比站在剑灵上稳妥一些。” 云秋水迟疑的看着他,仿佛有多疑惑,问道:“倒是也可以,那只鸟其实是昆仑的栖枝鸟吧,我知道它跟了你很多年,但是跟着我们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云潇抢过话,胸有成竹的笑起来,“娘,你忘了我可以和它说话的,我一会就去找它谈谈,大鸟性格很好很乖,一定没问题。” 云秋水这才想起来女儿身上天生的异能,再想起此次飞垣之行见到的凤姬,她非但没有半分轻松,反倒更加焦虑不安,隔了许久,又发现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百七十七章:御剑行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萧千夜轻轻走进云潇房中把她喊起来,云潇揉了揉还没怎么睡醒的双眼,翻了个身开始赖床,嘴里嘀咕抱怨着:“这么早就要走了吗?再睡一会好不好?” 萧千夜注意到她脸上的细汗,伸手探入被褥中,果然发现也是一样有几分潮湿,不由皱眉问道:“烈王给你的药还剩了多少?如果不够了,我就让帝仲先带你去厌泊岛。” 云潇赶紧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脸庞涨的通红,她利索的就穿好了衣服,然后暗搓搓的摸了摸腰间的药囊,好在从帝都逃出来之后还算平静安稳,烈王给的药她省着点用眼下也还剩了两颗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再想起这些药原本能撑三个多月,这会才过去一半时间就已经所剩不多,云潇还是堆笑故作镇定的道:“够呢够呢,说好了要先回昆仑,你可不要打歪主意,你是不是害怕见到掌门师父,这会又在找借口想溜?” “要溜我就不来喊你起床了。”萧千夜随口接话,云潇捂着嘴偷笑起来,继续说道,“你好久没有这么闯进来喊我起床了,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以前喊我去习剑坪上早课一样。” 萧千夜莫名感到脸颊一热,但是想起两人如今的关系,立马反驳道:“我本可以直接睡在这里,是你说担心五公主,要我保持距离的。” 云潇本来已经在洗漱,听见他忽然这么说话,恨不得直接把脸浸入盆中好缓解血液中的炽热,萧千夜在她背后看着她有些僵硬的动作,又好笑又无奈,说道:“师叔没来的时候,你责怪我还不改口,后来她来了,你又拦着我不让我说破,阿潇,你是不是在故意为难我?想考验我?” “哪有!”云潇豁然抬头,一双眼睛闪闪躲躲,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那、那毕竟五公主也在嘛,你当年抗旨拒婚搞得人家到现在都心怀怨言,又是你在军阁秋选上失手误伤害的她被迫截肢失去双腿,于情于理,我也得顾忌她的感受,就算……就算我们有、有夫妻之实,但你又没有娶我,暂时不改口也很正常嘛。” “歪理。”萧千夜低低骂了一句,其实真要让他改口他也未必能喊出口,这会云潇自己阻拦,反而让他心里暂时松了口气。 云潇麻溜的收拾东西,迅速收拾了个包袱,尤其是萧千夜送的那条长裙,真的是小心翼翼的抚平折好,最后才再放进了包裹里。 两人一起走出房间,云秋水也已经起来了,简单的嘱咐了几句就让他们赶紧先回去复命。 云潇恋恋不舍的抓着娘亲的手,一直反复叮嘱她这一路要注意安全,云秋水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这些话本来是她想要对女儿说的,这会忽然被她抢了先,反而让她有些不太习惯了,几个月不见,女儿的性子还是那般不按常理出牌,但隐隐约约中确实多了一分稳重,想必这一趟飞垣之行必是吃了不少亏,多少也该有点长进了。 三人一起走出海悦阁,海港城市的清晨虽然温度有些寒冷,但街道早就人声鼎沸繁华非常,云潇见母亲打了个寒颤,便让她留步别送了,萧千夜将沥空剑抽出,剑灵浮在半空中瞬间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他并不想惹人耳目,加快语速向师叔道别,然后小心的拉住云潇让她靠在自己后背上,御剑术腾空而起,像一束白色流星划破苍蓝的天。 眼中的人群在渐渐变小,直到完全看不见之后,萧千夜放慢御剑术的速度,伸手抓住云潇认真的说道:“你站稳一点,我可没有师兄那么稳健。” “呀!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嘛!”云潇咯咯笑着,两人对视一眼,云潇刮着他的鼻梁,感慨的叹道,“你还不知道吧,以前想学御剑术,必须先得到自己的剑灵,剑术到达一定造诣才能学,现在可不一样了,大多数弟子入门满三年后,各自的师父就会将御剑术教给他们,虽然用的也不是昆仑的剑灵,但是勉勉强强还是可以飞过两三个山头吧,你想知道原因吗?” 萧千夜摇摇头不知所以,他坠入悬崖的那一年已经入门十年,但是对于御剑术也只算是个初学者,加上回到飞垣之后又极少使用练习,眼下其实是早就已经生疏,根本不敢掉以轻心,云潇偷偷看他,揉了揉眉心故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那可真的是托你的福,你在当时的弟子中已是剑术的佼佼者,竟然还能失足掉下悬崖!后来师父、师叔就决定将御剑术提前传授,万一再有人掉下去,也好能自救嘛!” 萧千夜面面相觑,一时无语不知怎么接话,云潇捂着嘴笑个不停,这一笑反倒把他愣住,呆呆脱口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失足掉下去的,是因为大哥出了事,我和他血脉相连,受其影响才会掉落悬崖……”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咳。”云潇顺着他的话应和着,忽然呛了一口风,用力咳了一声。 萧千夜紧张的转身,他只是脚下稍稍一歪,剑灵便是一个剧烈的转弯,吓的云潇一把抱住腰,骂道:“你技术不行就不要分心了!” 萧千夜本是个争强好胜之人,被她训了一句心中有些不服,但一转念又想起她是个有身孕的人,赶紧稳住脚下剑灵再次放缓速度,云潇顿时感觉到身边的风都变得悠哉起来,连忙提醒:“飞的这么慢,你是想在路上再墨迹一个月,然后和娘他们一起赶到吗?” “快也不行,慢也不行,你想怎么样?”萧千夜无可奈何的抱怨了一句,心一横直接说道,“我们不能连夜赶路,天一黑就下去找地方休息。” “那会耽误好几天的。”云潇急忙否定他的提议,萧千夜不由分说的摇头,严厉的看着她,“不行,你得按时休息。” 云潇张了张嘴,原本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这会忽然垂目低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剑灵本就细长,她这一退半只脚踩空险些从高空摔下去,萧千夜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下子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好在本能胜过理智一瞬间又将她拉回自己怀里,两人同时抬眼正巧目光撞上,云潇的脸从腮红到耳根,用力咽了几口沫,犹豫不决的说道:“我……我有件事情想、想告诉你。” 萧千夜眼神一凛,见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要说的话,虽然自己一早就已经知情,但毕竟云潇的身体情况太过特殊,他不得已只能装聋作哑,云潇认真的看着他,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幸福,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说话的每一个调都好似要飘起来:“我……我有孩子啦,我们有孩子了。” 她说完话喜滋滋的踮了踮脚,萧千夜本就是个不擅长掩饰的人,此时竟然只是机械一般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嗯”。 云潇奇怪的看着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特殊的身体,心中全是不解,有些失望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冷静……你、你不开心吗?” “不是。”萧千夜立马回神,满脸无辜赶紧摆手摇头不知所措的否认,那副紧张的模样立马就让云潇喜笑颜开的原谅了他,挽着他的胳膊小声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好几次想说都被你个木头脑袋打断,其实我一直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对付上天界,一直想找理由陪着你,哪怕死缠烂打也要跟着你,反正你心软,我假装求一下你就会答应我吧?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意外说来就来了,这样我就不能乱来了,只能好好在昆仑等你。” 萧千夜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几个字,脑子里瞬间闪过千万个复杂的念头,无数个可能发生的结果让他心乱如麻,凤姬的叮嘱,帝仲的警告,此时都像无形的诅咒一般萦绕耳边。 “千夜。”云潇已经在直视他迷茫的双眼,发现他那副神情淡淡的,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喜悦之色,云潇神色一凝,温声问道,“你不开心。” 她倏然松开他的手臂,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好似连身边的风都变得凉飕飕起来,萧千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收起那副异样的神色,但他还没开口就被云潇低低打断:“我知道你不会开心,所以一直也没敢告诉你,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根本不可能保住这个孩子?” 萧千夜一时语塞,直视云潇迫切的双眼,喉间如烈焰燃烧般干涸,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真相,不知道能否告诉她结果。 云潇微微睁大了眼,其实从他一言不发的模样中就能察觉一切,但她还是不甘心的忍着哭腔,强自镇定:“你说话啊,你骗骗我也行……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两人相视无语,云潇的神志却在这种沉默中一点点濒临崩溃:“我真的是没用,自你发现我身上血统排斥会产生剧痛之后就再也没碰过我,现在连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也保不住,我真的是没用,我真的是没用。” 她口中反反复复只剩这一句话,萧千夜见她身上不受控制的冒出火焰气息,连忙一步上前将她用力揽入怀中,云潇只是深埋着头一动不动,头重脚轻精神恍惚,仿佛心内最后的一点希望终于消失,任凭眼中泪水无声无息断线般滑落染湿他胸前衣襟,萧千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嗓子发干,说不出一句话来,沉默许久,千言万语只是凝固成两个字:“别怕。” 云潇在他怀中用力闭眼,这两个字像无形的压力,不仅没让她放松分毫,反而心口一堵无法呼吸,她在厌泊岛之时就已经从帝仲口中知晓两人的交易,他愿意牺牲自己未来所有的时光,永生永世受困碎裂阵眼,而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将自己从必死的宿命中拯救出来。 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那日意外见到溯皇记忆,是否又在冥冥中提醒她什么? 云潇抬起头,发现他正在紧张的看着自己,脸色铁青中透出苍白,她擦了擦眼泪在下一个瞬间破涕为笑,依着他的胸膛淡淡说道:“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 萧千夜不知她为何转变如此平静,但此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再惹她伤心,只能紧紧拥着她,忽地摇头笑起来,满面自嘲。 第二百七十八章:坠崖 再过几天,剑灵越过高山大河,终于能隐约看见远方熟悉的巍峨雪峰,萧千夜心中感慨无限,想起他幼年时初次见到这么绵延万里的雪山之时,他满眼只剩惊喜,顾不得疲惫的身体,丢下一直照顾他的商队就兴奋的冲了过去,昆仑脚下曾有不少躲避战乱的旅人,时间久了,他们也在这里扎了根,接待一些慕名而来的访客。 犹记得那年在山下雪寨子里,有一对憨厚老实的中年夫妻,他们见到远道而来的孩子也十分喜爱,不仅给了他温暖的酥奶茶,还乐呵呵的跟他说了好多好多关于山上的事情,他们将昆仑一派视为神仙的弟子,告诉他若想要上山求学,必须心诚的自己沿着山路走上去,若能通过山路中各种阻碍和考验,到了半山就会有专门接应的弟子前来迎接。 那时候他才八岁,照顾他的商队是受父亲嘱托,哪里敢让他一个人去走那么危险的山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回去无法交代,怕是这辈子都别想继续做生意了,于是那群商人偷偷的跟在他身后,既不敢太靠近被发现,又不敢离得太远让他走失,他心里其实很烦那些人,但每次想把他们骂回去对方又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讨好脸,殊不知这种待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他却从来没有珍惜过。 如今再想起那些往事,萧千夜嘴角勾起无可奈何的笑,他其实连那条用于试炼的山路都没有走到头,师父好像一早就算到他会来,已经提前让弟子下来接他,他从飞垣到昆仑,历经山海,却一点挫折也没有遇到过。 云潇靠着他的后背,这几日一直都有些闷闷不乐,此时看见昆仑雪峰已经近在眼前,心情才终于好转一些,或许是因为连续赶路,她的脸色显然有些苍白憔悴,萧千夜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连夜赶回去太辛苦了,山下有不少雪寨子,我们找地方休息一晚上,明早再回去吧。” 云潇本想拒绝,毕竟此时天还是亮堂堂的,直接以御剑术回去的话多半后半夜就能到了,但她才想开口,剑灵调转方向已经开始下降。 到了夕阳西下之时,金色的余晖在雪峰之巅闪闪烁烁,真的有种宛如人间仙境的错觉,萧千夜蓦然抬手用袖子遮了一下眼睛,这束明晃晃的夕阳带着某种莫名的情愫,一下子让他恍恍惚惚感到一阵胸闷气喘,眼前泛起大片黑影,耳鸣也不合时宜的充斥双耳,仿佛时空错乱般,竟然瞬间又勾起他坠崖当时的景象! “千夜,你怎么了?”云潇敏锐的感觉到身边人有些不对劲,她才抓住他的手想看看怎么回事,脚下沥空剑骤然失去控制,两人脚下一空一起往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云潇顾不得管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自行先稳住剑灵的剑身,但是这一坠已经直线摔落数百尺,萧千夜痛苦的按住额头,瞳孔变得失焦,云潇心里咯噔一下,不得不控制剑灵快速找了一处平坦的山腰落地,她小心的摸了摸对方的脸,发现他原本早已经冰凉的身体微微发热,喘息也越见急促无法控制。 云潇束手无策,又急又惊,那一年他坠入悬崖是因为萧奕白发生了变故,这种时候突然又出现了类似的情况,难道是身在帝都的大哥又做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云潇赶紧从他怀中掏出萧奕白给他的那个家徽,只见徽章上穷奇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发亮,还发出细细的冰裂之声。 萧千夜用力深呼吸,好不容易勉强缓过这口气,他一下子坐起来从云潇手中抢过家徽,眼里的光变得恐怖起来,就在刚才他失去意识险些让剑灵坠落的那一瞬间,身体的某处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种感觉年和当年坠崖前际如出一辙,果然没过一会,从家徽里幽幽传出萧奕白熟悉的声音,问道:“千夜,你还好吗?” “你……你又干什么了?”萧千夜被他一句话气的脸色发青,但刚刚缓过来的身体还是僵硬到无法动弹,家徽上穷奇的眼睛里折射出一面光镜,萧奕白看起来仍是在封心台中,明溪就在他身边,看见光镜之术亮起来才淡淡扫了一眼,萧奕白在对面抱歉的拱手笑了笑,连忙解释道:“之前夜王来解除了我身上部分的夜咒束缚,但是他依然没有解开分魂大法的灵力回转,眼下高瞻平几次私会二皇子,我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只能尝试强行和分出去的魂魄重新联系上,不得以下手重了些,影响到了你……” 萧千夜不得不冷静下来先认真思考大哥的话,目光也一点点凝聚在明溪手里一直戴着的玉扳指上,神色凝重的问道:“然后呢,你成功了吗?” “嗯,能稍微感觉到一些了。”萧奕白点点头,有一丝欣喜从眸底流过,他似乎还没察觉到弟弟现在身边的景象有些不对劲,言语中还乐呵呵的说道:“不过还是没有之前那么敏锐,夜王说了,每毁去一个封印地,就会解除一部分的夜咒束缚,我自己也能慢慢调息加快恢复,你不必担心我,对了,算算时间你们也该到了吧,你这是在哪里?” “你问我在哪里?”萧千夜冷哼一声,竖起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拜你所赐,刚从御剑术上摔下来,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半山腰里休息。” “呃……”萧奕白尴尬的咧咧嘴,背后的明溪忍不住捂嘴偷笑,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句,“他瞒着我偷偷让征帆把那个家徽给你带去,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快暴露,谁知道刚才下手太重影响到了你,他担心你出事,不得不在我面前开了光镜,我自认为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可他如今还这么提防着我,真让人难过。” 萧奕白听见这话,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光镜,不让他继续和弟弟说话,又赶紧关心的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还能使用御剑术吗?” 萧千夜环视一周,这里是一处避风的山腰,地势勉强还算平坦,但是距离昆仑一派究竟有多远,那必须得重新以御剑术回到天上观察清楚才能判断,但眼下他的身体又僵硬到无法控制,再使用御剑术多半还得掉下来,想到这里,萧千夜不快的瞪了一眼萧奕白,有气没地方发泄,冷然骂道:“你就别虚情假意的关心我了,上次害我坠崖,这次又差点把我摔死,你是不是一定要给我找点麻烦才开心?” 萧奕白听着他喋喋不休的抱怨,郑重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嘴皮上还是笑意潋潋:“对不起嘛!” 萧千夜还不及回嘴,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小姑娘声音,凑着脸就伸到光镜前面,好奇的嘀咕道:“咦,你这是在和谁道歉呢,平时可没见你这么谦虚过……啊!萧、萧千夜!” 那头的尖叫声刚脱口,萧奕白顺势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萧千夜神色一冷,这个小丫头竟然是前任白教的教主飞影!? 萧奕白看到弟弟瞬间阴沉的想要杀人的脸庞,连忙抢话解释起来:“那个、你知道的,我现在是被囚禁在封心台,星罗湖外围安排了驻都部队,还有朱厌和慕西昭轮班看守,明溪担心我孤身被困封心台,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这才将飞影调了过来,她虽然有些毛手毛脚的,但毕竟会些白教的术法,能堤防着朱厌。” 萧千夜想了想,虽然对飞影本人并无半点好感,但是她不仅仅是白教教主,还是罕见的灵羽族后裔,确实是对付朱厌的好办法。 “哼……哼哼!”飞影本就和萧千夜不和,这会见面本想远远的骂两句,结果还没开口就被萧奕白堵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从鼻腔里发出一连串的哼唧声,萧奕白才害得他从御剑术上摔下来,要是这会飞影火上浇油,恐怕弟弟得气到发疯,他赶紧伸手摸了摸光镜,语速飞快:“你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再回昆仑,我就不打扰你了,哦,对了,帮我向弟妹问好,嘿嘿,嘿嘿。” 他一边嬉笑,一边眼疾手快掐断光镜,萧千夜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看,此时更是阴着一张脸,真的是又气又不好发作,云潇倒是被这样的兄弟俩逗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总会担心大哥的安危,萧千夜这才回神,见她盯着自己笑个不停,不由脸颊一红,逞强着想要站起来,说道:“这里太冷了,你有身孕,不能在野外风餐露宿,走,找个雪寨先住一晚。” “别急别急。”云潇不慌不忙的按住他,拂过沥空剑默默运起御剑术,然后才主动起身拉了他一把,“我来吧,你本来技术就不好,现在身体还这个样子,我可不想再掉下来了。” 萧千夜无奈的跟上去,这一次云潇站在前面,笑咯咯的眨眼,半开玩笑的说道:“换你靠着我的后背了,萧阁主站稳了,我的技术也很一般呢,跟你真的是很般配吧?” “胡闹。”萧千夜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暖暖的。 剑灵再次腾空而起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转黑,这一段小插曲让他们偏离了路线,不得以又再次绕过好几座高山,云潇仔细辨别着方向,想着这附近应该有不少小村落可以落脚,于是慢慢放缓速度。 剑灵下降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从下方悠然弥漫出来一阵轻烟薄雾,转瞬就遮住了两人的视线,正当云潇迟疑之际,耳边忽然听见一曲悠扬的古琴声,两人皆是心中一紧,这曲琴声来的蹊跷,好似是随着雾气一起荡出,但音律中带着沁人心脾的灵力,反而让萧千夜僵硬的身体瞬间轻松了不少。 然而萧千夜丝毫不敢大意,云潇被突如其来的琴音分了神,愣愣的呆了几秒,忽然察觉到面上有微雨打落,惊讶的伸出手,低呼道:“雨……下雨了?” 萧千夜瞬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夜幕繁星璀璨,这些雨水又是从何而来? 下一刻,雨中气势一变,似有看不见的锋利剑气萦绕其中,萧千夜一把将云潇护在怀中,手中长刀顺势回击,刀光剑影在高空中交织撞击,耳边是倾盆的暴雨声,竟然又有青竹叶的幻象在风雨中飞舞! 云潇在他怀中看到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变了脸色,脑中立马就意识到了对方身份,连忙一把按住萧千夜的手:“暴雨青竹……是谷主的剑!” 萧千夜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光化的影子从雾中飞出,在他面前凭空而立,来人一袭墨清长衫,手里的剑竟然直接从自己心口插入!身边的暴雨和青竹叶也同时散去,他摇了摇头,然后微微叹息负手而立,明明一双明眸严厉锋芒的看着他,开口又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多年未见,你给我带了个大麻烦啊……帝仲。” 话音未落,无言谷主伸手点在他额头,上天界的术法如游蛇在他体内窜走,终于将沉睡许久的帝仲唤醒。 “哦……你来了。”帝仲如释重负的微笑起来,睁眼的刹那,萧千夜的双眸立马转变为金银异色,这段时日的记忆在两人脑中反复重叠,让他一时间沉默不语。 无言谷主面上隐有不快,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简短地说道:“跟上来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风冥 两人跟着无言谷主,落地才惊觉这里竟然是他们小时候常来游玩的天池!那片璀璨炫目的红梅树依然环绕着清潋的湖水,花瓣飘落在湖面上,有一名青衫女子坐在树下,纯白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手中抚着一张古琴,见到几人靠近,女子抱琴站起,她的身上微微散着清纯的白光,好似山中仙子般不真实。 那一瞬间,云潇情不自禁的伸手捂嘴,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她像脱俗的仙女,又像灵动的山鬼,容貌绝艳绰绰,真的是如书中所言的那样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皮肤透着如雪的光泽,虽然是一袭青衫立于红梅树下,但丝毫不见违和,反而如一幅绝美的画,让她一个女人都不由心动失神。 然后她小心的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萧千夜,嘟着嘴推了他一下,闷闷不乐的嘀咕:“好看吗?” 萧千夜被她一句话问的头皮发麻,立马将目光转向她,目不转睛再也不看别人。 帝仲借着萧千夜的眼睛,心知这必然就是苗人口中所言的“雪女”,他原本还有些疑惑为何自己的同修好友会莫名插手这件事情,但此时见到“雪女”那张惊若天人的颜,心中倒是一瞬间就理解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这句话放到任何时候都是真理,帝仲笑了笑,风冥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此地已经是无言谷范围,你可以用神裂之术化形,这里的神力充沛,和上天界差不了太多。” “哦?”帝仲听见这话,也没分毫迟疑直接就化形而出,反倒是萧千夜露出一副惊讶不解的模样,眼前的帝仲不仅可以化形而出,甚至身体也格外清晰,他抓了抓自己的手心,目光一转望向天池,默默问道,“果然是神力充沛,这又是哪位大神残留下来的神力?” “西王母。”风冥随口回话,抬手指指湖水,笑道,“相传太古时期,王母巡游昆仑,至一秘谷,只见谷外大雪纷飞,谷内鸟语花香,王母无语惊叹,赐名‘无言谷’,隔百年,昆仑地脉遇强震,谷中凹处积水成湖,鸟语花香亦不再复,王母心生遗憾,以血入湖,护无言谷不再受天灾困扰,又派遣座下仙人,守护此地。” “西王母……”帝仲默念着这三个字,暗暗心惊,在中原的神话传说中,西王母又称瑶池金母,是女仙之首,拥有不死神药,《山海经》曾有描绘,说“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狌,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帝仲好奇的眨眨眼睛,问道:“难道真的有这种大神吗?你见过她了没?” “没有。”风冥笑呵呵的回答,瞥见好友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又道,“我离开上天界之后一直在各地漫无目的的打探终焉之境的真相,但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我寻遍昆仑山,也没有见到那位西王母。” “既然没有你想找的人,一直隐居在此……”帝仲默默转向他身边的女子,笑了起来,低道,“是为了这位姑娘?” 风冥并不否认,点点头接道,“三百年前我带着青依来到这里,发现谷内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但是里面的建筑、花草一如从前未曾改变,甚至还有不少西王母时期流传下来的古书,于是我们便在这里暂住下来,一方面此地与世隔绝不易找寻,另一方面又濒临昆仑一派,我本是为了给青依治病,这倒是个意外的好地方。” 帝仲看了看他身边的姑娘,若是单看容貌,似乎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虽然面容清冷寡淡,但气息平稳,看不出有什么大病。 风冥默默叹气,对身边的女子温柔一笑,指了指萧千夜和云潇,说道:“青儿,你先带他们两人去内谷休息,师父很久没有见过这位朋友了,想和他单独聊上几句。” 那女子抱着古琴,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听见他这么说了,也只是轻轻点头,转身做请。 帝仲远远的对萧千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回去。 等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帝仲才正色问道:“师父……可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不像师徒。” 风冥的手微微颤抖,但很快又镇定自若的平定下来,淡道:“我救她的时候她只有十四岁,为图方便就以师徒相称,谁知道几年后她变得那么漂亮,可她不肯改口只肯喊我师父,我也没办法。” “哦……”帝仲没忍住笑出了声,接道,“你真的是因为人家长得漂亮才隐居在此的吗?” “不行吗?”风冥自己也笑起来,摇摇头,目光里全是宠溺之色,“你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吧,刚才看见她的时候,不也走了神?” 帝仲无言以对,忽然想起刚才云潇看着萧千夜的眼中隐含醋意,他连忙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问道:“她有什么病,连你都没办法?” 风冥摇头微微苦笑,眼睛闪过一束阴沉的光芒,低道:“很多年以前,我曾经遇到过和她一样的女子,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雪女’,只是正巧在夜里遇见,发现那人全身散着静谧的雪光,甚是惊艳,我出于好奇便和她聊了几句,她还请我喝了一坛好酒。” “她也很漂亮,说话的声音淡淡的,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侃侃而谈见识十分广阔,我惊讶于那般年纪的女孩子竟有如此眼见,她却腼腆的说自己只是从书中读过,是纸上谈兵不足一提。” 风冥揉了揉眼睛,无意识的发出一声轻叹,继续说道:“那坛酒后劲十足,到了黎明之际我已有些昏昏沉沉,本想邀她一起继续旅行,她却说自己的时间已经到了,很感谢我最后的相伴,然后她就对着初生的太阳站起来,好似冰雪消融一般,就那么无声无息消失在我眼前。” 风冥身体忽然僵硬,那原本只是一场萍水相逢,可他却再也无法忘却那天的画面,于是缓缓说道:“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的雪女,她们的寿命很短很短,若以人类的生命来看,一般都活不过二十,我遇到青依之后,每一天都在担心她会消失,就像噩梦一般,即使我把无言谷也变成类似上天界的镜月之镜,这种担心始终无法消除半分。” 他顿了一下,帝仲也跟着认真思索了一瞬,蹙眉抬头望向天空,果然这座深山雪谷的“天”有些不同寻常,这分明就是上天界的“镜月之镜”! “嗯,是镜月之镜,你没看错。”风冥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慢步走向天池俯身撩起湖水,叹息道:“据说那位仙人得王母命令,携幼妹而来,幼妹见谷中灵力充沛,欲求王母赐此谷,王母不应,幼妹心生怨恨,更斥阿姊横刀夺爱,暗中策划杀姐夺位,王母大怒,灭其魂魄,挫骨成灰,撒入湖,然骨灰入湖,湖水忽现血色,冤魂不肯散去,借谷中灵气,幻化成魃。” 话音未落,只听湖中果然幽幽传来了哀怨凄婉之声,风冥冷笑一声,指尖点着湖水以自身神力强行灭去幻听,接着说道:“为护此谷不受魃所害,王母以身立咒,再滴三滴神血入湖,消其怨念,然阿姊于心不忍,恳请王母网开一面,王母无奈,将其破碎的魂魄镇压湖下,待其有一天醒悟,才可重入轮回,遂离去,不复回。” “所以那位仙人的幼妹如今还在湖底?”帝仲身形一晃来到湖边,果然见湖水清澈中隐约透着凶厉的血光,风冥点点头,眼中尽是严厉的杀气,又道,“正因为她一直不曾醒悟,王母留下的力量也一直镇压于此,所以无言谷的神力历经万年依然如此充沛,我才能借着这种力量将无言谷变成镜月之镜,但是这股力量能影响到的范围只有这座雪谷,青儿……青儿永远不能离开这里,出去就会死。” 这一番话让帝仲顿时想起了曾经的天权帝,身为帝王,他也曾为了自己的皇后创造出一个“镜月之镜”,甚至为此被奚辉利用,险些让自己的故土和子民毁于一旦,原以为这种可笑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人类身上,万万没想到连他的同修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 风冥微微吸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多少复杂的表情,简单的说道:“最开始我会跑到昆仑来就是听说西王母手上有不死神药,帝仲,你说一个必死之人如果能获得不死神药,结果会如何?” 帝仲脸色唰的猛变,似乎被好友的一席话提醒了什么,没等他细想明白,风冥不合时宜的笑起来,挤了挤他,神秘兮兮的道:“你现在是不是也很想得到那种不死神药了?你身边那个叫云潇的姑娘,其实她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她,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身上有神鸟火种,注定是要早逝的,但是对于你,或者说对于萧千夜,我虽感觉那孩子有些不同寻常,似乎和上天界有某种关联,也曾暗示昆山掌门多加注意,但真的没料到他就是你。” 帝仲本来已经分神在想其他的事情,听见他说了这句话,立马睁开眼睛,说道:“风冥,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找到其它能救她的方法吗?” 风冥摇摇头,眼里也有苦涩的笑:“我曾问过紫苏,但是她告诉我,她只能救命,不能改命,雪女的寿命是天注定,医者无法逆天。” 帝仲低下头去,呢喃着他的话:“只能救命,不能改命……” 风冥一脸深思的看着好友,笑容里却是一言难尽:“你好像也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啊,你失踪这么久,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嗯?”帝仲愣了一下,尴尬的苦笑,点头:“嗯。” “哦……这么干脆的就承认了?”风冥有些意外,仿佛触动了什么敏感的话题,两人忽然沉默下去,隔了好久,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风冥用力扭了扭脖子对他伸出手,笑道,“好友,你的麻烦好像不比我少啊,云潇看起来已经怀有身孕了,你的?” 帝仲瞪了他一眼,冷道:“好友,你的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风冥满不在意的踱着步,故意逗笑道:“有什么区别嘛?你和萧千夜思维共存,他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你,我想多半五感也是共享的,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咳,你该不会没感觉吧?” 帝仲指尖一勾,撩起天池的水直接往好友脸上砸去,风冥嬉笑着跳了一步,那束水立即调转方向又落回了天池。 “你眼睛什么时候这么尖了?这才不到两个月,你都能看出来?”帝仲无奈,只见好友的嘴角浮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淡淡说道:“这些年我为了救青儿也算是自学成才看了不少医书,无言谷里还有很多西王母时期留下来的,你要是也有兴趣,一会我可以借给你研究研究。” “不用了,我没兴趣。”帝仲一口回绝,想了一会,轻咳一声拉过好友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风冥,你要是真懂这些,我现在确实有一种药需要你帮忙……” “哦?”风冥的神慢慢凝聚起来,好似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语重心长的问道,“以云潇的状况,你难道是要我给你准备落胎药?” 两人目光交错,均是心知肚明,帝仲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低道:“她身上的火种本来就极不稳定,自从怀上身孕,更是一直出现将熄未熄的预兆,其实我知道一种能救她的方法,但是此法太过危险,我希望能在找到澈皇之后再进行尝试,可谁知道她……她这种时候有了身孕,一下子就将我的全部计划打乱,她撑不了多久的,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急剧恶化。” 风冥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帝仲的语气虽然还算平静,但以他对这个人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此时这幅模样早已是乱了心神。 “哎……孽缘啊。”许久,风冥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帝仲转身望向天池红梅,脑中的回忆一幕接一幕,就算回忆中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却好像感同身受,让他情不自禁的挂起微笑。 风冥顺着他的目光也一起看着天池,他的眼里看到的却是浓如墨的阴郁,水下的冤魂才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那个苗人时隔多年卷土重来,难道是已经察觉到这股积怨? 第二百八十章:幻魃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风冥揉着眼睛头疼不已,叨念起来:“之前昆仑掌门接到云秋水的传信之后就来找过我,要不是事情牵扯到你,我是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的,那个苗人曾是长生殿的殿主,名叫蒙周,在**一带是个赫赫有名的驭虫使,我从他手里抢走青依之后,他一气之下连殿主都不做了,就一直到处找我,原本长生殿门下弟子大多数能活到两百岁,可到如今他已经超过三百岁了,这么多年如一日始终不肯放弃,是个固执到可怕的人。” “雪女对他就这么重要?”帝仲不太理解,见风冥摆了摆手,心烦的回道:“他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练蛊称霸**,可后来连殿主的宝座都不要了,就执意要找我寻仇,多半只是愤恨难忍,一定要出这口气才肯罢休。” 帝仲脱口失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笑道:“跟上天界怄气……不划算啊,就算他再怎么长生,难道还能比上天界活的更久?” 风冥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到处找我,我也依然带着青依隐居无言谷,直到那一年我感觉东皇、曦玉的后裔出现在昆山附近,一时好奇就现身出来远远看了一眼,没想到就是这一眼暴露了行踪,但他毕竟只是个人类,无法突破上天界的镜月之镜,所以一直也就找不进来,结果你倒好,直接把人给我送来了!” 他一边说话,面上已经开始生气,帝仲尴尬的看了看好友,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往事,风冥指着他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还笑!这事情可是你惹出来的,别想撂手不管,帝仲,我也不和你绕弯子,这个天池水下的冤魂名为‘幻魃’,是西王母座下那位仙人的幼妹所化,魃原意指的是僵尸,但她被挫骨扬灰撒入天池之后失去了尸身,这才成了幻魃,这种东西要是跑出来,整个昆仑山都要遭殃!我看你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再要强行对付上古魔物,只怕是够呛吧?” “西王母座下啊……”帝仲默默重复着好友的话,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风魔冷哼一声,只见他一番手,掌心出现一个青色旋涡,开始那柄墨青色长剑正在从掌心抽出,在剑身完全拔出的刹那,豁然眼前景象一变,不知又是从哪里飘来倾盆暴雨,竹叶在雨中如利刃飞舞! 帝仲微微吃惊,此剑究竟是何来头,只是出剑就有如此惊人的幻象? 风冥稍稍用力,剑端挑起雨水刺出,帝仲不明好友此意为何只能顺势躲避,当他被连续逼退到天池水边之时,豁然察觉水面荡起奇妙的涟漪,好似有什么东西受到感应发出低鸣,风冥见势收剑,压低语气严肃说道:“这柄剑名为‘暴雨青竹’,是一柄对剑,另一柄名为‘风雪红梅’,我初到无言谷看见这两柄剑交错竖立在内谷中央祭坛上,确实神力逼人,后来认真翻阅谷内资料,才知道这一柄对剑原是那对仙人姐妹所有,幼妹成为幻魃之后,姐姐不愿触景伤情留下两人佩剑之后就离开了无言谷,并留下文书,若是妹妹执意不肯悔改,待王母神力消失殆尽之时,可用此双剑诛之。” “哦?”帝仲转向他手里的剑,迟疑道,“既然人家已经留下诛魔的办法,你还在担心什么?” “剑是死的。”风冥不假思索,眉峰蹙起,长剑在他手中偏转方向,不等帝仲看清楚,雨势和竹叶幻象赫然从眼前消失,风冥无可奈可的转了转剑柄,担心的说道,“你既然和萧千夜共存,那你就该知道他手中昆仑的剑灵是有自己意识的,甚至能在危机时刻主动保护主人,古尘也是一样,但凡神器多半如此,但是这对双剑虽然出剑就能卷起惊人幻象,我却始终感觉不到它们有丝毫气息,就像人间凡铁一般索然无味。” “为何会这样?”帝仲凝神而望,确实他手里的剑虽然神力惊人却毫无生气,风冥摇摇头,回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内谷一切崭新如初,它是由中央镜虚宫和四周云华亭、余音台、太丹楼、沧浪阁组成,看着像曾有人居住,连内谷书籍都是好好的整理过,可是一个人也没有,谷内弟子都不知去哪了,我有意向当时的昆仑派打听过,他们说无言谷的弟子似乎是在某一年突然就消失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进出过。” 帝仲望着湖水,半晌只淡淡说了一句话:“麻烦啊。” “现在知道给我惹麻烦了?”风冥没好气的低骂一句,立即苦了一张脸,仿佛是天大的难事,“后来我又仔细调查过,原来在早在数百年前昆仑一代发生过一场严重的寒疾,不仅仅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连山中鸟兽都没能幸免于难,甚至迫使昆仑一派遣弟子下山救治,那一场寒疾……其实就是瘟疫,源头便是无言谷。” 帝仲若有所思的想着这一番话,好像已经把一切联系起来,两人左右交会了一下眼神,风冥无奈的笑了笑,接道:“无言谷原本是由一位谷主、四位主事共同管理,他们自己发生内斗祸及天池,致使幻魃历经万年镇压侥幸脱逃,虽然很快又被王母神力捕获回去,但这短短的片刻已经酿成大祸,无言谷的弟子也死于那场寒疾,而幻魃则借着这些枉死的怨力让双剑陷入沉眠,从此成为死剑。”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尝试让它们醒过来,只可惜连擅长铸剑的昆仑都束手无策。”风冥自言自语接了一句,皱着眉,面色紧张,“帝仲,上天界想对付一个苗人又有何难,但若人家的目的是这天池水下的幻魃呢?他找了我这么多年,心智早就不正常了吧,只要能解当年之气,和魔物做交易又能如何?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情啊。” 帝仲略为思索,也意识到这件事并非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原本一个普通人有自信能利用五公主逼迫上天界蚩王现身就很不合理,如今再联想起水下幻魃,倒真是让人思细级恐不寒而栗。 “怎么,头疼了吧?”风冥嗤笑一声,帝仲听他此言,一时心事沉重,竟不知如何回答,烦闷的道,“是头疼啊,不瞒你说,眼下我身上也是一摊子破事,奚辉为了夺回身体,逼着萧千夜破坏封印阵眼致使飞垣再次陷入碎裂,另一边墟海之人既要抢夺古尘又要挟他找到浮世屿,本想回昆仑能好好歇一歇,结果你这还有个更危险的定时炸弹,哎……我还真不如一直死着,现在也不必烦心这些事了。” “想死?做梦去吧。”风冥冷不防的低骂了一句,“才给我惹了麻烦就想跑?我可告诉你,无言谷内得西王母神力庇护,能让你一直保持神裂之术的状态,你给我老实在这呆着,别想撂手不管。” “哦……”帝仲无奈的咧咧嘴,风冥在前面带路,瞥了他一眼,哼道,“跟上来吧。” 内谷竟然在下雪,但是雪花未及落地就化成了青烟,帝仲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是虚假的繁星璀璨,由于镜月之镜的影响,此时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时辰,观内谷风格,果然是如风冥所言,中央是一座白色的镜虚宫,在其两侧分布着云华亭、余音台、太丹楼、沧浪阁,它们呈半月形走向,环绕着一个栽满红莲的湖,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帝仲好奇的观望了一周,湖中心祭坛上供奉着一尊古老的西王母神像,长着豹子尾巴和老虎牙齿,手握权杖,蓬散着头发,戴着醒目的羽冠,左侧跟着一只白虎,右侧飞着一只青鸾,目光庄严。 此时只有余音台还亮着灯火,那座亭台一半建在水上,四角点着香薰,透过青色的帷帐能看见几个人影。 风冥将他带至余音台内,风青依见他回来连忙停下抚琴小跑迎了过去,粘着他低低唤了一声:“师父,您回来了。” 风冥撩着她的头发,将之前所有的忧虑全数收起,笑吟吟的走到自己常做的位置上,指了指她的琴,温声笑道:“好久没有听你弹过这支曲子了,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 风青依本就是个皮肤如雪的女子,听见风冥这句话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脸颊泛出淡淡的粉色,甚是可爱的点了点头,帝仲跟着好友走进来,这才看见萧千夜和云潇都在里面,两人坐在一边,似乎是在听她弹琴,云潇像个痴汉一样傻傻笑着看向风青依,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竟然望着另一个女人目不转睛。 帝仲只觉得云潇这幅模样更加可爱动容,默默走到她身边坐好,低声问道:“怎么……你也对她心动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怎么美人也难过美人关吗?” “哪……哪有!”云潇被他一句话逗得双颊通红,抬手就是一拳头砸向帝仲,结果这一砸她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半透明的家伙好像真的有了肉身一样,竟然让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一丝触感,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儿,帝仲捏了捏手掌,自言自语的说道:“神力越充沛的地方,神裂之术就能化形的更明显,你可别砸我了,你身上的灵凤之息无法控制,一会被你砸碎就麻烦了。” “哼。”云潇气鼓鼓的从鼻腔发出一声哼,挪了个位置靠到萧千夜身边,帝仲蹙眉扫了她一眼,想骂又找不到借口,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风冥偷笑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威震四海八荒的同修露出这种表情,万万没想到那些性情暴戾四处找他挑衅的凶兽魔物没能让他头疼,倒是栽在一个女人手上无可奈何。 他又看了看萧千夜,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一直心神不宁。 知道他们眼下一堆麻烦事,风冥也不直接戳破,反手将风青依拉入怀中,颔首而视,柔声问道:“青儿,你还不困吗?难得见你到这个点还不去休息,这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跟师父说说好不?” 风青依毫不在意的黏着风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开心的点着头,反而是对面的云潇脸上红的更加厉害,这两人虽然以师徒相称,可是举止亲密不像师徒更像情人,而在中原的传统思想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相恋是枉顾伦常大不逆之举,会被所有人嗤之以鼻! 想到这里,云潇悄咪咪的瞅了一眼萧千夜,也暗搓搓往他怀里钻了钻,自己也是从小被娘亲训斥不懂规矩,说她不顾世俗礼仪总往男孩子房间里钻,不成体统落人笑柄,这会见到风冥师徒,好像一下子找到知己,竟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 帝仲被撂在一边,感觉自己被人冷落,但又无可奈。 第二百八十一章:冰雪消融 风冥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风青依一人,稍微聊了几句之后俯身将她抱起,淡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 “我不想睡!”风青依难得见到无言谷来了客人,这会兴致正好不肯听话,风冥任她在怀里挣扎了几下不放手,又果断给帝仲使了个眼色,帝仲本来一脸好笑的看着自己好友正儿八经的哄女人,这会也识趣的起身告辞,一只手拽起萧千夜,另一手拎起云潇,忙道:“你们两也赶紧睡觉去,明早还要回昆仑。” 萧千夜本来心神不宁,见他们这么说了正好可以出去,谁料云潇看着意犹未尽的风青依,这会也还没尽兴的摆手:“我也还不困呢,我还想……” 帝仲抬手就敲了她脑门一下,也不管她嘴里嘀嘀咕咕的唠叨直接拎了出去,风青依愣愣的看她被帝仲强行丢了出去,噗嗤一下轻轻笑出声,风冥顺势抱着她往上提了提,心中不由默默感慨,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如此开心,径直走进余音台内屋,风冥将她小心的放在床上,亲自盖好被子,然后抬手熄灭烛光,在她耳边轻轻呼了口气,温声道:“快休息。” “师父!”风青依连忙一把抓住他,她的身体在夜里会散发出静谧的雪光,映照着原本就惊若天人的容颜更加清丽绝艳,风冥迟疑了一瞬,耐心的坐在床头问道:“怎么了?” 风青依撑着坐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受身上雪光的影响,这会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有些恍惚:“云姑娘也是昆仑的弟子吗?” “嗯,她是掌门的亲传,掌门你见过的,能教出这种徒弟,也是意外了。”风冥淡淡回话,见她脸上泛起笑容,赶忙问道,“她怎么了吗?” “她和之前那些昆仑的人不太一样。”风青依抓着风冥的手,眼里神采奕奕,“刚才师父让我带他们两人回内谷先休息,她就一直看着我,我觉得奇怪,就问她在看什么,然后她就说……” 风青依顿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显得娇羞可爱,扭扭捏捏的咽了口沫,风冥少见她这般情绪,好奇的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好看,想多看几眼。”风青依低着头,自己说出这话还真的有几分不好意思,风冥扑哧一笑,他知道云潇身怀神鸟血脉,思维上一贯是有些不同寻常,于是摸了摸风青依的脸,补充道:“你本来就很好看。” “师父!”风青依连忙低头,感觉脸颊都要烧起火来,又抿嘴一笑,继续说道,“她还问身边那位公子我好不好看,把人家吓的都不敢说话了。” “呵……”风冥嘴角微微抽搐着,还是没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他们这一路还有这种事情,她认真的看着风冥的眼睛,神色有几分踌躇,缓了一口气,忽然语气一沉,转口问道:“师父,这还是您第一次让外人进入内谷呢,以前就算昆仑之人来了,您也只在外谷天池附近接待,师父,您说那个人是您很久没见过面的朋友,这个朋友对您很重要吗?” “嗯。”风冥见她如此神情,心中为之一颤,柔声相应,“师父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很多萍水相逢的朋友,他不一样,他是曾经出生入死、并肩而战的故友同修。” 风青依依旧是温柔如水的看着他,也没注意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郁,拉着手又道:“果然是和师父一样光彩照人,只是他好像有些不同寻常,看着像个魂体,又感觉不到魂魄的存在,您的朋友遇到什么变故了吗?” “他呀……”风冥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叹道,“他失踪了很多年,师父也是才知道他的消息,之所以变成那副模样,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风青依方才还笑吟吟的脸庞立马惊讶的变了色,风冥摸着她的脸颊安慰道,“不过不碍事,你也不必害怕。” “我没有害怕他。”风青依连忙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您的朋友我怎么会害怕呢?只是看他模样有些奇怪,这才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您别生气。” “我没生气,你该睡觉了。”风冥低垂着头随口回了一句,不知为何事心神不宁的催促了一声,风青依只得听话的躺下去,刚挨着枕头眼皮就控制不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迫使她快速睡去,风冥不动声色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见风青依勉强睁了一下眼,趁着脑子还清醒对他甜甜笑了笑。 这一笑,风青依的脸庞竟然出现半透明的迹象,风冥沉默不语,抬手抚在对方额心上,掌下运起上天界特殊的神力,正在一点点灌入风青依体内。 余音台屋内的帷幔无风自动,风冥眼也不抬,感觉到身边忽然多出来的淡淡残影,冷声说道:“帝仲,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半夜的闯入女人的闺房,不太好吧?” 帝仲没有理会他,看着床榻上渐渐消失的女子,雪光在上天界神力的作用下强行凝聚,迫使这个快要消散的身体一点点再度融合,他从半敞的窗中往外看了一眼,虽然天空是虚假的,但还是能感觉此时应该是凌晨子时左右,帝仲站在他身边,抬手搭在好友肩膀上,以自身神力帮他快速聚形,然后才淡淡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雪消融’吗?” 风冥的额头已经渗出微微细汗,在确定风青依恢复之后,长长松了口气,两人无言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悄然走出余音台来到湖边石桌上,静坐良久似有无限心事。 “镜月之镜……”许久,帝仲主动打破僵局,开口说道,“镜月之镜是一种在一定范围内凝固时光的法术,但这种术法需要充沛的神力维持,否则就会随着外界时间而渐渐衰弱,直至彻底消失,飞垣曾有一位帝王,他的皇后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送入了镜月之镜,从此就被困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既无法死去,又无法得救。” 帝仲顿了一下,果然看见好友一直沉默不语,双眼凝重盯着湖水发呆,又道:“无言谷内蕴含西王母神力,足以能让镜月之镜维持很久很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面的时间是停在了她消失之前的那一天?” 风冥的手剧烈的一颤,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事,如挥之不去的阴霾,低道:“我救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被那苗人丢在密室里正准备喂给蛊王为食,我杀了蛊王之后本想一起除掉蒙周,谁料那种恶毒的蛊术已经让青依和蒙周生命相连,逼不得已之下我只能选择放了他,然后单独带着青依离开,在之后的两年,我带她回到厌泊岛请紫苏帮忙,从紫苏口中得知西王母不死神药之事后,决定过来碰碰运气,这才意外进入到无言谷。” “一开始,一切都还好好的,经过紫苏的治疗,她看起来就像痊愈了一样,也让我放松了警惕。”风冥重重的叹气,脸上浮出懊悔的神色,“你看现在的无言谷是不是真的好像世外桃源一样?我都能想象当年西王母游历至此,惊叹无语的场面了,上天界了无生趣,我便带着青依在这里住了下来,这里留着很多很多的古书,她也很喜欢,就这么又过了几年,在她十九岁的某一天……” 风冥豁然清醒过来,前一刻还是幸福满面的笑意转瞬间被阴霾取代:“在那一天夜里,我发现她身上的雪光变得特外明亮,就好像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位雪女一样,然后她就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人像烟雾一样眼见着就要散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十九岁了,雪女的生命会终止在二十岁,情急之下我只能动用镜月之镜将无言谷的时间停滞,在那之后的三百年,她会在每天夜里出现涣散的迹象,而我则会在旁边悄悄帮她聚形。” 风冥苦笑着,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不住搓揉,语气也越发失去控制:“每一天都如此,为了不让她察觉,我暗中动了手脚会让她在每日子时之前睡去,帝仲,你觉得我是在无言谷过了三百年吗?可我却觉得,我永远只在过同一天,过着我最害怕的那一天。” 帝仲神色严肃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冥继续摇头苦笑,目光炯炯闪烁,带着情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对上天界而言,无论她是二十岁还是两千岁都没有意义,反正总是会比我们先死,对一个人类付出感情本就是幼稚可笑的事情,呵……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当了这么久毫无感情的怪物,竟然还真就对个女人动了心。”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好友,咯咯一阵坏笑:“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是没资格笑我,好歹青依对我是真心的,云潇的心思甚至都不在你身上。” “别挖苦我了。”帝仲被他冷不防戳到痛处,连忙尴尬的咧咧嘴,风冥眼睛微闭,身子一歪趴在桌上,自嘲的笑道:“我真后悔,她并不是我徒弟,我什么都没教过她,我想让她像外面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喊我,她又不肯改口,只喜欢一口一个师父师父的喊着,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无言谷也不会有外人进来。” “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帝仲淡淡笑了,风冥坐起身,绷着脸蛮不开心的道,“话虽如此,可她真的让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你知道这不可能。”帝仲认真的回答好友的话,眼光雪亮,“自从终焉之境得到残影碎片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注定不再是普通人。” “我知道。”风冥淡淡接话,看不出有什么神色波动,“得失天注定,我们所得到的,也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帝仲,我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能维持多久,或许某一天我就再也无法帮她凝形,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又该如何是好?是回到上天界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还是索性像你一样,死了算了?” 帝仲眼神一暗,劝道:“你会这么想真让我意外,好友,死亡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我……当年的一时冲动,也让我失去了很多。” “哦?”风冥的目光扫过帝仲,然后默默转向了客房的方向,心里仿佛明白了,淡道:“这个很多里面,也包括了云潇吗?可我看你样子,虽然有遗憾,似乎并不后悔,是什么改变了你,难道是……传说中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 “也许吧。”帝仲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风冥那双暗含深意的眸子,忽然迟疑脱口,“你怎么知道它是一只天生残疾的穷奇?” 风冥顿了一下,似在犹豫,许久才认真的望向好友,一字一顿说道:“前不久沉轩来找过我,说是在潋滟的预言中,见到了一只天生残疾的凶兽遗骸。” 帝仲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听他如此一说立即站起身,金银双色的瞳孔剧烈颤抖,某种无法按捺的情绪在脑中炸响,嘶哑的追问:“遗骸……它的遗骸!” 风冥点点头,继而说出了最让他无法相信的一句话——“它的遗骸在终焉之境。” 第二百八十二章:宛如轮回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让帝仲脑中陷入一片长久的空白,耳边嗡嗡乱响,风冥看着好友的神色,摇头苦笑:“你这幅模样真让我担心,说起来,那只穷奇是怎么去到终焉之境、又是为什么死在了那里?这些都是不解之谜,毕竟那是一个连我们都无法回去的地方,它的秘密湮没在漫长时间里,真的太难找寻了。” 帝仲不知有没有听见风冥说话,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光泽,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明明自己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何听闻他的遗骸之事,还是会如此痛心? 自己曾经给了他一切,除非他主动放弃,否则不会死去。 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放弃生命? 帝仲揉着额头面露痛苦,前不久他确实是在厌泊岛见过沉轩,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萧的下落,反而大费周章的来找了风冥? “他们似乎很想帮你。”风冥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将话题摊开,直言说道,“虽然具体要怎么做连他们自己都还不清楚,但是他们应该是已经有了头绪,之所以会来找我,无非是因为我所擅长的恰好就是空间之术,其实你仔细想一想,终焉之境为何会杳无音讯?和它类似的地方,诸如浮世屿、墟海这些,它们会不会有某种关联,需要特殊的空间之术才能进入?” 帝仲冷定的看着风冥,他的神色没有半分惊讶,好像这样的说辞早就在预料之中,风冥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见他如此平静也淡淡说道:“相传浮世屿的皇鸟可以自由进入终焉之境,正好你也在找它是不?” “我确实是在找它,但并不是为了终焉之境。”帝仲默默回话,语气转而变得担忧起来,“我是为了潇儿,她自身混血就已经非常危险,如今还怀着身孕更是险上加险,澈皇是这世上最了解皇鸟血脉的人,找到它无疑才是救潇儿最为稳妥的方法,我也确实曾经跟沉轩他们提过这事,希望他们能留心澈皇行踪,但我并不知道他们会另有所图。” 风冥认真看着他,看似只是漫不经心的问话:“那你可知他们在图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眼神锋利的交错,帝仲只觉得好友眸中带着罕见的锋芒,让他心中骤然升起不安,风冥轻敲着石桌,淡淡提醒问道:“紫苏手上有一本来历不明的古书,名为《五藏蛮荒经》,书中记载的古代种一族,说它们是弑神之族,食血肉,吞骨骸,融魂魄,取而代之。获神之能,承神之忆,化形成神,亦可维持兽形。” 风冥一边说话,一边还好奇的打量着面色铁青的好友,好像想从对面人的身上看到传说的“古代种”的影子,见他半天冷着脸一言不发,只得悻悻接道:“你可知道在这之后书中还写了什么?” 帝仲烦躁的闭了闭眼,脑子却仿佛穿越万年时光,在依稀中茫然的辨别着曾经那只残疾凶兽的模样,低声催促:“别卖关子。” 风冥笑了笑,继续说道:“书中所言,若神魂尚存,反噬古代种犹可恢复,若神魂丧失,需以神鸟火种复燃残骸,反噬古代种亦可恢复。” 听闻这话,帝仲的眼睛却罕见的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那日在厌泊岛,沉轩曾有意无意的问过他一个问题——“你离开这么久,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回上天界了吗?” 风冥站起来,负手走到他身边,忽然开口,问出一模一样的话:“帝仲,你真的不想再回上天界了吗?” 帝仲倏然沉默,久久不语,只听风冥继续说道:“他们真的很想帮你,很希望你能回来,潋滟已经在预言中见到了那只穷奇的残骸,书中所言的神鸟火种,也如天注定一般正好出现在你身边,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无非还是如何去往终焉之境,而这个问题只要能见到澈皇,自然会迎刃而解,如果一切顺利,你……就可以恢复以前的样子,重新成为上天界唯一的战神。” 帝仲还是没有说话,这种窒息的沉默让风冥一秒都忍不了,继续提醒:“那只天生残疾的凶兽会不会就是知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选择在终焉之境结束自己生命?毕竟他拥有你的一切,除非自尽,不然是不会死的吧?” 风冥顿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注意着好友的一举一动,而他越是无动于衷,自己手心的冷汗就愈发粘稠。 潋滟曾有过预言,上天界会因帝仲而坠亡,这么多年来自己始终无法明白预言为何会将毁灭指向他,一直到现在,他从好友那样清冷寂静的眼眸中,竟然真的察觉到一丝难以言表的恐惧。 为什么会如此呢……明明他们只是想救他,希望曾经的同伴回到身边而已。 许久,帝仲翩然起身,他本就是依靠神裂之术聚形,只是轻轻一晃就掠过了湖水直接朝客房方向走去。 云潇这几日奔波劳累,虽说之前在余音台看着还算精神,其实一回到屋内粘着枕头就立马睡熟了,帝仲直接飘到床边,眼神幽冷的看着她。 当年与澈皇一战,他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火种中有另一个人在看着自己,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个人会对自己一见倾心,直到为了救萧死去,他的意识慢慢模糊直至彻底消亡,一晃九千年,等他再次醒来一切都已是沧海桑田,那时候他唯一还熟悉的东西,其实只有曾经上天界的同修而已。 然后他就从另一个人身上注意到了这个女人,这个不顾一切、不明所以的女人,让他感觉到了漫长生命里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和爱意。 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明白,无论这个女人默默爱了他多少年,自己对她的所有记忆也仅仅只有短暂的二十于载,对比和上天界同修历经万年的生死同行,她如今的心思甚至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如此悬殊的差距本不该让他有丝毫迟疑才对,可究竟是为什么,在从风冥口中听闻那些话之后,他的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只剩无限的忧虑和不安? 风冥的猜测是对的,萧一定是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能让他复生的方法,这才主动放弃了生命,他知道皇鸟能去往终焉之境,所以才将自己的遗骸留在那里,就是为了等待机缘到来的那一天,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个蠢东西!明明自己什么都给了他,他却蠢得非要全部还回来! 宛如一场可笑的轮回,萧……当年自己没有顾忌你的感受擅自给了你生命,所以你也就这么任性,甘愿主动放弃了生命? 帝仲默默咬牙,心潮澎湃,连身体都没有,却猛然感觉胸口一闷钻心的疼起来,他决定帮助飞垣对付自己的好友奚辉,无非只是本着心中曾经的信念,也心甘情愿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代替奚辉永远的成为碎裂阵眼,但是对于执意想帮助自己的沉轩、潋滟,甚至紫苏,他有什么理由为了一个相识不过二十多年的女人,拒绝同修的好意,至上天界安危于不顾? 于情,同修之情难以割舍,于理,他身负战神之名就该驻守上天界,可为什么,为什么内心还是这般犹豫不决? 云潇翻了个身,感觉脸颊边有一缕微弱的冰凉,蓦然睁眼才发现帝仲坐在自己床头,他的神情不似平时那般温柔,带着某种她完全看不懂的阴郁一直幽幽盯着自己,云潇豁然翻身坐起来,背后莫名爬上一丝紧张,轻轻握住了拳头,小声的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云潇。”帝仲认真的直呼其名,定定看她一眼,忽而浅浅笑道,“你心里真的只有他一人了吗?” 云潇仰脸看着,好似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见帝仲如初次见面那样,平静的伸手将手指放在自己胸口,点在心脏的位置,继续问道:“你要亲口告诉我,否则我无法说服自己。” 他低垂着眼睛,感觉着对方的胸口起伏,一如初次见面一模一样,云潇的心跳莫名停顿了几秒,然后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好,我明白了。”帝仲自言自语,心里不知作了什么决定,拉过云潇抱入怀里,贴着额头轻轻落吻,“潇儿,我曾有一个朋友,我擅自给了他生命,让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凶兽,变成了复杂的人,我原以为他能代替我看尽这世间,却万万没想到,他为了能让我复生,放弃了我给予他的生命。” 云潇一动不动,好像根本听不懂他此刻在说什么,但心中却有些触动,又隐约感觉明白了什么。 “真是想不到,我为了救他死了,到头来他为了让我复生,也死了,真的蠢得让我想笑。”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却带着罕见的泣诉,“我该如他所愿吗?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原本已经决定放弃你了,可若这是萧以生命给我留下的转机,我真的不愿意就此罢休。” 他顿了一会,眼眸却变得可怕严厉——神鸟的火种……这世上能主动控制火种的只有皇鸟血脉,眼下除去云潇,就只剩下澈皇和凤姬! 但这样危险的想法只是持续了一瞬间,帝仲手上的力道慢慢收紧,淡淡问道:“潇儿,现在的你真的能分清楚我和他谁是谁吗?如果我们彻底分离成为两个人,你是否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云潇愣愣失神,这短暂的一瞬间好像漫长的一个世纪,只是看着眼前身影,忽然有些陌生。 帝仲感慨的叹气,有惋惜,更有无奈:“你一定是分不清楚,否则就不会将我们认错,我认识你不过二十年而已,还是透过他的眼睛和记忆,到底是他从我手中夺走了你,还是我因他的经历逐渐爱上你?我其实自己也分不清楚,我原先想着若是此生只能以这种姿态和他共存,那倒能勉强安慰自己,至少你在他身边就好像在我身边一样,可是……可是现在有人告诉我,我能够恢复从前的模样,如果真能实现,我不想你心里爱的是他。” 帝仲的眼眸带着某种期待,让独有的金银异瞳明艳非常,但转瞬间这种颜色又蓦然清淡,继续说道:“潇儿,你再等一等我。” 云潇张了张嘴,这样猝不及防的话语让她大脑陷入迷茫,再度记起混沌懵懂时期透过火种看到的那个人。 他站在烈火里,手持黑金长刀,无畏而笑,她被那个人深深的吸引,早在出生之前,就在骨血深处爱慕着他的一切。 然而下一刻,云潇本能的推开了眼前人,身体内的痛被记忆牵动,迫使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开口却还是极力一字一顿宛如冰碎:“我是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可是现在我分的很清楚,我知道你们是两个人,我想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 帝仲眉间出现怒意,质问:“所以,你将错就错,选了他吗?” 云潇眉峰一蹙,想争辩又找不到言辞,他的每个字都像在陈述事实,可这分明就不对,这根本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两人僵持了片刻,直到门外轻轻作响,帝仲的面色在这一瞬恢复平静,悄然转身望向门边。 萧千夜不知是何时来的,神色坚定而安宁,而在他的身边,风冥若有所思的凝神而视,不知这一幕到底该如何收场。 第二百八十三章:间隙之术 萧千夜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亦师亦友的人变得包含敌意,是他教给自己独属上天界的武学,也是他在多次危难之中出手相助,而现在,他笑吟吟的站在云潇床边,看起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但那双金银异瞳带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深邃,让他不可抗拒的产生了一种排斥。 这一刻萧千夜心里明明白白,他是真的想从自己手中夺回云潇。 他是迫不得已只能以这种方式和自己共存,如果真的有分离的方法,那么他离开的第一件事,一定就是带走云潇。 风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帝仲,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萧千夜,这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杵着,反而让他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劝道:“咳……你俩别在我这里闹事,说起来你们现在腹背受敌,可谓前狼后虎,这种时候如果自己再起冲突,只怕会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帝仲听见好友出来解围,眼神微微一暗,随即又尽展笑脸:“说的也是,我倒是没必要这种时候跟个孩子怄气。” 风冥扫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大步走出了房间,在和萧千夜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原本箭弩拔张的两人也不知在这一瞬达成了什么沉默的和解,萧千夜直接走到云潇身边,似乎并未被刚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影响,而是淡声劝道:“快休息吧,明早我们就回去见师父,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云潇哪里还有睡意,她斟酌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没敢起身,只好默默点点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多想。 风冥和帝仲并肩走在湖边,风冥是略带后怕的抚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毫不掩饰的抱怨起来:“好友啊,刚才你可真的是差点吓死我,我都在想如果你们动起手来,我要怎么样才能在你的手下保住无言谷的镜月之镜,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跟个孩子闹别扭,真不像话。” 帝仲随意的笑着,看了一眼湖中西王母的神像,忽然问道:“他们俩在我眼中才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先不提这些,好友,你可有办法让我在昆仑境内一直保持神裂之术不散?” “你不离开无言谷,就能一直维持。”风冥毫不犹豫的接话,帝仲知道他的小心思,不由低声笑了起来,“我要出去,不过也不会走很远,也就是从山脚,到山顶而已。” “喂,你知道昆仑山多大吗?从山脚到山顶又有多远吗?”风冥白了他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你是想要在他师门也保持这幅模样吗?昆仑一派位于山巅,那里本就有浓郁的昆山清气,你想要的维持神裂之术不散倒也不是很难,只不过不会像这里这么清晰,能力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你跑去干什么?” “过几天等五公主他们到了,肯定会先回昆仑一派吧。”帝仲挑着眉提醒好友,半开玩笑地说道,“当然,你要是愿意直接放五公主进入无言谷,那我就不用亲自跑一趟昆仑了。” “你……你做梦!”风冥一时哑言,他本就没打算放五公主进来,这会被帝仲挑破,连忙挤挤眼睛笑嘻嘻的回道,“那苗疆祸星是你带回来的关我什么事情?我只要把无言谷闭门谢客,他就不可能找进来,昆仑一派武学繁杂,你本来就该带着五公主先去那里想想办法。” “我就是要想办法,所以才问你能不能维持神裂之术不散啊。”帝仲一下子又把话题带了回去,风冥被他绕的有些头疼,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接话,帝仲抬手指向湖中神像,主动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无言谷的神力源自西王母,西王母曾经滴血入湖,又以身立咒,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感觉湖中神像有些不同寻常,莫非这才是此地神力的根源所在?”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风冥无奈的摇摇头,俯身撩起湖水,只见湖面上妖艳的睡莲微微一颤,抖动着花瓣缓缓展开,睡莲的花蕊在夜中散着迷人的火光,一下子将整个湖面点亮,眼前的湖水顿时烟波浩渺,与此同时,神像手握的权杖受到感应,顶端的白色宝石也随之亮起,风冥继续说道,“内谷记载权杖上那块玉石就是传说中的白环玉玦,相传西王母曾以此玉相赠一位明君,倒是一段美谈。” “借我一用。”帝仲直言不讳,风冥想都没想,也一口拒绝,“不行。” 帝仲托着下巴想了想,语气一转,继续哀求:“好友,你看萧千夜方才看我那副敌视的眼神,如果我继续依附他,多半要被嫌弃死了,你将这块白环玉玦借给我,我就能在昆仑境内保持神裂之术不散,怎么着也得等他不那么排斥我,我才能继续和他共存吧……” 风冥看着他一本正经说着歪道理,冷哼道:“这有什么难的,上天界想要篡改一个人的记忆也就分分钟的事情,你立马就能让他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顺手将云潇的记忆一起改了,这样你喜欢的人就能轻而易举的对你死心塌地。” “这……不好呀。”帝仲目光幽幽,紧盯着神像手中的权杖,风冥倒是满不介意继续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上天界这种事情干的还少了?飞垣为什么会遗忘曾经那场大屠杀?无非就是被血荼大阵直接抹去了记忆,多方便啊,我们屠戮全境,到最后依然被视为神明。” “我又不是奚辉。”帝仲淡淡笑了,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道,“只是借用而已,我又不是不还你了。” “不行就是不行。”风冥毫无商量余地,眼睛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帝仲的残影已经入鬼魅一般掠至神像面前,就知道这家伙索要不成定要直接动手,风冥毫不犹豫的点足追出,掌下青色漩涡再起,暴雨青竹直接从掌心抽出,霎时间湖上掀起惊人的雨帘,隐有竹叶的清香在鼻尖荡起。 帝仲矫健的避开剑锋,毕竟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修,彼此之间都太过了解,只见他绕着神像转了一周,挥手击退眼前水墙,眼见着剑尖就要触及白环玉玦的瞬间,又是一道剑气挑开他,逼着他不得已后退了几步。 风冥笑吟吟看着他,两人其实都没有动真格,只是点到为止,他口中丝毫不留情面:“多年不见,退步了嘛。” 帝仲无奈的闭闭眼,再睁眼,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眼睑下冰火咒纹赫然烧起,风冥心下一惊,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帝仲的残影只是轻轻掠过湖面,暴雨的幻象就被战神之力搅碎涣散,黑金色的神力自他为中心荡起惊人的波纹,逼着风冥不得以退到了湖边,看着他从权杖顶端安然无恙的取下白环玉玦。 风冥垂目看了一眼手里的剑,冷冷自嘲了一句:“死剑就是不行啊。” 帝仲握着那块白玉,感觉身体久违的出现了一丝温热,再一转身,发现脚下赫然出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漩涡。 风冥在湖边镇定自若的看着他,咧嘴笑了笑:“好好商量我或许还能考虑也一下,你非要硬抢,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话音未落,帝仲脚下的漩涡荡起奇妙的吸力,他在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术法之后,脱口惊呼:“好友,别——” 那句话还没说出口,风冥轻轻握拳,好似瞬间将什么东西收了起来,与此同时,帝仲被脚下的漩涡直接吞噬消失在湖面上,白环玉玦从他手中掉落,在坠入水中的一刹那又被风冥指尖的灵力托起重新放回到权杖顶端。 再等帝仲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关入了一个纯黑的世界,他像漂浮在虚空里,放眼望去尽是黑暗。 帝仲尴尬的咧咧嘴,果然是太久没有和上天界的同修交过手,对他们最擅长的东西都变得极为生疏,“间隙之术”,这是来自上天界最为厉害的一种空间术法,一旦被关入其中就会阻断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这里的时间流逝完全由施术者控制,若是自己的好友愿意,是可以直接把他关在这里面几百年不放出去,而对外界而言,或许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但这种术法和神裂之术、镜月之镜一样,只能在神力极为充沛的地方才能长久维持,而无言谷,无疑就是除了上天界以外,最合适的地点。 没过一会,从四面八方传来风冥的嘲笑声:“还抢吗?” “不抢了,先放我出去。”帝仲无可奈何的叹气,风冥也并没有为难他,他翻开手心轻轻一抛,掌下的漩涡往外散开,帝仲在间隙中敏锐的捕捉到这一丝微凉的光,连忙纵身跃出。 他出来之后,还是不甘心的看着权杖顶端的白环玉玦,嘀咕道:“真的不借给我吗?” 风冥只淡淡的一瞥,哼道:“你帮我除掉水下幻魃,这东西直接送你都行。” 帝仲认真想了想,这才正色问道:“水下的幻魃之灾,昆仑一派知情吗?” “知道,但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不惊动它。”风冥沿着湖边走了几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心情也因这句话跌入谷底,提醒道,“帝仲,水下幻魃本是西王母座下弟子,也是历经万年遗留至今的魔物,和那些时不时来上天界挑衅的家伙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我是真的很担心,如果被它逃脱会祸及整个昆仑山,这么多年我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也有这些顾虑。” 帝仲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眼中神色也有些迷惘,上天界从来都是矛盾的,他们既可以肆无忌惮的征服杀戮,成为天空的霸主,又会在漫长的时光里,将自己放在神的位置,去忧虑天下苍生。 许久,帝仲眼中含笑,淡道:“此事我也有责任,等明天见过掌门,我也会一起寻找除去水下幻魃的方法,在此之前……” 他神秘的指了指客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中,压低声音说道:“在此之前麻烦好友帮我照顾潇儿。” “嗯?”风冥奇怪的蹙眉,不解的追问,“她不是也要回去吗?你想把她留在我这里?” “她现在回去,青丘真人一搭脉,有身孕之事就瞒不住了。”帝仲无可奈何的摆着手,嘴里念叨起来,“她母亲云秋水当年返回昆仑之时虽然也是怀着身孕,但毕竟是成了婚有了家,她什么也没有,一个女孩家大老远跑去海外寻一个八年杳无音信的心上人,还带着身孕回来,就算我知道昆仑一派并不特别注重世俗,但……我不想她遭人非议。” “哦……”风冥倒是极为意外他会这么说,漫不经心接话,“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还……”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对方眼里锋利的光芒堵了回来,风冥暗自好笑,连忙改口:“也好,青依很喜欢她,正好做个伴。” “还有之前跟你提过的药……也麻烦好友留心准备一些。” 风冥顿了顿,认真的问道:“你真要这么做?” “你知道这是必然的。”帝仲也极为认真的回答,面上愈发清冷没有丝毫犹豫,“无非就是我、或者萧千夜谁来动手而已,你总不会觉得以潇儿的性子,会自己喝下去那种药吧?” 风冥没有再回话,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百八十四章:云顶之巅 这一夜本该无眠,但到了破晓时分,云潇终究是抵不住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萧千夜小心的摸了摸她额头,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这才轻声走出房门。 果然他一出来,就看见湖对面的石桌旁,帝仲和风冥都是彻夜未眠,但依然神采奕奕,见到他出来还站起来远远的挥了挥手。 上天界的人本身并不需要依靠睡眠来休息,自他开始慢慢融合上天界的武学之后,身体对疲惫的感觉也越来越模糊,想到这里,萧千夜迎面走过去,此时天光乍破,清冷的日光透过无言谷虚假的天空投射在粼粼湖水上,映照着西王母神像格外庄严。 “她睡下了?”帝仲指了指客房,萧千夜点点头,接道,“我该回去见师父了。” “哦?”帝仲和风冥互换了神色,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于是笑道,“这么说你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你也想把她留在无言谷?” 萧千夜意味深长的看着谷主,这个人他幼年之时见过,但是根本就不长这幅模样,记忆里应该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已经有了半头白发,可眼前的无言谷主丰神俊朗,英俊高大,一颦一笑带着惊人的神力,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再想起上天界之人的容貌也可以随心所欲变换,他倒也没有很惊讶,拱手道:“谷主既然是上天界之人,自然是修为精深,远非常人所能敌,保护一个女人应该不在话下吧?阿潇此时留在您身边,要比回昆仑更加安全。” 风冥被他莫名其妙夸了一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容和蔼,温和地回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不爱理人,嘴巴不像现在这么甜呀,怎么着,难道是被这家伙影响了吗?” 他深深看了帝仲一眼,笑咯咯的拽了一把身边的好友,帝仲一把推开他,没好气的道:“别嘴贫。” 话音刚落,帝仲身影一晃就来到萧千夜身边,低道:“你不介意我这幅模样跟你一起回去吧?那家伙不肯将白环玉玦借给我,到了昆仑之后我可能会变得稍微涣散模糊一些,应该不会吓着人吧?” 萧千夜冷定的看着他,回道:“你最多也就是像个鬼魂罢了,他们见惯了孤魂野鬼,不会怕你。” “呵,那就好。”帝仲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对昨夜发生的不快已经抛之脑后,指了一下虚假的天空,继续说道:“我可以送你直接回去,想必掌门也早就在等着你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自身体中心出现奇妙的光晕,瞬时包裹着两人往昆仑之巅坠去,萧千夜感觉身体变得轻如鸿毛,好似每一寸骨肉都不复存在,身子一轻四周狂风大作,他知道那是上天界的光化之术,之前也有尝试使用过,但只能维持短暂的数秒罢了,而眼下身处神裂之术中的帝仲却依然能运用自如! 帝仲在他耳边轻轻叹气,想起了一些事情,说道:“等这次事情结束,我要另外教你一些东西,我那位好友擅长一种间隙之术,外界的一瞬在术法中可以延绵百年,正好能弥补你缺失的时间。” “缺失的时间?”萧千夜不解,帝仲只是淡淡解释,“你才多大?修行之路没有捷径,我能教你,也要你有命去学才行,人类的生命不过匆匆百年,就算有我在旁边一直帮你,你能掌握的东西仍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是间隙之术很危险,你若是迷失其中无法自拔,直接在里面被困个百年、千年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清楚,我是不会主动出手救你的。” “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萧千夜一时被他触动,心里却咯噔一下如坠深渊,紧咬着牙质问,“你不是想夺回阿潇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教给我那些东西?” “哼。”帝仲没有否认,双眉紧皱,“那是以后的事,毕竟现在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不管我愿不愿意,现在都必须帮你。” “你……”萧千夜一时语塞,心中无名的怒火更甚,真的是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帝仲对此反应却像全然不知,更不把他的不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萧千夜,就算我能和你分离,也永远不可能再是曾经的我了,我的力量一分为三,一部分在你体内,一部分在你兄长萧奕白那里,最后这一部分才是残存在意识中,除非我杀了你们兄弟,否则,我永远不再是上天界的战神。” 帝仲忽地人影一闪,已站他面前,嘴边有淡淡笑意,低声道:“你觉得我会过河拆桥,杀了你们吗?” 萧千夜愣了一瞬,他看起来是在笑吟吟说着漫不经心的话,但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带着致命的危险,让他不得不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许久,终于还是一字一顿严肃的回答:“你不会。” “为什么?”帝仲好奇的反问,萧千夜沉吟半晌,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垂目固执的重复了一遍,“你不会。” 帝仲略一思忖,问道:“你是不是把我、把上天界想的太善良了?” 萧千夜面色一沉,心中本来就郁闷无法发泄,听他这么说,立马反驳道:“夜王可不善良。” “他?哦……我若是告诉你,我不过是另一个夜王,你还会这么想吗?去往上天界的路并非一帆风顺,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我也屠戮过很多生命,这才终于站到了顶端,其实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帝仲的目光是凌厉锋锐的,像提醒,更像是警告,“我失踪九千年,这么漫长的时间都没有人胆敢轻易挑衅上天界,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萧千夜紧咬牙关,沉默着,这样的答案他或许知道,但却不愿意说出口,帝仲深深叹了口气,主动接道:“因为我只是‘失踪’,就连我的同修都不敢擅自对外宣称我死了,我一死,上天界就会迎来新的风暴,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帝仲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低问:“昨夜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吧,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潇儿吗?” 萧千夜迟疑着,帝仲低头看向下方越来越远的无言谷,冷冷道:“如果她对我没有任何意义,那不需要我亲自动手,我的同修就会有一万种方法逼着她主动放弃体内火种,你或许不爱听这种话,但她必须依附我,才能保证安全,毕竟只有皇鸟血脉才能控制火种,一个下落不明的澈皇,一个坐拥炽天凤凰的凤姬,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云潇,换了你,你会挑谁下手?萧千夜,你记好了,上天界永远都是你的敌人,或许……也包括以后的我。” “所以你现在教给我这些,是为了对付以后的你?”萧千夜与他目光对视,帝仲嘴角一动,欲言又止,萧千夜却替他说了下去,“上天界是我的敌人,却是你的友人,所以你才不得不像现在这样自相矛盾是不是?” “先管好你自己。”帝仲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不置可否,萧千夜还想再争执什么,身边蓦然飘来一阵淡淡清雾,昆仑之巅的至纯清气迎面吹来,一下子让他混乱的思绪出现短暂的空白,再定睛,山门已经隐约浮现在视线尽头,帝仲不再多言,拉着他一起翩然落地,自己也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云顶之巅,清风寡雾,那般壮阔的建筑神奇的悬浮在半空中,清澈的水流宛如银河贯穿其中。 一瞬间感到心中掀起剧烈的震荡,萧千夜一步上前,满眼都是无法掩饰的狂喜,然而下一步又无意识的停住,半晌无法挪动脚步,胸口莫名开始隐隐作痛。 那一年初到昆仑,他曾壮志满怀,饱含理想和荣耀,而如今再踏师门,他并没有成为幼年期待的那个自己,反而与之完全背道而驰,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逃犯!那些悬浮在山巅的宏伟建筑依旧如初,映照着初生的朝阳熠熠生辉,也像当年一般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那一年,他固执的映着阳光,目不转睛的盯着云顶之巅的昆仑。 如今,他却愧疚的低下头,不敢直视那般直入人心的璀璨光芒。 帝仲见他久久不动,索性上前推了他一把,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呆着做什么,到门口了还不敢进去?” 萧千夜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跳,脸庞上有一层淡淡的紧张,没等他动身,只见从山门处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看见他还呆呆辨认了好一会,这才兴奋的扑上来,嘴里喋喋不休的喊起来:“萧师兄!真的是你回来啦!你还记得我不?” 萧千夜认真在脑中想了想,那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圆嘟嘟的脸庞上透着机灵,见他久久没有回话,拉长语调失望的道:“你不记得我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哼……”帝仲冷不防的走到他身边,反而是他迅速从记忆里想起了这个人,提醒,“你是当年玉浮山捣药的那个小娃娃?一晃眼都这么大了,难怪他认不出来。” 萧千夜这才惊讶的低呼一声:“你是当年那个小药童,凌、凌……” “凌波。”帝仲忍着笑帮他打圆场,这个小娃娃当年面黄肌瘦,因为天生体弱才被家人送到昆仑修行,一直住在青丘真人的玉浮山,由于云秋水和云潇都需要定期去青丘真人那里取药,久而久之也和他一回生二回熟,没想到时隔八年再相见,他变得圆嘟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是个命悬一线的病秧子。 萧千夜连忙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以掩饰尴尬,他自从返回飞垣之后事务繁多,又疲于应付各种朝中的勾心斗角,对师门这些小辈师弟也早就记不清了。 “咦,云潇师姐没有和你一起吗?”凌波往他身后探着脑袋张望了半天,疑惑的问道,“唐师姐说你们是一起回来的,特意让我过来等着云潇师姐呢,怎么她没和你一起?” 萧千夜微微蹙眉,他口中唐师姐是青丘师叔的大弟子唐红袖,如果师叔外出,云潇的病就是由她接手诊治,此时应该是得到他们提前返回的消息,这才派了凌波过来等着。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不远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凌波,先别缠着你萧师兄,师父在习剑坪等他很久了。” 萧千夜全身一震,抬头就看见前方笑吟吟的人影,那是仗剑峰白厉道长的亲传大弟子舒远,按照惯例也是穿着一身昆仑弟子常用的白袍蓝边,抱着一柄细长的剑灵,又主动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望着帝仲,好奇的说道:“萧师弟身边这位是何贵客?” 帝仲笑嘻嘻的搂过萧千夜的肩膀,使坏说道:“我吗?我也算他半个师父,对他那位昆仑的师父,也很好奇呢。” “喂。”萧千夜嘴角一抿,正要反驳却被帝仲暗中扯了一下,低道,“我没说错吧,你手上古尘……都还是我送你的。” “哦?”舒远一脸惊诧,虽是心中疑虑,但终究没有去究根问底,俯首作揖礼貌的道,“贵客远道而来,也快请进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师徒试炼 昆仑山脉连绵千里,举目尽是皑皑雪色,昆仑一脉历史悠久,但到底是何人在此开山立派竟然无迹可寻,门下弟子虽多以剑术修行为主,但历经漫长的时光,汇聚数代先人的心血,也渐渐分化出医术、阵法、星象之类的分脉,到如今,昆仑也不再如最初那般隐世清修,不求独避风雨外,更多的弟子愿意下山周游,救济苍生。 习剑坪是普通弟子平时切磋修行之地,位于六座巍峨的雪峰之间,是一处悬浮于空的巨大平地,下方层云叠翠,云海浩荡,举头只剩苍蓝的天空,六条银河般的泉水贯穿其中,形成一幅壮阔瑰丽之景,而在六峰的更上层,则是青白色莲花状的高台,名为步莲台,是每年弟子试剑之所,昆山清气从六座步莲台中心如烟如雾向外弥漫,一直扩散到更远处的四大主峰。 萧千夜远远看着这熟悉的景色,心中竟然久违的涌起当年的年少气盛,双眉紧皱,用力握住手中古尘,情不自禁的大步踏前,在视线的尽头处,习剑坪中心翩然而立着一位白袍道人,依然是用简单的木簪将白发挽起,身背剑匣,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萧千夜却依然能感觉到师父眼中那种严厉,让他脚下如绑千斤重石,每迈出一步都格外沉重。 此时的习剑坪本是日光清潋,掌门姜清长袖一挥,剑匣应声开启,只见一柄长剑环绕着淡淡的紫光,顺时引得高空风云变色,狂风大作,隐隐竟还有龙吟之声贯穿耳内,白袍道人面带微笑,周身仿佛环绕有一层清澈的光,缓步踏出,手中长剑顺势指向远方弟子,冷声低喝:“来!” 萧千夜脚步偏转,大步跃上习剑坪,昆仑之巅的天变得有几许阴沉沉,脚下云海翻腾汹涌,让人喘不过气来,他迟疑的看着自己的恩师,只见对方脸色带了几分笑意,自身剑灵看似轻轻握在掌心,但以气御剑在身后凝成七把灵力之刃!姜清身不动,指尖微微一勾,引得天空赫然一声雷鸣,气剑如风卷残云,出手竟是昆仑的七转剑式! “师父……”萧千夜默默脱口,本以为此次回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惹得师父雷霆震怒,万万没想到一见面对方竟然什么也没有质问他,反而是如当年亲自指导他剑术一样! 他自幼好强,在孤身拜入昆仑之前虽然也学过一些简单的剑术,但是飞垣一贯不已这些为重,他也只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但是一到昆仑初次交手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掌门师父!那一年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般凌厉的攻势,他被气剑一步一步逼到习剑坪最边缘,稍微脚步一晃就有可能摔入万丈悬崖。 习剑坪本就有很多弟子在相互切磋,掌门亲自出手试炼一个八岁的孩子显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迅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师兄师姐们远远的看着,让他本就不服输的性子更加坚定,即使一次一次被气剑击退,最危险的时候甚至一只脚已经踩空,但他依然不愿意后退,哪怕一步,只要一步,能靠近那个人一步就足以! 如今的景象和当年如出一辙,师父连剑式都没有换,完全只像是在试炼他这些年有无长进。 瞬间心底泛起剧烈的不服,萧千夜竟然下意识地将古尘换到了左手,姜清不动声色的瞥见弟子手上这一动作,目光也在这一刹那穿过弟子落在更后方淡淡含笑的帝仲身上,自他第一眼见到这个来自飞垣的八岁孩子开始,就一直能隐约感觉到他的体内暗藏着某种极端危险的力量,浮玉山紫宸真人也在同时观测到了一瞬而逝的罕见帝星,甚至昆仑山下无言谷的谷主都亲自到访,提醒他要注意这个孩子的成长。 那一年,掌门姜清凝视着八岁孩子的眼睛,表情微微凝重起来,而如今,他再次凝视已经长大成年的弟子,表情却倏然放缓,淡淡笑起。 萧千夜不知师父脸上这一笑是何深意,他分心的一刹那,气剑击出七转剑式的第二式“剑魂”,头顶萦绕的灵力凝聚成巨剑,虽然看着像是垂直落下,但他脚下一动,气剑竟是如影随形跟着一起动,萧千夜深吸一口气,虽是左手握刀,但出手仍是昆仑武学,古尘散去黑金刀鞘,锋利的刀光削过头顶剑魂,霎时间灵力激蹦,引得下方云雾更加翻滚。 姜清面容稍有迟疑,帝仲却“啧”了一声,拖着下巴不满的摇了摇头。 紧接着,姜清手腕微微一动,挑起第三式“剑魄”,萧千夜本就对昆仑的剑式极为熟练,在捕捉到脚下剑气击出之前就已经纵身跃起,但没等他在空中稳住身体,第四式“剑影”竟然是同时围攻!气剑一卷,盘旋而起,萧千夜眼前顿时出现流星陨落般的盛景,但见他脸色一沉,不敢有丝毫迟疑,手中长刀挥出几道锋芒,刀气和气剑剧烈的撞击发出几声闷响,剑影之势霍然止住。 姜清抬头看着空中矫健的身影,虽有赞许,但依然面露遗憾,七转剑式虽然被誉为昆仑最基础的剑法,在第一式“剑心”的基础上,只需要微微转动手腕就能瞬间发起凛冽的攻击,但是一招一式在各人手中威力天差地别,如今门中能瞬间避开自己三道气剑的弟子已经不多,但萧千夜虽然身法敏锐,却依然忽视了隐于这三招之后的第五式“剑空”。 掌门继续不动声色的微转手腕,第五式的“剑空”如出其不意的灵蛇,在前三式赫然散去之后,竟然已经缠上了萧千夜的双足。 “退步了。”姜清淡淡开口,终于一步飞出逼近自己的徒弟,他在同时将所有的气剑收回,形成环绕自身的剑阵,萧千夜冷静的观察师父手中微妙的变化,他对七转剑式本不陌生,只是以古尘这种过于细长的古刀应付千万道虚实混杂的剑影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这才一时疏忽被剑空一式限制住了行动,此时师父身侧剑阵是第六式“剑诀”,他会在自己百米开外全部汇聚成最后一式“剑零”! 躲不过……年少时期深埋骨血中的记忆迫使萧千夜额上冷汗赫然落下,他太了解师父的动作了,师父一定会在剑零出手的一瞬间再次以气御剑,让之前所有的剑式如出一辙的重复!而他被剑空束缚,再被剑零所创,他不可能再次以之前那样敏锐的身法再抵挡一次这样的攻势! 千钧一发之际,心中却再次出现那种倔强固执的不服输,萧千夜体内也不知从哪又涌出气力,古尘艰难的横档硬生生接住最后这一招剑零,瞬间手臂至肩膀出现剧烈的痉挛,连带着胸肺里赫然翻涌起一阵剧痛,昆仑的云雾被搅动,此时已如汹涌的巨浪直接翻上习剑坪,姜清惊觉弟子这一挡的力道惊人,不仅没有退缩半步,反而逼得他脚下紊乱,连忙稳住剑灵大跳后退。 萧千夜顿时间全身一颤,趁着这片刻喘息调整,明明身体已经失去知觉,却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力在体内反复游走,一点点浸润他的每一寸皮肤。 姜清眉间一紧,抬手将气剑全数散去,紫色的剑灵剑锋一偏,这一次七转剑式是从他掌下剑中真实的击出,力道速度皆提到极限,萧千夜整个身子一轻,向下方习剑坪飞速落地,然而师父的剑招如影随形,根本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就在落地的一刹那,脚下又是剑影交错逼着他再次跃起在空中连续换位。 几番躲避之后,萧千夜已经被逼上左侧步莲台,步莲台原本不过十米圆台,会在弟子踏上的一瞬间利用昆山清气将场地无限蔓延,范围也会随着试炼人的修为而继续扩大,最后甚至能横跨四大峰! 风声急促,云海翻滚,萧千夜体内的神力却也更加混乱,只觉得心头一沉,如陷入无底深渊,这是来自上天界独一无二的武学,迫使他必须将这些年所学的昆仑剑式全部遗忘,只能凭借骨血深处依稀存在的本能去接下师父凌厉锋芒的每招每式,这到底是谁的记忆在带动他的身体,回击,再回击,直至反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千夜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剧痛在消失,他丝毫没有发现此时自己脸上张扬着笑,也完全不顾对面之人是自己的授业恩师,手中古尘带起黑金色神力,一刀砍下如风卷残云,这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不想停下,也不想放缓。 姜清冷定的看着疯狂的弟子,余光不由自主的扫过和他一起来的帝仲,他也在笑,笑的那般俾睨天下。 这一瞬间,姜清恍若失神,弟子的脸庞和帝仲的笑层层叠叠,最后竟然融在一起,好像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人。 分心的瞬间,古尘刺破衣襟贴着皮肤险些划伤胸膛,姜清却没有生气,脸上反有一丝赞赏,收剑的同时以灵力护住周身,强行将萧千夜逼退数步之后,蓦然抬手点在对方额心,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淡淡低语:“不错,有进步。” 萧千夜呆了一瞬,脑子也终于清醒了回来,等待两人完全停手之后,原本呼啸的风云也终于重回平静,萧千夜这才注意到习剑坪边缘其实还站立着不少正在切磋的弟子,他们明显被这样惊人的试炼惊住,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的用惊讶惶恐的目光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萧千夜只觉得喉间有一阵莫名的酸楚,心乱如麻,手中的古尘握紧,又无力的松开,那一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奋力向师父挑战,这一年他竟在失去理智间险些误伤了师父。 控制不住……他真的控制不住,热血沸腾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将眼前的一切踩在脚下! 姜清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忍,走到弟子身边轻轻拍了拍肩膀,低道:“你的事情秋水都已经向我说明过了,其中各种缘由师父也不想逼问你,你多年未归,自明日起,暂且代替天澈指点弟子习剑吧。” 萧千夜怔怔地看着师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此次回来无疑是给师门带了个天大的麻烦,加上自己早就声名狼藉,原以为师父一定会严厉的呵斥苛责,甚至将他扫地出门也不奇怪,然而师父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暂且代替师兄天澈,去教导同门晚辈练剑? 见他闷闷不解的发呆,姜清这才问起一直不见踪影的云潇:“你师妹怎么没一起回来?” “她、她……”萧千夜立马回神,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弟子昨夜意外遇见无言谷主,阿潇身体不适,被谷主留下了。” “哦?”姜清看着弟子脸上的闪烁,知道他并没有将实情坦白,沉思片刻,终究不再多问,挥手将剑灵收回剑匣,身形一飘就晃到了帝仲面前,两人目光短暂的交错,姜清负手笑起,道:“不愧是名师出高徒,上天界的贵客远道而来,若是不介意,就先跟着千夜在昆仑暂且休息吧。” “呵……”帝仲金银双色的眼珠一转,随即微笑回道:“名师出高徒,这话放到掌门身上也不违和,只是我没想到掌门也是个护短之人,那可麻烦了,他一贯对我不客气,我原以为您能好好教训他一下呢。” 姜清没有回话,像是另有忧虑,微微颔首告辞,凝出一柄气剑就以御剑术往主峰方向离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唐师姐 论剑峰位于习剑坪北方,云秋水和女儿单独住在一边,另一边则是弟子房,但因为论剑峰已经许久不曾再收过弟子,事实也只有萧千夜一个人居住。 萧千夜在房门前久久伫立,凝视着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再次回到这里,一切如初没有丝毫变化,好像他离开的这八年,这里的时间也跟着停了下来。 帝仲一眼就看到房门上那个特殊的圆盘,好奇的走过去仔细看了几遍,这个东西是昆仑弟子房上专门的锁,直接扣在门把手上,每个人都有单独的钥匙,小时候云潇总是出其不意的偷偷溜进他的房间里,就是因为和制锁的弟子杨启私交甚好,所以每次都能偷偷拿到一副一模一样的钥匙,如今知道那些年的往事之后,帝仲咧咧嘴角情不自禁的笑出声,叹道:“果然是太高估她了,你总以为她学了什么奇怪的术法,其实只不过是暗中拿到了钥匙,哎,这个潇儿……真是让人头疼。” 萧千夜尴尬的瘪瘪嘴,显然这样的结果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他走上前发现房门并没有锁上,轻轻一推就开了。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目光已经不由自主的环视了一圈,脸上这才出现惊讶之色,不可置信的又看了一圈,自己房间内的摆设竟然和他当年离开之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他那时候还没读完的书都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被褥被人细心的收起,用干净的袋子包裹好放在柜子中,他年少之时的衣服也还在里面整齐如新的堆叠着。 房间像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虽然地面上仍有一层细灰,但看起来应该也只是这些月才留下的,不像是长年累月无人整理。 帝仲跟着他一起进来,这间房他并不陌生,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仿佛残留着他自己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脸上不禁露出微笑,淡淡提醒:“看来你离开之后,潇儿还是经常过来吧,真是个傻女人,你都没准备回来,她竟然还傻乎乎的等着你。” 萧千夜脑中“轰”地一响,顿时乱成一团,愣在当地,半晌无语。 云潇本就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又一直喜欢粘着他,反正论剑峰没有其它弟子,她总是闲得无聊就偷偷摸过来找他,那时年幼一门心思只想着和师父学剑,他也一直严格的要求自己,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赶往习剑坪,到日落才会回来,然后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自己身边就莫名跟着个叽叽歪歪的小姑娘,偏偏她又是在昆仑长大,一草一木都太过熟悉,就算他特意绕远路,也还是会在下一个路口被她堵住去路。 好烦……真的好烦,在入门的第一年,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如影随形的小姑娘好烦。 “好烦?呵……”帝仲不知何时已经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通过这样的方式瞬间就能察觉到萧千夜内心所想,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如果没有我,她根本不会接近你,你倒是有胆量嫌她烦。” “我……我那时候小,不懂这些。”萧千夜脸颊蓦然绯红,身子抖了一下甩开帝仲的手不让他继续窥伺自己的思维。 到底有多烦人呢? 云潇虽然是在昆仑出生长大,但她其实并不是昆仑的正式弟子,因而也不需要每日按时去习剑坪上早课,她完全可以在深夜把他吵醒之后,自己打着哈欠回去一觉睡到大中午,但是这会严重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让他在早课上昏昏欲睡,但他一贯是个要强的人,只会强撑着不在同门面前表露分毫,时间久了就形成恶性循环,让他每日每夜头昏脑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云潇成为自己的师妹才开始好转,他终于有借口每天一大早就把赖床中的师妹拎起来,也能理直气壮的逼着她在深夜练剑,生活一旦忙碌起来,果然云潇半夜偷偷摸进房间吓唬他的次数就少了许多,他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却不想内心深处不知从何时萌生了另一种古怪的期待,反而自己会在深夜忽然苏醒,睁着眼睛失神的望着天花板,希望那个烦人的姑娘会忽然出现在眼前。 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皱眉揉了揉眼睛,再次认真回忆起少年之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云潇有了另一种感情。 青梅竹马……这应该就是中原人常说的青梅竹马之情吧? 想到这些,萧千夜心头一跳,顿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但他一抬头就正巧撞见帝仲真正看着自己,他的笑容在此刻看来如此和蔼,就像长辈看着孩子。 萧千夜一时茫然,自己的心反而被他云淡风轻的笑意触动,有些明白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帝仲是上天界之人,他走过的年岁漫长到无法想象,想必原本属于“人”的情感也早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或许对于他们而言,一旦沉寂的心被某种情感点燃,哪怕只是短短数十年,也一定胜过曾经千万年的孤独漂泊吧? 就好像曾经那只凶兽,又好像如今的云潇。 萧千夜微微垂目,自无言谷听到那番话以来,他对帝仲的感情也在同时悄然发生了极其复杂的转变,既不想真的成为他的敌人,又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深爱的女子。 帝仲把他神情看在眼中,清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不让他为难,笑着没话找话,道:“自己把被褥拿出去吹吹风吧,你昨夜彻夜未眠,难道今天还想继续熬夜?你跟我可不一样,我才是真正不需要休息的。” “嗯。”萧千夜赶紧点头,抱起柜中的被褥往外走去,弟子房前本就是一片空地,如果有人居住的话,这里也可以作为平时练剑的场地。 他将被褥抖开平铺在石凳上,发现这床被褥还是新的,厚实暖和,他还在疑惑,又远远看见走过来两个人,是青丘真人门下弟子唐红袖和凌波。 萧千夜心头咯噔一下,想走已经来不及,唐红袖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才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斜着眼睛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云潇去哪了?” 萧千夜镇定的摇了摇头,回道:“唐师姐,阿潇被无言谷主留下了,您放心吧。” “无言谷主?”唐红袖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但是依然死死拽着不放手,好像这一放手又会被他跑了一样,嘀咕道,“那臭丫头,走之前跟我说最多两个月一定回来,现在一晃都快四五个月了,鬼影都见不到,连封书信也不知道寄回来!我这么多年为了她的病苦心钻研,她倒好,自己一点不在意,是不是满脑子只有你一个人?” 唐红袖虽然嘴里不客气的骂着,但眼中的光是温柔又怜惜的,萧千夜知道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就任凭她拽着自己不放。 “师姐,无言谷主亲自出手,您放心吧。”凌波赶紧笑呵呵的跳出来打圆场,一边好声好气的拉住唐红袖,一边连连给萧千夜使眼色,又道,“师姐,我都跟您说了云潇师姐没回来,您偏不信非要亲自过来找,现在您信了吗?快跟我回去吧,药炉子还点着火,别一会烧糊了。” “药炉子点着火你还跟着我?”唐红袖没好气的拎住凌波的衣领就丢了出去,抬手指向西边,骂道,“你还不快点回去盯着!” 凌波还想争辩什么,唐红袖一脚踹到他腰上,直接就给他踹出好几米,又转头瞪了一眼尴尬的萧千夜,看着这个并不算陌生的师弟,想起他这些年杳无音信,心底仍是不满,开口也毫不留情面:“萧……阁主对吧?” 萧千夜一听她这么喊自己,立马头皮发麻,只能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 “哼。”唐红袖面色如霜,显然是一点好脸色也不想给他,默默扫了一眼石凳上的被褥,冷道,“她每个月都会过来跟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整理那间房,擦擦灰扫扫地,这床被褥去年才换了新,明明就没人用,就她那张嘴说的天花乱坠,还硬是让人家往里面多塞了几斤棉花,一放又是一整年,再放个两年又得换新,浪费。” 唐红袖一提起这些气不打一处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甚至语速也被情绪影响加快了许多:“你倒好,一走了之不管不问,现在惹事了才知道回来?你到底哪里配得上她喜欢?” 气到极限,唐红袖脸色越来越难看,再想起上次九死一生回来的天澈,和那个至今都让她束手无策的天释,一下子更是面庞通红,一把扯过萧千夜的衣领,直视着对方毫不躲避的双眼,认真的说道:“你要走就走的彻底些,让她死了这份心,这世上比你好的男人多得是,掌门也是糊涂了,你身上背着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这些年又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要是换成我,我不但不会让你再进山门,还要直接将你扫地出门,不要败坏了昆仑的声誉!” 唐红袖气呼呼的用力推开他,她本就心烦意乱,萧千夜又被训得脸色苍白,这一推力道极重,让他无意识的连连大退,直到被一只苍劲的手搭住肩膀借力扶了他一下,这才停了下来。 唐红袖眉头一蹙,显然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其他人,但见这个人全身泛着稀疏的白光,连模样都不太清晰,好像只是个魂魄,但灵力惊人,让她也不由得冷静了几分,三人默默静立了半晌,或是出于医者本能,唐红袖越看越奇怪,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主动上前,她本想抓住对方的手臂探一探虚实,果然这一抓五指从对方身上直接穿了过去。 然而唐红袖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感觉背后爬起一股莫名的寒意,惊愕的望向这个“人”。 不是魂魄……这个半透明的人,竟然不是魂魄? 帝仲笑吟吟的看着这位暴脾气的师姐,心中暗暗感慨怎么全天下的医者都是这般嘴硬心软的模样,于是添油加醋的说道:“唐师姐教训的是,您可能不知道,这家伙出身帝都权贵豪门,家底深厚,在飞垣可威风了,走到哪里都有大把人想破了脑袋来讨好他,可是回了昆仑,上头一堆师父、师叔长辈不提,还有大把的师兄师姐能压他一头,难怪这些年他不想回来啊……” 萧千夜心中却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苦涩,忍着没反驳,这个帝仲哪里是想给自己解围,分明是嫌他被骂的不够狠! 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就算自己在飞垣举步维艰,但确实不会有人公然和他作对,再加上又有曾经的皇太子暗中扶持,就连最大的对头高成川,也只能明里暗里让他为难罢了。 唐红袖本是个急性子,但此时却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了一丝微妙的违和,一时让她分不清眼前两人究竟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心底不由自主的提高警惕,把满肚子的怨言硬生生吞了回去,压了一口气,冷着脸问道:“云潇真的是在无言谷主那里?谷主怎么说?” 帝仲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觉得有些想笑,忽然明白了萧千夜为何忽然改变主意让云潇留在无言谷的真正原因,这要是她怀有身孕之事被唐红袖知晓,恐怕就不止是劈头一顿臭骂这么简单的事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魑魅魍魉 唐**见他神色闪躲,一看就是另有隐情,此时也顾不得芥蒂着急的抓住萧千夜脱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她是不是又出什么毛病了?” 帝仲站在一旁,他知道萧千夜此人本就不会隐瞒,要是再被唐**逼问几句恐怕得说漏嘴,于是出来解围,说道:“她没什么大毛病,谷主和我是至交好友,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之后,我再把她带回来。” 唐**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惊诧,无言谷主深入浅出,虽然和昆仑一派私交还算可以,但平时极少现身,连师父、掌门偶尔想找他都未必能见得到,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竟然说谷主是他的至交好友?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萧千夜,想从这个师弟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谁料萧千夜此时不知被什么东西分了心,好像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 唐**看他样子古怪,心下忐忑不安直接捶了他一拳,低骂道:“我不信他,你自己告诉我,云潇是不是真的没问题?” 萧千夜被师姐这么一追问,心里就不知为何开始紧张,云潇的情况哪里叫没问题,分明是问题太大,根本不敢让她知晓! 气氛微微尴尬起来,帝仲皱着眉头看着萧千夜,心想这家伙在飞垣的时候沉着冷静处变不惊,是个难得的少年才俊,怎么一回昆仑山,随便冒出个师兄师姐问话都不敢轻易回答? 唐**急的直跺脚,还想说些什么,忽然间听闻南方钟鼎齐鸣,是从四大峰之一浮玉山方向传来,她吓了一跳,不由转足遥遥眺望,心中奇怪,嘴里嘀咕着说道:“这声音……是紫宸师叔利用钟鼎之声召集门下弟子商谈,难道又出什么事了吗,我好多年没听到过钟鼎齐鸣之声了。” 萧千夜也同时回神,远处的钟鼎声如波浪般一阵接一阵,唐**不得不收起心中疑惑,直接抬手就抽出腰间剑灵运起御剑术,又匆匆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催促道:“你好多年没回来了,这次也一起去吧。” 话音未落,剑灵已经飞出好远,帝仲在脑中细细搜索了一阵,严肃的望向萧千夜,问道:“紫宸真人一贯以占星、阵法为主修,此次忽然召集门下大弟子,莫非是占星出了什么异常?” 萧千夜点点头,其实他早些年一贯不信这些,昆仑的占星术他也是分毫未沾,但是若以这些年的经历来看,就算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相信的东西,事实上也真的在冥冥之中起到了某些特殊的作用,无论是飞垣的祭星宫,还是墟海那个长老院,甚至上天界的鬼王签,所有的一切都在暗暗提醒他,有些事情当真玄妙非常,无法以常理论断。 “走,去看看。”帝仲将手搭在他肩上,光化之术瞬间带着两人飞入云端,不过一会,就能看见昆仑之巅掠过数道流星般的身影,在云雾中穿来行去,都是以御剑术往同一个方向坠去。 上天界的术法要比昆仑的御剑术快上许多,萧千夜感觉身体只是一轻一坠,再定睛就已经安稳的落在浮玉峰紫宸真人的星象仪前方,此时除去浮玉峰本来的弟子,还没有其他人赶到,帝仲抢先一步上前,目光紧盯着昆仑的这座巨型天象仪,它占据了这座高峰的半壁,顶端流出一条氤氲的灵力,宛如连接着天际,壮阔雄伟,帝仲眼眸一沉,不禁惊叹的赞道:“好精妙的仪器,采昆山清气,引日月之辉,若是再加上深厚的修为,其力量应该在万佑城那座星象仪之上,昆仑不愧是历史悠久,这样的东西,当真不像人力所能制成。” 他在说话间,四周的钟鼎齐齐敲响,原本在论剑峰听见此声已是震耳欲聋,现在近在眼前,这种声音更像翻滚的巨浪,几个新入门的弟子甚至因此脚步失衡,弯腰扶着地面才勉强站稳。 没过一会,广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唐**才从自己的剑灵上跳下来,一抬头就看见萧千夜站在自己不远处,惊得她呆在原地半晌没动,她虽是青丘真人门下弟子,以药理修行为主,但御剑术已经是门内的佼佼者,论剑峰到浮玉山一南一北隔了不少路,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比自己后走,却比自己先到的? 想到这里,唐**只觉心里有着莫名的不服气,大步跳过去,不可置信的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惊道:“你、你这么快到了?这些年御剑术练的这么炉火纯青了?” “唐师姐!”没等他回话,又是两个矫健的身影从高空掠下,广袖一挥收回剑灵,随即以同门礼仪作揖,是仗剑峰白厉道人门下大弟子舒远和二弟子连震,他们一前一后走来,发现萧千夜已经先一步到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半透明鬼魂一样的怪人。 帝仲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越来越多的弟子,下一刻,星象仪上翩然落下一个飘逸的身影,没等众弟子行礼致敬,紫宸真人如光影一般瞬间晃动,来到帝仲面前。 “嗯?”帝仲心有疑惑,瞬间感觉身边涌来数十道充满惊讶的目光,就连一旁的萧千夜也被紫宸真人这一举动惊住,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过来,低道:“师叔,您、这是做什么……” 没等他说完话,紫宸真人手中浮尘一挥,瞬时日光消散,浮玉山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掌下勾起昆仑阵法,引动星象仪向对面的山壁投射出幻影。 气氛蓦然变得紧张起来,众人屏气凝神望过去,皆是大气也不敢出,对面的山壁上出现绵延万里的昆仑山脉,紫宸真人抬起手,指尖蹦出一道灵光击中其中一角,只见幻影逐渐变得清晰,在一处错综复杂的山脉深处,竟然有一路山鬼正在高歌前行!观其样貌,应该是山中草木精怪所化,不知被什么古怪的力量吸引,满面容光焕发,好似醉汉一般兴奋的手舞足蹈。 紫宸真人默默不语,抬手又是另一束灵力击中旁边一角,幻影应声散去,再度凝聚之时,已经转至一处悠长的水流处,一群昆仑山魈也在以同样的姿态往某个方向快速狂奔。 眼见这接连两幕诡异非常的画面,众弟子神色凝重,虽然心中各有所思,但都没有人率先打破僵局,紫宸真人浮尘再挥,这次同时击中下方两处,这是在昆仑山下的雪寨附近,数不清的魑魅魍魉竟然主动袭击了村落!它们看起来极为疯癫,就连饲养的家犬都没有放过,所过之处只剩累累白骨。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寒气,一股无形未知的恐惧迅速拓展开来,昆仑山脉本就灵力充沛,一直以来那些山鬼、山魈,魑魅魍魉倒也和人类和睦相处,并不经常出来惹事,怎么好好的忽然集体变得如此疯狂? 紫宸真人目光严厉,紧绷的脸庞显然预示着这还不是全部,只见他低喝一声,以灵力击中幻影正中心,山壁上顿时浮出一双血红色充满暴戾杀戮的眼睛! “魃……”帝仲眼眸一亮,脱口而出。 “魃?”萧千夜心底咯噔一下,本来从无言谷听闻水下“幻魃”之灾后他就一直隐隐不安,如今再从帝仲口中听到这个字,更觉得如一盆冷水从头淋落,让他不得不将其和天池下的魔物联系起来。 紫宸真人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终于还是将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帝仲身上,他在脱口念出魔物的一瞬间,双瞳闪出璀璨的金银异色,甚至眼睑下的冰火咒纹也微微燃起,仿佛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果然,没等紫宸真人主动开口,帝仲已经有所感应的转过目光,两人瞬间交换了神色,立马就从对方的眼中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帝仲皱起眉头,他当年手下斩过的凶兽、魔物成千上万,关于魃,自古便有两种说法,一说魃原是黄帝的神女,曾助黄帝打败蚩尤后能量耗尽而无法返回神界,又名黄帝女魃,另一种则是历经残忍术法以尸为原型修炼而成,事实上现在大多数的魃都是人为酿成的灾难,死去的冤魂依附尸身,吸纳精魄数百年之后,便可成为魃。 无言谷天池底下的魃虽然失去尸身,但毕竟曾得西王母指点,又以自身邪力和西王母神力抗衡万年,变成“幻魃”确在情理之中,只是眼下山中忽然出现的这只魃,又是什么来头? 紫宸真人面色如霜,已经看出了对方的疑惑之处,正色说道:“实不相瞒,昆仑一代曾在四百年前发生一场严重的寒疾,致使山下村落死伤惨重,我派当年也曾派遣门下弟子前去救助,但依然杯水车薪,后来经过师祖苦心调查,终于查到寒疾的源头来自无言谷,再等到师祖破开谷口结界进入内谷之时,里面的弟子已经全数身亡。” “嗯,我知道。”帝仲点点头,这些话和风冥所言丝毫不差,紫宸真人反倒是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次调查整整持续百年,为防止瘟疫扩散,但凡沾染寒疾身亡之人,都是由我派弟子亲手以灵术火化,但在这百年之间,寒疾仍然屡次复发,直到现任无言谷主到来,此灾情况才终于被遏制,后来谷主便将天池水下‘幻魃’一事告知师祖,自那以来,我派一直紧盯魔物动静,不敢稍有怠慢。” “哦?”帝仲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的好友还真的插手帮助了当年那一场灾难。 紫宸真人深吸一口气,再度提起百年前的旧事,面容收紧无比凝重,接道:“事实上当年有一具尸体不翼而飞,那人是前代谷主,普通弟子的灵术无法火化尸身,准备将其带回昆仑的路上,忽然消失,至今下落不明。” 帝仲冷定的看着紫宸真人,一字一顿问道:“真人的意思是……刚才那个魃,就是当年失踪的谷主尸身?” 紫宸真人微微迟疑,许久才点头:“多半错不了,据说当年就是他的弟子觊觎谷主之位,暗中和幻魃勾结,结果两败俱伤,甚至幻魃也借机脱逃,好在无言谷内谷得西王母神力庇护,幻魃几经折腾,终究还是无法挣脱束缚,再次被镇压于天池水下。” “真人打算如何?”帝仲不急不慢的问着,紫宸真人干咳一声,转身对弟子吩咐道:“舒远、连震,你们二人去处理东边山鬼,天成、浩南,你们去南边阻拦山魈,**,你带上几位弟子先去山下救人,另外……” 紫宸真人顿了一下,显然还有最棘手的任务没有安排下去。 帝仲无可奈可的笑了笑,如果紫宸真人推算成立,那只魃至少也有四百年的修为,原本活着的时候就精通无言谷各脉秘术,死后这些年又以昆仑浓郁的灵气修炼,普通人冒然出手无异于螳臂挡车,恐怕就是几位高人亲自动手,多半也不会顺利,想到这里,帝仲摇头叹息一声,温声回道:“真人若是信得过,那只魃,就交我处理吧。” 众人哗然,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半透明的“鬼魂”究竟是什么来头,如此大言不惭接下这么危险的魔物,到底有几分实力? 紫宸真人却皱了皱眉,许久,叹道:“我派惭愧,竟还要您亲手相助。” “无妨,但是还请昆仑借我个人。”帝仲不以为然,笑吟吟的指了指一旁沉默许久的萧千夜,耸了耸肩膀,道:“他得跟我一起去。” 此话一出,几名大弟子皆是目瞪口呆,紫宸真人眼有担心,犹豫了一下,萧千夜被帝仲锋芒的目光看着,立马上前鞠躬行礼,坚定的道:“师叔放心,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你……”紫宸真人看起来是另有忧虑,没等他开口,帝仲搂着萧千夜的肩膀笑起来,劝道:“一个师父护短也就罢了,怎么师叔也这么宠着他呢?人呀,不经历些磨难,是无法成长的。” 紫宸真人缓缓转头,撞见弟子眼中坚韧如铁的寒光,不由心中一凛,感觉这个自幼要强、固执到让人头疼的孩子,这次是真的长大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冲突争执 “师叔!弟子觉得此事不妥!”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满面正气的弟子走上前来,是仗剑峰白厉道人的二弟子连震,他先是对着紫宸真人礼貌的作揖,然后才不信任的看了一眼萧千夜,沉声说道,“师叔,萧师弟虽然剑技惊人,但他已经多年未回师门,如今更是异国逃犯!如此危险的魔物岂能交给这种心术不正之人处理?更何况……” 连震迟疑的扫过帝仲,眉头一皱,继续说道:“这位阁下是何门何派?和我这位师弟到底又是什么关系?萧师弟如今是逃犯,阁下莫非也是帮凶?” “连震,不得无礼。”紫宸真人厉声制止,但显然连震的一番话正是眼下众人心中所顾虑之事,众弟子面面相觑,皆是沉默不敢插嘴,连震义正言辞的继续说道:“飞垣和中原虽然贸易堵塞,消息传播也并不快捷,但本门弟子时常下山历练,眼下一海之隔的异国他乡一定是发生了极为恐怖之事,这才会让中原几处大型海口难民为患,萧师弟虽从来不以昆仑弟子自居,但毕竟手上拿着昆仑的剑灵,这般一目了然的身份,早就让师门陷入非议之中,现在不仅掌门视而不见,连几位师叔也要刻意护短,难道真的因他剑技过人就能得到如此厚待?” “连震!”大弟子舒远急忙上前拉了一把师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师兄!”连震咬牙脱口,两人对望一眼,脸色都是一变,欲言又止。 这时候,从一开始就被晾在一旁的唐红袖脸色已经不大好看,虽然她本人对萧千夜也多有芥蒂,但连震的心思她还是一眼就能猜透,萧千夜入门十年,弟子试炼参战八届,在同辈中战绩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全胜,到了最后两届,只有掌门的大弟子天澈还能勉强和他一战,论天赋,真的是一骑绝尘让人叹为观止,舒远、连震都是白厉道人门下,入门时间早,修行时间也长,但总是输他一筹,心中多半是不服气的。 连震本就心高气傲,也是个不服输,越战越勇之人,那些年虽然总在剑术上略输一筹,但这几年一直勤加练习,连带着术法、阵法都大有进步,在如今的同辈之中也算佼佼者,就连掌门都时常对他赞赏有加,更是由此慢慢变得有些自大,可如今萧千夜一回来,紫宸真人就将最棘手的魔物“魃”交给他去处理,而仅让他们师兄弟二人去解决东面山鬼,这显然是让连震再次感到被人忽视,如何受得了这份气,自然是心中不满。 舒远将师弟拦在身后,他是仗剑峰大弟子,历练也比连震多一些,心中虽有微微不解,但毕竟老于人情世故,还是很快将心情恢复过来,呵呵一笑,劝道,“师弟,那魔物已有四百年修行,又得昆山灵气相助,若是安排一般弟子前去恐怕会遭遇危险,眼下确实需要更有实力的人,师叔这么安排,不无道理。” 唐红袖听到此处,脸色都变了变,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暗自寻思起来,这个舒远,分明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又不想出头伤了和气,就用这么低级的激将法,该不会真有傻子会中招吧? 没错,连震在这方面,还真就是个傻子。 果然,连震被师兄一句话激的面容通红,原本就浓眉大眼的他立即又瞪大了眼,脸有不屑之意,脱口说道:“师兄是觉得眼下昆仑除了师父们,就只有他能对付那只魔物了吗?我倒是听说萧师弟在飞垣,出身豪门贵族,又得皇太子器重,一直以来就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恐怕是忙于勾心斗角争权夺位,早就对昆仑剑法生疏了吧?你看……他好像连剑灵都不再使用了。” 连震指向萧千夜腰中的沥空剑,忍不住嘴角一勾讥讽起来:“听说之前掌门在习剑坪亲自试炼,他都没有再使用剑灵了是吗?如今手握那柄怪异的长刀,又是哪门哪派的武学?” 萧千夜知道几个师兄的性子,本不想和他争执,这时站在旁边的帝仲却冷哼一声,显然没想到昆仑门下也有如此傲气的弟子,不快的道:“这柄怪异的长刀是我给他的,他现在所学武学心法,也是我教给他的。” “你?”连震翻眼看着这个半透明的“鬼魂”,再想起刚才紫宸师叔亲自来到他面前和他商谈此事,心中更是涌起浓郁的好奇,对这个人的身份更加有兴趣。 舒远微微蹙眉,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其实一开始掌门在习剑坪试炼萧千夜的时候他也在旁边观战,那家伙在被逼上步莲台之后,确实是在逼至极限后赫然使用了另一种闻所未闻的特殊武学,坦白说如果对手不是掌门,恐怕眼下昆仑弟子没人能抗住那几刀,如今看来,那种武学就是眼前这个“鬼魂”所授? 舒远心中暗暗吃惊,越想越觉得事情另有隐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虽说看着像鬼魂,其实半透明的身体根本就没有魂魄的存在,他到底是在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 紫宸真人自然知道几名弟子私下里较劲之事,毕竟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是清修寡欲的昆仑一派,随着这些年入世历练的弟子增多,多少也沾染了这些毛病回来,争强好胜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适当的比试还能迫使他们勤加训练,加进修行进度,但眼下昆仑山脉险况叠生,难得有上天界之人愿意出手相助,门下弟子竟还如此闹腾,实在不像话! 舒远已经从紫宸真人一点点凝重的脸庞中看出些许异样,也不敢再说什么让事情变得无可收拾,连忙暗暗拽了一把师弟,劝道:“师弟,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莫要赌气了。” 连震被师兄瞪了一眼,心里忽然一凉,说不出的感觉泛上心头,紧咬着牙关,显然还是不服气。 帝仲皱了皱眉,他纵横万千流岛,主动送上门挑战的大有人在,他还从来没有被什么人这么看低过,如今见到心高气傲的连震,反而勾起他心底一股莫名的兴奋,金银异瞳的眼中隐隐有锋芒雪亮的光芒闪烁,他想了想,忽然认真的开口,对连震说道:“其实这位小兄弟说的也有些道理,四百年修为的魃对普通人而言太过危险,需要一个厉害的人去对付才行……” “喂……”萧千夜眉头一蹙,凭他对帝仲的了解,已经立马猜到他之后想说的话,果然没等他阻止,帝仲已经晃到连震面前,笑吟吟的道,“刚才不顾各位的感受私自就接下了除魔之事,如今想来或许还是我自不量力,这位小兄弟愿不愿意和我稍作切磋比试,说不定……你真的比我合适。” 萧千夜心中暗道不好,帝仲本就不是什么冷漠如霜沉默寡言的人,上天界的人也多半如此,漫长的时间消磨了对人对事的所有热情,但是在这种极端的无聊中,一旦有什么事情引起他的兴趣,真的会瞬间变得如同好奇的大孩子一样!可是连震哪里是他的对手,恐怕他原地站着不动,连震都根本近不了身! 紫宸真人也自然知道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试,皱眉劝道:“连震出言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介意,上天界又何必跟一个晚辈动手?” “真人误会了。”帝仲摇了摇头,赶紧解释道,“我不讨厌他,甚至还很喜欢他的性子,您若说什么出言冒犯……呵。” 帝仲指了指阴沉着脸的萧千夜,嘴角不由勾起苦笑:“这个家伙才是真的对我一点不客气,要不是眼下他死了我活不了,我是真心想亲手宰了他。” 萧千夜被他挖苦惯了,根本也不想解释什么,连震听闻师叔口中“上天界”三个字,赫然就有几分紧张之意——这个鬼魂,是上天界的人? 他曾听自己师父白厉道人提过上天界,说那是悬浮于天空最高处的神之领域,在很早很早以前,有十二个力量强大的人去到了那里,从此成为天空万千流岛的统治者,被尊为“十二神”。 顿时,连震感觉心中涌起莫名的兴奋,双眼熠熠生辉冒出光芒,连呼吸都情不自禁的急促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和传说中的“神”比试比试,难怪师叔要亲自和他商谈魔物之患,难怪掌门都对他礼让有加,难怪萧千夜声名狼藉的回来,昆仑还是对他大开山门,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这个人是十二神之一!是上天界的人! 紫宸真人有意无意又看了一眼连震,这个弟子这些年心高气傲,若是能有人能压一压这股过分的骄傲,或许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紫宸真人悠然说道:“连震,既然如此,你大可放手一试,但……点到为止。” 真人最后这四个字,很明显是对一旁的帝仲说的,萧千夜比连震要紧张的多,他快速挪步到帝仲身边,低声提醒:“连震虽然性子傲,又有些口无遮拦,但本性并不坏,你下手轻一点!别真的伤了他。” “知道了。”帝仲敷衍的回答了一句,从他手中忽然顺走了古尘,狡黠的眨眨眼睛,“借我用一会。” 没等萧千夜把古尘抢回来,连震向帝仲一抱拳,剑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瞬间刺到眼前! 古尘在帝仲手中仿佛脱胎换骨,他本就比萧千夜更高大,挥刀之势也更加如行云流水。 连震一击不中,反倒被对方逼退几大步,连忙定下心神重新稳住脚步,认真观察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他在距离自己十步左右的地方,左手握刀,看起来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连震低喝一声,剑灵引动浮玉山的雾气向自身汇聚,瞬时天光湮没,黑暗中剑灵闪烁出无数道锋利的光芒,竟是将七转剑法隐于雾中凌厉击出。 然而,帝仲其实根本就是一动不动,古尘看似轻飘飘的随意回击,金色的神力从刀刃下蹦出,化去剑气致使天光乍破。 连震先是一惊,没等回过神来,只感觉眼前金星直冒,一股隐痛入心腑,半身乏力无法动弹,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拼命咬牙忍住疼痛,在空中艰难的稳住身形,冷汗直冒。 连震暗暗惊愕,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怎么回事……那个人根本没有动,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打伤自己? 他疑惑的望向四周,虽然眼下看起来云淡风轻,但是隐约感觉到有无数无形刀气萦绕盘旋,只要他稍稍动一步,就会被撕裂! 一出手便已知实力宛如云泥,连震紧咬牙关,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够了,连震,回来吧。”紫宸真人赶紧出面和解,这股无形的刀气中暗藏凶险,根本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承受的。 帝仲笑了笑,即使是现在已经慢慢融合上天界武学的萧千夜,在他面前依然只是个邯郸学步的孩子罢了,这个人无法让他尽兴本就是情理之中,但他还是瞬间感觉索然无味,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连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如此轻松的一击落败,不由得感觉全身血液都向脑门而去,一颗心怦怦直跳,连思维都无法正常思索,他双手握剑,眼睛充血,似是不能置信自己会输的这么轻易,情急之下涌起不甘,愤然发出一声怒斥,再也不顾不得萦绕周身的刀气,奋力将全身力气击中,拼死攻向帝仲。 帝仲本来已经准备将古尘还给萧千夜,蓦然瞥见连震眼中的疯魔,那个瞬间,好似沉寂万年的战斗之心被莫名唤醒,本能的重新转身,下一刻,古尘的黑金色刀光在昆仑之巅炸开! “连震!”紫宸真人惊变脸色,豁然飞出想要救下连震,然而战神之力岂是凡人可以螳臂挡车!那些刀光看似凌乱无章,实则出手角度极为刁钻,纵是紫宸真人已经连续躲避数十道恐怖的刀气,下一瞬仍是有同样的黑金色光芒刺入眼帘,迫使他不得不重新退出。 萧千夜知道帝仲一旦被激起兴致,本能的战意就会让他毫不犹豫的动手杀了连震!千钧一发之际,只能提剑而上,沥空本就受损,硬接古尘之后又是剧烈一颤,再填裂痕。 帝仲看了萧千夜一眼,眼中凶光泛起,就好像曾经战无不胜的上天界战神,就在他准备连萧千夜一起打下山巅之际,沥空剑中白光一闪,一股温和的灵力缠上帝仲半透明的身体,迫使对方停下手中动作,豁然蹙眉。 “阿潇……”萧千夜已经被帝仲的举动惊出一身冷汗,但剑灵之中的光带着淡泊宁静的灵力,终于让对方也冷静下来。 紫宸真人借机卷起遍体鳞伤的连震落在广场中心,稍探鼻息不禁神色大变,连忙唤唐红袖过来帮忙。 连震满身是血,已经陷入昏迷,众人哑然,就在此时,浮玉山再现两道急促的身影,掌门姜清和仗剑峰主白厉道人也闻讯而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心有不快 白厉道人一到浮玉山,看见自己的爱徒浑身血污昏迷不醒,紫宸真人虽已经以真气护住连震几处重要心脉,但血沫还是控制不住一直从鼻腔冒出,舒远见到师父来了,连忙迎上前去将事情的始末如实相告,白厉道人面容收紧,毕竟是四峰主之首,眼下本是自己徒儿冒失在先,他虽心有不快,最终也只是抿抿嘴唇无声叹息,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对唐红袖问道:“红袖,你师父还没回来吗?” 唐红袖正认真的搭在连震脉上,根本没听见白厉道人的话,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他看起来是被无形的刀气所伤,皮肤被撕裂露出森然血肉白骨,但更严重的是内伤,恐怕连同内脏都是受损严重,完全错位! 连震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竟然连那人轻轻一挥刀都抵挡不住吗?上天界……上天界当真如传闻说言,是神之领域? “红袖?”白厉道人见她面容惨白,嘴唇都无意识的哆嗦,知道自己徒儿的情况一定非常糟糕,又脸色阴沉,将目光严肃的转向舒远,显然是已经猜到连震受伤之事多半又是被他激将。 唐红袖这会听见白厉道人问话,一抬头撞见几人严厉又急促的目光,连忙站起来擦了擦手回道:“师父上次收到云师叔的飞信,信中画着一个古怪的虫印,整体是一个五星,五个尖角分别画着蟾眼、蝎钳、蛛爪、蛇尾和蜈蚣足,是将五种毒物的一部分拼合凑成了另一种生物,据说这个虫印是画在飞垣那位公主身上的,师父觉得那个虫印有些眼熟,似乎曾在昆仑山脉中见过类似的,于是便单独离开至今尚未回来。” “在昆仑山脉中见过?”姜清瞬间就捕捉到最为关键的信息,蓦然转头凝视着星象仪对面的山壁,若有所思。 唐红袖连连点头,赶紧补充道:“嗯,师父说曾在一些隐蔽之所见过这些蟾眼、蝎钳、蛛爪、蛇尾、蜈蚣足,但是没有画在一起,分的很远很远,横跨大半座昆仑山脉,他此次下山就是去探查那些印记的。” 昆仑境内有各种罕见的灵药,青丘真人也时常会因此出入一些无人之地,如果类似的虫印出现在昆山各地,加上东面出现山鬼,南面出现山魈,西和北则是大量魑魅魍魉,正中心甚至冒出来了一个四百年修行的魔物“魃”,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倒像是一种献祭之术。 “虫印?”白厉道人也立即端正神色,一副神凝气定的样子,转头对掌门说道:“掌门,之前秋水来信中确实提及过一个古怪的虫印,如今紫宸又占卜出昆仑境内山鬼、山魈,魑魅魍魉肆无忌惮的横行,莫非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联?依我看,飞垣那位公主身上必是另藏玄机,冒然将她带回山门,恐怕是个祸患。” 姜清点点头,毕竟是一派之主,不能如此冒失致门下弟子安危于不顾,但昆仑一派又始终秉承“当以慈悲济天下”的信念,近在眼前的求助视而不见也实在说不过去。 萧千夜默默向周围瞄了一眼,瞥见师父脸上的犹豫,心中无比惭愧,师父虽然是掌门,但昆仑一派遇大事还是需要四峰主一齐商议对策,眼下是自己为了保住帝都天域城的安危,擅自答应了那苗人的请求,将如此隐患带到了清修之地的昆仑,无言谷主若是真的直接闭门谢客,不要说他,恐怕就是帝仲也无法轻易再进入内谷,五公主背后的风险,无疑只能由师门承担。 在场的所有人都突然静了下来,等待掌门姜清沉思良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口气,对萧千夜吩咐道:“千夜,你秋水师叔回来还需要几日,这段时间我会安排人协助青丘一起调查山中虫印之事,另外……” 姜清顿了顿,忽然对帝仲说道:“另外,可否请谷主现身一见,此事多半是冲着无言谷外天池水下魔物去的,一旦被有心之人得逞,恐怕会祸及整个昆仑山。” 帝仲也认真的想了想,原本这件事的起因就是自己好友风冥,这种时候撂手不管将所有危险推给昆仑一派了,于情于理说不过去,但是再一想好友个性,帝仲瞬间就苦笑了几下,无言谷内谷毕竟有镜月之镜庇护,甚至谷中还立着西王母神像,权杖顶端的白环玉玦也是罕见神器,就算幻魃之灾祸及昆仑,无言谷内谷多半不会受到影响。 风冥一定要坐镇其中,否认无论是风青依,还是云潇,都会有预料不到的危险。 对他而言,云潇无疑是最重要的,而对好友风冥来说,风青依一定是他唯一想保护的人,想到这里,纵是知道自己理亏,帝仲还是摇摇头,无奈的回道:“他若想现身自己会主动过来,若是不想,谁劝都没有用。” 姜清和白厉道人、紫宸真人不约而同的互换神色,这样的回答本在意料之中,三人倒也没有太多惊讶。 帝仲的一番话让萧千夜心底五味陈杂,眉目间有一丝黯然,是的,上天界虽然以“神”自居,但为人处世其实非常随性,拯救苍生这种事情他们可以做,也可以袖手旁观,甚至可以轻而易举的,毁灭苍生。 姜清看见弟子脸上的阴郁,毕竟是从心里爱护这个徒弟的,终是于心不忍没有继续说什么,转身对紫宸真人问道:“罢了,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事情才行,紫宸,你可能算出魔物的具体位置?” 紫宸真人张开五指,一圈淡淡的灵力在他掌间来回游走,隔了好一会,紫宸真人仍是一脸无奈,回道:“眼下还不行,应该是被东南西北那四处异常刻意掩饰了位置。” 姜清点点头,吩咐道:“那就先将四处的鬼魅铲除,再回浮玉山商谈后续。”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萧千夜心中惭愧一拥而上,迫使他主动上前对各位长辈行礼作揖,明明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是故作镇定的抢话道:“师父、师叔,这次的灾祸本是弟子一时冲动带回,眼下昆仑山内的魔物,弟子愿意一肩承担,请师父放心。” 姜清冷定的看着他的表情,明明是迷惘远远多于镇定,还是像年少之时那般倔强,他认真的思索着这其中利弊,四百年的魔物对一般弟子而言确实太过危险,就算是交给自己最为得意的萧千夜,他心里也不能真的完全放心,但转而再想起他身边毕竟有上天界战神相助,此行让他去又的确是最佳人选。 只是……姜清眉头一皱,心中的不安再次泛起,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上天界,这个人和萧千夜之间虽然看起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又总在不经意间透出淡淡的敌意。 这股敌意到底来自哪里?又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反目成仇? “师父?”萧千夜见姜清沉默良久,知道师父一定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心底又暖又酸,眼底都已是微微湿润,喉间无意识的哽咽了一声。 他自幼好强,虽然没有到足以下山游历的年纪,但也总喜欢跟着师兄师姐去昆仑境内斩妖除魔,师父虽不阻拦,但每次都会认真的嘱咐他一定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这么多年在飞垣,即使他位高权重,又得到皇太子暗中扶持,但关心他的人少之又少,或许只有家中那个他完全看不懂的大哥,和一个总是缠着自己要提亲的三郡主是对他真心实意的关爱,时隔八年,当他声名狼藉的重返师门,还带着个天煞灾星,师父不仅没有对他有丝毫苛责,竟然还是如少年时候那般担心他会遇到危险! “师父……您放心。”萧千夜默默走到恩师的面前,双膝跪了下来,抬眼认真的看着姜清,表情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镇定。 帝仲眉峰一蹙,赫然涌起一股不快,但终究还是忍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起来吧。”姜清无奈的扶住自己爱徒,他一向都疼爱这个孩子,如今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心有不忍。 萧千夜心中羞愧,没有起身,但也在这一刹那感觉到帝仲眼中的冷漠,看得他如锋芒在背,想说的话噎在喉咙里,默默低头不去看他,帝仲是上天界的战神,纵横四海八荒未逢敌手,所有人、兽哪怕是魔,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罢了,可如今自己与他共存,仿佛是他的另一种存在,以帝仲那般高傲的性子,自然是不能忍受自己对一个人类的师父行跪拜礼。 哪怕这种礼节对凡人而言,只是尊重和敬畏。 其实在帝仲眼中,自己到底又是什么身份?是他的后裔,朋友,徒弟,亦或者……敌人? 姜清轻轻叹气,手上力道微微加重将他扶起,目光却无限凝重的落在了他腰间的剑灵上,半晌才道:“沥空剑受损如此严重,想必你这段日子也是遭遇了不少危险,先回论剑峰休息,等紫宸算出魔物位置,你再去。” “掌门。”白厉道人打断他的话,仍有顾虑,“剑灵受损无法修复,他又多年不曾潜心修行,如此四百年的魔物不能再出意外,还是让我亲自……” “四百年的魔物……而已。”这次开口的是面容阴郁的帝仲,嘴边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上下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什么,淡淡说道,“这种东西都解决不了,他不配我亲自出手传授武艺。” 白厉道人脸色一沉,这般不客气又无礼的话,实在让人心中不快,但一想对方的身份,他会这么说其实也真的是理直气壮。 萧千夜一怔,不知该说什么,帝仲的心思他不懂。 帝仲倒是不太惊讶于他的反应,反倒是疑惑不解的揉了揉自己眼睛,心中一阵恍惚。 不开心……甚至有些生气,为什么呢?就只是因为萧千夜,对自己的授业恩师行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跪拜礼吗? 姜清已然看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僵持,不想事态在这种时候再生枝节,于是遣散浮玉山众弟子,也让萧千夜先回去等候消息。 第二百九十章:重返故地 再从浮玉山返回论剑峰,帝仲闷闷不乐的将自己化成光球的模样搭在他肩膀上,一直到萧千夜用御剑术回到房间,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天色渐渐转黑,夜晚的昆仑之巅气温骤然降低,萧千夜将广场上的棉被收回房中,想到这是云潇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里顿时暖暖的,忍不住一个人微微笑了起来,帝仲本就心情不快,这会瞥见他脸上的幸福之色,更是烦躁郁闷,他在光球中用力咳了一声,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然而这一声莫名的咳嗽之后,帝仲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沉默着,萧千夜也不知该如何去和他搭话,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萧千夜率先将视线挪开,不想再跟他玩猜谜游戏,他抱着棉被认真的铺好,眼见着就准备上床睡觉去了,帝仲蹙眉,终于忍不住重新以神裂之术现身,一把掀开被褥,低声斥道:“你这就准备睡了?” 萧千夜只觉得这个人今天格外奇怪,也不知道他到底在为什么事情发脾气,于是又抢过被子盖在身上,嘀咕道:“不然呢?” “起来。”帝仲毫不客气的将他拽了出来,拎着就扔出了房门,没等萧千夜挣脱他的手,两人已经来到论剑峰弟子房前的广场上,风从山中穿过,昆仑之巅的夜晚并不是一片黑暗,点缀在天空的大星在这里会显得格外明亮,萧千夜凝望着他,忽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眉头一皱,主动问道:“你为什么生气?” “嗯?”帝仲默默无语,也在认真的思索着他的问题,半响之后,掩盖不住脸上失望神色,回道:“我也教过你上天界的心法武学,为什么你对我不像对掌门那般敬仰尊重?” 萧千夜呆了一瞬,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在纠结这个问题,帝仲却突然提高了声音,看起来是真的很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继续说道:“从来只有凡人跪拜上天界,没有上天界对凡人屈膝之事!你既然是我的一部分,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我并不是你的一部分。”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其实刚才在浮玉山他就已经察觉到帝仲眼中的不快,但是真的从他口中亲自说出还是有些超乎了预料,萧千夜坚定的看着帝仲,脸上满是坚毅的神色,再次认真的重复了一遍,“我并不是你的一部分,我很感激你教给我的东西,但‘师父’二字,并不是教过武学心法就能轻易承认的。” 帝仲轻轻皱眉,似在思索着什么,脸上神色变化剧烈,他没有收过徒弟,即使是那只和他并肩走过三千年的凶兽,自己也并没有教过它一招一式。 如果,如果那时候自己能稍微教给它一些东西,它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插手自己的战斗而被古尘重伤? 许久,帝仲渐渐睁开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轻轻摇头:“萧千夜,我没资格做你的师父吗?” “并不是……”萧千夜想也不想的脱口,不知眼前人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瞥见对方神色里微微的失落,本能迫使他直接否认,“如果没有你,早在碧落海一战我已经死于夜王之手,如果没有你,帝都发生惊变之时我也不可能力挽狂澜救下皇太子,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虽然……虽然我也很排斥你。” 帝仲心头为之一震,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萧千夜见他神色恍惚,忽然眼中光芒闪动,淡淡微笑起来继续说道:“我也很想知道,在你心中,我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帝仲的面色本就阴郁,听到这句话,神情更是冷竣,一时沉默了下来。 这个人对自己而言无疑是特极为特殊的存在,自己愿意教给他那些东西,也并不是真心想要收个徒弟,无非只是不能让他轻易死在上天界同修的手中,仅此而已。 “如果你只是在为这个生气的话,以后可有的气的。”萧千夜冷不防的打断他的思绪,帝仲顿时回神,金银异瞳中目光流转,在萧千夜身上反复打量一番,其实他知道人这种生物有着各种复杂的情感,无论是师徒还是君臣,甚至祭祖之时,跪拜礼也只是一种常见的礼节罢了,他完全没必要为此事介怀。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共存的时间久了,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了吗?毕竟以他的个性,是万万不可能对一个人类的老人行如此重礼。 帝仲甩甩头,在一旁眉头紧皱,明明没有身体也没有灵魂,却感觉大脑一阵一阵抽搐着疼起来,最终只能自嘲的笑了笑,原来他虽然反复提醒自己上天界不是真神,还是会在不经意之间把自己摆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以至于共存的萧千夜对授业恩师行礼,都让他心中俨然生出莫名的不满。 萧千夜嘴角动了动,不知为何也下意识的也笑了笑,两人瞬间交换了一下神色,终究还是将这件事不动声色的掩了下去。 见他终于脸上慢慢温和,目光也不再锋芒刺骨,萧千夜其实是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他紧了紧自己单薄的衣服,指指房门抱怨道:“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休息了吗?我虽然感觉不到疲惫,但身体应该是快要撑不住了。” 帝仲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进去,自己反而往另外一个方向飘去。 “喂,你去哪?”萧千夜才准备进房间,这会看见他莫名的举动又忍不住跟了上来,帝仲神秘兮兮的冲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他脚步非常的快,不过一会就借着月色来到一处陡峭的悬崖旁边,目光深远的凝视着下方氤氲的云海。 过了几分钟萧千夜才紧跟着他赶到,这一眼看的他心中咯噔一下,这是当年他失足坠崖的地方! “真高啊……”帝仲看着悬崖,不由感叹了一声,他向身旁望了一眼,果然看见萧千夜恍若失神的站在崖边,用力咬紧牙关双手攥着拳,下一刻,萧千夜仿佛注意到了帝仲雪亮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转眼看过来,两人对视的一瞬间,竟然同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帝仲嘴角勾起危险的笑,出手的速度明显比萧千夜更快,一手抓住他的衣袖,身体已经直接往前踏出一步! 萧千夜一动不动,任凭这个人抓着自己一脚踏空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去。 那一年的记忆恍恍惚惚,他只记得是在黄昏之时被昆仑云顶的金光晃了一下眼睛,在一阵胸闷气喘之后,眼前开始出现大片模糊的黑影,耳鸣也跟着越来越严重,他颤颤巍巍的走向那片光,好像那里有什么致命的吸引。 那个奇怪的梦,终于在这一刻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他的手变成了一只白色利爪,长着尖锐的指甲,身体是一只年幼的凶兽,因为天生残疾被同伴遗弃在萧峭岛。 恍惚之中有一只温柔的手抹了抹他的头,再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笑盈盈的坐在水边,他带着一把黑金古刀,撩起了溪水往凶兽的脸上抹去,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他有一双金银双瞳的眼睛,眼下还有冰火双重咒文,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强悍灵气。 如今,梦中的那个人……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恍若隔世,只是这一次没有昆仑的栖枝鸟将他救起,云潇也没有再跟着一起跳下来,他身边站着的,是梦里的男人。 萧千夜愣愣看着帝仲,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帝仲也饶有兴趣地望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光亮,不经意的扫过他腰间那柄白色剑灵,脸色却慢慢黯淡了下来。 明明可以借着剑灵上的分魂大法感知到一切,但不到万不得已,剑中的灵魂都不会轻易打扰。 他心中所念的女人,如今正安安静静的守护着另一个人。 他们落在一处陡峭的山壁上,并不是当年那个无风的山谷,举头是浓郁的云海,脚下也仍是一片漆黑,帝仲仰着头举起一根手指指了指,笑道:“当年你坠崖之时已经陷入昏迷,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根本感觉不到害怕吧,可她是清醒的,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到底哪里来的勇气跟着你一起跳下来?” 萧千夜心中一阵触动,一种无名的愧疚油然而生,其实当年坠崖之后没多久就从飞垣传来了天征府的灭门案,迫使他再也无暇顾及昆仑的修行,立即返程回家,再往后这件事湮没在记忆里,虽然每次记起内心依然汹涌澎湃,但飞垣的处境却并不允许他表露分毫,他也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那个跟着他一起跳下来的女孩,也被埋在了心底最深处,无人知晓。 帝仲看着他脸上复杂的情绪转变,心中却微微有些烦闷,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脖子,无声叹道:“你知道吗,差点杀了她。” 萧千夜听闻这句话,错愕的抬起眼皮,帝仲的手指隐隐透出冰凉,让他的脖子上感到一丝微微刺痛,帝仲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顿向他说起当年的旧事:“你坠崖之后,第一次显露古代种的凶兽姿态,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你一口就差点咬断她的脖子,好在她体内的火种刺激到我,让我醒了过来。” 帝仲的话轻飘飘的,却让萧千夜心头如有千斤重,甚至感觉脖子上传出剧烈的疼痛。 “那时候我意识初醒,根本也分不清你是谁,她是谁,现在身处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只是看见身下躺着个快要死了的女人,出于本能帮她止住了伤口的血。”帝仲继续慢慢说着话,也在一点点回忆起当年那一幕,忍不住脸上挂起极其温柔的笑意,又道,“我发现她恢复的很快,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速度,然后她就醒了,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脖子上的伤,而是扑到了你身边,先结起剑阵取暖,然后一直在试图唤醒你。” 帝仲略一停顿,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也倍感意外,不由微微抬高了语调:“她发现自己的血滴在你身上,会使你古代种的模样恢复正常,然后她就干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用自己的剑灵在身上自残取血,甚至为了不让血液干涸,变换了她最不常用的剑阵,红莲剑域。” 萧千夜垂着头,后来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他唯一不知道,是自己在失控状态下,竟然险些杀了云潇! 原来,是帝仲先救了云潇,云潇才又救了自己。 “哎……然后我就发现,原来我在你的身体里,还无法挣脱出来。”帝仲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仿佛是从内心散发出一种无可奈何,“虽然我那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是很多事情依然处于非常懵懂的状态,以至于我不得不先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让你察觉,没想到在这之后你因变故返回了飞垣,失去火种的刺激,我的状态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意识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散去,好在……好在她又找回来了,她真是我命中注定的救星。” 萧千夜张了张嘴,本能让他想说些什么反驳,但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帝仲向后退了一步,默然站在那里,目光闪动,淡淡道:“我知道她现在心里的人只有你,但……你不要给我任何机会,否则,我一定会把她带走。” 萧千夜默默无言,但帝仲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笑呵呵宠溺的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也慢慢温柔:“好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你呢?”萧千夜迟疑的看了他一眼,对方已经转身继续望着悬崖下方,沉吟道,“我吗?我虽然这幅模样,好歹还是来去自如的,今天掌门提及的那个虫印之事,我总觉得像什么奇怪的献祭之术,但我一贯不太擅长这些,或许还是将此事告知好友会更好。” “你要去无言谷?”萧千夜立马站了起来,支支吾吾的道,“我也去。” “哼,你想去?那想想就好了,我不想带上你,麻烦。”帝仲一口回绝,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自然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想见云潇,又轻声慢语的劝道:“我不能离开你很久,天亮之前就会回来,你好好回去睡觉,不然身体扛不住。” “我……”萧千夜还想争辩,帝仲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光化之术竟是瞬间将他腾空带起飞入云端。 萧千夜远远的看着帝仲的身影越来越小,似乎还在朝自己挥手再见,真的是又气又无可奈何。 第二百九十一章:祭品 帝仲从昆仑山巅急坠落到天池附近,无言谷虽然内外谷只有一条悠远的小路,但毕竟隔着镜月之镜,实际上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沿着路走出不过几步,果然就被里面强悍的神力阻止无法继续深入,无奈之下只能借着上天界的术法往内谷传音。 隔了一会,眼前的空气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裂响,帝仲顺势抢身而入,再定睛已经出现在内谷湖边。 风冥悠闲的坐在之前那张石桌上,甚至手里还晃悠悠的端着一副茶具,好像猜到他一定会来,脸上吟吟苦笑了一下,抬眼看了他一下,却抬手神秘兮兮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帝仲见到好友的动作,迟疑的站在原地没动,没等两人开口说话,湖面泛出涟漪,似是被一阵清风掠过,转眼间云潇的身影也不知到底是从哪里窜出来,豁然就出现在湖面上,但她自己好像也吓了一跳,连忙在水上连续点足踩着成片的睡莲一直跳跃落到湖边,帝仲歪着头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却听见耳边传来好友的笑声:“又回来了吧?我都说了你出不去,你偏不信,你再试一万次也是一样的结果,别白费力气了。” 云潇还没看见湖对面的帝仲,眼睛眨巴了两下,显得又委屈又无助,自她今天醒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留在了无言谷,无论她怎么想办法要回山巅的昆仑,最后都只会莫名其妙的来到内部湖边。 而眼前这个家伙,他一开始还在余音台和风青依说着话,后来索性直接坐到了湖边石桌旁,每次见她狼狈的出现就开口嘲讽一次,然后看着她气呼呼的往谷口方向跑去,再又被奇妙的力量送回来。 云潇知道这一切一定是谷主所为,但无论她怎么软硬兼施的央求,对方都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根本不理她。 想到这里,云潇愤愤的咬住嘴唇,这一天下来把她折腾的着实有些疲惫,可无言谷的天空虽然看起来群星璀璨,但总是给她一种不真实的虚假感觉,也让她眼下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时辰,刚开始风青依还担心她,也跟着她偷偷跑到谷口处,几次之后被谷主拦了下来不让她继续跟着,这会已经被哄去睡觉了。 云潇懊恼的瞪了风冥一眼,之前在飞垣的东冥,她本想跟着萧千夜一起去阵眼,那时候也是软磨硬泡结果被帝仲一口回绝不带丝毫商量余地,到今天她才发觉,其实上天界的人骨子里都差不了太多,面前这个笑嘻嘻的家伙竟然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呵……”风冥自言自语的笑起来,一翻手,青光泛起,湖面的睡莲感受到神力,包裹着的花瓣一点点展开,露出内部荧光烁烁的花蕊,瞬时就将昏暗的内谷点缀出幽幽亮光。 云潇这才注意到湖对面站着的那个人,眼眸一亮仿佛看见了救命的稻草,立马就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帝仲的手腕,她的手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云潇却浑然不觉焦急的脱口:“你回来了!快带我出去!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我跟那家伙又不熟,他又不肯放我出去。” 帝仲只是不动声色的默默将身体里的神力汇聚在手上,让手臂呈现出有血有肉的状态,然后任她抓着也不理,直接一起拽着就走到了风冥旁边。 “喂……”云潇被他直接无视,虽然知道多半求也没有用,还是死死抓着他,生怕一眨眼这家伙也跑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一边呆着休息去。”帝仲翻眼看了她一下,但也没有把身边这个不安分的女人推开,云潇虽然嘴里“哦”了一句,赶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风冥一脸想笑的样子,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威震四海八荒的人也有口是心非的一面,他忍了半天才没真的笑出声,赶紧用力咳了几声掩饰情绪,这才正色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帝仲在好友对面坐下,也不管身边的云潇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的抱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已经开始在石桌上画起来,直接回答道:“嗯,带上他太麻烦,反正也不算很远,神裂之术还能继续维持,我来找你是想问你打听一个东西,之前在昆仑曾听他们提起过一个虫印,大概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五星,五个尖角是蟾眼、蝎钳、蛛爪、蛇尾和蜈蚣足,五种毒物的一部分拼凑在一起,组成了这个特殊的虫印。” 风冥看着石桌上那个熟悉的图案,脸色一变,帝仲已经瞬间从好友的神态上察觉到一丝异常,接着说道:“这个东西目前是在飞垣那位五公主身上,但是据说昆仑的青丘真人曾在山中各地见过类似的图腾,眼下已经前去找寻,但至今尚未有进一步的消息,好友,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冥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经放在了那个古怪的虫印上,沉声道:“这是长生殿的禁术,他们一派有五位驭虫使,分别是玉蟾使、巨蝎使、灵蛇使、圣蛛使和天蜈使,这五人饲养五种毒物,从中锻炼出最强的一只,取其身体的一部分供奉给殿主,再由殿主施以门中禁术,将此五毒虫印封入祭品体内,然后献祭用于召唤蛊王。” “祭品?”帝仲神色一动,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向余音台,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问道,“难道说……青姑娘就是当年那个祭品?” 风冥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无声长叹了一口气,望着手里的茶杯沉默许久,终于用力闭了闭眼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说道:“跟我来。” 帝仲轻飘飘的一晃,云潇也不敢再闹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风冥走进余音台,风青依已经睡下了,她看起来很安稳,好看的容颜即使在睡梦里也依然迷人,她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在夜中泛着清纯的白光,让原本昏暗的余音台也透出清澈的光粒,风冥轻轻的将她扶起来,稍稍转了个身让风青依背对着两人,然后缓缓从她身上脱下轻纱睡袍。 云潇在这一瞬间脸庞飞速涨红,紧张的抓紧了帝仲的手臂,明明两个男人都是面不改色一脸凝重,反倒她一个女人羞涩难耐,不敢直视风青依如雪如玉的后背。 风冥的手指沿着脊椎落到腰窝出,在他手心的位置,竟是一个一模一样的虫印! “这……”帝仲心里咯噔一下,只见风冥苦笑一声,那笑容中满是沧桑神色,又小心翼翼的将轻纱睡袍穿好,再将风青依放下盖好被子,这才示意两人一起出去。 再次回到湖边石桌,气氛俨然沉重起来,风冥的声音渐渐转为苍凉,神色落寞:“祭品越强,召唤出来的蛊王就能力就越强,青儿本就是极其罕见的雪女体质,无疑也是长生殿立派以来最为稀有的祭品,所以我从蒙周手上抢走她,才会让他恼羞成怒,什么一统南疆、称霸武林都不重要了,三百年如一日到处追查我的下落。” 风冥一边叹息,一边揉了揉眼睛,神色里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懊恼,手上一用力愤愤捏碎了茶杯,接道:“二十多年前我察觉到东皇、曦玉的气息出现在昆仑,我实在不该一时好奇现身,否则他没有察觉到我在昆仑山中,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在昆仑境内再次设下这种召唤蛊王的禁术,帝仲,你口中的那位五公主,应该也是日月双神的后裔吧?虽然血脉可能已经被稀释到微乎其微,但毕竟是独属上天界的力量,如果她变成新的祭品,恐怕也不比雪女差。” 帝仲略感意外,皱着眉认真思考起来,风冥忽然平淡的提醒道:“以日月双神后裔的公主为祭品,又在昆仑境内刻下如此巨大的禁术,你觉得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风冥蓦然起身,眼睛眺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才静静的道:“我说蒙周怎么会有自信一定能逼我出手,原来手上握着如此重要的筹码,他苦心经营二十年,不过是为了报当年手下夺人之恨,呵……人类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摩,长生殿、长生殿!他们想要的不就是长生么,我已经被迫给了他长久的寿命,为什么他连命都不想要,非要找我寻仇?” 帝仲没有接话,连云潇都感觉喉间泛起酸楚。 风冥的脸色阴沉如化不开的浓墨,一瞬间让云潇心中隐隐发寒,情不自禁的用力挽住帝仲的胳膊,只听他苦笑着,勃然大怒斥道:“他在召唤蛊王失败的那一刻,强行将自己的生命和青依相连,以至于我不能杀他!甚至不得不在他身上留下术法,不让他有机会自尽,长生殿门下弟子寿命最多不过两百年,可他不一样,只要青依好好活着,他就一定不会死,可他偏偏不肯,到如今还想和青依同归于尽!活着不好吗?多少人想要长生都做不到!” 话到这里截然而至,此刻的内谷寂静无声,风冥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许久变得木然呆滞,忽然咳嗽一声,淡然道:“我不能让那位公主进入昆仑山,既然蒙周需要将祭品送入禁术中,再以此释放水下沉沦万年的魔物幻魃,那么眼下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就是直接除掉祭品,此事并不难,我亲自去就行。” 云潇大气也不敢出,五公主虽然算是她的情敌,又和她多有芥蒂,甚至也曾暗中想要设计陷害她,可她毕竟是被人迷惑了心知,罪不至死啊! 帝仲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迟疑道:“五公主现在正在云秋水身边,蒙周既然有把握把她送进来,应该早就动过手脚,不会让你轻易杀了她,而且眼下昆仑山中还出现了另一只魃,多半是无言谷失踪的先代谷主,为了拖延时间,声东击西,好让祭品顺利进入昆仑山,风冥,你留守内谷保护两个姑娘,这件事我去吧。” “你去?”风冥不由得向帝仲看了一眼,淡道,“虽是东皇和曦玉的后人,但和上天界也没有多少瓜葛了,倒是你,那位五公主和你什么关系?” “和我?”帝仲无声无息的笑了,回道,“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和萧千夜有些不解之缘,他多半下不了手,只能我亲自去。” 风冥沉默了一会,却是叹息一声,淡淡提醒:“帝仲,你不能离萧千夜很远,神裂之术会涣散,如果你再次失去神识,可能就真的无法恢复了。” “我有分寸。”帝仲冷定的回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一眼云潇,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将云潇从身侧拉到眼前,认真的嘱咐,“你老实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云潇愣愣的看着他脸上神情,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不解风情 “好了,我得走了。”帝仲摸了摸云潇的脸颊,对方却一直紧张的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知道她一定是在为刚才那些话忧心,帝仲顿下脚步,耐心的问道:“怎么了?” 云潇心知此事关系重大,足以威胁到整座昆仑山脉的安危,更何况一个人类的生命在上天界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但是再一想到前些日子的海上之行,自己曾从娘亲口中听闻了一些关于五公主的往事,她虽然也一直把五公主当成所谓“情敌”,甚至有意无意的总想拦着萧千夜不让他和五公主单独相处,但若扪心自问,她也不算讨厌五公主,如今听到帝仲和谷主的对话,心中终究是不忍,又不敢直接求情,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真的要对五公主动手吗?上天界那么厉害,难道就不能想想其它方法?” “其它办法……”帝仲看着她焦急的双眼,抬手指了指余音台,又指了指风冥,最后才无可奈何的回道,“除非她能像风青依一样,有一个强大到让长生殿完全无从下手的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又有无言谷这般神力充沛的地方和外界彻底切断联系,否则她永远都是个隐患,就算今天侥幸存活,来日再遇到厉害的蛊王需要召唤,她一样会成为祭品,潇儿,五公主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要为她求情?” 云潇的脸颊莫名红润了几分,立马狡辩道:“我……我也不喜欢她嘛,就是觉得这么做对她太不公平,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不过是被自己的亲姑姑迷惑了心智,也没酿成大祸,而且最近这段日子我娘在照顾她,两人感情可好了,好像她们才是亲生母女一样……” “你倒是不记仇。”帝仲用力揉了揉云潇的脑袋,不由感觉有几分好笑,脸色一动,“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 “我又不需要人家领情。”云潇嘀咕着念叨了一句,慢慢低下了头,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意,“反正千夜又不喜欢她,他心里只有我呀。” 帝仲眉头一皱,刹那间思绪万千,心想这个家伙真的是口无遮拦,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挑自己最不爱听的话说,瞬间被她一句话堵得心里郁闷不已,再看风冥已经捂着嘴开始偷笑,更是一分钟也不想再继续停留,他闷闷不乐的掰开云潇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行了,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此事我会转告你师父,若是昆仑有更好的办法,我也可以帮忙。”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耐烦的转身就要走,云潇立马死缠烂打的跟上去,知道他这一走自己就不可能再出去,于是低低的央求道:“你带上我一起回去呀!本来就事关师门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观。” “不行。”帝仲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开口就是毫无商量。 云潇见苦求没用,脑中转的飞快,立马胸有成竹的说道:“我……昆仑山我熟呀,我可以帮着青丘师叔去找那些虫印,一定比其他人要效率很多。” “不行。”帝仲还是一口回绝,嘴角的笑冷漠如铁。 “我还可以……还可以……” “少废话了,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理由再多也是不行。”帝仲知道她又想故技重施装可怜,也就面无表情的任她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下来,直接拎着衣领就丢到了风冥旁边,神色淡淡的道:“别跟我玩这一套,你现在出去除了拖后腿,一点忙也帮不上,老实在这里呆着,好友,帮我看好她,别让她胡闹。” “拖……拖后腿!”云潇尴尬的重复着这三个字,脸颊一路红到耳根,这话好像不久前才从萧千夜嘴中听到过,如今又毫不客气的被帝仲训了一番,脸色骤然黯然,小声嘀咕道,“我没有给你们惹麻烦吧……” 帝仲不解风情的冷哼一声,回道:“你现在就是个大麻烦,还是个连我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无言谷是最安全的地方,潇儿,你要是稍微留心一下就能发现,内谷的时间其实是停滞在某一天一直反复轮回,这种术法名为‘镜月之镜’,你的身体只有在内谷才不会继续恶化,一旦离开,时间回到正轨,很快就会出问题。” “时间停滞?”云潇惊讶的看着他,下一刻豁然抬头看着头顶虚假的天空,难怪今天她总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样一种违和,原来是因为内谷的时间被停滞了?! 云潇心中一紧,莫名转向余音台,想起风青依身上那种淡淡的,随时都要散去的白光,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同时,风冥的目光不紧不慢的转过来,虽然两人之间什么话也没有说,云潇却蓦然有种直觉,是因为她,谷主将无言谷变成这幅模样,一定是为了风青依。 帝仲向她看去,见她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再想起她如今的状况,心里更是烦躁忧虑,也不顾气氛已经有些沉重,继续语重心长的说道:“潇儿,萧千夜不愿意告诉你实情,但一直拖延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所以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腹中孩子会加速火种失控,严重的甚至可能直接熄灭,我不能让你留下他,等昆仑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也要解决这个孩子……” “帝仲……”风冥被他的话吃了一惊,飘然起身,显然是觉得他说的太过直接,连忙暗暗拦在两人之间,低道,“会不会聊天?你就不能说的委婉一点?” 帝仲依然神色严厉,眉头紧皱,一想起这件事情心情就沉重的不行,沉吟片刻,只好放缓语调,说道:“潇儿,你或许觉得我说话太重,但我真的不想骗你,也不想给你任何不切实际的幻象。” “我知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说出来……也许更好。”云潇反而是出奇的镇定,轻笑一声,也不言语,终于松开他的胳膊,一个人往客房走去。 “潇儿。”帝仲喊了一声,云潇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是低头快走,越走越快,到最后脚下踉踉跄跄,直接扑着往房间里跌跌撞撞的摔了进去。 风冥干咳了几声,眼珠转了几转,夹在两人之间实属尴尬,不免有些的担心道:“这……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算了,让她冷静一下吧。”帝仲无声叹气,知道自己现在过去也是无话可说,风冥淡淡一笑,像过来人一样凝视着自己曾经的好友,摆手道:“你呀……哎,你是真的不会哄人啊,哪有人这么跟女孩子说话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凡你换个说辞,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僵硬吧?” “哄人?我只是告诉她真相而已。”帝仲转过身看着一脸深意的好友,他的目中眼波流转,是望着余音台的方向,他顿了一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遥遥望着客房,忽然回道,“那确实是比不上你,你在这内谷中三百年如一日,不仅没有丝毫无趣生厌,反而把青姑娘哄得这么服服帖帖,一口一个师父师父亲昵的叫着,难怪你流连忘返,连上天界都不想回去了,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风冥被他莫名其妙挖苦了一句,俊朗的脸上寒光一闪,冷哼着反讽了一句,道:“我也没做什么,青儿本就钟情于我,自然不会觉得无趣生厌,你要是能让云潇回心转意,我不介意你们一起住在无言谷,不过我看你刚才说话那咄咄逼人的样子,怕是没姑娘会喜欢你了,你还是再去找只小奶狗养着好了,否则谁能忍得了?” 两人同时抬眼,正好四目相对,顿时空气仿佛凝固一般,风冥的面容僵硬了几秒,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劝道:“我说你怎么会输给萧千夜那种性子的人,绕了一圈,你不比他强到哪里去嘛!倒是可惜了这个云潇,但凡换个善解风情的人,也不至于受这份气,可她偏偏遇到两个冰山,也是倒霉。” 帝仲站在原地望着客房,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离开,风冥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虽然嘴上笑而不语,掌间的漩涡已经悄无声息转动起来,果然片刻之后,才走到谷口还没来得及回去的帝仲就被一股强悍的神力直接又带回了内谷,他惊了一下,发现自己和云潇一样身处湖面,也是本能的点足掠过红莲,再一次站到了风冥面前。 “喂,你干什么?”帝仲蹙眉望着好友,此刻的表情阴郁如墨,若是换成了别人,肯定是大气也不敢出,但风冥依然是漫不经心,甚至笑吟吟的看着他,目光闪烁,眼中有几分讥笑,又有几分认真,“急什么,又不差这么几分钟,你毕竟是我好友,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还不快追过去说些好听的哄一哄?我可告诉你,云潇这个姑娘,她毕竟是有着神鸟的血统,比正常人类的女孩好哄的多。” 他一边说话,一边觉得自己这番话实属搞笑,但斟酌了半天,又想不到更合适的说辞,只好挤眉弄眼的一直给好友使眼色。 帝仲沉默了一下,抿紧了嘴唇一动不动,睡莲的淡淡花蕊之光映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隐隐约约彷彿在内心的某处,有种莫名的声音在叫唤,他哪里会哄人,他这辈子都没哄过谁。 风冥见他不领情,顿时觉得索然无趣,合上了眼,仰起头深深呼吸,叹道:“不去算了,谷口已经打开了,你要走就走吧。” 话音未落,湖边的人影已经悄然飘到客房处,风冥若有所思的咧嘴笑了笑,微微叹息一声。 第二百九十三章:夜谈 客房里昏暗一片,云潇正坐在窗边扶着额头来回揉着,看起来是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帝仲本来一脸严厉,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跟她说话,结果一进来见她这幅模样瞬间就感觉忍不住想笑,他若有所思的低头再看了看脚下的门槛,忍不住挖苦道:“让你走路不看路,这下摔疼了吧?” “你……你要是来嘲笑我的,现在就可以回去了。”云潇憋着一口气不好发作,她本来心情就一团乱,五公主的虫印,娘亲和师兄的安危,甚至整个师门会不会遭遇预料不到危险,这些事情无一不牵动她的心,但自己眼下又被谷主困在这里出不去,偏偏帝仲还一点不留情面的嫌她拖后腿,刚才匆忙跑回来又被门槛绊了一下脚直接摔了个脸着地,原本以她的身手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狼狈,偏偏那一瞬间出于本能抬手护住了小腹,这才一下子失去重心,等她在冰冷的地砖上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爬起来,这家伙居然还追过来继续嘲笑她! 这会要是换成萧千夜,她肯定要泪眼汪汪的卖一波惨,可是面对软硬不吃的帝仲,云潇是根本连演戏都不想演,直接气呼呼的就抬起手指指向门外,没好气的骂道:“你来干什么,你又不肯带我回去,还要说一堆话故意气我,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摔疼了吗?”帝仲无视了对方的发牢骚,反手掩上房门飘到窗边,借着窗外微弱的荧光,只见云潇的额头已经一片通红,鼓起了个小包,帝仲忍着心里的笑,温和的伸手揉了揉,淡淡说道:“回个房间都能被门槛绊着脚摔成这样,你还敢说自己不是个拖后腿的?这么多年在昆仑不好好修行,现在知道帮不上忙着急了?” 云潇冷哼一声,手上轻轻一甩,似是对他这番话极其不满,横眉冷目的反驳道:“我不是不好好学,只是很多东西师父不肯教我,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师父偏心,现在才知道是因为自己体内有神鸟的火种,昆仑的剑术、灵术,甚至阵法都需要引动自身内力,可我掌握不好,稍微出格一点就会导致体内火种紊乱。” 她说着说着语气就渐渐低了下去,看起来极为委屈,帝仲倒是顺着她的话认真的想了想,只见云潇绞着手,咬了咬嘴唇,眼中竟然有细微的泪光在闪烁:“那一年我第一次参加弟子试剑大会,连败七人,连师兄师姐都不是我的对手,可是在第八场比试才开始的时候,忽然身体燥热难忍,引得昆仑之巅万鸟悲鸣,之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了,再等我醒过来就在唐师姐那里,她说试剑大会已经结束了,我娘向师父提议,以后都不再让我参加。” “嗯,我知道。”帝仲心不在焉的随口接话,这些往事曾在萧千夜的记忆里反复浮现,也早已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重要回忆。 “我没有不好好学。”云潇再次重复了一遍,认真的看着帝仲,生怕他不相信,“在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之前,我经常跟娘抱怨说师父不肯教我昆仑的高级剑术,千夜才学了十年,师父就把封十剑法传给他了,还有天澈师兄,教了他‘傲天’、‘傲世’两种剑法,只有我,除了剑阵他什么也不肯教我,还硬说是我自己体格不行,要学会变通,另辟蹊径。” “嗯……”帝仲被她说的无言以对,其实掌门的选择无疑是对的,云潇体内的火种极为危险,会在体力濒临极限的时候无法自制的爆发,而剑阵只需要深厚的灵力,并不需要像传统剑术一样有更为强大的体格去支持,但她毕竟是昆仑弟子,又是掌门亲传,一点高级剑术也不传授,确实是会让她心中有所介怀吧? 云潇强压住委屈,但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了哭腔:“我也不想拖你们后腿,可我就是担心你们,想跟着罢了。” 帝仲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俯下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内心仿佛被无形之手触动,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好了,是我不对,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你也没有很拖后腿,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嘛,你看,你救了他很多次,没有你他早就死了,我现在也不会好好的站在这里。” 云潇瘪瘪嘴,知道他只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但心中暖暖的,转瞬就破涕为笑。 帝仲看着她扬起的笑脸,心间泛起涟漪,虽是虚假的身体,却真实的感受到了那种怦然心动,让他久久无法自拔,深陷其中,果真是如好友风冥所言的那样,这个姑娘实在太好哄了,只要他稍稍放低姿态说几句好听的话,云潇就会把所有的不快抛之脑后。 他失神看着云潇,面庞恍惚,寂寥而带着些无奈和凄凉,明明眼前是个如火般炽热的女子,他却只能感到冰凉,神裂之术的身体也不能将她拥入怀中。 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帝仲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肃然,忽然心中泛起一个疯狂的想法,情不自禁的脱口问道:“潇儿,掌门不肯教你,我可以教你,上天界的武学虽然晦涩难懂,而且受限于终焉之境的残影碎片,无法完全掌握,但你毕竟身负皇鸟火种,凤九卿能学会的东西,你应该也不在话下,你想不想学?” “真的?”云潇的眼眸豁然亮起明媚的光,兴奋的抓住他,“你真的愿意教我?” 然而,率先后悔的却是帝仲,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的蹙起眉头想了又想,上天界的武学强悍,一般人穷毕生之力也根本学不到什么,所以即使潋滟在伽罗泣雪高原上留下了那块记载部分武学心法的雪碑,真正能掌握的人也只有身怀他部分力量的萧奕白而已,凤九卿能学会,无疑是凭借自身过人的天赋加上灵凤血统的加持,可是云潇……这种过分强悍的力量会不会加速她身体的负担? 而且,上天界的武学因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一贯不外传,他已经破例教给了萧千夜,再继续教给云潇,只怕同修那边会有所怨言。 “你……你不会只是哄我开心吧?”云潇见他久久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帝仲虽然面有担忧之色,但毕竟是他刚才一时冲动脱口问出的话,这么快变卦肯定又要惹她生气,他脑中飞速闪过万千中念头,终于只能找一个折中的方法,于是对她摊开手心,以神力凝成一个漩涡,说道,“当然不是,不过这种事情也急不得,你得先从些简单的东西开始学。” 云潇惊讶的看着他手心里的漩涡,兴奋的不行,立马开心的道,“这是谷主手中那种术法吗?可以把人关进去的那种?” “嗯,差不多,差不多吧。”帝仲含糊其辞的掩饰过去,连忙转了个脸不去看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无言谷有一种奇妙的术法,甚至能将武器直接放在身体里,其中这种术法来自上天界,名为‘间隙’,是一种空间术法,可以将武器藏在另一处空间,表面看起来才好像被放进了体内,你好好练习,等熟练了就可以关人了。” “这么厉害!”云潇乐呵呵的,丝毫没有察觉帝仲脸上的闪躲之色,其实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间隙”之术是一种独属上天界的空间之术,想把人关进去困个百年千年,恐怕也只有精通此门术法的风冥一人能做到,他能教给云潇的,最多就是把剑灵一类的武器放进去,仅此而已。 其实他早就有打算将这种术法也教给萧千夜,毕竟古尘实在太显眼了,如果有间隙之术,他就不至于走哪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眼下为了哄云潇开心,他只能如此,帝仲在心底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也有睁眼说瞎话的这一天,他默默拉过云潇的手,在她掌心出顺时针画了一个圈,然后以自身神力引动漩涡慢慢旋转,继续说道:“你好好感受一下这其中的灵力运转,这段时间在内谷无聊的话就多多练习,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就直接去问谷主,他比我更擅长这种术法。” 云潇深深呼吸,原本郁积在胸间的闷闷不乐一瞬通畅,连精神也顿时好了不少,那种特殊的神力在她掌间,像一个真正的无底洞,好像能吸进周围一切。 帝仲看着眼前全神贯注的女子,一时为之震动,心动神驰燃起一种剧烈的冲动,无意识的脱口道:“我都教你武学术法了,你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师父’?” “嗯?”云潇幡然回神,眉头微皱思索,然后才郑重其事的往后退了一步,对着他深深的鞠躬,认真的道:“师父!” 帝仲感觉虚无的身体里涌起炽热,这一声当真师父叫的他心潮澎湃无法自制,甚至一瞬间能理解好友风冥为何乐此不疲的对风青依百依百顺。 她和萧千夜真的是两种极端的性格,那家伙认定了姜清,就不肯轻易再喊自己“师父”,可云潇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立马就改了口。 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然而,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帝仲上下看了看云潇,总觉得这声师父的语气让他并不满意,好像太过正式,是把他放在了昆仑掌门一样的位置,他反而窒了一下,想了又想,这才缓缓说道:“不对,你重新叫一次,像……像青姑娘那样。” 云潇郁闷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转念一想,生怕他一会变卦不肯继续教自己,连忙正襟危坐的清了清嗓子,刻意拉长了语调:“师……父。” 帝仲听得尴尬,深深呼吸,感觉虚假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只能作罢摆了摆手,转移话题:“好了,你就在无言谷先练习,我得回去了。” “哎,你等等……”云潇连忙拉住他,面色瞬间凝重,“我娘和师兄也在五公主身边,我求求你一定好好保护他们……” “好。”帝仲轻轻点头,摸了摸她的脸颊。 云潇的身子微微一震,知道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字,比千言万语更重要。 帝仲再走出客房回到湖边,视线转到了一直坐在石桌旁的好友,神色从容的落在他身上,风冥远远和他对视一眼,神色颇为微妙,忍不住笑起来,不急不慢的叹道:“骗人,不好的。” 帝仲自然知道好友所指的无疑是“间隙”之术,嘴角无奈的扬起笑意,摇摇头跟着叹道:“偷听,也不好。我得回去了,虫印之事如果有进展,我会再来找你。” 风冥摆摆手,低道:“不送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叛离 这几日的昆仑之巅俨然变得忙碌起来,虽然为了防止引起恐慌,虫印一事只有入门已久的弟子知晓,但从一直在高空穿梭往来的剑灵数量来看,就算是普通的弟子也已经隐隐感觉近日门内有不同寻常的大事发生,萧千夜按照师父的嘱咐,每日早课时分回来到习剑坪指点晚辈弟子练剑,这些年新入门的人大多不认识他,但见他腰间别着剑灵又从来不用,而是用另一柄细长的黑金古刀,心中又疑惑,又不好意思主动上前询问。 紫宸真人处一直没有传来更近一步的消息,只说是各地的魑魅魍魉层出不穷,杀了一波,立马就会出现另一波,似乎是有人要刻意掩饰中心魔物的位置,而青丘真人外出探查昆山境内的虫印,也至今未返。 他就只能这样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着,但越想起这些事情,萧千夜就越心不在焉,就连指点晚辈也显得更加不耐烦,其实帝仲那日从无言谷回来之后,曾明确告诉自己五公主身上的印记是一种献祭之术,而昆山境内分布的各处虫印则是献祭之阵,一旦祭品进入阵中,恐怕天池水下的魔物就会产生共鸣,甚至极有可能逃脱。 他剑眉紧蹙,因为烦躁一直来回踱步,细算时间五公主一行应该也快到到达山脚附近了,到底是要拒之门外,还是将计就计,师父也一直没有表态。 就在此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直接落到他眼前,萧千夜蓦然抬头,只见唐红袖大步跳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就那么当着众多弟子的面把他从习剑坪拽到了自己的剑灵上,御剑术只是稍稍顿了一会,立马往西边鹿吾山的方向飞速坠去。 “师姐?”萧千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是不是青丘师叔回来了?” “嗯,师父回来了,掌门也在呢。”唐红袖对他的态度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又转身盯着他反复打量了好久,奇怪的问道,“你一个人吗?上次那个鬼魂去哪了?” 萧千夜听她提起帝仲,脸色一沉,这几日帝仲经常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大半天,虽然两人思维共存,但实际上他并不能直接了解到帝仲的想法,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时常让他感到不舒服,但又无可奈可,于是不快的嘀咕道:“他去哪一贯不和我说,反正他会光化之术,来去自如,昆仑境内的至清之气也能让他维持神裂之术不散。” “光化之术……”唐红袖眨眨眼睛,想起那天他比自己还快的出现在浮玉山,这才恍然大悟,萧千夜显然不想跟她一直谈论帝仲之事,主动问道:“青丘师叔这次回来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各地虫印的位置?” “师父为了这个虫印受了伤,但还是一回来就让我去找你。”唐红袖反而是从鼻腔里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快言快语的念叨起来,“难怪之前连震那么不开心,你都多久没回来了,这一回来师父师叔还有掌门,他们有事都直接找你!换了我,我也不开心。” “师姐……”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其实师父师叔并不是真的认为他比其它弟子更优秀,只不过是因为帝仲在,才对自己格外青睐。 两人快速到达青丘真人所在的鹿吾山,这里位于昆仑四大主峰的西面,因一直以药理、病理为主修,弟子房附近也都种植着各种罕见的草药,远远的就能嗅到令人神清气爽的药香味,顺着昆仑的雾气一路飘向云边,才落地,小师弟凌波就迎了上来,急呼呼的道:“唐师姐,萧师兄,掌门和师父都在呢,你们也赶紧过去吧。” 萧千夜立马跟着凌波走进了屋,青丘真人手臂上缠着一层白纱,面容稍有疲惫,正在中心莲座上席地而坐,调息运气,萧千夜心下一动,脱口问道:“师叔,您伤势如何?” 青丘真人看似轻松的摆摆手,他的伤虽然在手臂,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稍稍动了一下,立马额间就涌上一抹青紫色,唐红袖连忙跑到师父身边,焦急的劝道:“师父,您别动了,这种毒的毒性极强,动一下就能蔓延至全身,您现在好不容易止住伤势,千万不要再动了。” 掌门姜清见状,掌下运起内力,一手推在青丘真人后背,另一手勾起将鹿吾山的清气引入房中,萧千夜不敢再多问什么,疑惑的转向自己的师父,隔了好一会,青丘真人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脸色好转,姜清从青丘真人身边抽身退出,掌下再次运气,将灵力转化成薄薄的屏障护住青丘真人,这才转身望向徒弟,正色道:“这是被虫印的一角蝎钳所伤,此印记在昆仑东面二百里左右的咸阴山,距离山鬼出没的一代非常近。” 萧千夜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妙,姜清沉吟道:“你师叔此次涉险探查各地虫印,确实是在东南西北四处发现了类似的虫印,但仍缺了一角‘蛇尾’,若是师父猜得不错,那最后的一角多半就在至今下落不明的魃附近,五处虫印呈现出献祭之阵,是在等待祭品进入,引动天池水下魔物再度苏醒。” “有何办法除去虫印?”萧千夜脸色一阵惨白,全身皆抖,冷汗不自禁的顺着脸颊滴落,心中更是惭愧,想力挽狂澜却完全无从下手,他恶狠狠的紧咬着牙关,握刀的手死死攥紧,没想到当日为了保全天域城,自己竟将这种巨大的隐患亲手带至师门!更没想到那个苗人处心积虑二十载,竟然有如此心机手段! 姜清见到弟子脸上的阴郁之色,只是无声叹了口气,接道:“青丘曾试图毁去咸阴山处的蝎钳印记,但却因此引动附近山鬼倾巢而出,甚至群起而攻之,而且此印记中带着苗疆奇毒,虽以剑灵强行将其劈成两半,中间却瞬间冒出无数巨蝎,青丘正是不慎被蝎钳所伤,好在回来的即时,还能勉强克制住体内毒素蔓延。” 萧千夜听闻师父所言,只感觉心中惊魂难定,脸上尽失血色,再想起这几日被安排去铲除魑魅魍魉的同门,更是焦虑难耐,连忙问道:“师父,师兄他们……回来了吗?” 姜清点点头,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很明显已经超出了预料,叹道:“我已命他们全数返回,此虫印太过危险,稍后我会和白厉亲自前去处理,但是眼下施术之人始终不知所踪,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挡,我只担心秋水他们也会遭遇预料不到的危险,算算时间,差不多再过三日就该进入昆仑山了。” “师父……”萧千夜欲言又止,为难的看了眼姜清,许久才艰难的开口,“师父,帝仲曾向弟子言明,五公主明姝就是此次献祭之阵的祭品,她身负上天界日月双神的血统,一旦和天池水下的幻魃产生共鸣,后果将会不可设想,师父……是否应该现在就阻止,不能让祭品轻易进入昆仑山。” 姜清一脸深思的看着徒弟,这件事帝仲已经和他说过,但要昆仑如此对待一个身世悲惨的异国公主,终究是心有不忍,有违师门训诫之言。 萧千夜见师父许久不回答,自然知道昆仑一派自古行事作风是以慈悲济天下,就算自己身陷危机,也万万不会将五公主拒之门外,更何况这段时间五公主和云秋水朝夕相处,两人感情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若是真如帝仲所言直接杀了五公主一了百了,恐怕秋水师叔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沉默,忽然间席卷而来,萧千夜感觉喉咙一干,忍不住一口咳嗽,竟然是从胸肺里硬生生咳出一口淤血,姜清眉间一动,下意识的运起护住弟子心脉,语重心长的劝道:“不可如此急火攻心,先稳住心神。” “师父……”萧千夜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师父温柔的脸庞,幼年时期的记忆一幕一幕撞击心头,也让他在心底做着剧烈的挣扎,昆仑本该是个与世无争的清修之地,是自己一时疏忽带来了灾难,师父、师叔皆是心软之辈,一定是宁愿自己承担风险,也不愿意置之不理。 但他不一样,他自幼来求学,就不是为了拯救苍生。 萧千夜紧闭着眼睛,伸手探到腰间剑灵,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好似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早就冰凉如霜的身体顿时变得燥热难忍,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眼中已没有丝毫迟疑之色,萧千夜对着授业恩师再次郑重的跪拜,然后取下腰间剑灵,双手托举,颤道:“弟子返回故土飞垣这八年来以来,位高权重,手握生杀大权,曾奉皇命屠杀无辜,镇压百姓,毫无怜悯之心,早已违背师门谏言,承蒙师父厚爱不予追责,但弟子愧对昆仑……” “住口。”姜清心下一颤,已经知道他想说的话,瞬间感觉一颗心里空荡荡的,无意识的厉声制止,但萧千夜仍是坚定的看着师父的双目,目不转睛的接道:“弟子愧对师门,不愿再给师门蒙羞,请师父收回沥空剑,将我逐出师门!” 说完这句话,萧千夜全身冷汗,微微颤抖,但他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对着恩师再叩首。 姜清下意识地想扶起眼前弟子,但身体宛若失去全部力气,只是稍稍抬手,抚摸着沥空剑——剑灵受损严重,在无声的诉说着这个弟子这段时间凶险的遭遇,但始终有一束纯白洁净的灵魂安安静静附着剑身,虽不言不语,却透出彻骨的悲凉。 唐红袖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顾不得现在是掌门在和自己的亲传徒弟说话,直接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怒斥道:“你脑子出问题了?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我是很嫌弃你,当时也说了些重话,可我没真的想赶你走,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萧千夜只是望着姜清,两人都在无声的沉默,许久,姜清的手从沥空剑上掠过,正色问道:“若是为师不肯呢?” 萧千夜苦笑一声,殊不知这一刻自己的手竟然颤抖的厉害,终于还是淡淡回道:“若是掌门不肯,就当是我自行叛离昆仑吧。” “掌门?好一个掌门。”姜清听见这两个字,心知弟子已经下了决心,无论自己再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半晌,姜清才慢慢收回目光,一挥袖背后剑匣应声开启,再挥手沥空剑被瞬间收入其中,姜清凝视着自己最为器重的徒弟,口中喃喃道,“沥空剑我暂且收回,但昆仑不是你想叛离就能走得了的,你是不是想现在就出去杀了五公主,然后一人背起所有骂名?千夜,你说你位高权重,论身份,五公主也算你的君主,这般不仁不义,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萧千夜低低苦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掌门有所不知,我对那位公主本就不仁不义,早就不差这逼命的一刀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起身,姜清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想阻止徒弟的脚步,下一刻古尘应声而出,是以上天界的武学直接击退自己的恩师,再等众人回过神来,萧千夜的身影已经离开鹿吾山。 第二百九十五章:险中险 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虽然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本能的追了出去,昆仑的御剑术原本需要剑灵支持,而将沥空剑归还给掌门之后,萧千夜手上只剩下古尘,果然他在鹿吾山边缘凝视着手里的刀微微犹豫了片刻,唐**赶紧跟了过去,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抽出自己的剑灵拦住对方的脚步,怒骂道:“你疯了,掌门可没同意你走,你这些年在外头长本事了是不,连师父的话都不愿意听了吗?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在飞垣当的是什么官,回了昆仑,你就是我的师弟,话不说清楚,你别想跑!” 萧千夜一回头,唐**的剑灵已经逼至眼前,他本不想动手,这会只能被迫一退再退,唐**见他一直躲闪,心里的气越来越重,萧千夜入门第三年开始参与弟子试剑,当真是资质惊人让她叹为观止,虽然性格上和她合不来,但毕竟有云潇这种乐呵呵的和事佬夹在中间劝和,一来二去两人也勉强算是熟悉,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个师弟眼下会做出叛离师门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数年不见,他已经长大了,脸上少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寂寞,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千夜纵身掠入云端,古尘上缠绕的神力刀鞘也一直没有散开,他自然知道唐**是青丘真人的徒弟,也不是以剑术修行为主,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只怕古尘会误伤到她,所以是尽力压制着手头的力道,避免和她的剑灵正面交手,但是他越是步步退,唐**就不甘心的步步紧逼,晃眼之间两人的身影穿梭在云雾中,一个想尽快脱身,另一个却始终穷追不舍。 萧千夜眼下担心的只有祭品一事,如果按照这次他们返程的时间来看,一定是走走停停,每日都要休息,那么再过三日到达昆仑山脚之后,多半是要在附近的蟠龙镇暂住一宿才会回山,自己必须在蟠龙镇除掉祭品,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师门不受威胁! 想到这些,萧千夜心中再次涌上一股剧痛,像无数锋利的刀刃无情的割过心脏,喉间又是一阵血腥,他不动声色的将这口血沫咽了回去,面色更是难看,原来人在急火攻心的情况下真的会从肺腑咳出鲜血,这么多年了,他在飞垣历经各种凶险,哪怕遭遇危及生命的事情都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今日面对师门遇险,竟然两度咳血! 没等他多想,唐**终于追到他身边,两人是借着灵力踩在云雾中,但萧千夜看起来面色不佳,好像随时都会失去重心从高空坠落,唐**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刚才掌门的那一番话言外之意她多少能理解一些,但要眼前人独自背负骂名,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眼,唐**心中有气,但还是手一挥没有继续攻击,正色道:“这件事或许还有周转的余地,你别急着走,等掌门和各位峰主商讨一下,一定还有其它办法。” 萧千夜只是无可奈何的摇着头,压低声音道:“唐师姐,你不知道,这个虫印连上天界的蚩王都束手无策,三百年前蚩王从苗疆长生殿手里抢走一个体质特殊的女人,这个女人身上就带着这种五毒虫印,他很爱很爱这个女人,甚至连上天界都不愿意回去,就和她一起隐居在昆仑雪谷之中,如果真的有办法消去虫印,他一定早就动手了。” 唐**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无话可说,只得焦急的绞着手,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其他能挽留他的方法,萧千夜认真看着她,心底五味陈杂,继续说道:“要么将祭品永久的囚禁,要么就只能直接杀了永绝后患,师姐觉得这两种方法哪种更为稳妥?呵……以昆仑的行事作风,多半是会选择第一种吧,师门内也确实有可以囚禁祭品的地方,可是若以我的想法,与其留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隐患,还不如现在就让她解脱。” 唐**愣了一下,顿时想起这几年为数不多听到的关于萧千夜的一些事情,忍不住问道:“她是哪位曾经指婚给你的公主吧?我记得明戚夫人以前来的时候跟秋水师叔提起过,当时云潇就急得不得了非要去找你,后来夫人说你抗旨拒绝了赐婚,飞垣的帝王也没有再追究什么,云潇这才放了心,还偷偷和我唠叨了好久,你……你算是有愧于她吧,真的还要亲手杀了她?” 萧千夜低垂着眼眸,师姐所言之事的确是他心中的疙瘩,五公主被他拒绝之后再无一人主动提亲,这几年更是沦为全境笑柄,可自己直到现在也给不了她任何补偿,甚至还要亲手置她于死地。 唐**见他神色里终于有了一丝难以描述的悲凉,反而心底松了口气,慢慢靠过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低道:“好了,你这家伙从小脑子一根筋,就算、就算真的要杀了祭品以绝后患,昆仑这么多人也轮不到你动手,快去和掌门认个错道个歉,掌门一贯对你包容,你态度好一点,他不会真的把你赶出师门的。” “师姐……”萧千夜强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师姐,昆仑这么多人,只有我动手是最合适的,五公主怨我不是一两天了,也不差再多恨我一些。” “喂,你!”唐**错愕的半天没接话,萧千夜对她礼貌的拱手作揖,身体中心竟然忽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白光,顿时整个人好像要羽化消失一般,云端的雾气被一阵清风搅动,风中却带着另一种独特的神力,唐**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不是昆仑的术法,是他之前提过的“光化之术”! 下一刻,唐**看见眼前坠过一束如流星的光,再定睛萧千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糟了!”唐**暗骂了一声,还想再继续追的时候,耳边幽幽传来姜清的传唤,让她先回鹿吾山。 鹿吾山青丘真人的丹房内,姜清一只手拖着剑匣,另一只手温柔的拂过从弟子那里收回来的剑灵,沥空剑散发着锋利的白光,映照着掌门的脸庞显得格外凝重,唐**静悄悄的走过去,眼眸骤然露出不可置信之色,情不自禁的捂住了嘴,剑灵上共有三处如冰裂般的伤痕,其中一道成纵向约有十寸长,在其尾端的地方又是一道弯曲斜着的伤,直接延伸到剑尖。 唐**感觉心中汹涌澎湃,说不出的情绪在剧烈翻滚,昆仑的剑灵铸炼手法极为特殊,是在最北面的轩辕丘剑冢中采天地日月之气,穷数十年才能锻出一柄,而且一旦破碎无法二次修复,但是昆仑开山立派数千年以来,有记载的剑灵受损之事也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一般情况下能在剑身上击出微微的伤痕就已经非常罕见,而向沥空剑这样损坏如此严重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个一海之隔的孤岛,当真如此凶险? 姜清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对什么人说话,淡淡道:“出来吧,我知道你能听见。” 唐**不解的望向掌门,姜清的目光一直柔和的盯着沥空剑,果然剑身上一点点凝聚出纯净的白光,如烟如雾在她眼前慢慢的幻化成人的模样。 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鬼魂”,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脱口:“云潇?” “师父……”云潇心虚的瞥了一眼姜清,就算本尊仍在无言谷,这一魂一魄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姜清只是默默看着这个小徒弟,虽然这些年并未教给她什么高级剑术,但他毕竟还是真心关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眼下见到这幅模样的云潇,心中是又气又无奈,只能按捺住情绪,语重心长的叹道:“为师要是知道你这一趟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当时就不该让你陪天澈同行,云潇,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云潇哪里还敢回话,昆仑这么多长辈,她唯一害怕的只有掌门师父,倒不是说师父对她有多严厉,只是那双看穿一切的双眼,总让她感觉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去。 “呃……你、你怎么回事?”唐**有些尴尬,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主动抢话,她伸着手尝试碰了碰眼前的鬼魂,发现这只是一魂一魄,应该是被什么刻毒的术法强行剥离出来,必须依附灵器而活,想到这里,唐**脑中率先想到的是无言谷魂系一脉的术法,眼睛都吓的滚圆,又道:“你不是在无言谷吗?难道是谷主……不会吧,谷主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到底是什么人把你搞成这样?” “师姐,跟别人没关系,是我自己……自己想要这样的。”云潇生怕唐**误会,赶紧接话解释,又暗搓搓扫了一眼师父,这才神色闪躲的低下头,轻声说道,“那时候也是没办法,上天界的夜王苦苦相逼,又以千夜兄长的性命威胁他,我很担心他,因为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冒险,然后……然后正好有一种名为分魂大法的邪术,又正好有人会,所以我就……就试了一下。” 唐**被她一句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云潇的身体其实很特殊,是个看起来从小就很健康,连风寒都从未感染过的人,但实际的情况却极为罕见,稍微运气就会致使体内灵力紊乱,而且一旦出现异常,体温会飙升至滚烫如火,八年前跟着萧千夜坠崖之后,身上更是长出了奇怪的火焰羽毛,她跟随师父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她那样复杂的情况,一直以来云潇就是她最为关注的病患,可是这家伙明知分魂大法是“邪术”,还不顾一切的试了试? 姜清只是微微闭了一下眼,好像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最后也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潇儿,谷主留你在无言谷是不是另有隐情?” “没……没有。”云潇赶紧一口否认,但她的神色丝毫也没逃过姜清的眼睛,只听掌门突然哼了一声,冷冷道,“去了一趟飞垣,回来就变得和他一样,对师父也这么说谎?” 云潇瘪瘪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姜清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反倒是唐**生怕掌门动气连忙出来劝道:“掌门,您别和她一般见识,等她回来我会好好给她检查的,您放心吧。” “师父找我,不是为了这个吧?”云潇见唐**出来给自己求了情,立马笑嘻嘻的换了神色,姜清冷冷瞪了她一眼,吓的云潇只好严肃的绞手,低道,“刚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几天谷主也和我说了祭品和献祭之阵的事情,师父此时收回沥空剑不是真的想赶他走吧?那……那又为什么刚才不留呢?” 姜清剑眉紧蹙,正色道:“祭品毕竟在你娘身边,那位五公主和当年的长公主又是血亲姑侄吧,为师总是有些不安,生怕这其中另有隐情再生变数,之所以放任千夜现在离开原因也在此。” “长公主……”云潇吃惊的道,“长公主已经死了啊……” “你见到了吗?”姜清淡淡提醒,云潇心下一沉,只听师父继续说道,“长生殿的虫印能够侵入五脏六腑,甚至能一定程度上生命相连,为师担心现在的五公主也已经和长公主相连,否则她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想报仇,不惜和长生殿联手,怎么可能到头来却毫无收获?如果当真如此,你娘就会有危险,千夜现在过去未必是坏事,我已经暗中传信给你天澈师兄,让他们多加注意,如果五公主只是身负虫印,那么我派愿意暂且收留她,再另寻他法尝试救助,但是如果这位公主早就不再是本人,那么……这段孽缘总归要个了结。” 话音未落,云潇的魂魄瞬间消散,内谷之中的本人一蹦而起,焦急的往余音台冲去寻找谷主风冥。 第二百九十六章:风青依 风冥本在余音台和风青依说着话,远远看见云潇跑过来,还没等她进门眉头就已经情不自禁的皱起,风青依瞥见师父脸上瞬间出现的头疼之色,立马就明白一定是云潇过来了,但她倒是很开心,踮着脚小跑主动开了门,云潇原来心急如焚的想找谷主,一下子撞见风青依的脸庞出现在自己鼻尖前,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往后退连连后退,余音台本来半侧建在湖上,这一退脚下一空险些坠入湖中,好在风青依及时拉住了她,一把将她带了回来。 风青依笑呵呵的拉着云潇的手,眨着眼睛偷笑着,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倒是很喜欢这个开朗的昆仑女弟子,原本来到无言谷后她的生活里就只剩下师父风冥一人,这一下忽然多了个爱说话的女孩子,就好像在死寂的水中扔去了一块石头,顿时让她寂寞许久的心重新泛起波澜。 云潇拍着胸脯喘了口气,风青依歪了个头凑到她眼前,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谷主呢?”云潇此时也顾不上和她解释了,一想起娘可能会有危险,急的眼眶通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风青依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手里下意识的用力,忙道:“师父在屋里呢,你别急,有什么事跟师父说说。” 风冥已经从余音台里飘然而出,抱怨道:“才消停几天,又要开始闹了?” “师父!”风青依连使眼色,风冥瘪瘪嘴,无可奈何的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您放我出去吧!”云潇脱口而出,脚步已经无意识的朝着他跨了几步,然后又在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认真的道:“谷主,五公主身负虫印,此印记可以一定程度和驭虫使生命相连,您有所不知,五公主身上的虫印正是她的大姑姑,明玉长公主所为!她现在就在我娘身边,我很担心、担心那位长公主还活着,甚至已经成为五公主的一部分,我娘……我娘会有危险!” “虫印!”风青依脸上瞬间闪过一句无名的恐惧,本能的颤了一下,风冥将她这细微的动作看在眼中,心中仍是又心疼又气愤,他大步走上前来,温柔的摸了摸风青依的额头,放低了语调安慰道:“别怕,师父在,蒙周就没有任何机会再次伤害你,至于刚才所言的那两位公主……” 风冥有些烦躁,这件事本来就是帝仲擅自做主惹出来的,这会他人又不知所踪,还要让自己帮他照顾个麻烦的女人,真的是怎么想怎么生气。 “我不会麻烦您的,您放我出谷,这件事昆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云潇自然知道风冥心里担心的只有风青依,生怕他心有顾忌不肯放自己走,连忙主动要和无言谷撇清关系,又道,“无言谷内既然有镜月之镜守护,天池水下的魔物也是位于外谷,我出去之后您就直接封谷吧。” “云潇,你在我这住了有七八日了吧?”风冥正色看着她,像是提醒,“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只要离开内谷,可能就相当于过了七八个月,你想清楚,你现在出去是自身难保。” “可是……可是我也不能明知娘有危险,还在这里干着急。”云潇丝毫也不妥协,风冥脸上神色一动,表情更是复杂,人类的情感对他而言已经很陌生了,此刻的他其实也无法设身处地的去了解所谓“母女之情”,隔了一会,风冥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忽地沉了下来,道:“云潇,你该知道现在不让你出去的人不是我,无论是帝仲,还是萧千夜,他们都选择让你留在我这里,即使这样,你还是想出去吗?” “千夜……千夜他……”提到这个名字,云潇心里更是五味陈杂,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昆仑之巅叩首拜别师父的场面一幕一幕在脑中重复,明姝再怎么不受恩宠,再怎么无权无势,她也是飞垣出身尊贵的公主啊!他身为人臣,怎么可以如此无情无义亲手去杀一个对他爱慕已久的公主! “师父……”风青依轻轻拉着风冥的衣袖,抬眼看着他,认真的问道:“师父,这一切是蒙周设计的吗?” “你、你别管。”提到这个问题,风冥的脸色瞬间扬起一丝懊恼,他极少对风青依说重话,但眼下的表情已经明显动了怒气,是硬生生隐忍着抬手指向屋内:“你先回屋吧,师父一会就来。” 然而,从来不违背他意思的风青依此刻竟也是罕见的一动不动,任凭他的双目从严厉到意外再到不可置信,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风青依一直看着他,看的他心中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三百年了,这个人对自己言听计从三百年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会如此固执? “师父。”风青依再次开口,依然是淡淡的表情,但风冥却赫然察觉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一直缠着自己甜甜笑着的小姑娘,风青依松开他的衣袖,忽然垂目,低道,“师父,我在无言谷好多好多年了,我知道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师父每晚都在帮我凝聚心神,不让我消失,其实这么多年只要有师父在身边,我从来都很开心,但是……但是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昆仑山。” 风冥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风青依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保持着镇定继续说道:“师父,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可我不想置身事外,如果昆仑山毁于一旦,这座美丽的深山雪谷独自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青儿……你又明不明白,对师父而言,昆仑山并没有你重要?”风冥皱起眉头,这一声语调说的极为清冷,他自上天界而来,在遇到风青依之前也曾走过无数座流岛,这其中有很多的流岛如今已经不复存在,昆仑山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这里有他深爱的人,他才会选择在此逗留。 无论是山巅那个传承千年的修剑门派,还是山脚这个隐于深处的雪谷,都不重要。 “师父,蒙周为害多年,不能再放任不管了!”风青依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原本温柔如水的目光中,此刻却像凝结了冰雪般透出寒意,风冥面色一沉,眼神顿时多了异样的神情,脱口:“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话音未落,风冥忽然瞪大眼睛转向云潇,然后惊讶的望向湖另一侧的白色镜虚宫——无言谷是以镜虚宫为主轴,两侧分布着云华亭、余音台、太丹楼和沧浪阁,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因为风青依喜爱古琴,也就一直住在以音律为装饰的余音台,而云华亭本是修炼魂系一脉禁术之处,太丹楼内则陈列着西王母时期的医术书籍,最后的沧浪阁看起来曾是铸剑之所,所以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中心镜虚宫,并在那里一直追查着如何解除虫印的方法。 蒙周虽然主动放弃了长生殿之主的身份,但这些年也不是完全销声匿迹,中原几次大规模的瘟疫爆发,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其实长生殿的邪术起源大有来头,而蒙周出走之后应该是有意销毁了一些东西,长生殿无以为继很快就没落濒临消失,这也导致他苦寻多年一无所获,这些事情他一直瞒着风青依,因为蒙周不能死,他死了,生命相连的风青依也不能独活!再找到解决虫印的方法之前,那个人就算为非作歹无恶不赦,他也必须要活着! 风冥的眼中全是冷漠,嘴唇抿成一线,勾出一抹锋利的笑,普通人的生命算什么,上天界从来就不在乎多死几个人! 风青依看了一眼云潇,忽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低低说道:“无言谷镜虚宫内有这么多年您关于虫印的调查,一直被特殊的法术保护着让我无法靠近,云潇来了之后,我发现她身上有一种非常强悍的火焰之力,似乎可以烧去外围术法屏障,所以那天趁着师父不注意,我偷偷拉着她,骗她想要一本琴谱,然后就进去了,果然她靠近之后术法受到波及出现裂缝,我就趁机偷看了……” “青儿,你……”风冥哑口无言,这几日风青依和云潇像两小无猜的闺中密友,他想凑过去插嘴还要被嫌弃,本来他觉得这么多年青儿是真的太寂寞了,有云潇陪着聊聊天也不是什么坏事,没想到这一疏忽,竟然让她发现了这些年关于蒙周的事情! 风冥用力闭了一下眼,云潇自从怀孕之后火种就越来越明显,甚至她自身也难以控制,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破去自己的术法。 风青依靠近一步,重新温柔的挽住风冥的胳膊,认真的道:“师父,我知道蒙周一直深入简出,本尊不知所踪,自长生殿一战过后几乎再未露面,可是他不出来,无论是虫印还是献祭之阵都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法,如今他设下这么复杂的圈套,无疑就是想找到我,师父,只要他现身,事情也许就有转机。” 风冥嘴角动了动,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感觉内心的某处在剧烈的动摇。 风青依郑重的对风冥俯首作揖,认真的道:“师父……让我陪云潇一起吧。” “青儿,你不能出去。”风冥没有答应,一直摇头。 风青依深吸一口气,固执的道:“师父,我消失的时间应该是在子时左右,您放心,在那之前……青儿一定回来。” 风冥皱眉,隐有不安,又道:“那我跟着你。” 风青依连忙摇头:“不行,蒙周一直顾忌师父,如果他发现您也在,肯定就不会出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人不舍,一人坚忍,风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心中焦灼如火钻心的疼,好久,风冥终于将目光转向云潇,叹道:“云潇,你跟我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音律之术 风冥拍了拍风青依的后背,然后转身往镜虚宫走去,云潇赶紧跟了上去,再次进入无言谷中心的这座白色宫殿,她不由得有几分心虚,风冥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畏手畏脚像个犯错的孩子,于是淡淡笑起来:“没事,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既然是青儿带你进来的,我也不会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是为了偷看您的调查资料。”云潇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眉垂眼的解释道,“那时候青依和我说您在为她谱写一本琴谱,已经写了好多年,一直不满意不肯给她看,她说她很好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能让您这么费心,所以……所以就偷偷拉着我跑进来了。” “没事。”风冥淡淡说了两个字,走入镜虚宫内部,这里空空荡荡,只在其中一角摆放着几张高大的书柜和一副桌椅,看起来不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样子,云潇紧跟风冥,只见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翻找了一会,然后真的丢给她一本琴谱,笑道:“她也没骗你,无言谷除去魂系一脉的术法,的确也还擅长音律,但是这本琴谱中掺杂着内谷秘术,我不想她染指这些东西,本想改了之后再送给她。” 云潇尴尬的接过琴谱,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谷主,忍不住嘀咕问道:“青依真正想要的不是这本琴谱吧……谷主为何这时候把它交给我呢?” 风冥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云潇好奇的走过去,书桌上其实零零散散放了不少闻所未闻的杂谈怪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神鬼之说,风冥随手捡了本翻了几页,无奈的叹道:“我来到无言谷的时候,这里虽然曾经发生了变故致使所有弟子无一幸免,但万幸的是谷内书籍倒还意外的完好无损,这些西王母时期流传下来的古术历经无数代谷主修改传承,已经没有当年那般晦涩难懂了,与其让你浪费时间去学一个不可能学会的‘间隙之术’,倒不如试一试这些。” “啊?”云潇愣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谷主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风冥咧嘴轻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用力戳了一下云潇的额头,叹道:“你们两个呀,真的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这一点倒是有几分般配,你知不知道间隙之术没有百年以上的根基,根本连开启都不可能做到,你才几岁啊,就听他在那胡扯。” 云潇张了张嘴,立马像那天一样展开手心,回忆着当时的感觉慢慢在掌心凝聚灵力,风冥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动作,果然那股灵力一直在盘旋打转却始终无法真正汇聚成漩涡的姿态,云潇不甘心的看了看他,风冥的眼中彷彿有几分讥笑,自己也伸出手在她掌心上方画了个圈,他这一出手,漩涡瞬间成型,从里面悠然透出深邃的气息。 “他……他骗我!”云潇这才相信风冥的话是真的,难怪这几日她反反复复尝试,不要说这个漩涡了,连最基本的灵力汇聚都根本做不到,想到这里,云潇泄气的瘪瘪嘴,瞬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失望的不得了,风冥轻咳了一声,还是赶紧为自己好友辩解了一句:“也不能完全说是骗你,毕竟你身上有皇鸟的血脉,如果能自行控制的话,确实可以事半功倍,也许不需要百年的根基也能做到,但现在不行,你可以先记着这种感觉,等你身体恢复了,在尝试练习也不迟。” “哦。”云潇微微低头,心中仍有几分不快,风冥轻轻拍了拍桌子,把话题重新拉回当下,认真的说:“云潇,青儿执意要跟你一起出去,以自身作为诱饵迫使蒙周现身,但她只有一天时间,子时之前无论如何你要把她带回来,否则她就会如冰雪消融一般彻底消失,眼下帝仲要分心虫印之事,我也需紧盯着天池水下的魔物,青儿的安危,我只能托付给你。” 云潇赶紧站直身体,顿时感觉肩膀上的负担变得极其沉重,风冥沉默了一下,指了指刚才给她的那本琴谱,继续说道:“无言谷的音律之术分外两种,一种名为‘音愈’,可将灵力依附于乐声中,助人修行,而另一种则是截然相反,名为‘音杀’,顾名思义,是以乐声作为武器,伤人于无形,你手上那本琴谱就是音杀之术,青儿个性温柔,一直以来我从未教她任何伤人的武学,所以这本音杀术,我本想修改之后再给她。” “所以……您要把这本书教给我吗?”云潇不可置信的说出心底的疑惑,但见风冥毫不介意的看着自己,淡淡回道:“不行吗?” “可是、可是我并不擅长音律。”云潇自然是不敢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胡说八道,为难的回道:“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我娘本意是不打算教我练剑的,琴棋书画这些东西确实是会一些,可是后来拜了掌门师父之后,只有在闲暇之时才会拿出来消遣一下,我……我能弹奏一曲完整的谱子已经很难得了,这么高深的东西,我怕我……” “怕什么,有手就行。”风冥漫不经心的打断她,似乎对她的话根本一点不在意,自言自语的说道,“云潇,你出去之后自身时间会恢复到正轨,这会导致你体内火种进一步失控,这种强悍的力量连上天界都要礼让三分,我不是要你弹出什么动人的音律,你只要能让灵凤之息附着在古琴上,再以音杀术弹出就行,应该不难吧。” 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对上天界而言这应该是不难吧,但是对她而言,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啊! “放心吧,如果不是有把握,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门外汉的。”风冥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不解,他在面前的书桌上再次翻找了一下,从里面挑出另一本书扔给她,淡道:“你打开看看,就第一页上面画着的那张古琴。” 云潇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翻开书,眼眸一亮,惊讶的脱口:“这是青依手上的那张古琴?” “嗯。”风冥点点头,提醒了一句,“你们之前以御剑术准备折返昆仑山之时,是不是曾经听见过古琴声?” 云潇仰起头深深呼吸,眼中有光芒闪烁,细细回想起那天的画面,在遇到无言谷主之前,他们确实是先听到了古琴声,那琴声能引动昆仑山内的清气,令人神清气爽,而在他们落地到达外谷天池之后,首先看见的就是抱琴而立的风青依! 风冥淡淡说道:“那张古琴名为‘伏羲’,也是无言谷之物,我虽无法准确判断它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又是出自何人之手,但它确实是个世间难得的奇物,就算是青儿那般毫无武学根基之人,用它弹奏出的乐曲也能爆发出惊人的神力,你身负皇鸟火种,就算对音律之术是个门外汉,有如此神器加持,理应不难。” “话虽如此……”云潇犹豫了一下,问道,“谷主忽然教给我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冥见她终于问到了关键,面上反而温柔了不少,接道:“蒙周本是长生殿之主,擅长的也是驭虫术,不过活得久了,也不知道又将哪里的邪术融会贯通,眼下似乎还可以驱使魑魅魍魉,最近昆仑山各处都有山鬼作乱,多半也是他干的,那些山鬼本性不坏,无言谷的音愈术能稳定心智,若是真有不知悔改的,音杀术也能强行诛之,你不是想帮忙吗,我是在给你更合适的方法,比你冒冒失失闯过去要靠谱的多。” 云潇心下一动,默默捏紧了手里的书,听他这么说了,心里的紧张担忧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风冥凑过来贴着她的耳垂郑重的说道:“青儿只需要将蒙周引出来就足够了,只要他在昆仑境内现身,我就能瞬间察觉,就算不能杀他,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再也逃不出去,云潇,答应我,一定将青儿平安带回来。” 云潇的心底也在剧烈的挣扎,她很想毫不犹豫的答应谷主的要求,但她真的不敢如此武断,拿风青依的生命做赌注。 “另外,送你一样东西吧。”风冥眼中光芒再一次渐渐亮起来,映着他略带神秘的脸色,变幻不定,掌下又是一个神力深厚的漩涡在迅速成型,云潇只感觉心中怦怦直跳,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手心,忽然,眼前景象骤然变化,不知从哪里飘来了细细的白雪,隐隐约约中,甚至有红梅的花瓣飞舞其中! 云潇瞬间呆住了,她明明身处镜虚宫,怎么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副风雪红梅的盛景? “这个,送你了。”风冥的话幽幽传来,好像和她身处两个世界,显得格外空灵深远,云潇定睛再看,只见风冥掌间竖立着一柄血红的长剑,真的有风雪缠绕剑身在缓慢飞舞,散出淡淡的梅香,正是它在出现的瞬间卷起了如此惊艳的幻象! 风冥见她还傻站着一动不动,索性主动拉住云潇的手将长剑递给她,淡道:“此剑名为‘风雪红梅’,和‘暴雨青竹’本是对剑,眼下你失去剑灵,带着防身吧。” 云潇受宠若惊的接过长剑,不可置信的确认了一遍:“真的要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吗?” “贵重?那倒也不至于。”风冥咧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看着这柄长剑的眼神是极为复杂的,又道,“以前是很贵重,毕竟这是西王母座下女仙的佩剑,但现在双剑皆是死寂的沉睡状态,除去出剑带起的幻象,其实和一般凡铁也没太大的区别。” 云潇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欣喜若狂的抚摸着剑身,风冥眉头一蹙,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才想嘲讽几句,忽见风雪红梅剑身上火光一闪,好似有什么古老的力量被瞬间惊醒。 他将到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目光也立即变成了一种惊喜——都说神鸟的火焰能燃尽一切污秽,莫非阴差阳错之下,身负火种的云潇能令双剑苏醒? 第二百九十八章:复苏之机 风冥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抽出间隙之术中的另一柄剑暴雨青竹,笑道:“差点忘了,你也是姜清的亲传弟子,来,让我试试你到底学的怎么样。” 他一边说话,人已经飘一样的走出镜虚宫,云潇不知道他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才收了人家赠送的宝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一直走到湖边,风冥掌下的暴雨青竹轻轻颤动,果然湖面瞬间出现雨滴砸落之景,他对云潇招了招手,道:“云潇,你娘她们如果进入昆仑境内我会有察觉,到时候会以光化之术直接送你过去,在此之前,你有几天的时间熟悉一下这柄剑。” 话音未落,雨滴连成细细的丝线,云潇骤然感觉耳边的风变得锋利起来,刺痛皮肤,她是以昆仑的剑术直接抖开风雪红梅,顿时湖面景象再次转变,竟然同时展现出双剑独有的幻象! 风冥抿着嘴唇,心中也在做着自己的打算,出手更是快如闪电,两人在湖面上来回窜动,爆发的灵力引动湖中睡莲展开花瓣,露出花蕊中幽幽荧光,风冥的剑式和帝仲如出一辙,都是看似简单平淡的挥击,实际千回百转难以捉摸,再加上每次出手必定带着独属上天界的特殊心法,几乎每一式都让云潇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应付。 此时的风青依透过余音台的轻纱帷幔也在心绪不宁的看着湖面上的战斗,师父看似每招每式都是点到为止,实际上正在一步一步将云潇逼至极限。 风青依握紧拳,师父的表情不像试探,更像是另有目的。 沉默的刹那,杀气暴涨,暴雨青竹的剑锋削去睡莲的蕊光,四周一下子陷入莫名的黑暗,连虚假天空的星辰也仿佛在一刻陨落消失,云潇屏气凝神,风冥的身影忽然间从眼前散去,她不敢轻举妄动,紧张的往旁边挪了挪,视线飞速的扫过身边一切,耳边是雨落声,还能嗅到扑面而来的竹叶清香,但她心中却只剩一片恐慌,紧握着手中长剑,大气也不敢出。 水声,自脚下而来,云潇本是站在内谷湖面上,此时被身影吸引情不自禁的低头望了望,这一望,她的脸庞骤然露出惊恐,明明眼前是一片纯黑,为何视线的尽头处好似看见了累累白骨? 风冥在夜幕里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见她分了心,瞬间抓住机会鬼魅般掠出,下一刻,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暴雨青竹的剑光突兀的划破黑夜,一道明亮的青光乍起,湖水发出剧烈的波动,荡起浓郁的水雾,云潇本能的收剑防身,双剑对撞之后,又是一道艳丽的红光照亮整个内谷。 云潇退了一步,上天界的力量她根本扛不住,这一击之后虽然勉强挡下了暴雨青竹的进攻,但手臂皮肤竟然被莫名的力量撕出裂伤,血顺着手一路流到风雪红梅剑身上,让此剑在夜里扩散着莫名幽暗的红光。 风冥的目光却已经欣喜若狂的望向她手里的剑,果然,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沾染灵凤之息的风雪红梅隐隐透出要苏醒的迹象! 是天意吗?这么多年了,上天竟然主动送来了一个能让双剑苏醒的人? 云潇揉了揉肩膀,好在这一下伤的不算很重,只是皮肤被撕裂了一些并未伤筋动骨,她重新调整姿势准备继续的时候,风冥的心口处再次凝聚出一个漩涡状的间隙之术,反手就将暴雨青竹从心中插入,然后走上前,掌下灵力如流水般轻而柔的拂过内谷,重新将睡莲的蕊光点亮,云潇不解的看着笑吟吟的谷主,见他朝自己拱手,竟然主动道歉:“我只想让你试一试风雪红梅,不料失手误伤了,你快去找青儿,让她帮你上些药吧。” 云潇奇怪的看着这个人,念道:“那倒不用了,我一贯恢复的很快,这点皮肉伤不需要上药一会就痊愈了。” “哦?也对,但还是去处理一下伤口吧。”风冥认真的想了想,耸了耸肩膀,无论是神鸟一族还是被授予火种的灵凤族,自身都有着近乎无解的自愈能力,混血的云潇虽然在这方面要弱于纯血,但她毕竟是皇鸟血脉,如果有一天能摆脱人类身体的束缚,能力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云潇虽然是点点头,眼睛却情不自禁的一直往湖下看个不停,心中疑惑变主动开口问道:“谷主,方才我好像在湖中看见了堆积如山的白骨,那些……也是幻象吗?” “你看见了?”风冥一惊,心中咯噔一下,云潇见他神色顿时凝重,立马就知道那并非幻象,手上一紧有几分害怕,低道:“那些白骨是真的,为什么内谷湖下会有这种东西?” 风冥沉吟了一会,不得不惊叹她身上独有的皇鸟之力真心太过强悍,连他刻意掩饰多年的秘密竟然也被一眼看穿,摇头苦笑:“内谷这个湖原本和外谷的天池是一体的,幻魃产生之后,为了防止它继续危害无言谷,西王母便将其一分为二,天池作为囚禁幻魃的场所,理所应当的被排除在了外围,但是你眼前这个湖,就是当年西王母诛杀女仙之地,所以她的神像也是立在了这里。” 云潇愣神的听着,西王母的传说她自幼就知道很多,但现在如此真实的出现在眼前,还是让她久久不敢置信。 “这湖中的白骨,就是当年无言谷弟子的残骸吧。”风冥俯下身从湖中撩起水,默默感受着湖水中截然不同的两种力量,淡淡说道:“因为西王母曾经滴血入湖消去幻魃的怨念,所以内谷湖泊极为纯净,就算水下掩埋着远古时期无言谷弟子的尸骨,实际上也并不能影响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四百年前那场内乱导致幻魃脱身,当年水中沉睡的怨恨加上内谷新死的弟子,才让这里稍微出现了一些异样,但是也不要紧,我已经在湖中种下了这种睡莲,花蕊能阻隔邪力,但是你身上的火种太厉害了,才会冲破花蕊之力看到湖下白骨,真是让我意外。” “这样啊……”云潇心不在焉的接话,风冥倒是轻轻一笑,抬手指了指余音台,其实一早就看见风青依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们,于是催道,“别站在这里发呆了,之前给你的琴谱也好好记住,你大概有三天左右的时间去学。” “三天……您可真会为难人。”云潇瘪瘪嘴,露出一副泄气的表情,风冥笑了笑,提醒,“让青儿教你,也不需要你学的很好。” 云潇脸上一红,一想到自己能让风青依亲自教导,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开心,立马笑吟吟的将烦恼全部炮制脑后,风冥被她这种瞬间变脸的样子惊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让她教你,你这么开心?” “那当然!”云潇眼珠一转,狡黠的笑了笑,神秘的望向风冥,不怀好意的道,“青依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我都要对她心动了呢,真可惜我也是个女人,要不然……要不然我可是要和您争一争的。” “哼……少在这贫嘴。”风冥瞪了她一眼,但眼里依然满是不安和担心,低声道:“云潇,你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回来,蒙周此次大费周章的在昆仑布阵,还找到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作为祭品,他的目的一定是天池幻魃,我必须留守这里,不能给魔物再次逃脱的机会。” “嗯。”这一次云潇没有犹豫,认真的点头应允,风冥顿了顿,反而自己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是好,云潇悄悄上前一步,道,“谷主,青依愿意以自身作为诱饵迫使蒙周现身,为昆仑山永绝后患,我是打心底佩服她的,其实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继续在这里和您安安静静的隐居,昆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一定会保护好她,让她安全的回来。” 风冥面无表情,向余音台看了一眼,轻纱帷幔后的人也在静静看着他。 “谷主……我有一事不解。”云潇轻轻打断他的思绪,自己也是担心的看了看余音台,这才说道:“您之前说过,如果我离开无言谷,时间会瞬间回到正轨,那、那她呢?她真的能有一天的时间吗?” “嗯,这个你大可放心。”风冥淡淡一笑,没想到在这种危机遍地的时刻,她的娘亲、师门同时面临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她竟然还会主动关心风青依的安危,看来自己把青儿托付给她是个正确的选择,风冥无意识的松了口气,说道:“上天界的人不需要镜月之镜,时间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存在,这三百年我每天都在以上天界的术法为青儿凝聚身体,如今她的身上多少也有上天界的力量,不会像你一样出去立马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但是,云潇,这是暂时的,所以我才要让你一定及时送她回来。” 云潇咽了口沫,郑重的点头,风冥担心的看着她,这一次的心中不仅仅是在担心风青依,他又若有所思的将目光转向湖中西王母神像,沉默许久,发出一声长叹,手指一勾取下神像手中权杖顶端的白环玉玦放到云潇掌中,认真的嘱咐道:“云潇,之前帝仲有和我谈过一些事情,你腹中孩子多半是撑不过三个月,如果不是现在身处时间停滞的无言谷,你应该早就出现极其严重的症状了,这个白环玉玦是西王母的东西,希望能帮到你。” “又要送我吗?”云潇受宠若惊的看着手中这块白色玉石,道,“谷主已经将风雪红梅送我了,这东西是西王母的神物,太重贵了……” “你能帮我保护好青儿,一块玉又算得了什么。”风冥直接打断她的话,看着她闪烁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皇鸟的火焰能烧尽污秽,能让沉寂的双剑复苏,这无疑是他斩杀幻魃的绝佳机会,可是,要如何才能在不伤及云潇性命的前提下,让一切顺利进行? 许久,风冥的眼眸明灭不定,复杂而无奈,低道:“云潇,我有私心,这块玉就算是提前给你的补偿吧,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 云潇奇怪的看着谷主,但他的神色一秒就恢复了常态,好像什么事也发生过一样,转身离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蟠龙镇 蟠龙镇位于昆仑山脉的最东面,因其背靠蟠龙山而得名,这里是旅人最后一处歇脚点,过了蟠龙镇继续深入,就真的是荒无人烟,只剩下皑皑雪峰。 萧千夜提前换下了昆仑弟子的衣服,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只是随便找了一家简单的客栈休息,因为本身并不会感觉到疲惫,他每隔两个时辰就悄悄出去转一圈查看,蟠龙镇是这附近最大的城镇,周边还零星分布着十几个小型村寨,它气候严寒交通不便,倒是和飞垣的伽罗有几分相似,五公主一行速度如此之慢,肯定是因为腿脚不便只能沿路走走停停耽误时间,那么他在这里守着就是最佳的地点,他们一定会在回山之前在这里住一晚。 想到这里,萧千夜再一次提着古尘走出房门,他在这里呆了两天,平均每天要出去七八次,今天也已经是第四次出门,连楼下的伙计的见怪不怪了,问都懒得再问,眼皮都不抬继续干着自己的事。 一走出客栈,他还是习惯性的扭头,扬起脸望向背后那座雄伟的高山,此山是一座直挺挺的高峰,远看就像一根竖立的天柱,但是始终有厚重的云雾成蟠龙状环绕着山,无论刮风下雨萦绕不散,似乎是在努力往更高的天际攀爬,一直延伸到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蟠龙本是传说中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就好像眼前这座山,位于昆仑最东面,只要再进一步,就能进入传说中的仙山。 蟠龙,蛟龙,潜蛟,水虺,这些日子他遇到了太多相似却又有云泥之别的“龙”,而传说中那只真正的龙,却早已经死在了遥远的终焉之境。 萧千夜心中莫名感慨,手中古尘似乎也在同时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低头看了一眼古刀,忽然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淡淡开口:“白龙,既然龙族和皇鸟一样会顺应天命诞生新的王,为什么自你死后龙族一蹶不起?明明旁系的蛟龙族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四处奔走努力,你的后裔为什么始终杳无音信?他至今没有出现,是因为所谓的天命……还不到时候吗?” 古尘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任何回应,但萧千夜却轻轻笑起,知道它能听见。 萧千夜摇摇头,惋惜的道:“白龙,虽然你的后裔没有出现,但是旁系的蛟龙族倒是有几个意志坚忍的人,可惜,可惜他们非要与我为敌,否则我手握龙骨遗骸,实在不想伤害他们。” 古尘刀身的金光微微一闪,似是被他这句话触动,萧千夜继续往前走,心中好奇,忍不住多嘴继续问道:“白龙,你后悔吗?你最为爱戴的那位大神,他在你死后毁去了残影,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后悔,也一定曾为你心痛,你最好的朋友为了救你,不惜放弃了永生的火种,永生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它却为你放弃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忽觉心中也传出剧烈的痛,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一下子在脑中荡起,甚至让他脚下一顿,停在了原地。 萧千夜呆呆望着自己掌心,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那位古代种先祖,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再次浮现出了那些遥远的记忆? 白龙和帝俊,穷奇和帝仲……他们的经历是如此相似,也难怪自己提及那些往事,心会被触动。 恍惚中,手中古尘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到无的叹息,萧千夜回神凝视着古尘,目光一点点阴沉,顺应天命……可天命从来都是最可笑的东西,否则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血脉遭受万年摧残,至今无动于衷? 萧千夜冷冷咧嘴,无意识的笑了笑,他不知道现在那位名为龙吟的蛟龙族王女所做的努力是否有用,可是如果真的一切都是天注定,这世界该多了无生趣。 上天界一定对此深有体会吧?他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对人对事的所有情感,就好像他最讨厌的那四个字——顺应天命。 萧千夜甩甩头,想起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心情就立马烦躁起来,他不动声色的往蟠龙镇外走去,出了蟠龙镇其实是一片荒芜的碎石滩,成年的积雪坚硬如铁,唯一的道路也并不平整,是周围村寨的村民为了方便平时采购伙食自行开凿的,这里很少会有中原的商队会来,大多数的居民都是早些年为了躲避战乱才被迫迁徙至此,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中原的战火已经结束,这些人却留了下来在此扎根,再也没有离开。 为什么呢?萧千夜在心底默默问自己,人难道不是应该去追求更加富裕的生活吗?为什么无论是这里,还是伽罗,那些人都是宁可忍受严寒疾迫也不愿意走呢? 他揉了揉脑门,想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探讨这个问题,帝仲这段时间几乎不和他交流,虽然每天还是会按时回来,但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是闭口不答,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总是自作主张在他脑子里擅自说话的人。 现在他又不在,自从他能维持神裂之术以来就一直这样神出鬼没的,只是简单的告诉他在处理山中虫印之事,其它的一概不多说,一开始萧千夜还觉得再也没人天天在身边念叨,可以享受一段难得的安静时间,可是没过两天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趣,和帝仲分离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反而有种不习惯,甚至……甚至是不舍? 他这么想着,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出好远,萧千夜回过神来,回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见蟠龙镇了,他像之前那样跳上旁边那座高大的巨石,沿着这条路向远方眺望,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又以御剑术操控古尘飞到半空中再次查看,虽然帝仲不在他身边,但他的眼睛仍是凶兽独有的冰蓝色,可以看得比正常人更高更远,只要五公主一行人到了附近,他一定就能发现。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眼见着天色又开始逐渐转黑,萧千夜心知今天肯定又是无功而返,果然师父说他们大概需要三天,他在这里守了两天就毫无所获,眼下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估摸着明天就该到了。 萧千夜从空中再次落地,沿路返回,蟠龙镇的居民其实休息的很早,此时天才微微黑下来,大半的人家都已经关门熄灯了,店家见他回来,懒洋洋的抬了个眼皮,习惯性的问道:“公子回来了,今天晚上还要出去不?” “不去了。”萧千夜淡淡笑了笑,昨天夜里他一晚上跑出去三次,即使已经把脚步声放到最轻,还是每次都能被守夜的小伙计发现,这家伙身材小小的,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醒了,折腾一晚上他今天两只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不住用袖子掩着嘴打哈欠,小伙计听他这么说了,很明显是从心底长长松了口气,立马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迎客样,乐呵呵的说道,“也是,这晚上可冷了,最近山里又不太平,您别瞎跑了,早些睡觉吧。” “山里……不太平吗?”萧千夜本来已经一只脚踏上楼梯,听见他这句话直接就转身走了回来,他自然知道昆仑境内最近魑魅魍魉横行,所以从他到达蟠龙镇开始也一直在暗中留心,原本以为这一带还算太平,城内居民也没有谈起最近的异常,看起来鬼怪之灾似乎并未蔓延至此。 小伙计点点头,面容严峻,眼中精光闪烁,好像亲眼看到了恐怖的场面一样,一下子跳过来,压低了声音拽着他的衣袖说的头头是道:“嗯,我也是听客人说的,据说他们是路过西面三十里处的坪村,本想就近在那里找人家歇歇脚,谁知道进去以后发现人全死光了,还有几只饿坏的雪狼在里面啃食尸骨,村里面连个全尸都没剩下,客人吓得连夜赶路来到蟠龙镇,这会还请了神婆去客房里念经,估计是吓的觉都睡不踏实呢。” “被雪狼入侵吗?”萧千夜疑惑的问了一句,昆仑山有不少雪狼生活其中,如果遇上气候特别恶劣的年份,饿到失去理智的雪狼确实会主动攻击人类的村落,小伙计听见他这么说,立马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他看了萧千夜几眼,面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低道:“不是被雪狼咬死的,刚才那客人还在说呢,说坪村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有的甚至还跟雪狼打起来了,蚂蚁和狼打起来了,喂,你说奇不奇怪?” “蚂蚁……”萧千夜怔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紧盯着小伙计,这一眼看的小伙计后背冒出一串冷汗,这才惊讶的发现这个人的眼珠是一种罕见的冰蓝色,他立马松开了萧千夜的袖子,心有余悸的点点头重复道,“对啊,是蚂蚁,那些客人住进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好多刚烧开的水,看都不看直接就往身上倒,也不嫌烫。” 萧千夜紧闭了一下眼,黑色的蚂蚁!难道又是当时在他身上的那种蛊蚁?那东西在飞垣残杀了两个年幼的孩子,如今竟然变本加厉直接屠杀了一整个村落? 一定是蛊蚁,蒙周本来就是长生殿之主,明玉长公主的驭虫术其实就是拜他所赐,那个人,是真心想拖着整个昆仑山陪葬吗? 萧千夜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小伙计见他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这时候也不敢再自说自话了,他才想溜之大吉,萧千夜眼疾手快一把又把他拎回了眼前,严厉的问道:“那些客人现在住在哪间房,住进来之后有没有其它什么异常?” 小伙计虽然身形瘦小,实际是个非常灵活的人,但此时被他拎着竟然感觉全身失去知觉无法动弹,瞬间就意识到这个人来历不简单,他立马点头哈腰的指了指二楼最里面的客房,连忙回答:“除了用开水冲澡,还请了神婆念经说是为亡者超度,哦对了,那神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也不知道他们超度完了没有。” 萧千夜心中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不顾得在和小伙计说话,直接大步冲上了二楼。 第三百章:神婆 推开二楼的房间门,里面烟雾缭绕,空气里还混杂着奇怪的香味,视线被白蒙蒙的水气和香薰阻绝根本看不清楚,萧千夜屏住呼吸提高警惕往内跨了一步,没等他看清中间黑乎乎的一团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声尖锐刺耳的嚎叫响彻整个客栈,再定睛,只见客房中间摆放着一个老大的木桶,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赤身裸体的泡在桶中,男人端坐在中间,两个女人一人一边紧紧抱着胳膊,剩下一个背靠着,此时也惊慌失措的朝他望过来。 怎么回事?萧千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进退两难,这时候刚才的小伙计飞身冲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一边点头哈腰的道歉,一边连连对他使眼色。 房间门被推开之后,里面的烟雾慢慢散去了不少,萧千夜用力挥了挥袖子,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除去中间的大木桶,四周还摆着十个正在烧香的薰炉,那些奇怪的烟雾呈现不同的色泽,在水雾的作用下开始出现奇妙的晕染,这些人将门窗紧闭,指点了几根昏暗的蜡烛,整个房间又闷又黑憋得透不过气来。 “公子,公子!”小伙计吓的脸都白了,见他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忙压低声音劝道,“您这是做什么啊,我刚才不是跟您说了吗,他们要了好多开水要泡澡,还请了神婆念经,您……您别打扰人家了,快跟我出去。” 萧千夜这才注意到房间一角还站着一个女人,虽然被称为“神婆”,但是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左右,面容姣好皮肤细嫩,身材匀称丰满,看着应该是平时就保养的极好,她站在烟雾中,用衣袖掩着嘴偷笑起来,然后盈盈走向萧千夜,她化着极具异域风格的奇特妆容,一只手像蛇一样缠住萧千夜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食指在小伙计额头轻轻一点,直接就把眼睛都瞪直了的小伙计给推了出去,萧千夜一动不动,任她一点点将身子靠在自己身上,神婆发出轻轻的呵笑声,然后重新关上了房间门。 萧千夜只感觉这个女人身上有着特殊的香气,能让他的意识瞬间出现恍惚,连忙暗暗运气镇定心神。 “喂,你是什么人!还不快出去!”木桶中的男人这才终于回过神,脸庞通红顾不得自己全身湿漉漉的直接翻身就爬了出来,他从床上扯了一条毯子随便裹住身体,然后气急败坏的又向木桶里的三个女人扔了几件衣服,他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闹更是大发雷霆,直接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朝萧千夜的脸砸了过去,边砸边骂道:“妈的!你还看,没看过女人是不是!赶紧滚出去别让我再见到你!” 此时木桶里的三个女人直接在水中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接二连三的爬出来跳到床上,用被子遮掩着湿漉漉的身体。 萧千夜只是轻轻侧头,茶壶贴着他的脸砸在了后面的门上,但他不气也不恼,看似随意的转了转手里的长刀。 这一下男人才注意到他手上那柄细长的黑金古刀,看起来都快跟自己差不多高了!他紧张的咽了几口沫,虽然自己经常往返昆仑和中原做生意,但是毕竟天高皇帝远,万一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出了什么意外,那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想到这些,他只能憋着这口气哆哆嗦嗦的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盯着他。 萧千夜严厉的看着他,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男人支支吾吾的,又不敢违背他的话,只能踮着脚小心翼翼的靠过来,偷偷瞥了一眼讨好般的问道:“你、你干嘛?” “衣服脱了。”萧千夜毫不客气的命令,男人呆了一下,竟像个女人一样羞红了脸,低下头话都说不利索了,“脱、脱脱衣服?喂,我是个男人哎,难道、难道你……好这一口?” 萧千夜冷漠如铁紧盯着他,也不想解释催促了一句:“快点脱。” 他身边的神婆呵呵笑起,也不帮男人求情,反而煽风点火的道:“张老板,您还害羞吗?您要是不愿意,那换三位夫人来也是可以的。” “别,别!”张老板虽然是不情不愿,又不想自己三个夫人被外人占了便宜,只能勉为其难的点头。 萧千夜看着神婆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你不回避吗?他可是个男人。” 神婆眨着眼睛满不在乎的笑道:“我可不介意这些,倒是公子呀,您刚才闯进来可是把人家三位貌美如花的夫人看了个精光吧?这会还能面不改色气定神闲,果然好定力。” 萧千夜顿了顿,脑子里顿时付出云潇的脸庞,无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心想此事要是被她知道,难免又是一顿牢骚少不了。 神婆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珠一转,继续往他怀里靠了靠,酸酸的道:“看公子的眼神,是想起什么心上人了吗?哎……真让人羡慕,我还想着能和您有一段佳缘呢。” 两人谈话间,张老板已经扭扭捏捏的脱光了衣服,萧千夜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看得他面红耳赤像个害臊的大姑娘,又道:“转过去。” 张老板听话的转了个身,发现自己的三个夫人正从帷幔里探了头出来,竟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在看他! 萧千夜伸手从他后背脊椎滑过,他的手指极为冰凉,让张老板瞬间打了个寒颤哆嗦了一下。 没有……身体里也感觉不到蛊蚁的气息,难道这几个人真的没有从坪村带回来那些东西? 想到这里,萧千夜还是不放心,对床上的三人喝道:“你们也过来。” “喂,你、你不能这样!年轻人,我们萍水相逢无冤无仇,你要是好、好这一口,我可以给你钱,你自己出去找地方享乐去,别打我三位夫人的主意!”张老板连忙义正言辞的阻止,谁料没等他说完,床上的三人推推嚷嚷的竟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然后也不顾男女有别,真的一个个走过来。 “夫人?”张老板看的目瞪口呆,自己三位夫人都是名门出身,一直以来贤良淑德勤俭持家,帮着自己做生意从无怨言,怎么这一下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赤裸裸的站在另一个男人面前? 萧千夜用余光扫了一眼神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这个人动了手脚,她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让人言听计从? 但眼下的处境也让他顾不得再想太多,萧千夜是以同样的方法仔细的检查每个人的身体,但是无一例外都没有蛊蚁的气息。 虽然如此,他非但没感到任何轻松,反而有另一种无名的担忧涌上心头。 “呵……”神婆的嘴唇已经贴上萧千夜的耳根,温声和气的解释道,“公子检查完了吗?人家夫妻四人才从坪村捡了一条命回来,这会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做个法事超度亡灵安安心,您倒好,门也不敲就直接闯进来了,我可告诉您,那家伙是中原小有名气的药材商,每年这个时节都要跑到昆仑山采购珍惜的草药,这几年国泰民安,本想带着三位夫人顺便散散心,结果……哎。” 萧千夜冷冷看着神婆,她的手一直在自己身上来回抚摸,但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迫使他没有直接推开这个女人。 张老板早就气到话都说不出来,一副随时都要背过气的模样,萧千夜轻咳一声,不紧不慢的再次扫过房间,淡淡问道:“你们不是在做法事超度吗?怎么到木桶里四个人一起泡起澡来了?” “关你屁事!”张老板气急败坏的回了一句,被他问的又害臊又心虚,倒是神婆毫不介意的笑起来,搂着他的胳膊亲昵的道,“张老板被坪村的蚂蚁吓坏了,总觉得自己身上瘙痒难耐,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蚂蚁,他心有不安才让店里的伙计去请了我,要我说呀这其实就是被吓失了魂,是心病,就让他们一起泡在木桶中,在水里撒上驱虫的药水,房间里再点上镇邪的香薰,等明天一早药效入体就没事了。” “哦?”萧千夜意外的看着他们,早在他进来的同时就已经在暗暗检查房中是否有蛊蚁存在的痕迹,但是真的如神婆所言,此处没有蛊蚁的踪迹。 “公子是从哪里来呀?”神婆一双勾魂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紧盯着他,手早就不安分的伸进了衣领中,上上下下来回抚摸,不怀好意的笑道,“好冷啊,公子的身体怎么这么冷?说实话,奴家在这蟠龙镇三十年了,还从未见过公子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呢,原以为是不是仙山来的弟子,可是看衣着又不太像,手中也带着刀而非剑灵……” 她一边说话,另一只手已经慢慢挪向古尘,萧千夜假意毫无察觉,果然下一秒古尘就微微一颤,神婆面容一紧,好似被吓了一跳,娇滴滴的说道:“这是什么武器,怎么好像会咬人一样?” 萧千夜其实心中也有所疑惑,他对术法一贯不太擅长,如果眼下帝仲在身边,或许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偏偏帝仲不知所踪到现在也没回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有些怪异,但是又说出不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手一直在自己胸膛来回游走,但确实感觉不到丝毫邪气,让他一时无法准确判断眼前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公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你身体这么冷,我想帮你暖暖。”神婆笑吟吟的拉住他的手,扭头对房内的四人又吩咐一句,“张老板,您和三位夫人还是继续泡着吧,我和这位公子稍微聊聊,很快就回来继续法事。” “好,好,您快去快回!”张老板松了口气,见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去,立马扑过去关上门,这短暂的插曲过后,他很快又感觉背上出现熟悉的瘙痒刺痛,坪村那些被蚂蚁咬的支离破碎的尸体一遍遍在眼前跳过,吓得他面无血色毫不犹豫的又钻回了木桶中,三个夫人也赶紧冲过来一起坐了进去,他们已经在木桶中泡了几个时辰了,可是水温依然滚热,几人的皮肤也没有因为长时间泡在热水中而出现褶皱。 楼下的小伙计见神婆花枝招展的搂着萧千夜的胳膊走出来,尴尬的挠挠头,不知道这时候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去搭话。 神婆冲他使了个眼色,用手贴着嘴唇对他远远的甩了个吻,然后又软塌塌的黏着萧千夜身上,看着就像没骨头一样。 小伙计后背一寒,连忙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努努嘴挑了一下眉,心中感慨无限,神婆是蟠龙镇及周围十几个村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一直以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好像还是代代相传,从祖上开始就一直干着这一行,她们沿袭着相同的名字“玲姬”,眼前这位据说是新任神婆,破天荒的离经叛道,不仅每日打扮的妖艳非常,还勾引往来的旅人,就因为这一个人,祖辈传下来的好名声没几个月就全给糟蹋了。 想到这里,好奇心使然的小伙计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玲姬已经挽着萧千夜亲热非常的走进了他的房间,他暗暗咋舌,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派正气的公子也好这一口,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小伙计不住摇头,但他毕竟只是个打杂的下人,客人想做什么他哪里敢多嘴,于是扭了扭脖子继续干活,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蟠龙镇的居民本来就睡得早,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就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他四下里张罗了一会,将门口的夜灯熄灭,大堂里黑下来之后,地板深处隐隐有蛇吐信的声音传来,小伙计疑惑的踩了踩,声音又立刻消失了。 “果然是昨晚上折腾没睡好,这都产生幻听了。”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第三百零一章:灵蛇使 一回到房间,玲姬立马关上了门,左右张望了一会,踮脚转了一圈想扑过去,眼皮一抬盈盈笑了笑:“公子没带行李,又是一个人前来,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和你没关系吧。”萧千夜侧身躲了一下,淡淡回答,玲姬掩着嘴偷笑着,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冷漠,再次热情的扑上来靠在他胸膛上,抬手就用双手勾住萧千夜的双肩,也不顾两人几分钟前才认识,立刻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玲姬的眼眸是另一种柔魅诱人,好像在双瞳的最深处有一抹勾魂之光,这一眼不知怎么的竟然让他有些走神,对方发出了一声如愿以偿的呵笑,冲着他鼻尖就去轻轻吹出一口气。 萧千夜虽然看似无动于衷,体内已经暗自运气,她身上带着异香,整个人像条柔软的蛇一样贴着脖子慢慢嗅到耳根,在他耳边不住轻呵吹气,萧千夜眉头微蹙,不知从哪听到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蛇吐信,不等他细细找寻声音的来源,玲姬娇滴滴的环着他的腰,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的伸入了衣服中,紧贴着皮肤自下至上慢慢摸到胸口,眼眸微眨开口问道:“公子身上怎么这么冷,莫非是个冷血蛇精变的?” “彼此彼此吧。”萧千夜在说话的同时也是顺势搂住了她,手指贴着后背脊椎稍稍用力按了下去,正常来说人的骨骼应该是坚硬的,可是这个神婆的骨头却像血肉一眼直接凹陷下去,玲姬倏然感觉到对方手里的动作,也不回避,只是身体稍稍后仰,她黑色的秀发有些凌乱,有几缕落在红润的腮边,贴着皮肤上的细汗衬出一种风情万种的美丽,诱惑的笑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两个是天作之合?” 萧千夜低头看着她,玲姬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双肩轻轻颤抖露出白皙的肌肤,继续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蟠龙镇一带常年严寒,在这里生活的人就算平时极为注重保养,也几乎不可能有如此细嫩的皮肤才对,想到这里,萧千夜不仅没有推开她,反而有了些好奇,更加用力的从腰部搂住,因为对方的身体是软塌塌的,此时整个人黏在他身上其实是让他有些厌恶。 玲姬吱吱笑了两声,一双眼睛望来望去,手更是不安分的上下抚摸起来,本就紧黏着他的身体更加肆无忌惮的来回磨蹭,向他吐了吐舌头,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萧千夜眼眸微微一沉,不知为何感觉刚才那一下似乎看见了毒蛇吐信。 玲姬见他半天没动静,索性将一只手贴着他心口,这是个全身冰冷的男人,此时的心跳也依然平静。 忽如其来的挫败感让她发出一声不快的冷哼,轻轻抬起头,紧紧咬着下唇,故作伤心的问道:“公子难道是想欲擒故纵,这才故意装出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吗?” 此时她的内心如被火烧了一般,主动伸手摸向腰间,嘴里一直发出呵呵的轻笑声,萧千夜也不阻止她,甚至想要更一步挑起她的兴致,漫不经心的道:“姑娘,我有家室。” “哦?家室呀……”玲姬的眼眸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剧烈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柔情似水,手上的动作不仅没有放缓半分反而更加迫不及待,笑骂道,“既然如此,公子应该一开始就拒绝我才对,现在既告诉我有家室,又何必来者不拒?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原来也是个口是心非的登徒浪子吗?” “我是对你很好奇。”萧千夜毫不避讳的直言,玲姬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人说话这么直接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接话,萧千夜微微一笑,抬手勾起玲姬的下巴,又道,“其实这些年有很多人揣着各种目的,费尽心思的往我身边塞女人,但主动投怀送抱多半不怀好意,有的为钱,有的为权,但这些我都没有,所以我对你很好奇。” 玲姬诧异的笑着,这样坦白的说辞真心出乎了她的意料,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悸动,眉目含情羞涩的笑起来:“就不能是为了公子这张脸吗?难道就只允许你们男人喜爱美人,不允许女人喜欢俊俏的男人吗?哎,这世间真的是不公平,男人贪欢好色,嘴里说着家有妻室,怀里对投怀送抱的女人欲拒还迎,若是稍微在有些才华,世人只当这人是风流才子,习以为常,可同样的事情换成女人意乱情迷,那就要被全天下骂为下流。” “哦?”萧千夜负手而立,目光转动,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一个神婆口中说出,就任她自作主张的帮自己宽衣解带,笑道,“蟠龙镇的居民大多数都是早些年躲避战火的中原人,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中原本是礼仪之邦,此地又濒临昆仑山,但姑娘看待事物的角度竟然如此与众不同,当真让在下刮目相看。” “呵……我不是中原人。”玲姬随口接了一句话,瞬间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立马轻咳了一声,眼神闪避。 萧千夜倒像是已经在心中暗暗确认了什么事情,玲姬深吸了一口气,这一下更是迫不及待的将他扑倒在地,双手撑着身体直勾勾盯着萧千夜的眼睛,她似乎皱了皱眉头,随即缓缓咧嘴勾起怪异的笑容,挑衅一样一字一顿问道:“我孑然一身不在乎流言蜚语,若是公子家中那位爱妻现在也在做着和您一样的事,您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萧千夜看似不动声色的任她摆布,其实眼角的余光已经飞速瞥见一闪而逝的蛇尾,是在两人倒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从神婆的双腿中间幻化而出。 果然不是正常人,但是为何自己感觉不到她身上有邪气? “公子不敢说?”玲姬挑逗着,脸上浮起阴狠之色,“真要那么深情,眼下早该一脚把我踢开了,可惜啊……不知是哪位蠢姑娘,被伪君子骗了真心。” 萧千夜莫名咧嘴,反而是露出一抹幸福之色,但这样的神情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立马就被挥之不去的阴霾取代,萧千夜平躺着看向玲姬,满眼都是云潇的影子,情不自禁的淡道:“姑娘有所不知,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压在我身上,我喜欢了她好多年,再也不想放手了,然后……然后就酿成了大错。” “酿成大错……”玲姬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紧贴着他的身体诱惑道,“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本性,哪里来的什么酿成大错呢?她不是你的妻子么,难道最后你始乱终弃了?” “始乱终弃也没有,只是什么也给不了她,甚至还要亲手做一些非常过分的事情。” 玲姬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发觉他的面色此时仿佛渐渐和缓起来,随即脸上又浮起一道微笑,双手用力按住他的手臂,紧贴着唇咬下去,萧千夜瞬间回神,只感觉一阵恶心的粘稠,舌尖像触碰到冰冷的蛇信子,本能的想将身上的女人踢开,但玲姬的身体此时真的像一条无骨之蛇,双手双腿像麻花一样将他死死缠住,他越想动就缠得越紧,玲姬乐在其中的迎着他瞬间嫌恶的目光,却是半分退让的意思也没有,依然娇媚的笑道:“空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却总是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萧阁主,你可真的是对女人束手无策呀……嘻嘻。” 萧千夜目光一凛,从她口中蹦出“萧阁主”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然而,被死死缠住的他却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玲姬的面色稍稍迟疑,自从萧千夜踏入张老板客房的那一刻起,他的五感就被满屋子的香薰毒雾侵蚀失去判断力,刚才她假意投怀送抱,虽然对方多有警惕一直在不断试探,但她还是成功借着男人好色的天性成功将最重要的蛇毒从嘴中灌入,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害怕,反而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难道是在故弄玄虚吗?如果根据殿主给她的情报来看,萧千夜这个人虽然剑技高超,但是对毒物应该是没有抵抗力的吧? 正当玲姬暗自琢磨之际,萧千夜已经一脚踢开她坐了起来,玲姬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不是在和自己演戏! 萧千夜微微叹息,漫不经心揉了揉被缠住半天有些僵硬疼痛的手脚,穿好衣服,然后捡起一旁的古尘对她轻松的笑了笑,道:“本想再和你聊几句,这么迫不及待的给我下毒,难道同样的方法你们以为我会中招两次吗?哼,第一次是弄了两只蛊蚁钻到我身体里,这次又换了条美女蛇过来,可惜啊,我说了我有家室,她比你漂亮很多,我是实在看不上你。” 玲姬矫健的翻身迅速掠至窗边,袖中不知不觉落下一支白骨短笛,萧千夜大步逼近,正色道:“虫笛,这应该就是用来驭虫的武器吧?你身体柔软如蛇,莫非就是传言中长生殿五位驭虫使之一的‘灵蛇使’?” “你发现了……”玲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长生殿衰败已久,如今早已是不入流的小门户罢了,曾经叱咤苗疆的驭虫使也仅剩灵蛇一支还在苟延残喘,前不久老殿主蒙周忽然现身找到她,以曾经的五本驭虫术为条件,让她协助自己对付昆仑山,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想办法缠住眼前这个人,蒙周曾言,萧千夜在飞垣中过软骨毒,一整夜无法动弹,后来又因为缚王水狱的特制毒物险些被暗部所擒,理论而言本就擅长用毒的长生殿应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摆平他,为什么他吞下了蛇毒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老殿主骗了自己? 萧千夜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复杂表情,不用猜就知道对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抬手指向窗边,提醒:“你就没注意到,这间房里一直有三个人吗?” “呵……”帝仲从旁边悠然传出一声轻笑,像是嘲讽,淡淡开口:“我看你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打扰你呢。” 萧千夜平静的看着他,不客气的回道:“一早就来了,就站在那看戏吗?” “看戏?”帝仲若有所思的咧咧嘴,不怀好意的道,“我一个人看这出激情戏多没意思,若是还有下次,得拉着云潇一起看才好。” “你……”瞬间被他一句话戳中下怀,萧千夜悻悻别过脸,支支吾吾的道,“你和她胡说八道,我只是为了套话。” 帝仲半眯着眼睛,脸上的神色就像是阴晴不定的天空,带着一份无可奈何,像是为云潇感到不满:“套话套的都快把衣服脱干净了,这年头已经开始流行美男计了吗?” “喂……”萧千夜面露尴尬,知道自己一贯说不过他,又真的怕他告诉云潇惹她伤心,帝仲看他紧张的模样也是暗自好笑,摆摆手叹道:“好好好,我不告诉她行了吗?看来是这位姑娘想用美人计钓你上钩,结果被你将计就计反钓上了钩?哈哈,萧千夜,你果然是跟着我时间久了,坏心思越来越多了。” 他们两人在一来一回说着话,就好像是寻常朋友聊天一般,但玲姬早就吓的花容失色,连扭动脖子都格外吃力,她目瞪口呆的望着身边,就在她几步之外的地方果然站立着一个淡淡的白影,虽然连轮廓都不太清楚,但自内而外散发着逼人的神力,本能迫使她抬手就想吹凑虫笛换来灵蛇脱身,然而白影只是稍稍抬手,空洞的身体里骤然迸出一道锋利的“线”,玲姬只觉得手臂嗖的一下忽然失去一片冰凉,再定睛,她握着虫笛的右手“噼啪”一下砸落在脚边! 大脑一片空白,但理智告诉她,再不走,一定会死在这里。 萧千夜和帝仲只是互相交换了神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动不动。 果然,那只断手在地上爬动着,竟然是顺着玲姬的脚一路往上自行攀上了脖子,此时的她也顾不得手臂的剧痛,咬牙吹着驭虫的音符,地板里的蛇信声更加明显,借着昏暗的光,果真有一条巨大的蛇影在窗外甩动,同一时刻,从遥远的昆仑深处骤然爆发出一道血色光柱直冲云霄! 帝仲和萧千夜同时一步上前紧盯着那个方向,光柱中暗藏着一双血色瞳孔,无疑就是他们正在找的那只四百年修行的魔物魃! 借着两人分心之际,玲姬宛如金蝉脱壳般瞬间消失,耳边传来窸窣的蛇行声,萧千夜只是扫了一眼地板,却没有出手阻拦,灵蛇使现身一定是蒙周指使,或许此刻放她回去,会另有收获。 “出来了。”帝仲紧盯着那束光,一把拉住萧千夜眼见着就要光化追过去,又严肃的解释道,“难怪昆仑山内的五毒虫印唯有蛇尾始终不见踪影,最开始还以为是被其他四处刻意掩饰了,可是这两日姜清和白厉已经将那四处全部破坏,蛇尾依然没有出现,原来是长生殿灵蛇使亲临昆仑山,眼下她为了逃命被迫暴露了蛇尾之印,走,跟我去杀了那只魃。” “可是……”萧千夜心有顾虑的顿了一下,如果按照师父的预算明天五公主一行就差不多该到了,他要是在这种时候为了诛杀魔物耽误了正事,岂不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 帝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忽然有些沉重,淡淡道:“这可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情,怎么,要反悔吗?” 他咬了咬嘴唇,内心依然动摇不已,帝仲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用力就照着脑门锤了下去,骂道:“你就不能动作快一点,先去杀了魔物再回来截人?有这点时间犹豫,不如专心对付眼前的麻烦。” 话音刚落,他也不管萧千夜愿不愿意,一把拖住他直接朝光柱飞奔而去。 第三百零二章:坪村 灵蛇使是强行破开这一带地下坚硬的岩石一路窜逃回到三十里外的坪村,再等她钻出地面之时,原本细嫩的皮肤已经被摩擦的伤痕累累,玲姬心有余悸的往蟠龙镇方向看了一眼,在确认两人并没有来追自己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她脱下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到村中水井旁边翻身跳了进去,顿时井口乍现出幽幽绿光,传出诡异的声响。 她在井水中扭动着身体,双腿紧紧并在一起,从尾骨出长出一根硕大的蛇尾,然后她用仅剩的一只手从另一只手的伤口处开始撕开皮肤,血水很快就将整个井染成猩红色,玲姬紧蹙着眉,咬牙忍着脱皮的剧痛,即使是在冰凉的井中额头也是冷汗直冒,她像蛇蜕皮一样,受损的皮肤从身上脱离融入水中,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的皮肤,甚至变得比刚才更加细滑白嫩。 这个过程极为痛苦,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伤口完全恢复,没等她缓口气从井里爬出来,赫然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玲姬厌恶的仰头,井口的边缘趴着一只硕大的蛊蚁,瞪着一双莹绿的眼睛正在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她才从蟠龙镇死里逃生,这会见到对方这幅漫不经心甚至不怀好意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玲姬冷哼一声,光着身子顺着潮湿的井壁爬行上前,抬手就一把将蛊蚁用力捏在掌心里,恶狠狠的道:“喂,到底怎么回事,您可没跟我说他身边还有别人啊?” 蛊蚁的瞳孔中映出一个模糊的声音,笑呵呵的辩解道:“你也没问我呀。” “你……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客气的喊你一声殿主,你就真的还是长生殿之主吧?”玲姬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直接就将蛊蚁捏成了泥,她身上光溜溜还湿漉漉的,此时也感到寒从心起打了个冷战,架不住坪村的寒风刺骨,灵蛇使也顾不上这里才死了一村子的人,满地的尸骨都还狰狞的暴露在空气中,就近赶紧找了个房子钻进去翻箱倒柜的给自己套了件破旧的外衣,蒙周的声音依然是如影随形,很快就换了一只蛊蚁跟着她进来,淡淡的道:“这么烂的衣服你也穿?可是糟蹋了这么风情万种的一张脸呦。” 灵蛇使知道他在故意调侃,眼皮都懒得抬,她一路逃命到此又被迫提前换皮,这时候早就累得筋疲力尽,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跟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看戏的人嘴贫,蒙周见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用力叹了一声,蛊蚁爬到她脚边,忽然腹部爆裂从中掉出来一只手! 玲姬大惊失色,那是刚才被白影瞬间砍断的手,甚至手中还捏着骨笛! “喂,你该不会是想故意气我吧?”玲姬的语气已然不耐烦,对着那只蛊蚁一脚踹了过去,满眼都是愤怒恨不得把这只也踩成泥,受伤的皮肤还能通过长生殿灵蛇使独有的蜕皮术重生,但是被砍断的手是无论如何也接不回去了,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还没如愿以偿的得到另外四本驭虫术,反而出师不利失去了一只手! 她是越想越觉得亏,自己提前了大半年来到蟠龙镇,为了掩人耳目直接杀了备受村民爱戴的神婆一家取而代之,这鬼地方气候干燥阴冷,四处也都是些憨厚老实的男人完全提不起兴致,她一个在温暖湿润的南疆住惯的人早就嫌弃很久了,本想着终于能结束回去好好保养一番,结果竟然生出这种意外的变数。 灵蛇使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真的是一口气憋得没地方发泄,两腮涨的通红,长生殿本来在苗疆一带也算是赫赫有名,就因为三百年前的老殿主蒙周忽然撂手不干,甚至在临走前一把火烧毁了神庙,致使门内高深驭虫术全部损毁,五毒使也因此流离失所,长生殿在短短几年之间迅速销声匿迹。 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活着,虽然不知道本尊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但从蛊蚁瞳孔中的倒影来看,似乎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想到这里,玲姬反而燃起一股浓烈的好奇心,长生殿门下弟子一般能活到两百岁,虽然现在衰败落寞,但寿命上还是要超出正常人数十年,这个失踪的老殿主难道真的成功修成了长生秘术? 玲姬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沫,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跟蒙周撕破脸皮显然是不明智的,五毒驭虫术戳手可得,再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长生殿或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她已经受够了这些年苗疆七十二派的白眼,一定要让那群势利的家伙再次感受一下来自长生殿的恐惧! “呵,好心当成驴肝肺。”蒙周只是自言自语说着话,只见那只手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托举到半空中,慢慢挪到砍断的位置调整着角度,玲姬被吓了一跳,注意力顿时集中到断手上,黑暗里出现灵力一样的细线,正在如穿针引线一样将断手一点点缝合回她的手臂!那种灵力缓缓流转,能微微感觉到刺痛和灼烧,一直到最后一针扎入,玲姬才感到心口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脸颊倏然惨白险些昏厥。 蒙周不以为然的道:“好在灵蛇使已经修炼成无骨之身,否则我也没办法把这只断手再给你接回去,毕竟血肉比骨头好重生呀。” 那阵剧痛之后,玲姬惊讶的发现自己又可以自如的操控那只手,她惊喜的捏着骨笛感知着,嘴里还是不客气的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喂,我可是一早就告诉过你,那种方法没有用。”蒙周反而是极为不满的冷哼一声,借着蛊蚁尖锐的嗓音嘲讽道,“我提醒过你,让你想办法把他带到坪村来,我自然有办法将他困在这里拖延时间,是你自己自作主张要在蟠龙镇对他下毒,现在搞得狼狈而逃反而责备我的不是了?” 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尴尬起来,蛊蚁怪异却绚烂的目光闪烁不停,看的玲姬有几分心虚,辩解道:“是、是你自己说的,他的弱点是毒和术法,我先用香薰迷惑了他五感,他也确实没有察觉到我身上的异常,要不是后来那个白影突然插手,那口蛇毒直接就能要了他的命!我……我是想着能简单解决的事情何必大费周章,难道这村里的几只蚂蚁还能咬死他不成?” 蒙周冷哼一声,从门口又爬进来一只蛊蚁,淡道:“几只蚂蚁自然是咬不死他,萧千夜那样的人,你要跟他正面硬杠,那一定是会吃亏的。” 玲姬好奇的跟上蛊蚁,直接从村民支离破碎的尸骨上毫不客气的踩了过去,一直走到村尾一个破旧的柴房处,蒙周才笑着说道:“你自己进去看看。” 玲姬眨眨眼睛已经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四处透风的房间里竟然还有活人的气息,好奇心使然,玲姬直接大步跳进去,顺着微弱的气息找到了角落里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两个孩子,她咦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回头盯着门口的蛊蚁露出不解的神情,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看模样也不过就七八岁,竟然在这种冰天雪地里还没被冻死?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对忽然出现的人似乎毫无察觉,玲姬见蒙周一直不说话,于是弯下腰捏住其中女孩的下巴用力抬起来,女孩“啊”了一下,惨白的脸上早就失去了血色,身体微微颤抖了一瞬,虽然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恐,但立马双瞳就慢慢黯淡了下来,继续一脸冷漠无畏的表情毫不躲避的看着她,玲姬竖起耳朵在细细倾听什么,面容一沉,豁然跳开了几大步。 “如何?”见她好像察觉到了异样,蒙周才继续操控着蛊蚁走进来,玲姬瞥了他一眼,奇怪的笑道,“这两孩子的内脏已经被蛊蚁吃干净了,你难道是想利用这种一目了然的躯壳去骗取萧千夜的同情?喂喂喂,老殿主,您的方法好像也不怎么高明嘛,萧千夜曾是军阁之主,杀人根本不眨眼,你觉得他会对两个孩子动恻隐之心?” 蒙周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解释道:“以前的他或许是不会,但现在就不好说了,你不知道,明玉长公主第一次在他身上种下蛊蚁,虽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意外的在他眼皮底下杀死了两个无辜的孩子,这件事一直是萧千夜心里的结,否则他也不会听到坪村出现蛊蚁之后立马就冲上去找人了,他那种人呀,与其你用美人计勾引,还真的不如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有用呢。” 玲姬听到他这么说,莫名有些不快,没想到自己自认为风情万种,居然输给两个年幼的孩子? “可惜……可惜你自作主张,打乱了我的计划。”蒙周的语调骤然一降,听的玲姬头皮发麻,只觉得一股寒意陡然间浸入了心肺之间,全身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铸成大错,再也不敢贫嘴反驳什么,蒙周冷哼一声,淡淡开口:“原本我想先把他暂时困在坪村,然后在祭品进入昆仑山之前再让你暴露蛇尾印记的位置,就算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能出手相助,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也一定会分身乏术,你倒好,为了逃命现在就暴露了蛇尾印记,反而给他腾出了时间差,灵蛇使,你觉得他有没有能力先杀了魃,再回头杀了祭品?” “呃……”玲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轻易作答,暗搓搓偷看了一眼蛊蚁的眼睛,又被吓的瞬间挪开的视线,蒙周沉吟片刻,在黑暗中皱了皱眉,低道:“事已至此,我再骂你也没用了,你要想平安脱身,从现在开始就乖乖听我的安排不要自作聪明。” “哦……好。”玲姬干咳了几声,迎笑道,“殿主可还有其它吩咐?” 蒙周见她瞬间变换了嘴脸,一副谄媚示好的模样,淡淡道:“五毒虫印一旦结下,只能转移不能消除,转移之术你应该还是会的吧?去把祭品的虫印转到那个叫云秋水的女人身上去。” “云、云秋水?”玲姬的笑立马就僵在了嘴角,面上满是凝重之色,赶紧说道,“老殿主您别拿我寻开心了,云秋水那可是昆仑的四峰主之一,我也打不过呀,而且……而且您不是说了飞垣的那位公主身怀上天界日月双神的血脉,是释放天池幻魃的最佳人选吗?这、这虫印虽然可以转移,血脉可转移不了啊。” “呵,你有所不知啊。”蒙周忽然长叹,但见他沉默片刻,感慨的道:“很多年前我初识飞垣那位明玉长公主,虽然阴差阳错之下发现了上天界蚩王隐居之所,但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的踪迹,我也一直不敢太过深入进入昆仑山找寻,直到明玉忽然找到我,让我教给她驭虫术去报复两个人,她可真的狠心啊,在意识清醒还活着的时候,就一口一口把自己的血肉内脏全部喂给了虫子,这才成功在五公主身上结下了虫印,也让我找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哦?”玲姬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自然是对长生殿的虫印非常熟悉,这种虫印可以迫使两人生命一定程度的相连,从被种下虫印的人身上汲取生命力,这才是“长生”真正的秘诀。 黑暗里的蒙周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虫印,神思恍惚了一瞬,虫印之术越强,生命相连就越紧,只可惜明玉学习驭虫术的时间太短太短了,她自己的身体状态也根本撑不到完全掌握,所以虽然是相连,但并不能和对方同归于尽,否则以那个女人的性子,一旦虫印成功转移到云秋水身上,怕是心甘情愿在自己身上再捅个一万刀,也要拉着云秋水一起去死吧? 其实不仅是明玉,就连他自己,若不是当年蚩王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自尽”的灵术,他真的想和雪女同归于尽! 真强啊!上天界的术法到底是什么来源,让他连想终结生命都做不到!虫印无法解除,所以蚩王要他必须活着,无论他愿意或是不愿意! 蒙周咧嘴惨淡一笑,他身上的虫印极为特殊,是在当年召唤蛊王失败的一刻强行缔结,致使血肉模糊的蛊王残躯一起融入了虫印中,这种力量会迫使他和雪女紧紧相连,就连转移虫印也不行。 万万没想到长生殿门徒梦寐以求的“长生”,竟然被自己以这种方式意外得到了,然而,三百年的生活是如此痛苦,原来有些求而不得的东西一旦得手,竟也会让人迫不及待的想丢开。 反正自己已是这幅模样,蚩王从他手里夺走雪女,还让他生不如死的活着,现在他拉上整座昆仑山陪葬又如何?他倒是想看看所谓的“神”,到底有几分怜悯之心,还是会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灵蛇使。”隔了好一会,蒙周才继续开口,好似有些疲惫淡淡解释道,“五公主身上的虫印是明玉以自身血肉结下的,本身就带着日月双神后裔的血脉,虽然可能要弱上一些,总好过祭品直接被杀功亏一篑好吧?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自作主张惹出来的意外,你要是还想从我这里拿走另外四本驭虫术,这次手脚就利索些。” 玲姬苦着一张脸,也不敢拒绝,蒙周提醒道:“云秋水虽然剑技高超,身边又有很多高人,但她本人心病已深早就无药可医,避其锋芒,挑其弱点下手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玲姬不情不愿的瘪瘪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第三百零三章:魔物 帝仲带着萧千夜飞速赶到血色光柱的位置,远远的看着光柱中间一个静静站立的身影,来人也在同时感觉到头顶出现的罕见神力,不由自主抬起头和他们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反而让萧千夜心中迟疑不解,下意识的握了握手里的古尘怔怔出神,光柱中是一个瘦高的男子,看容貌也不过三十而立,他原以为所谓魔物“魃”一定会是个面目狰狞,血口盆牙的怪物,可万万没想到眼前出现的却是个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的先生,只是他的面貌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虽然是恐怖的血色却罕见的闪着柔和的光,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衣,只在衣角边缘沾染了些许血渍。 如果不是对方空洞的心口处一直有涌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邪力,他几乎无法把这个人和师父口中四百年的魔物联系在一起。 这一刹那,好奇甚至超越了恐惧,萧千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脑子里竟然疯狂的自行猜测起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惨烈的过去。 光柱中的魃看出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萧千夜只觉得心底咯噔一下,好像从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里瞬间想起了远在家中的兄长,他的脑子顿时开始混乱,无数复杂的过去来回窜动,好似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一下子刺入身体,下一刻,他的手臂无意识的抬起来,古尘立即发出警告的颤抖,萧千夜吓了一跳,时觉得身体里传出凉丝丝的感觉,立马回过神来抛开杂念,凝神对敌。 仿佛灵魂被无形的线束缚,整个人像提线木偶般机械的动了几下,萧千夜的全身失去知觉,即便努力保持着头脑清醒,却依然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情急之下,他眼中泛起凶兽的冰蓝色光芒,紧握古尘的那只手倏然转换成穷奇的手臂,借着古代种之力强行挣脱对方的术法。 魃脸上一惊,惊喜的看着他身体上出现的异样,眼中红光危险中带着致命的诱惑,萧千夜急忙避开对方的双目,这种看不见的力量极为强悍,即使他半边身体都已经被迫展露出凶兽之姿,还是极难挣脱。 魃歪了一下头,很明显露出了开心的笑,那动作不像魔物,更像是个调皮的人在故意捉弄他。 帝仲在旁边皱了皱眉,回忆着以前从云潇口中听说过的一些关于无言谷的传闻,据说无言谷秉承西王母秘术,其中最为独特的就是魂系一脉的术法,提取新死之人未涣散的魂魄炼鬼,是为‘炼魂’,控制活人的心魄行动,是为‘控魂’,封印一个人的思维生命,是为‘封魂’,打碎一个人的三魂七魄,是为‘灭魂’,甚至当年西王母诛杀座下女仙用的就是最为狠辣的“灭魂”。 刚才那遥遥一眼,那个人就差点能控制萧千夜挥动古尘!若不是古尘自身就有极强的意识,只怕下一招就是要主动弑主! 不仅仅是针对萧千夜,就连他暴露出古代种的模样依然都能完美克制,帝仲认真的思索着,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推测,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控魂”? 帝仲看了萧千夜一眼,虽然自己以神裂之术化形的时候确实是和他分离的状态,但是他的身体依然会受到自己神力的影响,连之前那口致命的蛇毒都能悄无声息的化解排出,然而现在面对魔物魃,竟然是一眼沦陷!难怪昆仑的人不敢轻易安排其它弟子过来,如果连萧千夜这样的体质都能在不知不觉中被魂术影响,换了其他人过来无疑就是送死! 魃将目光从萧千夜身上缓缓转移望向帝仲,故技重施的对他也笑了笑,帝仲无动于衷也不回避,两人就这么远远的互相对望,又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之意。 两人的眼中同时凶光泛起,都看出来对方不是泛泛之辈,魃收敛了嘴角的笑,转身正对着高空的帝仲,他的手放在自己空荡荡的心脏位置,是直接汲取邪气凝结成长剑,顿时那道连接天际的光柱轰然散去,灿烂夺目的血色光芒化成无数飞舞的厉风,帝仲是以同样的方法在掌心下以神力凝成长刀的模样,一只手劈开眼前看不清的风,另一手本能的拽了一把萧千夜。 “咦……”魃疑惑的顿了一下,帝仲也在同时放缓了手里的动作,惊讶的看着他——魃,本质是一种僵尸,是早已经死去的人!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他似乎还清楚的保留着生前的记忆,甚至能头脑清醒的开口说话!这一瞬间,纵是帝仲也不由自主的好奇起他的过去,他拉着萧千夜从高空落地,竟然直接挑衅一般落在魃面前不到十步处,魃看着他的身影,仿佛怔了一下,主动脱口笑道:“阁下是什么人,魂系术法对您完全不起作用,莫非这个模糊不清的白影并非魂魄?” 萧千夜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是一心要来铲除魔物的,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能交流? 然后,魃像个好奇的孩子上下打量着萧千夜,继续问道:“这位又是什么来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手臂变得宛如凶兽呢。” 萧千夜暗暗警惕,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但是总给他一种冰凉入骨的感觉,那种寒冷不止是身体,就连心也跟着一起被冰冻。 其实近看之下,萧千夜才发现他的皮肤真的是苍白如纸,嘴唇干涸好似枯萎的花瓣,他毕竟是个死去四百年的人,就算还能说话还能走动,也掩饰不了举止之间淡淡的僵硬,但是这种违和感中隐隐透出悲凉,就连嘴角一直勾起的笑容,也是那般无奈苍凉,他虽然已经成为所谓“魔物”,但其实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敌意,只是那双过分血红的双眼,时不时的闪现凶光。 “我确实并非魂魄。”帝仲罕见的回答了他的话,甚至毫不在意的指了指萧千夜主动摊牌,“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意识,被迫和这家伙共存。” “哦……难怪。”魃也是淡淡接话,两人不像是即将你死我活的敌人,倒像是许久没见过面正在唠嗑家长里短的朋友,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温柔,总是让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大哥萧奕白,但是开口说话的语气又极冷漠,好似对世间万物都揣怀着失望,“你们是来杀我的吗?看四周景象似乎仍在昆仑山中,两位可知道这里距离无言谷大概还有多远?” “无言谷……”帝仲默默重复这三个字,认真提醒,“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四百年?” 魃微微一愣,忽然低头看向自己衣角上的血渍,脸色一变面如寒霜,冷然道:“四百年了?哦……这么久了吗,那他们是不是早就死了?” “他们……是指无言谷当年的弟子吗?”帝仲已经感觉事情另有隐情,他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然后继续不动声色慢慢引导他的记忆,“我听说当年无言谷经历的一场夺位的内乱,时任谷主被他自己的徒弟暗算致死,这一场灾难甚至惊动了外谷天池水下的魔物幻魃,导致昆仑境内爆发了一场持续百年的寒疾瘟疫,当时的弟子就算没有死于内乱,之后也躲不过寒疾肆虐,全数身亡。” “呵……死得好。”魃冷笑一声,虽然表情依然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是彻骨的寒冷,“徒弟……哈哈,好一个徒弟啊,我把一生所学毫无保留的教给他,到头只换来了他的背叛,一个隐于深山的雪谷罢了,谷主之位他想要我可以直接送给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惜对我兵戎相见,甚至——” 魃抬起手握拳放入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诡异笑容:“甚至不惜挖出我的心去求助天池幻魃!” 帝仲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难怪无言谷那场内乱能导致被西王母镇压的魔物逃脱,原来竟是如此! “后来呢?”萧千夜无意识的接话,内心一阵剧烈的悸动,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魃静静的站着,好似陷入遥远的回忆里一时无法自拔,帝仲轻轻拉住萧千夜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两人默默等了好一会,终于听见耳边传来幽幽叹息,魃自言自语的接道:“后来吗,后来我就杀了他,把他一起扔到了天池里喂给了魔物,他一定想不到,一个失了心的人,竟然还有余力反扑吧?” 魃仰起头,目光望向昆仑纯净的天空,嘲讽的道:“昆仑仙山自古便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仙境,谁又能想到如此人间仙境,原来也藏着自私自利呢?呵……说起来为什么我忽然又醒了?我应该死了才对,我看着他挖出了我的心,疯笑着扔给了天池水下魔物的幻魃,自那以后我就成为了魔物的傀儡,若非它有意唤醒我,我也不至于以这幅模样忽然现身,两位可是为这件事而来?” 帝仲紧蹙眉头,这其实也是他现在毫无头绪的事情,眼前的魃可以正常交流,思维清晰也没有杀气,这不合常理,蒙周大费心思的找到的魔物,不可能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人”! “难道是因为……”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展开手心伸向帝仲,问道:“难道是因为这个东西?” 帝仲寻声望去,目光一跳,他的手心中间有一个绿油油的蛇尾印记! 他心下一惊,顿时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灵蛇使是在急于逃命的情况下被迫提前暴露的虫印位置,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致使眼前的魃暂且脱离了控制? 魃倒是极为冷静的,在想清楚这一切的渊源之后,反而侥幸的笑了笑,摆摆手道:“幻魃四百年前曾侥幸逃脱过一次,虽然很快又被西王母神力捕捉重新镇压,但其实自那以后束缚之力就一直在缓慢流失,它一定是不甘心,想要再次找机会挣脱吧?我身上的这个东西好像能控制我的心性和行为,但是就在刚才,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它忽然失效了,所以我才能暂时恢复神智,和你们聊上几句吧?” “嗯,但这只是暂时的,蛇印的制造者被我所伤落荒而逃,只要她缓过神来,你就会丧失全部理智,成为真正的魔物。”帝仲也是心有余悸的回了一句,两人若有所思的对望了一眼,不知在瞬间达成了什么无声的协议,魃淡淡一笑,负手而立,催道:“那也算是你们运气好,我本无意害人,只是被奸人所害,又受困于幻魃无法解脱,趁着我意识还算清醒,想动手就抓紧时间吧,要不然呀……我对西王母的术法还是很在行的,应该会让你们感到棘手吧,哈哈。” 萧千夜只觉得心头一跳,一时说不话来,这一瞬心脏竟像停住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眼前云淡风轻的“魔物”,他遭遇过不少魔物,有北岸城一尾动掀起滔天巨浪的仓鲛,有雪原中幻化分身的地缚灵,还有迷人心智无声入梦的魇魔,这些东西无一例外让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为什么眼前这个号称四百年罕见的魔物魃,会如此漫不经心半开玩笑的主动求死? 帝仲默默抬头,平静的看着他,却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正色问道:“此番昆仑境内接二连三发生鬼怪伤人事件,实际是有心人利用虫印控制山中魍魉,这种虫印原本只是一种驭虫术,不知是掺和了何方的邪术相助这才变得能驱使鬼怪作乱,而且此人知晓天池幻魃之事,已经暗中准备了祭品企图在昆仑开启献祭之术,不知阁下……有何见解?” “知晓天池幻魃的事?”魃微微一惊,低道,“这件事是无言谷的秘密,历代只有谷主知道,如果有外人知道甚至想解救幻魃……” 三人同时沉默,一股无名的不安涌上心间。 魃眼里的光一点点明亮,带着沉重的杀意,又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冷冷脱口:“那就是我那位爱徒还没死吧,我杀了他把他扔到了天池里,但是幻魃救了他,并告知了脱身的方法,将他送出了昆仑寻求合适的人选,四百年啊……哈哈,四百年了,他终于还是要回来了。” 帝仲和萧千夜皆是一惊,原以为这是蒙周设计的报复,原来竟是里应外合,目的直指天池幻魃! 魃淡淡开口,提醒:“阁下口中能驱使鬼怪的邪术,应该就是西王母秘传的控魂,除非是你这样的无魂之身,否则无论是人是鬼都能控制驱使,再加上此种特殊虫印的加持,更是威力倍增,至于控魂的破解之法,则需要无言谷另一门独门秘术‘音愈’和‘音杀’,只不过时至今日,恐怕是没有人再能掌握了。” 帝仲暗自沉思,在进入无言谷之前他就曾经听过风青依弹出带着至纯灵气的音律,那时候只觉得这种声音当真震人心魄,如今想来,是不是就是他口中所言的“音愈”或是“音杀”? 魃略显痛苦的按住心口,感觉意识开始出现震荡,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所剩无几,但依然平心静气地道:“还不动手吗?我可要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倏然变化,不再是刚才那副温柔沉静的模样,嘴角勾起的笑也咧至最大,帝仲敏锐的拉住萧千夜连续后退,眼前的冰川在这一瞬间炸裂塌陷,天际再次落下猩红的血光之柱将魃整个人笼罩其中,萧千夜心头一沉,忽有种失落的感觉,虽然这种念头只是一瞬即逝,却让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魔物……那个真的是魔物吗?如果不是现在的他被血光笼罩,他甚至都要错把他误认成自己的兄长,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也曾经被背叛到一无所有吗? “别分心!”帝仲厉声提醒,眼中的那一抹柔光也随着血光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锋利,低道,“魔物不能留,死了……就是死了。” 他在说着话的同时,模糊的身影也稍稍涣散了一下,不知是戳痛了什么过往,转头凝视着萧千夜,抿紧了嘴唇,沉吟道:“我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抢夺你身体的控制权,但是现在,我无法保证神裂之术能在诛杀魔物之后还有余力对付长生殿,而且……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我、我下得了手。”萧千夜本能的想拒绝,帝仲的目光却另含深意,一字一顿慢慢道,“我指的不是眼前魔物,而是明姝公主,甚至是云秋水。” “你……” “明姝公主对你而言是君主,而云秋水,你现在该喊她一声娘,你要做弑君杀母之人吗?” “……” 不等他再次反驳,神裂之术散去,帝仲瞬间回到他的身体里,也在同时夺下他的意识,他直接无视了内心深处不断传出的嘶吼,眼睑下的冰火咒纹熊熊燃起扑向魔物。 第三百零四章:六式 古尘砍向魔物的那一刻,帝仲感觉手臂僵硬如铁,迫使他重新调整角度,但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魔物缓过致命的精神恍惚期,属于人的理智彻底湮灭消失,心口迸出的邪力引动昆仑山风云变色,他在空中翻身借着狂风的力量矫健的落在旁边高点上,即使心中万般不舍无奈,眼里也没有一丝的退缩,缠绕古尘的刀鞘豁然如烟散去,黑金色的刀身映着正前方的血色光柱再次重击砍落。 这一击让光柱碎裂,但魔物也借着邪力重整旗鼓,云雾如翻腾的巨浪全部冲着这里汹涌而来,让他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转眼间衣服便已经被撕裂,帝仲暗暗用神力护住身体,眼看着山里的景象竟然像是海潮涌动般此起彼伏,滔天云浪甚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魃的身影隐匿其中,只有那双凶厉的眼睛时不时闪现。 帝仲不言不语面若冰山,即使片刻前还在和对方谈笑风生,眼下也是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关乎生死。 他所面对的,是他漫长生命里最为特殊的一只魔物,他甚至在脱离控制意识清醒的那一刻,主动对他袒露心声,甘心赴死。 这个人生前,一定也是那样温柔如水吧?是真的对自己的徒弟毫无保留的倾尽所有,也难怪萧千夜看向他的眼神,满眼全是萧奕白的影子。 若是他还活着,兴许还能和自己喝上一坛好酒,可惜,可惜自己连他的名字都无法知晓,就要在他失去理智的时候,毫不留情的斩于刀下。 魔物不能留啊……这是心腹大患,一定不能手软! 帝仲的心情渐渐平息了下来,他原本就为人冷静,仅仅数秒的沉默之后眼眸就再无丝毫留恋,他纵身掠入其中,毕竟是萧千夜的身体,很快他就感觉到周身上下被巨大的压力挤压的几乎就要裂开,就在情急之下,背后忽然传来微弱的刺痛,帝仲眼眸一亮,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后背一瞬间生长出来的一对黑色骨翼! 不可能!为什么这具身体会在自己的控制下依然暴露出凶兽之姿? 帝仲心中剧烈的一颤,在这生死一发之际竟然恍若失神,他人在空中受到气流影响,这短暂的失神已经身不由己的让他脚步紊乱,反而是借助骨翼的力量才勉强稳住身体,帝仲蹙眉按着额心,不得以只能静下心来感受着内心深处那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声音,不可置信的道:“你竟然可以冲破我的控制!你要做什么,你想和当年那只蠢货一样插手我的战斗吗?” 萧千夜虽是被他轻而易举的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但是这次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束手无策,但他的力量还远远无法与帝仲抗衡,只能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勉强暴露出凶兽之姿,帝仲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虽然看起来面容沉静,实则内心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两人在暗中较劲,都想获得身体的控制权,就趁着这片刻喘息,魔物飞身而起,片刻间引动血光扑向帝仲! 几乎是在同时,帝仲看见手臂不受控制的抬起,紧握着古尘对着魔物一刀砍下! 耳边呼呼风声呼啸而过,魔物被他一刀砍破身体,受伤后退,帝仲却不禁呆了一下,刚才那一下,竟是萧千夜夺回了身体,自行出手? 这一瞬间帝仲心中百味陈杂,如陷入无底深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在他的眼里,萧千夜就像个孩子一样邯郸学步,他随手教给他上天界最基础的东西,他都无法运用自如,他甚至都在考虑是不是要依靠好友特殊的间隙之术,把这家伙扔进去先修炼个几百年再放出来,他只是个人啊,就算身负古代种的血脉,也是历经几千年的消磨几乎察觉不到曾经的力量,最为重要的是,他没有终焉之境残影碎片的力量加持!自己勉强他学习上天界的武学本就有些强人所难,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眼中这个孩子真的在一点点成长,在不经意间让他刮目相看。 “呵……”也不知过了多久,帝仲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被错乱的气流打的剧痛,如散了架一般,他暗自定气凝神,转眼就将身体里的凶兽之姿重新压下,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帝仲学着他的样子开始转动手里的武器,自言自语的道,“稍微分个心就差点被你抢回去了,你既然清醒着,那就睁大眼睛看好了,我只教你这一次。” 萧千夜疑惑不解,但是再想以刚才的方法尝试夺回身体,立马就感觉碰到了坚硬的墙壁,根本毫无漏洞让他无可奈何。 帝仲没有生气,脸上反有一丝期待,慢慢望向受伤的魃,淡淡开口:“萧千夜,你在昆仑学习多年,你应该知道昆仑的剑式虽然复杂多变,但最难以掌握的其实就是最基础的七转剑式,看着人人都会,但是威力天差地别,诸如你的那位掌门师父,甚至可以以气御剑引动昆山清气一起出招,但是大多数平庸的弟子,却连自保都格外费劲,越是简单的东西,其实越是精妙。” 萧千夜难得听他说起这些东西,一时竟然忘记了眼前危机,耐心的思考着他话中的深意,帝仲全神贯注的看着魃,其实手里的动作已经悄悄发生变化,萧千夜默默感知着身体里涌动的力量,是顺着血液一点点覆盖到每一寸,然后从握着古尘的掌心里涓涓不断的流出,蔓延至修长的刀身,再又重新如潮涌般回到体内。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和古尘融为了一体,分不清楚他和手上的刀,到底是谁在控制谁。 帝仲已经是故意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但即使是这样,出手的瞬间还是如闪电划破黑暗,古尘的黑金色光芒从一道幻化成三道,然后二次幻化变成六道,每一道上面的神力纹路都不尽相同,第一柄呈现云雾环绕状,第二柄呈现清澈流水状,第三柄则如激蹦的电光,第四柄宛如火光流转,第五柄有风声呼啸,而第六柄死寂沉沉,似乎是吸进了周围的一切。 萧千夜还想看的更清楚一点,这六道刀气不像师父引动的气剑,每一道都好像和他身体紧密相连,他甚至能清晰的感知到上面不同神力的流动,似乎只要他抬一抬手指,就能和它们融为一体。 他还没有理解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一种武学的时候,帝仲好似真的像七转剑法那样轻轻转了转手腕,立马六道刀气切过魔物的身体,瞬间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 魃平躺在地面,血色的双瞳中闪过一丝清澈,帝仲本来已经想要动手斩杀魔物,却被对方豁然扬起的笑容惊愕的停手。 又恢复了神志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恢复理智? 魃干枯的嘴唇微微合动,克制着空洞心口处的邪力,不知在和他说什么。 “真遗憾,我甚至不知道先生的名字,但若有机会见到那位徒弟,一定不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帝仲默默叹着气,感觉心中的人也咯噔一下泛起酸楚,魃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想开口,又像耗尽全部力气,再也说不话出来。 萧千夜一惊,恍惚中感觉自己看见了六个帝仲握着六柄古尘同时出手,又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六个人重新凝聚在一起,这一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转睛帝仲已经收回古尘,轻叹一声脱下外衣轻轻盖在了魃的身上。 那个在师门口中谈虎变色的四百年魔物,就在他分心的一瞬间被帝仲斩杀于刀下?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怎么?没看清楚吗?”帝仲笑吟吟的按着额头,不动声色将心底复杂的情绪压下,瞬间就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萧千夜尴尬的瘪瘪嘴,一时没有说话,突然感觉自己站到了一个路口,明明知道眼前的路通往另一个境界,却不知道该如何踏出这一步,这感觉一闪即过,但是让他极为难受,闷得喘不过气来。 帝仲想了想,眼中的光芒盈盈尽是笑意,淡道:“我本想是稍微晚一点再教你,毕竟你连个光化之术都完全学不会,其实你师父教给你的那些剑法已经足以对付大多数的敌人,但是要对付眼前这种魔物,多半还是费力的,想对付上天界……那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这种刀法也是最基础的东西,你勤加练习,应该很快就能看到成效。” 萧千夜看他的眼中笑意丝毫不减,甚至说话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真的是又气又无奈,他虽然不擅长用刀,一直以来对古尘就不怎么得心应手,但是帝仲刚才出手那一下他立马就知道那些绝不是他口中“基础”的东西!如何一分三、三分六?如何让自身和古尘融会贯通宛如一体?又如何同时引动六种灵力运转? 这种东西叫基础,那什么才能叫高深? 帝仲知道他的每一个想法,脸上依旧有着笑意,提醒道:“六式虽然能在上天界神力的加持下威力倍增,但你如果只是单纯的把它当成一种刀法,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这就是我要把它教给你的原因,光化之术是必须懂得上天界心法才能自如运用,六式则完全不需要,萧千夜,你别让我失望才好。” “六式……”萧千夜迟疑的想问清楚,帝仲用力闭了一下眼,直接打断他的话,“六式本没有名字,毕竟我从来没收过徒弟,也没打算将自己的武学传授他人,名字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为了传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对我而言,它们只是随手拈来的简单东西而已,你要是不介意,大可以用一二三四五六来代替,或者……” “或者什么?”萧千夜心下一动,他虽然和帝仲思维共存,但至今都没办法主动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对方心中出现一股奇妙的波动,好像和曾经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有关。 这一问,反而是帝仲尴尬的笑了笑,那些过去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离谱,甚至让他也觉得羞耻不愿意多说,他带着萧四处周游的时候,因为那家伙原本并不识字,很多时候他跟萧说话都好像是在对牛弹琴,时间久了自己也会在无聊的时候教它认字读书,谁知道它区区一只凶兽,还就对神鬼之谈极为好奇,它不知从那一本书中看到关于六界的传说,正好自己惯用的刀法也是六式,于是自作主张的以弑神、诛仙、济人、斩妖、渡魔、镇鬼六个词取了名字。 帝仲的眼眸明明灭灭,如此大言不惭的名字,就算他被尊为上天界的战神也不敢这么自负,可偏偏在那只蠢货的眼里,他就是那样顶天立地的存在。 那个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的家伙,是不是把他想的太过伟大完美了? 萧千夜干咳一声,轻轻笑了笑,低道:“它真有趣啊,难怪你不顾一切也要救它,嗯……它取的名字太复杂了不好记,还是一二三四五六方便些。” 帝仲瞬间回神,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他窥探思绪的这一天,萧千夜冷哼一声,道:“怎么了,这不是你一直干的事情吗?现在轮到自己了,感觉不好吧?” “我又不是有意要偷窥你的想法。”帝仲无可奈何的为自己辩解,低声道:“除非你自己有能力阻断这种关联,否则对我而言,你的思维其实就像水流一样直接灌入脑中,我只能阻断你对我的感知,反过来则不行,萧千夜,我再说的明白一些,你只有足够的强,才能摆脱我的束缚,就好像刚才,你从我手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一样。”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瞬,萧千夜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体还被他占着,立马迫不及待的要夺回来,帝仲不紧不慢的压制住心中那股冲动的力量,劝道:“你的身体刚才被气流所伤,眼下你拿回去只会感觉到疼痛难耐,不如让我……” “不行!”萧千夜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想起之前他说的话,面露惊恐逼问道,“你刚才提到了秋水师叔,你要对她做什么?” 帝仲仍在不动声色压制住他,不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但开口的每个字都几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我实在很不放心,萧千夜,你觉不觉得明姝公主对云秋水过分依赖了?她那么讨厌云潇,为何对潇儿的母亲一改厌恶之态,反而一口一个娘亲的喊着?我真的很怀疑,她只是故意不想让潇儿靠近云秋水,毕竟灵凤之息这种东西确实能克制一些邪术。” 萧千夜听闻此话顿时心里也有了几分恐惧,帝仲嘴角一抿,眼光如电:“而且明姝公主身上的虫印应该是明玉长公主所为,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吗?” 萧千夜一句话也接不下去,恍惚中听见帝仲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本来就对她心怀愧疚,一直刻意躲着她,这才忽略了明姝身上那些奇怪的反常,我不能让她再利用你这种心态,这件事让我来处理吧。” “不。”萧千夜已经冷静下来,分析利弊之后果断开口,“我自己来,秋水师叔待我如己出,我不能坐视不理。” “你……真要如此?” “嗯。”萧千夜认真的点头,帝仲沉默片刻,虽有犹豫,还是顺了他的意思主动退让,只是再次提醒:“若你有丝毫迟疑,我依然会毫不犹豫的动手,萧千夜,总有人要当恶人,我不怕潇儿怪我。” 萧千夜脸上神色一动,帝仲口中提起的名字,正是他眼下最为担心的人! 第三百零五章:师徒旧事 天色渐渐转亮,刚从坪村脱皮回来的玲姬还没来得及回到蟠龙镇就惊讶的察觉到手心的蛇尾印记忽然出现了刺痛,一直趴在她肩头的蛊蚁顺势跳入对方掌中,只见那个绿莹莹的印记散出模糊的光芒,自外向内开始出现涣散的迹象,玲姬咬着唇远远感知着另一端的情况,不可置信的道:“又失去联系了,老殿主,您这控魂术怎么总是失效呀?” 蛊蚁转着眼珠瞪了她一眼,玲姬尴尬的扭过头不敢看他,她原本只是长生殿的驭虫使而已,这一次得到蒙周相助才能在驭虫术的基础上以蛇尾印记强行控制山中魔物,但是昨夜她为了脱身被迫提前暴露的虫印,之后就和魔物魃失去了联系,好不容易这会重新掌握住它的心性,这么快又出了意外,再想起那个神秘的白影,玲姬额头上已经是冷汗遍布,嘶哑着声音问道:“难道是、难道是被杀了?不会吧!那东西可是四百年修行的魔物,不会这么快就被杀了吧?” 蛊蚁没有理她,顺着掌心越来越破碎的虫印遥遥找寻,确实是又失去了联系,但到底是这么快被杀了,还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咳咳……老殿主,现在怎么办啊?”玲姬知道这件事是自己自作主张坏了事,此时也只能好声好气的摆着笑脸,蛊蚁悠然长叹,瞳孔映着昆仑上越来越亮的天空,心中也是烦躁不已,不耐烦的骂道:“我原想先将他困在坪村,等到天亮之后再引他去对付魔物,这样一来再等他赶回来,祭品应该已经顺利进入昆仑山,现在魔物失去联系不知所踪,他要是借着上天界的术法回蟠龙镇,多半正好要和祭品撞上!” 玲姬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回嘴,蒙周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之前已经在各处刻下虫印伪装成献祭之阵,又驱使各地魑魅魍魉为乱四方吸引注意,这段时间也成功让昆仑一派自顾不暇忙于应付,过了蟠龙山就是真正的昆仑境内,自然有人在此地等着祭品自投罗网,可现在看来,如何让祭品进入蟠龙山才是难中之难,灵蛇使,你先回蟠龙镇等着,他们多半过了午时就差不多能到,我要亲自出手拦住萧千夜不让他回来。” 话音未落,玲姬赫然看见蛊蚁幽暗的瞳孔中传来一道暗色红光,只感觉背后一寒打了个哆嗦,好像除了蒙周还有其他人在暗暗看着自己。 “老殿主,您……您要亲自出手?”玲姬疑惑的问了一句,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奇怪的问道,“您不是说您不能现身吗?一旦现身就会被上天界察觉,那现在出来,不是……不是打草惊蛇?” “哼,要不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何必如此?”蒙周低骂了一句,同时有个声音却轻轻笑了一下,这一下玲姬听得清楚明白,这个声音也是从蛊蚁眼眸中传出,似乎和老殿主身处同一个地方,她好奇的将手掌上的蛊蚁托举放到眼前凑近仔细看了又看,嘀嘀咕咕的问道:“您身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呀,我怎么好像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少多管闲事,干好自己的事情。”蛊蚁的眼眸闪出一束严厉的光,吓的她立马不敢再深入观察,玲姬啧啧舌,眼珠转的飞快,为了不继续挨骂反应也是极快:“老殿主,按照您的意思,只要在他赶回来之前将祭品身上的虫印转移到云秋水身上,然后神不知鬼不鬼的偷梁换柱,等云秋水自己进来就行了是不?” 蒙周点点头,接道:“你知道就好,但是昆仑应该早就有所提防,你得想个办法尽快下手才行。” “嗯……”玲姬拖长语气想了想,眨眨眼睛望向不远处已经炊烟袅袅的蟠龙镇,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连忙一本正经的保证道,“老殿主这次您就放心吧,只要您能拖住萧千夜,别让他那么快赶回来,我保证将祭品身上的虫印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到云秋水身上,事成之后……” “你还敢谈条件?”蒙周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玲姬立马嬉皮笑脸的应和道,“没,没有,我哪里敢谈条件,就是希望老殿主能不惜赐教,将其它几本驭虫术教教我,好让我有机会重新壮大长生殿嘛!”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蛊蚁小心翼翼的放到袖子里,借着晨曦的薄雾悄无声息的回到蟠龙镇。 另一边,蒙周在一片黑暗中无声长叹,耳边传来低沉的笑,一双血色瞳孔在他面前逐渐浮现,他本是郁闷的很,此刻转眼看去那双不怀好意的眼,更是心有不满,低道:“看来先生得亲自出手了,要不然祭品被杀功亏一篑,您的主人再想找到坐拥上天界双神后裔的祭品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哦。” 那双眼睛微微收缩,随即展露全部姿态,蒙周惊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候忽然现身,他这才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一直以来和他里应外合的合作人,看容貌竟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了件单薄的白衣,但满身全是暗沉的血渍,他微微笑着,长着一副飞扬俊俏的脸,眉下是深邃的朗目,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几分孱弱,明明看起来只是个少年,不知为何让蒙周心中一寒,警觉的脱口问了一个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问题:“你多大了?” “十六。”少年的一双明眸之中倒映着血色光芒,散发阴沉恐怖的气息,顿了一会,又自言自语的纠正自己的说辞,“死的时候十六,现在的话,四百多岁了吧。” “哦……”蒙周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摇着头发出不可思议的笑声,“我自认为活了三百年已经够长久的了,没想到身边还有比我还年长的,这么说起来,我一直称你为‘先生’似乎也还合理?” 少年只是淡淡笑着,看不出神色间有任何变化,接着说道:“不一样,殿主是活了三百年,我则是死了四百年,我自认为自己仍是十六岁,年轻着呢。” 蒙周见他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脸色变都不变,再想起这些年听闻的一些关于无言谷的往事,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好奇,主动问道:“山中那位……是你什么人呀?” “嗯?”听见这个问题,少年的脸庞显然抽搐了一下,机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蒙周不急不慢的说道:“那年我徘徊在昆仑山外围不敢过分深入,是先生主动找到我,这才布下了今天这般精妙的局,您曾言明自己的主人是西王母座下女仙,被困无言谷外谷天池水下,您曾以禁忌之术意外致使女仙脱身,只不过当时的力量和西王母残留神力相比仍是过于悬殊,女仙很快又被重新束缚,但是自那以后束缚之力开始缓慢流失,如果能寻到更为强大的祭品,助女仙脱身指日可待,到那时候,整个昆仑都将是女仙的掌中之物,就算是隐匿其中的蚩王,也一定会被迫放弃无言谷,选择现身离开。” “是这样。”少年点点头,不知是触痛了什么样的回忆,眉峰慢慢蹙起。 蒙周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直接挑明的自己想说的话:“当年的禁忌之术究竟是什么?女仙……呵,天池幻魃又是怎么变成您主人的?” 少年向他望了一眼,时光彷佛在这一刻凝固,让蒙周心底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但他只是一动不动站了一会,淡淡开口:“这本来不是你该好奇的事情,但是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当年的一切,山中的那个人,就是你手中被蛇尾印记控魂的那个人,他是我的师父,是无言谷当时的谷主。” “我叫安生,是不是很普通的名字?我是昆仑山脚一个偏僻村子里的孩子,那一年气候反常,暴雪连续下了一整年,山中找不到食物的雪狼开始袭击村落,村子很快就没了,我被爹娘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雪狼撕开胸膛,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死。” 他闭了眼笑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瞳孔中竟然有罕见的柔光,像黑夜里的星辰般,一瞬间让蒙周感到一种无形的温暖,又道:“师父是碰巧路过那里,碰巧救了我,他把我带回了无言谷,给我取了名字叫‘安生’,说是希望我能忘记这一份恐惧和无助,未来的人生能平平安安,那一年我八岁,看着高大温和的师父,就好像看见了神明一样。” “我自幼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孱弱多病,连握个剑挥一下都特别吃力,术法就更是差劲,即使师父耐心的教我,可在他的几个弟子里面我也是最不争气的一个,但是师父总是笑呵呵,从来不在意这些,他还总安慰我,说我比师兄们都更加勤奋好学,将来一定会有所成,让他们刮目相看。” 少年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真的毫无阴霾,和他满身血污和红色的双瞳形成极端的对比,但是再开口,他说出来的话就和这样明媚的表情截然相反:“我做到了,我确实是让他们刮目相看了,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罢了,我杀了几个师兄,挖出了师父的心献给了女仙,他一定很无法理解吧,他倾其所有的教我一切,我却恩将仇报反咬了他一口,哈哈。” “为什么?”蒙周情不自禁的脱口,无意识的问道,“你恨他么?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恨他,直到今天,他依然是我最崇敬的人。”安生向蒙周靠过来,忽然双膝跪地,颤抖着手掰开蒙周的手心,呆呆看着他掌心那个快要消失不见的蛇尾印记,也不知是笑还是哭,“他就是太优秀了,他什么都好,好到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拼命,我都不可能攀上那座高山,就连远远的瞻仰都根本看不到顶峰!” 蒙周心头一动,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情绪,安生忽然抬头,血色的双瞳睁得老大,有一行血泪顺着脸颊滴落到他的掌心:“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的耳边就一直有个哀怨的女声在哭泣,声音是从外谷天池传来,但是那里是禁地,师父从来不让弟子靠近,我趁着他外出的时候顺着声音的指引偷偷靠近,发现水下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被密密麻麻的神力束缚着,明明没有身体,但好像一直在流血,只是那种奇怪的血混入天池,立马又被净化成干净的水。” 蒙周倒吸一口寒气,原来当年那场导致无言谷灭亡的争权夺位竟然是幻魃一手设计? 安生冷笑一声,表情终于开始变化:“原来无言谷古老的传说竟然是真的,真的有一个堕落的女仙被西王母永远的囚禁在此,我曾一度怀疑传说的真实性,毕竟神魔这种东西虚无缥缈谁也没见过,然而那一天之后我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古老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幻魃是真的存在的祸害,呵呵……祸害啊。” 安生不知为何疯狂的笑起,满眼恶毒,目光俨然疯狂:“我本不信鬼神,可若是信你,能满足我心中所愿,那么放出祸害又如何?祸害啊祸害……你可能理解我心中所愿为何?” “心中所愿?”蒙周心跳猛然加速,目光就是在这一刻变的复杂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理由,安生紧握着他的手,好像能通过他掌心那个即将消失的虫印遥遥感知到曾经最为敬仰的那份气息,就在此时,幽暗里忽然荡起扰乱心神的鬼声怪笑,安生的脚下燃起黑火,怵目惊心! 整个空间顿时彷佛一起震了一下,安生低头看着脚下熟悉的黑火,忽然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一步,呢喃道:“我心中所愿,不过能和师父并肩。” 蒙周哑然失言,在此之前他曾自行猜测过各种原因,或许真如传说中所言,是那位心高气傲的弟子动了歪心想要夺取谷主之位,又或许是这对师徒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致使反目成仇,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真正的理由竟是这般幼稚可笑!就因为天生资质不足,就妄图借助魔物的力量变得更强大,反而弄巧成拙被魔物利用,不仅害了自己,也让最为敬仰的人永远沉沦黑暗,这样的并肩到底有何意义? “可惜啊,师父还是没能真的下狠心杀我,他将我扔下天池之前若是直接灭魂,我也不会被魔物救下,成为它的傀儡身不由己,人呀,自和魔物交易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沦为傀儡。”安生笑吟吟看着蒙周,这句话像警告更像挑衅,这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主人称之为“魔物”。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直到蒙周奇怪的笑起来,淡淡回道:“我活了三百年,你死了四百年,本质都是不死不活的怪物,正如你刚才所言,我本不信鬼神,可若是信你能满足我心中所愿,那么放出祸害又如何?” 安生好奇的问道:“你心中所愿又是何?” 蒙周的脸色顿时精神了几分,眼神却有几许凄凉寂寞,不知怎么反而有种无限的期待:“想求死,要是能拉上几个垫背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您果然是个恶人啊。”安生轻笑着,蒙周不以为然的憋憋嘴,话锋一转将话题拉回当下,淡道,“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个好人,否则你也不会找到我合作了是不?现在先生可有办法拦住萧千夜?他身上藏着上天界的另一个人,若是没有幻魃力量的加持,恐怕是没人能拦得住啊……” “上天界……”安生托腮思考着,眼中有种奇怪的期待,上天界的大名他在生前就耳熟能详,据说其的力量之源也是某位远古大神,那么对方是否应该有着足以和西王母座下女仙比肩甚至有过之而不及的实力? 如果真能如此……这四百年的傀儡生涯,是否能就此得到救赎? 师父……师父也能从中挣脱,重入轮回吗? 他的心中才泛起这个念头,立马感觉冰凉的身体传来痛彻心扉的撕痛,耳畔传来熟悉的女声,带着万年不化寒冰般的阴冷,安生大口喘息,死去四百年的身体却真实的感受到了千刀万剐之痛,迫使他将脑中的所有思绪全部抛去,对着虚无的黑暗重重叩首,艰难的道:“主人息怒,我一定拦住萧千夜,不让他破坏祭品。” 蒙周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动作,也感觉黑暗里有什么无形的压迫力,让他的冷汗情不自禁的流满全身。 再定睛,安生已经缓过神来,恢复到最初的阴郁,他抬手放在自己心口,淡淡道:“殿主还是留在蟠龙镇附近盯好那位不靠谱的灵蛇使吧,剩下的事情我会亲自处理。” 蒙周瞥见他手上的动作,心中一沉,不等他在说什么,眼前的黑急速散去,刹那间清晨的阳光射入眼中,让他久经黑夜的眼睛一时刺痛难忍,连忙用衣袖遮挡了光线。 糟了……他本是藏身在安生心中,借着他的力量才能不被任何人察觉到行迹,这时候被他突然放出来,那么只要他踏入昆仑山一步,立马就会被蚩王察觉! 第三百零六章:虫印转移 蒙周先自行在蟠龙镇外围绕了一圈,没一会就听见远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声,这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兴奋和喜悦,像是昆仑独有的栖枝鸟,顿时想起祭品身边确实是跟着一只白色大鸟,蒙周连忙不动声色的藏在隐蔽的角落里,一边以蛊蚁暗中观察着灵蛇使的举动,另一边也赶紧找寻祭品的位置,他情不自禁的抬头望了过去,心中咯噔一下,这么快!原以为他们至少要午后才能到,竟然比他预料中提前了两个时辰? 再看蟠龙山方向,萦绕不散的浓雾此时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力量搅动,一声沉闷的雷鸣过后,万年呈现环绕蟠龙状的云雾居然已经向外散开,整个蟠龙山风卷残云,天边黑云翻滚如黑色的海洋,在一束猩红的血光如利剑般插入过后,那一带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暗的透不出一丝光来。 拦住了吗?蒙周紧咬着牙关,这短短的一刻已经让他后背冷汗直流,那股力量惊天动地,无疑是得到了天池魔物的协助,好在刚才安生主动出击去拦住了折返的萧千夜,否咋他们就正好能在蟠龙镇遇上! 蟠龙镇原本背靠蟠龙山,受其影响清潋的日光也迅速湮没,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清晨,转眼就变得宛如深夜般不见五指,这段时日本就担心受怕的村民见到天边呈现出如此恐怖的异样,赶紧收拾着手里的东西返回屋中将门窗紧闭,黑云速度极快,盘旋而起,转眼即至镇中,浓如黑墨翻涌不止。 蒙周双眉也越皱越紧,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镇子前方,有一道清澈的剑光坠落,天澈在察觉到异常的同时率先以御剑术到来,他才落地,目光立即就被背后蟠龙山的黑云吸引住,经过短短的僵持,一直有纯净强悍的金色神力不断从黑云里砍击一般迸出,天澈心中暗暗吃惊,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清晰的感知到那种神力的来源,但是以他目前所见来看,这两股力量难分难解,竟然呈现出势均力敌之象。 能和上天界抗衡的力量,果然就是师父之前飞信所言中,被镇压在无言谷外谷天池水下的魔物幻魃吧? “天澈!”又是一声焦急的呼喊从身后传来,步飞昂大步冲上前来,目瞪口呆的望着远方的蟠龙山,倒吸一口寒气,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点了点头,皆是不动声色的将脸上的震惊收起,然后一起往回走到镇子前的路口处,明姝公主斜坐在天征鸟上,云秋水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两人也同时看见了远处山里的恐怖之象,天澈强自镇定心神,低道:“云师叔,蟠龙山内必有异常,我们若是现在以御剑术折返师门,恐怕会在蟠龙山上方遇险,您和公主先在蟠龙镇暂做歇息,我和步师兄过去看看。” “嗯,你们小心。”云秋水心领神会的点头,心里又急又担心,纵是这些日子对明姝的过往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真心是将她视如己出,希望她能摆脱曾经的孤苦,获得全新的人生,可是她身上的虫印事关昆仑安危,就算自己有百般不甘心,也不能至眼前的危机于不顾! 云秋水望向明姝,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不再对自己沉默寡言,性格上倒是真心开朗了不少,之前收到掌门的书信提醒她明姝身上虫印之事,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一路他们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的样子,只希望昆仑能趁着这段时间找到解决的方法,然而眼下到达蟠龙镇,继续走过了蟠龙山就正式进入昆仑境内,师门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难道已经到了山脚下,还是要将她弃之如敝履吗? “师叔……”天澈暗暗叫醒她,云秋水赶紧收回脑中复杂的情绪,尴尬的笑了笑,她从天征鸟背上跳下来,道,“我和明姝先去镇子里打探一下情况,你们自己小心。” 明姝听见这话,连忙也从天征鸟上跳了下来,她本来装着假肢也不是不能行走,只是步态稍有僵硬还需要人搀扶,两人慢步往蟠龙镇走去,此时的镇中伸手不见五指,连四周百姓家里点起的烛光也被浓厚的黑雾彻底淹没,她只是呆呆伸手抓了一把,黑雾竟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发出嘻嘻的鬼笑声,然后从指间蛇一样钻出来,重新和身边的雾气凝聚。 恍惚中,明姝仿佛听见心中传来一个淡淡的女声,迫使她转了个身,一只手紧紧拉住云秋水,露出害怕的表情,哀求道:“娘,我们去找个客栈坐下吧,这镇子里好可怕,我不想在外头呆着。” 云秋水倒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不要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明姝,就算她身为昆仑四峰主之一,眼前这般诡异的场面也还是让她后背一阵阵发怵,没等她从一片黑暗中找到客栈的位置,明姝又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说道:“就那家吧,才几步路而已,娘,我们快进去躲一躲吧。” 这一下云秋水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蟠龙镇一片黑,连她这个来过几次的人都一时想不起来客栈的位置,怎么明姝抬手就说那家是客栈? 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中已经提高警惕,面上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赶紧接话:“嗯,你别怕,我们先进去躲一躲,等天澈他们回来。” 走进客栈,大堂的伙计正愁眉苦脸的从窗子的缝隙里往外偷偷看着,忽然听见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传来,吓得他从凳子上一跳而起,就和见了鬼一样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云秋水随手将门关好,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四周,大堂里只有几个零散的客人,眼下早已经没了吃饭的胃口,几个人垂头丧气的挤在一起,看见又有人进来,同时抬起头,竟然是露出一种同情的眼神。 “这……店家,这外头是怎么了呀?”云秋水先是找了一张桌椅让明姝坐下休息,立马开始向伙计打听起来,没等店里的伙计开口,旁边的客人疯了一样发出一串哈哈大笑,云秋水吓了一跳,那人看起来情绪已经不太正常,也不知道是最近都遭遇了些什么恐怖的事情,崩溃一样大喊起来:“外头怎么了?外头一定是撞邪了!这几日山中鬼怪层出不穷,连仙山的人都没法,杀了一批立马又冒出来一批,这位夫人该不会和张老板一样也是来游玩的吧,那可真的是倒霉了,哈哈,哈哈哈……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别说疯话了。”身边的同伴赶紧按住他,苦着脸赔了个笑,这才认真的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三十里外的坪村昨天才遭了难,全村被蚂蚁和雪狼吃的连尸骨都不剩,大伙本就担心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之事会不会蔓延到蟠龙镇,没想到早上还好好的,忽然整座山就黑了,连那只刮风下雨从来没变过的云雾蟠龙都消失不见了,哎,蟠龙镇……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虽然还勉强保持着镇定,但是眼里的惶恐还是越来越重,赶忙抓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满一口干了壮胆,这时候伙计才抓着脑门凑了过来,小声的道,“他们是中原来的药材商,每年这个时节都要来一趟蟠龙镇,这几个是陪同来的下人,老板姓张,这几年国泰民安带着三位夫人一边采购一边散心,谁料昨天从坪村路过亲眼看到了蚂蚁吃人的惨状,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呢,请了神婆过来施法念经在屋里头折腾一整天了还没出来,说起来这两天还有个年轻人也是古怪的很,不过今天也到现在没起床,不知道是不是和那神婆……咳咳。” 伙计立马想起昨晚上神婆亲热缠着那年轻公子的模样,脸上顿时通红,反而是自己害臊的不行,完全忘记了眼下的险情,嘟了嘟嘴嘀咕道:“那公子看着挺正气的,手里还拿着一柄修长的黑刀,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快就和神婆搞上了。” “额……长刀?”云秋水一时语塞,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连忙追问道,“他人呢?” 没等伙计回话,玲姬笑嘻嘻的趴在走廊上,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暧昧的道:“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哎,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么快就丢下我跑了,真是不负责呀。” 云秋水警觉的望过去,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脱口问道:“她是谁?” “她就是这镇上的神婆啊……”伙计连忙压低了声音,云秋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蟠龙镇的神婆她也不是没听说过,在这一带还有些名气,只不过她们一贯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神秘兮兮的,怎么眼前这个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和她印象里的神婆完全不一样? 只见玲姬从楼上矫健的一个翻身落到大堂里,随手从桌上顺了一杯酒给自己漱了漱口,又挨个对着几个客人调戏般的呵着气,最后才踮着脚转了几圈,轻佻的戳了戳伙计的额头,露出娇媚的笑容,低道:“小东西,在背后嚼舌头可不好的,我不找他共度春宵,难不成找你一个没出息的伙计?呵……也不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 伙计脸上一黑,赶紧暗搓搓的躲到一旁不敢再多嘴,云秋水蹙眉看着这个举止轻浮的女人,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姑娘,他口中那位年轻公子应该是我们昆仑的人,以他的性子必不可能跟你共度春宵,姑娘又何必说出这种引人误会的话,不是伤了自己的名节吗?” “你们……昆仑的人?”接下话的不是玲姬,而是开始那几个缩在一起的客人,他们也管不上两个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只听见昆仑两个字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马飞奔过来热情的将云秋水围在中间,满眼都是期待焦急的问道:“你是仙山的人!难道是仙山知道了这里的异常,派了人过来救我们?太好了!太好了!你快想想办法,能不能先把镇子里的黑雾散了,我们立马启程回中原,再也不来了!” “诸位别急,眼下已经有两人去蟠龙山打探情报了。”云秋水连忙安慰了一句,玲姬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否则再等其他人回来,下手只会更加困难。 她被这伙人突如其来的打断了话,面露不快,只见她双眉一竖,右手一指,食指中间钻出一根细细的线直接扎进了一人的脖子里,然后就像她上下晃了晃手指,开心的将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拎着转了几圈,挥手又将他高高的抛起来准备往地面砸去,云秋水一声低哼,手上虽然没有握剑,出手已是昆仑的七转剑式,无形的剑气割断她手中的线,云秋水顺势扶住客人,小心的放在了一边。 “姑娘何必出手伤人,他又不是什么高手,欺负起来很没意思吧?”云秋水默默嘲讽了一声,玲姬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虽然面色平静如常,心中已在暗暗掂量要如何动手才能不失手,云秋水毕竟是昆仑四峰主之一,虽然这些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早已经封剑归隐,门下也没有再收新弟子,但是一身功夫还是不容小觑,恐怕正面硬杠自己是占不到便宜,她眼珠咕噜一转,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明姝,她呆呆坐在那里,好似一具空壳。 然而下一刻,明姝的眼眸里有奇怪的光闪了一下,似乎透过那双眼睛,有另一个人在看着她,玲姬心中一冷,瞬间就明白过来,立马换了一副姿态,她轻轻拍着桌子发出娇嗔的声音,捏着嗓子抱怨道:“我心情不好,随便找个人出气罢了,夫人是不知道,这蟠龙镇好不容易来了位俊俏的公子,对我嘛,也是欲擒故纵的姿态,一晚上搅得我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可谁知道他突然就跑了,把我一人撂下不管不问……” 云秋水尴尬的笑了笑,果然是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再联想起她口中的那位公子,更是觉得头疼。 玲姬见她上钩,趁火打劫的扑过去,云秋水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到旁边的桌子,其实近看之下,玲姬的容貌当真是极其美丽,但是过于白皙细嫩的皮肤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人,她心中正在疑惑之际,玲姬已经顺势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含着泪委屈巴巴的道:“他说他有家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我,等我脱了衣服满怀期待的等着他,他竟然……他竟然跑了!” “姑、姑娘,你先冷静一点。”云秋水措手不及,此时也顾不上心里的疑惑,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接了话,谁料玲姬抹着眼泪立马又扑向了明姝,故技重施的握着她的手继续抱怨,“这位小姐你也评评理,既然他心里有别人,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我呢?为什么给了我希望,最后又残忍的抛弃我?” “姑娘!”云秋水目光一紧,知道这番话一定会触痛明姝心中最难以启齿的痛,立马一把拽开玲姬,再看明姝公主,她恍若失神的咧嘴笑了笑,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面红耳赤不能呼吸,看起来极尽尴尬,她咽了一口沫,强忍着情绪低下头,双拳在袖中紧紧握住,半天没有吱声。 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其实也早就心有所属,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如果他能早一定告诉自己实情,或许自己就不会傻乎乎的等着他。 呵……就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他,如果他心中的那个姑娘真的不再出现,他一定会将这一切永远深埋在心底,然后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假意和自己共度余生吧? 玲姬瞥见明姝眼中骤然升起的一抹恨意,心中窃喜,好在她一早就从老殿主那里了解过情况,果然对付女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揭其隐痛,爱情这种东西,永远都是杀死女人最好的利器。 果然她心绪一乱,玲姬瞬间就察觉到隐于虫印背后另一个人的气息,似乎是在遥远的地方冷冷笑了一下,让她后背也感到一阵冰凉。 有机会……玲姬屏住呼吸,自己也是全身冒冷汗,微微颤抖,她装模作样的凑过去,贴着明姝的脸颊呼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手暗暗伸到对方腰窝处,一边暗暗感受着五毒虫印的气息,一边假意安慰的说道:“这位小姐是不是也曾遇到过负心人?其实大可不必为一个人伤心难过,女人嘛,多为自己想想,总有更好的男人在等着你。” 明姝无意识的抬头,仿佛身体被人操控,云秋水紧张的看着她,本想立刻就拉开玲姬,但见她忽然笑了笑,好像真的被对方一句话释怀了情绪,又不得不按捺住动作,不敢轻举妄动再惹她伤心。 玲姬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在虫印被她悄无声息握于掌心之后,笑吟吟的转向云秋水。 第三百零七章:黄雀在后 五毒虫印在她掌中散出致命的冰凉,好似一个张着幽暗巨口的怪物能将她整个人吸入其中,让玲姬这位长生殿的灵蛇使此时也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害怕。 果然是不同寻常,长生殿的门徒原本就是利用虫印汲取宿主的生命力,从而达到所谓的“长生”目的,但是把自己的血肉喂食给蛊虫,并将全部灵魂融合在虫印之中这种事情她还是闻所未闻,只能说这个虫印的缔结者根本就不是为了长生,甚至是不惜放弃自己的命,也要致目标于死地! 玲姬哑然,嘴角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虽然从老殿主口中多少听过一些陈年旧事,但是能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让她唏嘘不已,一个人一生只能结成一个完整的五毒虫印,每次转移宿主,虫印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所以多半会在其两百岁左右的时候彻底毁坏失效,虫印在汲取生命力的同时,也能根据门徒修行的程度汲取宿主的灵力和修为,但是大多数的普通弟子只会选择普通人下手,毕竟要将五毒虫印转移到新目标身上去,需要在其腰窝处取血结印,而眼下她虽然成功从明姝身上收回五毒虫印,要如何转到云秋水身上去,仍是难题。 云秋水此时默默上前拦在两人之间,怕她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玲姬也赶紧识趣的让开,她的目光环视着整个客栈,终于默默望向二楼张老板的房间,心中灵机一动,手指在宽大的袖子中默默操控起来,不过一会,客房里慌慌张张冲出来一个中年女子,是张老板的三夫人,她身上披着湿漉漉的衣裳,面容通红,头发上还沾着水珠,直接就朝着她跌跌撞撞的飞奔过来,嘴里不住念道:“神婆大人您快去看看我家老爷吧!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在药水中泡了一整夜,今早上才觉得身上不痛不痒,以为是没事了呢,可是刚刚……刚刚老爷忽然惨叫一声晕过去了,您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爷!” 玲姬假意露出惊讶之色,不动声色的问道:“晕过去了?房中可有其它异常?” 三夫人的正对着玲姬,瞳孔奇怪的竖成一线,机械的回道:“有、有奇怪的声音,地板里好像有蛇在爬!” 蛇!云秋水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字,立马联想起明姝身上虫印的一角有一个蛇尾印记,于是主动接话道:“夫人别急,带我去先看看老爷的情况吧。” 三夫人的瞳孔瞬间又恢复成正常,好像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露出一个疑惑不解的表情,上下左右奇怪的看了一圈。 玲姬在心底偷笑着,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好骗,云秋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云人物,作为昆仑四峰主中唯一的女性,据说才二十出头就从她师父的手里接掌了论剑峰,在之后的几年她曾几度下山云游,在中原武林留下赫赫有名的事迹,但不知怎么的,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女人却在某一年忽然封剑归隐,据说其是带着身孕孤身返回昆仑山,在那之后就销声匿迹。 女人啊……玲姬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嘲笑,果然再厉害的女人,只要动了真心,都会变成个傻子吧? 想到这些,玲姬立马盈盈上前拉住三夫人,笑呵呵的道:“傻站着干什么,难得仙山的人来了,人家肯定比我更擅长对付这些东西吧,快给夫人带路吧。” 云秋水担心回头看了看正在发呆的明姝,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嘱咐了一句:“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千万别乱跑,好吗?” 明姝公主呆呆的望着她,木讷的点点头。 三人一起往张老板的房中走去,两个夫人紧张的守在床头,整间屋子里烟雾弥漫,闷的透不过气来,云秋水挥了挥袖子,本想推窗透透气,到转而想起镇子上的古怪黑雾,也只能暂时作罢,她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一下张老板的额头,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客房的中间还摆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确实有浓郁的药香味从水中弥散,他看起来像是才从桶里出来,整个身体还是通红发热的,唇齿飞速合动,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胡话。 大夫人才想说话,玲姬却将手指轻轻放在唇中心,摇了摇头,果然从安静的客房里隐隐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蛇行声,掺杂着嘶嘶的吐信声,甚是诡异。 云秋水虽是论剑峰主,但是这些年经常往来青丘真人的鹿吾山,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昆仑独有的医术,她嗅着客房里奇异的香薰,目光一直在四周几个才熄灭的香炉上反复游离,又问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是驱虫的草药。”玲姬抢话回答,伸手撩了撩木桶里的水,笑吟吟的道,“这不是张老板被蚂蚁吓的丢了魂,我才在水中放了些驱虫的药,还在四周点上了香薰,想必几位夫人现在身上已经不疼不痒了吧?” “嗯,不痛了。”大夫人感激的望着神婆,紧握着张老爷的手,泪眼婆娑,云秋水只是心有迟疑,这满屋的香味有种说不出的迷离,好像是在可以遮掩着什么东西,能让她的五感渐渐丧失甚至有些犯困起来,不得以只能暗自运气以昆仑心法清醒头脑,二夫人此时也跟着凑上去,指了指昏迷的张老爷心有余悸的说道,“老爷才从木桶里出来说好多了,大姐还在给老爷擦拭身体,我就想着去拿身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然后、然后就……”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都是忍不住掩面啜泣起来,玲姬轻笑着眼波流动,故意提醒道:“张老爷身上有什么异常吗?” 大夫人手一抖,好像瞬间想起来什么东西,脸色剧烈的变化,连忙点点头说道:“对了,刚才给老爷擦水的时候,看见他腰窝上忽然冒出来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条蛇尾,还会动!” “蛇尾?”云秋水心中咯噔一下,顿时联想起明姝身上的那个五毒虫印,紧张的道,“扶起来我看看。” “诶,好。”大夫人从床头小心的扶起张老爷,用自己身体撑着他露出后背,二夫人上前帮着脱去上衣,云秋水歪头一看,果然张老爷的腰窝上印着一个绿油油的蛇尾印记,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让两位夫人先扶着张老爷不要动,掌下汇聚起昆仑的灵力勾成长针的模样小心的从印记里刺进去。 “嘶”的一声响,从蛇尾印记中吐出一条蛇信子,二夫人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云秋水眼疾手快在印记四周连续刺入,以灵力将其邪力全部封住,腰窝处的皮肤开始鼓动起来,看着就好像里面有什么生物想要努力的破皮而出,大夫人已经吓得全身发软快要扶不住这个大男人,玲姬微笑着伸出手来顺势从大夫人手里接过张老爷,又对三位夫人使了个眼色,道:“三位稍微站远一些吧,以免误伤了。” 云秋水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蛇尾印记,灵力的长针刺入之后流出来的血液是一种散着荧光的绿色,几针过后张老爷面容惨白如纸,眼见着就要背过气去,云秋水对长生殿的邪术本就极为陌生,只能铤而走险,她将手里的长针逐渐转变为匕首的模样,沿着蛇尾印记自上而下割开皮肤,另一只手的手指牵扯出细细的“线”,一点点钻入血肉中。 玲姬脸色一变,也是惊讶的看着她手里细微的变化,她看着好像一动不动,实际上那根线已经在一瞬间缠住灵蛇之尾,正在将其小心的拉出身体。 不过一会,云秋水满头大汗,心里隐约有不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什么,她分明已经抓住了蛇尾,但是暗中还有什么古怪的力量一直在和她抗衡,以至于每次她试图将蛇尾拽出身体之时又会被强行拽回去,她心中疑惑一起,不由抬眼望了一下正对面的玲姬,玲姬并未注意到这一刹那云秋水眼中的锋芒毕露,还是认真的控制着张老板身体内的蛇尾,防止被她破坏。 云秋水不动声色的慢慢低头,一只手保持着那根拉扯的“线”,另一只手已经悄无声息的散去匕首,凝聚成剑,果然是她,这个人开始在楼下就有意无意的想接近明姝,这时候又假惺惺的帮着自己救人,莫非长生殿除了那位老殿主,还有其它门徒也参与其中? 按照昆仑的调查,当年长生殿除了殿主,还有五位驭虫使,眼下这间屋子中隐有蛇行声不绝于耳,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灵蛇使? 玲姬本在和她暗自较劲,忽然瞥见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在昏暗的客房里闪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锋利的剑锋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毫不留情的砍落!玲姬冒出一头冷汗,瞬间推开张老板灵活的翻身躲开,袖中的白骨短笛落入掌中吹起一个尖锐的音符,不可置信的笑道:“咦……我觉得我这次表演的很逼真呀,大峰主是怎么发现的?” “灵蛇使?”云秋水将三位夫人护在身后,声音一下子变得清冷透骨,“这位姑娘,蟠龙镇气候严寒,若是常年生活于此,是不可能有你那么光滑细嫩的皮肤才是,这满屋的香薰应该是来自苗疆一带,可以剥夺五感产生幻觉、幻听,想必张老爷和三位夫人身上的瘙痒疼痛也只是幻觉而已吧?你大费周章的把我引到这里来,又整出这个蛇尾印记想逼我靠近,玩了这么多把戏,到底什么目的?” 玲姬暗暗咋舌,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想到这张引以为荣的美丽脸庞又再一次让她原形毕露,原以为是自己一直在演戏骗她,绕了一圈原来人家只是在配合自己? 云秋水一抬手,剑气将四周的香薰炉全部打翻,昆仑的灵力在她掌心盘旋,竟然在顷刻之间就将满屋的浓香散去,玲姬吃了一惊,惊道:“你既然知道香薰有问题,还敢明目张胆的跟我一起进来?大峰主真的是好胆识,就不怕我使什么诡计对你不利吗?” 云秋水淡淡看着她,笑了笑:“姑娘,中原有句古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蟠龙镇的黑雾之象,多半也是长生殿所为吧?” “呵……”玲姬也是脱口笑了,赞许的回道:“大峰主抬举了,这镇中黑雾自蟠龙山而来,怕是比长生殿的手段要厉害的多,你那两位同门,还有昨夜那位公子,我估计眼下应该都被困在蟠龙山脱不了身吧?” 云秋水没有理她,淡道:“我对他们放心的很。” 玲姬慢慢的靠向窗子推开,瞥了一眼远方依然萦绕不散的黑云,又冲着云秋水狡黠的笑了笑,摆摆手:“这回是我输了,我可是要赶紧跑路了,毕竟活命比什么都重要,您说是不是?”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窗中一跃而出,云秋水本想追出去,但见床上的张老爷蹭的一下坐直身体,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啊啊”哀嚎起来,她立马转身回到床边,没有玲姬的干扰,这次她再将“线”伸入腰窝之后直接就将藏于体内的蛇整个拽出,那条细细的蛇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扭曲着身体不过一会就彻底死去,云秋水才松了一口气,再认真的检查了一下伤口,对三位夫人说道:“去拿块干净的毛巾过来擦擦就好了,应该很快就能清醒了。” 大夫人此时已经被吓的一动不动,二夫人在旁边面如死灰的扶着她,只有三夫人勉强缓了口气,连忙从旁边取了块干净的毛巾把张老爷身上的血渍仔细的擦干净,嘴里不住道谢。 云秋水走向窗边,望向蟠龙山的方向站立良久,虽然刚才她口中信誓旦旦,其实现在内心多有不安,她眼见着那些黑云中不断砍出的金光,就知道一定是萧千夜所为,但是他身边有上天界战神相助,竟然这么久了还未脱身?能和上天界匹敌的力量,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天池幻魃? “这位夫人,多谢您。”三夫人对着她又是鞠躬又是拱手,云秋水连忙回神扶住她,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没想到长生殿已经深入到昆仑附近,甚至不惜拿无辜的人下手! “我们这一趟本来是来采购些药草的,谁知道遇到这么多磨难,我家老爷……”三夫人一边说话,忍不住连连啜泣,云秋水只得耐心的将她扶到椅子上,安慰道,“张老爷很快就会没事了,我想蟠龙山那边的异常也会迎刃而解,几位就先在屋里好生歇息,等事情结束,我会让门下弟子亲自护送几位回中原。” “这……这怎么好意思。”三夫人连忙摆手,忽然站起来跑向衣柜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又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过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云秋水,“这就是我家老爷这一趟的目的,我听老爷说过这东西叫‘甘木’,是昆仑独有的罕见之物,传说中是一种不死树,只要服下它就能延年益寿,能卖好大一笔钱呢!这次有幸得到仙山相助捡回一条命,这东西就送给夫人聊表谢意,请您一定收下!” 云秋水摆摆手笑了笑,她本就是昆仑门下弟子,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种“甘木”,这确实是中原人梦寐以求的一种“仙药”,但本质也不过是强身健体,哪有传说中说的那么神奇。 “您这是嫌弃礼物不够贵重?”三夫人见她想拒绝,语气也变得战战兢兢起来,面露尴尬,云秋水本就是心软之人,见她才死里逃生又不忍心扫了人家的兴致,只好接过那个木盒谢过,三夫人松了口气,笑吟吟的围过来凑近她的耳边,低道:“您肯收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云秋水无意识的扫了一眼三夫人,骤然发现对方的眼睛像蛇一眼缩成一条线,嘴角勾出诡异莫测的笑,冲她吐了吐舌头。 下一刻,后腰传来冰凉的剧痛,顿时有嗖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三夫人的袖子里藏着一柄锋利的尖刀,毫不犹豫的从她身体里捅穿。 云秋水奋力推开三夫人,只见一旁的大夫人、二夫人此时也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两人都是力大无穷合力将她扑倒在地,她仰面望着天花板,视线在迅速模糊不清,恍恍惚惚只看见玲姬的身影娇媚柔软的从外面又爬回了屋内,盘在她头顶如毒蛇吐信,低低笑道:“云夫人,中原还有一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呀……就是太善良了,善良过了头就是傻,活该被人暗算呀。” 话音未落,玲姬从天花板上直接落地,控制着三位夫人齐心将云秋水翻了个身,她掀开被一刀捅穿的衣服破洞,挑衅的用手搅动伤口,慢慢将掌心那个五毒虫印覆盖。 云秋水的脑中一片混乱,隔着遥远的时空,仿佛听见了来自明玉长公主的疯笑,在视线一点点陷入黑暗之后,那个多年以来缠绕她心中挥之不去的身影慢慢浮现。 一海之隔的飞垣,帝都城摘星楼内,明溪豁然回首望向毒虫座中央那具森然白骨,刹那间他只觉得周遭空气变得极为阴冷,这个早已经死去的大姑姑歪了一下头,咔嚓一声头颅滚落在脚边。 “秋水……秋水啊,你终于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 第三百零八章:所求为何 蒙周在蟠龙镇外透过蛊蚁的眼睛惊喜的看着这一幕,原本以为这个不靠谱的灵蛇使又要狼狈的落荒而逃,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还真的留了一手成功转移了虫印,他一下子心情大好长长舒了口气,把玩着手里的虫笛耐人寻味的笑了笑,这件事筹谋多年,一直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一刻来临之际,他才终于出手。 其实明姝公主无疑才是祭品的最佳人选,毕竟她自身就带着双神血脉,再加上明玉公主所化的五毒虫印,双重的力量加持下会让祭品威力倍增,但是眼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云秋水进入昆仑山,就能引动献祭之阵产生共鸣,被西王母镇压千万年的魔物终于可以重获自由! 呵……如果整个昆仑山都要山河变色,他不信上天界那位蚩王还能安然的隐居其中。 蒙周情不自禁的望向蟠龙山,似乎是感应到了虫印已经成功转移,蟠龙山激烈的战斗也在瞬时收敛了许多,原本呼啸的山风慢慢平静下来,黑雾散去重新形成厚重的蟠龙状云雾,沿着天柱一样的山体向上攀爬,镇中一点点恢复日光,已经有胆大的村民探头出来查看情况,就在这时,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琴音,一团光雾自高空坠落安稳的落在镇中街道上,转眼光芒散去,竟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忽然出现。 蒙周的目光在这一瞬仿佛被冻结,目不转睛的盯着其中那个青衫白发的女子,心跳咚咚咚剧烈的蹦动。 她怀抱着一张古琴,整个人散着微弱的雪光,宛如落入人间的仙子,比从前更加美丽,一瞬间就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她跟着身边的红衣女子大步走进客栈,又在踏入大门的前一刻,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蓦然转头朝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 雪女……那个女人!竟然是三百年前从他手上被蚩王救走的雪女! 但蒙周的震惊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他立马就注意到雪女身边那个人,那是他此次计划除了萧千夜以外最需要堤防的另外一人,就是坐拥神鸟血脉能对各类邪术本能产生排斥的云潇! 蒙周心中咯噔一下,这一路他是千方百计防着云潇靠近明姝,甚至在她姐姐凤姬同行的那段时间,也想方设法的敬而远之,好不容易一路有惊无险来到蟠龙镇,距离进入昆仑仙山仅仅一步之遥,虽不知道这种来自不死鸟的力量到底能多少程度的克制虫印,但眼下绝不能让她发现虫印已经被转移! 他深深吸气,虫笛吹出悠远的声响,像是有穿透群山之力,引动四周魑魅魍魉迅速朝蟠龙镇聚集。 云潇急匆匆的闯进客栈,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一旁发呆的明姝公主,店里的伙计见到又有客人来了,心中暗暗嘀咕怎么最近这么不太平反而生意这么好,没等他本能的过来迎客,云潇已经一个箭步蹿到明姝面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她的掌下是越来越难以控制的灵凤之息,火光直冒,也不顾得明姝眼里的惶恐和惊讶认真的检查她的状态,然而下一刻云潇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奇怪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对劲,不对劲啊……都说明姝身上带着长生殿的虫印,为何她一点也感觉不到? 她心中一急,又感到身体各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果然是如谷主说的那样,从离开无言谷时间回到正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四肢酸痛脑袋嗡嗡炸响,虽然是借着光化之术片刻就来到了蟠龙镇,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会会就让她整个人疲惫不已,但眼下云潇完全不顾上自己身上的反常,紧张的望着明姝公主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我娘、还有师兄,他们去哪了?” 明姝只是木讷的看着她半天不说话,自虫印从她身上转移之后,她总觉得记忆出现了微妙的空缺,有些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 “云潇,你别急。”风青依见她神色不对劲,立马走过来扶了她一把,蟠龙镇气候严寒,云潇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但全身热的仿佛能冒出火来,她虽然还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又在这一刻面色苍白立足不稳,便向风青依怀里倒去,明姝公主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本能的站起来也跟着扶了一把,脑子里想起云潇刚才的话,赶紧回道:“师兄他们好像说要去蟠龙山查看情况,娘……不,是、是你娘,她在楼上给客人看病呢。” 云潇听见这话,立刻掉头迫不及待的往二楼跑去,才走到门口就和神色匆匆的三夫人撞了个正着,三夫人满身都是血,脸庞因恐惧而扭曲变形,云潇来不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步冲进房中,赫然看见云秋水倒在血泊中,已经昏迷不省人事,大夫人见到门口来了陌生人,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冲三夫人骂道:“你怎么回来了,快去镇上买药!” “娘!”云潇一声低呼,才冲出一步又被二夫人拦了下来,二夫人面色肃然认真的道,“姑娘别急,夫人被那神婆所伤,好在我家大姐跟随老爷行医多年会些止血之法,眼下才包扎好伤口,你可别再给弄破了。” 云潇只得停下脚步,这一下急火攻心,自己也是头晕目眩,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她俯下身轻轻碰了碰娘亲的脸颊,身体里的火焰“噼啪”一下在指尖剧烈的炸开,云潇连忙收回手生怕自己误伤到母亲,她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自从离开无言谷,身体里的火焰就越来越难以控制,但是刚才那一下到底是失控所致,还是娘亲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产生了排斥? 大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一跳,好奇的抓住她的胳膊,眼眸一亮欣喜的说道:“姑娘这是有身孕了?快起来别这么蹲着了!” 话音未落,又是火光噼啪炸响,二夫人听见这话,赶紧凑过来将云潇扶起来,她才想拒绝,忽然耳边传来嘶嘶怪响,云潇本能的凝神,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声音的来源,仰头的一刹只见天花板上盘着一条巨大的青蛇,毒液顺着蛇信子滴落在地面上,发出滋啦一声恐怖的灼烧声! 蛇!来不及思考这条巨蟒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云潇不顾得身体的撕裂之痛,挥动谷主赠送的风雪红梅铺开昆仑的剑式,屋子里的三位夫人也同时注意到了头顶的庞然大物,皆是吓的尖叫连连抱成一团,云潇护在母亲身前,体内的火焰之息已经开始濒临爆发,眼中却突兀的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目光如电,毫无恐惧之色,抬手就是一道锋利的火光砍破头顶,连同整个屋顶被掀翻! 整个客栈宛如被火浪席卷而过,风青依在楼下感受着这惊人的力量,不动声色的勾起一根琴弦,伏羲琴荡起悠扬的乐声,消无声息的将这一波火浪覆灭。 巨蟒也在这一瞬间仿佛凭空消失,云潇目光一转,以脚尖为圆心,昆仑剑阵飞速成型,灵凤之息也像灵蛇一般,捕捉着冥冥之中那一抹蛇影穷追不舍。 玲姬本觉得自己已经安然脱身,这一下被炽热的火焰追的无处可藏,那抹火光仅仅是映入眼帘,就让她的双眼如被利剑刺痛一般,千钧一发之际,耳边虫笛声再响,引动周围魑魅魍魉发出兴奋的尖叫,一下子全部冲入蟠龙镇中,云潇赫然睁眼,察觉到周围这股不同寻常的怪异力量,不得以将剑阵收回保护娘亲安危。 透过被砍破的屋顶,云潇惊讶的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鬼怪,正对着她龇牙咧嘴的露出鬼脸。 “鬼……鬼啊!”大夫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慌忙的想寻求自家老爷的帮助,她们本就不记得之前被玲姬控制的事,自然也想不起来张老爷此时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只是情急之下一下子扑过去想要把他喊起来,她这一动,外围的魍魉嬉笑着从裂缝里钻了进来,那些鬼怪伸缩自如,缠住大夫人的脚踝把她倒着吊了起来,笑嘻嘻的扔到了张老爷的身上。 “住手!”云潇本能的动手,但是灵凤之息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她一动手剑光砍过床铺,鬼怪被瞬间打成粉末,但张老爷和大夫人也同时被火光包围! “夫人……”云潇愣愣呆在原地,耳边清风徐徐而过,又是另一道雪亮的剑气瞬间出现,一个矫健的身影掠入火焰之中卷起两人点足冲出! 步飞昂被这种窒息的火呛了一口,忍不住用力咳了好几声,云潇眼中慢慢露出欣喜,一下子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忍不住泪光闪烁低声呜咽,“步师兄!” “云潇!”步飞昂见她全身冒着逼人的火光,想上前又不敢过分靠近,云潇赶紧主动退了一步,忍着哭腔道,“快救救我娘,我……我控制不住身上的灵凤之息了,你们离我远些。” 步飞昂没想到这个一贯乐观开朗的小师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只是愣了一下就注意到了对方一直暗暗保护着的人,云潇再次往后连续退了好几步,生怕自己身上的火会伤害到娘亲和师兄,步飞昂小心翼翼的上前,俯身探了一下鼻息,然后赶紧将云秋水抱起,对着云潇安慰道:“你别急,师叔只是昏死过去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找青丘师叔!” 云潇无助的点头,眼里的泪水不停掉落,她从来没有这么厌烦过自己身上这股力量,竟然娘亲在危难之际,逼着她主动远离不敢靠近! 她再次望向空中的鬼怪,这股浓烈的懊恼迫使情绪更加剧烈的翻腾,魑魅魍魉穿梭在蟠龙镇中,大有蠢蠢欲动将此地夷为平地之势,云潇用力呼吸,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谷主所赠的白环玉玦,以西王母残留神力极尽全力的想抑制住身体内爆发的火种,步飞昂不敢轻易打扰她,一直等她自行睁开眼睛长长呼了口气,心中才稍稍放了一点心,这才说道:“阿潇,之前我和天澈去蟠龙山查看情况,但是那一带被一股强大的邪力彻底分离,就连昆山的清气也被完全阻隔在外,我们一直盘旋在外围无法深入,直到刚才黑云忽然自行散去,我们才有机会进去,然后,然后就看见萧师弟也在里面,但是他看起来……不是很好。” 步飞昂犹豫了一下,显然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刺激到云潇,但是情况确实匪夷所思,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主动坦白告诉她:“我见到萧师弟的时候,他、他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人了,不过现在天澈守着他,你放心。” 云潇的眼眸剧烈的闪动,步飞昂沉吟了一下,低道:“阿潇,我得先带秋水师叔回去治伤,五公主身上虫印一事掌门已经告知我们,眼下还是先让她留在蟠龙镇,等师门的消息吧。” “嗯。”云潇点点头,步飞昂扫了一眼外面横行的魑魅魍魉,豁然间目光一紧,只见风青依一个人抱琴走到了街上,镇定自若的环视了一周,修长的手指直接勾动伏羲琴,竟是古老的音愈之术悠然传出! 步飞昂眉间一动,感觉那个人有些不真实,她慢步行走在鬼魅横行的镇中,冷定的容颜,一双眼神坚定而温柔,修长的手指勾起琴弦,清澈的琴音似乎可以洗涤人心,让周围疯癫的魑魅魍魉瞬时安静了不少下来,他好奇的望向风青依,脱口问道:“阿潇,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青依!”云潇低呼出口,风青依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朝着这边转头笑了笑,云潇连忙镇定情绪,认真的对步飞昂说道,“步师兄,我答应了谷主一定会保证青姑娘的安全,我娘……就麻烦你了。” “嗯,好。”步飞昂知道云潇的性子,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再说什么,云潇直接从二楼的窗子翻身跳出去,没等她靠近风青依,蟠龙镇一股狂风平地而起,两人被这阵来势汹汹的怪风刮的脚步紊乱,鬼魅却更加兴奋的咧嘴扑过来,云潇立即抖开长剑,风雪红梅出剑带着凛冽的雪珠,这些雪珠被搅入风中,竟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相互撕扯! 风青依默默闭眼,果然能从风中听到清脆的虫笛声,长生殿的驭虫术本就是以虫笛驱使,那个人一定就在附近了! “云潇……”风青依低低唤了一声,云潇才一剑砍破鬼魅的身体,火焰在周身炸开,是比剑气更加杀敌于转瞬之间,她听见风青依的声音,立马朝她的方向大步跨过去,风青依顺势再次勾起琴弦,她的琴音原本悠扬婉转,只是在弹出的瞬间被无形的火焰之气沾染,再出手,音愈之术立马转换成另一种绝学音杀,音波如巨浪横扫过蟠龙镇,一曲毕,万籁俱静。 蒙周在暗处,感到手指虫笛剧烈的一颤险些脱落,也是微感意外,眉头微微一蹙,只听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逼至身前,迫使他不得不离开原地躲开音杀的攻击。 这一动,云潇已经远远的通过音杀术中的火焰察觉到了他的位置,风雪红梅的幻象继续往外铺开,不过一会整个蟠龙镇都开始大雪纷飞,她矫健的追着那一丝若隐若现的气息,蒙周豁然瞥见一抹艳丽的红衣窜至身前,云潇冷着脸,清冷的双眸里透出一股倨傲,火焰的光芒夹杂在风雪幻象中,一阵肃杀的寒意开始弥漫。 蒙周飞身躲避她的剑,脚步却直接往蟠龙镇中心风青依的地方飞奔而去,刚才见她弹琴之姿,应该只是学了音愈之术,而变弦成为音杀之象只是凭借云潇! 云潇见他想走,目标仍是风青依,她的眉间泛上一股厌嫌之色,毫不犹豫的继续跟上。 风青依却好像早就算准了他会来,她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那张三百年未见的脸慢慢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蒙周豁然停步,云潇也紧跟着停了下来,三人站成一条直线,这一瞬间连时间仿佛都开始凝固。 时隔三百年,当蒙周再次见到曾经的雪女,竟只是神色淡淡的看着她,风青依的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目光穿过殿主落到他身后的云潇身上,忽然抬手竖起手指放在唇心,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云潇虽然心中迟疑,还是顺从的收手没有继续攻击,蒙周回眸对云潇一笑,又深眼看了一下风青依,叹了口气:“雪女,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不仅没有冰雪消融,到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哈哈……到底是蚩王改变了你的宿命,还是为了你改变了其它什么东西?” 蒙周下意识的将手伸向自己的后腰,眼神极为复杂,风青依只是淡淡看着他,这么多年师父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的一切,偶尔想起他的名字,自己都会感觉寒入骨髓害怕的不行,然而当曾经的那个人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反而是忽然间释怀了许多,开口情绪也不再有任何波动:“殿主,这么多年您到底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蒙周眯着眼仰望半空的黑云,嘴唇微动,却是生无可恋的姿态,“他从我手中夺走了你,将我多年的野心毁于一旦,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他报复而已,渐渐的我察觉到他是上天界的人,那是我穷尽毕生之力也不可能染指的地方,他怕我死了你也会一起死,就在我身上留下了不死之术,哈哈!雪女,长生殿门徒梦寐以求的不死之术,竟然被我意外获得了,我应该开心是不是?” 风青依眼眸一动,却是垂目不语,蓦地听见蒙周一声长笑,袖子落下一柄锋利的匕首想也不想朝着自己心脏用力捅下去,然而刀锋在触及皮肤的一刻被无形的力量阻止,反而是匕首直接被拧成一团,蒙周冷冷看着风青依,丢开手里的刀继续说道:“就是这样,想死也死不成,想找他报复也毫无办法,你身上的虫印带着残缺蛊王的躯体,既无法消除也无法转移,他想你活着,就必须让我也活着,雪女,你以为我会感谢他赐予我长生之力吗?可是现在的我一秒也不想再活了,你刚才问我所求为何,那我就告诉你,我早就不想活了,他如果不愿意,那我就和天池幻魃合作,拖着昆仑山陪葬!” 随后,蒙周奇怪的将目光转向云潇,看着她身上细碎的电火,意味深长的道:“你要是能恢复神鸟的身体,应该也是永生的吧?你很期待那种力量吗?呵……傻姑娘,或许等你得到不死之力的那一天,你就会后悔。” 三人沉默不语,蟠龙镇中忽然滴下细细的雨水,又是一股独特的力量传来,却是强大而温和,风青依仰起头,感觉自己脸上冰凉凉的,在她还恍如未觉之际,鼻尖已经嗅到了一抹竹叶的清香。 下一刻,一抹墨青色的身影从雨水中翩然而出,掌下间隙之术瞬间盘旋而起,直接卷起蒙周掠入其中。 “师父!”风青依低呼一声,风冥竟然是以神裂之术化形而出,半透明的身体紧跟着掠入间隙之中,雨势顿时散去,眼前又恢复成宁静的街道。 第三零九章:得逞 这其实是蒙周第一次真正看清当年从他手中夺走雪女的那个人,四周一片漆黑,但是他的眼眸却看得很清楚,蚩王就在他面前不远处,负手而立,还是和从前一般从容淡定,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笑,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姿态,应该只是个分身而已。 那一年在长生殿的地下密室,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他就是像现在这样凭空出现,一瞬间就从他手里夺走了雪女。 他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宛如传说中真正的神明,让他们那种习惯游走在黑暗里的人,一瞬间晃了眼不敢直视。 从那一刻开始,蒙周心里就非常清楚自己和那个人之间有着无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不能借助远古魔物的力量,那他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一血前仇。 “多年不见了,蒙周。”率先开口的是风冥,即使是神裂之术的状态,他依然能在掌心凝聚神力将黑暗点亮,蒙周微微闭了一下眼,好似是被这一抹忽如其来的光刺痛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抬手掩饰,风冥掌心除去那片光,还有一柄竖立悬浮的青色长剑,正是这柄剑带起了风雨的幻象,引出青竹的芬芳。 “蚩王……为何会以这幅模样现身?”蒙周很快就镇定了情绪,他知道对方不会杀他,反而是定住心神,毫无畏惧的耸了耸肩,也将目光好奇的凝视着他手里的长剑,若有所思,之前云潇出手追击他,那柄长剑带出暴风雪的幻象,可以嗅到扑鼻的梅香,而眼下蚩王手中这柄青色的剑,无疑就是当年的另一柄双剑——暴雨青竹! 按照安生所言,双剑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经被邪气感染,至今仍是死气沉沉不足为惧,可是为何这两柄剑出现在云潇和蚩王手上,却让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这是唯一能斩杀天池魔物的东西,难道蚩王已经有办法让双剑恢复苏醒? 风冥与他对望一眼,面容忽然间显得有几分沉重,心思却不在自己手中暴雨青竹上,而是转着步子,淡淡问道:“我吗?你的目的是天池幻魃,我当然是要守在旁边,以免再生事端,可是心中又实在放心不下青儿,不得以只能以这种状态跟过来,其实我本该再早一点现身,可是蟠龙山附近的昆仑清气被邪力阻断,致使神裂之术一时无法凝形,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无疑就是天池幻魃了吧?” “呵……”蒙周一声冷笑,眼眸变得刻毒起来,“神裂之术……莫非萧阁主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人,也是以这种术法存在?难怪他会被困在蟠龙山这么久,原来是因为清气被阻断,那个人无法出手吗?” “确实,我有一点担心他。”风冥毫不掩饰的蹙眉,丝毫也不介意对面站的是自己的敌人,又道,“无言谷最厉害的术法便是西王母一脉的魂术,我那好友本是无魂之身,就算有心人想以这种术法对付他多半也是起不了作用,可是如果能直接阻断蟠龙山附近的昆仑清气致使神裂之术无法维持,那他就必须回到萧千夜身体里去,那样一来,一定会受到魂术影响,被刻意拖延到现在也就不奇怪了。” 听他这么一说,蒙周这才明白过来,风冥缓缓转过头来,盯着蒙周说道:“殿主,你我之间当真没有再商谈的余地吗?” “哦?”蒙周嘿嘿冷笑一声,身子摇晃了一下,满脸得意之色,一颗心剧烈的翻腾,“上天界的蚩王竟然要和我一届小人物谈条件?莫非真的是被雪女那张绝世倾城的脸迷惑,哈哈……哈哈!真是不可思议,世人都说上天界是神的领域,是天空的主人!原来蚩王也是个沉迷美色之辈?当年我找到雪女之时,她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容貌上已经是惊叹绝伦,连我这样的普通人都不被其所动,为了长生殿的大业,再漂亮的女人我都能丢去喂虫,而你!你身为上天界的蚩王,居然因为一个女人不思进取?” 风冥看了看他,微笑摇头,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问道:“蒙周,你活了三百年,曾经身边亲近之人多半也已经去世了吧?什么宏图大业,什么壮志雄心,只要时间足够的长久,这些东西都不重要。” “所以……”蒙周又是一声惨笑,此刻突然如换了个人一般,满眼都是阴毒,“所以你就要将永生的痛强加在我身上?”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风冥有些无法理解,默默问道,“长生殿,既然以长生为命,你们所期待的不就是长生甚至永生?你大可以用我给你的生命去做别的事情,其实我并不在乎你在外为祸一方,蒙周,你该不会以为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吧,我坦白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刻意躲着我,只要你不打青儿的主意,我根本不在乎你在做什么。” “你!”蒙周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对风冥的这番话却嗤之以鼻,冷然道:“哼,若是按你的说法,是否现在就该放我离开?” “现在吗?现在不行了。”风冥耸肩笑了笑,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现在她知道了这些事,她比我善良,如果她不愿意看到你继续为祸一方,我自然也不会再袖手旁观。” “真是个好男人啊。”蒙周赞赏的夸了一句,慢慢地抬起头,脸上神色动了动,眼睛却充满了激情与疯狂,“那我倒是要看看看,蚩王这次如何才能博美人一笑了。” 话音未落,风冥已经自行离开间隙之术,风青依见他一个人走出来连忙迎了过去,紧张的问道:“师父,您怎么也跟来了?蒙周呢?您是把他关在间隙里了吗?” “嗯,放心,他出不来。”风冥摸了摸风青依的脸颊,目光严肃的转向客栈,又听见镇子另一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等他转头望过去,步飞昂已经小心的将昏迷中的云秋水安放在天征鸟的鸟背上,他和云潇低头说了几句话,立马起身准备折返师门,风冥神色古怪的顿了一下,总觉得那一瞬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特殊的气息,但由于此地的清气被阻断,致使以神裂之术化形的他感知力大打折扣,风冥想了想,问道:“青儿,祭品在哪?” “师父是说明姝公主吧,她还在客栈里呢。”风青依连忙接下话,风冥剑眉紧皱,立刻动身走向客栈,云潇别过师兄也赶忙跟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栈大厅,此时几个客人早就吓的一动不动抱团在角落里哆嗦个不停,二楼的楼梯和扶手被鬼魅抓出一道道血手印,客房里的张老爷和三位夫人也是神志模糊的缩在一起。 风冥掌下清风徐动,只是刹那间就将客栈里残留的邪气全部散去,他大步走向窗边端坐着的明姝公主,心中的不安却更加跳动。 明姝是慢慢地抬起头,呼吸短而急促,她的眼眸果然是特殊的浅金色,一瞬间就让风冥想起了曾经的同修,明姝公主哪里认识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只是见他脸色登时凝重,半透明的身体里蕴含着难以言表的浓厚神力,在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下,几乎让她心跳停止陷入窒息,下一刻,风冥抬手点在明姝额心,指尖青光扩散至全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谷主……谷主,您真的要杀她?”云潇只感觉心被提到嗓子眼,明姝公主一听这话,吓的连连后退,惊恐万分的看着风冥,怎么回事?这个人要杀自己?自己初来乍到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为什么他要杀自己? “师父!”风青依一把按住风冥的手,没等她开口求情就惊讶的发现师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毫不所动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旁人的话,指尖的灵气再次加重整个大堂都是碧光闪耀,明姝紧咬牙关,想退又被他另一手直接按住肩膀动弹不了分毫,青色的神力如洪水般在周身碧波荡漾,风冥的神色非但没有轻松反而露出难以言表的愤怒,他一下子推开明姝,掌下一翻将蒙周从间隙之中扔了出来,忍着心中快要爆发的怒火厉声问道:“她身上没有虫印,蒙周,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没有虫印?这话一出,云潇和风青依皆是愣住,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一颤,蒙周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股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大声笑起:“蚩王只知道雪女身上的虫印无法解除无法转移,因为那是混合着蛊王残躯所缔结的虫印!但是一般长生殿一般弟子就是依靠虫印四处汲取宿主生命获得所谓长生啊……哈哈,您可真的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虫印,是通过不断转移,来偷取生命的啊!” 风冥脑子嗡的一下炸响,云秋水!虫印可以转移,眼下他们只是利用明姝掩人耳目,真正的虫印一定早已经转移至云秋水身上! 蒙周笑的不能自已,看着风冥那双锋利雪亮的眼睛,又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杀自己,这一下更是肆无忌惮的挑衅起来:“哈哈!哈哈哈!来不及了,以栖枝鸟的速度,他们应该已经进入蟠龙山了吧?这段时间昆仑一派毁去的各地虫印是假的!不过是我用来分散注意力的假象罢了,真正的献祭之阵就在蟠龙山后,女仙的傀儡早就过去等着了!哈哈哈,上天界……上天界是第一次尝到被人类算计的滋味吧?” 伴随着蒙周癫狂的笑,风冥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紧闭着眼睛遥遥感知着本体附近的情况,无言谷外天池的水如沸腾一般滚滚冲出,水下荡出恐怖的疯笑。 下一刻,伴随着天征鸟掠过蟠龙山,整个昆仑山的清气被邪力阻断,神裂之术在数秒之后失去支撑骤然散去。 “师父……”风青依呆呆看着眼前忽然散去的影子,大惊失色,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云潇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迅速拽着明姝公主,三人冲出客栈的一刹那,整个蟠龙镇被狂风连地拔起抛向高空!她在空中艰难的转身,风雪红梅施展御剑术拖住风青依和明姝,自身一下子失去落足点往下方黑云中坠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里的火光爆裂直接冲破云层,云潇整个人飞了出去,一口重咳鲜血再也止不住。 “云潇!”风青依愣愣伸手似乎还想从狂风中拉住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却清晰的看到她眼眸中火光流转,渐渐明朗,一双火焰的羽翼自背后慢慢舒展,又迅速湮没在滚滚云浪中。 那是什么……风青依恍如失神,再等她定睛细看,云潇用火色的双翼将两人护在怀中,脸上的汗水也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红色,显然体内极是痛苦,她大口喘着粗气,勉力控制着剑灵终于平安落地。 “云潇!”风青依立马扶住她,发现她的裙裾已经沾满鲜血,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一手捂着小腹疼到失去意识,她的全身出现细细的火光,烧的皮肤出现恐怖的裂纹,风青依颤巍巍伸出手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忍着心中的惊恐不住安慰道,“云潇,你快醒醒,别睡,别睡过去!我求你了,你快醒醒!” 风青依不懂武功,但这些年在无言谷闲暇之时总爱看些医术,此时见她下身流血不止就知道大事不好,只能无能为力的抱住她,不断想把她唤醒。 明姝公主也已经被吓的一动不动,看着她下身沾血的裙裾,忽然心底一阵紧张,又好似期待着什么一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的蟠龙山上空风云变色,天征鸟被奇怪的气流堵住进退两难,步飞昂紧张的握着自己的剑灵,一时也分不清眼前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秋水吐了口气,忽然苏醒,她目光呆滞的望了一瞬,豁然间整个瞳孔就出现恐怖的血丝,嘴角不受控制的咧出奇怪的微笑,一把抓住步飞昂的袖子,抬头诡笑起来。 “云、云师叔?”步飞昂被这一眼看的冷汗涔涔而下,顿时感觉眼前这个人转瞬陌生。 “辛苦你了。”云秋水的面色此刻几乎如恶魔一般,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抽出他腰间剑灵,直接一剑捅穿弟子的心脏! 步飞昂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剑刺中,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微微张大了嘴,却是说不出话来,但见云秋水一只手按着额头,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放声大笑,她颤颤巍巍的将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似乎是想将他直接从鸟背上推下悬崖,又不知被什么情绪所阻止默默将他往里面拉了拉,这样的僵持只持续了短暂数秒,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用力一推,眼见着自己的同门从云巅坠落! 第三百一十章:迷局 天征鸟急叱一声调转方向想接住坠落的步飞昂,云秋水在它背上摇摇晃晃,虽然意识还未完全被控制,但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往前跨出一步,不等天征鸟反应过来,只见她一步踏空紧跟着从云端坠落!下一刻,黑云里矫健的飞出一个人影,踏着云海利索的卷起她,脚步瞬时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隐匿了踪迹。 蟠龙山脚下,萧千夜和天澈皆是仰着头,虽然视线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一声声天征鸟的哀鸣就像无形的利刃扎入两人心底,眼见着脚下的土地迅速被一层抹不去的墨色浸染,独属昆仑山千万年的清气正被这股邪力一点点压制,不过是转瞬之间,再等头顶云开雾散之时,清潋的阳光变成一种夺目的血色,映照着四周的雪山也呈现出大片的红。 “祭品……难道是明姝公主进入了昆仑山?”萧千夜一只手按住还在剧烈跳动的心口,一只手挣扎着握着古尘想要站起来,他身体一动,皮肤再度出现冰裂之纹,顿时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天澈赶紧按住他,一边帮他稳住体内混乱不堪乱游走的神力,一边仔细检查了一下对方身上最严重的两处伤口,一处在额头,形成对称的血窟窿,另一处在后背,好像有骨头穿透了血肉,又被生生折断了一样,也是留下了两个血淋淋的洞。 天澈忍住心底的震惊,萧千夜却一刻也按捺不住,艰难的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脚步,之前他匆匆想折返蟠龙镇之际,在蟠龙山遭遇阻拦,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将此地的昆仑清气隔绝在外,致使神裂之术的帝仲失去灵力支撑几度涣散,他本想让帝仲不要勉强,毕竟东冥一战帝仲强行化形之后就曾留下了严重的损伤,谁料帝仲只要和自己共存,立马就会受到对方西王母魂术的干扰,或许是为了保护他,帝仲几次强行化形,也将围绕蟠龙山的邪力砍出裂缝,但对手似乎早就有所应对,他根本就不现身,只是隐藏在云雾中一直阻拦清气。 他本人对西王母的魂术几乎毫无办法,即使是凶兽之姿也完全无法抵御那种致命的术法,不得以之下只能强行掰断额上犄角和后背骨翼,终于在剧痛的作用下勉强挣脱。 然而,没等他缓过这口气,躲在暗处的人忽然撤退,在外围徘徊许久的天澈和步飞昂在蟠龙山下找到他,原来师父早就已经将明姝身上虫印一事暗中告知了师兄们,他们一开始就打算在蟠龙镇暂且落脚观察情况,原本以为魔物之灾应该已经被阻拦了才对,为何眼下风云骤变,邪力不散反而更加浓郁起来? 萧千夜瞳孔几度变色,似乎预示着帝仲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两人都在认真思考着这其中复杂的变数,到底是出了什么差池,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喂,你别勉强。”天澈见他一步三晃随时都要摔倒的模样,上前搀扶了一把强行又把他按在地上坐了下来,想起碧落海上面对夜王一战时,他确实曾经展露过非人的一面,但像现在这样彻底暴露在自己眼前,天澈还是感觉心怦怦直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弟,他身边掉落了一地硬长的白色毛发,还有稀疏的鳞片,在不远处是一对折断的犄角和骨翼,似乎正好能和他身上那几个还在血流不止的窟窿对上。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坐在雪地之中,只是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默默地望着落在自己对面的那些属于凶兽的东西,它们自行掉落的时候不会留下伤口,可是强行掰断之时却险些让他痛到昏厥! 天澈慢慢的走了上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解释道:“我们到达蟠龙镇的时候就察觉到山里面邪力四溢,所以就让秋水师叔带着公主先找地方休息,我和步师兄进来查看情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怎么回事,搞得这么狼狈,是遇上什么厉害的对手了吗?” 萧千夜点点头,一时间脸上浮现出懊恼之色,他忽然苦笑了出来,抬着手默默揉着额心,然而眼光却慢慢寒冷:“之前紫宸师叔在山中发现了一只修行四百年的魔物魃,他是无言谷前代谷主,为了不让他为祸一方,我答应了师叔会想办法除掉他,所以在他现身之际我立刻赶过去想除掉魔物,谁料在返途的路上又被他人阻拦,这股能阻断昆仑清气的力量来自天池幻魃,之前还只是阻断了蟠龙山附近,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蔓延扩散了。” 天澈心中震惊,面上还保持着冷静,不等他开口问什么,萧千夜的语调忽然一低,眼眸一瞬间转变为罕见的金银异色,缓缓抬头,面色如霜,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淡淡传来:“是我疏忽了,我原想着对付一只四百年的魔物要不了多少时间,我带着他能以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快速折返蟠龙镇,没想到天池幻魃能直接阻断昆仑清气,致使我无法维持神裂之术,被他算计。” “你……你是……”天澈轻轻抖了一下,盯着前方这个师弟,萧千夜依然是揉着眉心,只是手指的力道一点点加重,目光一凝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担心和悲凉,金银双色的眼中似有冰蓝色的光闪现,反驳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付不了西王母的魂术,才给了他可趁之机,你为了保护我已经做得足够了,帝仲……你、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帝仲借着他的嘴笑了笑,好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一直在自说自话,安慰道:“倒是你,强行掰断犄角和骨翼,吓我一跳。” “哼。”萧千夜知道他只是在逞强,他毕竟和自己共存,自己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帝仲现在糟糕的情况,意识游离,是依靠自身的意志力强行撑着才没有再次涣散,这次要是再像东冥时候的那样需要进入神眠之术休息恢复,只怕是几年都清醒不过来,想到这里,萧千夜面色微变,观四周景象天池幻魃脱身只在片刻之间,这种时候失去帝仲,他要如何阻拦魔物的脚步? 萧千夜的手紧抓着身下的雪,眼光渐渐锐利起来,这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太过于依赖他了?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和危险,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现身帮忙脱险,以至于帝仲现在遇险,自己就寸步难行? 一瞬间各种不甘涌上心间,帝仲默默感受着他的情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任他闭眼调息,帮他尽快恢复。 天征鸟的声音一直盘旋在高空,那声音掺杂着呼啸的冷风,听得几人心里忐忑不安,萧千夜抬眼凝视着高空,即使心里急的不行,身体却依然如一滩烂泥动弹不得,他想尝试站起来,额头的血窟窿“噌”的一下鲜血直冒,吓的天澈赶紧按住他的手制止,知道他眼下一定是身体动不了,于是主动起身运起御剑术,说道:“你先在此好好调整,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等等……”萧千夜连忙喊住天澈,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家徽递给他,“它认得这是我的东西,你带着它来找我。” “嗯。”天澈小心的接过他手里的家徽,他知道云潇手中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经常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一个人对着那东西乐呵呵的自言自语,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家徽,握在手心冰凉彻骨,沉甸甸的还有不少分量,竟然是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凶兽穷奇,甚至眼珠用的是上好的冰蓝色宝石! 他有些好奇忍不住拿到眼前仔细又看了看,发现这枚家徽似乎是曾经破损过,外面镶补了一圈白玉,内环还雕着四个细细的小字“勿忧勿念”。 天澈看了他一眼,发现师弟的眼睛也一直盯着家徽,他微微蹙起眉峰,好像发现了什么事忽然伸手拉住了天澈的袖子示意他稍等一下,只见凶兽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有一抹特殊的灵力自双瞳内部折射出一道光镜,天澈悚然一惊,没等他看清镜子对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耳边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竟然是远在飞垣帝都的萧奕白忽然出现,一眼瞥见弟弟全身是血,立马脸色一变厉声问道:“你怎么了?” “大哥……”仿佛是在绝望中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萧千夜感觉心底五味陈杂,各种不甘和痛苦涌上脸颊,萧奕白一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大事不好,赶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我没事。”萧千夜镇定情绪,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脑中仔细认真的过了一遍,忽然眼光直直的向高空望着,伴随着心底的疑惑渐渐明亮,萧千夜的额头却是冷汗直冒,忧虑、不安越来越是浓烈,再次回想起帝仲不久之前跟他提起的异常,他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忽视的重要问题,明姝身上的虫印无疑就是明玉长公主所为,而明玉长公主的最终目标,一定是云秋水! 难怪这段时间明姝和云秋水亲如母女,连云潇这个亲生女儿想凑过去插话都被刻意排斥,云秋水本就对长公主心有愧疚,再加上知晓明姝往事之后,为了不再次触动她的伤心事,也一直明着暗着示意云潇不要主动靠近,原来对方一早就在提防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付师叔! “师叔……”一瞬间察觉到事情的真相,萧千夜一把抓住天澈,嘶哑了声音喝道,“回蟠龙镇,快回去找秋水师叔!” “师叔?你是说云秋水?”萧奕白本在封心台,掌心微微刺痛,已经通过分魂大法的一魂一魄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诡异的气息,不等他静下心来细细感知明溪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窗外飞进来一只绿色冥蝶落在他指尖,萧千夜也立马就注意到了光镜对面的蝴蝶,那是公孙晏用来传信的手段,果然蝴蝶的翅膀上下扑扇着,低低传话:“摘星楼内长公主遗骸忽然破碎,陛下已经请晏公子前去处理,请您留在封心台,勿要轻举妄动。” 长公主!在这种时候听见这致命的三个字,萧千夜只觉得脑袋轰然炸响,也不顾自己还没恢复的身体强撑着站起来,拉住天澈焦急的道:“快回蟠龙镇,别管什么天池幻魃了,师叔……师叔有危险!” 话音未落,萧奕白自行灭去光镜走出封心台,朱厌见他神色阴沉恐怖,竟不敢阻拦他的脚步,只能轻声提醒:“公子,陛下有令,您不能离开封心台。” 萧奕白转过脸看着他,一字一顿认真的回道:“陛下?你是说明溪吧,我想走他不会拦,也拦不住。” 朱厌紧张的咽了口沫,飞垣上胆敢直呼天尊帝名讳的怕是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吧?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明显比他弟弟萧千夜更难对付,让他根本不敢轻易出手。 萧奕白又转身望向身后的摘星楼,纵身而起借着风力直接掠入其中。 天澈也心知大事不好,立即搀扶着他跳上剑灵,碧魂剑才掠入云层,天征鸟感知到主人气息已经自行找了过来,两人神色一喜,但立即就注意到大鸟羽翼上沾着未干的鲜血,天征鸟焦急的扇动翅膀试图对他们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萧千夜和天澈却只能看着它上蹿下跳干着急,完全听不懂,他们完全听不懂天征鸟到底在说什么! 大鸟见两人无动于衷,一时情急索性将他们放在背上,从高空一个急坠往蟠龙山后方飞去,这里的黑雾更加浓郁,甚至散发出阵阵窒息的邪力,原本洁白的冰雪此时也染上了如墨的黑色,绕过这座天柱一般的蟠龙山,映入眼帘的就是钟鼓山,它的山势更加陡峭,壁立千仞,隐约能听到更高的云巅一直传来低低的龙鸣,被阻断的昆仑清气在这里罕见的盘旋不散。 如果说蟠龙是蛰伏在地而未升天之龙,眼前这座钟鼓山则是传说中烛龙之子“鼓”所化,它被天帝戮杀于钟山之崖,据说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中原古老传说中一条真正的龙。 蟠龙山和钟鼓山遥遥对立,就好像尚未飞升的地隐在仰视真正的神。 天征鸟没有飞过云层,反而是一直下降,直到来到山脚下,萧千夜和天澈才看清楚了平躺在地面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两人同时大步上前,又同时艰难的止住脚步。 步飞昂静静的躺在冰面上,他是从万丈高空被人直接推落,剑灵扎在心脏处,迫使他迅速失去意识,就算本能的在砸入冰层的瞬间试图缓冲这股力道,奈何伤势太重再也腾不出多余的力气,血以他破碎的身体为圆心向外炸开,又被严寒瞬间冻成红色的冰珠子,一粒一粒映着漫山遍野的邪光,绽放出诡异惊悚的色泽。 萧千夜扶着额大口喘息,听见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天澈呆站了一瞬,立即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步飞昂身上,忍着心中的悲痛道:“步师兄不可能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快回蟠龙镇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三百一十一章:反目 萧千夜再一次看到蟠龙镇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城镇的影子?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黑色的雾气还在如海潮般剧烈的翻涌,中间又夹着着各种奇怪的光,有火焰,有雪花,甚至还有雨水。 萧千夜的身体本就还未完全恢复,此时看见整个蟠龙镇不翼而飞,虽然脑中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抬腿却连一步都无法跨出,天澈在旁边死死拽着他防止他摔下剑灵,就在此时,黑雾中荡起一缕奇妙的火,如丝如线往另一个方向飘了过去,萧千夜眉心一动,不可置信的感觉着火中熟悉的气息,又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种熟悉的感觉真的是来自他心中所念之人。 迟疑之际,一道青光劈开眼前浓雾,瞬间暴雨倾盆而下,雨珠中带着独属上天界的神力扫荡一般刮过,再定睛,眼前竹叶飘零,风冥的身影从中蹿出,他看起来是半透明的状态,依然是以神裂之术强行化形而出,他一眼就扫到了剑灵上的两人,来不及解释什么低声喝道:“跟我来。” 天澈急忙调转剑灵的方向跟着他往蟠龙镇外飞去,遥遥看见下方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团火烧的蹊跷,没有一丝烟雾,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像一个火球,火焰呈现诡异的流动状,时不时蹿出火星炸裂。 “阿潇!”萧千夜惊呼出口,已经感觉到这种熟悉的火焰就是灵凤之息,他纵身直接从剑灵上一跃而下,没等他急冲冲的跳进火中,风冥翩然出手拦下他的脚步,下一刻青色的身影如清风般紧贴着火焰,一手迅速将风青依揽入怀中,另一手拽着明姝公主的衣领脱身而出,这刹那间的冒险行为让神裂之术出现短暂的涣散,风冥紧蹙眉头镇定心神,反手将明姝公主推给两人,再看怀中满面泪痕的风青依,焦急的道:“青儿,你没事吧?” “师父!”风青依只感觉自己身边致命的火焰气息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神力让她混乱的思绪终于稳定,她呆呆望着眼前这团莫名其妙的火焰,低道,“师父,云潇还在火里,您、您快帮帮她……” “师妹在里面?”天澈神色大变,风冥护着风青依不让她挪动半步,抬手指向眼前正色道,“片刻之前真正的祭品已经进入昆仑山,幻魃阻断了这附近的清气致使我的神裂之术一时散去,长生殿的虫印是可以转移的,他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将虫印转移到了云秋水身上,想必现在……云秋水多半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萧千夜抬起头来,目光像一道尖锐的匕首,他的神色有些怪怪的,好像对风冥的话充耳不闻,一直死死盯着眼前火光,竟然是拖着重伤的身体毫不犹豫的往前走去。 “回来!那是失控的火种,你想被烧死吗?”风冥的脸色微微显得有些苍白,按住他,想起自己的好友,认真的道:“此地清气稀薄我撑不了太久,天池幻魃很快就能挣脱束缚重获自由,眼下我必须带青儿回去先封闭内谷,你这幅样子回来,帝仲呢?没有昆仑清气的支撑,他应该也无法长时间化形,他是不是强行出手,现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没事。”一个声音淡淡的飘来,帝仲的语调已经尽显疲惫。 “你……那就好。”风冥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在清气被阻断的那一刻他就在担心这个同修会不会再度涣散,如果他真的再次失去意识,恐怕就再也无法清醒。 萧千夜机械的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带着无形的敌意,看的风冥宛如被针刺痛双眼,他甩开对方的手,低声质问:“谷主为什么让她出来?” 风冥沉默了一下,面色仿佛有些苍凉,无意识的擦了擦风青依脸上的污渍,淡道:“我让她们出来不过是引出蒙周,本想从根源上解决一切,万万没想到被他算计,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一边说话,眼角却一直盯着火焰深处——他只是说了些理所当然的话,却并没有表露自己的私心,他从发现云潇身上的火焰能令双剑苏醒的那一刻开始,就怀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风雪红梅……他刻意赠送给云潇的那柄剑,果然在这样致命的火焰中,有了苏醒的迹象。 萧千夜已从对方这一刹那的沉默里瞬间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再理会风冥的阻止,一步一步踏入火焰中,失控的灵凤之息带着远古神鸟的气息直接就让他的血肉裂开,而流出的鲜血又立即被灼烧化成雾气,萧千夜勉力睁大眼睛,仿佛察觉到他的心境,帝仲也在暗中运气帮他制衡这股致命的力量,他的双眸一点点露出金银异色,终于在火光的最深处看见了熟悉的脸庞! “阿潇……”萧千夜大步跳过去,云潇是靠在一块岩石上,即使现在这块巨石已经被烈火烧的滚烫,她也毫无察觉的轻轻靠着,她的脸庞并未因火焰失控而变得通红,反而是透出一抹死灰般的苍白,嘴唇干涸宛如枯萎的花朵,她似乎是听见萧千夜的声音,挣扎着想往他的方向靠近一下,但是身子一动,曾经自残留下的巨大创伤再度开裂,血如火焰一般迸溅。 萧千夜此时根本顾不上这种火焰瞬间烧化他的皮肤,冲过去扶起云潇,与此同时,本已经极为衰弱的帝仲再次强行脱离,他这次现身只能勉强维持一般的身体,还是艰难的抬手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发现她虽然身处火中,皮肤却是出奇的冰凉,就好像是火种将熄未熄,即将油尽灯枯。 萧千夜暗暗心惊,他只是稍微扶了云潇一把,双手的手掌就沾满了粘稠的血渍,他分不清这些血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感觉她全身上下都在渗出血。 帝仲俯下身,一眼就已经察觉到失控的真正原因,面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他轻轻晃了晃萧千夜的肩膀,低道:“之前我从无言谷回来,从风冥那里带了一种药丸放在你身上,你赶紧取出来给她服下。” “药丸?”萧千夜迟疑的看着帝仲,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还是赶紧在怀中仔细的摸索了一番,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锦囊藏在腰间,粗略的摸一下像是个黄豆大小的丸子,帝仲忽然发出一声叹息,爱惜的摸了摸云潇的脸颊,眼神却是淡淡的,口气却还是那么平和的道:“潇儿,我要替你做出选择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这个孩子会要了你的命,我不能再留着他了。”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帝仲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光坚定而冷漠:“她在无言谷呆了七八天,那里的时间停滞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异常,可是一旦离开时间回到正轨,这段时日的负担就会在一瞬间全部反噬回自身,你别看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换成正常女人,应该算是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混血的灵凤族活不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 云潇张了张嘴,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能听见他们说话,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帝仲俯下身子,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可奈何的催道:“灌进去,你要是下不了手,那就我来,这个孩子会像吸血鬼一样,越是濒临死亡越是从母体疯狂汲取力量,只能依靠外力……杀了他。” 萧千夜的手在剧烈的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粒小小的药丸,更不敢和云潇的目光相对,她就靠在自己怀里,明明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只能用指尖轻轻的、轻轻的敲击着,似乎在做着无声的泣诉,他知道云潇是心怀喜悦的一直期待着这个孩子,就算知道没有未来,她也一直一直怀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现在,他要亲手打碎这个美梦,甚至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帝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即使心急如焚,面上也依然冷定的等待他的决定,这短暂的犹豫已经让火焰更加汹涌,短暂的沉默之后,萧千夜身子抖了一下,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的握紧了拳头,这个时刻,终于还是要来了,没有给他任何多虑的时间,逼着他果断作出残忍的决定,下一刻,他一只手紧紧抱着云潇,另一手强行捏着下巴掰开嘴,也不管她眼中如断线般的泪水,心一横直接将药丸强行灌入口中。 那是风冥亲手制作的药丸,生效也只在顷刻之间,火焰颤抖着,似乎发出了魔物一般痛苦的哀嚎,萧千夜低着头,深深地看着她,好像自己的全身力气也在这一刻被抽空。 帝仲看着两个熟悉的人茫然若失,仿佛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自己沉寂多年的内心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掀起涟漪,他一生征战四方未尝败绩,为何在重新恢复神识之后感到了无边的无力感? 他知道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云秋水下落不明,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她,并且除掉她。 先杀子,再弑母……这样的人生对他,是否太过沉重? 火焰慢慢消失,云潇靠在他怀中泣不成声,身上的知觉开始慢慢恢复,但是身心俱疲的她只能像一滩烂泥完全动弹不了分毫,在窒息的火光散去之后,萧千夜这才真的看清楚了云潇的状态,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气,一句话也不敢说,她的左手握着西王母的白环玉玦,食指上还戴着凤姬给的日轮之戒,这两股远古的神力护佑着她的半边身体并未有太大的损伤,然而右手自手指至手臂,竟然只剩下森然白骨! 萧千夜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再触碰她身体的其他地方,帝仲阴沉着脸双瞳慢慢凝聚成一点落在她右手白骨中那柄红色长剑上,逼着自己不去往最坏的方向思考。 他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的瞥过身边好友,发现他正在以一种期待的目光,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风雪红梅,甚至嘴角无意识的上扬,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帝仲心中剧烈的一颤,无名的怒火催动体内神力强行再次露出完整的神裂之术,下一刻,风冥察觉到身边铺天盖地的杀气,本能胜过理智直接卷起风青依急速后退了近百米。 “好友,你过分了。”帝仲慢慢走过去,风冥望着他那双宛如曾经战神的眼睛,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然而他只是轻轻推开风青依,低低苦笑一声,“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她能令双剑复苏,那将是彻底铲除魔物的唯一办法!她本来就是昆仑的弟子,秉承着‘当以慈悲济天下’的理念,我只是夺取她一只手,她会谅解我吧……” 话音未落,黑金色的刀光直接劈过风冥的身体,风冥敏锐的避过,两人都是神裂之术的化形,本体尚存的他明显要比眼下疲惫不堪的帝仲更占优势,但同为上天界的神力,第一下猛烈的撞击之后就令脚下伤痕累累的土地再次发出哀嚎,呈南北向裂出一道惊天的巨沟。 “师父……”风青依呆呆看着他们,师父曾说过这个人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为何他们会在这种大难临头之际短兵相接? 萧千夜从身后望着帝仲的背影,知道那个人是真的动了杀心,万万没想到他第一次从帝仲身上感受到这种君临天下的杀气,竟然是面对曾经上天界的好友,蚩王风冥? 风雪红梅静静的在云潇掌中,即使那只手已经被火焰烧的只剩下森森白骨,可她稍稍一动,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竟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就好像血肉尚在一样完全不受影响,云潇靠着他挣扎的坐直身体,也是愣神看着自己五根白骨的手指呆了一瞬,暴走失控的灵凤之息虽然是让她全身渗血,但真正在同时吞噬了右手血肉的东西,是风冥所赠的这柄风雪红梅! 红色的长剑上依然泛着雪珠的光泽,只是比从前更加玲珑剔透,云潇用白骨之手轻轻碰了碰它,只见手中长剑忽然自行竖立,在空中划过一道艳丽的红光,直接落入了风冥掌中。 下一刻,已经苏醒的风雪红梅掀起猛烈的暴风雪,连带着仍在沉睡的暴雨青竹发出双剑独有的共鸣声! 风冥的眼眸是复杂的,有喜悦更有沉痛,但本体附近天池幻魃的迹象已经不容他再做犹豫,他连续凝聚起三个间隙之术的漩涡,强行在帝仲黑金色的神力下开出一条退路,毫不犹豫的将风青依揽入怀中,瞬间销声匿迹。 帝仲没有追出去,他的声音顺着隐匿的风,在此刻听来格外幽远:“风冥,我一直视你为好友,你是唯一一个想伤害她的,还仅仅只是第一个?”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忽然都消失了,风冥沉默了下去,没有给他任何的回答。 第三百一十二章:利用 云潇是眼见着风冥那抹墨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却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赠与自己风雪红梅和白环玉玦的无言谷主,原来只是为了利用她让双剑复苏。 她不过在无言谷住了七八日而已,谷主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对她也总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就连偶尔拿她寻开心,也是笑咯咯的像个温柔的兄长,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假象? 风青依也被他带一起回去了,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失望,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谷主连最爱的女子都一起利用了吗? 这才是上天界,是她听闻中那个只以自己为中心的上天界! 云潇脸上神色一动,表情复杂的低笑了一声,看着自己右手的白骨,再看着左手依然轻握的白环玉玦,身子忽的微微一顿,想起之前风冥谷主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我有私心”。 原来这才是谷主口中的私心,既要以她的血肉复苏沉寂的双剑,又不能让她被风雪红梅直接吞噬,谷主还贴心的给了西王母的神玉! “呵……”云潇脸色苍白,被这样的真相刺激的心神激荡,捏着白环玉玦,用最后的力气丢了出去。 帝仲瞥见那块神玉,心也被她这样无力的动作狠狠刺痛,那是他曾经试图抢夺的神物,眼下却宛如一块废石,让人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这样的情绪一上头,云潇闭着眼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身上的疼痛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凉,下意识的往身边人的胸膛里转过脸,想忍住眼中的泪水,却越忍越难以控制,萧千夜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感受着云潇的身体从轻微的颤抖到剧烈的抽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眼下昆仑山险情叠生,萦绕万年的清气正在一点点被吞噬消失。 帝仲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他的好友曾故意创造机会让他和云潇独处,如今却又亲手把云潇推向了另一个人。 五公主也深吸一口气目光闪躲,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深心处仍是忍不住有些伤感,那依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那个人却一刻也没有看过自己。 “潇儿……对不起了。”帝仲呆了一下,暗地里对自己摇头,此刻看着云潇那只森然的白骨之手,感觉自己的心被一根锋利的针直接扎穿,露出自嘲的笑,“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他一开口,四下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开口,云潇怔了一下,僵硬的咧了咧嘴角,立刻反驳道:“不关你的事,我心里很清楚,他没有杀我,已经是顾忌你的感受……” “你不要为别人说话,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帝仲毫不犹豫的打断她,深深呼吸,她越是勉强自己笑着,他的心底就越不是滋味,再想起之前风冥和他提起过终焉之境残骸之事,无名的不安瞬间填满心间,帝仲认真的将手附在她的右手上,一字一顿嘱咐道,“你记住了,上天界不可信,从今往后除了我,你不要轻信任何上天界的人,包括紫苏和潋滟。” 话音未落,他将目光一点点转向萧千夜,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你也一样。” 萧千夜神色肃然,点了点头,他本就不信任上天界,这件事之后更是心存芥蒂,怎么可能再轻信他们的话! 帝仲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但即将涣散的神识让神裂之术开始变得破碎,加上周围的清气越来越稀薄,让他无意识的按住心口,眉峰紧蹙,不得以还是只能依靠自身意志力尽量保持。 “你该休息了。”萧千夜担心的劝了一声,却见帝仲轻轻叹息摇了摇头,他半透明的身体此时就像正在融化的雪人,风一吹就散去一部分,然后又被自身神力拉扯强行回到原处,帝仲并未管自己的状况,反而是担心的看了一眼云潇,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鸟鸣声,几人同时惊变了脸色,是天征鸟!原本萧千夜是让大鸟带着步飞昂的遗体折返昆仑寻求支援,怎么它这么不听话又跑回来了? 天征鸟先是心虚的看了一眼主人严厉的目光,还是鼓起勇气一跳一跳的蹭到云潇身边,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天澈不知道这只大鸟究竟想要做什么,赶紧本能的过去将师兄的遗体扶住,云潇愣愣的看着那个被白衣包裹起来的人,紧张的咽了一口沫,不顾萧千夜阻止颤巍巍的伸出手掀开一看,这一看她的脸庞变得死灰般难看,在瞬间就如电击一般抽了一下,五根白骨的手指捏的咔嚓作响。 即使遗体已经血肉模糊,她还是从旁边的剑灵上一眼认出了这个人。 片刻之前,步师兄还在和她说话,还让她放心,一定会带着娘平安回去。 她是为了和谷主的约定保护风青依,这才迫不得已将重伤的娘交给了师兄,到头来自己被谷主利用,步师兄身死,娘也不知所踪! 天征鸟挨着她的脸颊,喙子放在她耳边,几人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一人一鸟不知在以什么特殊的方式交流,而云潇的神色也随之几度惊变,到最后再也按捺不住强行站起来扑到大鸟背上,萧千夜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云潇双手环住天征鸟的脖子,带着哭腔哀求道:“你快带我过去,我没事了,我恢复的很快,你快带我过去!” 萧千夜定了定神,沉吟片刻,稍稍拦了一下大鸟,低道:“阿潇,到底怎么回事?” 云潇抬起眼皮,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手已经变成森森白骨,用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白骨扎入手臂中顿时鲜血直流,萧千夜宛如毫无感觉依然认真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就仿佛能参透她的内心,云潇缓了口气,慢慢将目光转向步飞昂的遗体,颤道:“我娘不知怎么了,她、她……杀了步师兄,然后自己也从大鸟身上跳了下去,大概位置是在钟鼓山附近,我要去找她,千夜,你帮帮我,帮帮我。” 萧千夜和天澈同时倒吸一口寒气,难怪他们找到步飞昂的时候他被自己的剑灵一剑穿心,如果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云秋水重创,那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云潇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是疑惑的说道:“我娘在蟠龙镇遇到镇上的神婆,她们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娘被她所伤,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那时候我身上的火种即将失控不敢靠近,所以步师兄就说先带她回去找青丘师叔医治,然后、然后就……” “神婆!”萧千夜咬牙切齿的重复这两个字,云潇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见他目光中有逼人的杀气,立马也察觉到事情另有隐情,萧千夜立即提高警惕环视了一周,帝仲也不动声色感知着附近是否依然有驭虫术的气息,又道:“那人不是蟠龙镇的神婆,她是长生殿的灵蛇使,一早就埋伏在这里准备对我下毒!后来她被我所伤逃走,没想到竟然又折返回来对付师叔!” 想到这些,萧千夜忽然神色一沉,警惕的望向旁边一动不动的明姝,五公主本就没经历过这么多复杂的变故,这会被吓的话都说不利索,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像看着敌人一样看着自己,立马心跳的砰砰,连呼吸也变得紧张急促起来,天澈知道两人之间复杂的过往,眼下也只好不动声色的拦在中间用身体遮住萧千夜的视线,尽量保持着语气平稳问道:“公主,你们到达蟠龙镇之后,我师叔可有什么异常?” “没,没什么异常。”明姝公主小声回话,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敢抬头,“娘……不,是、是云夫人,她为了帮客栈里的几个客人看病,让我留在大堂等她,然后她就、她就没回来了。” 萧千夜紧闭了一下眼睛,想起之前他在检查张老爷和三位夫人身体有无蛊蚁踪迹的时候,那个伪装成神婆的灵蛇使确实可以不动声色的在他眼皮子地下控制人的心智行为,云秋水本就是心软又善良的人,她一定是被那几个被控制的客人暗算,这才导致自身遇险! 终于将所有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萧千夜懊恼的紧咬嘴唇,他明明近在咫尺,却还是让最不想见到的事情掩人耳目的发生了! “我、我没有……没有伤害她。”明姝公主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瞬间感觉到身边几人面容凝重,赶紧小心翼翼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萧千夜看她这副惊恐不安的模样,像个手足无措的人,一直偷偷用余光极为小心的扫过自己,他本是来杀她的,如果虫印还在明姝身上,眼下他肯定眼都不眨就会杀了她! 然而,五公主也不过是个被人算计利用的可怜人,自己一再迁怒于她,又算得了什么? 天澈本来拦在两人之间,此时察觉到气氛渐渐缓和,心底也是终于松了口气,低道:“千夜,我去找那个灵蛇使,她多半还在附近吧,此女知道虫印的转移之法,一定要找到她,或许、或许师叔……” 天澈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两人不动声色的互换了眼神,只见萧千夜神色微微恍惚,师兄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他都心知肚明,那些话他怎么也不敢让云潇听见,哪有什么或许,长公主的目的明摆了就是要对付云秋水,就算灵蛇使知道虫印的转移之法,那个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千夜,你照顾好师妹。”天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过云潇,又回过头对明姝公主温柔的笑了笑,低声嘱咐,“公主就暂且跟着我吧,我会保护您的安全。” “嗯。”萧千夜是和明姝同时开口回答,两人尴尬的望了一眼,又同时挪开了目光。 第三百一十三章:报复 钟鼓山下,沉积的万年冰雪正在被邪气染成浓郁的暗黑色,云秋水精神恍惚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站在中间,双手也没有沾染半分血污,正当她疑惑之际,四周轻纱帷幔无风自动,从房间的深处传来低沉的男女呻吟声,似乎是在指引她继续往里面走去。 这里看起来像是某位女子的闺房,奢华的装饰透露着主人不平凡的身份,云秋水目光呆滞往最里面望去,视线毫无阻拦的穿越了三层帘子两道屏风,直接看到了尽头处放着的那张宽大的床,在床的斜对面是一个同样奢华的巨大铜镜,透过镜面的折射,能清楚的看到相拥在一起缠绵悱恻的两个人影。 男人的轻笑和女人的低吟此起彼伏,衣物散落一地,云秋水的心怦怦直跳,看着床榻上她最为深爱的那个人一脸柔情的搂着另一个女人,他的瞳孔闪耀着独特的细细火光,带着让人着迷的致命吸引力,女人的额头香汗淋漓,瘫软着娇弱无力的身体依靠着他的胸膛,满眼都是幸福弥漫的神色,他们唇齿轻合,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话,声音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完全无法穿透分毫。 云秋水剧烈跳动的心就是在这一刻坠入深渊,神情呆滞的看着床上的两个人,颤抖的手在宽大的衣袖里紧握,又无力的松开。 是他……是凤九卿和明玉长公主!那是她心中至今跨不过去的坎,无论丈夫如何向她解释,这种背叛都像肉中刺一般扎在心底最深处。 就在此时,凤九卿忽然抬起头朝她望过来,明玉长公主也跟着坐起来,两人都是赤裸着身体缠绵在一起,甚至双手还紧紧相扣,同时对她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云秋水脑中轰然炸响,忽如其来的崩溃宛如山洪爆发,迫使她艰难的往后方一直后退,云秋水挥着衣袖想逃,然而这座巨大的宫殿就像一个迷宫,无论她从什么地方落荒而逃,再次站稳脚步定睛都依然回到床榻前方,凤九卿和明玉长公主也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四周继续传来男女交融的呵笑,连空气中都充满了让人面红耳赤的味道。 是幻觉,她知道这是落入了幻觉,但轰轰作响的大脑却无法正常思考。 隔了好一会,床榻上的明玉长公主悠然朝她走过来,她捡起丢在地上的衣裳随意的披在自己身上,爱惜的抚摸着早已经不存在的身体,发出咯咯轻笑,这时候的她还没有被打入缚王水狱,皮肤细嫩光滑,容颜依然美丽,还能看得见听得清,一开口声音也是婉转动人,她在云秋水身边俯身扶起她,另一手一勾将凤九卿的衣服塞入她的怀里,不怀好意的笑道:“他的东西,还给你。” 云秋水低着头,愣愣看着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红衣,那年和凤九卿初识于泣雪高原,他就是身着艳丽的红衣,一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从此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那个谜一样的男人,他究竟是从何而来?他们曾无数次并肩齐坐在雪原上,平视着黄昏的光芒一点点将白雪染成金色,他总是在那种时候沉默许久,思绪万千,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飞垣的故事,每每和她提起来,总是露出一副淡泊宁静的向往神情,但每次她想细细问清楚的时候,凤九卿又总是捏着她的鼻尖轻轻摇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了那种沉默的真正含义,原来这座中原人口中的世外仙岛之所以从天坠落,竟然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凤九卿不是善良的人,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清楚丈夫不是善类,也曾在重返昆仑的这二十余年无数次的警告自己不要再为他伤心失落,她将剑灵封入了剑匣,对往事闭口不提。 但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当曾经的那次背叛如此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她还是无法控制心中撕心裂肺的难过,紧紧抱着那身红衣泣不成声。 “哭什么,他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呀。”明玉长公主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捏住云秋水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不能闪躲分毫,这是云秋水第一次真正看清长公主的容貌,果然是有着皇家公主独特的傲慢和贵气,和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截然不同,她带着飞垣皇室独有的浅金色双瞳,一瞬间宛如初升的旭日让云秋水感觉双目被刺痛,明玉淡淡的微笑着,轻轻、慢慢的贴近她,低道:“云秋水,他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就算你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他也没有对你变过心,我真羡慕你……云秋水,这句话是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你。” 明玉长公主自言自语的笑起来,笑的全身颤抖,忽然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床榻上依然一动不动的凤九卿,她的身子忍不住绷紧.深深的盯着那张好看的脸,赤着脚又大步走了回去,也不管此刻云秋水惊讶的视线扑过去将那个幻象紧紧抱在怀中,她像个陷入癫狂的疯子亲吻着自己幻化出来的“凤九卿”,恨不得将眼前的假象直接揉碎到自己体内,再也不想和他分离。 “我真的很爱他。”明玉长公主咧嘴笑着,眼神却是出奇的平和又深沉,她静静凝视着云秋水,一字一字地、仿佛是低吼一般地问道:“为什么,我愿意给他一切,甚至不在乎他有个身怀六甲的妻子!为什么他要骗我,他想要沉月我可以偷出来送他,为什么要用那种可笑的借口欺骗我的感情!” 云秋水张了张口,无言以对,丈夫一贯是个善于隐瞒内心的人,她也不知道在凤九卿欺骗长公主的那一刻,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 又或许凤九卿根本也不需要伪装什么,因为眼前的长公主一看就是对他痴心一片,哪怕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虚情假意,这个女人也必定会毫无理智的选择轻信。 “云秋水,你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明玉的声音忽然又从耳边紧贴着她的耳垂传出,云秋水只感觉全身一凛,自骨髓深处涌出一股深刻的严寒,她惊诧的低下头,看着一双枯槁的手掌从她身体里直接伸出,用一种奇怪诡异的角度轻轻拍打她的肩,她下意识的一扭头,正好和长公主四目相对,她笑嘻嘻的道:“我把自己的血肉喂给了蛊虫,把自己的灵魂刻进了虫印里,现在的我就在你身上,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哈哈,哈哈哈,云秋水,凤九卿那么爱你,如果他发现我们变成了一个人,会不会把这份爱,稍微分一点给我呢?” 话音刚落,那双枯木的手一点点撕开云秋水的衣服,云秋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心脏处早已经空空荡荡,那种怦怦直跳的心跳声竟然是从后腰虫印里一点点铿锵有力的传出来。 “可惜……可惜我终究还是对付不了他。”明玉惋惜的叹气,目光终于震动了一下,带着冷冷的嘲笑之意,淡淡说道,“云秋水,不是我一定要针对你,实在是……对凤九卿束手无策,只能迁怒于你,你要怪要恨就去找他,若不是他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我又何苦走投无路,去为难另一个女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秋水缓缓低头,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反而镇定下来,明玉从她身上收回枯木双手,呆呆看着凤九卿的幻象,神色里却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云秋水,我活的太痛苦了,死亡对我而言只是一种解脱,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卑微的死去,你也好,你们的女儿也罢,我自然是能拖一个是一个,黄泉路嘛,有你相陪,我也不算孤单了。” 她转过脸,整个人突然也开始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只见她姣好的皮肤慢慢化脓,发出滋滋的灼伤声,血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口一口撕咬吞噬,逐渐露出内部白森森的骨头,伴随着明玉的身体渐渐消失,云秋水终于感觉到全身剧痛难忍,原来她眼中所见发生在明玉身上的恐怖之事,此时正一点点对应在自己身上! 身体……还是动不了,只是眼前的宫殿开始飞速旋转,转的她头晕眼花,明玉长公主撑着白骨的架子,依然疯狂的将凤九卿的幻影抱在怀里。 “夫人……夫人!”冥冥之中,云秋水听见耳边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有一抹淡淡的白影从远方疾驰而来,手下风色长剑带起无数细碎的风刃,瞬间就将幻象直接砍破。 “云夫人!您醒醒!”那个声音带着焦急,好像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 此时帝都摘星楼顶,萧奕白一只手紧握风神长剑,另一只手扣住长公主的头骨,正在以自身灵力强行唤醒远在昆仑山中的云秋水。 再次睁眼,云秋水倒吸一口寒气,头顶金碧辉煌的天花板散去,取而代之的黑雾氤氲不散的天空,她整个人平躺在钟鼓山下的冰川中,四肢和脖子上缠绕着丝丝的血线,正在牵动着她全身的血液慢慢和身下巨大的献祭之阵融为一体,察觉到她突然苏醒,身边的少年惊了一下,立即就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遥远的力量在和献祭之阵抗衡,安生翩然跃起,整个人奇怪的悬浮在半空中和云秋水四目相对,推波助澜一般牵动身上的血线加速流动。 天空一片凄凉,钟鼓山本是浸染着钟鼓之龙的龙血,是昆仑境内清气最为厚重的一带,此时被献祭之阵影响,就像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任何活着的生命都会被撕扯成碎片。 “咦,你是什么人?好强啊,看来我不能放任不管了。”安生默默感受着那股力量,嘴中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他的手轻轻抬起放在云秋水胸口,原本被挖出心脏之后那一块就是空的,她身上的血线也是流经那里后沾染上魔物之息继续反复循环,安生紧皱着眉头,将手握成拳放入空洞中,瞬时引动附近邪气倾巢而出,直接将祭品裹在其中疯狂的撕咬起来。 云秋水忍着剧痛,却是一声叹息也再也发不出来,那些年亏欠的东西,总归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她不在意长公主对自己的报复,唯一担心的只有天池幻魃,以及……女儿云潇。 能阻止吗?还来得及吗? 千钧一发之际,安生忽然面容大变,矫健的翻身连续后退了几大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视线尽头处那个从黑雾里安然走出来的熟悉身影。 他淡淡的笑着,虽然白衣染着鲜红,心脏被挖空,还是从前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师父……”安生呆呆的脱口,倏然挺直了背脊,和他遥遥对视,一动不动。 第三百一十四章:死别 “为什么……”安生缓缓低下头,不敢望向对面的人。 “为什么?”对方停住脚步,反问,“你是问我为什么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还是问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安生哑口无言,心中的悔意一起,立马就被缠绕的幻魃之力压制到全身痉挛,忍不住弯下腰剧烈的抽搐起来,多少年了,他这副模样不死不活的模样多少年了,只要对当年之事有一点点后悔,女仙就会毫不犹豫的以剧痛惩罚他,但是这一次,安生紧咬着牙关极尽全力的保持着清醒,面对自己最为敬仰尊重的师父,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您可知当年的一念之差,您心地善良不肯对徒儿痛下杀手,反而是将我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为什么不直接灭魂,让我再无轮回之路!” 对面的人微微动容,沉吟许久,淡淡答道:“安生,我不过是得到贵人相助侥幸重获自由,但是魔物不除,你也好,我也罢,最终都还是会沦为她的傀儡,所以我来了,要将自己,也要将你从这种折磨里拯救出来。” “除掉魔物……”安生不可置信的苦笑,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献祭之阵已经快要完成了,您就算现在出手杀了祭品,也来不及了。” “来得及,安生,还来得及。”谷主神色凝重的看着云秋水,她竟然还清醒着,隐忍着这般致命的疼痛,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面容沉静的躺着。 她朝自己望了一眼,甚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为什么?如果她没有醒过来,献祭之阵应该已经完成了吧?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个女人,在失去心脏之后,依然苟延残喘的活着? “师父……”安生艰难的往他靠了一步,这一步迈的艰难,好像脚下有一座锋利的刀山,但他依然不管不顾用力按着额头,明明满脑子都充斥着女仙的咆哮,还是想要将这么多年心中的话都告诉这个人:“师父,我不是故意要害您的,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师父,您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好。”先代谷主平静的接话,安生呆了一下,他自幼性子顽强,这会被恩师一个字说的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看着胸口,愣愣的伸手放在心脏处。 那一年,他就是亲手挖出了师父的心,亲手送给了女仙,师父不怪他吗?是他亲手将师父也变成了魔物的傀儡,沉沦其中,再无天日。 “师父……再救我一次,好不好?”安生大口喘气,脸上肌肉抽动,显然体内极是痛苦,手已经扣进自己血肉中,捏住了心脏。 那颗心其实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再发出砰砰的跳动声,连所谓疼痛也是虚伪的,但是安生却露出欣慰的笑,用力一扯将自己的心握在掌心,先代谷主面容微微一动,那张死灰般的脸此时彷佛忽然间充满了灵气一般,荣光满面,衬着那双温和的双瞳里也顿时有了坚毅之色,他不阻拦,只是淡淡叹气,从容不迫的只说了一句话,“安生,当年是我亲手将你推向魔爪,到如今也该亲手将你拉出泥潭。” 随即,先代谷主目光一顿,目光瞥望向冰层中的云秋水,正色道:“安生,你这是要重蹈当年的覆辙吗?这种强大的阵法,你又是从何得来?” “师父……”安生咬牙苦撑,自知理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急忙将所知道的事情如实说出,“我只是按照女仙的指示,将带着上天界双神血脉的后裔送进献祭之阵,女仙说过,上天界的力量来源于某位远古天帝,就算是血脉稀释到微乎其微,也一定能协助她挣脱西王母的束缚!师父,这个献祭之阵已经快要完成了,如果您……如果您真的已经摆脱女仙的控制,就请您赶紧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原本奕奕有神的双眼一点点被染成阴暗的墨色,仿佛预示着安生仅存的人心也跟着一起被磨灭,先代谷主认真思索着他的话,他自看见阵中和自己一样被挖出心脏的云秋水开始就明白结局已然不可预估,只是这其中似乎是又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变数,否则此刻魔物应该已经挣脱西王母的束缚才是! 想到这里,先代谷主莫名抬头望了一眼无言谷的方向,即使视线被浓雾阻断,还是能隐约看见一束瑰丽的墨青色光芒宛如天柱一样竖立在昆仑之中。 不等他将视线收回来,胸口残留的黑金色神力微微震荡,他往另一个方向举目瞭望,只见一只雪白的大鸟用羽翼划破黑雾,载着两个人从天而降,云潇跌跌撞撞的,不知经历了什么恐怖的惊变此时早就是满身血污,失血过多的身子还不能站稳,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从鸟背上滚了下来,又被身边的人紧张的拉住,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箭步就冲向了献祭之阵。 先代谷主若有所思的站着没动,果然下一刻熟悉的残影在他身边慢慢凝聚,帝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只能勉强维持上半截身体,越来越像个恐怖的孤魂野鬼飘荡在半空中,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原来早在之前交手的那一刻,帝仲就刻意在他空荡荡的心脏处残留下来自己的神力,帮助他挣脱了虫印的控制,寻着熟悉的气息找到了安生。 “大人好像还是迟了一步。”先代谷主看着他,指了指云秋水,认真的说道,“现在的她就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想必心脏早已经通过大阵落到了魔物手中,只要她身上的血液完全渗入阵中,魔物就能借着这股力量挣脱西王母的束缚重见天日,你现在杀她确实能终止献祭之阵,但是天池魔物已经得到足够的力量可以挣脱……上天界,能有几分把握?” 帝仲的眼中波光流转,却是渐渐黯淡,脱口:“五成。” “哦?”先代谷主一惊,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干脆又这么准确,再算算时间,心头一动低问道:“若是按照我当年的经历来看,魔物应该已经脱离天池,可眼下似乎是被阻拦了下来,莫非是当年初代谷主留下的两柄双剑复苏了?” 帝仲点点头,虽然不愿意再谈起这件事,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好友这么做的确是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献祭之阵已经完全大半,天池幻魃仍然不见踪影,唯一的解释就是风冥带着复苏的风雪红梅重返无言谷,此时应该已经牵制住魔物的行动,但是双剑只有一柄复苏,他到底能支撑多久,也仍是个未知数。 “所以……”先代谷主是个从聪明人,即使对方什么也没有说,他立马就已经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的神色非但没有出现丝毫轻松,反而比之前更加严肃凝重起来,两人一起望着献祭之阵,云潇自己都无法站立,只能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母亲扶起来轻轻靠在肩头,她的右手又是森森白骨无力支撑,单靠仅剩的左手在掌心燃起灵凤的火焰,让这股炽热的力量一点点烧去母亲身上的邪力。 但这世上最为纯净的皇鸟火焰,似乎也无法完全燃尽云秋水身上厚重的邪肆之气,因为她早已经和大阵融为一体,整个昆仑的邪气都在从空洞的心脏处反复流动。 云秋水看见女儿的脸,一下子心中就放松了不少,紧绷的情绪一旦松懈,胸口那种锥心的疼痛一瞬间冲上了头顶,没等她开口又是一阵眩晕,血沫从嘴角不住涌出,云潇忍着哭腔,又不敢让娘亲看见自己的白骨右手,只能小心的将手藏在衣袖中,慢慢的擦去她脸上的血渍,萧千夜提着古尘紧张的望了一眼安生,那个人就在他正前方不远处,但奇怪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毫无灵魂的木头人。 他不敢在这种时候放松警惕,先代谷主走过去,慢慢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低道:“这是我们师徒两人的私事,就不劳几位费心了,交给我亲自处置吧。” 话音刚落,他已经翩然出现在安生旁边,两个人同时瞳孔紧缩,虽然看起来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实际上两道强悍的魂术已经在无声无息的较起劲来。 帝仲也紧跟着靠过来,云潇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帝仲只感觉一阵莫名滋味涌上心头,心中一酸,竟是完全不敢直视她的双眼,那只白骨的手隔着衣袖拉着他半透明的胳膊,明明两人的手都没有血肉,却在这一刻炙热的让他想挣脱,他知道云潇心中的每一个想法,上天界是世人口中的神界啊,可是上天界从来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上天界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在镜月之镜这种虚伪的时间里,反反复复轮回着同一个时刻,仅此而已。 “求你……”云潇见他目光闪躲,即使心中已有答案,身子却完全不受控制依然紧紧拽着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满目焦灼,“求你,救救我娘,救救她……” 帝仲紧抿着唇,岿然不动,云秋水忽然重重咳了起来,云潇连忙收回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不住安慰着:“娘,您再撑一会,我这就带您回去找青丘师叔,找无言谷主,还有烈王大人,他们、他们一定能救您的……” 云秋水却反手按住了女儿,轻轻摇了摇头,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又无力的垂落,只能将再次涌上喉间的血强行咽了下去,问道:“潇儿,你步师兄……是不是出事了?” 云潇不敢回话,听见这三个字眼里的泪水噗噗直落,云秋水静默片刻,凝视着女儿,指尖发颤,又转向身边的萧千夜,唇角衔着一丝苦涩再次问道:“千夜,你告诉我,飞昂是不是出事了?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 她情绪一动,胸口川流不息的血线窜动的更快,云潇对着萧千夜连使眼色,但即便他们不说,云秋水自己心中也清楚的很,那一剑是她不受控制的刺出,根本没有给步飞昂反应的机会,她曾想将弟子拉回自己身边,却不料反而将他推下了深渊!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是亲眼看着步飞昂目瞪口呆的从天征鸟上摔落,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 “娘……您先别想这些,我带您回去。”云潇镇定情绪,艰难的站了一下试图将云秋水扶起来,萧千夜也下意识的去扶了她一把,云秋水摆摆手,她只要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身体下面汹涌的邪肆之力在撕咬血肉,知道自己必定是在劫难逃,云秋水反而冷静了许多,缓缓将女儿的手放到萧千夜手心里,认真的道:“千夜,方才我身陷在幻象中,远远的听见了你兄长萧奕白的声音,得他相助才能重新苏醒,延缓献祭之阵的进度,你们不要再管我了,赶紧想办法终止这个阵法,不能……不能让魔物出逃!” “娘!” 云秋水叹息一声,打断她的话,语气淡漠斥道:“潇儿,你总是不听话,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和我顶嘴。” 云潇委屈的撇撇嘴,她自幼骄纵惯了,娘亲也只是口头训斥几句,其实很少真的责骂她什么,她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萧千夜,见他也是沉默着不敢多说话,云秋水深吸一口气,让混杂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一些,继而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帝仲,一字一顿的道:“阁下就是传言中萧氏一族的那位先祖吧?上天界……当真无力阻止了吗?” “有。”帝仲轻轻吐出一个字,抬手指向远方的墨青色光柱,低道,“实不相瞒,我们被长生殿偷梁换柱之计算计已经耽搁很久,但天池幻魃却依然没有挣脱束缚,一定是我好友……我的那位同修以复苏的风雪红梅暂且牵制住了它,加上夫人您被萧奕白唤醒,献祭之阵生效也被延缓,这才给了我们可以力挽狂澜的机会,只是……” “只是?”云秋水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帝仲担心的看了一眼云潇,似是有难言之隐,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回答。 力挽狂澜谈何容易?若不是风冥狠下心夺去云潇一只手,现在的昆仑山肯定早就已经沦为幻魃的掌中之物! 云秋水爱怜地看着女儿,忽然叹息,淡道:“千夜,你带潇儿走吧,我不能让这个献祭之阵彻底完成,我想上天界的这位大人,一定能有办法。” “娘!”云潇一听这话就知道母亲的言外之意,她飞速的摇头惶恐的望着帝仲,念叨:“不要,你是不是想……不要,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帝仲已经和云秋水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他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淡淡脱口:“带她走,去无言谷外谷附近等我,我先解决了这个阵法,再去杀了魔物以绝后患。” “不行!”这一次萧千夜立即甩开了他的手,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如死,什么叫解决了这个阵法,他分明就是要直接杀了云秋水,只要祭品身亡,未曾被污染的昆山清气就不会继续转为邪气! “走。”帝仲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伸手拉住云潇直接提起来塞到他的怀里,又对着盘旋的天征鸟招了招手,低声命令,“你照顾好她。” “我不走!你放手!”云潇疯了一般推开萧千夜,才历经小产双腿无力,又被眼前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刺激,后背的火焰之翼又开始闪闪烁烁明灭不止,帝仲本就阴沉着一张脸,此时见她身上异样再起更是心烦意乱,毫不犹豫的再次拽住她推入萧千夜怀里,又严厉的望向萧千夜,低声提醒:“她被吞噬的右手完全没有重新恢复的迹象,这就说明她并不能像她姐姐凤姬一样浴火重生!赶紧带她走,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你还想再多死几个人才能狠下心?萧千夜,再犹豫下去,你一个也保不住!”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先代谷主豁然闭眼,一行黑色的血水自眼眶流下,他退了一步稳住身体,并掌成刀划出一道锋利雪亮的灵力之刃,直接将眼前的徒弟切成两段! 安生咧着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不等几人回过神来,献祭之阵中扑出一个巨大的幻影,一口就将云秋水也咬成两截! 这忽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错愕呆住,帝仲眼疾手快直接将两人扔到鸟背上,厉声嘱咐:“去帮风冥,双剑只复苏其一,他撑不了太久,先去帮他!” “娘……”云潇呆呆看着冰川中的母亲,她的下半身被匍匐的幻影吞噬,但依然对她淡淡一笑,轻轻的挥手,做个一个告别的手势。 “别看。”萧千夜立即上前将她抱在怀中,一只手飞速捂住云潇的双眼不让她继续看着下方惨烈的一幕,终于狠下心对脚下的大鸟发出命令,“去无言谷。” 第三百一十五章:天命 无言谷外谷天池,湖水沸腾起浓郁的白雾,曾经的女仙漂浮在湖面上方,自腰部往下仍然被湖中的束缚之力牢牢限制,但上半截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清晰可见,她容貌清丽,洗去了血污变的明艳非常,深深的吸了口气,直视着天池前方那抹墨青色的孤傲身影,终于还是露出赞赏的微笑,嘴角微微一勾,发出低沉的吟语:“上天界何必多管人间之事,难道坐拥天空万千流岛还不满足吗?谷主心中不过一人,吾也不愿意和上天界作对,您大可以带着她远离此地。” “哦?”风冥默默瞥了一眼身后的风青依,在天池幻魃挣脱半截身体之后,原本栽种在湖边成片的红梅树已经全部凋零,那些艳丽的花瓣散落一地,像鲜血一样刺目,风青依半坐在地上,特殊的雪女体质在越来越濒临子时之际也逐渐出现冰雪消融的前兆,这里距离内谷不过一步之遥,只要他愿意现在放弃牵制魔物,他就可以带着心爱的女人再次隐居其中不受外界打扰,想到这里,风冥咬住嘴唇犹豫了一瞬,女仙低低的发出轻笑,主动对他示好:“我虽被困天池,但谷主这些年对她如何我都看在眼中,再不带她回去,谷主恐怕就要永失所爱了。” 风冥依然沉默着,就在不久之前,他带着风青依匆忙折返无言谷,来不及将她送回去,天池就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逼迫他一秒钟也不敢多耽搁,直接带着复苏的风雪红梅就来到了湖边,那时候女仙整个人漂浮在水上,昆仑山沉积千万年的清气正在被她一点点吸食,他一剑想砍破这种特殊的关联,却因缺少暴雨青竹之力,导致女仙半身依然成功挣脱。 风雪红梅单剑难以支撑,在一击之后坠入湖底,然后他们就这样诡异的对峙着,好在献祭之阵不知是出了什么差池突然终止,这才让仅有单剑的他尚有余力牵制住魔物,现在他们一个杀不了魔物,另一个也无法轻易逃走,但各退一步也不过只是回到原点,而这个起跑线对他而言显然更为不利。 上天界所擅长的领域各不相同,他不像好友帝仲那样拥有战神之力,诛魔也不是他能轻易做到的,但是眼下想将吸收了昆仑山大半清气的魔物直接关入间隙之术中,无疑也太过勉强。 即使能做到,他又上哪里去找无言谷这样坐拥西王母神力的地方,长久的困住这个魔? 紧接着,就是魔物惯用的伎俩,毫不掩饰的戳痛他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东西,真的要对魔物妥协吗?如果他此时收手,女仙瞬间就能离开此地,而如果他继续拖延,风青依就会在他眼前彻底消失! 怎么办!风冥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可能,他的余光一直凝视着身边那个凄凉而美丽的身影,这是他捧在手心三百年的挚爱,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失去她! 想到这里,风冥的脸色微微一松,这一瞬间的变化被女仙精准的抓住,她支撑着半个身体从水面上飘了下来,邪光围绕着她萦绕不散,让眼前原本清澈的湖水也变得诡异非常,窒息的邪气从寒冷的水中弥漫扩散,将周围的红梅树笼罩其中,而艳丽的花瓣却像黑夜里的火焰一点点亮起,从黑暗的最深处,女仙的下半身已经开始借力恢复,风冥犹豫了一瞬,只是稍稍往风青依身边挪动一步,没有阻止。 “青儿,走。”风冥缓缓俯身,想将她扶起来,风青依也在此时冷定的仰起头,四目相对,风冥只感觉心被狠狠撕痛,她的眼中满是失望,对自己所做退步发出一声低沉的嘲笑,也没有接过他伸出来的手,反而是一点点扶着雪地艰难的站起来,风冥愣愣看着她,下意识的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想拉住她的衣袖,又被她用力毫不犹豫的甩开。 风冥眉头紧皱,周身青色光芒泛起,既要堤防魔物另有动作,目光又一瞬也不敢从风青依身上挪开。 风冥无法理解,三百年的时光在眼前一幕一幕如飞逝,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问题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他,甚至做出完全相反的举动? 风青依一个人走到天池边,这里是她为数不多能出谷游玩的地方,她喜欢带着那张古老的伏羲琴来此地,琴声宛转悠扬甚至会吸引附近山鬼倾巢而出远远聆听,她喜欢看着湖边火色的红梅一点点飘离,在水面上荡漾起细细的涟漪,喜欢看着心中那个完美又温柔的师父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她,而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只要魔物离开此地,整个昆仑山都将万劫不复! “青儿……”风冥艰难的喊了她一声,风青依却恍若未闻的将手直接放进了水中,顿时湖水中尚未被污染的清气开始汇聚,女仙目光豁然雪亮,掌下瞬间出现黑雾凝聚成的长剑,几乎是在同时,察觉到异常的风冥毫不犹豫的拦在她面前,犹如鬼魅一般,暴雨青竹从掌下的间隙之术中落出,又将女仙击退至湖的另一边。 风青依却是镇定自若的对着他笑了笑,抓着他的衣袖,一字一顿说道:“您看,魔物的话不可信吧,只要我对她有威胁,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对我出手,师父,您别被她骗了,如果昆仑山毁于一旦,她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镜月之镜中的无言谷!因为我……因为雪女,也能令双剑复苏!” 女仙咯咯低笑,赞许非常:“不愧是雪女,这世界上能洗净一切污秽邪肆的力量,除去那道炽热的火焰,就只有你身上最为纯净的冰雪了吧?” 风冥的脸色在这一瞬宛如死灰,女仙的话他一早就知道,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将剑术教给风青依,甚至刻意的让她远离这两柄远古神剑,他无疑是知道雪女的力量也能令双剑复苏,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最爱的女子! “师父……”风青依已经轻轻握住了他手中的剑,暴雨青竹在她手中渗出雨水,果然也有了即将复苏的迹象,风青依的脸色非但没有一丝惊恐,反而是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喜悦,连带着声音也变得跳动起来,“难怪,难怪之前我和云潇同行,总感觉您送她的风雪红梅一直在低低轻语,果真如此,师父,您明明有我,为什么还要伤害云潇?” 风冥的眼中满是痛楚无奈,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根本就没有答案,为什么要伤害云潇,因为他不能伤害自己爱的人,不能伤害风青依! “您的那位故友,很生气呢,我知道师父其实很在意他,等事情都结束了,您好好和他道个歉,或许……他会原谅您呢。”风青依淡淡提醒,紧握着剑身的手一点点用力,任凭锋利的剑刃割破自己的手掌,这柄剑像是活物一般,那些雨水落在风青依的手臂上,滋啦一声发出轻轻的声响,风冥立即回过神,他下意识的想往后退,想将风青依从眼前推开,但见她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呆滞的看着她。 她和云潇不一样,云潇是皇鸟的后裔,火种的力量比雪女强悍千百倍,她一只手的血肉就能令风雪红梅复苏,可风青依或许要为此付出全部的生命! 这样恐怖的后果一旦出现在脑中,风冥终于狠下心推开风青依,甚至情不自禁的往魔物身边靠了一步。 “休想让暴雨青竹一起复苏!”女仙顿时换了一副嘴脸,她收起方才笑咯咯的模样,转眼脸庞就变得狰狞恐怖起来,即便只有上半截身体,她还是能直接挑起天池的湖水化成利刃直接砸向两人,风冥一动不动,他甚至想让女仙的攻击得逞,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阻止风青依,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眼前出现一柄熟悉的黑金色长刀,萧千夜从天征鸟的羽翼上直接跳落,抬手就是一刀破开水流。 风冥缓缓回头,伴随着一阵轰鸣,天池的水沸腾的炸响,就在女仙张牙舞爪扑向风青依的那一刻,一抹火色窜入其中,背后的羽翼舒展将她护在怀中。 “云……云潇。”风青依看着忽然出现的熟悉面庞,她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水,稍稍一动,立即神色就充满了痛苦,全身不自禁的剧烈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方才短暂的离别之后又经历了什么艰难的事情,云潇本就红色的长裙此时更是被血污染成了浓郁的暗红,虽然右手只剩白骨,却依然紧紧的护着她不受魔物的伤害,立马想起来她的手是被风雪红梅吞噬,风青依心中酸楚一拥而上,忍不住抱着她低低啜泣,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师父送你那柄剑是为了让它复苏,云潇,我、我……” “没事。”云潇淡淡接话,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然后慢慢的站起来,望向风冥和女仙。 萧千夜担心的看着她,这一路过来,她从呆滞失神到慢慢冷静,从全身战栗到渐渐镇定,他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里云潇在心中做了怎样的决定,只是在靠近外谷天池,眼见着女仙扑向风青依的一刹那矫健的出手,这一刻仿佛全身的伤痛都不复存在,羽翼从背后如流火般舒展,就好像传说中,那种会涅槃重生,永不屈服的神鸟。 丧子之痛,丧母之殇,再被无声无息的深埋如心底之后,云潇目视着半截身体的女仙,眼里却只剩冷漠。 “我不会让魔物如愿以偿。”云潇低声对自己说话,火焰顺势附上白骨之手,只见火光化成一道亮丽的线钻入天池湖底,勾起风雪红梅重新落入她的掌中。 风冥沉默不语,她的话此刻听起来,就像一种致命的嘲讽,萧千夜冷冷望着上天界的蚩王,风冥也转过脸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帝仲没有跟随他一起前来,一定又是以神裂之术强行化形在某处拖延,为他们争取力挽狂澜的机会,而他却已经被魔物蛊惑,险些就要妥协退步! 萧千夜的双瞳原本是飞垣人常有青碧色,在帝仲苏醒之际才会呈现出那个人独有的金银双色,而现在,他们分明仍处在分离的状态,萧千夜的眼睛却和好友一模一样! 风冥认真的思忖了一瞬,原本帝仲的力量确实是一分为三,只不过两人长久的共存,致使他自身的那股力量一直被压制,如今被逼到绝境,终于也该觉醒了? 风冥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走向风青依扶起她,竟也不知道是该喜该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那是如冰雪般坚忍,一旦下定决心再无反转的可能,风冥沉默着半晌之后,缓缓低道:“青儿,我不想失去你,但……若是你仍选择拯救昆仑,师父,听你的。” 他扭头望向女仙,惨然一笑:“我也不会如你所愿。” “呵……”萧千夜和他并肩而立,忽然问道:“谷主信天命吗?” “嗯?”风冥迟疑的沉默了一瞬,避开他锋芒的目光,对上天界而言,顺应天命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一直以来走的路,无非就是顺应天命。 不等他回答,萧千夜已经提着古尘踏上湖水,仅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吟语:“若是不信,就在她冰雪消融前,和我一起诛魔如何?” 话音刚落,云潇已经率先抽出风雪红梅搅动天池附近的积雪,幻象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虚伪,不等女仙反应过来,古尘同时从背后偷袭出手,瞬间杀到女仙眼前! 风冥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追出,暴雨和风雪同时倾盆而至,女仙的护身雾气被直接砍破,萧千夜眼疾手快,古尘逼喉的瞬间,女仙竟然来不及躲避,直接又被切去一部分的身体! 第三百一十六章:诛魔 天池女仙迅速在雾气中隐匿了身影,千钧一发之时,西王母的魂术再次无声无息的转向萧千夜,这股突如其来的诡异力量一下子让他脚步豁然调转方向,手中的古尘不受控制的劈向云潇! “阿潇,躲开!”瞬间意识到自己对这种古老的术法依然无法挣脱,萧千夜本能的大喝一声提醒不远处的云潇,但古尘的速度远比声音更快,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同时,黑金色的刀锋就已经贴近云潇的脸颊,萧千夜额头冷汗直冒,拼命想阻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额头上本就还未恢复的两个血窟窿再次渗出涓涓鲜血! 在剧痛之下,萧千夜勉强感觉手臂恢复了一点知觉,立即将古尘倾斜防止误伤,但顷刻之间,女仙的诡笑充斥整个大脑,逼着他无意识的再次靠近,试图将眼前的人直接斩杀。 云潇在湖面上,先是抬手以风雪红梅强行接住劈落的古尘,只见剑风所到之处,大雪纷飞,满目红梅乱舞,也许是瞬间被眼前熟悉的美景惊住,女仙竟然一时失神,刹那之间,剑影不留痕,剑气直逼,红衣窜至眼前,萧千夜拼命制止自己的动作,但手臂被魂术控制,仍是毫不犹豫的挥刀回击,电光火石的刹那,古尘已经贴着云潇的手臂割破衣袖,好在她眼下右手已是白骨,否则古尘这一下的伤将无法愈合! 萧千夜的速度力量原本就都在她之上,这时候被女仙的魂术控制着手上力道再下三分,云潇立即就感觉到力不从心,整个人往下方水中沉了几分,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她的脚下豁然出现一个墨色漩涡,竟是风冥的间隙之术毫不犹豫的将她带入其中,云潇只看见眼前豁然一片漆黑,数秒之后再睁眼自己已经回到风冥身侧。 风冥冷静的思索着对策,天池幻魃是被西王母灭魂之后镇压于此,无疑和帝仲一样是个无魂之身!就算他在无言谷多年早已经熟悉这种术法,面对她仍是束手无策。 好强……初次交锋就能明显察觉到眼前的女仙不同于以往遇到的那些魔物,云潇踉跄的后退了几步,她的目光飞速扫了一眼对面的萧千夜,他满面血淋淋,即使是在剧痛之下也很难真的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 女仙反而是若有所思的微微笑起,她将目光投向云潇,脸庞竟然忽然出现了些许恍惚。 风雪红梅的盛景啊……那是她当年最喜欢的景象。 西王母——时隔万年脑中再次想起这三个字,女仙冷冷轻笑,忽然幽幽叹气。 天池边的杀局悄然间停滞了几分,风青依深深吸了一口气,越濒临子时,她的身体就越发雪亮透明,但她不慌不乱,借着几人僵持之际席地而坐,风冥用余光偷偷扫过她,她将伏羲琴放在双膝上,修长的手指勾起琴弦,雪女独特的纯净之力依附于琴弦上,弹奏的乐曲声也带上了一种无声无息的特殊灵力。 云潇只感觉神志稍稍一顿,有些失神,这是什么曲子?好像是之前谷主交给她的那本琴曲,只是将音杀术的音律奇妙的转化成了音愈之术。 “青依……”云潇低低唤了一句,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连忙镇定神色紧张的望向湖边的女仙。 女仙也在听闻琴曲的一瞬间恍若失神,像是有什么奇特力量的干扰,她只是幽幽的将目光深深的望向风青依,表情明显僵住,一瞬间仿佛回到万年前琴瑟和鸣的无言谷,伸手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压制心中忽然涌出的剧痛,琴声旷远,绕梁不散,那是她被困多年不曾遗忘过的声响,每每想起,心依然如针扎一般被刺痛。 “阿姐……”女仙淡淡念出两个字,这是她姐姐亲手谱写的琴曲,连曲中隐含的婉转深情,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她忽然冷哼一声,目光开始恢复,也从遥远的过去一点点恢复冷定,开口的语调似是嘲讽,似是挑拨,不屑一顾的道:“哼,姐姐的东西,你们妄图利用姐姐的琴曲来让我露出破绽吗?真的是可笑,你们可知道,我一生最厌恶之人不是西王母,就是我那位好姐姐啊!” 话音未落,女仙抬手指向风青依,指尖勾起天池的湖水毫不犹豫打断她的动作,风冥护在风青依面前,暴雨青竹出手的那一刹那,眼前的幻象立即转变,女仙哈哈大笑起来,通红了双目喝道:“好一个暴雨青竹,这也是她的东西!双剑是西王母赐给她的东西,是她可怜我才将其中的一柄给了我!她的琴曲,她的剑,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就连你们身后那座深山雪谷,也是西王母给她的!” 她陷入癫狂的笑起来,真的可笑,时隔万年,她不甘心被挫骨扬灰,仅凭自身强大的怨念就和西王母神力抗衡万年!然而在她即将挣脱束缚,能将整座昆仑山握于掌下之际,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她最为厌恶的东西! 姐姐……姐姐啊!有那么一个优秀又护短的姐姐,到底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那一年,西王母巡游昆仑,见到这座深山雪谷,惊叹无言,赐名无言谷,为了防止此处美景被天灾破坏,特意派遣座下女仙前来守护,甚至赠与了一对神兵双剑,她跟着姐姐来到这里,发现无言谷虽然地势隐蔽,但是汇聚昆山至纯至净的清气,是个修行的绝佳场所,她天性好强,想让姐姐将此地让给她以助修炼,谁料姐姐一笑而过,反而是西王母给了她此生最为严厉的责罚。 她不服气,姐姐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坐拥如此神力深厚之地却只喜欢和周围的山鬼嬉戏玩乐,那般不思进取暴殄天物,她不过是想让无言谷在自己手中更有价值,何错之有? 可她万万没想到,西王母为此勃然大怒,甚至将她灭魂挫骨,镇压在天池水下。 那个时候姐姐又在哪里呢?她跪在西王母座前苦苦求情,却不敢违背那位大神的任何命令,最终她将神赐的双剑插在内谷祭坛中,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呵……”女仙按着额头苦笑起来,这些太过久远的回忆一旦出现在脑中,还是让她的心绪情不自禁的掀起惊天巨浪,忍不住一直摇头,念念自语:“呵……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我在梦中唤她的名字,她也从来不曾……入过我的梦,姐姐,姐姐?我宁可堕入魔道,也不想有你这个好姐姐啊!” 话音未落,女仙脸上骤然扬起杀意,风青依手上伏羲琴的七根弦也应声而断,琴曲截然而至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邪气再次席卷而来,女仙洋洋得意的看着对方惶恐的面容,低道:“她的一切我都厌恶无比,上天界既然执意要多管闲事,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我倒是想要看看,被称为神域的上天界,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找西王母问罪此事!” 僵持的刹那,风冥毫不犹豫的挡在风青依身前,暴雨在天池砸落,他眉峰紧蹙,未抬头便已感觉到周身凛冽的杀气!云潇本就在两人身边,瞥见情况危急,顾不得自身立即出手又是一剑劈开眼前的浓雾,下一刻,萧千夜的脸庞豁然出现在雾气之后,古尘划过锋利的刀光,眼见着又是要直接砍向云潇! 女仙咯咯笑着,殊不料千钧一发之际古尘悄然偏转了方向,紧贴着云潇的衣领忽然转向刺入女仙体内!不等她惊诧的回过神来,风雪红梅从另一侧砍过魔物的头颅,暴雨青竹也抓住一瞬即逝的机会,催动自身独属上天界的神力将砍落的身体搅碎,风冥掌下的间隙之术早已经凝聚成型,不等女仙反应过来借机恢复就已经将碎片全部拖入空间之术中。 “你……挣脱了魂术?”女仙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千夜,他擦去满脸的鲜血,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淡道:“我也有一个优秀的哥哥,小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他,事实上到现在我也总是要他出手相助,就连这一次的献祭之阵也是他在遥远的飞垣唤醒了秋水师叔,才得以令此阵终止没有酿成大祸,有这样优秀的兄弟是真的会显得自己很没用吧?呵……可我并不讨厌他。” “你竟敢偷窥我的内心?”女仙本就只剩一个头颅,这会被他的话惊住,面容扭曲成一团,萧千夜苦笑一声,退到云潇身边,反驳道:“你讲讲道理,明明是你自己试图用魂术控制我,这才让我能看见你的内心,现在反而怪起我来了?” “不可能!”女仙严厉的望着他,就算是以魂术控制住了他的身体,这个人怎么可能能窥伺自己的内心?难道他的身上,也有着能匹敌西王母神力的东西? 想到这里,女仙终于倒吸一口寒气,注意到了他那双金银双色的特殊瞳孔!那是上天界战神的眼睛,那个人明明不在附近,为什么他的身上还是会拥有一模一样的神力? “该结束了,魔物。”萧千夜全身一镇,左手紧握古尘已经变换了招式,女仙不甘示弱的看着他,通红的双目妖光明媚,天池的湖水中发出一串诡异的妖歌,让他瞬间神智迷离僵住了身体,魂魄被牵引像要被强行拉出身体一样,不等萧千夜强行挣脱,身后风青依依然是抬手做出抚琴的动作,明明七根琴弦已经全部断了,却又出现七根雪光之线,奏起音愈之术。 “烦……烦人的琴声!”女仙愤怒的扑向她,不出数秒,天池的水也如如同活物一般忽的一下朝几人扑去! 退!水浪袭来的瞬间,风冥冷静的护住风青依,青色的剑中腾起一团水雾,然而几剑过后,周围的空气突兀的变得如同泥潭,骤然让几人呼吸开始急促! 糟了!他心知不好,却是脱身困难,就在此时,风雪红梅的剑光从后背击出,云潇一把拉住他,拼尽全身之力将两人拉出黑雾的泥潭。 同一时刻,古尘无声无息以六式拦住女仙的道路,逼着她再次退到湖边,萧千夜的后背血流如注,只能利用剧痛保持清醒。 “哈哈……没有暴雨青竹,你们杀不了我!”女仙歇斯底里的嚎了一声,再出手已近癫狂,萧千夜一边奋力控制着身体,手中已是帝仲所教的六式,虽然只在不久前匆忙一瞥,但他的身体似乎还保留着某种深刻的记忆,出手的瞬间六道刀光如闪电划破黑暗,古尘的黑金色光芒从一道幻化成三道,紧跟着二次幻化变成六道,百转千回就在一刹那之间,不等女仙凝聚邪力保护仅剩的头颅,古尘已经直接从眉心刺入,果断将那颗头钉在了旁边红梅树上。 女仙依然咧着嘴,像是嘲讽,继续提醒:“我说了,没有暴雨青竹你们杀不了我!别白费心机了,这可是我那位好姐姐专门留下的除魔之物!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可笑,她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要杀我?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你们应该早就能除掉我了吧?现在,就算上天界有实力再次将我束缚,等我再次脱身之际,陪葬的不仅仅是昆仑上,还有上天界!” “你休想!”风青依毫不犹豫的接话,转目紧盯着风冥手里的青色长剑,像下了某种恐怖的决心镇定的走上去,风冥惊愕的退开一步,低声斥道:“不行,你别碰它!” 风青依淡淡一笑,开口依然是温柔如水,却让风冥心如刀绞,下意识的不住后退:“师父,您说过,若是我仍选择拯救昆仑,您会听我的。” “青依。”云潇轻轻拉住她,心头掠过一丝苦笑,但面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轻声说道:“谢谢你,但有我在,你不必如此,魔物害死我娘亲,害死我师兄,我必不能让她得逞脱逃,如果一只手就能诛魔,我是该庆幸……得来如此容易。” “云潇!”风青依惊恐的看着她,萧千夜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想出手拦住她,但他只是稍微一动,眼前竟是一道明媚的火焰直接阻断他的脚步,再定睛,云潇在火焰里对他轻轻点头笑了笑,擅自从风冥手里接过暴雨青竹,引动自身灵凤之息开始灼烧左手的血肉! 第三百一十七章:姐妹 “住手!”萧千夜目光剧烈的一颤,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一下子跳入火焰中,抢过她手中的暴雨青竹厉声叱道:“你住手!” “你、你做什么?”云潇吃惊的看着他,他的身体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转瞬衣服就开始燃烧,云潇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控制着身上的火种不去伤害他,萧千夜毫不犹豫将她拉回自己身边,无视烈焰灼烧的痛苦,怒从心起低低骂道:“我做什么?我正是想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从你来到飞垣找我开始,一次次在我眼前受伤,我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了你救不了你,现在还要你放弃另一手去复苏一柄剑?” 他的手一直用力,仿佛是这段时间隐忍的情绪全部爆发,面上露出深刻的痛苦,这次的人祸是他带来的,是他为了保住帝都城而将危险转移到了师门!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在眼皮子地下无声无息的偷梁换柱,看着自己的同门长辈接连被人暗算害死,现在连最想保护的人也无法护她周全! 愤怒,不甘,无能为力,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人生变得一团糟? 萧千夜忽地笑了出来,带着无边的苦涩,认真的说道:“别伤害自己,我不想你伤害自己,让我来,你放心,我不会让魔物如愿。” “快出去,我控制不好火种会伤到你……你快出去!”云潇奋力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又喜又悲只能强自镇定,萧千夜却固执的一动不动,手不由自主更加抓紧不让她走,眼前便是她的身影,在明媚的火光中却是那般孤独无援,让他心底泛起无边的酸楚,一分也不愿意松手,就在此时,被钉在红梅树上的头颅放声大笑,她的眼中神色奇怪,正望着两人,咧嘴吱吱笑了两声,添油加醋的说道:“你舍不得,他也舍不得,我可真是幸运,但凡换一个心狠的男人,我就真的死了。” 明明是在火焰中,萧千夜却渐渐觉得身子有些发冷,脸色复杂古怪,他的眼光在头颅脸上扫过,红梅的花瓣从透明的头中间飘落,倒映着她亮晶晶眼眸,当真是动人心魄,美丽不可方物,但就是这样一幅好看如仙的容颜,嘴角却挂着恶毒怪异的笑容,像一幅违和的画,让他有些不适。 云潇默默拉着他的手,诛魔的机会是转瞬即逝的,一旦那颗头颅缓过这口气,她就能凭借水中的邪气再次凝聚成型,想到这里,云潇小声的开口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萧千夜恍如失神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却只是抬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至耳后,淡淡叹了一口气,然后镇定的转身走向树边的女仙头颅。 转身的一刹,云潇愣愣的收回手,看着这个背影忽然失神。 这一声叹息,怀着属于人的无奈,神的悲凉,甚至还有凶兽的愤怒,好像这个熟悉的人转瞬陌生。 他是踏着湖水一步步踩过去,但每一步脚下都荡起黑金色的神力,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水面轰然炸响,他依然目视前方直接穿了过去,直到全身上下已然透湿,女仙奇怪的盯着这个人,他身上的力量在反复游走,似乎还不能很好的掌握,但是这种力量带着铺天盖地的压力,竟让她不可自制的想起曾经那位大神西王母,恐惧油然而生。 这样的感觉一旦产生,女仙的目光就一刻也无法从他的神色挪开,那个人踏着水雾和火光在向她靠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模糊的骨翼在一点点舒展。 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好像不像个正常人? 女仙倒吸一口寒气,赫然想起记忆中西王母的模样,正如传说中所言的那样是“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狌。”,而这个越来越靠近的男人,他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些古怪的兽形?坚硬的白毛和鳞片,额头再次生长出来的犄角,甚至背后那对慢慢舒展的骨翼,其状如人……其状如人? “西王母……”眼前的现实和遥远的记忆一下子交织错乱的刹那,女仙口中发出一声悲鸣,她本是被古尘直接钉在了红梅树上,此时不顾一切的运力往前方挪动,萧千夜一言不发,一直走到那颗树边,平视着女仙警惕的眼睛,只是抬手握住古尘的刀柄轻轻一拔,女仙失去支点,头颅从空中跌入水中,目光却露出难解的惊恐。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会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难道是远古的那次灭魂,挫骨扬灰至今仍在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悲痛吗? 萧千夜冷哼一声,竟然是直接追着那颗下沉的头颅一起来到天池中,越靠近湖底,视野反而越清晰,这里没有土壤,没有水草,是一处光洁平坦的洁白玉石铺成,来自西王母的束缚之力宛如无形的锁链一直从下方绵延而出,萧千夜轻轻落在石面上,那颗头颅在他不远不近的位置摆正,脸上的血污被湖水洗净,仍是一张宛如天仙的脸。 头颅静静和他对视了数秒,忽然像上方望去,这是她长久以来注视的水面,隔着明晃晃的涟漪,能看到昆仑最为纯净的天空。 萧千夜沉默不语,反手竟将暴雨青竹直接扔到了头颅眼前,女仙迟疑的回过神,慢慢利用湖水中的邪肆之力恢复了一只手臂,她将那柄姐姐的长剑捡起来,轻轻拂过剑身,忽然凄凄笑起来,问道:“你发现了?这柄剑一直插在内谷祭坛上,历经无数代谷主,甚至落到上天界蚩王手中,但是没有一个人真的发现了它的秘密,为什么你能察觉?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能察觉,不过是受到你魂术的影响。”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回话,两人明明身处湖底,声音却极为清晰,女仙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本是想利用魂术控制他,反而被他借机窥伺深埋心底的秘密,她自嘲的摇了摇头,长舒一口气,目光也从开始的锋芒毕露一点点变得温和起来,淡道:“我死之后,姐姐在西王母座下苦苦求情,这才让大人动了恻隐之心,给我留了一条往生之路,那时候的我已经被灭魂挫骨扬灰,整个人的意识飘飘荡荡随时都要散去,我看着她,觉得真是太可笑,太可悲,或许是这股信念支撑,我本一界散仙,竟然能和西王母神力抗衡万年而不灭。” 萧千夜一言不发,女仙也只是稍稍失神,然后就像叙旧一般侃侃而道:“西王母留下命令,只要我肯认错,就可摆脱束缚重入轮回,哈哈……但是姐姐很担心,毕竟世界之大能人辈出,她害怕终有一天会有人能来到此地将我除去,为了不让我再次经历灭魂挫骨之痛,她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决定……” 女仙的手慢慢、慢慢的抚摸着暴雨青竹的剑身,这柄剑真的非常古老了,连剑刃上的纹路都透着远古的气息,她静静的感知着手中长剑,无意识的勾起一抹苦笑:“无言谷内谷书籍记载,说是初代谷主留下双剑可诛魔的说辞之后就不告而别,自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其实并非如此,她动用了一种禁术把自己融入了双剑之中,并在我身上留下远古祭言,让这世上任何术法都无法再次伤害到我,只有她,只有融入了她血肉和灵魂的只有双剑才能诛魔。” 萧千夜静静听着,他在从云潇手中夺下暴雨青竹的那一瞬间开始,或许是受到魂术的影响,曾清楚的在剑中听见了低低泣诉。 是女子的哭泣声,哀怨婉转却震撼心灵。 “姐姐是懂人心的,双剑是在四百年前被我设计沉眠,但在此之前没有人想过用它们来诛魔,她知道在无言谷这种隐世之所,不会真的有人愿意放弃安稳的生活去对付一个被西王母镇压的魔物,她料到了这一切,她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历经万年,我仍然不愿意悔悟,不愿意重入轮回,她唯一不懂的人,就是她自己的亲妹妹啊。” 萧千夜淡淡接话,叹道:“她真是一场豪赌,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尝试,你早就被双剑诛杀了。” “呵……我不甘心。”女仙的上半身已经恢复,她将暴雨青竹揽在怀中,发出歇斯底里的低吼,“我不甘心!我在西王母座下潜心修行千年,到头来竟然为了一座深山雪谷被她灭魂挫骨!重入轮回又有何意义?我宁可真的万劫不复,也不愿意再入轮回,我恨不得将整个昆仑颠覆,这里曾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到头来却成为我所有噩梦的起源,我恨这座山,也恨无言谷,更恨我的好姐姐……她一开始就不该为我求情!” 萧千夜听她这么说,自己却是脸色如常,浮现冷笑,淡道:“我不是中原人,在我的故乡,没有人相信轮回,也没有人会将此生的梦想寄托给来生,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所以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哦?”女仙微微一怔,似有所思。 “拉着昆仑山陪葬又有什么意义,你难道真的以为那位西王母会心生怜悯?”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笑起来,摇头叹息,却是字字诛心,“连上天界都不会对他人的生死产生任何怜悯之心,更何况是真正的远古大神?能为此伤心落泪的只有一人,就是你那位以身殉剑,至今仍陪伴你身边的姐姐。” 女仙沉默不语,怀中的暴雨青竹渗出细细的水珠,真的像晶莹剔透的泪水。 姐姐……你仍在为我痛心吗? 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就连刚才还波涛汹涌的天池也渐渐平静,女仙的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阵震动,忽然抬手抹去剑刃上的沉眠之力,顿时,青光乍起,竟是另一个相似的身影飘然出现在眼前。 萧千夜往后退了一步,那个身影淡泊宁静,是一张与世无争的清理脸庞,对他缓缓点点头示谢,又再次涣散消失。 “来。”女仙冷冷将长剑丢给他,咧嘴而笑,“你身负几种不同的力量,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倒是藏着几分神的灵韵,一人三分,想要保持清醒也不容易吧?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能力彻底诛魔,你身上的另一个人,他也是和我一样的意识形态吧?那你可要看清楚了,意识涣散的那一天,就是他彻底消失的时候。” 萧千夜的面色仿佛也冷了些,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复苏的暴雨青竹幽光凛冽,映照着半壁湖水呈现出竹叶飞舞的景象,他毫不犹豫的出手在湖底和魔物厮杀起来,天池的湖水被剧烈的搅动,云潇站在湖边紧张的注视着周围空气的变化,昆仑的清气在慢慢恢复,日光也终于穿过厚实的黑雾倾泻而下。 她这才惊讶的看见头顶盘旋的无数气剑,直直的垂立于高空,引动昆仑的清气和萦绕的黑雾势均力敌的抗衡着。 是师门!整个昆仑山倾巢而出,正在为他们争取诛魔的最后时间! 第三百一十八章:尘埃落定 日光?风冥错愕的抬头望天,按时辰现在还是午夜,怎么昆仑的天空会呈现出这么耀眼的日光? 太阳高悬于东面,而在它的西边,则是隐隐约约出现了新月的轮廓。 风冥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上天界的控时之术,一定是他的同修帝仲所为,昆仑的清气原本就是凝聚日月精而成,此时被幻魃污染,只有日月同辉之象才能将其重新净化。 但是想清楚一切之后,风冥的脸庞反而是更加严肃起来,帝仲的状态他是见过的,这种时候还要强行使用控时之术,那家伙是真的不怕自己意识彻底消散,真的死去? 此时,钟鼓山下,帝仲按着心口重重咳了几声,仅剩的半截身体也无法控制的开始涣散。 他用仅存的一只手轻轻拂上云秋水的眼睛,然后艰难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无言谷先代谷主,那个人抱着自己的徒弟,脸上只剩无畏的笑,也转过来看着他,淡淡提醒:“大人情况不好,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无魂之身一旦意识涣散,您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先生叫什么名字?”帝仲却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果然这一问对方疑惑不解的顿了顿,道,“名字不重要吧……”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帝仲撑着最后的意识反驳,脑中却想起自己养的那只凶兽,忍不住咧嘴苦笑,喃喃自语,“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曾有一个朋友,他的名字也是我给他取的,先生是我苏醒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值得记住的人,我……很想知道您的名字。” 先代谷主沉默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在雪地上写了一个字。 帝仲的眼眸微微一颤,露出不可置信的笑,然后欣慰的叹道:“难怪我总觉得和先生一见如故,真是幸运,我的本名,正巧和先生同名。” “哦……”先代谷主也是淡淡一笑,早已死去苍白如纸的脸庞罕见的透出淡淡的红,一字一顿,“那该是我的幸运才是,大人请多保重了。” 他的面容伴随着最后几个字,一点点变得干涸枯萎,帝仲闭了一下眼,轻轻点头,开始通过特殊的共存遥遥感知天池的战况。 天池的湖水忽然炸了一下,仿佛也预示着水下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在切断女仙的邪气支援之后,萧千夜手持复苏的暴雨青竹已经占据明显上风,但对方依然不肯示弱,无论自己的身体如何涣散都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再次凝聚,萧千夜心中动容,这个传说中西王母座下的女仙,果真是铮铮铁骨不屈不挠,难怪她会试图抢夺无言谷,她是真的为了修行可以不顾一切吧? 如果,如果当时的西王母真的如她所愿,现在的昆仑山是否会多一位力量强大的女仙,守护着这座古老的仙山? 可惜,这世界从来没有“如果”,她如此固执,一旦堕入魔道,也一定是万劫不复的祸害! 萧千夜再次用力,感受着手中暴雨青竹里的低低泣诉,西王母是对的……西王母一定是清楚这位女仙的个性,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灭魂挫骨,镇压万年。 女仙再度勾起水流向他砸来,满眼都是癫狂和兴奋,她虽被困于此,但是每日每夜和王母神力抗衡,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行,如今终于遇到对手,心中的感觉竟是如此酣畅淋漓,好像沉积万年的隐忍终于能够得到发泄,迫使她一秒钟也不愿意浪费,一次又一次毫无间隙的扑向对面的人! 这个男人也是如西王母一般其状如人,像极了她记忆深处最为敬仰憧憬的那位大神,如果能够打败他,自己是不是就距离西王母更进一步?是否就能像姐姐一样,得到大人的青睐? 脑中的想法越混乱,女仙出手就更加毫无逻辑,萧千夜迎着她的攻击,这确实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最为强劲的对手,每一次被她击退一步,他都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咔嚓的声响,如果不是他有着特殊的凶兽血统,恐怕要不了三次整个人就要散架,但是眼下他已经被逼至尽头无路可退,对方却比之前更加疯狂。 “你不还手吗?”女仙紧贴着他的鼻尖,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余光扫了一眼手里的长剑,虽然是在水底,他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剑刃上一直渗出宛如泪水一样的雨珠,剑中古老的魂魄一直在默默落泪,让他原本坚定要诛魔的心也莫名烦躁,不由低道:“她在求我,如果你现在肯悔悟,那就仍有机会让一切重新开始。” “她……哦,又是她。”女仙听懂了他的话,看了看暴雨青竹,不屑冷笑,“姐姐,我不想重入轮回,来吧,给我一个解脱!” 话音刚落,暴雨青竹似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萧千夜借势一剑刺出,左手的古尘同时偏转方向拦住女仙最后的退路,青色的剑刃直接从心口捅穿,瞬间便带着幻魃半透明的身体将其整个重新钉入湖底玉石中!顿时,西王母的神力倾巢而出像一张巨网将女仙牢牢绑住,暴雨青竹在萧千夜手下剧烈的颤抖,逼着他用尽全力来稳住剑身,一点点转动牵引王母神力。 女仙展开双手,像这万年一样平躺在玉石湖底,任凭暴雨青竹搅碎仅剩的上半身,思维慢慢恍惚的同时,她的目光依然悠远的透过水面凝视着天空的日月。 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了,原来她一直期待的,不是颠覆这座梦想中的仙山,而是彻底的死去,再无轮回。 姐姐的灵魂也能一起解脱了吧? 她勉力扬了一下头,看着插入身体的那柄剑,恍恍惚惚看见剑身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白影,她淡淡的笑着,即使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水,还是温柔的靠近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白影的手是冰凉的,但是却让她心底幽然荡起一丝温暖。 无言谷坐落于昆仑山一处腹地,得西王母神力庇佑,遣座下女仙守护,在她的记忆里内谷,从不下雪。 记忆里的最后一天,正值日落时分,湖面上映着夕阳,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姐姐抚着伏羲琴,笑吟吟的看着她,女仙……那才是真正的女仙!她呆呆看着姐姐,多年的不甘心一拥而上,充斥着整个大脑全是诡异的怪笑,那是她堕入魔道的开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握着风雪红梅毫不犹豫的刺向姐姐,再等她清醒过来,从不下雪的无言谷被皑皑白雪覆盖,她的剑刺穿姐姐的身体,血早已经将整个湖泊染红。 她惊住了,所有人都惊住了,原本栖息在无言谷附近的山鬼发出悲鸣,让她瞬间神智荡漾,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出手的人——其状如,蓬发戴狌,正是她最敬仰的大神,西王母! 这样遥远的记忆不知为何也同时在萧千夜脑子浮现,他重重的咳了一声,感觉肺腑之间全是血瘀,伴随着眼前魔物的躯体一点点被搅碎,昆仑山被污染的清气也终于缓慢恢复,玉石湖底开始出现裂缝,从下方用来悠远深沉的远古神力,女仙的头颅咧嘴一笑,不知为何抬起半残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淡淡笑道:“哈哈……你看清楚了,无魂之身,意识消散就是彻底死亡,你可要……要要看清楚。” 萧千夜心中一阵无名的惊恐,艰难的往后退了一步,女仙意犹未尽的看着他,咯咯笑个不停,她像个破碎的冰人散成无数细小的粒子,终于被下方的王母神力彻底撕碎。 紧接着,天池所有的水都被这股巨大的吸力牵引,萧千夜连忙从水中抽身而退,在跳跃至湖面的一瞬间,身体的负担致使他脚步一软重新跌入湖中,没等他重新稳住,云潇已经从另一边飞速冲过来,一把将他抱入怀中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往岸边甩过去,但是过于强烈的远古神力已经让湖岸也开始发生崩塌,红梅树直直砸入水中,转瞬就被撕成了无数木渣子。 “走!”萧千夜本能的将她揽入怀中,他是凶兽之身,还能借着背后的骨翼腾空而起,一脚才离开地面,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左翼竟被生生折断! 瞬间剧痛席卷全身,萧千夜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同时脑**现剧烈的震荡,似乎预示着帝仲的情况也已经濒临绝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脚下忽的浮起一个墨色漩涡,风冥一只手扶住风青依,另一手正在凝结间隙之术将他们带入其中,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萧千夜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紧张的摸索着,发现云潇还在他身边紧紧抓着手不放,这才心中微微放松。 在风冥的间隙之术中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是云潇身上明艳的火焰也被黑色彻底吞噬,但他知道云潇就在自己身边,那种安定和温柔,是他最为熟悉的气息。 眼前恢复亮光的时候,萧千夜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回了无言谷,湖面平静,睡莲摇曳着散着微弱的红光,风不知是从哪里吹来,吹动旁边的轻纱帷幔,让满身沾血的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风冥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接抱着风青依就冲进了余音台,即使外谷才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诛魔之战,内谷的一切也依然如初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不愧是上天界的镜月之镜! 短暂的迟疑之后,身体的负担开始出现反应,萧千夜不受控制的往云潇身上靠过去,当真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还能使得上劲。 “你还好吗?”云潇先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才看清他满身血污,连忙扶着他席地而坐,他脑门上两个血窟窿不断冒出鲜血,背后的骨翼也被折断掉在了地上,她想伸手帮他擦拭脸上的血,又不知道这种伤到底对他有多少影响,抬起的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伤口几寸上方,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事。”萧千夜抓住她的手放到怀里,又掀起她右手的衣袖,那森森白骨刺的他眼里心里致命的疼痛,不由自主的重重呼吸,咬牙道,“你的手……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恢复,阿潇,我……” 云潇轻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眼里的泪水一直噗噗直掉,一低头靠着他的肩膀,从轻声啜泣到放声大哭。 萧千夜身子一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觉她整个人颤抖的厉害,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一般,他张了张嘴,发现喉间干燥难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一定忍了好久了吧,即使在面对魔物之时,她也没有表露出半分软弱,终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失控的在自己怀中一直流泪。 明明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到头来给了她最大伤害的人,仍是自己。 片刻之后,无言谷倏然卷起一抹清风,萧千夜瞳孔顿时收紧,紧张的望着终于回来的这个人,帝仲已经只剩下一个头颅半截肩膀和一只残存的手臂,他就那样诡异的出现在两人身边,一言不发。 第三百一十九章:回山 萧千夜和他四目相对好一会,两人都不说话,直到云潇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赶紧问道:“你、你还好吧?” 帝仲没有回话,转身望向余音台,显然被之前的事触动了情绪,骤然脸上扬起一丝不满,但他很快又挪开了目光,轻轻摇头。 萧千夜丝毫也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他越是不说话,只能说明他的情况越不乐观,帝仲抬手揉了揉他的脑门,借着特殊的共存直接在他脑中淡淡道:“昆仑的人已经赶到了,你照顾好潇儿,我要暂时休息一会。” 自然清楚他口中的休息是指的什么,萧千夜赶紧郑重的点头,他一直是极为厌恶这种共存的,现在却迫不及待的希望他赶紧回来! 帝仲笑了笑,又深深的看了一眼云潇,不知在想什么。 隔了一会,风冥才从余音台飘然而出,他看起来脸色憔悴苍白,显然这一次帮助风青依凝聚身体消耗了更多的神力,萧千夜看见他的身影,心中已然没有了最初相见时的信赖,他小心的将云潇揽至身后,紧盯着这个一步步靠近的人,风冥并不在意,甚至也不想对自己的行为再做任何解释,他在发现同修已经进入神眠之术后,默默摇了摇头,反手就以间隙之术将两人送了出去。 这家伙!萧千夜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果然是上天界的人,帝仲不在他立马就换了个态度,毫不犹豫的将他们请出了无言谷! 云潇反而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对那个温声细语的无言谷主已经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恐惧,是真的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那里,眼下被送回到外谷天池附近,她的气色倒是瞬间好了不少,两人一起往天池望过去,湖水被吸入地底之后,原本清潋粼粼的天池变成了一个干涸的深坑,下方的玉石也被淤泥覆盖,两侧的红梅树全部枯死横七竖八的倒着,年少时期那副美丽的景象,再也没有了。 萧千夜心中一痛,抓着云潇的手安慰道:“昆仑的大小天池数不胜数,你喜欢,我们再去寻一个深谷,种上一路的红梅。” 云潇惊讶的看着他,原本阴郁哀痛的脸色此时终于露出了些笑容,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将他扶起来,谁知道自己眼前一黑,脑中轰轰作响,只看见天地对转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顿时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萧千夜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天澈从另一边焦急的冲过来,天征鸟的扑扇着白色羽翼也紧随而至,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将云潇扶到鸟背上,立即起身返回师门。 云潇在昏昏沉沉的睡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眼前是群星璀璨的昆仑夜空,她小心的从自己房间摸出来,轻车熟路的就蹿到了另一边的弟子房前,又从怀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轻手轻脚的走进另一个人的房间。 昆仑的夜晚是极冷的,虽然有师门独有的御寒心法,在进入睡眠之后,他还是无意识的紧紧裹着被子,半个脸都埋入了被褥中,剑灵这么锋利的东西竟然也只是放在床边,也不怕夜里翻个身误伤了自己,她这么嘀咕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他的床前,这张脸上透着难以描述的熟悉,让她从初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就情不自禁的想靠近。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夜灯,悄悄的放在他眼皮上方晃荡,果然那个人一下子从熟睡中惊醒,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对。 然后,他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坐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反手就拎着她的衣领毫不犹豫的扔了出去。 云潇不甘心的想继续钻回去,再推门的时候发现门已经被他堵上,无论她在外面如何软磨硬泡,对方都没有在给她任何回应,就这么僵持了大半个时辰,百无聊赖的她终于感觉倦从心起,忍不住捂着嘴连打了几个哈欠,不得不沿路返回,这一路星光明艳,昆仑的清气如烟如雾,当真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没等她回到自己房间,云潇远远的就看见了门口坐着的熟悉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还知道回来?”云秋水捏着女儿的鼻子,虽然看起来是呵斥,言语又是极尽的温柔,仿佛自己也被这样的举动笑到,无奈的道,“这么冷的天一个女孩子家跑去弟子房做什么?” “娘!”云潇羞红了脸庞,绞着手指嘀咕起来,“我、我就想逗他玩嘛!您又不收徒弟,整个论剑峰,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捉摸了。” 云秋水摇着头,微笑着骂道:“你呀……注意一点礼数行不行,千夜是个男孩子,说不定人家会害羞呢。” “娘!他每次都把我扔出来,哪里会害羞嘛!”云潇只是笑呵呵的扑进云秋水的怀里,一点也不在意娘亲的提醒,那年的他们都还年幼,哪里知晓那么多男女私情,她只觉得那个人对她有着奇怪的吸引力,就是不顾一切的想靠近他,想和他说话,想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云秋水不再说话,温柔的抱住女儿,目光却悠扬的望向了高空。 “娘……娘?”她在睡梦里反反复复的呢喃,眼里的泪水一直无声的从脸颊滑落,直到忽然苏醒,猛吸一口气,惊慌失措的坐起来,飞速扫了一眼周围,愣愣脱口:“娘?” 四下里安安静静,皎洁的月光从窗户里倾泻而下,照亮了周围的景象,云潇木讷的张了张嘴,发现她的确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梦中一样是个星光璀璨的夜晚。 是梦吗?她呆滞的坐了一会,无意识的抬手轻轻揉着额头,一时分不清这段时间的经历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她应该是跟着师兄渡海去了飞垣,然后知晓了碎裂之灾,然后去到了上天界,再回来的时候破坏了东冥的阵眼,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死伤大半,再然后……再然后似乎是为了五公主的虫印一事返回了师门,然后、然后…… 然后,她就看见了自己扶额的手,只剩森然白骨。 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仅失去了一只手,腹中的孩子也没了,步师兄死了,娘……娘也死了。 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迫使云潇用力深吸了几口气,眼前再次天旋地转,就在此时,房间里传来一串焦急的脚步声,唐红袖反手就将她重新按回了床上,立即熟练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小心的拉住她的左手认真的把着脉,云潇被这一连串干净利索的动作吓了一跳,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唐红袖已经快人快语的打断她的话,毫不客气的骂道:“你别动了,你都昏睡好几天了,再乱动一会火种又要失控。” “唐、唐师姐……”云潇听话的点点头,任她在自己身上仔细的检查着伤势,唐红袖忙乎了好一阵,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扶着她靠起来,又转身从座上倒了一杯水,用灵术稍稍温热之后递给她,轻声道:“喝点水吧。” 一口清水入喉,云潇感觉整个人就像干涸的河道久逢甘露,唐红袖赶紧再给她倒了一杯,心疼的道:“别急,慢慢喝。” 一直连续喝了三杯水,云潇轻轻坐直了身体,按住唐红袖的手,认真的问道:“师姐,我娘和步师兄……” 唐红袖低着头,眼睛通红,虽然早就知道她醒来第一件事一定是问这个,也在心中暗暗准备了好多安慰的说辞,但真的面对云潇苍白无力的面庞,她还是感到喉咙酸痛难耐,忍着哭腔低低说道:“都找回来了,本想等你醒了再处理云师叔的后事,但是你一直昏迷着,师叔和步师弟又……又不成人样,掌门怕你看见以后会受不了,就按照昆仑的惯例,葬在西山墓园里了。” 云潇恍如失神的听着,茫然的低下头,目光里最后的光也随之湮没。 唐红袖最怕气氛沉默都不说话,赶紧找着话题喋喋不休的说道:“等你好一些我再带你去,你先好好养伤,你的身体伤了元气,要好好调理,对了,无言谷主送来了珍惜的药材,据说是叫什么月白花丸,我远远的瞅了一眼都能感到里面浓厚的神力,你坐好了,我去给你拿来。” “师姐,您别忙了。”或是心中终结有些芥蒂,云潇只是听见无言谷主四个字立即就无意识的按住唐红袖不让她走,又问道,“千夜呢?我记得他伤得挺重,他人呢?” “你……你还想着他。”唐红袖忍不住戳了一下云潇的额头,真的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叹道,“他之前跟掌门闹着要把他清理出门,掌门不同意,他就自己说要叛离走了,算是把掌门气的不轻,这会多半还在轩辕丘剑冢那面壁罚跪吧,你别管他了,他没什么大事,反而是你呀……” 唐红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对方的表情,还是没忍住心直嘴快的性子,凑过去贴着云潇的耳根轻声问道:“云潇,先不说你那右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送你回来的时候我给你诊过脉,你老实告诉师姐,你是不是小产了啊?” 明明是她在质问云潇,这会反而是唐红袖手心紧张的直冒汗,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云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唐红袖气急败坏的一挥手,但只是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呼道:“是萧千夜的?你是不是个傻子!?他现在是个逃犯吧?你真要跟着他被千夫所指?” “师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潇勉强笑了笑,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唐红袖本想给她一顿臭骂,又见她双目含着泪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嘴的话又怎么也骂不出来,只能唉声叹息的咽了回去,又道:“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位公主也被天澈平安救回来了,长生殿的灵蛇使被天澈所擒关在昆仑禁地,那家伙说了,虫印转移消失之后不会再次恢复,她是安全了。” 提起那位远方的公主,唐红袖不满的瘪瘪嘴,又不好多说什么,心里郁闷的不行。 第三百二十章:相认 听到五公主,云潇也是不可避免的转过目光,唐红袖怕这时候再惹她伤心,连忙嬉笑着不再多提,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准备先哄她睡觉,忽然察觉背后一阵微微寒风吹来,唐红袖奇怪的回头看了看,发现房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外头好似有一闪而过的火光,顿时察觉到空气里飘荡起异样的气息,唐红袖紧张的屏住呼吸,故作镇定的起身想过去关上门。 云潇眉峰微蹙感到些许熟悉,唐红袖已经走到门边,她才想关上门,忽然目光剧烈的一颤,猛抬头退后了一步。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对她微微颔首一笑,好看的容颜映照着皎洁的月光,一瞬间竟然她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他抬手指了指房内,开口也是淡淡温柔的语调:“我可以进去吗?” 她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门外的人也不催促,两人就这么默默站了一会。 “你是?”唐红袖迟疑的呆了一下,一时竟忘记了这个人他并不认识,只是那张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容颜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让她莫名其妙的就放松了警惕,她虽没有阻止,但也没有拦下对方,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推门而入,直接走到了云潇的床榻边坐下了来。 那个人温柔的抬手拂过云潇的脸颊,忽然轻轻的将她抱入怀中,闭眼叹了一口气。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隔了好一会,晃过神来的唐红袖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掌下一动运起气剑,云潇慌忙阻止,低道:“唐师姐快住手,他是……他是我爹。” “你爹?”唐红袖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人,又上下盯着凤九卿打量了好一会,依然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是云潇的生父!他看起来比云潇年长不了几岁,若是仅看容貌,不知道的人恐怕只会误以为两人是兄妹,凤九卿对她点点头,他难得的换了一身素雅的白衣,衬托着原本明艳的脸庞有几分憔悴,轻道:“我不会伤害她,让我和潇儿单独待一会,可行?” 唐红袖犹豫了一下,秋水师叔的事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都知道她是在游历飞垣的时候遇到了意中人,据说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在异国他乡成了婚,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就再也无人知晓,云秋水身怀六甲只身返回师门,而传说中那个和她一见如故的男人到底是谁,也再也没有人敢轻易问及。 曾经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子,在那之后尘封了剑灵,带着女儿独居在论剑峰,再也没有人能走入她的心扉。 秋水师叔此次被人暗算致死,据说也是因为飞垣的一位公主,难道是因为这个男人,最终害了两个女人? 时隔二十多年,当她终于见到这个谜一样的人,心中的迷惑非但没有一丝解开,反而越缠越紧,他看着很年轻,至少比现在的云秋水年轻很多很多,好像岁月根本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开口说话的语调也是温柔婉转,能让人放下警惕,心甘情愿的妥协。 “师姐,您先回去休息吧。”云潇小声的劝了一句,唐红袖这才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嘴心中多有不放心,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终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回道:“我明早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嗯。”云潇点点头,凤九卿苦笑了一下,双手情不自禁的用力将她抱紧,云潇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清楚的听见那颗心脏砰砰跳动,每一下都格外沉重,仿佛一直在压制着某种无形的痛楚,凤九卿的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忽然的剧烈发抖,咬破的嘴角流下细细的血,低低颤道:“我来晚了,我知道你娘会有危险,可还是没能陪在她身边,潇儿,我来晚了,你是不是更加讨厌我了?我辜负了她,最终也没能保护好她……”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到最后完全听不清楚,凤九卿咬紧了唇,深深呼吸,然后松开了手认真的看着女儿,她的身上仍然有着妻子的影子,此时却像一柄尖锐锋利的刀,狠狠的刺入他的心中。 云潇看着他,缓缓伸手,竟是帮他抹去了眼角无意识流下的泪水。 凤九卿沉默了片刻,脸色沉沉恍若失神,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发,那时候在东冥相见,她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今天终于肯对他人承认自己是她的“父亲”,反而让他愧疚的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他到底哪里配得上“父亲”二字?自云潇出身那天起他就根本没有在意过女儿的生死,如果不是在飞垣偶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他有两个女儿,却从没有听她们喊过一声“爹”,他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然而在云潇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好似心中沉寂千年的一潭死水终于被撩起涟漪。 明明是在最为悲痛的时刻,他却不经意的有了一丝幸福。 那年和秋水的矛盾当真无法挽回吗?不是的,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去挽回,他的时间是无限的,他总以为时间能磨平伤痛,总有一天妻子会回到他的身边。 一直到从夜王口中得知噩耗,他才豁然惊醒,他是永生的,但秋水却是个普通女人,她一样会老去,会死去,她没有那么漫长的生命来等待自己妥协。 “爹……您怎么来了?”云潇小声的叫了一句,这一声“爹”将他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当下,积郁多时的心也仿佛融化了不少,凤九卿摇摇头,这才说道:“我是跟着夜王一起来的,他现在去了无言谷,多半是去找蚩王了,一来帝仲的情况让上天界很担心,二来此次昆仑之行让碎裂之事耽误许久,他自然是要亲自现身找萧千夜提个醒,毕竟对夜王而言,尽快恢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之前在附近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他,他去哪里了,怎么这种时候还不守在你身边?” “他在轩辕丘剑冢被掌门师父面壁罚跪呢。”云潇其实也不知道萧千夜到底去了哪里,只能将刚才师姐说的话如实重复了一遍,凤九卿脸色一僵,本想责骂他几句,一想到他是被掌门责罚,想必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只得悻悻哼了一声,再想起之前从夜王口中听到的那些话,凤九卿的面色更显难看,他小心的抬起女儿的右手,将衣袖稍稍拉起,看着触目惊心的白骨,咬牙道:“这是蚩王干的?他竟然为了复苏一柄古剑,设计夺去你一只手!可恶,果然上天界的人都是一副嘴脸,根本不能轻信。” 他在说话的同时,好像意识到了自己也是因为轻信夜王才致使飞垣碎裂坠天,忍不住哑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年我没有答应夜王的请求,飞垣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你姐姐……你姐姐也不会变成这样,潇儿,我真的很后悔,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夜王的对手,更不是上天界的对手,除了妥协,我真的没办法。” 云潇没有回话,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凤九卿脸上露出这般无助又后悔的神情,不再为自己当年的行为有任何推脱,而是深深的自责,却又真的无能为力。 凤九卿悠然长叹,用力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忽然站起来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云潇的外衣披在她肩头,又小心翼翼的俯身将她抱起来,脚步一晃竟然带着她一起走出了房门,淡道:“我不求你们会原谅我,也不求你们还肯认我,潇儿,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趁着眼下夜王不在,将一切告诉你们。” “我们?”云潇愣了一下,被冷风一吹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凤九卿连忙在周身荡起细细的火焰,心里却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开始怕冷了?她身上有着皇鸟的火种,竟然会感觉到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动声色的将心底的疑问暂时压了下去,认真的道:“嗯,潇儿,我虽然不喜欢萧千夜,但他对你是认真的,这件事他一定会牵扯其中,提前有个准备,或许不是坏事。” 话音未落,云潇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再定睛,她发现自己在昆仑的高空光速飞行,虽然周围狂风大作,但是凤九卿将她小心的护在怀中,反而是透出让人舒适的温暖,不过一会,眼前的山势变得更加陡峭起来,凤九卿仔细的辨别着方向,昆仑山他真的是第一次来,但是曾从妻子的口中描述过大致的地形和方位,轩辕丘应该是在北面,是昆仑一派锻铸剑灵之地,甚至在一处山中开凿出幽深的剑冢,是昆仑最为神秘的禁地之一! 云潇已然猜到他是要去找萧千夜,连忙小心的往下方望了望,神色一喜指向远处的高峰道:“那里下去,穿过咸池就是剑冢所在。” 凤九卿听见这话也暗暗动容,昆仑果真是群神汇聚之所,除去大名鼎鼎的西王母,他也听秋水说起过咸池,据传在《淮南子·天文训》中曾有过记载,说是“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 他匆匆坠落,果然绕过这座山,眼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天池,湖水映照着月光透出震撼人心的瑰丽,而在湖的对岸,一条幽深的小径突兀的蜿蜒而出,似有低鸣从深处幽然飘出。 凤九卿放下云潇,发现女儿腿一软险些摔倒,他急忙伸手扶住云潇,这才想起前不久在小秦楼见到她时她和萧千夜甚至同住一间房,举止亲密,顿时脑中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凤九卿一把按住她仅剩的左手,只是稍稍一搭脉,立即脸色变得恐怖异常,云潇心虚的想抽回手,凤九卿明眸如电,眼波流动,一个瞬间气的险些失去理智。 “那个臭小子,我早就警告过他,让他离你远一点,他不仅不听,甚至还让你有了身孕,孩子也保不住,我真的是,现在就想宰了他……”凤九卿低低喝了一声,眼睛已经尖锐的望向咸池对面的剑冢,云潇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凤九卿僵了一下,瞥见女儿的眼中竟然还是对那个人的担心,心里真的是又气又无奈,只能压下这口气,沉默了一下,叹道:“我不找他麻烦就是了,剑冢是昆仑禁地,要怎么才能进去?” 云潇摇摇头,低道:“剑冢只有师父和四峰主能开启,但是面壁的思过崖在另一边,可以用传音之术找到他。” “也好。”凤九卿咬咬牙,反倒自己松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现在见到他,我怕是忍不住要揍他,到时候你又不开心,罢了,我只是想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一些事情告诉你们,没必要一定要见到他本人。” 云潇赶紧跟着点头,凤九卿只能勉强一笑,带着女儿往咸池另一边走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思过 萧千夜一个人凝视着天空,这里是剑冢旁边的一处四面环山的隐蔽深谷,能听见不远处剑灵之间的互鸣,不绝于耳。 他很小的时候就得到了自己的剑灵,到现在也还能想起初次进入剑冢之时那种兴奋和狂喜,而现在,沥空剑被师父收了回去,他引以为豪当成生命守护的东西,一件也保护不好。 他在昆仑这么多年,从没被掌门师父罚来此地面壁思过,这一次大概有四五天了吧,那日他带着昏迷的云潇匆忙折返师门,一贯对他极为护短的师父只是让唐红袖带着云潇去医治,然后就命他到此地面壁思过,师兄天澈亲自向师父求情,毕竟他也是才从魔物手里侥幸捡了一条命,连身干净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下,就被当众呵斥让他自行悔过,这一次他老人家是毫无商量余地的不肯松口,应该是真的被自己的言行气到了吧? 呵……萧千夜在心底默默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明明当时是他信誓旦旦的说出“若是掌门不肯,就当是我自行叛离昆仑。”这种话,现在他应该已经不算是昆仑弟子了吧,怎么还这么听话,一点不敢违背师父的意思? 想到这里,萧千夜重新低下头去,这几日他精神恍惚的看着日升月落,总觉得混乱的心绪真的是平静了许多,若是能一直远离那些复杂的纷争,哪怕在此地面壁一辈子,对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里,他心情登时放松,他就在此地不眠不休几日,虽然每天会有弟子给他送来水和食物,但他却好像已经完全不需要那些东西来维持生命,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种微妙的转变到底是因为上天界神力的融合,还是因为凶兽的特征越来越明显,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非是在提醒他,他不是个正常人,也无法再次回到正常的生活。 但这样的转变没有让他有丝毫开心,反而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原本思过崖只能听到剑灵独特的互鸣,忽然间微风不知从何徐徐而来,萧千夜警觉的抬头看去,只见璀璨的夜空下倏然飘落一根火焰的羽毛,晃晃悠悠一直落到他眼前,他立马伸手接住这根羽毛,灵凤之息!这根羽毛上竟然带着熟悉的灵凤之息?! 羽毛在触碰到他掌心的一刹那剧烈的烧起来,火焰中浮现出他最为关心的那个人,萧千夜失声低呼,忘了自己还在受罚之中,情不自禁的大跳站起来:“阿潇!你醒了!” 云潇靠在凤九卿怀里,单是站着就极为吃力,想和他说话又被凤九卿一个眼神严厉的阻止。 萧千夜心头一喜,立即起身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忽然又听见火焰里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凤九卿不紧不慢的开口,压制着胸中怒火冷冷劝道:“你还是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吧,我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你,并不想现在就见到你。” 凤九卿!萧千夜大吃一惊,这才看清了云潇身边的那个人,他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一下子变得不太一样起来,脑中瞬间闪过千万种念头,这个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又怎么会和云潇在一起? 他来了……那夜王,多半也在附近了吧? 凤九卿看见他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淡说道:“之前在北岸城和你谈起过关于墟海的一些事情,后来我返回上天界,在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中多加打探,也确实听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眼下夜王去了无言谷,但他多半一会还要来亲自找你,我只能抓紧时间长话短说,萧千夜,你记好了。” 一听到墟海两个字,萧千夜这几日才安定的心一下子又被提到嗓子眼,真的是烦躁非常,凤九卿也不和他卖关子,直接说道:“失去原海庇护之后,各地墟海的情况是每况愈下越来越糟,为求自保,当时最强大的六支旁系蛟龙族推选出了长老院,他们分散各地一直在致力于探寻原海冰封的真相,也曾向上天界的人求助过此事,并且……真的得到了某位大人的回应。” 凤九卿顿了一下,这短暂的沉默让萧千夜心头炸响,上天界?又是上天界!这个世人眼中神的领域,在他眼里就像个阴魂不散的孤魂野鬼,为什么任何头疼的事情背后,都有上天界的人插手! “我此次走访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从一只远古玄蛇口中听闻了一个叫玄冥岛的地方,据说那也是一处流岛,很早以前就已经被上天界收入囊中,只不过那处流岛荒无人烟,连鸟兽都无法长久生活其中,上天界对其一直也只是不管不问任其发展,但是岛上有一处黑水湖泊,是蛟龙休憩修炼的绝佳场所,所以墟海的长老院,每逢百年会在这里聚首,分享各自的情况以便交流。” “或许只是因为因缘巧合,他们一次聚首的时候,遇到了上天界的鬼王沉轩,听说鬼王对原海莫名冰封一事极有兴趣,便亲自为他们占卜天命,赐予了一支传说中的鬼王签,但是签象极为复杂,连鬼王自己都无法完全勘破天机,无奈之下只能允诺他们,每隔一百年,会将最新的鬼王签送至玄冥岛,就这么历经了数千年,这个习惯也依然保持至今。” “鬼王……沉轩。”萧千夜默念着这个人的名字,他曾在厌泊岛见过鬼王,是个一眼望去面容和蔼之人,还拉着帝仲一起为他占卜求签。 但是,萧千夜在一瞬间之后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蚩王风冥的身影,那个人也是温和如玉,可真的心狠起来,又是那么出其不意让人措手不及! 就连帝仲也在这一战之后严厉的提醒过他——上天界不可信,从今往后除了他,不要轻信任何上天界的人。 凤九卿语气一低,提醒道:“最新的一支鬼王签,应该就在不久之前送到了玄冥岛,并且一如既往的被长老院当成至宝收了起来,你之前在北岸城遭遇墟海之人屡次进犯,或许也和这支鬼王签有关系。” “你是说……是鬼王给了墟海的人情报,让他们来对付我?”萧千夜凛然神色,虽然还无法快速将这其中复杂的关联想明白,但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不详的预感,凤九卿也紧跟着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接道:“鬼王签在万千流岛可谓是大名鼎鼎,多少人梦寐以求能得到一支为自己占卜祸福,长老院千年如一日对签象深信不疑,无疑也就是这么多年以来,它从未出现过偏差,但是这一次……好像失误挺大的,是不?” 萧千夜定了定神,认真的回想起当时北岸城和龙吟姐弟三人交手的细节,那明显是实力悬殊的一战,他们不可能从自己手里夺回古尘,更不可能有机会另凤姬妥协!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为何她们姐弟三人会甘心冒险?一定是得到了某种坚定不移的信念,而这种信念,无疑就是千年以来一直精准无比的鬼王签! 可是鬼王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忽然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 萧千夜越想越感觉后背发寒,刹那间他只觉得浑身一悚,脑海中嗡嗡作响,之前他在无言谷曾无意间听到帝仲和风冥的谈话,上天界似乎已经找到了某种能令帝仲复生的方法,但又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一直无法真的尝试,他们眼下忽然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为了救回帝仲! 他用力按住额头,拼命的想从特殊的共存里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帝仲即使是在神眠之术中,也让他束手无策完全没办法知晓当时的全部对话。 可恶……为什么只有帝仲能轻而易举的知道他的一切想法,他却无法从帝仲那里获取最至关重要的信息! 凤九卿语重心长的看着他,眼下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交织在一起,就连他这个未曾完全牵扯进来的人都感到脑中一团乱,完全理不清头绪,只能好心提醒:“萧千夜,原海至今杳无音信,墟海的真正掌权者就是长老院,但事实就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依然不是鬼王的对手,哪怕被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依然会视上天界为神吧?不过好在眼下夜王似乎只关心自己恢复身体一事,两人并未联手,或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千夜不答话,鬼王的目的他不知道,但夜王的威胁,却是真实的环绕着他,一刻也不能松懈。 凤九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宽慰他的话,又道:“夜王去了无言谷,上天界对帝仲大人的情况很担心,说起来你我谈话至今大人不见踪影,当真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萧千夜无意识的点点头,帝仲这一次进入神眠之术,明显比上次睡的更深更沉,他一点也感觉不到那家伙的气息,甚至会担心他是不是已经意识消散,彻底离开了自己? 众多心烦的事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萧千夜胸口本就郁闷,此时用力晃了晃脑袋,但是这一晃他感觉脑中的意识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反而是前不久天池幻魃的话就像一句噩梦诅咒般的反复在他耳边回响——看清楚了,无魂之身,意识消散就是彻底死亡,你可要……看清楚。 “麻烦呀……”凤九卿也是啧啧舌,担心的道,“夜王不会再给你太多的时间耽搁,没有帝仲大人保护你,你自己一切小心吧。” “我知道。”萧千夜神不守舍的接话,沉沉叹了口气,忽然咧起嘴,露出一个怪异的苦笑,喃喃自语道:“我马上就要回飞垣了,凤九卿,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牵连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到头来还是谁也保护不了,哈哈……我原以为把明姝公主带回来是为了救帝都,没想到却因此害了师兄和师叔,还差点让整个昆仑山一起陪葬!我现在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飞垣……飞垣会不会毁在我的手上?” 凤九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从他对萧千夜提出弑神之计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太多成功的把握,他们都在一场豪赌罢了,赌赢了,满目疮痍,赌输了,万劫不复。 怎么赌,都是输,却不得不在最差和更差之间,万般无奈的做出选择。 “我陪你。”云潇忽然插话,将手慢慢伸入火中,似乎这样就能隔着距离远远的触碰到他。 萧千夜眼里一酸,忍着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泪水看着那只手——那只白骨之手像利刃一样刺痛他的心,他却不顾一切的想握住。 这只手,能将自己拉出绝望的泥潭,宛如仅存的温暖,他分明应该在这时候推开她,只有这样才能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脑子里清清楚楚,身体却无法做出理智的举动? 凤九卿幽然闭眼,不知如何阻止,此时天色稍稍转亮,他不敢继续耽搁以免一会和夜王碰上,于是再次小心的扶起云潇,低道:“我送她回去,她还需要好好休息,倒是你,自己小心吧。” 云潇还想说什么,凤九卿抬起手轻轻按住她的嘴唇,不让她继续开口。 火焰慢慢消散,萧千夜颤抖着手捂住脸,这几日的面壁罚跪都没让他感到一丝疲惫,却在见到云潇那般炽热纯真的眼眸之后,让他整个人散架一般瘫倒在地。 第三百二十二章:提醒 生活总是要恢复平静,他就这么一直在思过崖,也不知道又到底都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旁边的山体忽然开启,原本四面环山的深谷裂出一条小路,他迟疑了一下,看见天澈的身影从那条蜿蜒的小路大步跨来。 天澈见他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整个人有些木讷呆滞,还在那跪着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憋憋嘴,一直担心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远远的就将手里干净的衣裳丢过去,皱着眉头道:“快起来,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这都多久了,一身血腥都发臭了。” 萧千夜这才发现自己仍是身着那天血战回来之后的衣服,胸膛衣襟的衣裳都是破破烂烂的,天澈虽然看起来一脸嫌弃的捏住了鼻子,其实眼里全是欣喜,见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赶紧过来拽了他一把,催道:“发什么呆呢?阿潇醒了好久了,这会应该在等你了吧,还不赶紧过去?” 听到云潇两个字,萧千夜立即回过神来,呆滞的目光也一瞬间恢复明亮,天澈暗暗咋舌,生怕他真的头也不回就去找云潇,急忙又拦着补充了一句:“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就信了!别急别急,你先去旁边剑冢,师父也在等你呢。” “师父在剑冢?”萧千夜果然是听话的顿住脚步,方才眼里的开心之色立马被紧张取代,思过崖和剑冢不过一山之隔,在咸池的另一个方向,天澈认真的点头,提醒道:“师父带着你的剑灵进去几天了,这些时间你在思过崖,他也没出来过,刚才传话让我带你进去,快别傻站着了,赶紧的。” 萧千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衣服,是昆仑的弟子服,天澈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要不先……先换上吧,虽然人是脏了点,好歹衣服是干净的。” “不,不用了。”萧千夜神色凝重,反手又将衣服还了回去。 “你不想穿弟子服了吗?”天澈立即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哼了一声,低声道:“之前的事情我都听唐师姐说过了,你是嫌惹师父生气一次还不够,这会还要自己往枪口上撞?” “师兄,我不能继续留在昆仑了。”萧千夜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喃喃低语,“我做过太多伤天害理之事,继续留在昆仑不过是让师门蒙羞,既然有机会……有机会叛离出走,我不该再回头。” 天澈抿了抿唇,看着此刻的萧千夜,感觉他竟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好一会,天澈只觉得在深心处突地冒起一股无能为力,只能强行又把衣服塞给他,不顾他反对的说道:“你要走也得经过师父同意,我可没这么大的权力赶你走,刚才那些话,你留着去剑冢跟师父亲自说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去,萧千夜艰难的跟在天澈后面,感觉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两人一起离开思过崖,咸池是昆仑山最大的天池之一,一眼望去尽是水光荡漾,映照着正午明媚的日光极为刺眼,天澈走在他前面,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起来,之前我去唐师姐那里看过眀姝公主,她身上的虫印已经消失不会再复原了,师姐还问我以后准备怎么办,是送她回去,还是留下来?” 萧千夜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听见天澈提起眀姝公主,也是感到一阵头疼,五公主以前就不受宠爱,如今又莫名得罪了明溪,多半回了飞垣也是继续被冷落,但是她毕竟是此次灾难的源头,真要让她留在昆仑,会不会让同门心有不满? 天澈在旁边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弊,无奈的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就在此时,清澈的湖水忽然无风自动,水面泛起奇怪的涟漪,两人同时警惕的顿步往湖中心忘了过去,豁然发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一点点凝聚。 转瞬之间,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萧千夜想也不想本能的将天澈拦在身后,警惕的望向湖中的人,黑影冲他们淡淡一笑,隔着很远的距离,通过微风传声:“一段时间不见,二位看起来已经和解了吗?” “夜王……”天澈大吃一惊,在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心中骤然升起一抹无名的恐惧,碧落海一战的画面似乎还近在眼前,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会好好的忽然出现在咸池? 夜王玩味的欣赏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脸上不由得显出得意之色,忽然将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半开玩笑的说道:“说起来之前那个被缚王水狱改造过的试体似乎也在不远处,他竟然还活着吗?” “你……”天澈死死咬住牙,明知对方是激将法,心中仍然怨恨难耐,弟弟天释被他带回来之后几乎无法正常言行,青丘师叔将他安放在一处隐蔽的天池附近,嘱咐自己要带回曾今试药的记录,他这才下定决心第二次折返飞垣。 谁料短短数月飞垣早已经彻底变了天,明溪从皇太子登基称帝,萧千夜却从军阁主沦为全境逃犯被千夫所指,没等他们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一行就已经落入奸计,又再次引发了昆仑山幻魃之灾! 师兄师叔接连遇害,云潇也被无言谷主设计复苏双剑而失去了一只手,他曾得到谷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谁能想到谷主竟然也是上天界的人。 上天界……当真是一个权衡利弊之后,什么都可以作为筹码牺牲的地方。 “那个孩子其实蛮有意思的。”夜王补充了一句,感慨万分,“潜蛟也是蛟龙的一种吧,要不是被你抢走了,我还想带他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 “师兄……别理他。”萧千夜紧蹙眉峰,知道对方只是故意想要挑拨离间,但当时北岸城一战又的确是他理亏,于情于理,他又不好多说什么。 天澈用力的闭了一下眼,摇摇头,没有多说话。 萧千夜觉得心中一阵愧疚,再看夜王幸灾乐祸的脸,真的是不用想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也不想和夜王继续废话,直接挑开话题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大哥的命在你手上,昆仑的事情结束之后我自然会赶紧回去帮你解决封印和阵眼,大人不可不比亲自现身提醒。” “哦……记得就好。”夜王笑了笑,他在黄昏之海恢复的时间越久,身上独特的神力就愈加明显,萧千夜是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咸池的水正在以夜王为中心,逐渐泛起墨色水纹,像一种无声的威胁,又道:“萧阁主若是回飞垣,以你的这张脸,真的是太容易被人认出来,若是不介意,我想借你个人,他可以帮你悄无声息的掩人耳目。” “借我个人?”萧千夜冷冷重复这四个字,夜王怎么会好心想要帮他,无非是这一次耽误的太久让他不耐烦了,夜王从咸池上方一直晃到他身边,笑咯咯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也不是我一定要把他塞给你,只不过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非常担心他女儿的情况,反正我本也要他盯着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来帮你,如何?” 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立马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不等他回绝,夜王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凤九卿熟悉上天界的术法,不仅能帮你,更重要的是……相比你的腹背受敌,他更能保护好云潇,你说是不是?” 这一次萧千夜没有反驳,他最担心的人无非就是云潇,如果凤九卿真的愿意保护她,那自然是最佳的人选,只是这家伙对云潇是真心吗?他毕竟是亲手将凤姬送给夜王过的人,真的能信任吗? 夜王冷哼一声,对于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他一直是三分信任七分堤防,自己虽也不知道他此次主动提出这种要求到底是真的放不下女儿还是另有隐情,但是凤九卿的确能带着萧千夜快速到达各地封印而不被察觉,找回身体恢复原貌,这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哼……我那位好友似乎是开始神眠了?既然如此,萧阁主若是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和凤九卿谈吧。”夜王轻轻冷笑,料想凤九卿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他现身的目的本就只是为了提醒萧千夜,此时目的达到自然也不准备多做停留,只见那道黑色的残影向周围晕染散开,不过一会就化成一抹烟雾往高空升去。 萧千夜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天澈看了他半晌,脸上先是不满,再是无奈,说话的语气也明显低了下来:“千夜,夜王是不是一直在逼你什么?你大哥……” “没什么。”萧千夜打断师兄的话,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色也平静许多,弑神之计他从来没有和师门提起过,对现在的昆仑而言,他依然是个背弃故土,草菅人命的逃犯吧? 想到这些,萧千夜只是不解不安的望向剑冢方向,既然如此,师父为什么还不肯将他逐出师门?甚至他主动要走,师父不仅不同意,反而大发雷霆? 天澈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这件事应该是另有隐情,但他怎么想也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只得头疼的揉了揉脑门,叹道:“千夜,我虽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何选择和他合作,但上天界不是善类,你心中要有个数,剑冢就在前面了,你自己进去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决心 咸池的另一边,巨大的山壁上映射出一个淡金色的圆形咒纹,在萧千夜靠近之后开始慢慢旋转,剑灵特殊的低鸣从山体里传出,天澈不再继续往前,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进去。 萧千夜一路走到山壁下,仰头凝视着同样巨大的咒纹,还清楚的记得年幼之时,师父带着他以御剑术来到剑冢,没等他惊喜的将眼前的景象看个明白,剑灵直接冲入了山壁中,在瞬间的漆黑之后,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光被封在山壁里,显得幽深又神秘,曾让年幼的孩子,忍不住屏息,不敢出声。 此时,萧千夜心中一动,天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在背后缓缓道:“师父一贯对你格外器重,三个亲传中,你是最早得到剑灵的。” 萧千夜脸色木然,眼眸一沉没有回话,只是点足掠起窜入山中。 剑冢一如当年,那些灵力充沛的长剑静静的插在山壁上,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主人。 萧千夜大步向前,年幼之时的欣喜已经完全不复存在,甚至也不敢多看两侧剑灵一眼,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一直往深处走去,直到看到师父熟悉的背影出现在祭剑台上,顿时感觉到手足皆软,胸闷无比,非但没敢继续上前,反而无意识踉跄退了几步,低头呆在原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姜清转过身来,依然是那般气定神闲,只是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琢磨不透的笑,一挥袖,一个白色的东西从背后剑匣里飞了出去,蹭的一下插入他前方的土地中。 萧千夜本就低着头,惊讶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剑灵,昆仑的剑灵一旦受损是无法修复的,但是沥空剑此时多了剑鞘,也是那样纯白色,仿佛能透出光来。 他颤巍巍的伸了一下手,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去触摸那柄剑,又在指尖即将碰到剑柄的一瞬间触电一般飞速收回,这才艰难的抬起眼睛,望向自己的师父。 姜清看着他惊骇神色,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反而是自己淡淡一笑,说道:“沥空剑是采用咸池水下一块锋利的白耀石,耗时近百年,历经整整一代人方才锻造成功,其剑身通体雪白,格外醒目,先人感叹其不仅锋利,外形上也极为罕见,于是准备将残余的部分白耀石制成剑鞘,只可惜,剑鞘尚未完成,铸匠因故去世,此事便一直延缓了下来。” 萧千夜静静的听着,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长剑,那年从剑冢得到沥空剑,师父只是沉默了分毫,从未对他言明过此剑的过往,这些年他虽善待沥空剑,但究其背后往事,其实也是一无所知。 “你这次回来,剑灵受损严重,但沥空剑似乎依然想继续和你并肩而战,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姜清顿了顿,这短暂的停顿就让萧千夜脸上剧烈的变化,眉宇间的焦虑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心中杂乱不堪,姜清暗自长叹,这才继续说道,“只不过剑灵上附着云潇的一魂一魄,我不知这种来着飞垣的邪术是否还有其它弊端,但如若魂魄受损,本尊多半回受其影响,我寻思良久,便想起这个尚未铸造完成的剑鞘。” “师父……您都知道了?”萧千夜没想到师父已经知晓了一切,心中的愧疚更是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迫使他情不自禁的大退了几步,目光不住闪躲不可置信的问道,“既然您已经知道沥空剑上有着阿潇的魂魄,为何……为何还要将它还给我?” “还给你,是剑灵自己的期盼。”姜清淡淡接话,继续不动生色的指引他的思绪,“但凡神器多半有自己的意志,我曾想将它永封剑冢,但它似乎不愿意,一直试图回到你身边去,剑上的魂魄,亦是如此。” 萧千夜猛然抬头,撞见师父严厉的双眸,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但心中仍是难以置信,姜清无奈负手,深深地看着他:“潇儿虽然昏迷了几天,但是剑中魂魄一直惦记着你的安危,我若真的狠心收回此剑,怕是不仅伤了剑灵,也伤了她的心。” 萧千夜只觉得哑口无言,喉咙干涸的难受,脑袋中嗡的一声大响,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在他如此狼狈之际,他的剑灵,他所爱的人,依然没有抛弃他! 姜清却脸色突然一沉,厉声道:“剑灵你收好,但若执意离开,剑灵不可再用。” 萧千夜用力咬牙,他以决心离开昆仑,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带走这柄剑,师父是在考验他吗?如果他此刻拔剑,是不是就说明自己仍是昆仑弟子? 他在犹豫,神色充满了焦虑和挣扎,几次伸手又收了回来,姜清一直默默看着弟子的举动,既不催促,也不再说任何话,就那么不远不近平静如水的看着他。 “师父……”萧千夜深深呼吸,重重的在恩师面前双膝跪地,忍着心中针扎一般的疼,虽然身子抖得无法自制,但眼中神色的确是在慢慢凛然,他先将手里的弟子服轻轻放在旁边,然后一字一顿说道:“师父,弟子已经辜负了很多人,如今无颜取回此剑,也不配继续身着此衣,请师父原谅徒儿,真的不能再回来。” 话音刚落,沥空剑自行从坚硬的地中蹦出,一下子在他眼前树立起来。 萧千夜愣愣看着剑灵,剑鞘的确是只铸造了一半,精致的花纹到一半的地方就截然而止,再往下只是朴素的白模,但能看出是同一种材质,白的透出光来。 这样温柔的光泽,此时在他的眼中却无比刺眼,萧千夜紧咬着嘴唇艰难的伸手碰了碰沥空剑,像和一个老朋友叙旧一般,努力平稳着语气:“对不起,你跟了我多年,我却不能护你周全,在我心中,你是比古尘更为重要的存在,只可惜……是我辜负了你。” 剑灵颤了一下,似乎是里面的灵魂也察觉到了这种悲痛,无声的叹了口气。 “你真的要走?”姜清缓缓从祭剑台走了下来,这几步在萧千夜看来,每一步都沉重的像走了一万年,直到师父走到他身边,习惯性的俯身伸手扶了他一把,他下意识的抬头身子往后缩了缩,没有起来。 “你真的要走?”姜清重复了一遍,嘴角边却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微笑,忽道,“你八岁孤身前来求学,一招一式皆是我亲手所授,还有那封十剑法,学了一半人就跑了,现在出去跟人说只会封不会解,真是不成器,落人笑柄。” 萧千夜惭愧的避开师父的目光,姜清脸上的神色仍是柔和:“千夜,为师看着你长大,你变了不少,但本心依然如初,为师也知道你坚持要走,是为了昆仑的声誉,但为师是真的不忍心你一人负担所有。” 萧千夜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他没有告诉师父事情的真相,师父却依然坚信他有苦衷。 姜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将目光望向他走来的方向,低道:“方才剑冢外面那个人就是传闻中统领万兽的上天界夜王吧?有这样的人做你对手,你到底有几分胜算?” “胜算……您,为何会这么说?”萧千夜一惊,所有人都以为他投靠了夜王,将他视作上天界的走狗,师父是如何看出来夜王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呵……我若是看不出来,岂不是罔作你师父?”姜清随意的笑了笑,加重手上的力道强行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背过身继续往深处走去,淡道,“你坚持要走也行,带上沥空剑跟过来吧。” 萧千夜不知道师父此言此举到底是何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穿过剑冢的最深处,眼前视野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处平坦的镜面。 “这里是?”萧千夜是第一次来到这么深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气紧跟着师父踏上镜面,这才忍不住低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这哪是什么镜面,这分明是被封十剑法冰封了不知道多久的一只凶兽! 姜清指着下方的凶兽,看向萧千夜的眼神也逐渐凝重,认真的道:“这是一只梼杌,和你的先祖穷奇一样是传说中的凶兽,千年前被我派斩杀,它死后尸身散发出极寒之气,比昆仑的万年冰雪还要寒冷,于是便利用封十剑法冰封于此地,学习,终究是要有始有终,教完你完整的封十,我就放你离开。” 萧千夜惊讶的看着师父,想必是之前师父和秋水师叔通信之时就已经知道了他曾用对付兽类魔物的剑术对付了人!这哪里是要真心赶他走,分明是怕他以后再用封十剑法误伤无辜,自己又无法解除冰封酿成大错,所以才要在他离开之前,将这种剑术完整的教给他! 姜清也不点破,震袖出剑。 眼前的景象宛如时间倒流,师父亲自教导他剑术,刻意放慢手里的动作,虽不言不语,但极为认真,有时候还会故意转身顿足,只为了他能看的更清楚一些。 他像幼年一样紧盯着师父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眨眼就会错过任何细节。 不同于帝仲只用了几秒钟教他六式,师父的动作真的已经放至最慢,掌下的气如何凝聚,身体又如何运转灵力,剑灵几番轻微的转动,挑起,刺出,就像慢动作一般在他眼前展示。 一套完整的封十剑法之后,脚下的镜面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冰裂,噼啪一声向两侧裂开一条巨大的缝,远古凶兽栩栩如生的平卧在下方,透出致命的严寒。 萧千夜恍若失神,这种严寒和他体内的如出一辙,让他立马意识到脚下的这个东西,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同类。 姜清已经收剑回匣,擦肩而过的刹那,依然不舍的看了一眼弟子最得意的弟子,这才悠然叹息:“你走吧,沥空剑也一起带走,若是有后悔的一天,愿意拔剑之时……你仍是我的弟子。” 萧千夜一言不发,没等他反应过来,沥空剑远远的飞进他的怀中,竟发出孩子一般委屈的呜咽声。 第三百二十四章:劫后相逢 萧千夜无奈的低头摸了摸沥空剑,再等他抬头望向掌门师父的时候,姜清已经不知不觉的离开了剑冢,他赶紧追了出去,发现咸池旁只有天澈一个人,见他匆忙跑出来,天澈远远的对他挥了挥手,也没有细问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道:“阿潇醒了之后就被唐师姐接到鹿吾山去了,对了,最近还来了一个人,你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凤九卿吗?”萧千夜立马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虽然感到有些头疼,但又担心云潇的情况,还是决定赶紧过去,天澈笑咯咯的一把拽住他,捂着鼻子嫌弃的骂道:“拜托,能不能先去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服?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穿昆仑的弟子服,之前你住的地方还有些旧衣裳,阿潇一直好好给你收着呢。” 萧千夜情不自禁的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一身,忽闻一声熟悉的鸟鸣从高空传来,天澈也一起望过去,只见天征鸟开心的俯冲而下,带着一股劲风直接窜到了他眼前,大鸟歪着头往主人身边使劲蹭,紧紧挨着他的胸膛竟然是不合时宜的撒起娇来。 “呵呵,这家伙也很担心你呢。”天澈摸了摸大鸟的羽翼,心中感慨,嘴里忍不住长叹一声,忽然饱含深意的望了一眼自己的师弟,淡淡的说道,“你看看,不仅仅是师父师妹,连你养的大鸟,你的剑灵都很在乎你呀,所以……你也别总是什么也不说,一个人默默担着。”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咧嘴笑了笑,师兄的话他怎么听不明白,但是他又真心不想,不敢再牵连其他人。 他没有再使用御剑术,而是像这些年纵横飞垣的那样坐上天征鸟,大鸟兴奋的载着主人腾空而起,巨大的羽翼掠过如镜面一般的咸池水面,直接朝着他小时候住过的论剑锋飞去,天澈在下方被这阵劲风吹的抬手遮挡,再等他往天空望去之时,一人一鸟已经从视野里消失。 萧千夜先是回去梳洗了一下,果然如师兄所言,他曾经穿过的旧衣服都还整齐的摆放在衣柜中,他随便挑了一件穿好,立马又马不停蹄的往另一边的鹿吾山赶去。 鹿吾山的草药味还是和稀薄的云烟一起飘荡而出,很远很远就能闻到那种独特的香味,昆仑一派虽未直接参与这一次诛魔,但因清气曾被魔物阻断,一些修行低的弟子还是难免受到影响,致使神志混乱,甚至还有严重的产生了恐怖的幻觉幻听,此时唐红袖已经将弟子房全部腾出供伤患治疗,鹿吾山一片忙碌,到处都是穿梭的人影,就连煎药的炉子都摆到了广场上。 萧千夜急急忙忙的跳下来,原本他离开多年,新入门的弟子好多就不认识他,这次当众被掌门呵斥,甚至罚他去剑冢思过崖面壁罚跪,这一下不认识他的人也都知道了掌门还有这么一号徒弟,毕竟掌门虽然深入简出,平时又喜欢四处云游,即使在指导剑术上一贯严厉,但也许多年没有如此大发雷霆过了,他倒好,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把掌门气个半死,一下子就在昆仑大名远扬起来。 凌波正在鹿吾山的广场上摇着扇子给药炉煽火,这会远远的看见他从天征鸟上跳下来,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去拽住了他,萧千夜心急如焚的环视了一圈,抓着凌波问道:“你云师姐在哪?快带我过去。” “你你你,你先别急!”凌波死死拉着他,不等他把嘴里的话说完,唐红袖的呵斥声已经传入耳中,吓得凌波一个激灵赶紧扯着嘴角露出僵硬的傻笑,又挤眉弄眼的对萧千夜悄悄提醒,“唐师姐来了……你小心啊,这几天师姐心情不好,你可千万别惹她生气!” “凌波!药炉子火都快熄了,你还在这里偷懒?”唐红袖其实早就看见了萧千夜,憋着一口气先把凌波从他身边毫不客气的拎走扔了回去,这才上上下下将这个人看了几遍,这一看气更是不打一出来,唐红袖本想好好跟他谈一谈,可脑子一热,本能的就是一脚踹了出去! 萧千夜自然是清楚唐红袖的性子,他只是象征性的抬手挡了一下,往后退了一小步,赶紧问道:“唐师姐,阿潇在哪?” “你还敢提她?”提到云潇的名字,唐红袖本就火冒三丈的气更添一把火,逼近一步又是一脚毫不客气的踹了出去,萧千夜被她逼的一直后退又不能还手,鹿吾山一广场的人都目瞪口呆的望了过来,只见他们一个往前逼,另一个一直往后退,眼见着再退一步就要一脚踏空坠入悬崖,唐红袖依然不依不饶。 萧千夜无可奈何,任凭她最后一脚高高的抬起踢在自己胸膛上,他往后再退一步,整个人往后仰倒。 “喂!”这一下反而是唐红袖吓了一跳,本能的伸出手一把拎住萧千夜衣领用力又把他拽了回来,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唐红袖气鼓鼓的瞪着他,满面通红,“你不怕摔死?难道你以为我也会像那个傻子一样跟着你跳下去?” “师姐又不会真的把我踹下去。”萧千夜赶紧赔礼,耐着性子低声下气的问道:“师姐,我刚刚听天澈说阿潇醒了之后被你接了过来,她在哪?我想见她。” “你见她做什么?你还有脸去见她?”唐红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嘴上毫不客气的骂着他,眼里顿时就闪出了细细的泪光,背过身去哽咽了一下,然后又重重吸了几口气,等到情绪稳定下来才又转回来,叹道:“外伤就只有右手,但是内伤……内伤很重很重,她现在就像个沙漏一样,全身的内力和灵气无法汇聚凝集,一直在往外持续流失,短时间可能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如果一直继续下去,她会越来越衰弱,慢慢变成个普通人,再然后……也许会危及生命。” “怎么会?”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唐红袖见他紧张的面庞,心中的气方才好一些,有道,“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师父亲自来给她看过,我看师父表情非常严肃,也不敢多问,现在她爹……就是那个凤九卿在照顾她。” 听到凤九卿三个字,萧千夜顿时回神,连忙追问道:“他在哪?” “你们认识?那家伙真的是云潇的父亲?”唐红袖眨眨眼睛,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这几日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凤九卿一直对云潇嘘寒问暖,端茶喂药好不殷勤,虽然看起来是真的真的很关心她,但是那张太过年轻的脸庞总是让人无法相信两人的关系会是父女!就连这段时间住在鹿吾山养伤的一些女弟子都时不时找借口从那边绕路,就是为了能多看一眼那家伙! 坦白而言,那张脸是真的让人着迷,凤九卿脾气温柔,会低声细语的提醒弟子们小声一点,也会对她们露出好看的笑。 如果不是知道那家伙是秋水师叔的丈夫,是云潇的父亲,估计一定会有胆子大的女弟子不顾一切的去跟他表白心意吧? 唐红袖尴尬的咧咧嘴,赶紧用力摇了摇脑袋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抬手指了指一间房,说道:“阿潇醒了几天了,一直下不了床,前不久无言谷主送来了一种叫月白花丸的东西,她也不肯吃,哎……你劝劝吧,我虽不知道那种药到底是什么东西制成的,但是拿在手上就能感觉到非同凡响,想必对她是极好的。” 唐红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囊塞到萧千夜手中,忽然又压低了声音,慢慢的,低低的说道:“萧千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要是敢对不起她,下次我一定把你从鹿吾山扔下去,哼。” 萧千夜心不在焉的捏着那个药囊,月白花丸……这难道是谷主从烈王紫苏那里取来的? 唐红袖冷哼一声,推了他一把骂道:“赶紧去吧,要不是她自己也很想见你,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松口,哦对了,那个五公主明姝,现在也在鹿吾山暂住,你自己惹的事情一会自己去做个了断吧,别婆婆妈妈的,总是拖着人家不给个准话。” 萧千夜嘴角一抽,想说什么又被唐红袖严厉的目光制止,只能点点头嗯了一声,立即小跑往云潇的房里赶过去。 他心里砰砰直跳,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没想到一只脚才跨入,里面飞过来一个装满的水杯,直接照脸就砸了过来。 萧千夜本能的侧身躲了一下,水杯贴着他的鼻尖飞过,在后面的地面上碎成粉末。 他默默看着房间里的人,云潇靠在床榻上,尴尬的笑着,一只手正紧张的按住凤九卿,而凤九卿原本温柔和蔼的脸庞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翻脸比翻书还快,想都没想就勾起桌上的茶杯对着他砸了过来,他沉了口气继续往前迈了一步,凤九卿冷哼一声,指尖微微一勾,桌上的茶壶晃晃荡荡的飞了起来,也是沿着同样的路线照脸就砸了过来。 萧千夜抬手接住那个茶壶,轻轻的放回原处,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凤九卿忽然站起来向他走近,他手里还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正在那吹着气给云潇喂药,这会见他来了,索性直接将手里的药碗塞给了萧千夜,冷道:“药很烫,吹凉了再给她喝。” 萧千夜还没反应过来他这种三百六十度的巨大转变,凤九卿已经飘然走出了房间,眉头紧锁的回头望了一眼,冷道:“看什么?我现在不出来透口气,一会指不定就想打死你,萧阁主,我们一会再谈。” 萧千夜目光一沉,见他果然是大步走远,也不想多说什么,赶紧来到云潇面前,小心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云潇呆了一下,慢慢扬起虚弱的笑,靠在他胸膛上,安心的闭眼休息。 第三百二十五章:自责 “阿潇,我要回去了。”萧千夜轻抚着云潇的头发,低低说着话,心中却是一阵无名的悲凉,他这一走,或许再无回来之日,在不久前他已经成为飞垣的罪人,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背弃师门彻底离开昆仑山,可即便如此,这么多无奈这么多不甘也是无人可诉,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努力将泛滥的情绪一点点逼了回去,极力保持着冷定继续说道,“夜王来找过我,我不能继续耽误下去,否则我大哥就会有危险,阿潇,我……” 他迟疑了一下,到嘴的话又被生生吞了下去,云潇抬着眼睛认真看着他,一反常态的一言不发,那双眼里仿佛蕴含着光芒,让他瞬间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只能慢慢的、轻轻的说道:“我这次回去,大概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师父也已经同意了,所以我想、我想……” 萧千夜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云潇,发现她面容沉静看不出有丝毫波动,还是紧闭着嘴不说话,这一下让他心里五味陈杂,声音也忍不住失去底气再度放慢放低,虽然是贴着她的耳根,还是轻的几乎听不见:“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是这一次,我不想一个人回去了,阿潇……你还愿意陪我一起吗?” 这句话出口之后,两人之间鸦雀无声,是长久又令人窒息的沉默,萧千夜的心怦怦直跳,这是他第一次对云潇产生这么恐慌的情绪,让他无意识的用力握拳,紧张的咽了口沫,这个女人从年幼时期开始就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他从来不担心有一天这个人会离家开,为什么这种时候她会沉默,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吗? 带她在身边无疑是危险的选择,可是为什么心中有种奇怪的冲动,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和她分开。 他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没底,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越说越乱,越说越没底气,然而云潇只是一直静静的听着,既不出声,也不给他任何回应。 “阿潇……”隔了好一会,萧千夜只感觉情绪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是真的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紧紧的按着云潇的肩膀,终于认真的将目光平时对方,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阿潇,我想你陪着我,我想你在我身边。” 云潇直勾勾的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竟然是谁也不肯先挪开视线,直到云潇忽然咧嘴噗嗤一笑,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萧千夜奇怪的蹙眉,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她娇腻的扑到自己怀里,发出一连串奸计得逞的笑,不怀好意的笑道:“这次知道害怕了?有本事和八年前一样头也不回就走嘛!” 萧千夜呆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云潇之前的沉默不语只是在报复自己八年前的不告而别,那一年的得知家中惨变之后,他是心急如焚的就先掌门师父辞行,他其实非常害怕面对这个从小喜欢的姑娘,从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此生也许不会再回来,可云潇还是追到了山门处,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挽留她,但是他也能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云潇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将自己最珍视的家徽交到云潇的手里,从此就怀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这个女孩有一天能来飞垣找他。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一瞬间冒出来的自私幻想,竟然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萧千夜轻轻抱着云潇,轻拍她的后背,心里却难受的像被一块巨石堵住,忽地脸色一变像是被抽干了全部的血液再无一丝生气,他是回来了,可他是戴罪之身回来,甚至还连累了同门,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做出任何一件光耀师门的事情,反而是一次次让昆仑蒙羞,他必须得走了,无论是被师父清理门户,还是作为冥顽不灵的叛徒自行离开,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没事,没事了。”云潇看着他的脸庞,慢慢伸手沿着脸颊轻轻拂过,她的指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温热,甚至莫名变得有几分冰凉,苦笑一声,低低安慰道,“我什么都知道,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不可能面面俱到,人嘛,总会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你也别太过苛责自己了。” “阿潇……对不起。”云潇的一番话,像是挑断最后一根稻草的利刃,让他本就自责难忍的内心更加如同火燎般钻疼,他慢慢伸出手来贴着云潇依旧苍白虚弱的脸,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一秒不肯挪动,“我救不了师兄,也没能保护好秋水师叔,我明明知道五公主有问题,我明明能阻止一切,可我、可我像个废物一样什么也救不了,阿潇,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云潇心中一酸,但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安慰他,任他失神无措的一直摇着头,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般喃喃自语的自责:“我为什么会把你留在无言谷?我不是轻信了上天界,我只是害怕,害怕你有身孕之事被师父师叔们知道,更害怕他们责备我保不住自己的孩子……我不该把你留下的,任何时候,我都该在你身边,而不是将你托付给其他人。” 沉默片刻,萧千夜咬了咬牙,艰难的抬头,又仔细地看了看云潇的面容,低道:“阿潇,直到秋水师叔死去,我都没能对她改口喊一声‘娘’,你会怪我吗?我真的太懦弱了。” 云潇的手也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终于剧烈的一颤,心中一阵惘然,神情茫然的往后缩了一下,那时候在钟鼓山下,她眼睁睁看着娘亲被困在献祭之阵中,心脏被魔物夺取只剩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她本能的第一反应也只能是拉着帝仲的手苦苦哀求,奢望传说中的神之领域真的能力挽狂澜起死回生,直到萧千夜将她拉回到天征鸟上,用手遮住眼睛不让她看到最后的惨况,那时候的她才真的明白过来,人,真的是很无奈的生物,除了看着,别无他法。 这几日她在梦中反反复复见到自己的娘亲,她坐在论剑峰,每天都在温柔的等着自己回来。 她越不说话,萧千夜的心里就越加自责,云潇用力吸了口气,忽然用手掰过他的脸,认真的道:“明玉长公主一事一直都是我娘的心病,这么多年来虽然她不提,我也知道她心中有一个愧对多年的人,否则她不会明知五公主身上带着虫印还毅然涉险,如今五公主终于从中挣脱得以重获新生,我娘……我娘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会很开心吧。” 萧千夜抿抿嘴,她分明眼中含着泪水,还是故作镇定的说这种话来安慰自己!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就不要一直提了。”云潇捏了捏他的鼻子,低下头忍了一下泪水,然后才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抬手指了指屋外,拉着他的袖子来回晃了晃,哀求道,“我其实醒了好久了,就那天偷偷去看你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可是唐师姐不让我下床,现在躺的腰酸背痛腿都麻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就在外头的广场上透透气?” 萧千夜犹豫了一下,转头往门外望过去,这时昆仑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残阳余辉微弱地洒在皑皑白雪之上,透出一种宁静又壮阔的美。 “求你了。”云潇立马贴过去撒起娇来,萧千夜最怕她在自己眼前这幅模样,真的是想拒绝都拒绝不了,他认真的想了想,自己站起来俯身将她拦腰抱起,又扯了一条厚实的毯子裹在身上,然后才抱着她一起走出去透气,云潇却是呆住了一瞬,然后噗嗤笑出声,乐呵呵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小声的说道:“喂,你个呆脑子,我是说我躺了这么久自己想下来走走,不是让你抱着我出去看日落好不好?” “那不行。”萧千夜想也没想的一口拒绝,他本就说不过云潇,这时候干脆不和她废话争执,任凭她在怀里捏捏捏捏的说着歪理,愣是一个字也装作听不见,直接抱着她绕着鹿吾山的大广场绕了一圈,他脚步极快,又刻意加快了速度,广场上本就有许多弟子,这会奇怪的看着他抱着个云潇走的飞快,一人骂骂咧咧,一人沉默不语,好不尴尬。 在鹿吾山的三个方向,唐红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故意别过头去当作没看见,凤九卿蹙起眉峰,忍了心中一口气,想想也还是算了,只有明姝公主在自己的房中深深的看着他们,自嘲的咧嘴笑了笑。 这一圈下来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两人又立即回了房间,云潇气的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闷闷骂了一句:“你好敷衍!” 萧千夜给她盖好被子,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这才松了口气不紧不慢的安慰道:“养伤要紧,你还要陪我去很多很多危险的地方,没有个好身体怎么行?” 云潇眨眨眼睛,心头郁闷,看来气还未消,萧千夜赶紧凑过去好声好气的哄了一番,好不容易见她脸上轻掠过一丝微笑,心里才松了口气,趁热打铁取出唐红袖塞给他的药囊,劝道:“这是月白花丸,应该是从烈王那拿来的,阿潇,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讨厌上天界,可是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月白花生长在灵兽遗骸上,对你是极有用的,听话,把药吃了。” 云潇眉头一皱,才泛起红晕的脸颊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冷冷道:“我不想吃他们的药,我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这句话脱口的同时,萧千夜无意识的按住额心,感觉脑袋抽了一下,莫名空白了一瞬。 他不动声色的镇定了一会,心中疑惑,奇怪啊……那家伙明明在神眠之中,竟然还会对云潇的话产生悲痛的情绪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光镜 这样复杂的情绪波动只持续了一瞬间,他轻轻晃动脑袋,好像刚才汹涌而上的悲伤只是一种错觉,帝仲依然无声无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反而是让他心中担忧不已,主动握住云潇的手为他辩解:“阿潇,你别怪他,他若是想化形而出,需要上天界一种名为神裂之术的术法支撑,但这种术法只能在神力极为深厚的地方才能稳定维持,之前被天池幻魃切断了昆仑清气,他其实真的很勉强自己了,你……你不要怪他。” 这句话说完,萧千夜莫名其妙的嘴角一抽,心里苦笑了一下,他最害怕的事情无非是那个人会从自己身边夺走云潇,为何这种时候会忍不住为他辩解?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在心里自问过无数次,从一开始坚定不移的想要和帝仲分离,到如今越来越茫然无措,或许真正的答案他从来都不知道,又或许是根本不敢去细细思考,每多想一次,煎熬就多添一分。 “我没有怪他。”云潇立马就反应过来萧千夜嘴里的“他”指的是谁,连忙正襟危坐挺直了后背,她端详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到那一丝独有的金银异色,却又发现此时那双瞳孔真的是飞垣人常见的青碧色,她也不知道帝仲是否能听见自己说话,只是怕刚才无心脱口的那句话会真的让他伤了心,立即改变了说辞,小声补充道:“我是不喜欢上天界,但是、但是……你除外。” 萧千夜先是呆了一下,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中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不安和自卑,反而是舒心一笑,好似一块悬着的巨石终于安稳落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搓揉起来,喃喃自语,“嗯,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云潇从他手里接过药囊倒出一粒月白花丸塞到口中,又指了指被他放在一旁好久的那碗药,提醒道:“都凉了哦。” 萧千夜这才急忙端起药碗,一试温度果然早已经冰凉,他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急忙端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好好躺着休息,我让凌波去温一温。” “拿回来!”云潇被他憨厚的表情逗笑,一把拽住袖子不让走,萧千夜只能原地顿步,只见云潇从他手里将药碗端走,掌心中间噗的一下燃起火光,眨眨眼睛得意的道,“我自己端着不就能温一温嘛!干嘛还要拿出去麻烦凌波,外头都忙死了,别去给他们添乱了。”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这才想起来不论是昆仑的灵术,还是身怀灵凤之息的火种,她确实是可以轻易的将放凉的药重新温热。 然而,她掌心里的火光只是闪烁了一下就迅速熄灭,云潇奇怪的握了一下拳,她的右手虽然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还是收缩自如,但毕竟已经被吞噬的只剩白骨,灵力无法自由运转,她这么想着,又用左手单独端着茶碗,再次尝试燃起灵术火焰,这一次火焰明明灭灭依然极不稳定,还不到半分钟也熄灭了。 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面容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常,心中已经升起一股惊恐,顿时联想起之前唐红袖跟他说过的话,她说云潇的身体此时就像一个沙漏,灵力在不断流失无法汇聚,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她会慢慢变成普通人,甚至危及生命! 云潇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那股灵力在她掌心凌乱的游走,无论她怎么控制都像一盘散沙,她稍稍抬眼认真的打量了一眼萧千夜,想从他过于冷定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萧千夜立马上前从她手里拿走了那碗药,故作镇定的轻轻笑了笑:“温一下药能花多少时间,你还没恢复别乱来,好好歇息,我一会回来看你。” 云潇一动不动看着他,他一贯是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这时候眼里的慌忙早就无法自制的流出,但她终究只是点点头,拉了一把被子盖住身体,假装休息。 萧千夜急匆匆的走出门,本想去找唐红袖,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凤九卿勾着肩膀拽到了另一边,他看了看对方手里一口也没喝的药,直接抬手就是一记重敲落在萧千夜脑门,骂道:“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 萧千夜这才看清楚眼前人,他虽然一直不待见凤九卿,但他毕竟是云潇的生父,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能在这时候太不搭理他,再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萧千夜也不顾上以前那些芥蒂,一五一十的把云潇的状况告诉了凤九卿,凤九卿忽然叹了口气,这些反常他早就发现了,这几日也一直尝试帮她恢复,然而受损的火种现在就好像在风中飘零,随时来一阵狂风,或许就会熄灭。 他见凤九卿长时间的不说话,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更是焦急难耐,凤九卿静静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这才低声说道:“秋水当年怀上她之后就曾出现严重的排斥反应,到最后我不得不设计从皇室骗取沉月来为她压制这股致命的火焰之气,但是即便如此,生下云潇也是让秋水元气大伤,上次我在帝都见到秋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身上的病根很重很重,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常年留在昆仑之巅,都没能丝毫缓解那时候留下来的隐患。” 提到妻子,凤九卿的语气一下子就低沉下去,情不自禁的往西面望过去,对着那个方向默默看了好一会,喃喃自语担心的解释道:“潇儿本就从娘胎里带出来了病根,如今又重蹈覆辙,现在的身体就和秋水一样,甚至是比她更为严重,其实唐红袖之前有来找我问过,可惜……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如何逆转,或许只有她真正的母亲,浮世屿的那只皇鸟澈皇才清楚。” 萧千夜用力握拳,脑中想起无数人和事,上天界,浮世屿,墟海,鬼王,龙吟,皇鸟,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越缠越紧。 凤九卿深深的望了一眼萧千夜,这一眼极为复杂,好似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凝固了几分,又缓缓说道:“前不久在北岸城,我曾见你们举止亲密,已经不像是普通师兄师妹那种关系了,当时我只想着你们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有些男欢女爱也没什么不正常,我也不是个守旧的人,更何况有帝仲大人在身边,就算你不懂分寸,难道他会不知道后果?我以为他会阻止你,结果……结果你真的是,要气死我。” 凤九卿长长叹了口气,他说的很含蓄,也一直在隐忍自己心中的愤怒,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想一想,帝仲大人的意识似乎还不稳定,时不时需要以神眠之术来恢复神力,他不可能像照顾孩子一样一直照顾你们,换成任何男人整天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是一定控制不住的,呵……就像我当年,明知道后果不可预估,还是固执的和秋水成了亲,甚至有了潇儿。” 萧千夜低着头,被他训的哑口无言,真的像个被父亲教训的孩子,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凤九卿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还记得那时候在天征府和你相见,我曾警告你离她远一点,你甚至还答应我会把她送回昆仑,那明明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一样,萧阁主,一开始我觉得你们并不合适,潇儿是那种很黏人的姑娘,就好像人们常说的那种小鸟依人?而你,你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帝都军官,但是现在……” 凤九卿若有所思的停顿了片刻,萧千夜却感觉心跳的飞快,第一次感觉眼前的家伙有那么一点“岳父”的样子,凤九卿见他脸颊瞬间荡起的一丝紧张,自己也是忍不住好笑,憋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嘛,其实现在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合适,但是比那时候稍微好一点了,我其实不会对你们多加制止,只要她喜欢你,你不辜负她,我这个当爹的,倒也不想多管闲事。” 听见他对自己的这番评价,虽不知道为何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还声名狼藉,凤九卿对自己的敌意反倒是减轻了不少,萧千夜眼中无意识的闪过一丝欣喜。 凤九卿冷哼一声,立马就语气一转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将眼下最头痛的事情如实展开,淡道:“夜王命我跟着你,要加快各地封印的解除速度,说起来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离开飞垣有一段时间了,现在那里究竟又是什么情况,你可有途径了解?” 萧千夜也同时蹙起眉头想了想,从怀中摸出萧奕白给的那枚家徽,但他自己并不会通过这东西开启所谓光镜,通常只能等着大哥主动联系自己。 凤九卿自然清楚他不懂这些术法,于是从他手里直接夺了过去,放到眼前认真看了好一会,那只冰蓝色的眼珠里是另有乾坤,像神秘的黑洞透出身后的灵力,凤九卿忍不住嘀咕道:“果然是光镜之术,你大哥身上其实也残留着战神之力,如果不是被夜王的夜咒封住了一部分,无论是自保还是保护你都应该是绰绰有余,可惜了,那时候我明明帮了他,他却犹豫了。” “你能联系到他吗?”萧千夜指了指家徽,有些莫名的期待,提醒道,“他有时候会开镜找我,这边应该也能找到他吧?” “可以试试。”凤九卿毕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人,也算是对这种术法略知一二,他缓缓退开一步,用一只手指点住凶兽冰蓝色的眼睛,然后慢慢运动体内灵凤之息,倏然间,一红一篮两种灵力剧烈的交织碰撞了一番,果然在他面前折射出一个明晃晃的光化镜面! 萧千夜欣喜的走过去,却发现凤九卿的脸庞瞬间变得极为严肃,目光如电盯向光镜对面。 他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紧跟着望了过去——镜中一片昏暗,只能从杂乱的灵光中勉强看到大片血污,似乎有几个疲惫的身影斜靠着坐在地上,在察觉到光镜的一瞬间,几束目光同时警惕的望了过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政变 “咦,这是……”凤九卿本能的发出一声疑惑,下意识的往旁边退开了半个身位,只见光镜背后的萧奕白随手掰了一下镜子的角度,他本想擦去脸上的血污,但自己一双手上也是血渍未干,只好捏着衣角随意搓揉了一下,这才对着光镜背后目瞪口呆的弟弟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怎么是你?好好的突然亮起来一个光镜,吓我一跳。” 萧奕白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笑,好像他现在身边那满地的鲜血都不存在一样,萧千夜往他身后望过去,目光凝重,观察周围环境应该是在天域城万罗殿,自从圣殿倒塌之后天尊帝下令将残存的废墟全部拆除,只留下了最底层的万罗殿作为重要节日的朝见之所,但是,天尊帝在皇太子时期还同时身兼墨阁阁主之位,喜欢在墨阁处理政务,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至今,所以坍塌之后的万罗殿其实只是稍作修缮,他并不经常去。 萧千夜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夕阳的余晖还映照着雪峰熠熠生辉,按照这个时辰推算,飞垣应该也还没有完全入夜才对,而且万罗殿上方本是圣殿,现在整体坍塌其实已经没有顶,但不知道为何光镜里看起来一片昏暗,只有几盏特制的灵石壁灯被破坏之后砸落在地上,透过这些微弱的光线,才能勉强看清楚。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千夜心中不安,大哥应该是被禁足在封心台才对,怎么好好的忽然跑到万罗殿去了?看他一身血污未干,似乎还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厮杀,萧奕白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伸手拖住了光镜往旁边走了几步,萧千夜这才惊讶的看清不远处的另外两个人,明溪坐在王座上,看起来面容惨白甚至透出淡淡的青紫色,伸出一只手露出胳膊,公孙晏站在他身边,手里的短刀飞速在明溪的胳膊上割下几道口子,然后指使身边飞舞的七八只冥蝶一起上前吸食。 “你中毒了?”他低呼出口,那几只幽绿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从明溪的伤口处吸出淡紫色的血液,不过一会全身都绽放出鬼魅的紫光,公孙晏瞥了一眼这个许久不见的人,显然心情很差,也顾不得眼前人是自己的君主,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责骂:“好玩吗?我早就说了他们有异心,让风魔私下里去解决不就完了,你倒好,偏偏要陪他们玩鸿门宴,差点把自己栽进去,现在还觉得好玩吗?” 天尊帝虽是一国之君,但此时只是神色清冷的任凭自己的臣下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骂着,直到萧奕白看不下去过去堵住了公孙晏的嘴,强行把他拎到了一边,公孙晏还想再抱怨什么,萧奕白指了指光镜对面,淡道:“你看清楚了,对面可不止我弟弟一人。” 公孙晏这才认真的定睛再看了一看,凤九卿站在萧千夜身后,也是一脸好奇的盯着他们看个不停,这一下他果然面容瞬间严肃,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凤九卿目光迷离,低声笑道:“哎呀……这亏的你是他亲弟弟,要不然我们冒然开镜,怕是看到了些不能见人东西呦。” 明溪冷哼一声,满不在意的回道:“自古皇权斗争便是凶险,哪有什么见不见得了人?只不过这一局是我赢了,否则政权跌更,对先生也没什么好处。” 凤九卿赞赏的看了一眼飞垣的帝王,他还是像皇太子时期那般显得病弱无力,但眼里的光泽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让他心中陡然泛起寒意。 明溪淡淡扫了一眼终于安静下来的人,面上露出一丝黯然,这才不急不慢的缓缓对萧千夜说道:“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到了一封密报,说是禁军四队队长高瞻平密会二皇弟明烨,高瞻平你应该认识吧,和禁军第二分队的高敬平是手足兄弟,高敬平莫名丧命北岸城之后,虽然禁军总督高成川没有过多追查,但他一直耿耿于怀,其实帝都这些高层都知道北岸城之事有我插手,也不敢再继续深究,想必高瞻平早就对我不满了,所以才会想要借着碎裂之灾,企图拉拢明烨玩一玩政变吧。” 萧千夜身子一震,猛然抬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凶险的事情会从他口中玩笑一般侃侃而出,明溪见他脸上的惊诧之色,自己反而是极为镇定的,淡金色的眼眸依然是运筹帷幄的光芒,接着说道:“你莫名失踪的那两个月,虽然我已经将飞垣即将面临的灾难昭告天下,但是很多人还是不以为然,直到东冥惨变发生之后,他们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然后朝中大臣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群臣觐见,要求我严惩萧奕白以儆效尤,但是几次都被我驳回,朝中情绪不满,又不敢多言,这事其实我一早就清楚。” 明溪顿了一下,无奈的摇头叹息,萧千夜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自己作为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大哥无论如何都会受到牵连,他知道明溪将大哥禁足只是为了保护他,但是这样的借口又怎么能稳定民心? “高瞻平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了二皇弟明烨,我猜可能是想要劝他篡位夺权,毕竟飞垣的这个皇位虽然他姓高的不能坐,扶持一个傀儡以令诸侯还是值得尝试的,你说是不是?”明溪故意问他,萧千夜再度透过光镜看着那满地的血污,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的握紧了拳,慢慢、低低的问道:“所以他们选择在万罗殿对您下手?您身上的毒……莫非也是二皇子所为?” 明溪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给了公孙晏一个眼神,示意他将不远处地上黑糊糊的东西拿过来,公孙晏瘪瘪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走过去,他连腰都不想弯直接用脚尖勾起了那个东西轻轻一踢,然后用两根手指嫌弃的捏住走到光镜前方,瞬间,萧千夜仿佛感觉一盆凉水从从头而下,直接直冷到了脚,让他后背无意识的涌起一丝恶寒,喉间竟然泛起一股额心,情不自禁的捂着嘴险些吐出来。 “呵……一段时间没见,萧阁主见不得血腥了?”明溪半开玩笑的嘲讽了一句,他倒是游刃有余轻松的望着公孙晏手里那个黏糊糊的东西,那是一个被割下的人头,从断开的喉咙处不断深处粘稠的污血,还沾着某种白色粘稠的液体,七窍被挖空,头发杂乱的贴在早就看不出容颜的脸庞上,他叹了口气,从公孙晏手中接过人头轻轻放在自己双膝上,用手温柔的整理起头发,淡淡叹道,“我自幼和几个弟妹不常往来,但凭心而论,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可他呢,他竟然被一个外人蛊惑,就真的傻乎乎的想给我下毒,可惜,可惜啊……” 他一边说话,手里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原是轻揉的整理发丝,转眼就变成了无情的撕扯,又道:“萧阁主可能不知道,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但眼下飞垣才经历大灾大难,不可欢歌娱乐,我便将此事作罢,可是我这二皇弟执意要给我一个惊喜,力邀我来万罗殿一聚,所以我就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明溪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人头,虽然昏暗的光线里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极为刺眼,让他双目剧痛难忍,自言自语继续说道:“他安排了一支异域来的绝艳舞曲,舞姬挥起水袖的时候,将藏在袖中的彩色粉末洒出,然后在灵力的助燃下转化成轻烟,真的好像能将周围的空气都晕染成五光十色的画,人在其中,宛如身处奇妙之地,哎,如果不是烟雾中有致幻之毒,我其实还是蛮喜欢这份礼物的。” 明溪笑了笑,这样的笑看似柔情,其实冰凉的毫无感情:“然后他就来向我敬酒,嘴里说着亲兄弟一般的话,面不改色的就把毒酒端给了我。” 萧千夜张了张口,虽有迟疑,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天尊帝是个生来警惕的人,怎么可能既不带随身侍从,又毫无防备的喝下了毒酒?他不可能如此疏忽,除非……除非他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明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将手里的人头丢到一旁,抬手挥去手臂上的几只冥蝶站起身来,其实他华贵的宫衣上也是沾满血污,应该是在肃清叛党之时他就在很近的地方看着,又道,“万罗殿的守卫被高瞻平换了人,他们是想效仿父皇当年逼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无路可退,可他们忘了一件事情,那些毒药是缚王水狱研制的,他高瞻平有办法能得到,难道我就没办法?哼,当真可笑。”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听见对方口中提起最为重要的那个人名,冷静的接道:“高瞻平胆敢伙同二皇子谋害圣上,此罪足以诛全族了,不知他现在又在何处,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明溪想了想,好像也不着急,慢慢说道:“高瞻平自己倒是聪明的很,他其实根本就没来万罗殿,此时迟迟没有得到成功的讯号,多半是已经跑了吧,高家势力本就错综复杂,就算高成川已经被我设计除去,但对他身后那些人,我权衡利弊许久终究是没有赶尽杀绝,高瞻平原是禁军四队队长,但是因为早些年禁军五队长高北扬遭遇靖城事变身亡后,他一直代为管理伽罗、阳川两地,后来驻都第一分队的高书茫又意外死了,他一下子手握禁军大权,野心自然按不住了。” “高成川都没胆子做的事情,他倒是做了,真令人刮目相看。”萧千夜忍不住嘲讽了一句,那家伙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难道他真的以为明溪这种看起来病弱无力的人能登上皇座是走运吗?越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越是会在关键时刻给你最为致命的一刀,连这点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还敢煽动二皇子政变,这岂不是给了明溪一个堂堂正正的借口,将高家背后的势力一举铲除?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明白过来,暗暗握紧了双手——他是故意的,明溪说了他本来就是故意的,他的真实目的就是在等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三百二十八章:任务 明溪和他对望了一眼,虽然两人都没有言明,但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又道:“萧阁主,我之所以现在没有安排人去堵他,主要是这个人常年驻守阳川和伽罗,姑且也能称之为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伽罗气候严寒、土地贫瘠倒是没什么能拉拢的势力,阳川可就不一样了,靖城、柳城、曙城、嘉城、鸠城,加上中心的古都大湮城,可是非常繁华的一带城市群,他在那里扎根多年,我正好想借此机会一并铲除,好好整治一番了。” 萧千夜脸色微变,这句话听起来轻飘飘的,背后涉及到的复杂关系势力恐怕是根本无法想象,他在飞垣四大境来回巡视多年,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阳川,太乱了,真的太乱了!乱到他无从下手,只能视而不见。 大湮城被称为古都,是飞垣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飞垣最重要的节日是“双神祭”,每年由祭星宫推算时日之后也是在大湮城举行,若是论及城市地位,除了帝都天域,恐怕连陪都洛城都要甘拜下风,其周边的五座附属城市虽不设立城主,但因为每座城市风格迥异,时间久了也形成了独属自己的“特色”,而把持这些行业的富商贵族们,多半又和镜阁私交甚好,是光明正大的官商勾结,嫌贫爱富。 想到这些,萧千夜情不自禁的蹙眉望向公孙晏,公孙晏尴尬的啧啧舌,显然也知道自己作为镜阁之主这些年包庇的事情着实有点多,他眨了眨眼睛,赶紧主动接下了话头:“其实这五座城中还是有一些人不怎么贿……不怎么和镜阁交往,正好这次借着查高瞻平的机会,我让那边的风魔稍微留心了一下,果然就从中发现了不少蹊跷,而且各地都有,如果高瞻平此次逃回去寻求庇护,多半也是去找他们,所以……” 公孙晏暗暗给明溪使眼色,显然接下来的话由他的嘴说出来并不合适,明溪依然冷定的点点头,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萧阁主,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你下过什么任务了,这次高瞻平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根据风魔的报告,在背后资助他的那些人也确实是麻烦的很,高瞻平虽然是煽动二弟谋反,但我毕竟抓不到那些人的把柄,冒然出手恐怕再生枝节,反正你也要去阳川破坏封印,举手之劳嘛。” “举手之劳?”萧千夜冷哼一声,嘲讽道,“陛下是觉得破坏封印只是一件小事,我还能腾出手帮你铲除叛党?” 明溪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反问道:“阳川境内的封印在落日沙漠一处名为巨溟湾的绿洲中,但具体位置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萧千夜摇摇头,想起东冥一行,咬牙道,“上次在东冥五帝湖,其实是有帝仲一直跟着指引,这才让我很快就找到奉天泉眼的位置,但是他现在出了一点状况,而我其实并不知道四大境封印地的具体位置,只能等到了附近才能深入找寻,高瞻平一事如果陛下真的要交给我,恐怕是会浪费不少时间。” “不要紧,巨溟湾正好位于靖城和曙城中间,高瞻平多半也在这两座城中的一处。”明溪咧嘴笑了笑,竟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好像现在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萧千夜心中不快,他是最讨厌明溪这幅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态度,但每次都被他算计的死死的,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又道:“陛下没有疏散附近百姓吗?封印被破坏后,地形会产生巨大的变化,东冥的前车之鉴您应该很清楚吧?” “嗯,我知道。”明溪点点头,认真的回答他的话,“大湮城主最近在天域城,一直在尝试研究一些东西,你也见过的,就是你上次回来天域城上空的那些金线,眼下初见成效,据说是可以将碎裂引起的地裂控制到最低,至于疏散百姓……一边是靖城,一边是曙城,好像也没有什么正经的百姓要疏散吧?” 萧千夜迟疑的想了想,那些金线能一定程度牵制住他,和上天界独有的术法有些微妙的相似,或许真的如明溪所言,能将灾难将至最低。 至于周边的五大城,靖城是闻名天下的烟花之地,曙城表面崇尚武艺,背地里有数不尽的地下格斗场,鸠城是自从杜家从大湮城失势之后,将其家底全盘拉拢另起门户,如今也早就是赌徒的天堂,而柳城更是以贩卖捕猎异族为乐,甚至将其做成美味大肆宣扬,这四座城无论哪一个都是臭名昭著,根本没有正常百姓长久居住其中,只有稍微偏远一点的嘉城还能勉强看出一点“古都”的风韵。 明溪是情不自禁的偷笑了一下,目光也无意识的转向萧奕白,发现他们兄弟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咳一声,这才打破僵局继续说道:“靖城有一处知名的青楼,名为留鹤楼,主人是当地的名人雅夫人,当年的朱厌……哦,他当时叫阿政,据说就是雅夫人把他送到帝都城,交给了曳乐阁的兰妈妈,朱厌是高成川安插在风四娘身边的眼线,那个雅夫人,一定也是他们的人。” 萧千夜顺着明溪的话也在脑中认真思考,留鹤楼他是知道的,算是靖城规模最大的青楼之一了,最要命的是那个雅夫人,她自己是个古怪的女人就算了,偏偏还只喜欢女人!都说靖城是女人的地狱男人的天堂,但这个留鹤楼也是全城唯一一家,以女子接待女客的风月之地! 留鹤楼的“女子”未必是全是女儿身,也有长相俊俏的男人被改造变成了女人,在靖城那种声名狼藉的地方,总归有猎奇的客人想要尝鲜。 雅夫人他见过,女人的容貌在精心化过妆之后他是根本猜不透那个人到底什么年纪,只是听说她极好女色,但偶尔也是男女通吃,不仅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俏郎君,就连年长的、有家室的她都喜欢,是个比男人还要好色的女人。 想到这些,萧千夜的脑门抽筋一样的疼起来,他紧皱着眉头用力揉着太阳穴,不知为何眼前一直闪烁着朱厌的身影!那家伙竟然和雅夫人相识!恐怕是早就在留鹤楼那种地方待过不少时间吧?他总是对云潇怀着别样的目的,各种找机会动手动脚的,他又是个对灵凤之息极为敏感的异族人,要不是明溪意外把他收入麾下变成了心腹,自己真的是恨不得一剑砍了他! “咳……”明溪轻咳了一声,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立马打断他的思绪继续说道,“另一处就是曙城的聚义馆,你还记得曾经在泣雪高原暗算你的那个暗部副统领郭淮吗?五十年前他是那的馆主,被高成川拉拢进入暗部之后,才将聚义馆转交给了其他心腹。” 这句话一出口,萧千夜就知道自己又摊上个大麻烦,不同于靖城是个纸醉金迷的花柳之地,曙城则是个崇尚武力体格的地方,而最瞩目的无疑就是每个月的擂王赛,是由城内各个武道馆推举出各家的武士进行比试,但除去明面上这些能见人的东西,曙城的地下有数之不尽的格斗馆,那真的是一个一掷千金,一场输赢或许能改变一生的地方,多少贫穷的人为了赢得钱财赴汤蹈火,却又有多少人命丧黄泉,再也没有从阴暗的地下走出来! 曙城的地下格斗馆没有规则,明枪暗箭也好,设计施毒也怕,哪怕是驯养猛兽都行,只要能赢,就能不惜一切代价。 聚义馆就是其中规模最大的地下格斗馆,是四张比武台一百人同时格斗,跨时三天只决出一位胜者,据说最后的胜利者,能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钱财,若是选择继续挑战前一轮的胜者,奖励甚至可以翻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成立至今,哪怕无数人在那里落下终生残疾甚至暴毙当场,它依然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心甘情愿的走进去。 他在接掌军阁的第二年,曾被当地赫赫有名的权贵邀请看过一场决赛,若是单论场上两人的武艺,那真的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比武的过程却一波三折,真的是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都能使出,虽然看得他多有不快,但周围观众却是热情高涨,欢呼声此起彼伏,能去那种地方观战玩乐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他人的生死,不过是那种血淋淋赤裸裸的肉搏战足以吸引眼球,刺激情绪罢了。 或许是一下子说了许多话,明溪的脸庞上终于缓缓浮起一丝疲倦,也收起了他一直挂着的和蔼微笑,重新坐回血迹斑斑的王座,淡淡提醒:“我会安排风魔的人在靖城接你,你直接去一个叫靖医苑的地方找金钗夫人就好,她是我们的人,靖医苑是给城内青楼的那些姑娘们看病的,烟花之地总归是容易染病,金钗夫人在靖城极有名望,能帮你掩饰行踪。” 萧千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但他知道明溪决定的事情已经不容他拒绝,否则他立马就有一万种方法逼着自己妥协。 几人都不说话,好像都在以沉默认可了帝王的安排,隔了好一会,公孙晏在一旁尴尬的轻咳一声,凑到明溪身边小声提醒:“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传唤各位大臣过来了?” “嗯,让他们都进来看看,不是我要将高家赶尽杀绝,是他们自己胆大包天,妖言惑众发动政变。”明溪点点头,目光清淡冷漠的扫过万罗殿满地的尸体碎片,又转头对萧奕白嘱咐道,“你回封心台去吧,耽搁久了容易被发现,飞影那家伙办事我可是一点不放心。” 萧奕白其实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明溪主动对开口,他才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件事原本只交给了公孙晏一人,他是得到消息之后偷偷从封心台跑出来的,为了防止被朱厌察觉,特意让飞影在封心台冒充自己,那个小丫头和朱厌一样同属异族的三灵之一,又那么巧做过白教的教主,虽然本人是个一点不靠谱的小丫头,偏偏对付朱厌是处处完美克制。 他转身收起光镜,对着镜子背后的弟弟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道:“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吗?我倒是挺想你们的,若是有机会,我是可以尝试溜出去找你……” 萧千夜面无表情,也不想再提昆仑发生的一切,让他束手无策的人除了上天界,就只有自己这个琢磨不透的亲生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也只有他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喜笑颜开吧? 这样的性子倒是和云潇有几分相似,为什么他身边最为重要的两个人,都是如阳光一般璀璨耀眼,偏偏只有自己,像一口枯井,透不出任何希望和光芒。 第三百二十九章:私心 萧奕白收起光镜,虽然身上的夜咒仅仅只是解除了一角,但他的身手已经比一般人敏锐太多,借着昏暗的夜色很快就从万罗殿无声无息的折返封心台。 凤九卿表面冷定,心中却是惊讶的,似乎也明白了为何夜王执意要限制那个人,只怕不仅仅是为了威胁萧千夜,而是他本人,就太过棘手。 光镜慢慢消失之后,萧千夜有些失神的呆了一下,他离开飞垣还不到两个月,帝都城就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政变!若是按照他对明溪的了解,恐怕不仅仅是高氏全族,恐怕连外戚都要一个不留全部铲除了吧? 还有天尊帝的亲弟弟,二皇子明烨,他早已成家,膝下有几个年幼的儿女,论血缘也算和明溪一脉相承,但是那个人会心慈手软吗?多半……也不会。 又是一场血淋淋的手足相残,权势的斗争永远都在一念之间,而失败者注定被踩入尘埃,杀鸡儆猴。 凤九卿见他一直发呆,神情呆滞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东西,索性伸手推了一把,又对他笑了笑,感慨的叹道:“你可真忙啊,不好对付的人除了上天界的夜王,这位天尊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嘛……” “哼。”萧千夜没有理会,他确实是心烦,但是又能怎么样,他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是明溪暗中扶持,到如今更是进退两难,更何况还有个大哥一直留在那里执意保护天尊帝,那个人到底哪里需要别人去保护了?他虽然看起来病弱无力一只手就能轻易掐死,但他一定会在你动手之前,不留丝毫蛛丝马迹的将所有威胁铲除。 想起大哥,萧千夜的心思就更加复杂凌乱,如果不是大哥一开始就站对了位置选择辅佐明溪,那么现在的他会不会也早就成为政斗的牺牲品? 那今后呢……如果自己不再被明溪需要,又或许终有一天天尊帝也会从顶端跌落,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萧千夜用力闭眼,额头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那样万劫不复的结局,单是想一想就让他全身不由自主的战栗。 “哎……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凤九卿眯起眼睛看了他两眼,知道他此时一定心情糟糕,但还是得把最关键的问题直接挑明,又低声说道,“还有潇儿,你是准备带上她,还是准备将她留在昆仑养病?” “我要带着她。”萧千夜毫无犹豫一口接下了话,直接就将脑子里错综复杂的情绪全部按下,反而是凤九卿被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惊了一下,他原本站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听到这两句话,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皱紧眉头自言自语的问道,“你是真的舍不得她,还是担心自己这次回去再无机会回来?” 这一问,萧千夜心底五味陈杂,好似被看穿秘密的孩子,垂着头紧咬住嘴唇,凤九卿突然变了一副神态,毕竟事关自己女儿的安危,他已经不能再和从前那样不管不问任其发展,于是认真的压低语气,说道:“飞垣一行极为危险,潇儿的身体又在持续恶化中,经不起那般舟车劳累,你若执意要带上她,那必须有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就算她再怎么吵着闹着要跟着你,我也不会同意的。” 萧千夜艰难的抬起眼,正好和凤九卿锋利的双眸针锋相对,逼着他立即又挪开了视线,这才说道:“她已经被上天界的其他人盯上了,我现在还不知道上天界究竟要对她做什么,但是此事似乎和复活帝仲有些关系,我担心留她一个人在昆仑,他日上天界忽然对她出手,我连赶回来救她的机会都没有。” “复活……帝仲。”凤九卿心惊肉跳的重复着这四个字,他知道帝仲和夜王一样是被凶兽吞噬而亡,但是夜王的魂魄被救走,身体也依然存在,所以只要找到飞垣土地深处的那只古代种,夜王就能身、魂合一,重新恢复,可是夺走帝仲身体的那只古代种早就下落不明,他的魂魄又消失在长久的时间里,仅剩的只是强大的意识罢了,难道这种状态下,上天界还能找到让他恢复的方法? “阿潇……她可能知道什么,只是一直没有告诉我。”萧千夜转过头去望向云潇的房间,眼里却是担心和不解并存,喃喃自语的说道,“那天在无言谷,帝仲应该和她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得很清楚,只知道是和复生相关的某些事情,我和帝仲共存许久,但是无法通过这种共存了解他的想法,凤九卿,此事一定和阿潇有关,否则她不会瞒着我。” 凤九卿的心中又是一阵惘然,他虽然是上天界唯一的外人,但是对十二神的了解仍是极少极少,想要真正了解他们,更是难于上青天。 “凤九卿,我不想瞒你,除了这件事,我执意带着她还有其他原因,但那确实是我的一点私心。”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将片刻前的紧张全部收回,一下子变得冷定如初,直视着凤九卿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再回昆仑了,师父……师父也已经答应让我走了,如果我不带上她,我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颜面再回来,我知道飞垣很危险,我会用生命保护她,护她周全。” 凤九卿没有回话,他本来是坚定的不想让女儿再跟着这个人冒险,这会被他脸上坚毅的神色感染,一下子拿不定主意犹豫起来。 萧千夜也不在意他的反应,蓦然回首看了看快要完全湮没的夕阳,神色淡淡的,极为镇定的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会信任我,毕竟我是个自身难保的人,还在这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用生命保护她,但上天界有多危险,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我思来想去,她或许还是留在我身边更为安全,虽然帝仲现在还在神眠中不知何时能苏醒,但毕竟有他在,上天界多少要掂量一下。” 凤九卿无声叹息,心中念头转动飞快,确实相比较飞垣的危机,上天界显然更加棘手,他虽然活了几千年,但是目前走过的所有流岛都在上天界统治范围内,他不可能带着女儿找到安全的地方,或许真的如萧千夜所言,只有在帝仲的身边,云潇才是安全的。 萧千夜见他没有再反驳,竟然感觉一块心口巨石倏然落地,忍不住一喜,急切的问道:“等她稍微好一点,我就带她一起回去,有你同行的话,应该会快上许多吧?” “是要快上一些。”凤九卿随意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心中的忧虑掩饰过去,淡淡解释道,“不过我毕竟是个外人,光化之术自己使用的话的确足以日行千里,但要是想带上你们……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会一些,或许可以帮得上忙。”萧千夜只是非常平静的接话,好像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凤九卿咧咧嘴,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在说大话还是真的已经学会那种独特的术法,萧千夜抬起头,这才看见对方满脸都是不信任的神色,尴尬的解释道,“我确实不太懂术法,但虽然人不会,有时候身体好像能记起那种感觉,所以我才想大概、也许能帮上忙吧。” “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本能吧?”凤九卿反倒是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这样毫无说服力的言辞不知为何让他松了口气,萧千夜毕竟残留着战神之力,身体会本能的记起曾经的感觉,如果有上天界独有的心法加持,那么他带着两个人折返飞垣就会大大节省很多时间。 “大概吧。”萧千夜自己也不确定,但他必须赶紧回去,继续拖延下去,一旦真的激怒夜王,大哥就会有危险。 “行了,去陪着潇儿吧。”凤九卿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伸手摸了摸他手里一直端着的药碗,利用灵凤之息稍微温了温,脸上轻掠过一丝微笑。 萧千夜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出来找人温药的,这一晃好久过去了,天都已经完全黑了云潇还没有按时服药,他立即转身小跑了几步,凤九卿见他着急的样子倒是难得的憨厚可爱,忍不住咯咯笑出声,萧千夜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偌大一个广场还有好多在鹿吾山帮忙的女弟子三五成群的往他们这里偷看,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自然是知道凤九卿那张脸真的是太惹女人喜欢,他是情不自禁的蹙了一下眉头,好心劝道:“你也别在外头瞎晃悠了,快回去吧。” “呵……急什么。”凤九卿对他摆了摆手,眼珠一转还未说话,就看到那边萧千夜冷着脸对他直使眼色,凤九卿只觉得暗暗好笑,这么多年以来,真正让他心动的女人就只有秋水一人,可是他这张脸天生就长这样,也不是要故意招惹其他女人喜欢,妻子还在世的时候也曾为了这些事闹过脾气吃过醋。 想起云秋水,凤九卿的脸庞豁然间就有些许暗沉,神色恍惚的又往西方望过去——按照昆仑一派的传统,但凡本门弟子去世,除非其另有遗嘱,否则都会按惯例葬于西山墓园,云秋水也不例外。 他只在到达昆仑的第一天去过那里匆忙瞥了一眼妻子的墓碑,就再也不敢踏足,生怕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会再次让他崩溃。 “呵……真可笑啊。”凤九卿垂着头,低低感慨了一声,神情也变得冷若冰霜,自言自语,“秋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可笑?就连你死了,我都不敢去看你。” 隔了许久,他用力的闭了一下眼,对自己,也对逝去的妻子认真的承诺:“你放心,潇儿我会保护好的,秋水,这次你一定放心,把她交给我吧。” 第三百三十章:重返飞垣 再隔三日,萧千夜用一块白布认真仔细的将沥空剑包好,再将自己曾经住过的弟子房收拾干净,终于决定起身返回故乡飞垣,他在论剑峰外空无一人的广场上长久的驻足,目光是望向主峰方向,没等他下定决心到底还要不要再去见一见师父向他辞行的时候,天澈已经先一步踩着剑灵落在他身边,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终是天澈长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声说道:“师父已经走了,之前天池幻魃将昆山清气切断,致使附近村落百姓再次沾染寒疾,师父不放心,说是要亲自过去看看,也让你不必去找他了。” 萧千夜垂目点头,心里其实有些失落,想起那日在剑冢师父最后一次亲手教给自己剑术,更是惭愧难耐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天澈见他这幅模样,本来颇有微词的心豁然也放宽了些,他从袖子里摸出这段时间一直带着的那个水球在萧千夜面前晃了晃,这才笑咯咯的问道:“你该不会把这玩意搞忘了吧?前几日她还挺啰嗦的,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说话了,她本来就是要来找你的,自己收好吧。” 萧千夜这才想起来那个墟海的王女龙吟确实是变了一个分身水球试图跟着他,只是回了昆仑之后险象迭生,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再去理会那个人,如今被天澈提醒,他只得勉为其难的接过水球,又眉头紧锁的放在眼珠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坦白而言,龙吟虽然是个傲慢无礼又有点自不量力的人,但初次交手古尘一直对她礼让有加,也说明了她本人并不是什么坏心眼之人,但是她背后那个长老院倒是真的疑点重重,加上又有上天界鬼王牵扯其中,现在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龙吟掉以轻心。 他虽然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是极为冷定的将水球收了起来,天澈目光豁然雪亮,发现他袖子里竟然还藏着一个紫色的古怪光球,而且一直有汹涌的邪力不断试图挣脱,他惊了一下,见萧千夜自己好像根本不在意的样子,诧异的指了指,低声问道:“那又是什么东西,一段时间不见你,你都干了些什么?” “嗯?”萧千夜奇怪的看了一眼天澈,然后才又看到了自己一直带着的那个紫色光球,无奈的耸耸肩解释道:“这就是飞垣三魔之一的魇魔,它的‘心’、‘形’两体皆被我捕获,剩下的‘声’我也知道在哪里,不过眼下回去我得先去一趟阳川,你放心吧,这魔物已经不成气候,我也不会再让他出来为祸一方了。” 天澈尴尬的咧咧嘴,万万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关着三魔之一的魇魔,再想起碧落海一战中逃脱的仓鲛,天澈还是心有余悸的道:“你就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到处跑吗?不如将它暂且交给我,等你抓到剩下的‘声’,再回来一起消灭它。” “我……”萧千夜转过头看了天澈一眼,微微苦笑了一下,摇头,“不了,我……不会再回来了,师兄,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弟弟天释身上的毒必须要得到那些年试药的记录才能对症下药,眼下缚王水狱已经在深水中塌陷,那些记录如果真的还存在,那多半是在明溪手里,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份记录,所以你就不要再亲自涉险跑回去了。”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叫不回来了?”天澈脸色一沉,没等他开口训斥,萧千夜已经背过身去不想再和他争执,知道他自幼就是这般气死人的性子,天澈是早就习惯了直接硬是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走,继续说道:“我知道师父答应让你走了,但师父也说了,只要你肯再次使用剑灵,就当你主动认错,他依然将你视为昆仑弟子,所以别说什么不回来了,昆仑永远都是你的家。” 萧千夜无言以对的看着天澈,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个几个月前还和自己生死相对的人,沉默之间,凤九卿已经带着云潇回到论剑峰,他们都是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云潇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是才从西山墓园拜祭完母亲回来,这会见到两个师兄似有争执,才硬是忍着微微笑了下,问道:“这都要走了,你们还要再最后吵一架吗?” 天澈随意笑了笑,只得将方才的不快按了下去,走上前来轻轻的抬起云潇的右手,将衣袖往上撩起,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云潇惊了一下,本能的想将手臂收回来,不等她发问,只见天澈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精致的红色编绳,他抬眼饱含深意的瞥了一眼云潇,低低说道:“这东西是唐师姐要我给你的,说是她故乡的一种习俗,将这种红色的手编绳系在手腕上,就能保你平安健康,她自己不肯来,说是怕见了你会忍不住不让你走,就托我送来了,你可得收好了,唐师姐虽然医术高明,论手工那真的是太烂了,就这么点小玩意,编了几天才勉强凑合。” 云潇心中一酸,她右手只有白骨,那根红绳系在骨头上显得格外醒目,虽然看着很普通甚至还有些拙劣,但却像一湾温暖的泉水,慢慢缓缓的流入心底,唐红袖长她十五岁,自记事时候开始,自己身上奇怪的病状就一直是由她在精心照顾,虽是喊一声师姐,其实待她如亲姐妹一般。 天澈低着头,虽然心中也有不舍,但他更清楚云潇的性子,她自幼眼中就只有萧千夜一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必然是会选择跟着他一起生死共赴,他张了张嘴,心中有太多的嘱咐想说,又完全理不清头绪,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到最后只得化成一声轻到无的叹息,温柔的捏了捏云潇的脸颊,靠近一步低声说道:“他要欺负你,你就回来找我,别总是惯着他,明白不?” “嗯,我记住了。”云潇用力点了点头,天澈紧握着她的手,许久才不舍的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对三人摆摆手,做出再见的手势,“鹿吾山还有很多伤员,我就不送你们,阿潇,千夜,你们自己一路小心。” 凤九卿是一直沉默,初次在北岸城见到天澈的时候,他只当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异族人,不自量力的和强大的帝国甚至上天界作对,就为了夺回一个早已经变成废人的弟弟,如今再次看到天澈,他豁然发现这个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眸、纯净的瞳孔,是历经世间千万磨难之后,依然饱含希望和热情,甚至散发着让他这个自带火种的灵凤族,都自愧不如的光芒。 这才是姜清三个亲传弟子中,最符合“当以慈悲济天下”这句训言之人吧? 别过天澈之后,凤九卿尝试带着两人一起以光化之术返回,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学着帝仲的样子努力记起骨子里曾经的那种感觉,果然光化之术瞬间稳定了不少,一下子载着三人掠过几座高大的雪峰,没等他松一口气,忽然云间荡起一阵神力厚重的清风,凤九卿目光一凛,瞬间就察觉到这股力量源自上天界,他本能的将女儿护在身后,严厉的望向从正前方云层里翩然而出的人影。 那是以神裂之术幻化而出的蚩王风冥,强行在高空拦住了三人的脚步,萧千夜冷哼了一声,面色转冷,显然对这个人已经不再有丝毫好感,风冥倒也不在意对方如此冷漠的反应,他只是挑了一下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发现自己的故友已经陷入神眠之后,反而是主动出手帮三人重新稳住了光化之术,又淡淡笑道:“我要是不特意走这一趟,你们怕是中途就要掉进海里,哎,萧阁主还是得好好再练一练才行。” “你来干什么?”萧千夜冷笑一声,并不领情,也不跟他废话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就挑开了话题,风冥也不见生气,摊开两只手,掌心朝上,是两个间隙之术在同时旋转,只见左手处缓缓升起暴雨青竹,右手处则是和它相对的风雪红梅,双剑同时现身之后,高空的景象也随之发生巨变,仿佛真的有暴雨和风雪席卷而来。 凤九卿下意识的运气生怕光化之术被这两股奇怪的力量搅散,但随即又发现眼前只是幻想,他们仍然稳稳的滞留高空。 “云潇,我曾说过要将风雪红梅送给你,说出来的话自然是不可食言,我此次过来就是为了将它还给你。”风冥的视线穿过萧千夜,直接落在他身后低头不敢直视自己的女人身上,似乎仍然对蚩王有某种深刻的恐惧,云潇仅仅拽着凤九卿的袖子,身子忍不住战栗颤抖,就连对方在和自己说话也好像完全听不见,凤九卿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这幅惶恐的模样,心中又心疼又气愤,没等她开口就帮着回绝,“蚩王的好意潇儿心领了,但是她有自己的剑灵,双剑是西王母座下女仙遗留神器,蚩王还是自己留着吧。” 风冥眼眸一沉,也没理会对方的说辞,掌下的间隙之术顺着风被吹到云潇面前,继续说道:“我与先生虽不相识,但我很早以前就在黄昏之海见过你,你也不必对我怀有如此敌意,收下这两柄剑对你们没有坏处。” “两柄?”凤九卿迟疑了一下,云潇按住胸口深呼吸,终于让自己情绪慢慢趋于稳定,当她再次和风冥四目相对之时,只是冷定的问道,“谷主为何要将暴雨青竹也一并给我?莫非是对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愧疚,想用这种方法弥补吗?” “呵……你这么想也可以。”风冥顺着她的话点点头,笑道,“我是上天界的人,愧疚这种东西你若真的觉得有用,大可以这么安慰自己,云潇,青儿很生我气,自你们离开之后到现在都不肯理我,与其说是出于对你的愧疚,倒不如说我只是在想办法哄她开心,你要是念在和她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就不要拒绝,收下双剑。” 云潇只是冷哼一声,低道:“谷主倒是真诚,真不愧是上天界的人。” 风冥眼中满是笑意,不再和她争执什么,抬起自己的手指将神力汇聚成细细的光线,一头牵引着双剑,另一头钻入了间隙之术,又道:“帝仲曾经教过你间隙之术的凝聚之法,只不过你修为不够无法将漩涡成型,我且将自己百年的神力封入这两个间隙之中,好方便你能随时使用。” 话音未落,两个间隙连同双剑一起在眼前凭空消失,云潇惊了一下,再看自己左手的掌心处,真的莫名多出来两个黑色的圆点! “剩下的你自己尝试吧。”风冥随意笑起,神裂之术的身体也伴随着最后的回声消失,但残留在云间的神力好似推波助澜一般,直接推动光化之术继续飞速前行。 这一路得到蚩王神力相助,再次踏入飞垣之时,已是四月春暖花开之际,他们直接绕着海岸线悄无声息的进入阳川地界,再往靖城,马不停蹄的就往天尊帝口中提到的靖医苑赶去。 第三百三十一章:阳川 进入阳川之后,气候开始燥热起来,都说阳川是建立于沙漠中的黄沙古城,但有一条蜿蜒的河流贯穿其中,他们沿着这条河一直走,不过几日就来到靖城外围,萧千夜四下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是靖城的北门附近,他拉过凤九卿和云潇,随意的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形图,又指着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认真解释起来:“靖城往北就是古都大湮城,往南则濒临伽罗,往东面是曙城,阳川的城市群相隔并不远,相互之间还有专用的商道用于通行,旁边那条河其实不是河,它叫不谙江,是阳川唯一的水系,沿着它走就能到达巨溟湾,也是一处沙漠绿洲。” 云潇惊讶的望向不远处的河流,它看起来还没有伽罗那条冰河宽,竟然是一条江? 凤九卿笑了笑,接着对女儿耐心解释起来:“飞垣是坠天落海之后,由于岛内的山川河流受到剧烈的冲击影响发生位移,所以才让不谙江水流大大减少,变成如今这幅一般河流的模样,你可别小看它,不谙江是阳川唯一的水系,所有的城市村落都要依靠它才能生活,所以早些年遇上地缚灵作乱,不谙江时常会枯竭一段时日,每到那种时候,阳川的物资会变得极为匮乏,贫穷的人没有粮食,真的会因为饥饿而自相残杀。” 云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凤九卿却露出极为敬仰的眼神默默望向不谙江,飞垣毕竟是他的故土,他对这里的一切仍有最为原始的情感。 飞垣尚在天空之时,这条大江贯穿六座城市,无论遇到何种极端的天气都不会干涸,当真是以一己之力养活一方百姓。 萧千夜已经在地上简单的勾勒出几个城市的雏形,然后捡了四块小石子,三块呈三角形放在放在三个角上,最后一块稍大的则放在了正中间,他先是指着中间的石子说道:“军阁在阳川的分部也是建立在大湮城内,但是在周围还分散了三支军团,距离我们最近的就是靖城周围的朱厌军团,现在的守将是蔺青阳。” 提到曾经下属的名字,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有几分胸闷,或许是炎热的气候让他冰凉的身体感到有些不适,他默默揉了一下太阳穴,很是难受,云潇知道他一定是担心那位守将的安危,连忙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怀中,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千夜看着她甜甜的笑,似乎已经将伤痛不动声色的深埋起来,这样温柔的神情瞬时让他有些走神,这段时日云潇身上的内力和灵气仍在不断流失,就算是拥有远古皇鸟的血脉也经不住这般持续的耗损,但她越像个普通人,自己对她就越为心动。 他甚至忽然产生一个疯狂的想法,希望有朝一日云潇真的能成为一个普通女人,他也能摆脱上天界的束缚回到天征府,安安稳稳做个享乐的贵族子弟,和她一起平静的生活,有个完整又幸福的家。 萧千夜被自己脑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云潇凑近一步看了看他,几乎是要将鼻尖贴到他的鼻尖上,眼中有关切之色,一下子让他脸颊飞速通红,尴尬的笑了笑,身体微微往后缩了缩。 他退一步,云潇反而得寸进尺跟着靠近一步,萧千夜按捺着胸中的澎湃之情,抬起一根手指戳中她的额头用力推走,他只是看着面不改色,实际呼吸早已慌乱急促起来,他也是个正常男人,身边有个喜欢的女人却不敢靠近,生怕那时候逼着她吞下落胎药的悲剧会再度重演。 凤九卿白了他一眼,一眼就能看穿他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干咳一声打断两人亲密的举动,自己倒是认真的想了想,灵凤族原本就是飞垣本土人,那时候遭逢意外他被迫出走,二十多年前路过附近突发奇想要回故土转一圈的时候,因为正巧赶上凤姬在神眠之术中,于是他也乐在其中、大摇大摆的在故乡又住了一段时间,除去和秋水相识相爱,他还借机了解过这块大陆目前的家族势力,皇室还是曾经的皇室,三权贵地位如日中天,各地的富商贵族们也倒和谐,但是“蔺”这个姓氏他还真的是没什么印象,莫非这个叫蔺青阳的军阁将领,不是四大境贵族出身? 想到这里,凤九卿疑惑的转过脸,问道:“那人是什么来头,正将级别,家世不会差吧?” 萧千夜缓过神来,这才认真的谈起正事:“蔺青阳是嘉城出身,你要硬说家世那的确是没有的,他们家在嘉城只开了一个小剑馆维持生计,几辈人都是剑客,平日里教些子弟防身的剑术罢了,但是他本人却是个难得的剑术奇才,我接掌军阁之后,每年都会对四大境平民放出额外的秋选名额,他就是通过秋选进入军阁,现在是朱厌军团的守将。” “哦?”凤九卿一听,心中也是大大吃惊,要知道虽然军阁相比起禁军多了一条竞选的途径,但是要和身世背景雄厚的军机八殿学员同台争夺一个正将,那还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若说副将还能凑合按需挑个合适的,正将一定是德才兼备、身手不凡之人,这样的位置,竟然被一个普通剑馆的孩子得到了? 凤九卿反倒是对这个人忽然有了兴趣,萧千夜见他眼里泛起的光,不知道他此时脑子里会不会打什么奇怪的主意,连忙打断他的思绪继续说道:“上次我曾在帝都见过他,眼下应该是已经回来了,这里距离朱厌军团驻扎的营地不远,进城的时候也要小心一点才行,说起来当时夜王让你跟着我,就是因为我这张脸在飞垣太容易被认出来,你该有办法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城找到那家靖医苑吧?” 凤九卿缓缓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但他并没有像之前云潇在万佑城时候那样直接在他脸上附上一层障眼术,而是拖着掌心露出一个淡淡的火焰,解释道:“你只要不离我太远就不会被人察觉。” “这是什么东西?”云潇好奇的用手戳了一下,只见凤九卿手里的火焰动了一下,好似周围的空气也跟着一起动了一下,云潇奇怪的转了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会,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干巴巴装可怜的望向凤九卿,凤九卿被她脸上的可爱神色逗笑,五指微微收缩,连带着三人身边的空气也如水流般真的是贴着皮肤轻轻拂过。 “是上天界的术法,名为业障之术,简单的说就是直接影响人的视觉认知力,如果是十二神本人的话,此术法的范围能覆盖整个阳川,我是个外人,他们独有的心法我是无法掌握的,估计……也就一座城市吧,只要你我同处靖城,不遇到其他上天界的人,你就不会被发现。”凤九卿自谦的笑了笑,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其他上天界的人”,萧千夜面如严霜,自然知道凤九卿是在特意提醒自己。 地缚灵作乱阳川多年,之所以能假扮成安钰混入祭星宫,就是因为得到了上天界辰王相助,为它消去了魔物的气息,致使皇室无法察觉,而辰王虽然已经离开飞垣,鬼王又在暗中目的不明,实在让他烦躁不已。 云潇吐了吐舌头,感到头皮发麻不可思议,莫名低头的看着蚩王留在自己左手掌心处两个小黑点,学着之前帝仲教自己的方法尝试开启间隙之术,果然黑点受到神力波动的影响,真的开始慢慢旋转,呈现出漩涡的轮廓,云潇惊喜的看着手心里的变化,想要托近一点放到眼前再仔细看清楚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两柄长剑,但漩涡并不稳定,逐渐变形,不过一会又再次消失。 “还是不行嘛!他又骗我!”云潇苦着脸抱怨了一句,一边静静感受着漩涡里的神力流转,一边忽然感觉对那个设计夺去自己一只手的人好像也没那么反感了,凤九卿反手按住云潇不让她继续尝试,安慰道,“你急什么,上天界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能学会的,你这还是蚩王送了你百年神力才勉强能维持间隙之术,好好把身体养好,再来慢慢学。” 凤九卿一边笑呵呵的,一边飞速给萧千夜使了个眼色,两人都知道云潇手中间隙无法成型的真正原因是她自身灵力在快速流逝,皆是心中一紧。 云潇倒是没有察觉他们神色里的那一丝担忧,自言自语的道:“上天界的术法真的好厉害,神裂、神眠,间隙之术,镜月之镜,还有最开始凤姬姐姐在万灵峰帮师兄找人时候用的那种点苍穹之术,好在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擅长这么多厉害的法术,要不然真的是跑不掉,躲不了,还打不赢。” “要不然你以为天上流岛成千上万,那么多有本事又厉害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服从上天界?还不是因为跑不掉,躲不了,打不赢,不得不尊其为主?”凤九卿笑咯咯的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心中也是感慨万分,他修行上天界的术法几千年了,能学会的依然只是凤毛麟角杯水车薪,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是缺少上天界心法的他永远无法掌握的,他真的不敢想象那十二个人如果真的同心协力,会不会顷刻之间就将飞垣覆灭于股掌之间? 想到这里,凤九卿嘴角一抽,竟然在心中暗暗庆幸,突然有种奇怪的如释重负,好在他们之间早就互生芥蒂,漫长的时间消磨了情感,不要说再次联手,要不是夜王为了夺回身体,战神又意外在萧千夜身上苏醒,只怕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根本不会看一眼这个早就脱离天空坠入海洋的孤岛吧? 萧千夜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催促道:“走吧,时候不早了,再晚一些靖城的人会越来越多,天黑前赶紧找到靖医苑吧。” “也对,毕竟靖城可是出了名的风月之地……”话音未落,凤九卿用力皱起眉头上下看了云潇几遍,然后轻咳起来指了指她,问道,“业障术只是影响人的视觉认知,让人看见你也认不出来你,然后把你错认成其他人,但是没办法改变人的容貌和性别,潇儿是姑娘家,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靖城,是不是不太合适?” 云潇立即跟着跳起来,一把抓住萧千夜的胳膊生怕他要丢下自己跑了,脑子转的飞快,嘀咕道:“你们、你们之前不是说了要去那家留鹤楼打听情报嘛!那里不就只接待女客,所以城内肯定也有女客吧?” 萧千夜认真的想了想,又看了看她现在穿的这一身朴素的衣服,为难的道:“留鹤楼能接待的女客都是些富人,你这幅样子哪里像是消费得起,倒是更像被拐进去卖身的。” 云潇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他们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根本无暇打扮自己,现在真的是有点风尘仆仆的狼狈样,凤九卿听见他这么一说,雪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瞬间脑子里荡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乐呵呵的道:“不如这样吧,你就把衣服再撕的破烂一些,我和萧阁主就勉为其难的扮一把人贩子,反正靖城这种地方,人口贩卖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萧千夜目瞪口呆的看着凤九卿提出的建议,他是个当爹的人,要假扮人贩子卖女儿? “对,对哦。”云潇是和他一个德行眼珠咕噜一转,这两人明明没什么交集,偏偏这种时候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将自己的裙裾撕开,又从地上摸了一把尘土拍在脸上和脖子上,嘴里兴致勃勃的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再蹭破点皮,弄点伤口之类的会更像一些?” 凤九卿乐在其中的帮她一起摆弄着被撕破的裙摆,轻轻捏住衣领把衣服又整体往胸口上方提了提,漫不经心的扫过萧千夜看他有没有偷看,又叨叨起来:“不用不用,装装样子而已何必让自己受皮肉之苦?一会你就跟着我,三教九流之辈呀,我可是比萧阁主懂太多了。” 他们父女两一唱一和的,非但没有一丝紧张,反而都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萧千夜拿他们没办法,只能一起硬着头皮答应。 萧千夜将沥空剑和古尘都用布包好背起来,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门,认真的道:“走吧,这个点是军阁换岗的时间,我们快一点,尽量不要和他们撞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装病 靖城这种地方,越是到了晚上,灯火越为明亮,几条错综复杂的主街道交织在一起,几乎每个角落都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这几条大路无一例外都是从街头到街尾高悬起巨大的红灯笼,楼层建的越高就越能吸引有钱人进去玩乐消遣,萧千夜小心翼翼的拉着云潇生怕她被拥挤的人群挤散,来靖城的人不一定是客人,也有很多很多人贩子、盗宝贼穿梭其中,防不胜防。 因为有凤九卿的业障之术,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在飞垣不被人认出,但本能依然迫使他时刻保持警惕,反而是凤九卿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一会笑呵呵的和路边摊贩打着招呼,一会还对高楼上的姑娘们暧昧轻笑,他原本就长着一张让女人着迷的脸,这一下立马就吸引了无数尖叫和目光,萧千夜用力咳了一声,低声提醒:“你是来这里找乐子的吗?能不能上点心,别太惹人耳目了。” “她们自己要看我,也能怪到我头上?”凤九卿笑嘻嘻的扭头反驳,问道,“天尊帝口中那个靖医苑你去过没?” “我哪里去过,那是给青楼女子看病的地方。”萧千夜冷冷回答,其实目光也一直在焦急的四下找寻,凤九卿为难的说道,“靖城的女人数不胜数,对男人而言就像商品一样明码标价,一件商品若是出现了瑕疵,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直接扔了换个新的,看病?呵……多麻烦,也没必要是不是?除非是极其宝贵的商品,否则有几个人愿意出这种冤枉钱?” 萧千夜说不出话来,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这般热闹的城市骨子里是冷到了极致,若非往年的例行巡逻需要,他真的一步都不想踏入这座肮脏的城市。 云潇听他们像是话中有话,自己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小跑凑到凤九卿身边,轻声问道:“什么叫极其重要的商品?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找的那家靖医苑,是给很重要的人看病的?” 凤九卿本来不想把话说得太露骨,这会架不住女儿在身边软磨硬泡,真的是心头一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抬手指了指两侧的高楼,笑道:“女人就算是在青楼这种地方,也还是要分出个三六九等的,越是容貌美丽的女人身价就会越高,通常她们居住的地方也会越高,你看旁边这些酒楼,有三层的四层的,看对街那还有个九层的,潇儿,你信不信,这全城最漂亮的女人,一定就在那九层楼里住着。” 云潇似懂非懂的看过去,那座九层高楼距离他们隔了一条街,但是真的很高很高,像一座奢侈华丽的高塔,竟然会让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向往,凤九卿一下子来了精神,拽着女儿又四处指了指,兴致勃勃的介绍起来:“在大堂里招待客人的,多半都是些姿色庸俗之辈,签了卖身契干一辈子的活恐怕都不够给自己赎身,再等到年老色衰就只能打打下手当个苦力,稍微往上层一点的,容貌也好,才艺也罢,总归是有能吸引客人的地方,能为店家招揽生意,待遇就会好上许多,要是足够好运遇到愿意为她们赎身的人,也许还有离开靖城的那一天,但是再继续往上……” 凤九卿长久的凝视了一眼对街的九层楼,那里灯火通明,不知内部又是何种让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但他却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最顶层住的女人被称呼为‘花魁’,单是想见上她一面就要耗费巨资,若是再想她给你倒个酒,弹个琴,只怕除了金钱,还得有显赫的地位才行,如果还想更进一步,比如……咳,比如共度春宵什么的,那条件可就不好说了。” “这么厉害?”云潇将信将疑的嘀咕了一句,念叨着,“长的漂亮真的这么重要吗?” 凤九卿不怀好意的转向半天没搭话的萧千夜,像是要故意挑事一般慢慢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长的漂亮也未必是福气,至少在靖城这种地方,肯定不是福气,那样级别的女人,不仅能给楼主带来数不尽的财富,甚至还能从中拉拢朝中重臣,谋取更为重要的政权地位,她一辈子也离不开靖城,萧阁主,我说的对不对?你这种身份的人,我猜应该是见过那位花魁小姐的吧?” 凤九卿明明是在问话,云潇却是深信不疑的样子频频点头,不知道为何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名字,是那时候在星垂之野的天路中,帝仲偷偷告诉她的一个名字,说的就是靖城的一位花魁,叫柳飞飞! “柳飞飞!”云潇脱口而出的刹那,旁边几个熟客皆是一起望了过来,吓的萧千夜立马一把按住她,慌乱的解释道,“柳飞飞不在那,她是另一家的……” “另一家的?”凤九卿在旁边添油加醋的直笑,咳嗽一声,道,“看来还不止一个。”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这对一唱一和的父女,他们完全不像是来干正事的,根本就是沉迷其中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店家钻进去,难怪云潇自小性子活泼好动不按常理出牌,经常干出一些让他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事情,师门的长辈也都玩笑说她和她娘没有一点像的地方,果然是全部遗传了凤九卿! 云潇见他不说话,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酸溜溜的说道:“难怪这么多年不来找我,原来是在这种地方和漂亮花魁共度春宵。” “我没有。”萧千夜不敢太过大声引起注意,又怕她是真的闹情绪不开心,闷闷瞪了一眼凤九卿,见他捂着嘴扭过脸去假装不知道,又连忙拉着云潇的手解释道,“我上次不就跟你说过了,那是她想骗我,我中途醒了就走了,根本没有什么共度春宵,你不要听帝仲乱说。” 云潇瞥了他一眼,看他是真的紧张自己,这才笑吟吟的抬手勾了一下对方鼻梁,心满意足的道:“我就逗你玩呢,看把你吓的,好像心里真的有鬼一样。” 萧千夜怔了一下,脸上一红,凤九卿自己也是个男人,哪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心里有没有鬼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这几年的酒局应酬肯定是少不了,毕竟当年皇太子看重天征府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看这靖城里几家厉害点的青楼,你应该都去过吧?那顶层的几位花魁小姐,多半也早就看过,是不是?” 萧千夜是半句话都不想在和凤九卿扯淡,索性将云潇拉回自己身边,也不让她继续跟着凤九卿到处乱看。 三人继续沿街找寻,萧千夜暗暗沉思,确实在靖城这种地方,女人的人身自由受到严厉的管制,一旦染病一定会被毫不留情的抛弃,只有能为店家招揽钱财的女人才有可能破例,而这样的人其实也不算太多,毕竟每天都有年轻漂亮的姑娘被人贩子拐卖进来,商品更新换代的速度远比治病快得多,如此推算的话,天尊帝口中的靖医苑应该也是来历不小,否则又有何德何能在靖城立足?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如果真的是这么有名的医馆,他没理由不知道才对,从来都没人跟他提过“靖医苑”这个地方,这又到底是为什么? 一直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都是神色疑惑的互相张望了一会,凤九卿迟疑了片刻,皱眉问道:“看来是不在这条街上,靖城的街道复杂,全部走一圈怕是一晚上都走不完,要不……” 他忽然看向云潇,沉默了片刻,又尴尬一笑:“要不你装病吧,我们也好找这里的店家问一问。” 云潇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也对,总比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强,那我就……” 两人一起看向萧千夜,萧千夜被他们一眼看到深深呼吸,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但脑门已经不由自主的渗出细汗,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云潇偷偷笑了一下,踮着脚绕到他身后,直接就整个人扑到背上,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开心的笑着:“快带我去找大夫吧,人—贩—子。” “哪有人贩子带着拐卖来的女人去求医的?”萧千夜抱怨的骂了一句,没等他把云潇从自己背上拎下来,凤九卿却又笑呵呵的按住了他的手,半开玩笑的说道,“萧阁主,靖城的花魁你大多都见过吧,那我问问你,论容貌论才情,你觉得和你最近见过的女人相比如何?” 没等他回答,云潇用手指绕着他的耳根幽幽念道:“我觉得自己也就比凤姬姐姐和青依姑娘差一点吧,稍微打扮一下不会比你的柳飞飞差很多,是不是?” 萧千夜怔了一下,凤九卿是精神奕奕,神充气足,补了一句:“当爹的都这么好看,女儿肯定不会差,是不是?” 听他这么直接又不害臊的夸赞,顺便还夸了一下他自己,反而云潇脸颊一红,感觉自己有些得意过头了。 萧千夜被这对父女堵得无言以对,但也立马就反应过来两人的真实含义,云潇本就是皇鸟后裔,论容貌若真的是被人拐卖至此,那一定会卖出个天价,被当成花魁一样培养! “咳,我们也就别乱晃了,直接点,就去最高的那家试试吧。”凤九卿抬手指了指,萧千夜想了想,扭头对背上的云潇无奈的说道,“你装病就装的像一点,进去之后别乱动,一定抓着我别松手,听明白了吗?” “好。”云潇斩钉截铁就接下了他的话,头一歪,假装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广漠楼 继续往那座九层高楼走过去,萧千夜疑惑的发现人群有几分莫名的骚动,几乎所有人都兴致高扬的围着这座楼,好像是在等待什么盛大的节目。 凤九卿已经先一步凑过去,这里名为广漠楼,确实是目前靖城规模最大的风月之地,但远远望过去,他发现楼内的客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反而是大批的人拥挤在楼外,将整个广漠楼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见缝插针的摆起了桌椅,提前放上了酒水。 凤九卿看着奇怪,拉过旁边的人询问起来,那人满脸潮红,惊讶的说道:“你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那可真是运气好了,我听说这广漠楼的花魁华蓥小姐要给军阁朱厌军团的守将蔺青阳献舞呢!全城都围过来想沾一沾蔺将军的光,好欣赏华蓥小姐的绝世舞姿呀!” “你说什么?”萧千夜惊呼脱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凤九卿连忙按住他,把他往身边推了推,这才继续堆着笑脸好奇的问道:“这是刮的什么风,广漠楼的花魁特意为军阁的蔺将军献舞?” “咦……”对方眨了眨眼睛,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忽然贴了过来,挨着凤九卿的耳根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绘声绘色的说道,“这位公子是不是外地人呀?军阁自阁主叛逃失踪后,一直都是无人管理的混乱状态,反正帝都那边也不重新任命,我估摸着军阁要不了多久就该原地解散算了,那这蔺将军借着职务之便,和华蓥小姐来个共度春宵什么的,也不过分是吧?嘿嘿,真让人羡慕,当官的就是好。” “这不可能,青阳不可能……”萧千夜被他一席话听得脑门冒火,云潇本来趴在他背上装睡,这会察觉到他全身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生怕他一会控制不住情绪又要节外生枝,连忙重重咳嗽了几声,假意睁开了睡眼朦胧的双眼,赶紧打断他的话,可怜巴巴的问道:“这、这是哪呀?” 那人听见声音,好奇的歪过头往后面看了看,像发现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瞅了瞅云潇,再瞅了瞅萧千夜,最后又望向凤九卿,他自己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的也是些只有在靖城会发生的事情,然后睁大眼睛偷笑起来,暗暗拽了一把凤九卿的袖子将他拉开几步,笑眯眯的道:“喂,这姑娘咋回事?” 凤九卿是立即就心领神会,也学着他的样子用衣袖稍稍捂住了嘴,压低声音解释道:“那姑娘是我从海外拐过来卖的,看她生得俊俏美丽,想来是能卖个好价钱,可惜身子不争气,这几个月来染上咳疾不见好转,我听闻靖城这有一位名医开了一家靖医苑,就寻思着过来碰碰运气,若是能治得好,转手卖了也方便,若是治不好,就丢在这随她去了。” “哦哦哦,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对方的眼睛一直盯着云潇看的不停,嘴里想也不想的说道,“是不错,能卖个好价钱的,但是那靖医苑古怪的很,你没权没势人家不一定会收治的,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个意见,你去广漠楼找管事的泉姨,她应该有办法的。” “她现在也在里头吗?” 对方连连点头,脑子里已经在幻想菲菲,咧嘴笑歪的嘴回道:“在的,肯定在的,蔺将军一会可是要亲自来广漠楼,泉姨肯定得出面招待,你要找她就抓紧,估摸着她看在着姑娘长相的份上,还能抽空见你,这要是能卖给广漠楼,不仅公子能大赚一笔,以后我们也能远远的饱饱眼福呢。” 凤九卿不动声色的打探到最重要的情报之后,默默给萧千夜使了个眼色,萧千夜虽然还在担心蔺青阳之事,但眼下也只好一手拉着云潇硬着头皮跟上凤九卿,他们的衣着其实都很普通,好在凤九卿那张迷人的脸很快就吸引了楼内女人的注意,倒也不想这么快就把他赶出去,三人顺利进入广漠楼之后,很快就有眼尖的人发觉了异样,一个中年女子偷笑了一下,扭着腰热情的迎过来,她暧昧的扫了一眼凤九卿,又看了看后面的云潇,用扇子捂着嘴偷偷笑着,低道:“公子这边请。” 女子带着三人来到旁边的小房间里,云潇紧张的咽了口沫,不知为何明明身边都是自己人,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背后一阵阵恶寒。 “开价吧。”那女子直接坐在了旁边的靠椅上,一句客套寒暄的废话都没有,直接将云潇上上下下看了几遍,露出满意的笑,萧千夜是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一下子被她问住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凤九卿毕竟是见惯了三教九流的人,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拉了一张椅子和女人面对面坐着,真的摆出来一副好好好谈价钱的架势。 云潇倒吸一口寒气,偷偷往萧千夜身后藏了藏,心中暗暗犯嘀咕——这个不靠谱的凤九卿,他不会真的想把自己卖了吧? 凤九卿其实已经瞥见女儿毫无底气的神情,虽然心中暗暗好笑,面上还是那副世态炎凉的模样,直言说道:“您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泉姨吧?实不相瞒,那姑娘是我拐来的,可惜路上不慎染病,几个月不见好转,看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说不了几句话就咳个不停,实在煞风景,大家都是生意人,我也不能占您便宜让您做赔本的买卖,我想先带她去瞧瞧病,若是能治好,再谈价格也不迟。” “哦?你倒是讲义气。”泉姨一下子就对这个人改观起来,哈哈笑了几大声,忽然抓着他的手像老相好一样叙起旧来,“我见过的人贩子太多了,别人都是想方设法瞒着病,嘴上吹的天花乱坠,恨不得立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这种主动提出先治病再讲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凤九卿也是乐呵呵的笑着,反手握住泉姨的手温柔的在掌心揉搓起来,脑子却是转的飞快立马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他指了指云潇,拉过泉姨小声的说道:“我也算是走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了,这姑娘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好看的,讲实话,要不是她病着,我是想留给自己享用的,嘿嘿。” “所以……您这是想借我的手,给她治好了留给自己?”泉姨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凤九卿的额头,不怀好意的骂道,“那我不是血亏,广漠楼又不是做慈善的,我给她治好了病,你又不肯卖给我,我岂不是一分钱都赚不到,不行,不行。” 凤九卿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呵,泉姨说的是,治好了让我先快活几天,女人这种东西嘛,一旦到了手,总是玩着玩着就腻了,到时候我便宜点卖给您,如何?” “这……”泉姨迟疑了一会,轻轻摇着小团扇在心底飞速计算着利弊,隔了好一会才悠悠叹道,“这位公子,我也不和您绕弯子,她这张脸若是换个华贵点的衣服,戴些金银珠玉,我是有办法把她捧上天的,咳……我问你,她的第一夜还在不?” “额……”忽然被问到这么隐私的问题,就连凤九卿也是不由自主的尴尬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很快,立即掩饰过去,点了点头,泉姨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说话也越来越露骨,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又道:“你干这一行应该就清楚这一行的规矩,那东西能卖出多少钱想必您心中也有数,真的要留给自己?那可是血亏,为了个女人,没必要,不如……等她治好了病,直接卖给我,我给您在涨五成的价,怎么样?” 他们两人就在那你一言我一语正儿八经的讨价还价起来,云潇在旁边听的满脸通红,这可是她亲爹啊,他到底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她是紧张的不行,一直死死拽着萧千夜的袖子一秒也不敢松懈,这两人都是她最亲密的人,可她还是在泉姨锋芒的目光注视下冷汗直冒,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真的有人被人贩子拐卖至此,听到刚才那些毫无尊严的话,心里会有多绝望多无助! 萧千夜也是听的头皮发麻,军阁只负责处理在城中滋事的人,对于他们内部的买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势之间的利弊是相互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上头的明确命令,军阁也不会过度插手,他知道这其中一定充斥着无数不能见人的肮脏交易,但是能令人作呕到如此地步,也实在出乎意料。 这一刹那,萧千夜的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不知为何想起靖城事变,当年那座夜月阁也是这样奢侈糜烂的九层高楼吧,那个美丽孤独又无力挣脱命运的花魁也是这样端坐于顶层,嘴角含笑,眉眼却只剩冷漠的看着脚下灯红酒绿热闹非常的城市,心却被严寒覆盖永远不会融化。 忽然间,泉姨和凤九卿已经达成了共识,两人心照不宣的击掌,然后泉姨才整理着裙摆走过来,萧千夜本能的将云潇护在身后,泉姨瞥了他一眼,也不急,缓缓说道:“这样吧,一会我让人带你们去靖医苑先给这姑娘看病,若是能治好你们再回来谈价格,但我们可说好了,治不了的我也不要,治得了嘛……嘿嘿,第一夜得留给我拿去拍卖,公子也想分杯羹的话,每年给你一次免费,再想要的话,价格再商量。” 凤九卿眯着眼睛,真就一副老道的人贩子模样,也不再说什么直接点头同意了。 泉姨心满意足的哼了一声,没等她出去喊人进来,门口一个小丫头急匆匆的就冲了进来,她也没看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副要急哭的模样抓住泉姨就准备跑,泉姨毕竟还是上了些年纪的,被她这么一拉脚下一崴险些摔倒,气得她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干什么呢!想摔死我?” 小丫头被她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本来还能忍着哭腔,这下直接坐在地上哭起来:“泉、泉姨,不好了,华蓥……华蓥姐姐她摔死了!” “什么?”泉姨一秒变了脸色,脚也不疼了腰也不痛了,也不用丫头拉她自己就冲了上去。 凤九卿不动声色跟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大堂内的气氛已经有些不对劲,广漠楼的姑娘们脸色都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只有几个年纪稍长的还在镇定的安抚客人。 “好像出事了。”凤九卿低低说了一句,退回房间想了想,低道,“再等等,外头不对劲。” 云潇本来就紧张的不行,这一下更是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凤九卿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知道是自己刚才和泉姨的对话吓着了她,连忙解释道:“你别怕,我就是随便糊弄她一下,等找到靖医苑和天尊帝的人联系上,我保证靖城没人敢动你。” “嗯……嗯。”云潇心虚的点点头,不得不说凤九卿刚才的表现逼真的让她后怕,萧千夜也才是眉头紧蹙,嘴里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你很懂行情嘛。” “喂。”凤九卿脸庞一沉,没等他反驳萧千夜的话,只见泉姨连滚带爬的从楼上又跑了回来,跌跌撞撞的冲进房间,她大步窜到云潇面前将她从头到脚来来回回又看了十几遍,瞪大眼睛问道:“会唱歌不?” “啊?”云潇还没反应过来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愣神回道,“不、不会。” “跳舞呢?” “也不会。” “那你会啥?”泉姨莫名其妙的问着,云潇倒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见她急的不行,连忙脱口,“我会……剑、舞剑。” “舞剑?舞剑……”泉姨自言自语的叨念了几句,一把抓住旁边的凤九卿,嬉皮笑脸的说道,“公子啊,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江湖救急,先把她借我用一下,价钱……价钱我再给你提一提,你要想自己快活,那一年给你再加两次、不,再加五次,这样行不,把她先借我一晚?” 凤九卿不动声色的握着拳,早在刚才的一瞬间就已经偷偷用灵术看到了顶楼发生的一切,他笑眯眯的看着泉姨,这个生意人变脸果然是比翻书都快,刚才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跟他讨价还价,这会已经点头哈腰的就差给他跪下了,他装摸做样的想了想,轻咳一声:“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得在旁边盯着。” “行行行,我让人给你们备两个位置。”泉姨长长松了口气,已经伸手来拉云潇,凤九卿暗暗牵过女儿的右手,用灵术将她的白骨掩饰住,又用特殊的方法传音给她,“没事,你跟她去,我就在旁边保护你。” 云潇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凤九卿,轻轻点头。 第三百三十四章:另有隐情 萧千夜原想立即就跟上去,凤九卿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低道:“别急,楼上出事了。” 他是等泉姨匆匆忙忙的拉住云潇连走带跑的冲上楼之后才悄悄将房间门关好,掌心“噗嗤”一下飞出一只火蝴蝶,凤九卿凝视着那只蝴蝶,眉头微蹙解释道:“那位花魁小姐死了,马上蔺青阳就到了,她们正急着找人代替呢。” “死了?”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那你还敢让她们带走阿潇?” “应该……是自杀。”凤九卿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掌心的火蝴蝶也随之散去,化成淡淡的轻烟紧跟着云潇的方向悄无声息的追踪过去,凤九卿走到桌子边上,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简单的画了起来,又示意他过来看,接道:“方才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广漠楼,九楼往上还有一个露天的舞台,是请了技师专门设计,边缘可以像翅膀一样向外围展开,一共有八片,完全伸展的时候范围可以足足扩大一倍,今晚的花魁本是要在那里献舞的,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依次跳过八个翅膀,最后回到中心,中央舞台前方是中空的,有一个活动式楼梯,她会从那里走下来敬酒,只有坐在九楼最尊贵的客人可以在那个位置欣赏,她就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萧千夜满脑子都在担心云潇的安全,凤九卿见他心不在焉的听着,立马用力敲了一下对方的脑门,骂道:“让你先别急,别自己先慌了阵脚,华蓥是这广漠楼的头牌花魁,那条路她不知走了多少遍,怎么可能这么重要的日子忽然摔下来?我听那里的小丫头哭诉,据说是她自己走上去,说是要最后练习一次,然后直接跳了下去。” 他越说萧千夜越糊涂,其实广漠楼上层的舞台他是见过的,为了更好的观赏花魁献舞,的确是刻意提升了高度以便能看清八片翅膀,若说发生意外其实也不奇怪,但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自己跳下来? 再联想起蔺青阳此番匪夷所思的举动,萧千夜的心里是越来越急,凤九卿也在托着下巴沉思,思来想去仍是毫无头绪,索性甩甩头说道:“泉姨拉着潇儿是去救场的,毕竟华蓥可是整个靖城的头牌,一般的女子还真的取代不了,你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既然人家答应给我们留位置,不妨上去一起看看到底在搞什么鬼。” 萧千夜点点头,这种时候也不由他继续迟疑了,两人立即往九楼赶过去,果然此时的舞台虽然早已经搭好,但宾客用的桌椅却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整个九楼看不见几个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姑娘们神色慌张的匆匆而行,凤九卿拉着萧千夜往靠边的角落里坐好,没过一会,楼下传来一声吆喝,泉姨闻声而出,还没来得及整理被汗水弄污的妆容就立即笑盈盈熟练的迎了过去。 凤九卿手指一勾,将前方的屏风稍稍挪动了位置,更好的掩饰两人的位置,他好奇的往那边望过去,只见泉姨陪着标志性的笑,身后领着个年轻的男人一步一哈腰的往楼上请,两人看起来像是早就熟识,嘴里一直喋喋不休的在说着话,虽然年龄看上去差了几十岁,可那人还是毫不介意的一会摸摸脸,一会捏捏鼻尖,就好像在调戏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一样。 “你认识不?”凤九卿想起萧千夜曾经的身份,下意识的用手肘推了推他,萧千夜紧咬着牙,低道,“认识,叫赵集,上次天尊帝提起的那个留鹤楼就是他姐姐赵雅开的,是个仗着雅夫人权势,在靖城为所欲为的流氓。” “哦?”凤九卿顿时来了兴趣,没等他再说什么,赵集停下脚步,往身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拱手做出请的手势,萧千夜警惕的望过去,瞳孔也在这一瞬无意识的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人,是蔺青阳,真的是蔺青阳! 怎么回事,军阁的正将,竟然和一个地痞流氓一起深夜厮混青楼? 难道真的像外面传的那样,是因为他叛逃之后军阁混乱无主,蔺青阳也借着官位开始胡作非为? 不,这不可能,萧千夜甩了甩头,蔺青阳是最早一批跟着他的人,八年前进入军阁,因为出身阳川,就被安排在阳川驻守,是朱厌军团的正将,负责靖城、曙城及周边绿洲的治安,一直以来都是敬业克己,是个难得的寒门贵子,甚至他五年前大婚还邀请了自己,四年前有了第一个儿子,两年前又有了女儿,他儿女双全,和妻子相濡以沫,军中经常有人羡慕的跟自己抱怨,说希望有一天也能像蔺将军一样生活美满,事业有成。 到底怎么回事……萧千夜越想背后越是冷汗不断,只见蔺青阳依然是身着军阁的制服,象征朱厌军团正将的徽章好好的别在肩头,赵集将他引至最终前排的中间位置之后,竟然是紧挨着他一起入席,周围的家仆们跟在后头伺候着,广漠楼也开始将最精致的菜品依次端上。 “好像没有别人啊。”凤九卿是没想那么多,一直在暗暗观察周围的情况,虽然广漠楼外围早就人山人海,但是最佳的观舞位置上其实只有蔺青阳和赵集两人,泉姨虽然是老练的在招待客人,但脸上的表情明显还是有些紧张,一边给赵集斟酒,一边还在想着到底要怎么解释华蓥忽然身死这件事。 赵集倒是没看出来泉姨的异常,他给蔺青阳倒满酒,站起来敬酒,果然地头蛇的笑都是藏着刀,虽看起来是恭敬非常,但隔着这一段距离萧千夜都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蔺青阳只是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赵集,这一眼极为冷漠,但他还是接下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军阁有严格的禁令,副将以上级别除去年宴、庆功、家遇红白双事,否则一律滴酒不沾,他这一杯已是违规。 赵集皮笑肉不笑的也是跟着喝了一杯,这才向泉姨挥手问道:“蓥蓥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是贵客来访,连妆都要化的更久些?哈哈,蔺将军到底是和我们这种没文化的小人物不一样啊。” “啊……这、这个……”泉姨尴尬的笑了笑,广漠楼虽然是靖城最大的青楼,但是势力远不及隔壁的留鹤楼,她和雅夫人也是旧识,那女人背后的东西她多少心中也有个数,此时听见雅夫人的弟弟赵集这么说了,泉姨也不敢继续隐瞒,只好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贴着耳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 赵集愣了一下,眼珠一斜望向泉姨,这一眼看的她冷汗直冒,顺着脸颊大滴大滴的滑落,连忙补充道:“集爷您放心,我这已经安排了更好的,保管您还有将军都能满意,嘿嘿,嘿嘿。” 赵集心中不快,顿时有些失望,但他更多的是一种奸计落空的失落,语气也越发不耐烦起来,冷道:“能和蓥蓥比吗?蓥蓥和蔺将军……那可不是一般关系呀。” “她怎么了?”蔺青阳虽没听见两人到底都在说什么,但也从中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无意识的脱口追问,这一问赵集乐呵呵的笑起来,泉姨心里拔凉拔凉的,她一早就知道赵集这小子故意逼着蔺青阳来广漠楼,当着全城的面邀花魁献舞绝对是另有所图,但眼下听两人对话,似乎蔺青阳和华蓥一早就认识? 这可怎么办,本以为临时送上门个大美人能赶紧救个场,这要是完全不是长相的事,她就是个仙女别人也看不上啊! “哎……来都来了,泉姨就让新人也表现表现嘛。”赵集没有回答蔺青阳的话,反而是态度一变开始为泉姨找台阶,泉姨连连点头,对着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只见广漠楼顶的灯火瞬时全部熄灭,巨大的白色羽翼开始向外伸展,楼下毫不知情的游客们已经按捺不住发出阵阵尖叫,纷纷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彩色天灯放飞。 凤九卿看着忽然从楼下徐徐升起的天灯,感慨的讥讽了一句:“好热闹啊……这架势,根本就不像是惧怕碎裂之灾的人嘛,要不你抓紧点,别磨磨蹭蹭找借口给他们拖延时间想办法了,也好解决了飞垣的事情,跟我一起去调查墟海和浮世屿?” 萧千夜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蔺青阳,完全没有听见凤九卿都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自讨没趣,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此刻的云潇正不知所措的被一群小姑娘们扶着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泉姨把她拽到原本华蓥的房间之后,这些人就手忙脚乱的她身上里里外外套了十几层华丽的衣裳,现在她脑门上顶着十几斤重的饰品,转一下脖子都好像要被压断,还被一直提醒要笑不露齿,走路不能踩着衣角,头上琳琅满目的步摇还不能脱落! 她有些后悔,她现在宁可绕着靖城走三圈去找靖医苑,也不该跟着不靠谱的亲爹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现在赶鸭子上架骑虎难下,她到底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又到底是要做什么事情,完全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剑、剑呢?”身边的小姑娘其实也是一脸惊恐,泉姨拽着这个陌生女人扔进来之后就简单的嘱咐了三句话——“换衣服、化妆、再给她找把剑。” “剑?对了,剑呢?”她这一提醒,周围一下子全慌了,广漠楼是青楼妓院,一群靠取悦男人为生的女人,上哪去临时找把剑? 几人面面相觑,但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一直搀扶着她的小姑娘双手合十,也不知道是在对什么人祈祷,然后孤注一掷的望向云潇,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就假装……假装自己有剑,反正动作是一样的,其它的、其它的客人自己会脑补!” 云潇尴尬的看着她,这番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谁,周围人此时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她推了出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剑舞 赵集原本已经索然无味,毕竟他只是按照姐姐的意思故意要给蔺青阳找点麻烦,这会华蓥忽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虽然临时换个人计划也不至于落空,但看不到蔺青阳纠结复杂的样子也实属无趣,他百无聊赖的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懒洋洋的抬起眼皮远远望过去,这一望,赵集心里咯噔一下,好似一道闪电击中头颅,半晌没回过神来。 云潇被人强行推出来之后,此时正站在舞台的正中心,她华贵衣摆上的金线能在夜里闪烁出点点璀璨的光粒,头上的步摇随风晃动,竟然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加上周围放飞的天灯,当真美丽不可方物。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这是谁?广漠楼的花魁换人了? 云潇紧张的深深吸气,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下方密密麻麻的拥挤人群,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一时竟然呆在原地半天没动。 凤九卿眉峰一蹙,掌下灵火悄然蹿出,瞬间变化出成千上万只火蝴蝶围着舞台翩翩起舞,他一只手指拖着蝴蝶,远远的用传音入耳:“别傻站着,会暴露的。” 云潇陡然间听见耳边传来凤九卿的声音,心一横慢步继续往前走,这身衣服里里外外裹了十几层,加上阳川气候干燥炎热,闷得她头晕目眩,先前小姑娘们千叮万嘱的“不要踩着衣角”,这话听起来简单,真的要做到其实还有些难度,果然她走不过几步就脚下一滑,眼见着整个人往右侧就要摔过去,她只能破罐子破摔,仗着自己的武学功底瞬间掠起,足尖轻轻一晃,就从正中心飞到了一片羽翼上。 这一下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先前的疑惑不满一扫而空,凤九卿在后面捏了把汗,继续控制着火蝴蝶助舞,煽动起气氛。 已经到了这一步,云潇想退也没有路可退,其实她从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清楚的认出了台下的蔺青阳,那不就是之前在帝都城外围伏击她的八名正将之一嘛! 那个人也在疑惑的看着她。 萧千夜已经紧张的手心手背全是冷汗,低声对身边的凤九卿说道:“青阳是见过阿潇的。” “嗯,没事。”凤九卿虽然是漫不经心的接话,但其实目光也一直在蔺青阳和赵集之间来回徘徊,忽道,“我看那位将军的神色似乎是被胁迫,这时候认出来也许不一定是坏事。” 萧千夜沉默了一瞬,又担心又疑惑,他确实应该想办法和蔺青阳单独谈一谈,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他不可能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行为! 凤九卿想了想,继续拖着蝴蝶远远的说道:“潇儿,想办法让蔺青阳带你单独离开。” 云潇也不知道凤九卿这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先配合演完这场戏,她的左手在宽大的衣袖里反复握紧又松开,一直在尝试打开掌心的间隙之术取出双剑,终于隐约能感觉到手心里微微荡起的冰雪之力,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长剑,云潇心中一喜,没想到情急之下竟然真的能成功开启间隙,取出双剑之一的风雪红梅! 剑一出,周围景象随之变化,位于大漠之中的靖城没来由的刮起一阵凛冽的风雪,正当众人惊讶的伸手试图接住飘落的雪花之时,眼前又是红梅点点,暗香悠然。 为了不被人认出自己用的是昆仑的剑法,云潇这次的剑舞只是用了最为基础的几招剑式,靖城的女子多是能歌善舞,忽然冒出来个舞剑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在高台上以剑为舞,带着奇异的风雪和红梅盛景,还有数不清的火蝴蝶跟着一起翩翩起舞,一时间整个靖城的人都被吸引,广漠楼前人山人海堆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喝彩声震耳欲聋。 泉姨本是喜形于色,没想到她临时拖着来救场的这小丫头还真的有些本事,再一看身边两人的表情,赵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张大了嘴巴一副震惊的模样,口水喇子都快要滴下来,泉姨心底这才稍稍缓了口气,心想这一关还算是勉强过了没得罪人,隔了好一会,赵集眼珠咕噜一下转向泉姨,不可置信的低笑起来:“泉姨这是什么时候私藏的宝贝啊?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您这不是故意让我难受吗?” “嘿嘿,我也是刚刚才得到,不然哪里敢瞒着您?”泉姨陪着笑,心中叫苦不迭,原以为这次终于能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个宝贝,可若是被赵集看上跟她强行要人,她也不能说不行啊! “哼。”赵集不屑的用鼻腔冷哼一声,无意识的搓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可是再一想起姐姐的嘱咐,又只能懊恼的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烦之下连饮三杯酒,这才用手肘酸溜溜的推了推旁边的蔺青阳,阴阳怪气的说道:“蔺将军好福气啊,马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蔺青阳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舞台上的女子,因震惊半天没反应过来赵集正在和他说话,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啊,这不就是不久前他在帝都城奉命伏击的那个云潇吗? 蔺青阳不敢确认,他和云潇只有一面之缘,曾见过自己的顶头上司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从星罗湖的船上缓缓走下,那一定是对少阁主极为重要的人,在那之后他们应该已经离开飞垣回中原昆仑山了才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广漠楼,还变成了这里的花魁要为他献舞? 真的只是长得像吗?可为什么他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赵集见他一副看呆的模样,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嘲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蔺将军终究也是个男人,见到如此美人,就忘了自己的妻儿了?” 蔺青阳被他一句话唤回神志,眼里闪过雪亮的锋芒,赵集乐呵呵的看着他的表情,摇着手里的酒杯再次敬酒,也不知是不是忽然冒出了一种不甘心,口无遮拦的勾住他的肩膀嘀咕起来:“蔺将军,其实我们本来也就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军阁这几年自命清高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忽然树倒猢狲散,有些被你们欺压久了的人就忍不住想找点事,你嘛按照人家的要求做,我保证你的妻儿没几天就能平安到家,但眼下……能不能商量个事?” 提及至今下落不明的妻儿,蔺青阳终是噼啪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任凭碎渣子扎入血肉咬牙一言不发,赵集连忙没安好心的从泉姨那里抢了一块手绢递过去给他擦血,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人家说了,只要你能当着全城的面邀请广漠楼花魁小姐共度春宵,他就放了你夫人,保准一根头发都少不了,所以嘛你只要让人家知道你照着他的意思做了就好,至于共度春宵……嘿嘿,我可以帮你完成,这样尊夫人也不会伤心,是不?” 赵集一边说话,直勾勾的眼睛忍不住继续转向舞台上的云潇,双眼都在冒光,恨不得现在就抢走据为己有,蔺青阳自然知道赵集的小心思,低声追问:“赵集,华蓥出什么事了?” “咦?”赵集拖长了语调,斜着看了他一眼,又用胳膊捅了一下,不屑的道,“死了呀,就在刚才表演开始前从楼梯上摔下去死了,蔺将军别想她了,这不比华蓥漂亮多了?” “蓥……华姑娘死了?”蔺青阳顿时走了音,显然情绪受到剧烈的冲击,连表情也控制不住的变得哀痛起来,赵集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想起姐姐指名道姓非要他找广漠楼的华蓥共度春宵,又故意挑衅的笑道:“我听闻华蓥姑娘和蔺将军本是旧识?似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叫什么……青梅竹马?” 蔺青阳不想和这种地痞流氓谈论往事,赵集也只是稍微想了几分钟就立即没了兴趣,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全部被云潇吸引,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上的绝世佳人,脑中浮想联翩。 “妻儿……旧识?”凤九卿的耳边飞舞着火蝴蝶,正在不动声色的将赵集那边的话传给他们,他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心中已明白大半。 云潇是穿着十几层的衣裳在高台上剑舞,不过一会已经热得喘不过气,那些复杂华贵的服饰那里经得起她这般上下窜动,腰带一松脱落之后,外层的衣裳被狂风吹的鼓起,本就兴奋不已的游客见到花魁的衣服不慎敞开,立即跟着吆喝起来,云潇低下头去,假意羞涩了一会,掌下间隙再度开启收回风雪红梅,幻象截然而至的一瞬间,原本满场的喧闹突然安静下来,就在众人注目之下,她抓着肩膀衣裳用力一扯,直接从高空扔了下去! 几秒钟的鸦雀无声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狂热的呐喊,掌声雷动,好似一场无法节制的狂欢,她先将裹着自己的十几件衣服全部从高空丢了下去,然后一个个摘下满头琳琅满目的首饰继续丢,到最后只剩里面那件她最开始的长裙,因为是被拉着强行救场,这件来不及换下的白色长裙裙裾还是破破烂烂的,若隐若现的能看到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整个人清丽不可方物,一瞬间从明艳的花魁变换成落入凡尘的仙子,迎着靖城的风婉转飘动。 凤九卿尴尬的看着这一幕,嘴角也是情不自禁的一抽,又莫名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面红耳赤的萧千夜,他也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云潇,两只手无意识的握紧拳头,凤九卿没来由的眉头一皱,当即刻薄的说道:“你怎么也看的这么起劲?正事该不会都忘了吧?” 萧千夜脸色一变,也知道自己失了态,闷不吭声不去反驳。 云潇终于是感到全身一阵轻松,将目光望向蔺青阳,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她稳住紧张的心情,淡淡勾起笑容,主动沿着楼梯慢步朝他靠近。 第三百三十六章:蔺青阳 赵集看着云潇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裙,却像仙子一样盈盈走来,他是本能的站起来想要第一个冲过去,然而云潇脚下一转灵敏和他擦肩而过,连个正眼都没留给他,直接就走到了蔺青阳身边,端起他面前的酒杯举止眼前,笑道:“蔺将军,请。” 蔺青阳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她手中接过那杯酒抿了一口,试探的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云潇瞥了瞥旁边的赵集和泉姨,又看了看他们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家仆,目光轻飘飘的掠过他手中的酒杯,灵机一动,伸手在酒杯里沾了一点酒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回道:“我姓萧,单名一个潇,小名叫云儿,蔺将军若是不介意,既可以唤我云儿,可以唤我潇儿。” 蔺青阳的心中如惊雷炸响,这么明显的提示他怎么可能再看不出来,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云潇会忽然跑到靖城来,还摇身一变成了广漠楼的花魁? 姓“萧”?难道少阁主也和她一起来了? 想到这里,蔺青阳面上依然是冷定的哦了一声,反倒是旁边的赵集不甘心的直咬嘴唇,云潇深深呼吸了一下,其实近看之下,蔺青阳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萦绕眉间,再看旁边赵集不怀好意的样子,她也暗暗猜测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起凤九卿先前提醒她要单独和蔺青阳相处,只能厚着脸皮贴上去,再度敬酒:“蔺将军觉得我的舞姿如何?” 蔺青阳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在思索什么,淡淡接话:“很美,惊艳绝伦。” 云潇再毕竟一步,继续问道:“我的容貌如何?” “更美,无人能及。” “那、那蔺将军可愿与我,共、共度……”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云潇自己脸颊飞速潮红,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蔺青阳又是萧千夜曾经的下属,这般假装花魁勾引他实在有些离谱,但眼下耳目混杂,她只能出此下策先想办法把他单独支走,赵集听见她竟然主动开口提这件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张大嘴巴,顿时哑口无言——这是在搞什么鬼,他们本是要蔺青阳当众招妓出丑,也让这么多年压着他们的军阁颜面无存,怎么这会情况反过来了,广漠楼的花魁自己看上了蔺青阳?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其实就是天差地别,要知道多少人想见花魁一面都难于上青天,这主动相约,岂不是给他脸上贴金? 赵集立刻瞪了一眼泉姨,泉姨被他这一眼吓的冷汗直冒,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不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吗?怎么主动撩男人起来这么熟练? 蔺青阳是被她吓了一跳,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马就明白过来她的言外之意,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无比纠结的握紧了拳头,不知是在犹豫什么。 之前他和阳川的两位同僚一起被天尊帝紧急召回帝都城,后来又因一些事情耽搁,直到三个月之后才重新回到阳川,等他一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家中门窗大开,东西一件不少,但妻儿被人掳走,只留了一封书信让他自行前往靖城留鹤楼找赵雅夫人,他立即急冲冲的赶过来,雅夫人提出两个条件,第一便是让他以“朱厌正将”的身份当众邀请广漠楼花魁华蓥陪夜,引起的轰动越大,夫人就越安全,至于第二件则事关他的一双儿女,雅夫人说要等他完成这件事之后才能相告。 他和华蓥确实是自幼相识,都是嘉城出身,比邻而居,华蓥生的美丽,个性开朗,经常来找他想偷偷学习剑术,但他却一直以她是女儿身拒绝,让她回家好好读书,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一直有人陆续不断的上门提亲,但是华老爷是个明事理的读书人,见女儿不愿意,也就一直回绝,直到有一天华家忽然遇到一群强盗,杀了老爷夫人和家仆之后,掳走华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五年前,他按照家中的安排和一位小姐成了亲,日子也算美满幸福,夫人对他相敬如宾,很快两人就有了第一个孩子。 孩子出生之后没多久,他忽然得华蓥的消息,让他吃惊的是,她竟然是在自己管辖的靖城之内!原来当年的歹人就是一位屡次提亲遭拒的贵公子所请,他将华蓥抢到府上强行占为己有,玷污了她之后还不解恨转手卖给了广漠楼,广漠楼一早就想将她培养成头牌花魁,谁料她就是不肯接客,甚至以死相逼,广漠楼不甘心自己高价买来的东西一分钱都赚不到,一直暗中扣着她,软磨硬泡。 蔺青阳用力闭了一下眼,双手在袖中不自禁的颤抖,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从小他就知道华蓥对自己的心思,可他只是个小小馆主的儿子,华蓥跟着他是自降身份,他不忍心,更不舍得,他想等到自己出人头地之后再去给她名正言顺的提亲,可谁想到,他一步迟疑,会毁了华蓥一生! 她就在靖城啊,就在他身边,他每日带着朱厌军团巡逻,无数次和她擦肩而过,却没有办法将她从那种肮脏的地方拯救出来。 四年前,华蓥是在四年前忽然出现技惊四座,一举成为靖城最炙手可热的花魁,她是不是得知自己已经成了家有了孩子,终于对自己彻底死心绝望,独自走上了那座九层高楼,成为权贵身下的玩物。 雅夫人会逼着他来广漠楼,除了要借着他的身份让军阁蒙羞,无疑也是早就知道他背后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已有妻室,他不能辜负夫人,也不能辜负军阁,他是军阁的正将,少阁主从不嫌弃出身低微的他,甚至两人都是用剑私下里还经常切磋交流,他不能、绝对不能踏入青楼一步,这不仅仅是军阁的禁令,也是他的底线,可是如果不利用这重身份,他这样出身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花魁。 少阁主是例外,少阁主出身尊贵,又深得皇太子信赖,以少阁主的身份,很多时候哪怕是有明确的禁令,他依然会被各路权贵邀请去各种地方而不受到任何责难,他曾想过让那个人帮忙救救华蓥,可他最终还是张不了口,一直拖延,直到再无转机。 他唯一一次越权托人给华蓥送信,最终却只得到了短短几个字的回复——“我不是她,将军自重。”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靖城的巡逻都让他心如刀绞,他从不敢抬头去看那座九层高楼,这个秘密也被两人无声无息的深埋心底,再无任何交集。 直到今天,他被逼着来到了这里,曾经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切,都将在眼前毫无余地的铺开。 华蓥……蓥蓥,她真的是从楼梯上失足坠落而亡的吗?一定不是,她一定是为了维护自己,甘愿赴死。 为什么呢,他自小就在逃避她,如果那时候不是害羞躲着她,可以认认真真教她一些剑术防身,之后遭遇强盗的时候,蓥蓥是不是就能保护自己,保护好老爷夫人?如果他愿意放下顾虑早一点向少阁主求助组,蓥蓥一定能离开广漠楼重获新生,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的迟疑,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他真的不配蓥蓥深情相待,也不配夫人相濡以沫,甚至不配坐上如今的位置,被人利用。 蓥蓥。蓥蓥。 蔺青阳的脑子乱成一团,赵集在旁边看的心中瘙痒,想着这等好事摆在眼前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要不是姐姐千叮万嘱,他蔺青阳不要正好让他赵集先爽一把才好,但他转念想起赵雅夫人,最终还是心有余悸不敢造次,只能不耐烦的瘪瘪嘴,提醒道:“蔺将军,尊夫人怕是要等急了呦,您还是快些决定吧,免得夫人受苦,要是真不想干……咳咳,那你去和我姐商量,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集本就是个地痞流氓,这时候说话也越加粗俗,云潇脸上一黑,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说她是那个“茅坑”? 没等她气从心起,蔺青阳豁然抬头,一扫先前的阴霾疲惫,竟然也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将手里喝了一半的酒水重新还给云潇,用手指推到云潇唇边,看起来暧昧非常,然后礼貌的退后一步,微微俯身做请的手势,问道:“姑娘国色天姿让人心动,可愿陪我一夜?我是军阁朱厌军团的正将,论身份,应该够资格配得上一个青楼女子吧?” 云潇愣了一下,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坚忍。 凤九卿和萧千夜皆是微微一震,感觉流动的空气中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灵力,正在如水一般涓涓流淌,此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被一股无形的风带动传到靖城的每个角落,刹那间整座城市一片肃穆,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认真的听着。 这般无礼又自负的话,所有人都知道蔺青阳是军阁十位正将里出身最卑微的,他不过就是嘉城一个小剑馆家的儿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意外被新阁主萧千夜看中,这才给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如今军阁已经是广厦将倾,岌岌可危,他竟然还在这大言不惭的以“朱厌正将”的身份轻薄的要求广漠楼花魁陪夜? 青楼女子?花魁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人,他竟然将这么美丽的花魁轻飘飘的归为青楼女子?虽然这四个字也没什么错,可一下子戳中众人的情绪,愤怒的指着他远远骂起来。 他是有老婆孩子的吧,怎么多年在外人面前恩爱有加,原来背地里竟是这种人渣! “呸。”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声音,随即这种声音越来越响,转眼就变成了无数恶毒的谩骂。 蔺青阳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这就是雅夫人想要的结果,要他身败名裂,要军阁颜面无存,他一辈子努力得到的东西,他此生的荣耀和信仰,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然而蔺青阳冷笑了两声,什么愤怒、不甘、懊恼似乎都消失了,他是直接走向云潇,当着赵集的面将她抱了起来,足下一晃,重新回到广漠楼顶层的高台上。 云潇吃惊的看着他,他真的像换了一个人,露出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笑,就当着靖城所有人的面忽然低头吻落。 靖城一片哗然,萧千夜呆了几秒之后,险些蹦起来就被凤九卿一把按住,他轻咳了一声,尴尬的提醒:“你怎么也和那群普通人一样瞎起哄,冷静点,那是你自己的下属,为人你不该清楚吗?” 蔺青阳是用衣袖遮住了一部分的脸颊,在视线的盲区里其实是挨着云潇的耳根低低问话:“少阁主是不是也在这里?” “嗯……嗯。”云潇的心怦怦直跳,本以为她是在演戏,没想到这个人演起戏来竟然比她厉害多了! 蔺青阳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少阁主是逃犯,是东冥惨变的主谋,是上天界的走狗,这些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无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靖城,只要有他出手相助,自己的妻儿就有得救! 随后,他毅然抱着云潇走到高台边缘,冷眼扫过下方谩骂不止的人群,嘴角故意勾起刻毒的笑,一字一顿威胁道:“还有谁不满意吗?她今夜就是我的人,若有不满的,不妨先问问城外的朱厌军团,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够朱厌吞食几口?” 朱厌!云潇倒吸一口寒气,她知道蔺青阳口中的朱厌指的是驻扎在城外的一种猛兽,但她脑子里瞬间想起的竟然是帝都城的那个男宠朱厌!立即就是一阵恶寒涌上背脊,让她情不自禁的颤抖了几下,蔺青阳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话吓到了云潇,连忙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想,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走下楼梯,走进花魁单独接客的闺房。 “走。”凤九卿一把拉起萧千夜,借着混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宴席上。 第三百三十七章:余党 这个房间很大,正中心铺着一张巨大的床,几层厚的被褥毛毯一早就整齐的铺好,房间的四角燃着迷离的香薰,蔺青阳将云潇小心的放到床上,然后将周围的帷帐全部放下来,这才手无足措赶紧跳到旁边,深深鞠躬道歉,云潇也是紧张的扫了一眼,发现这件房装饰的极为奢侈,吊顶的琉璃灯甚至可以同时扩散出几种不同的色泽。 “嘘……”蔺青阳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紧张的听着门外各种声音,赵集骂骂咧咧的,泉姨似乎是在一旁好声好气的劝着,没过一会脚步声越来越远,听起来是悻悻而回。 “走了?”云潇的心其实也是提到了嗓子眼,蔺青阳紧蹙着眉头,低道,“赵集是个地痞流氓,他看上你了一会肯定还得回来,云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也是意外。”云潇尴尬的摸了摸头,她往前挪了一下,发现这张床非常的柔软,一按就深深陷了下去。 蔺青阳尴尬的看了看她,她穿的很单薄,裙子都还是破破烂烂的,此时在那么大的床上坐着,其实是不太合适,他咽了口沫,好像想提醒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另找话题问道:“少阁主真的来了吗?” “嗯,他……”话音未落,只听见窗子被人轻轻推开,两个身影无声无息的窜入,凤九卿抬手就消去所有的烛火,用手掌拖着一缕灵凤之火掀开帷帐。 萧千夜紧跟着凤九卿,看见云潇坐在床上,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脑门都在冒火,他大步靠近,口气也变得特别严厉:“你下来!” 云潇被他突如其来的生气吓了一跳,呆了一瞬没有动,萧千夜和她四目相对,真的感觉眼前直冒金花要失去理智,继续接着重复了一遍:“下来!” “哦……哦。”云潇这才回过神,也顾不上多想立即一跃而起蹿到他身边,本想挨着他撒个娇,不料此时萧千夜的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极为嫌弃的看了一眼那张大床,整个人气的发抖,低声骂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睡过的?还有……把衣服穿好!” 云潇被他莫名其妙骂了一顿,奇怪的看了看他,轻哼一声就跑到凤九卿身边去了,萧千夜尴尬的瘪瘪嘴,没等他再说什么,云潇已经躲在凤九卿背后冲他吐了吐舌头。 “你……”萧千夜被气的不轻,根本分不清现在的处境,也忘了自己是来找蔺青阳问情况的,他无意识的抬手就想去拔背上的古尘,恨不得现在就拆了广漠楼,蔺青阳急忙上前拦在两人中间,赶紧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劝道:“少阁主,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她放到那张床上的,您别生气。” “喂,你冷静点行不行,你从进到广漠楼开始,就一直不对劲。”凤九卿护着女儿,他知道萧千夜是在为什么事情生气,又见女儿似乎是什么也不懂,这才清了清嗓子对她说道,“这屋子是花魁接客的地方,会按照客人的喜好随时改变风格,唯一不会大改的就是中间这张特制的大床,顶多每次换几床不同的被褥和毛毯,那上面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睡过,你再上去躺一会,怕是真的要气死他。” 云潇一怔,一时面上神情难以形容,不知是被什么触动了情绪,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脑海一片空白。 “少阁主……”蔺青阳轻轻喊了他一声,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又强忍着不好发作,此时脸颊苍白里透着一丝阴郁,凤九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劝道,“潇儿也不是故意的,再说这屋子这么大,也只有大床旁边能将帷帐全部拉下来挡住视线,你要发脾气,能不能等我们了解清楚情况再发?” 萧千夜没有说话,但抬起的手终于是无奈的放了下来,这才转身盯着蔺青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蔺青阳张了张口,千言万语竟然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拳头,萧千夜见他这幅模样,其实心中也已经猜到了大半,于是主动说道:“先前我听到赵集在说什么妻儿、旧友,他们是不是故意刁难你?” 蔺青阳心中一酸,盯着面前熟悉的人,双眼中闪动着悲凉,这才一下子理清头绪,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萧千夜是越听越沉默,到最后已是用力咬牙一言不发,然而他越是不说话,蔺青阳的心中越是莫名紧张起来,羞愧和耻辱交织成团,逼着他一点点低下头不敢再看曾经的阁主,语气也低的微乎其微:“我知道我不该不顾军阁颜面做出这等有辱名誉之事,可是、可是我夫人和孩子至今下落不明,蓥蓥也……” 提及心底最隐晦的往事,蔺青阳的面容上隐约掠过了一丝激动,目光却呆呆的望向了那张大床——蓥蓥也一定在这张大床上被人侮辱过,每到夜晚,就会有人在这里尽情的欺负她! 蔺青阳扶着额头往后倒了一步,萧千夜急忙伸手搀扶了一把,他四下里望了望,索性扶着他贴着床边坐到了地上,又用力按了按对方的肩膀,正色道:“青阳,这件事到底是赵雅所为,还是有什么人指使她?” 蔺青阳勉强稳住情绪,控制着一团混乱的大脑镇定下来去思考阁主的话,脸色却露出为难之色,回道:“多半是受人指使,赵雅是靖城出了名的地头蛇,甚至被称为阳川‘五蛇’之一的美人蛇,她明面上是经营留鹤楼,背地里也干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私活,五蛇之间关系密切,据传背后还有高层撑腰,一直都没人敢动他们。” 萧千夜点点头,“五蛇”他是知道的,背后的高层无疑就是曾经的禁军总督高成川,只不过现在高成川已经倒台,残留的势力竟然还是如此无法无天!也难怪高成川死后,针对他身后的残党连天尊帝都不敢轻易出手肃清,如此推算,眼下最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莫非就是前不久在帝都煽动二皇子政变的高瞻平? 想起这个人,萧千夜无意识的脱口而出:“青阳,我此次是奉命来找一个人,你应该知道前不久帝都发生的事情吧,那个人现在可是逃到了阳川?” “奉命?”蔺青阳瞬间就捕捉到了最为重要的两个字,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顿了顿——奉谁的命令?飞垣之上,还有谁能对军阁主下达命令? 立即就联想到了一个名字,蔺青阳倒吸一口寒气,其实帝都虽然是对萧千夜下过全境通缉令,但事实上并未剥夺他“军阁主”的职位,对大众而言,表面看起来革不革职已经不重要,但只有他们自己人清楚,在规章制度极其严格的帝都城,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被刻意忽视的隐情! 萧千夜还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是想起不久前的政变,加上心中始终是对兄长萧奕白放心不下,非常焦急的继续追问:“青阳,你先告诉我帝都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蔺青阳也回过神来,认真的回忆道,“上次我们接到密令被调回帝都城,其实就是秘密要逮捕云姑娘,只不过天尊帝当时并未明言,只要求我们八人听从朱厌的安排,你们离开之后,我们原本是应该立即返回,但大湮城主对天尊帝上谏,说是正在钻研一种阵法,可以控制碎裂带来的地裂影响,所以我们就在帝都听从城主的安排,直到将大致方法学会才重新回来,但是之后没多久,据说……” 蔺青阳身子微震,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头皮发麻,脸色为之一变,颤道:“再之后,原禁军第四分队长高瞻平煽动二皇子政变,被天尊帝识破,二皇子于万罗殿被当场诛杀,王府上下七百人、连同夫人娘家六百人无一幸免被全部处死,高瞻平畏罪潜逃,目前下落不明,天尊帝已经将原属禁军的所有人遣散,并将其下势力就近划分到了军阁。” “高家在帝都的老宅已经被拆除了,直属、旁系血亲也遭了殃,除去几个听到风声提前跑了的,剩下的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关在了四大境的大牢里,等待处刑。” “跑了几个?”萧千夜心惊肉跳的听着,他知道这短短的几句话背后是何等的血腥无情,但依然不能有任何疏忽,蔺青阳想了想,接道,“高瞻平原本就在阳川、伽罗两境驻扎多年,跑了的几个人都是这两地他的亲信,包括他夫人和儿子,陛下也要求驻守阳川、伽罗的六支军团严密监控境内情况,但至今仍未发现高瞻平的行踪。” 萧千夜听得目瞪口呆,诛杀二皇子的那一夜他是亲眼所见,之后的严重后果也在意料之中,但是会将禁军解散划分给军阁,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蔺青阳却并没有因为军阁手握的权势越来越大而有丝毫开心,反而是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一把抓住萧千夜的胳膊冷静的分析道:“少阁主,现在的军阁实际上就是直接由天尊帝一手把控,连双极会都形同虚设,无法调动军团行动,三阁两宫一会的格局已经完全不存在了,现在的飞垣,就是陛下一人说了算,他……” 没等蔺青阳把话说完,萧千夜已经飞速捂住他的嘴,冷定的摇摇头,示意他有些话不能直说。 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会,直到萧千夜深深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带回最初,问道:“赵雅无非就是想你身败名裂,现在你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放了你夫人?” 蔺青阳焦灼不安的握紧拳,咬牙低道:“赵雅说过,要我第二天清晨走出广漠楼,亲自去留鹤楼见她,这样他们才会放了我夫人,至于孩子……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条件。” 萧千夜眉头紧蹙,总觉得心神不安,喃喃自语:“那女人的话能信吗?” 蔺青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股战栗般的感觉从心头如闪电般掠过,开口立即变得有气无力:“能不能信……我都没有选择,我已经害了蓥蓥,不能再害了小妍。” 萧千夜一时无言以对,眼下为了保住蔺青阳妻儿的安全,他们还不能轻举妄动,最佳的方法只能是先听从对方的指示。 “有人来了。”凤九卿手上托着一只火蝴蝶,除去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也一直在观察着广漠楼的情况,低道,“赵集回来了。” “赵集?”萧千夜和蔺青阳同时脱口跳了起来,又同时转头望向云潇,云潇被他们两人这么默契的盯着,顿时手心满是冷汗,倒吸一口寒气大气也不敢出。 第三百三十八章:变装 蔺青阳急忙催道:“少阁主,先带云姑娘走吧,赵集刚才就盯着她看个不停,这会多半是贼心不死要来抢人了。” 萧千夜自然知道赵集为人,他本想立即拉住云潇先离开广漠楼,忽然心中一紧又停下脚步,认真的扭头看着蔺青阳,正色问道:“她现在走了你怎么办?你夫人……” “可我不能为了小妍让云姑娘遇险。”蔺青阳毫不犹豫的打断他的话,眼里顿时充满了坚毅决然之色,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双手紧握至青筋暴起,仍是固执的把云潇推到萧千夜身边,再次催促道,“赵集是个出了名的疯子,但为人又极其精明,虽然仗着他姐姐是赵雅一直为非作歹,但表面上从不惹事,军阁拿他也是没办法,靖城的女人在他手里被玩死了不少,少阁主,我知道她对您很重要,我不能让她落到赵集手里。” “赵集就是那位雅夫人的弟弟?”云潇跟着凑过来,忽然插嘴问道,“那我跟着他,是不是就能见到他姐姐?” 蔺青阳心下一动,立马就清醒过来她在想什么,赶紧飞速摇头,云潇不依不饶的继续靠近一步,又道:“我之前听千夜提起过雅夫人和她的留鹤楼,据说是全城唯一一家以女子接待女客的风月之地,换句话说,如果她不主动邀请,你们三个根本就进不去吧?如果真的要硬闯,肯定会打草惊蛇,这样您的夫人和孩子就会有危险。” 凤九卿眉峰一蹙,上天界的十二神是可以轻易改变自己的容貌和年龄,但是他不行,他的业障术只能一定范围影响到附近人的视觉感知,确实不能让人分不清性别。 他又看了看萧千夜,自从昆仑山幻魃一战以来,他体内的另一个人就销声匿迹再无一点动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这种时候轻易苏醒。 萧千夜艰难的低着头,虽然被她推了一下,也还是一动不动的快速在大脑中思考着各种可能发生的结局,现在走,一会赵集发现云潇不见了,立即就会察觉到异常,那么他们之前说好的条件就不复存在,蔺青阳的妻儿就会遭遇难以预料的危险,可若是现在不走,他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心怀不轨的地痞流氓带走云潇? 犹豫之际,门口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赵集和泉姨的声音都是近在耳边,云潇也来不及再等他说什么,一手拉住萧千夜,另一手拽过凤九卿,噼啪一声就将两人推进了高大的衣柜里,然后立即转身跳回大床上掀起被子盖在身上,冲蔺青阳招手低道:“快进来,快点!” 蔺青阳脸色一黑,目光是情不自禁尴尬的望向躲着两个人的衣柜,云潇是他顶头上司喜欢的女人,他哪里敢当着他的面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 短暂的僵持之后,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蔺青阳立即转身背对着门,赶紧撕开自己上衣的扣子露出胸膛,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做出一副吃惊错愕的表情呆呆回头,赵集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又给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将房间的烛火重新点燃,他斜着眼瞥了一眼衣衫不整的蔺青阳,又凑过头撩起帷帐往大床上瞅了一眼,阴阳怪气的问道:“蔺将军这是还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 周围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蔺青阳本是因为紧张而涨红了脸,此时看起来倒真的窘迫难堪,赵集耸耸肩膀,手上已经按捺不住掀起被子,云潇被他吓的往里面缩了缩,谁料这一本能的举动竟然撩的赵集急火攻心,连呼吸都变得短而急,也不顾上周围的下人和广漠楼的姑娘都凑过来看热闹,鞋也不脱就直接踩了上去,气喘吁吁的摸了摸云潇的脸颊,咧嘴痴笑起来。 蔺青阳心中一紧,神色更加慌乱,他是担心旁边衣柜里的少阁主会气疯了直接跳出来杀了赵集,拆了广漠楼! 凤九卿也是暗暗捏了把汗,除了担心女儿会被流氓欺负,他更担心旁边冷着脸的萧千夜,这种人一旦陷入沉默,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赵集旁若无人的继续逼近,云潇听着他厚重的喘息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又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先镇定情绪往被子里面又缩了缩,没等赵集迫不及待的跟进,她娇羞的低吟了一声,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轻轻抬起眼皮望向赵集,柔声劝道:“赵公子,好多人看着呢,我……我害羞。” 赵集听她一句话,整个人都酥软下去,乐呵呵的道:“害羞?对,这里不方便,我带了个八人大轿特意来接你呢,你、你叫什么来着,云儿?” 云潇只能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果然赵集一挥袖,外头就真的抬进来一个八人大轿,赵集笑眯眯的道:“云儿,我抱你上去吧。” “不行!”云潇本能的抬高语气,脱口回绝,赵集吓了一跳,立即面露不满感觉脸上挂不住大丢面子,登时周围的人也瞬间扭过脸去不敢吱声,云潇的脑子转的飞快,为了给自己解围,也顾不上那么多指着蔺青阳就抱怨道:“赵公子,我刚刚才伺候完蔺将军,这会身上还有些脏,当然不能脏了您的手,我想、我想先洗洗再陪您……” 赵集见她一秒钟眼中含泪,梨花带雨格外动人,看直了眼睛愣愣收回了手,反而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让她自己从被子里慢慢走出来,走下床,然后钻进了八人大轿中。 赵集看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得意洋洋的小跳到蔺青阳身边,又神色古怪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酸酸的说道:“蔺将军好快的速度啊,我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找了八人大轿来接人,没想到还是被你抢了先,你是不是猜到我要来,所以这么快就完事了?果然在美人面前,什么夫人、孩子、红颜知己,都不重要,是不?” 蔺青阳没有理他,赵集也不想浪费时间,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抬着轿子就冲下了楼,往隔壁不远处的留鹤楼奔去。 泉姨尴尬的看了看蔺青阳,紧张的咽了口沫,虽然她不敢得罪赵集,但蔺青阳毕竟是靖城的守将,这般颜面无存的在广漠楼出丑,今后倒霉的还不是她!想到这里,泉姨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讨好一样的用小团扇给他扇了扇风,赔笑道:“蔺将军,要不……要不您再挑一挑,看上哪位姑娘就和我说,谁都行,嘿嘿,嘿嘿。” 蔺青阳故作不快的将扣子一个个扣好,冷眼看了一眼泉姨,淡道:“我就想在这休息一夜,不要让人进来烦我就好。” “好好好,您好好休息。”泉姨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条件,立即喜笑颜开将外头的人全部轰了下去,正当她松了口气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蔺青阳忽然叫住她,紧握着拳追问道,“华蓥现在在哪?” “华蓥?”泉姨一愣,一下子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是谁,半晌才恍然大悟的接话,“哦,华蓥啊,我让人把她送出去埋了……” “送哪了?”蔺青阳一急,毫不掩饰脸上的悲痛之色,泉姨也不敢隐瞒,连忙回答,“城南那块荒地,那不是有个乱葬岗嘛,就送那里了。” 蔺青阳神色恍惚,泉姨见他不说话了,赶紧趁机关上门,又嘱咐楼内的所有人今夜不要再上九层,这才拍着胸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给自己倒了杯茶,躺在靠椅上心有余悸的休息起来。 直到周围完全静下来,凤九卿才推开衣柜的门走出来,见萧千夜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顺手拽了他一把。 凤九卿不动声色的把他拽到一张椅子前,强行按住他的肩膀,顺手抄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倒满递过去,轻咳一声,晃了晃手指附近一直飞舞的火蝴蝶,安慰了一句:“别急,我盯着的,那狗东西再敢碰潇儿一下,我就把他烧的灰都不剩。” 萧千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是要气疯了,恨不得现在就把阳川变成第二个东冥。 凤九卿见他在生气,无奈的耸耸肩,又见他慢慢抬起眼望着自己,忽然低低问了一句:“你听说过靖城事变吗?” 凤九卿心中咯噔一下,背后无意识的爬起一阵恶寒,知道这种时候忽然提起这四个字绝对不是好事,只能含糊其辞的回道:“略有所闻。” 萧千夜冷哼一声,已经别过脸去,好像刚才那短短的问话根本不存在。 三人皆是陷入沉默的僵局,各怀心思。 “少、少阁主……”蔺青阳惭愧不已,没想到自己的家事会牵扯到无辜,萧千夜这才猛然回神,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将那一口怒气强行压制下去,淡淡道,“你别担心,夫人和孩子,我一定会帮你救回来的。” “可是云姑娘……”蔺青阳又急又怕,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少阁主,留鹤楼距离广漠楼隔得并不远,赵集很快就能带着她回去,到那个时候就很难再想混进去救她了,你们别管我了快去追她,还来得及。” “留鹤楼只接待女客是吗?”凤九卿忽然抢话,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蔺青阳看向他,忽然感觉这张脸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眼熟,情不自禁的脱口问道,“还不知道先生是何人?为什么会和少阁主、云姑娘同行?” “我?”凤九卿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云潇她爹,至于你们军阁主,他要是乐意,现在也可以喊我一声爹了。” “呃……”蔺青阳发出尴尬的声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眼前人看起来最多不过长云潇五六岁,说是哥哥还有些像,竟然是亲爹? 凤九卿也没有多做解释,他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几声,又贴着窗子认真的往外看了看,似做了什么决定,忽然蹿到萧千夜身边,将他面前桌上的铜镜挪了挪,一板一眼认真的说道:“我的业障术无法改变性别,但是装女人其实是有更简单的方法,刚才我看到那衣柜里有不少华贵的衣裳,这桌上还摆着胭脂水粉、首饰珠宝,要不你……你试试?” “你什么意思?”萧千夜瞪了一眼凤九卿,只见他已经麻利的从刚才的衣柜里拖出来几件女人的衣服丢到床上铺开,又在里面仔仔细细的挑了一件宽敞的拿起来,笑道,“我什么意思?既然留鹤楼只接待女客,你换身衣服梳个头,混进去不就行了?” “你……” “你不怕潇儿被那流氓欺负?”凤九卿打断他的话,语气顿时严厉,压低声音提醒,“潇儿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是清楚的,她身上的灵力一直流失,会导致无法凝聚剑阵,她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打开间隙之术取双剑自保,一旦发生意外,她或许就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被人欺负,你真的一点不担心?” “我……”萧千夜艰难的咬住唇,一时有些结巴,纠结的看着那件女衣,他是既不能不顾属下,又担心云潇的处境,半天才颤巍巍的伸出手接了过去。 凤九卿忍住笑,默默走到他身后拿起木梳随手就扎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又熟练的挑了几个合适的珠宝戴了上去,漫不经心的道:“我以前也经常给秋水梳头,她比你好看,头发也更长,然后……” “你闭嘴。”萧千夜忍着一肚子怒火低声骂了一句,他是担心云潇迫不得已,否则万不可能答应凤九卿这种鬼办法! 蔺青阳在旁边尴尬的看着,一句话也不敢说,这真的是他记忆里那个军阁主吗?为了心爱的女子,不惜放下所有身段,哪怕变装也要跟去留鹤楼那种地方! 隔了一会,再等蔺青阳回过神来,几乎快要认不出来眼前站着的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换上了女人的衣服,梳起发髻,面上抹上了淡淡的妆容,乍一看还真的有些好看。 凤九卿满意的点点头,喋喋不休的嘱咐起来:“别板着一张脸,态度好一点,你进去之后跟着我的火蝴蝶就能找到她,等见到赵雅打听到蔺夫人的情况,我自然有办法带你们出来。” 萧千夜是真的不想理他,直接扭头对蔺青阳问道:“青阳,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靖医苑的地方?” “靖医苑?”蔺青阳想了想,脸上竟然露出些许难过的神色,低道,“从城南出去,在乱葬岗旁边有一间普通的木屋,那里就是靖医苑,据说是一位老妇人所开,因为没有挂牌,只有本地人知道那里是一间医馆,她医术高明但性情古怪,除了城里有头有脸的那几个大姑姑老妈妈,没人能见到她。” 萧千夜拿起放在一旁用白布裹好的一刀一剑丢到蔺青阳怀里,叮嘱道:“你带着这两件东西去那里等我,她见到东西就明白了。” 蔺青阳虽不明白他此言究竟是什么意思,眼下也立即点头,认真允诺。 第三百三十九章:留鹤楼 八抬大轿一路浩浩荡荡,很快就绕过半条街来到留鹤楼,云潇小心翼翼的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发现这家酒楼的规模明显要比刚才的广漠楼小得多,周围的游客更是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看见赵集领着一伙人风风火火的靠近,都是赶紧往旁边又让开了一段距离,轿子就这么整个抬进了大堂,但是楼梯显然经不起这么大的轿子抬上去,几个人脚步摇摇晃晃的,终于还是往右边一歪,轰隆一声巨响摔了下来。 云潇只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她在轿子里磕磕碰碰的撞了几下,没等反应过来已经从二楼摔落,她赶紧借机从轿中翻身掠出,不料再仔细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巧掉在大堂正中心,周围的客人一脸惊讶的朝她望过来,整个留鹤楼尴尬的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着她上下打量。 她本想趁乱逃走,这一下反而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云潇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刚才在轿子中撞得那几下本就让她眼冒金星全身疼痛,这会进退两难,只好呆呆站在原地,紧张的观察四周情况。 果然都是女人,有些女客甚至还很年轻,化着精致的妆容,懒洋洋的半靠在软塌上,每个人的周围或站、或坐着四五名陪同,也全都是容貌清丽的女子。 赵集在二楼暴跳如雷的将几个下人骂了一通,又做贼心虚的东看看西瞅瞅,留鹤楼的装潢极为古典,因为只接待女客,所以即使是在大堂也做了几个隔间出来,此时一群女人搂搂抱抱黏在一起,互相之间看热闹一样嘀嘀咕咕议论起来,有几个熟客还拉开了作为隔断而立的屏风,和旁边的人打着招呼指指点点。 云潇尴尬的环视一圈,不知为何,这一群女人看她的眼神比男人更加锐利,也让她情不自禁的产生一种害怕。 赵集让下人把赶紧把八人大轿弄出去,自己也是飞一般从楼上直接翻身跳了下来,他显然是不敢得罪姐姐的客人,先点头哈腰的挨个致歉,然后暗搓搓的蹭到云潇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低道:“快走!” 云潇犹豫了一下,这大堂里全是女人,多半和赵雅也是认识的,不管怎么说,自己现在想办法缠着女人,总比被赵集带走强吧? 想到这里,云潇假意弯下腰揉了揉脚踝,她本来就是连人带轿子从二楼滚了下来,要是换成一般不会功夫的姑娘只怕那一下都得摔成残疾,那么她假装崴个脚应该也是理所当然,于是低声啜泣起来,可怜巴巴的说道:“走不了,腿……腿摔了。” 赵集是一秒也不想再耽误,姐姐的留鹤楼是什么地方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要是一会看上云潇,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越想越着急,也不顾得什么怜香惜玉一把拽着她衣领就拖起来,骂骂咧咧的道:“摔了就摔了,又不要你走路,你躺着别动让爷爽一爽就行了,别给我磨磨蹭蹭的,搞快点!” 他这一拽的动作极为粗鲁,云潇怎么说也是自幼习武,第一次被个男人这么粗暴的扯着衣服,本能的就伸手推了一把。 赵集怒火中烧的瞪着她,这样的愤怒却仅仅只维持了短短一刹那,然后面色微微一冷,像换了个人一般,虽是还是用力扯着她衣领不放手,又忽然低头凑近,冷道:“怎么,刚才在广漠楼就故意不让我碰,现在还要不知好歹?你是不是真以为长了一张让我喜欢的脸,就能蹬鼻子上脸了?” 云潇往后缩了一下,她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到赵集是什么表情,但是听他说话声音,却越来越阴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他蔺青阳是个将军,我只是个地痞流氓,他能睡你,我就不行?呵……难怪泉姨说你是新来的,那你可记住了,在靖城,尤其是在留鹤楼,将军也好王爷也罢,都不如我这个地痞流氓说话管用。” 他越是强行彰显自己,云潇就越觉得这是个卑鄙下流的小人,和他这么近距离的贴着,听见他的呼吸都有着强烈的反胃感,赵集冷哼一声,早就见惯了各家花魁这种故作清高的姿态,但凡新人初来靖城多半如此,时间久了只要有钱有势,还不是得乖乖的顺从让她们陪谁就陪谁?就算靖城曾经毁于一旦,但重建之后依然如初,什么也没有改变,不过是换了一批女人,继续吸引着数不尽的游人。 赵集心情不佳,感觉整个人的兴致都被她一扫而空,但见那张绝世的容颜,还是直接拽着她一起站起来,又对着四周的宾客笑了笑,高声道:“让各位见笑了,你们继续玩,一会我让人送几盘从柳城运来的特色‘小食’,就当给大家赔不是了。” 众人听闻是来自柳城的特色小食,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笑,赵集松了口气,一手用力拽着云潇就往自己房间里拉。 “等等。”没等赵集心急如焚的把她拉走,左边斜躺在两个姑娘腿上的女人慢悠悠的坐起来,她一看就有种富态,手臂上的金镯子卡着肥嘟嘟的胳膊,一抬手是五指都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云潇在心中暗暗啧了一声,心想着有钱也不用把自己搞的这么显而易见吧,她虽然是眉眼含笑,但一双眼睛真的极为精明,好似一只狡黠的胖狐狸,指了指云潇问道,“这是集爷新看上的姑娘?” 赵集的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留鹤楼里的熟客他当然是认识的,多半都是阳川六城的富商太太们,反正家里的男人也喜欢出门沾花惹草,自己闲着无聊总得找些乐子,眼前这位就是姐姐的好友季夫人,一年能有半年时间都在这里耗着,隔三差五就要换新鲜的姑娘来伺候,也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赵集一看是她站起来,心里就在暗暗叫苦,连忙回道:“季太太,这小妮子是我刚在外头看上的,她不是留鹤楼的人,您就别和我抢了。” 云潇听见这话,也在暗暗思忖对策,看样子赵集是对这位季太太有几分忌惮的,她无论如何要先想把办法勾引这个女人! 季太太才站起来,身边的姑娘就赶紧将旁边的貂绒外衣给她披在了肩上,云潇奇怪的看着她,要知道阳川的大部分土地都是位于大漠黄沙中,即使靖城已经是六座城市中距离伽罗最近的,但四月的气候依然十分炎热,再怎么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穿着厚厚的貂绒吧? 难道有钱人,都这么喜欢显摆? 季太太拉了一把肩上的貂绒,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慢悠悠的靠近两人,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云潇的额心,一点点下滑到从鼻尖掠至嘴唇,好像在比量着什么东西,满意的点点头,自言自语的道:“不错不错,集爷真的是好眼光,这妮子的脸比例刚刚好,确实好看。” 赵集在旁边闷闷的看着不说话,这些贵太太们有一套自己的看人方式,季太太就尤其喜欢用手指丈量,留鹤楼这么多姑娘家,一会说这个眼睛不行,一会说那个嘴巴不对,反正都有能挑刺的地方,今天倒是难得,这般挑剔怪癖的人竟然也有满意的时候。 季太太兴致勃勃的继续自己的丈量,她将胖乎乎的手直接从领口伸了进去,云潇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将她半身摸了个遍,季太太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丝遗憾,挑着眉看了一眼赵集,叹气:“脸是好看,可惜太瘦了,身上摸着还有伤,胸也不够,可惜了可惜了。” 云潇脸色一黑,尴尬的咧咧嘴,自己还没想好要怎么勾引这个胖太太,反而被她嫌弃了? 她下意识的低头自己也看了看,身上有伤先不提,胸也不够是什么意思? 赵集也是尴尬的赔笑了一下,盯着云潇的胸脯看个不停,她比一般姑娘家要高一些,所以整个人看起来会更瘦,但就刚才推他那一下,似乎力气还不小,季太太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额头,色眯眯的说道:“集爷要是看上她,那动作可得温柔些呀,这姑娘身子怕是弱的不行呦,我听说集爷床上死了不少女人,可别乐极生悲,浪费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 云潇听着这两人越来越下流的对话,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胖女人或许未必比赵集好对付,自己现在粘着谁,都是危险! 她微微发呆的时候,季太太又开始检查她的双手,这一握季太太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抓着她的右手放到眼前来来回回认真看了好久,云潇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她这只右手是在凤九卿幻术的掩饰下才呈现出正常的血肉,但是仔细触摸还是能感觉到异常,那毕竟只是冰凉的白骨,握在手中毫无温度。 “好瘦呀……”好在季太太最终只是以为她太瘦,放下手之后蹲下去,又开始检查双腿。 “你、你你干嘛?”眼见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要伸手去解自己腰带,云潇吓的一连跳开几大步,甚至藏在袖子的左手已经情不自禁的尝试开启间隙之术,季太太目光一凝,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转身就对赵集正色问道:“集爷,这姑娘身手不错嘛,你到底从哪弄来的?该不会是个练过功夫,有什么来头的人吧?” 赵集也在紧盯着她,云潇脸色一变,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圆道:“我是练过一些,人、人贩子说要有一技之长才能卖个好价钱,教了我一点剑舞,不足挂齿。” 季太太是将信将疑,云潇也不敢再乱动以免暴露身份,见她真的是旁若无人的就要当众检查她身体,急的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忽然间双目就闪出点点泪光。 就在此时,二楼忽然幽幽传来一个女声,赵雅斜靠在楼梯上,不知是来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笑吟吟的劝道:“季太太就别为难赵集了,我看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快放人让他快活去吧。” “姐……姐,你来了。”赵集抓了抓脑门,一瞬间就没了脾气,心虚的看着楼上的姐姐,嘿嘿傻笑起来。 季太太见赵雅开了口,也只等摆摆手作罢,赵集喜笑颜开的松了口气,心想这煮熟的鸭子总算还没飞,对着季太太拱手作揖,立即拉上云潇往楼上奔去。 赵雅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云潇,总觉得这张惊若天人的脸,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三百四十章:赵雅 季太太脱了貂绒外衣,重新懒洋洋的躺了回去,旁边的姑娘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清酒半跪着递了过来,季太太意犹未尽的抿了一口酒,忽然眼皮一翻望向盈盈走到自己对面的赵雅,笑呵呵的问道:“雅夫人今天兴致这么好,这等美人竟然真的让给弟弟先享用?我看集爷是憋得快受不了了,别一会……嘿嘿,又玩出人命了。” 赵雅半眯着眼睛,还在想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季太太自讨没趣,哼哼了两声,反正两人是旧识,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继续说道:“那小妮子说她练过剑舞,这可真是奇了,哪里的人贩子这么有耐心,还教剑舞?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剑舞?”赵雅瞬间回神,立即想起自己刚才在房间里远远眺望广漠楼的好戏,那一看就不是华蓥,是她也从没见过的女人在高台上舞剑,引动游客疯狂的喝彩,她还在疑惑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好在蔺青阳还是按照约定当着全城的面抱着那女人去了花魁接客的房间,也算是勉强完成了这一桩委托,怎么自己弟弟赵集刚才急冲冲的回来,抬着个八人大轿又冲出去,该不会是去广漠楼抢人了吧? 赵雅心中咯噔一下,揉了揉脑门一阵头疼,虽然人家的要求已经达到,蔺青阳今夜之事传到帝都一定会被革职查办身败名裂,但赵集那臭小子真就这么猴急一晚上也等不了,连夜就去抢了人?想到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赵雅也是无奈的耸耸肩,挥手唤来一个小姑娘,吩咐道:“阿蝉,你去广漠楼问问泉姨那姑娘什么来头,干不干净,集爷喜欢的话,让泉姨开个价让给我。” 季太太听见这话在一旁呵呵直笑,打趣道:“雅夫人也太宠着集爷了,这就是世人常言的长姐如母吗?您对集爷,可比亲娘还亲呐。” 赵雅不快的白了一眼季太太,只是勾了勾嘴角随意笑了笑,她和弟弟赵集是自幼相依为命,爹娘死的早,虽然是没给姐弟两一个高贵的出身,万幸的是还给她一张不错的脸蛋,早些年被些个混混欺负,是弟弟挺身相助保护过她,后来好不容易勾搭上几个权贵,日子慢慢变得滋润起来,她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也是又爱又恨,只要他喜欢,别闹出什么大事来,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了。 好在弟弟也算是在最底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得捧着心中明白的很,姐弟两经营着留鹤楼,倒也相安无事。 可惜……可惜最大的靠山高总督忽然倒台了,原本还想最后赌一把,看看高瞻平能不能成功煽动二皇子夺位成功,果然也是一败涂地,连他自己现在都是下落不明。 赵雅无声叹息,也是极为惋惜,当皇太子宣布继位之时,她就预感到飞垣或许是要变天了,但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天会变得这么快这么急这么猛烈!好在帝都那边目前分身乏术,还腾不出手来整顿阳川这几座声名狼藉的古城,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是不是也该见好就收,反正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也够他们姐弟两安度余生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目光又情不自禁的往二楼赵集的房间望过去,自从先帝驾崩皇太子继位,飞垣最大的变化无疑是针对异族的改革,虽然目前这些历史遗留问题还无法真的得到解决,但靖城也确实多了不少异族人,不得不说,虽然她自己也是出身低微,但骨子里对异族还是排斥非常,那些外貌怪异的家伙在城里走动,真是看得她心烦。 异族人……异族人? 赵雅噌的一下坐直身体,脑中闪过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她的唇是抿着的,但唇色也在这一瞬青紫,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想起来了,难怪她一直就觉得刚才那女人有几分眼熟,那副清冷的眉眼,高瘦的身形,不就是她记忆最深处那个异族人的模样,那是被称为百灵之首,不死之身的凤姬! 凤姬是极少在飞垣现身的,偶尔出现大多也是在伽罗境内,但她确实在阳川见过一次,就是在不久之前,她忽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巨溟湾附近,然后又悄无声息的再无踪影。 是凤姬?不,不可能,虽然容貌有几分相似,但她能肯定刚才的女人一定不是凤姬。 一时还无法把脑子里混乱的思绪整理清楚,赵雅本能的从软塌上跳起来,提着裙子就急冲冲的跑上了楼,她用力敲了敲弟弟的房间门,发现里面毫无回应,索性一脚踹了进去,就在她冲进里屋的一刹那,一抹火蝴蝶的光影悄悄湮灭,赵雅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从房间深处的床上传来男女的喘气声,她尴尬的啧啧舌,又放心不下弟弟,还是勉为其难的慢慢走进去,低道:“赵集,赵集……” 赵集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满脸潮红一头大汗,赵雅连忙挪开目光,轻咳一声低道:“你、你完事之后来我房里,我有事跟你说。” 赵集没有回话,赵雅也不方便这种时候杵着不动,她赶紧又退了出去,顺手拉上了门。 直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云潇才从被子里伸出头,用力将身上的赵集一脚踢到地上,捂着胸口惊魂未定的喘息,赵集睁着眼睛,嘴巴还是微微张着,想动,整个身体都像烂泥一般不受控制。 他的眼珠艰难的转动,望向那扇被姐姐关上的门,心中荡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想把姐姐喊回来,声音却被封在喉间无法透出丝毫。 火蝴蝶的光影在她眼前微微亮起,凤九卿的声音从里面淡淡传出:“潇儿,没事吧?” “没、没事。”云潇赶紧从床上跳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的脸颊有些微红肿起,就在她被赵集强行拽进房间之后,或许是心情被搅得大为不快,那家伙二话不说拎着她就扔到了地上,再等她本能反抗之际,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一巴掌极重,打的她耳膜嗡嗡作响,嘴角的血丝如线沁出,一下子脑袋模糊不清,整个人都懵了。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女人在靖城真的只是玩物和商品,无论男人多么想要得到一个女人,只要她反抗,他们都只会粗鲁的动手。 再等她回过神来之际,眼前飞舞着几只火蝴蝶,赵集像是被抽了灵魂一样呆若木鸡的站着,直到赵雅忽然闯进来,他才被控制着又演了一出戏蒙混过关。 “哼。”凤九卿冷哼一声,火蝴蝶变成一只手的模样直接将地上的赵集抓着头发拎到了半空,另一只火蝴蝶幻化成火焰的匕首指向他的眼睛,“你竟然敢打她?你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集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一片火光,凤九卿的轮廓在火光里明明灭灭,明明是一张温柔的脸庞,此刻却像恶魔一般透出恐怖之气,明明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像万年不化的寒冰让他毛骨悚然,凤九卿提着他的头发摇晃着他的身体,淡淡说道:“其实刚才那一下我就能掐死你,但我想了想,不能让你死的太痛快。” 他一边说话,匕首已经轻轻慢慢的从额头皮肤割破,一点点往深处刺进去,赵集一动不动,再剧烈的疼痛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眸惊恐慌乱在眼眶内颤抖乱撞,胸膛里涌出沉闷粗重的喘息。 “爹,等一下。”云潇赶紧按住那只匕首,凤九卿顿了一下,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虽然心中不快,还是稍稍收了手,云潇认真的看向赵集,一字一顿问道:“蔺将军的妻儿现在何处?你们又是受何人指使?” 赵集的目光突然凝固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他的思维还是正常的,就这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已经联想了无数种可能,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从广漠楼抢回来的女人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难道是帝都派来的?早些年作乱飞垣的那个风魔,现在看来无疑就是天尊帝自己一手建立的,难道这个女人也是风魔的人,故意接近自己为了调查高瞻平? 姐姐……姐姐有危险! 赵集第一个想到的仍是相依为命的姐姐,他拼了命的想从这种古怪的术法中挣脱出来,却发现自己仿佛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四周都是坚硬的石壁,根本动不了! “哼,嘴巴倒是挺严。”凤九卿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赏,他的声音夹杂着阴森的冷笑,接道,“你说不说都无所谓,我们自然有办法从你姐姐嘴里套出一切。” 赵集忽然颤抖了几下,整个人摇了摇,好似在做什么剧烈的挣扎,凤九卿淡哼了一声,脸色稍和,解开他喉咙的束缚,但依然将他的声音压至最低,赵集猛然吐出一口气,歇斯底里的冲着门大喊了几声姐姐,但这股声音像轻烟一样盘旋了一瞬立即散去,凤九卿笑了笑,好心提醒:“我的耐心很一般,识相的就快点招了,也好少点皮肉之苦,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谁让你动手打我女儿,但你姐姐嘛……还是可以看你表现的。” 凤九卿是气定神闲不慌不乱,即使他这么说了,也依然刺中赵集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又隐隐透出一丝坚定,低道:“他老婆早就被卖了,孩子在曙城郭三爷手里,人家就是要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就算蔺青阳照着吩咐做了,他老婆孩子也不会相安无事,你们别为难我姐姐,她只是个传话的,真有本事就去找郭三爷的麻烦。” “郭三爷?”凤九卿略一思忖,这个名字他还有些耳熟,似乎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听过,赵集怕他不信,立即补充道,“郭三爷是高队长的人,在曙城开了家地下格斗场,叫聚义馆,你要想救那两孩子,与其为难我姐姐,倒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 凤九卿闭眼淡笑,这个赵集虽是个地痞流氓,还真的是三句话不离姐姐,拼了命的想把麻烦往外带,这一点倒真让他动容。 赵集紧张的看着他,凤九卿的神色他根本捉摸不透,隔了一会,火蝴蝶扇动羽翼往门口飞去,凤九卿远远看着留鹤楼里刚刚走进去的人,嘴角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又道:“行了,剩下的东西你肯定也不知道了,那就让萧阁主亲自会会雅夫人吧。” “萧阁主!”赵集瞳孔顿缩,脑子里瞬间想起一个人,凤九卿已经不想再和他说话,而是轻轻摸了摸云潇的脸,柔声问道:“他打疼你了吗?” 云潇看了看赵集,又看了看凤九卿的影子,知道以他的性子是必不可能作罢,于是摇了摇头,低道:“也不是很疼。” “呵……”凤九卿心领神会,“既然不疼,我就给你个痛快,赵公子,你可真是运气好才落到我手上,若是落到军阁主或是天尊帝手上,那肯定是要比现在恐怖多了。” 话音未落,火蝴蝶从额心割破的皮肤里钻了进去,云潇不敢再看,凤九卿拎着赵集就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又轻轻嘱咐道:“我会将刚才的话转告萧千夜,你就在这里别出去,等他来找你。” “来这里找我?”云潇奇怪的嘀咕了一句,凤九卿却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他很担心你,怕你真的被赵集这个地痞流氓欺负了,我随便忽悠了他几句,就骗他换了身女人的衣服,还梳了发髻化了妆混进留鹤楼,其实还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雅夫人动心了。” 云潇目瞪口呆的捂住嘴,连忙跑到房门旁边,借着门缝想往外看去,然而赵集的房间是在二楼,视线被挡的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见。 云潇有种说不上的失落,嘟了嘟嘴,凤九卿轻咳一声,随手就召出一只火蝴蝶递给她,道:“这样就能看见了吧。” “嗯。”云潇开心的点点头,果然透过火蝴蝶的眼睛,留鹤楼里走进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一下子就吸引了赵雅的注意。 第三百四十一章:套话 赵雅才从弟弟的房里心有余悸的回到大堂,正端着清酒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会一抬眼就看见门外走进来一个陌生的面孔,她眉峰微蹙,上下又打量了好久,怎么感觉这个人也有那么几分眼熟,但还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赵雅郁闷的将手里的酒杯递给旁边的小丫头,揉着额心唉声叹气了一会,喃喃自语:“难道我是真的上了年纪?这记忆力是越来越差了,看谁都眼熟,看谁又都不记得。” 季夫人也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走进来的人,她是惊喜的坐直了身体,拉过赵雅的胳膊挑了挑眉毛,乐滋滋的数道:“这是新客呀,陛下继位之后开放了几处海口,现在外头来的游人也越来越多了,这姑娘倒是英气十足,看样子是练过功夫,哎,都说女人如水,大多是温柔的、可爱的,小鸟依人的,可这英姿飒爽的女人,其实也挺招人喜欢的嘛。” 赵雅嘴角一勾,也是忽然间被撩起了好奇心,她用脚尖提了提旁边伺候的丫头,低笑道:“把新客人请到我这来。” “是,夫人。”小丫头心领神会的整了整衣摆,急忙就迎了上去。 萧千夜原本在心急如焚的观察四周,这时候一只火蝴蝶悄悄贴着衣服钻入了他的领口,凤九卿简单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转告给他,又提醒道:“赵雅可是见过你的,你小心点不要露馅了,我会帮你遮掩声音。” 话音刚落,刚才的小丫头已经满面笑容的走到他面前,她是熟练的鞠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赵雅的方向,压低声音轻轻说道:“这位小姐,我家夫人请您过去坐一坐,您可有什么爱吃的点心或是想喝的茶水、酒水,我这就去给您准备,若是还有喜欢听的小曲,我也能立即就给您安排上。” 萧千夜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小姐”,当即脸上就有些不自在,又听见凤九卿在耳边不断唠叨,只能硬着头皮尴尬的笑了笑,他对着小丫头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需要准备,然后就往赵雅的地方走过去,小丫头赶紧跟上来,走在他前头帮忙将两侧的屏风挪了挪位置,正好形成一个半封闭式的隔间,这会季夫人捂着嘴偷笑起来,识趣的换了个地方,给两人腾出空间。 他是见过赵雅的,但第一次靠的这么近,萧千夜才发现原来这个人还是上了些年纪,虽然保养的极好,眼角还是有细细的皱纹,她原本就是一张极为清丽的容颜,加上脸上淡淡的粉饰,倒也真的是风韵犹存,也难怪总有传闻说赵雅夫人和阳川多为权贵有染,恐怕就是靠着这张脸才能在靖城这种地方混的风生水起吧? 想起那几个权贵的名字,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有些好奇,脑子里竟然也开始联想起他曾听过的一些流言蜚语,禁军总督高成川每年都会借着巡视各队为由去四大境视察,但每一次在阳川停留的时间都是最久的,甚至慕西昭也是在阳川和伽罗的交界荒地处被他捡了回去,早就有传闻说老爷子在阳川金屋藏娇,有一位养了多年的情妇。 再加上暗部之前的统领,现在天尊帝身边的红人朱厌,那家伙也是经过赵雅的手才被安插进了帝都城,成为曳乐阁数一数二的男宠,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他很难不去怀疑这个赵雅和高成川究竟是何关系。 他无意识的看了一眼赵雅,发现这个女人也在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赵雅心中更是奇怪,越看越感觉眼前人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她真的毫无头绪,完全想不起来。 两人就那么尴尬的沉默了半晌,直到雅夫人忽然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失了礼数,这才勾着桌上的清酒笑吟吟的给他斟满,主动从软塌上走下来坐到他身边,她是毫不介意直接上手就勾住了萧千夜的胳膊,另一只手拖着酒杯已经放到他唇边,轻轻呵气,柔声道:“这位小姐是第一次来留鹤楼吧,怎么称呼?” 萧千夜想了想,随口编道:“凤九卿。” 凤九卿远远的打了个喷嚏,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会这么报复自己。 “凤……”赵雅惊讶的念叨着这个姓氏,心中咯噔一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脸色唰的有些苍白,心中忽的转过一个不详的念头——今天这是撞邪了?她刚才还觉得弟弟抢来的那女人长的和凤姬有几分相似,这会忽然走进来一个新客人,竟然好巧不巧也是这个姓氏?飞垣上以“凤”为姓的似乎就只有凤姬一人,难道这个姓氏在海外很寻常? 萧千夜一瞬间就感觉到赵雅脸色里的阴郁,试探的问道:“难道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啊?哦……没,没什么。”赵雅虽然头脑中乱糟糟的,但毕竟经验丰富,立即就恢复了常态,她是习惯性的往萧千夜身上靠了靠,眼珠咕噜一转就喋喋不休的找着话题说了起来,“小姐看着眼生,想必是从海外来的吧?那可真的是巧了,您这个姓氏在飞垣可是大有来头,您刚才在外头有没有见过一些长相怪异的人?那些家伙在我们这被唤成‘异族人’,据说千百年前都是些草木畜生成了精所化,那群家伙里面有个最厉害的,被他们捧上天称之为‘百灵之首’,正巧也是姓‘凤’,叫凤姬。” “凤姬……”意外的在这种地方听到她的名字,萧千夜想起当时在北岸城遭遇墟海偷袭,心中还是担心不已,口中低声问道,“这个名字我一路过来也有所耳闻,她最近……最近可有消息?” 赵雅倒是没注意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发觉两人意外的聊得开,心中的警惕也松懈了不少,再想起那天所见所闻,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抓着他的胳膊热情非常的说道:“他们那些人不受管束,跟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那凤姬最近好像也来了阳川,那会我从曙城回来路过巨溟湾附近,就看见一只烧着火的凤凰从天而降,火光散去之后,有个女人站在那里,实不相瞒……她可真好看啊,哎,要是外头那些异族人能有她一半明艳动人,也不至于遭人厌恶嫌弃了,您说是不是?” 萧千夜眼眸一沉,没想到他本是要来打探蔺青阳妻儿的下落,竟然意外得知了凤姬的行动!巨溟湾是阳川封印所在地,她这种时候过来,莫非也是为了封印之事? 不对,不对啊……萧千夜摇摇头,凤姬是进不了封印地的,自己此次回来也没有提前告知她,她一定是为了其它事情才会特意前来! 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萧千夜百思不得其解,阳川境内唯一的异族禁地名为落日沙漠,和靖城、曙城、柳城三城接壤,而巨溟湾则是此地最大的一处绿洲,恰好位于靖城和曙城中间,是这两座城市商道的重要枢纽,一般商队途径两城都会在那里暂时歇脚,但其中心地带也是人迹罕至,就连往年军阁的巡逻也不会轻易深处,凤姬为什么会来? “凤小姐?”赵雅见他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两下,又感觉这个称呼实在有些别扭,想了想,自作主张的笑道,“九、九姑娘,您知不知道留鹤楼是做什么生意的?该不会只是初来靖城,不小心走错了吧?” 萧千夜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将脑中混乱的思绪暂且作罢,面上神情也渐渐起了变化,赵雅本来就是黏糊糊的靠着他的肩膀,这会见他终于露出笑容,心中也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一般女人家到了靖城九成以上都是被卖了,只有剩下的那一成会专程找到我这里,九姑娘英姿飒爽,一看就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肯定不是被人外卖至此,换而言之……您就是好这一口?” 赵雅掩着嘴暗示着,手已经情不自禁的想往他胸口内摸过去,萧千夜怕被她察觉出异常,本能的往旁边挪了挪,赵雅面上挂不住有几分尴尬,竟然几分落寞,奇怪的看着他一时手足无措。 萧千夜头皮发麻,煎熬之下,他一咬牙对赵雅勾了勾手,身子缓缓转动,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强行挤出一个笑脸说道:“我是好这一口,但我不喜欢主动的女人,夫人就不能学着大家闺秀的样子矜持一点?毕竟小家碧玉会撒娇的女人才会惹人怜爱。” 赵雅先是一呆,立即就像明白了一样乖乖的躺在他腿上,笑吟吟的仰头看着他,还用手勾着下巴,嘴里哀怨的抱怨起来:“都说人喜欢找和自己性格相反的,九姑娘看着潇洒,原来心底也只喜欢温柔如水的姑娘吗?可我这年老色衰,怕是满足不了您的胃口。” “夫人明明是风韵犹存,哪来什么年老色衰?”萧千夜配合的迎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又道,“夫人年轻之时一定也是惊艳绝伦,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要拜倒裙下吧?” “呵……九姑娘这张嘴可真会讨人喜欢。”赵雅念念自语的说着话,被他勾起年轻时候的往事,又是忍不住哀伤起来,随即情不自禁的放缓语调,好似是想将这些年的不甘和委屈对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倾诉,“我爹娘死的早,就一个不成器的弟弟相依为命,十几岁那会被一伙流氓欺负,还是我那瘦胳膊瘦腿的弟弟拎着木棍跟人拼命,哈哈……那小子急红了眼,还真的把人家唬住了,恰好那一幕被一个路过的大官看见,他看上了我,就把我带了回去,给我买了一间屋子,我们姐弟两总算不用风藏露宿了。” “哦?大官?”萧千夜慢慢引导着她,赵雅静静的点点头,不知为何感觉眼前这位九姑娘的双瞳和曾经那位大人有几分神似,接道,“他是帝都来的高官,那一年早就都年过半百了,我才十几岁,于情于理都不该和一个爷爷辈的人厮混在一起,世人都说我是为了钱为了权,毕竟能傍上那位大人,这辈子都没人再敢欺负我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底是真的有那么一点被他折服。” 萧千夜冷冷一笑,不用赵雅说出口,他都知道那位帝都来的高官就是禁军总督,高成川。 那个老爷子呀,其实是真的有几分本事,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多年稳居高位,连被他利用到险些丧命的慕西昭,曾几何时也是真心视他如师如父。 但凡他对身边的人多一点信任,多一丝温存,他不至于被皇太子设计扳倒,身败名裂。 第三百四十二章:得手 赵雅长长叹着气,闭上眼睛回忆着陈年旧事,越想嘴角的笑容越苦涩,到最后情不自禁的加快语速,整个人变得愤愤不平,咬牙说道:“头几年他对我还挺好的,虽然一年只来那么一次,每次都会带好多好多新鲜的玩意送我,后来我长大了些,也渐渐知道了他是谁,他在帝都有自己的大宅子,官大权大,有夫人有孩子,都是权贵之家,他是不可能给我名分的,我其实也不在乎,但后来,他、他……” 萧千夜温柔的按住赵雅剧烈颤抖的手,其实不用她说出口,他也能猜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赵雅和高成川之事虽然并未公开,但和阳川境内其他几个高官的风流往事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想必是高成川为了拉拢人脉,看上了年轻貌美的赵雅,主动就把枕边人送到了别人的床上吧?也难怪赵雅区区一个留鹤楼的主人,能在靖城乃至整个阳川风生水起,甚至被称为“五蛇”之一的美人蛇,这背后若是有高成川撑腰,一切就合乎情理。 赵雅见他竟然是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态,顿时有些好奇翻了个身,冲着他神秘的笑了笑,低声问道:“九姑娘好像也是过来人?莫非也遇到过这种负心汉,所以对男人死了心,这才开始喜欢女人了?” “嗯?”萧千夜本来还在思考要怎么继续套下去,这下冷不丁的被她问话,他尴尬的笑了笑,不想说话,但赵雅一时来了兴致,粘着他不肯松手,也不知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分感同身受,抢话说道,“来我这的客人多半是对男人死了心,你一个海外游人专程跑到留鹤楼来,肯定是被人欺负了吧?” 萧千夜顿了一会,但他越不说话,赵雅就越好奇,无奈之下,他只能轻咳了一声,叹了口气回道:“嗯……嗯,是遇到个负心人。” “跟我说说呗。”赵雅坐直身子,她许久没有提起过自己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了,这会难得遇到个能谈谈心的,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萧千夜原本只想随便糊弄几句,哪知道他说一句,赵雅就在后头跟三句,眼见着再也编不出靠谱的借口,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尴尬,他心中发急,为了不暴露只得僵硬的动了动嘴角,终于挤出一丝苦笑,低声说道:“我和那负心人曾有过……有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他不想要,就强行灌了我落胎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所以我才对男人死了心,到底还是女人深情,男人不值得。” 赵雅低呼一声,这才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心中竟然暗暗骂了自己几声,觉得不该咄咄相逼,逼着九姑娘说出那些悲痛的往事,她脑中这个想法一旦起来,立马正襟危坐的给他又倒了一杯清酒,赔礼道歉:“是我不好,是我多嘴尽说些不开心的事,这一杯酒就当是我给九姑娘赔罪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男人这东西嘛,不值得,不值得。” 萧千夜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将目光往二楼望去,凭借火蝴蝶的感应,他知道云潇就在那里默默看着他。 赵雅举着酒壶自罚三杯,虽是清酒,但这几口喝的又急又猛,还是让她脸颊泛起红晕,歪着头继续瘫倒在他腿上,动作也越来越不检点,仿佛是为了将刚才的不快迅速掩饰下去,赵雅急忙又将话头转回了自己身上,继续说道:“我也没有孩子,那位大人家里的夫人是帝都权贵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头养了情人,其实那夫人也不是很在乎,毕竟两人都是有权有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留下子嗣,所以一早就秘密派人给我喂了药,我呀,我生不出来孩子,嘿嘿。” 她在满不在意的笑着,眼里的失落之色还是一览无余,终于还是微微闭眼无声叹了口气,接道:“其实也挺好的,毕竟我又不是和他一人干过那种事,万一不小心怀上个孩子,我连孩子的爹是谁都分不清楚,哈哈,多不好呀,他那么大的官,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吧?更何况后来他年纪大了,将阳川这一带的势力慢慢转交到他侄子手里,为了能第一时间掌握这边的情报,我也就按照他的吩咐,去和他那侄儿上了床……” 赵雅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用力用双手揉着脸,在他身上放肆的打了个滚,萧千夜听得心惊,赵雅十几岁就遇上了高成川,细算起来那至少也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她应该也快到年过半百的年纪,竟然还会和高成川的侄子,也就是高瞻平有染? “咦……九姑娘被我吓到了?”赵雅见他面上表情有些奇怪,以为是那些风流往事让他产生了什么情绪,她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流言蜚语,早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了,赵雅暧昧的眼光只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慢慢凑近耳根吹了口气,幽幽说道:“九姑娘既然讨厌男人,那要不要尝试一下女人?我保证让您满意。” 赵雅慢慢的贴着他胳膊,挑逗一般捏了捏,眼里的光芒一闪,有些惊讶的道:“好结识啊……九姑娘这是、这是自幼习武?” 萧千夜连忙又往旁边挪了挪,他虽然是被凤九卿逼得穿了女人的衣服,可他毕竟还是个男儿身,怎么可能像个真的女人一样细胳膊细腿?赵雅吃惊的看着他,又逼近几步往胸口黏过去,萧千夜脸色一变,似有怒容,随手按住她不让她乱动,赵雅顿时心生不快,冷哼一声无趣的拎着酒壶就往嘴里倒,酸酸的说道:“九姑娘看不上我就直说,留鹤楼有的是小家碧玉的姑娘家,你要是喜欢别人,大可不必强行将就我。” 萧千夜抬了抬头,显然在留鹤楼公然拒绝赵雅是会引起注意的,很快他就察觉到各种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望过来,于是想了想,又道:“我是不喜欢这种大庭广众的环境,被人看着不自在,夫人与我一见如故,若是愿意,能不能带我去您的闺房,也好再、再深入的谈一谈?” 雅夫人心领神会的笑起来,倒是意外这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九姑娘竟然还是个害臊之人,留鹤楼不接待男客,偶尔有几个长得好的男人也被她送去变成了女人,大家都是女人,哪里还在乎是不是大庭广众?她的那些老客户,哪个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就和楼里的姑娘厮混在一起,还是她觉得场面太过不堪入目,才找人安装了屏风作为隔断,既然九姑娘开了口,她也就顺势起身,牵住萧千夜的衣角往楼上走去。 萧千夜心中已有打算,两人一起走上二楼,他在赵集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赵雅跟着顿了一下,笑道:“这是我弟弟的房间,我的还在前面呢,九姑娘别介意,我就这么一个亲人,虽是个男人也不能赶他出去吧?” “也是。”萧千夜淡淡回话,赵雅转过头准备继续带她往前走,就在此时,火蝴蝶闪烁出一道明晃晃的光芒,瞬间掩饰了所有人的视线,萧千夜眼疾手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抓住赵雅就推开了赵集的房间门,没等赵雅反应过来,他一把扣住赵雅的喉咙将她按在墙上,声音也顿时恢复,低沉的喝道:“别动。” 留鹤楼的宾客奇怪的晃了晃脑袋,也没搞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视野里。 “你……”赵雅被吓得背后一寒,有几分酒醉的头脑也终于清醒过来,只见弟弟的房间里飞舞着几只硕大的火蝴蝶,从翅膀里不断流出的火星慢慢凝聚成一层无形的屏障,很快就将整个房间团团围住,这股厚重的灵力像洪水一样,让她整个人如陷泥潭动不了分毫,再看刚才的“九姑娘”,他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珠玉,脱下了华丽的外衣,急冲冲的往房间里面大步跑去,看背影,竟然是个男人!? “阿潇!”萧千夜一眼就看到里面的人,云潇连忙收起凤九卿给的火蝴蝶,嘴里还是忍不住笑个不停,见他脸上还摸着胭脂水粉,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捏,轻道,“九姑娘……真好看,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你别玩了。”萧千夜尴尬的啧啧舌,拽起旁边的毛巾在脸上胡乱的抹着,云潇一边憋着笑,一边从他手里抢过毛巾沾了些水,又把他拽到眼前偷偷瞥了好几眼,然后才故意惋惜的叹了口气,开始帮他把脸上的粉末胭脂擦拭干净,萧千夜看着云潇一直憋笑的脸,心里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那个凤九卿不嫌事大竟然还让她看到了自己这尴尬的一幕! 凤九卿也借着火蝴蝶的眼睛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幕,萧千夜瞪了他一眼,道:“别在旁边看热闹了,把赵雅带上,去靖医苑先和青阳会和。” “好——”凤九卿识趣的不再惹他,火蝴蝶将赵雅整个人包起来,赵雅惊魂未定的看着身边奇怪的火光,再定睛望向里面的九姑娘,神色惊变,面容扭曲的低呼出口:“萧……萧阁主?” 没等她想再看清楚一点,凤九卿远远的一勾手指,将她无声无息的从窗子里带走,自己也立即起身赶往城南靖医苑。 萧千夜微微松了口气,赶紧拉着云潇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问道:“赵集那狗东西有没有欺负你?他人去哪了?” 云潇见他紧张的模样,心中有些小开心,再谈起赵集,想起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耳光,咬了咬嘴唇愤愤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堆灰烬,道:“他被我爹烧死了。” “烧死了?”萧千夜惊了一下,想起凤九卿之前就说过的话——那狗东西再敢碰潇儿一下,我就把他烧的灰都不剩。 “还不是剩了灰……”萧千夜莫名抱怨了一句,忽然眼色一凛,将云潇拉到桌子前端起烛台又仔细的看了看,这下才发现她的脸颊处有五个清晰的指引,还通红肿起,一下子意识到她是被赵集打了,萧千夜气不打一处来,望着墙角的灰烬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恨不得把他复活了再烧一遍,云潇赶紧拽住他,劝道:“人都死了你就别和一堆灰过不去了,好不容易不露声色的抓了赵雅,我们还得赶紧去救人呢。” 他只得将心头的怒气强行按住,心疼的摸了摸云潇还肿着的脸颊,咬牙低道:“先去找大夫给你上些药,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云潇听话的点点头,两人借着夜色也从窗子一跃而下,混进拥挤的人群里,马不停滴的往城南赶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乱葬岗 从靖城南面出去,不过两里路的地方就是一处荒凉的乱葬岗,一面是灯火辉煌的热闹城市,另一面则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幽绿鬼火。 云潇抓紧萧千夜的胳膊不敢松,她没想到这么短短的距离仿佛隔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先前的喧哗吵闹被诡异的寂静取代,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心声,放眼望去这是大漠里的岩石堆,风化的巨石历经长久的年岁被钻磨出坑坑洼洼的洞,风声就是从那些洞中呼啸而过,好似真的有鬼厉在耳边泣诉。 就是在这样让人不适的夜里,从乱葬岗的一处传来轻轻的哭泣声,萧千夜眉峰一动,立马就听出来那就是他曾经的下属,蔺青阳。 两人相互一望,都在心中默默猜到了什么,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靠过去,只见在岩石后面的深坑里,蔺青阳怀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泣不成声,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忽然多出来的人,只是小心翼翼的用衣袖将女子脸上的尘土轻而缓的擦去,又认真的整理她凌乱的头发,将衣襟整齐的捋顺,最后才脱下自己的外衣盖住脸,明明自己都快要站不稳,还是艰难的抱着女尸站了起来。 萧千夜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走过去从背后扶了蔺青阳一把,蔺青阳这才猛吸一口气,几乎是警惕的往旁边大跳一步,直到借着幽暗的鬼火和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人,才忽然露出极度疲惫的姿态,大口喘气靠在岩石上。 “这就是……华蓥姑娘?”云潇紧跟着走过来,这才一眼扫到旁边深坑,忍不住脸色骤然惨白,那里横七竖八扔了不少尸体,都只是用黄土草草盖了一层,有些手脚伸出在外,在干旱的阳川很快就变成如干枯的树枝。 这就是靖城外面的乱葬岗,人死了连个墓碑都不会立,直接扔到黄沙坑里,阳川的炎热天气也不会造成瘟疫蔓延,要不了多久这些无名尸体就会风化消失,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萧千夜见她脸上瞬间扬起的不适,不动声色的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用身体挡住视线不让她继续看,蔺青阳垂着眼轻轻点了点头,低道:“对不起,少阁主,我知道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可我、可我不能看着蓥蓥就这么曝尸荒野,我想带她回去,回嘉城,回她爹娘身边去,好好安葬。” 萧千夜点点头,扶着他慢慢坐下,看见他的手死死抓着怀里的女尸,青筋暴起,他犹豫了一下,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青阳,你知不知道今夜的事传到帝都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蔺青阳像散架的人偶,即使听到军阁主这么直接的问话,心头也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反而是咧着嘴如释重负的笑起来,“会被革职,甚至是处死吧,我也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了,我现在只想救出小妍和两个孩子,再将蓥蓥送回去处理好后事,剩下的……剩下的怎么样都好,我只不过是嘉城一个小小馆主的儿子,很快就会有更合适的人取代我。” 萧千夜看着这个一夜之间颓废不堪的人,被一场阴谋算计到放弃所有荣耀,他只感觉心被狠狠的撕痛,有一种无名的怒火在胸肺中剧烈的窜动,蔺青阳是军阁十名正将之中唯一一个平民出身!他是从无数优秀的军机八殿学员中脱颖而出,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曾经那么壮志凌云的一个人啊,就这么被一群欺软怕硬的地头蛇毁了! 就因为他出身低微吗?阳川虽然是四大境最混乱的一处,可有朱厌、金乌鸟、冥蛇三支军团,其中又以朱厌的战力最强,那群地痞流氓,不就是看他蔺青阳出身低微,才故意挑他下手的吗? 军阁无主……自从自己被迫叛走之后,天尊帝一直没有重新调任阁主,他知道明溪的本意是仍想将这个位置留给自己,可现在他是眼睁睁看着属下被人暗算,却只能束手无策! 想到这里,萧千夜用力握拳,将瘫软的蔺青阳一把拉起来,低道:“走,赵雅已经被我们抓了,跟我一起去找她。” 蔺青阳木讷的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向前望着,萧千夜深深的吸了一口这乱葬岗的腐肉气息,顿时感觉喉间泛起恶心,又道:“他们说你夫人已经被卖了,你是靖城守将,他们肯定不会把她卖给靖城的人,那么到底是卖去了哪里,又是被什么人买了去?这些都只有赵雅知道,至于你的两个孩子,据说是落到了曙城郭三爷的手里,如何才能放人条件也只有赵雅知道,你继续在这里浑浑噩噩,他们就会落得和华姑娘一样的下场!” 蔺青阳全身战栗,惊恐的望向怀里的女子。 他离开广漠楼之后,立即来到泉姨口中的这处乱葬岗,一眼就看到被扔在地上的华蓥,她是曾被华老爷、华夫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多少人慕名提亲都被拒之门外,她本该有着幸福的人生,可这一切全毁了,她就那么毫无尊严的被人扔在乱葬岗里,连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双合脚的鞋都没有穿! 然而当他情绪失控的将华蓥抱起来,却发现她面容沉静,没有丝毫痛苦,好像只是沉沉睡去。 “她是自杀吧,她不想连累你。”萧千夜认真的提醒,先把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喊醒,“你已经失去她了,难道还想失去妻儿吗?” 蔺青阳一颤,脑子终于清醒过来,立即眼神也跟着起了变化,转身说道:“跟我来,靖医苑就在乱葬岗不远的地方,是一名老妇人所开,叫金钗夫人。” 萧千夜点头大步跟上,金钗夫人,没错,那个人就是天尊帝提过的金钗夫人! 走了不过半柱香时间,果然眼前出现一个破旧的小木屋,这屋子建在乱葬岗旁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纸灯笼,奇怪的是在靖城的夜风下,这个灯笼竟然是纹丝不动,连里面的烛火都安安稳稳的,蔺青阳率先走过去,没等他走到门口,破旧的木门“吱”的一声自己打开了,里端幽幽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是对着更远处的萧千夜淡淡开口:“萧阁主远道而来,快请进吧。” 蔺青阳心中又是一惊,少阁主这次回来连军阁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这个偏僻的小医馆会知晓他的行踪? 三人先后走进房中,只见凤九卿已经先他们一步到来,他在靠窗的地方笑吟吟的招了招手,赵雅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全身上下还是被奇怪的火焰包裹着无法动弹,金钗夫人站在对面一张同样破旧的木桌前,桌上凌乱的拜访着各种工具,还有些他们叫不上名字的药材,老人家看起来至少已经年过七旬,但面容依旧非常精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精明的扫过几人,指了指房间里的几个小板凳,随意的道:“都坐吧,这地方简陋,不要嫌弃才好。” 蔺青阳抱着华蓥的尸体,避嫌的站在门口,犹豫的道:“我就不进去了,我……” “进来吧,你手上那姑娘我也认识。”金钗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和蔼可亲的笑了笑,指着里面一个小靠椅说道,“先把华姑娘放上去吧,我和她也算有缘分,现在她走了,我也该让她干干净净的。” 蔺青阳哽咽了一下,慢慢走进去轻轻放下华蓥,金钗夫人手里端着个瓷碗,里面盛着清澈的水,她将盖在华蓥脸上的衣服揭开,用手指沾着水细心的涂在她额心、双眼和唇中,然后又将剩下的水一点点洒在她身上,最后才往后退开了三步的距离,闭上眼睛低低吟念着什么听不懂的东西,伴随着老人家的呢喃之语,那些水扩散出皎洁的白光,将华蓥整个身体映照的微微透光。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看着,阳川信奉日月双神,传言中日神赋予生命,月神迎接亡魂,这是阳川独有的洗礼之术,可以洗净逝者毕生的肮脏,以最纯真的姿态,回归天地自然。 “谢谢您。”蔺青阳低着头,华蓥的容颜依然栩栩如生,嘴角的笑容没有任何痛苦,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终于得到了如愿以偿的解脱。 金钗夫人在做完手里的动作之后又重新将她的脸庞盖住,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蔺青阳,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故意告诉他一些往事:“华蓥很早以前就病了,可她是广漠楼的摇钱树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些人就不会轻易放弃她,她在我这反反复复治了两年,哎……可惜我终究只是个医者,若是能狠下心早点给她一个解脱,或许结果会更好吧。” 金钗夫人摇着头,蔺青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迎着老人的眼光,欲言又止,金钗夫人目光如水,语气也如水一般缓缓的传来:“她这个病虽然治不好,但是也死不了,最后一次来我这是在五天前,那时候她郁郁寡欢,像有心事,临走之前特意跟我道了别,说很感谢我这两年出手相助,帮她缓解了不少病痛,但以后她不会再来了,好让我好好保重身体。” 蔺青阳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也敏锐的从这些话中察觉到了异常,蓥蓥是广漠楼的头牌,走到哪都有一群人盯着,就算是看病也不例外,她就是想死也不会轻易有机会!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有苦衷,一定是被奸人胁迫,否则以他的性格,万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公然招妓,她就是什么都能猜到,不想让自己成为被人利用的玩物,所以,她从舞台上摔了下来,那分明不是失足,是趁着所有人都紧张忙碌无暇顾及她之际,终于找到了机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了结生命。 可最终……自己还是辜负了蓥蓥一片苦心,他还有妻儿,他不能不顾妻儿的安危,他还是当着全城的面,抱着临时顶替的云潇,公然走进了花魁接客的那间房。 没有人会在意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军阁的守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风尘女子厮混在一起,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那道革职令从帝都传来。 蔺青阳痛苦的捂住脸,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成碎片,痛到窒息。 第三百四十四章:五蛇 “冷静点。”萧千夜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走到赵雅面前示意凤九卿先解开她身上的火焰束缚,赵雅幽幽吐出一口气,嘴角抽搐着笑起来,“真的是你,你……你竟然装成女人来骗我!?” 萧千夜眉峰一蹙,显然根本不想再提刚才尴尬的事,直接挑开话题问道:“你们把蔺夫人被卖给了谁?” “赵集去哪了?”赵雅理都没理他,自顾自的打断他的话,她尖锐的望向萧千夜身后的云潇,虽然脑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是强忍着情绪质问,“不仅仅是萧阁主装成女人来骗我,还让她故意勾引我弟弟吗?赵集去哪了,你们该不会是把他……” “他死了。”凤九卿在旁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也没管萧千夜脸色瞬间扬起的一丝不快,冷着脸说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他敢动手打潇儿,我杀他就是理所当然,你说潇儿勾引他?他哪里配得上我女儿?” “你……”赵雅胸口一痛,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萧千夜只得冷冷瞪了一眼这个不顾场合添乱的凤九卿,云潇连忙按住凤九卿,轻轻摇摇头让他别说了。 金钗夫人的目光扫过云潇的脸颊,拉着她坐到一边从木柜里端出一小瓶药膏,轻轻抹在还红通通的指印上。 “疼……”云潇龇着牙往后躲了一下,金钗夫人笑叹着摇了摇头,“这还疼?这一巴掌算是轻的了,靖城的女人,被打死打残的多了去的,你忍着点,这么好看的脸蛋别落下伤痕。” “哦。”云潇只能忍着疼乖乖应了一声,凤九卿看的心疼,瞪了一眼赵雅,正巧和她四目相对。 这一眼让赵雅心虚的低下头,手心直冒冷汗,暗搓搓的问道:“这不是广漠楼新买的女人吗?不知和萧阁主是什么关系?” “她?”萧千夜看了眼云潇,又看了眼凤九卿,还是淡淡回道,“是我夫人。” “啊?”赵雅错愕的抬头,前段时间她确实听过一些关于军阁主的传闻,好像是说他身边忽然冒出来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还直接就住进了他家里,原本高老爷子是要调查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来头的,结果查到一半老爷子忽然死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传闻里的那个女人? 赵雅尴尬的笑了笑,弟弟可真会挑人啊,他看上谁不好,竟然看上了萧阁主的夫人?! 萧千夜轻咳一声继续说道:“雅夫人,你弟弟害死多少人你心中应该有个数,我知道他是仗着你的权势,而你无非是仗着高成川的余威,可是高成川已经死了,高瞻平也自身难保,雅夫人真的觉得以你们姐弟这些年惹得事,失去靠山还能在靖城、在阳川快活多久?” 赵雅死气沉沉的望向他,没有回话,萧千夜皱了皱眉,嘴角轻动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好言相劝:“雅夫人是聪明人,否则也不可能混到如今的地位,见好就收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否则你无论是落到我的手里,还是落到帝都其它人手里,下场都不会好过,不妨将这件事的始末如实相告,或许我还能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想必以雅夫人这些年的积蓄,换个地方安度晚年应该不难。” “你怎么会在这?”赵雅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萧千夜摇摇头,回道,“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事情,我再问你一次,蔺夫人在哪?” 赵雅在心中暗暗掂量了一会,萧千夜虽是逃犯,但他出入飞垣依然来去自如,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此时自己落在他手中,再负隅顽抗显然不是上乘之策,现在高成川倒台,高瞻平下落不明,估计帝都出手整治阳川的时候也不会太远了,权衡利弊之后,赵雅的眼角开始微微抽搐,真的是怎么算都在劫难逃,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半天没吱声。 “不想说吗?”萧千夜靠近一步,倒也不是很着急,继续劝道,“你觉得我是受何人的命令,才会出现在阳川?” 此话一出,赵雅惊得眼珠都快要掉到地上,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来阳川的目的难道不是和东冥一样,是为了协助上天界破坏各地封印?难道还有其它的理由,命令?还有谁能命令他?他是军阁之主,在他之上能下达命令的人,那就只有……天尊帝? 赵雅的脑中飞速闪过成千上万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她的脸色再惨白三分,她咬着嘴唇做着艰难的决定,但身边的几个人都是气定神闲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萧阁主坐下喝杯茶吧。”金钗夫人笑着给他端来了一杯茶,还故意从赵雅面前走了过去,赵雅惊恐的盯着她手里的茶杯,只见那个普通的瓷杯里只有一片茶叶,呈现出美丽的蓝色,在金钗夫人将茶杯端给萧千夜之际,甚至还能听见茶水中荡出清脆的钟鸣声! 赵雅只感觉眼前一黑,妙音茶!这是东冥特产,因其极难制作,每年也只能制出几两进贡给皇室!这种乱葬岗旁边的小药馆,竟然会有皇室专用的妙音茶?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赵雅越想越害怕,萧千夜淡淡抿了一口茶,打断她的思绪,低道:“雅夫人,我知道为难你也没什么用,既然赵集已经罪有应得,我其实是可以徇私枉法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将知道的东西如实相告,我就让人送你离开飞垣去海外的其他地方,若是不肯——” 他抬眼看了外头的乱葬岗,面不改色的说道:“那雅夫人今夜曝尸荒野,其实也不会有人会察觉。” “你……你真的肯放了我?”赵雅被他吓的不轻,她本就是个依附男人才能混的风生水起的人,自己出身又不高,当然是见好就收,才不会去和这种人硬杠,萧千夜见她动了心,眉峰一挑点点头,赵雅深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的瞥了一眼旁边的蔺青阳,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这事要从大爷说起了,就是嘉城的那个袁大爷,你们都听过吧?” “袁成济?”萧千夜心中隐隐一惊,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的点点头,“我知道,阳川是飞垣全境唯一对剑术修行极为看重的地方,袁成济人称‘猿公’、袁大爷,自创的一套猿公剑法也为军机八殿培养过不少人才,我小时候还见过他,经常作为讲师被邀请至帝都,和我的两个……两个舅舅都是好友。” 赵雅是完全不知道他们这些帝都权贵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复杂的关系,也没细想继续说道:“我听说那一年秋选,好像大爷门下的弟子落选了,明明剑术和蔺将军不相上下,萧阁主偏偏选了蔺将军,反正这事惹得大爷挺不开心的,所以现在军阁忽然变了天,随时都一副要垮台的样子,大爷瞅着时机将至,就想故意给蔺将军找点麻烦,以报当年之恨。” “哦?还有这事?”萧千夜惊了一下,他是想不起来八年前秋选到底都有哪些人参加了,但蔺青阳的出身的确是遭到过非议,好在有皇太子力挺,才最终如了他的愿,留下了蔺青阳。 “大爷趁着这次帝都将阳川的几位将军全部调了回去,就伙同郭三爷一起绑了他的妻儿,他老婆现在卖到了柳城,儿子女儿还在三爷手里,他们本来想着先借招妓一事让蔺将军身败名裂,也好让这么多年压着他们不能为所欲为的军阁颜面无存,然后再将蔺将军骗去曙城聚义馆,让他死在地下格斗场……” 赵雅翻了翻眼皮,担心的看了萧千夜一样,她虽然是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但作为五蛇之一,她也理所当然的做起了那个中间的传话人。 “柳城……”萧千夜的目光缓缓严厉,柳城在曙城还要继续往上,路途遥远快要和羽都接壤,虽然被誉为“美食”之城,但实际上是以捕杀异族人作为菜肴,明溪掌权之后已经明令禁止柳城继续残害异族人,但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更何况现在的明溪根本就没空去管那些陈年旧事,只怕是阳奉阴违,不比从前好得到哪里去,可是蔺夫人他是见过的,确实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会被卖去柳城那种地方? “咳咳……萧阁主对柳城知道多少呀?”赵雅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讨好一般继续解释道,“柳城距离羽都不远,城里面到处都是手握各种引游盘的引游人,可是异族其实并不好抓,他们躲在深山里易守难攻,柳城的规模您应该是知道的,哪有那么多‘野味’能满足客人的需求,所以浑水摸鱼就经常往里面掺和点其他的东西,比如说……人肉之类。” 赵雅尴尬的咧咧嘴,发现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严厉的像一柄尖刀,萧千夜努力镇定着情绪,低声质问:“人肉?你是说蔺夫人被卖去柳城,是、是被当成……” 赵雅不敢说谎,如实说道:“蔺夫人出身一般,又生过两个孩子,卖给靖城的话,还要担心会不会被蔺将军察觉,所以就便宜转手卖去了柳城,现在已经走了好几天,我想大概、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你们!”萧千夜暴跳而起,一把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赵雅倒吸一口寒气,发现他的双瞳不住的闪现出渗人的冰蓝色,整个人像个大冰块一样渗出毛骨悚然的寒意,云潇急忙上前拉住他,赵雅慌慌张张的又道,“我之前听三爷提过,是卖给八仙庄,也就是柳二爷的地盘,你们现在找到郭三爷,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方式可以传话,或许还来得及!” 萧千夜用力揉着额头,他本不想节外生枝,可这一下听见这么多熟悉的名字,难免脑子还是嗡嗡炸响,感觉自己又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潭,无法挣脱。 阳川的五蛇,指的是嘉城的“霸王蛇”袁大爷,柳城的“虎蛇”柳二爷,曙城的“蝮蛇”郭三爷,鸠城的“海蛇”雷四爷,再加上靖城这个和他们有不伦关系的“美人蛇”赵雅,当真是为所欲为,逍遥法外。 缓了好一会,萧千夜缓缓收回了目光,问道:“赵雅,他们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难道同为五蛇之一的你没有吗?” 赵雅哼笑一声,微微把头偏了过去,不屑的道:“他们是拜把子兄弟,背后就是高家,这次这么大胆子公然报复军阁守将,无非也是仗着高队长,不过高队长现在自身难保,想必他们多少也该收敛一点了,至于我?我不过就是个情妇,你可别太看得起我。” 萧千夜也是笑了一下,反驳道:“不是我要看得起你,是你真的很有本事,你有一个高成川就够让我刮目相看了,原本背后还有这么多靠山,倒是我自不量力了。” “呵……”赵雅阴郁的盯着他,目不转睛,压低声音说道,“在飞垣,最大的靠山,是萧阁主背后那座山,其它的山都不可靠,我见风使舵数十年,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我比谁都清楚,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按照三爷之前的吩咐,蔺将军可以在三天后去曙城参与新一轮的格斗赛,如果能夺得头筹,他就会归还你的两个孩子,但是死是活……就不好说了。” 蔺青阳双目充血,这群地头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了他妻儿,他们不仅仅是要他身败名裂,还要他妻离子散! 赵雅瘪瘪嘴,事已至此她也不想隐瞒什么,只想尽快脱身溜之大吉,她慢慢从怀里掏出来个玉牌扔给萧千夜,微微一笑,道:“这是三爷给的信物,带上它去曙城,就说明靖城这边的事蔺将军已经照约完成,剩下的他们自己会安排,我也管不上了。” 萧千夜收起令牌,对蔺青阳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出来,赵雅一见他想走,立即慌张的喊住他,哆哆嗦嗦的道:“萧阁主该不会是要食言吧?” 没等萧千夜回话,金钗夫人已经笑眯眯的拦在了两人中间,示意他先去忙自己的事,赵雅心跳的飞快,感觉这个和蔼的老太太有种莫名的吓人,让她忍不住全身冷汗直冒。 第三百四十五章:渔翁之利 来到靖医苑外,萧千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件事一定另有蹊跷,于是说道:“青阳,我实话告诉你,曙城的那个郭三爷就是高成川的人,之前我在伽罗遭遇过禁军暗部的伏击,当时出手的人叫郭淮,是暗部的副统领,五十年前他是聚义馆的馆主,加入暗部之后才将聚义馆转交给了其他人,而暗部曾经的统领就是现在天尊帝身边的朱厌,他是通过赵雅介绍潜伏进帝都曳乐阁,赵雅也好,郭三爷也罢,还有剩下那几条蛇,以前都是高成川的人。” “这些东西您是从哪里得知的?”蔺青阳听得心惊肉跳,不可置信的看着曾经的顶头上司,军阁和禁军素来不和,眼下禁军甚至已经被天尊帝解散,将其势力就近划分到了军阁,那么许久未曾现身的少阁主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再联系起今夜发生的种种事迹,蔺青阳心中不得不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少阁主一定还和天尊帝有某种关联,他一定不是众人口中的叛徒! 想起这些,蔺青阳忽然觉得胸口一松,好像一块压抑许久的巨石豁然落地,莫名轻松了不少,低下头欣喜的笑起来。 萧千夜看了他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继续深问,又道:“他们先让你在靖城公然招妓,无非就是要你身败名裂,好让帝都迫于压力革职查办,现在又用这种方法逼着你去参加什么地下格斗,这分明是想让你死在里面再也出不来,真是好恶毒的计谋,你照不照做,妻儿都不会相安无事。” 提起妻儿,蔺青阳咬紧牙关,一筹莫展,萧千夜也在原地来回踱步认真思考对策,喃喃说道:“赵雅说他们已经将你夫人暗中送去柳城,按照靖城和柳城的距离来算,如果等你亲自赶过去救人应该是来不及的,这样吧青阳,你回营中取一身自己的衣服过来,记得带上朱厌军团的银徽章,另外再带两只蜂鸟过来,快去,我就在这等你。” “是。”蔺青阳习惯性的点头,才转身,忽然想起来萧千夜此时已经不是曾经的军阁主,又忍不住顿住脚步,犹豫的问道,“少阁主,您……您要我的衣服做什么,该不会是想代替我去参加那个地下格斗吧?” “不然呢?”萧千夜想也没想直接回答,蔺青阳吓了一跳,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自己,紧张的道,“少阁主,他们认得你,也认得我,而且您现在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你是想说我现在还是个逃犯,万一暴露行踪,会惹来杀身之祸?”萧千夜打断他的话,见他神色担忧的抿了抿嘴,摇头叹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惦记我,你把东西拿来然后就赶紧出发去柳城和金乌鸟军团会和,救回夫人之后去嘉城等我,我一定会把你两个孩子找回来的。” 蔺青阳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萧千夜随意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有办法在靖城大摇大摆的不被人发现,自然有办法伪装成你的样子去打探消息,别在这发愣了,赶紧去把东西拿来给我。” “是。”蔺青阳心下一横,掉头就急匆匆往朱厌军团驻扎的营地赶回去,萧千夜回到房中,发现赵雅已经不见了,云潇伏在桌案上睡着,没等他开口询问,凤九卿轻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后面,淡道,“赵雅被那老太太带走了,说是还要再问她一些东西,潇儿忽然就睡下了,你别吵她。” 萧千夜担心的靠过去,见她呼吸平稳,看起来应该只是有些累了。 凤九卿暗暗皱眉,感觉刚才的老太太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又看了看忽然睡熟的女儿,总觉得有些奇怪。 没过过久,金钗夫人重新回到前屋,老太太手上拿了一根烟,正在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悠然吐出一口白烟,顿时整个屋内弥漫起呛人的烟草味,萧千夜皱了皱眉头,本能的推开窗子让烟雾散出去,金钗夫人也不介意,见她慢慢走到自己平时坐诊的地方,抖了抖烟灰,然后探手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忽然叹了口气,低道:“先生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哦?”凤九卿心头一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主动提起此事,他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抱歉的说道,“我一生太长太长了,遇过的也太多太多,我确实觉得老人家有几分眼熟,但还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也是,灵凤族的生命太长久了,若是每个都能记得,那才是奇怪。”金钗夫人并不意外,但她开口说出“灵凤族”三个字之后,凤九卿眼眸豁然雪亮起来,金钗夫人见他半晌不言语,主动提醒,“我以前不住在靖城,我出生雪城,先生曾带着妻子来找我求过医,只不过老身学艺不精,对尊夫人的病是一筹莫展,只能建议先生去帝都丹真宫一试。” “是你……”凤九卿张了张嘴,再一听雪城二字,立刻便想了起来,但他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老妇人和二十多年的那个风华正茂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心中仍有些许疑问,惊诧的说道,“鬼医……你是雪城那个鬼医?可我记得那年见你,你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怎么二十多年不见,竟像个老太太一样?” 金钗夫人笑呵呵的点点头,自己也是摸了摸皱巴巴的脸,漫不经心的说道:“世人称我为鬼医,正是因为我会尝试一些前人不敢尝试的东西,大概是其中某些药物起了作用,我自二十多年前和先生一别之后,外貌就开始迅速衰老,到如今已经是古稀老人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我本就是风魔的人,这个样子反而不会引人注意,我便改名金钗夫人住在靖城旁边,以方便行事。” 她一边说话,一边放下手里的烟斗扶起云潇将她平放在病床上,她虽然实际只是年过半百的年纪,手脚是真的像老人家一样有些不利索,但云潇却沉沉的睡着一点反应也没有,终于察觉到女儿有些不对劲,凤九卿和萧千夜同时担心的跟过来,问道:“潇儿怎么了?” 金钗夫人搭着脉,感受着脉象里汹涌的危机,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又道:“是和尊夫人当年一样的病况,只不过要严重的多,我看她体内灵力、内力皆是混乱不堪,甚至体力也在持续流失,还有一股致命的火焰暗藏胸肺,哎,想不到当年令我束手无策的病情,到如今依然是束手无策,都说医者的末路是听天由命,真是一点也不假。” 凤九卿没有说什么,当年他带着秋水四处求医,得到的回答皆是让他绝望,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女儿的病况也还是让他无可奈何。 “先生和萧阁主,都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才好。”金钗夫人直言不讳的看着两人,随手拉过毯子轻轻盖在云潇身上,她拿回烟斗吸了一口,这才忽然看了看云潇,摇头把火熄了。 三人沉默许久,心中各有所思,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蔺青阳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也没注意到房内的气氛有那么一点沉重,立即就将准备好的衣服交给萧千夜。 萧千夜回过神,捧着这身熟悉的银黑色队服,双眼雪亮如芒就像换了个人,他扭头对凤九卿说道:“我要去曙城救人,你应该有办法让我假扮成青阳的模样混进去吧?” 凤九卿本来有些漫不经心,忽然听见他这么说了,只得强行镇定下来不去想女儿的事情,点头回道:“可以是可以,但还是和现在一样,你不能离我太远,否则业障术会失效。” “那你跟我一起去。”萧千夜想也不想的接话,他接过蔺青阳手里的蜂鸟,又问金钗夫人要了纸笔,正准备下笔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迟疑的停了下来,金钗夫人看出他的顾虑,自行从他手里接过纸笔笑道:“萧阁主口述让老身来写就好,我身上带着陛下所赐的金令,就纯当是帝都来的密令吧。” “陛下所赐……”蔺青阳倒吸一口寒气,本来在这种乱葬岗旁边的小医馆里看到金钗夫人取出妙音茶他就已经够惊讶的了,这会竟然还有天尊帝的金令? 这个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就麻烦夫人帮我写一封密令给金乌鸟军团的昆鸿,让他立即带人去柳城八仙庄截人,一定要平安救出青阳的夫人。” “明白。”金钗夫人心领神会,不过一会已经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果然是从怀里掏出一枚天尊帝亲赐的金令,沾着红泥应了下去,萧千夜接过密令折好装至蜂鸟腹中,让蔺青阳速速放飞传信。 蔺青阳一分钟也不敢耽误,赶紧握着蜂鸟走到门外,认真的调试着位于鸟头的罗旁,以更好的确认路线。 萧千夜见他出了门,这才压低声音指着另一个蜂鸟说道:“另一封,麻烦夫人帮我转交公孙晏。” “公孙晏?”金钗夫人重复了一遍,却不见惊讶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瞬间就像换了个人,说道:“不瞒萧阁主,陛下之前命令风魔在此等候军阁主,一是为了调查下落不明的高瞻平,二也是为了借机整治阳川,这五条地头蛇有自己的产业,所以即使高成川倒台,他们一时半会影响也不会很大,家大业大自然底气十足,而且这群人表面上也很少惹事,镜阁一直也找不到借口对他们动手。” “所以……”萧千夜已经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金钗夫人收起纸笔,示意这封信不写也行,接道,“所以晏公子也是想趁着此次机会将这些产业全部收入镜阁,只要五蛇一除,剩下的小蛇就不足为惧。” 萧千夜忍不住心头一紧,果然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些家伙的计划之中,自己又在无意识的为他人做嫁衣,他原想着是让镜阁出手,只要能打压五蛇的产业,自然事半功倍,万万没想到公孙晏早有野心借他的手接掌五蛇门下庞大的产业链?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个不停,见他神色不悦,连忙又补充说道:“公孙晏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毕竟接连遭遇北岸城海啸和东冥惨变,镜阁今年是快要揭不开锅了。” “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打的精妙。”萧千夜冷哼一声嘲讽了一句,真的是提起这几个名字心中就来气。 金钗夫人也不想惹是生非,指了指后院空着的几间房说道:“萧阁主今夜先休息吧,到了曙城还请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靖医苑找我。” 三百四十六章:改变 蔺青阳不敢耽搁,趁着昏暗的夜色连夜启程前往柳城,萧千夜再度换上军阁的银黑色队服,忽然感觉心绪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小心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摸了摸肩膀,想起这里曾经应该有着属于他的军阁金令,但现在,他只是将朱厌的银色徽章扣在胸口,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久久出神。 蔺青阳和他身形相仿,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是刚好合适,军阁的队服本就大同小异,只在一些细节上有微小的差别,如果再加上凤九卿的业障术,他应该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聚义馆的地下格斗馆,想办法打听到两个孩子的下落。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两个孩子是否真的还活着,对方会提出这种条件,无疑就没准备让蔺青阳活着回来,那么作为筹码存在的孩子们,此刻会不会已经遭遇毒手? 萧千夜揉了揉眉心,烦躁的情绪一旦涌起,他就感觉到内心深处荡起一股汹涌澎湃的杀意,那是在帝仲陷入神眠之术后,没有他帮忙压制凶兽的本能,自己会越来越受其影响变得暴躁不安,若不是现在还不能暴露行踪,他真的想杀回去将整个靖城血洗一遍,那是什么让人作呕的地方?他真的一天都不想再让这种城市逍遥法外。 “冷静点。”凤九卿坐在窗边,单凭呼吸就能感知到这个人有些不对劲,他默默端起金钗夫人之前泡的茶抿了一口,又给他倒了一杯递过去,淡淡说道,“明溪此次大费周章的铲除五蛇,无非就是要出手整顿阳川,你们不是总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嘛,这种事情急不得,能釜底抽薪,就不要打草惊蛇。” 萧千夜看了他一眼,也是重重深呼吸压下胸中的怒火,接过茶水润了润嗓子,凤九卿将窗子又推开了一些,目光悠远的望着阳川浩瀚的天空,忽然伸出一只手认真的指了指,低声说道:“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一直这样磨磨唧唧的拖延,真的会惹怒夜王的,他对你算是很客气了,换成别人,只怕早就让我强行丢去封印地附近寻找入口了。” “他客气的人不是我,而且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青阳有难无动于衷。”萧千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即使很遥远,但他好像真的能遥遥感知到那里熟悉的气息,凤九卿想了想,忽然问道,“说起来……那位大人怎么样了?” 萧千夜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不同于之前的反感嫌弃,现在的他是真的开始担心帝仲的安危,但当他习惯性的将手按住额头,还是发现自己无法和帝仲有任何联系,他甚至都不清楚那家伙的意识是否真的还存在,会不会在这段沉眠中悄无声息的已经散去? “不太好呢……”凤九卿自言自语的接话,心中也是忧虑不已,“看来是昆仑一战伤到了元气,他毕竟是个死人啊,哎。” 萧千夜垂目不语,好像被这番话波动心绪——是呀,他毕竟是个死人啊。 “其实有件事我很担心,等你救出蔺将军的两个孩子之后,我必须暂时离开一会。”凤九卿见他分了心,忽然深深吸气,凝神戒备,站起来往大漠黄沙的更深处蹙眉望去,萧千夜顿时回神,只是看他瞭望的方向就立即明白过来,跟着说道,“你是担心凤姬?” “嗯。”凤九卿点点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飞垣自坠天以后,她就很少再插手这片大陆的事情,一方面是因为自身耗损过大需要长久的休息调养来缓解痛苦,另一方面,她是真的厌倦了纷争只想救回心中唯一的那个人,她会忽然来到巨溟湾封印地附近,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毕竟现在她被墟海的人盯上了,墟海又和鬼王有些关联,我不放心她,想去看看。” “哦?你不放心她?”萧千夜意外的看着凤九卿,忽然感觉这个人变了很多,不再是初次见面时海市里那个冷漠无情的人,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好像也开始用心起来,凤九卿见他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尴尬的咧嘴笑了笑,摸了摸脑袋长长叹了口气,“凤姬可能不会领情吧,她真的很讨厌我,我也不准备让她原谅我什么,坦白说我从没把她当成女儿对待过,我甚至连她娘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想起往事,凤九卿不可避免的露出一丝迷惘,忽然像和老朋友叙旧一样喃喃说道:“她很特殊,从她出生起我就知道她很特殊,所以即使灵凤族同族相残就会死,我也还是没有听族人的话杀她,只是把她关了起来,这才有了后面许多许多的事情……萧阁主,有件事我想告诉你,这次我回上天界,在黄海之海还打听到一些关于神鸟族的事情,他们的原身就是鸟,从来没有出现过若寒这样的情况……” 萧千夜低头一看,发现凤九卿正严厉的看着自己,脸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是一人、一鸟共存,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又或许两个一起,才是完整的她,我唯一知道的是神鸟族没有这样的先例,远古灵瑞修行到一定境界确实可以自由化形,但原身是不会改变的,可是若寒,她的的确确不是这种化形,而是真的有两种形态。” “为什么会这样?”萧千夜不解,他原本对那个远古的种族就是一知半解,如今再从凤九卿口中听到这些东西更是觉得一头雾水,凤九卿也是摇摇头,只能猜测道,“当年的血荼大阵是上天界的东西,也许是那时候被上天界独有的术法影响了,但我看她虽然身负皇鸟火种,自身又不像潇儿那样混杂着人类的血统,但还是对自己、对皇鸟的过去不甚了解,我想或许也是记忆、能力都被上天界影响,但我不能肯定,这只是猜测。” 萧千夜心下一惊,默默转头望向床榻上酣睡的云潇,心中有种不安油然而生,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他们的原身是鸟,如果……如果阿潇恢复,那是不是也……” “我也不知道。”凤九卿没有给他肯定的回答,但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让萧千夜顿时得胸口烦闷,很是难受,凤九卿静静的看着女儿,为难的说道,“她如果没办法恢复,那就如金钗夫人所言,你我现在就该做好随时失去她的准备,可如果她有幸恢复,她是会像同族一样重回原身,还是会像她姐姐一样,意外的有两种形态?” 萧千夜没有回话,凤九卿顿了顿,还是不顾一切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不再是人……你会在意吗?” 听到这里,萧千夜身子忽地一震,再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云潇床前,俯身凝视着这张深爱的脸庞,他的眼眸从微微颤抖,到慢慢平缓,眼中有关切之色,温和的伸手摸了摸她尚未完全消肿的脸颊,淡淡说道:“阿潇从来也没有在意过我是不是‘人’,她是第一个见到我凶兽姿态的人,可她从没有想过离开我,我又怎么会在意她是人,还是一只鸟?” 凤九卿反而窒了一下,看着他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才倏然笑起,欣慰的道:“那就好。” 再等到天色慢慢亮起来,金钗夫人不知从哪里备了三匹骆驼拉到靖医苑门口,又取了水壶装上清水挂好。 云潇疲惫的睁开眼睛,虽然是睡了整整一夜,身体非但没有感到任何轻松反而越来越沉重,好像所有力气都在像沙漏一样流失,她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僵硬的肩膀,看见桌案上已经备好了简单的米粥,床头放着干净的衣服,再看萧千夜和凤九卿都早早的起来在外面等着了,她连忙从床上跳起来,抄起手边干净的毛巾洗了把脸,又端起米粥狼吞虎咽的倒进口中,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就整理好东西跟着推门而出。 或许是这一下起的太急,没等她笑嘻嘻的跟几人打招呼,眼前黑的白的麻点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团,头重脚轻往前栽了下去。 凤九卿眼疾手快的扶住女儿,顺手一提就将她带到了骆驼背上,云潇还没缓过这口气,就听见金钗夫人披头一顿训斥:“急什么,赶投胎呢?这里到曙城得走一天,不差这几分钟。” “哦。”云潇尴尬的笑了笑,没想到一大早自己就拖了后腿,又看了看骆驼,奇怪的问道,“要骑骆驼过去吗?为什么不用光化术和御剑术呢?” 凤九卿白了一眼萧千夜,嘀咕道:“那只能怪萧阁主学艺不精了,上次的光化术是有蚩王相助中途才没掉下来,那种术法只有我一人会用,带不了你们两个人,而且阳川是有金乌鸟巡逻的,万一用御剑术在天上撞见岂不是麻烦?反正赵雅说过新一轮地下格斗赛是在三天后,我们骑骆驼过去也能赶得上。” 云潇尴尬的看了看萧千夜,他好像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瘪瘪嘴没反驳。 凤九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外衣递给她,云潇奇怪的接过来,问道:“这么热的天还要穿外衣吗?中暑了怎么办?” “不穿上一会晒死你。”凤九卿摇摇头,指了指一大早就高挂在头顶的烈日,提醒道,“你自小在昆仑长大没来过沙漠,这里的阳光可毒了,你如果不穿个外衣遮一遮,信不信走不到曙城就得把你晒得皮开肉裂?就算你不怕晒伤,一会晒黑了变难看了可不要跟我哭。” 云潇听见这话,立即乖乖的套上了衣服,发现后头还有个兜帽,也赶紧戴了起来,还小心的往下扯了扯,尽量不让阳光照到脸。 萧千夜知道她没见过沙漠,这般小心翼翼怕晒黑倒是可爱,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他和凤九卿也是穿上类似的外衣,一人骑了一匹骆驼和金钗夫人告别,往曙城方向赶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分头行动 出了靖城地界之后,骆驼沿着不谙江一直往东面走,果然是如萧千夜所言,这一条大江贯穿阳川六座大城市,像一串璀璨的玉带在大漠中蜿蜒,阳光毒辣辣的倾泻而下,气候也是干燥异常,但是偶尔会有夹杂着奇怪水雾的风从另一个方向吹过来。 凤九卿时不时就会被这种特殊的风吸引目光,他知道风的尽头,就是阳川境内的封印地——巨溟湾。 虽不知封印地的具体位置,但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就能敏锐的感觉到地下深处不断汹涌而出的恐怖力量,像一张无形的巨网,一直在紧紧的网罗这片土地。 萧千夜也是不动声色的往那边轻轻扫了一眼,但眼下他还是更为担心蔺青阳两个孩子的安危,只能加快速度继续往曙城赶去,他是见过那两个孩子的,一长一幼都还很小,还会缠着他喊叔叔,大一点的男孩年仅四岁,另一个女儿也才刚满两岁,那群丧尽天良的东西,居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忍心下手!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他越想越心烦,脸色也越来越差,一路沉默不语,看起来心事重重。 云潇本是和他并肩同行,这会见他阴沉着脸,自己心中也是担心不已,如果说初次到达靖城的时候,她还对这几座陌生的城市怀抱着一丝好奇,就连配合凤九卿演戏倒也感觉乐在其中,但现在,她对剩下的几座城市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反而是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排斥和恐惧。 天空中偶尔会飞过一两只巡逻的金乌鸟,羽翼赤橙艳丽,极为耀眼,真的好似大漠中的太阳一样让人惊叹,她小时候经常读一些奇怪的杂谈书籍,也曾听闻过这种被誉为“太阳鸟”的三足金乌鸟,《大荒东经》有过记载,说是“汤谷上有扶桑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鸟儿能振翅于野,俯瞰大陆,是帝国不可或缺的最强战力,云潇默默的想起北岸城见过的青鸟,东冥见过的三翼鸟,再加上如今阳川的金乌鸟,帝都的三支空中军团就齐了吧? 她忽然有些好奇,传说中的那个浮世屿被称为鸟类的净土,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世界呢?明明自己身负皇鸟的火种,为什么对那里的感知力会如此之弱,甚至不能主动通过这种特殊的关联去了解浮世屿和澈皇,这到底是因为自身混血,还是因为那只皇鸟出了什么意外? 不知为何想起这些东西,云潇的脑子里情不自禁的开始胡思乱想,凤九卿看她眉头紧蹙,又感觉三人就这样一直沉默不语实在是有些无趣,于是主动往前走在了最前方,扭头打断两人的思绪,问道:“到了曙城之后,萧阁主是准备和我们同行,还是准备单独行动?” “当然是和我们一起啦。”云潇抢着回答,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凤九卿摇头笑笑,继续说道,“他是冒充蔺将军来赴约的,肯定得先去找郭三爷谈条件确定两个孩子的安危吧?难道你觉得蔺将军会在这个时候带着两个陌生人一起去?” 云潇眨了眨眼睛,好像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一想萧千夜要一个人去找郭三爷,心中顿时急的不行,忙道:“那些人本来就没安好心,根本就是准备把蔺将军骗过去,你……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很危险?” 萧千夜一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此时听见凤九卿主动提起来,这才正色回道:“他们不是要青阳死,是要他身败名裂的死,无论是逼他在靖城公然招妓,还是威胁他去曙城参加聚义馆的格斗,这都是违反军阁禁令,会被追责查办的,所以我现在去找郭三爷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对我下手,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们真正下手的地方,就是在格斗场上,毕竟那地方是法外之地,什么阴险的招数都能用,不会有人去管。” “我想也是。”凤九卿看着女儿咬唇郁闷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接道,“这样吧,等到了曙城之后先分头行动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你和郭三爷谈完就来这里找我们,另外,那种地下格斗场应该会有很多观众去看吧?你可知道要通过什么法子进去,是给钱就行,还是得有什么人的推荐?我和潇儿虽然不能同行,混进去离你近一些,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帮你。” 萧千夜紧蹙眉头想了想,他以前进去的时候是被当地的权贵直接带入,连位置都是最上等的包厢,但是观众的数量非常多,单是他一眼扫过去,至少也能同时容纳五千人,曙城那种地方,原本自然是有钱就行,不过聚义馆的观赏席很抢手,如果他们提前放出消息这一次会有军阁守将亲自参与,那肯定早就座无虚席了。 凤九卿见他半天没说话,心中已经猜到大半,但他看了看云潇担心的面容,还是故作轻送的笑了笑,淡道:“行了,不就是钱的问题嘛,那种地方难道还找不到几个有钱人借一借?放心交给我吧。” “借……”云潇支支吾吾是往凤九卿那里瞄了两眼,但见他还是一副面色和蔼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眼光中隐隐有些锐利的光芒闪动,立马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脸上微微一红,她是昆仑出身,虽然自幼也不愁吃穿,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借”还是让她有些放不下师门的训诫,凤九卿瞥了她一眼,嘴边依然挂着一丝笑容,满不在意的道,“干什么,又不要你去借,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那怎么行?”云潇咳嗽一声,扭扭捏捏的回道,“总不能什么坏事都让你一个人去干,那多不好,我也要一起。” 凤九卿微微皱了皱眉,这性子倒是和秋水不太一样,换成秋水一定会阻止自己,这个女儿竟然要伙同自己一起去偷钱? “呵……她本来就像你,你还觉得意外了?”萧千夜哼了一声,凤九卿凝望片刻,忽地笑了出来,微笑道:“也是,像我好,像我这样什么都想得开,什么都放的下,那是最好的。”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继续往前走,没到夕阳西下之时,不远处已经依稀能看见城市的轮廓,云潇这才将一直戴在头上的兜帽摘下,深深的吸了口气。 萧千夜翻身从骆驼上跳下来,取下一直用白布包裹着的一刀一剑递给云潇,说道:“我是以青阳的身份来的,无论是剑灵还是古尘都只会暴露,所以我肯定不能带着它们,阿潇,这个你收好。” “啊?”云潇郁闷的从他手里接过来,发现一只手竟然有些提不动,赶紧两只手一起抱住。 凤九卿瞪了他一眼,道:“你连武器都不带,真不怕被人暗算?” “对,对的。”云潇赶紧跟着点头,担心的说道,“你带着沥空剑吧,虽然师父给剑灵装进了剑鞘里,上面还封了奇怪的灵力,我都快感觉不到上面的一魂一魄了,但是你把剑鞘取了,我还是能一直跟着你的。” “我……”萧千夜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剑灵,师父虽然是将沥空剑还给了他,但是也曾说过,只要他拔出剑灵,就当他还是昆仑弟子。 师父是故意将剑鞘用灵术封口的,一来是为了保护上面云潇的魂魄不受伤害,二来就是为了逼他回去,但是不行,绝对不行,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师父松了口,好不容易才能不连累师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去。 想到这里,萧千夜没有明说,随便找着借口说道:“他们那有的是武器,到时候随便挑一把顺手的就行了。” “那你岂不是连昆仑的剑术都不能用?”凤九卿又提醒了一句,萧千夜点了点头,捏了捏自己的左手,淡道:“不要紧,之前帝仲教了我一些刀法,稍微改变一下也能当成剑法,青阳本来就是剑馆出身,家中历代都是修的剑术,我想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帝仲教的?”凤九卿心中咯噔一下惊得不行,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帝仲居然主动教了他刀法?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心中也长长舒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他教的那就好,那你孤身涉险或许倒霉的是他们。” 萧千夜白了凤九卿一眼,见他笑咯咯的忽然就一脸信心十足的模样,只有云潇还是担心不已的紧跟着从骆驼上跳下来,她本来就不放心萧千夜一人涉险,这下见他赤手空拳连武器都不带,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混乱,她看了他半天,深深呼吸了一下,摊开左手凝视着手心里两个小黑点,开始尝试运气开启间隙。 然而,混乱的灵力始终只能在掌心游荡,每次间隙的漩涡才成型,立马又会消失不见。 云潇气的直跺脚,这东西她掌握不好,怎么那时候在广漠楼跳个剑舞莫名其妙能打开,现在真心想用又怎么也不行了! “不用,真的不用。”萧千夜怕她难过,连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尝试,找着借口安慰道,“双剑出手就带着奇异的幻象,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东西,我也不方便用它们,你放心吧,帝仲教过我刀法的,你不信我,你总得信他吧?你们先进城,我稍微晚一点进去,再去找你们汇合。” 话音刚落,萧千夜慢慢收回目光,自己也是愣了愣,是从什么开始,自己竟然会主动帮着帝仲说好话了? 凤九卿见两人恋恋不舍的拉着手,没好气地转过头来骂道:“放心吧,我盯着他呢,他出事了我也不好跟夜王交待。” 云潇暗暗瞪了凤九卿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手,千叮万嘱的又说了好多话,然后才跟着凤九卿一步三回头的先赶往曙城。 第三百四十八章:曙城 萧千夜是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才脱去外衣独自走进曙城,果然在凤九卿的业障术影响下,他一进城就被错认成蔺青阳,但靖城和曙城本就相隔不远,昨夜公然招妓之事早已经传遍全城,现在街上的人看他都是神色闪躲,但在帝都的革职追责令下来之前,蔺青阳毕竟还是军阁的正将,他们既不能在这种时候得罪他,又不想惹祸上身,一个个躲得飞快装模作样的专心手里的事情。 这也正好如他所愿,果然没过多久,迎面抬过来一个高大的轿子,领队的人陪着不怀好意的笑对他谄媚的鞠躬拱手,然后摊开双手似乎在向他要什么东西,萧千夜想了想,赶紧拿出赵雅给的那块玉牌放到来人掌中,那人看了又看,用手指认真的分辨的好一会,这才松了口气往旁边挪开一步,低声做请:“蔺将军先上轿吧,我家老爷已经在聚义馆设宴准备给将军接风了呢。” 萧千夜无声冷哼坐进大轿中,悄悄撩起窗帘往外瞥了一眼,这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露出鄙夷之色,嫌弃的努努嘴,三五成群的议论起来。 凤九卿拉着云潇也在暗处偷偷看着,原本他们先进城,那时候城里的气氛还算正常,大街上到处都是佩戴着刀剑的侠士,在路旁随处可见摆着比武的擂台,还有人在上面切磋比试,赢得下方一片叫好,然而就在萧千夜假扮蔺青阳走入曙城没多久,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快就变得安静下来,好像大家都心知肚明会有大事发生,都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爹,我们要不要跟过去啊?”云潇拽着凤九卿的袖子,好不容易看到萧千夜进了城,又急又担心,她虽然想立刻就跟着那个大轿一起,但又怕自己鲁莽坏事,这时候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凤九卿征求意见,凤九卿是个熟知三教九流之辈的人,早就从旁人风声鹤唳的表现中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想了想,说道:“那大轿多半就是郭三爷的人派来的,我们不清楚那些家伙的底细,冒然跟着反而容易引起怀疑,让萧阁主自己去解决吧,他毕竟是军阁主,对付这些地头蛇还是没问题的。” 云潇虽然不甘心,还是乖乖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凤九卿看了看四周,曙城的人虽然没有靖城多,但是军阁守将蔺青阳要参与聚义馆格斗赛的事情传开之后,也是密密麻麻多了不少好奇的游人,想到这里,凤九卿灵机一动,指了指不远处灯火缭绕的酒馆说道:“找人多的地方先打听一下情况吧,看看怎么才能混进去观赛,要是遇到荷包鼓的,我顺手就拿了算了。” 云潇尴尬的瘪瘪嘴,凤九卿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在纠结,索性直接拎着她就往酒楼走去,他倒是大摇大摆的挺直腰杆,还用力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好笑的提醒道:“你别和做贼一样,就当自己是来这玩的。” 两人跟着人群走进酒馆,进去才发现原来后面还有个宽敞的露天大院,中间搭着比武的高台,外面围了一圈桌椅,竟然是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观看切磋,有些人喝多了上了头,自己也抄起旁边武器架上的兵器跳上去耍两招,是一轮又一轮,伴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逐渐高涨,店家端着酒壶加快脚步在各个饭桌前满着倒酒,另一旁还请了大夫给伤员清理伤口,当真是服务周全。 凤九卿拉着也女儿在靠边的角落里坐下来,立马就有人满面春风的迎上来递上菜单,他鸡贼的看了看两人凭借经验猜测着关系,然后笑吟吟寒暄道:“公子这是带着夫人来曙城玩的?那可真是巧了,最近可热闹了。” “夫人?”云潇脸上一黑,没等他反驳,凤九卿已经抢话道,“别乱叫,这是我女儿,别莫名其妙给我降了辈分。” 店家尴尬的顿了顿,脑子转的飞快,立即改口说道:“这……是小的眼拙,公子看着年轻,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姑娘了,呵呵,呵呵……” “你的意思是他显年轻,我显老吗?”云潇不高兴的嘀咕了一句,店家瘪瘪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干脆堆起笑脸不说话,免得又得罪人。 凤九卿心中好笑,面上还是装模作样的接过来菜单,云潇好奇的凑头过去看,这一看两人心底皆是咯噔一下,不约而同的往旁边的饭桌上暗暗瞅了一眼,万万没想到这里的菜席看着普通,酒水闻着也不是什么好酒,价钱上倒是狮子大开口让人瞠目结舌,云潇尴尬的咳了咳,正想找个借口溜之大吉,凤九卿却指着单子上最贵的东西挨个点了一下,笑眯眯又补充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再来坛最好的酒。” 店小二吃惊的看着两人,虽然他们做生意讲究人不可貌相,但见凤九卿和云潇衣着普通,实在不像是大富大贵人家,他抓了抓脑门,眼珠子咕噜噜转的飞快,面上还是一副来者皆是客的笑脸看着他不说话,凤九卿心领神会的“哦”了一声,转手就掏出来个钱袋丢给他,店家笑咯咯的打开看了一眼,立马态度大变,弓着腰热情的道:“二位稍等,我这就让人现做了给端上来!” 云潇震惊不已,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都不知道凤九卿是什么时候从谁的身上顺走了这个钱袋! “看着我做什么?这种地方可是没钱寸步难行的。”凤九卿忍不住好笑,想起云潇之前一直是跟着萧千夜,再想起萧千夜在飞垣的身份地位,忍不住咧嘴又道,“你是没尝过没钱的滋味吧,毕竟萧阁主出身权贵,加上走哪都有天尊帝安排风魔的人暗中接头,风魔的背后是镜阁,那肯定是不缺钱的,可咱两不一样,他不在,咱两真的很差钱。” 云潇眉头一挑,没有说话,凤九卿目光一闪,良久才道:“他如果还是从前的身份地位,你要真的嫁给他成了阁主夫人,应该也是一生衣食无忧吧,可惜,可惜了……” “我又不是喜欢他的出身。”云潇正襟危坐的指正他的说辞,凤九卿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喜不喜欢他都是权贵出身,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呵……他倒是真的舍得全部放弃。” “呃……”云潇脸上莫名一红,好像觉得他说的还有几分道理,凤九卿乐呵呵的笑着,心中感慨万千,接道,“我是个不老不死的灵凤族,就算不吃不喝也没事,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饿死的人,总有人自视清高视金钱为粪土,可钱这种东西啊,真的可以救命。” 云潇似懂非懂的看着他,凤九卿的眼眸闪闪发光,好看的脸庞笑起来似乎能透出光来,见她发呆半天,打趣的推了推云潇,笑道:“干什么,我可你是亲爹,你可别对我动心。” “你!”云潇脸色一变,虽然亲爹那张脸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是真的惊艳绝伦让人心动,可冷不防的被他这么寻开心,云潇顺手就抄起桌上的茶水照脸砸了过去,骂道,“老不正经,净胡说八道!” 凤九卿躲了一下,见女儿脸上的阴霾之色终于散去不少,才暗暗松了口气,他入乡随俗拿起桌上的瓜子嗑起来,还转了个身跟着人群一起凑热闹看起比武来,云潇按着他的头就给强行掰了回来,又怕引起周围人注意只能郁闷的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要来打听情报的吗?我看你玩的挺开心的,点菜点酒还要去看人家比武,都是些门外汉在上头舞刀弄枪,有什么好看的。” 凤九卿不屑的笑了笑,叹道:“大隐隐于市,你看看风魔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在三教九流之地混的风生水起?” 云潇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想起这些时间她遇到的风魔成员,还真的是如凤九卿说的那样,黑店,青楼,药馆,商行,也难怪当年的皇太子能运筹帷幄,他真的不仅仅只是拉拢高层,对底层的生活也是深有体会,这才能在不动声色间掌握一切,最终登上至高无上的皇座。 凤九卿倒是无所谓,毕竟女儿自小是在昆仑山长大,秋水也好,师门也罢,肯定是不会教她这些东西,但他不一样,他在无数流岛漫无目的游历过几千年,他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底层人的生存法则。 过了一会,店家领着三五个人七手八脚的就把菜上齐了,这一下大院里的好多人都惊讶的看向两人,凤九卿不急不慢的夹着菜,乐在其中。 云潇本不想引人注意,这一下适得其反,也不好再发唠叨,索性蒙头吃菜,也不想再和他说话。 凤九卿面色如常,他虽看起来是在吃着饭,暗中早已经将整个大院的人认真的观察了一遍,最后才悄悄踢了一脚女儿,低声说道:“潇儿,你左手边数过去第四桌的那两个人,你看他们的手边放着的那个东西。” 云潇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两人的手边放着一个红色封边的信函,两人都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唤了小二过来结了账之后,跌跌撞撞的收起东西就准备离开。 “那是什么?”云潇凑近凤九卿好奇的问了一句,凤九卿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眼睛像一束尖锐的光直勾勾的盯着两人,说道,“刚才我偷听他们说话,那东西叫‘聚义函’,是聚义馆地下格斗场的信物,说是为了三天后的那场比武,那东西现在已经炒到了天价,他们也是从城里一家富商那里抢来的。” “那我们……”云潇默默放低了语气,凤九卿转过来和她心领神会的对视了一眼,接着道,“他们能抢,我们当然也行,走,跟上他们。” 说罢他当即放下酒杯,身边荡起奇怪的灵力搅动微风,两人悄无声息的跟着刚才的客人离开酒馆,云潇在心底暗暗发怵,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先是跟着亲爹当了一回贼,这下还要尾随两个醉酒之人抢劫,这事要是传到昆仑山被师父知道,还不得把他老人家气死? 想到这里,云潇是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寒气,但是再转念那东西关系重大,只能硬着头皮咬牙跟着凤九卿。 第三百四十九章:连偷带抢 曙城的大街到处都是人声鼎沸,他们悄悄跟着那两个醉酒之人走了好一会,直到两人醉醺醺的回到客栈中,仍是没找到机会可以下手,凤九卿托着下巴想了想,心一横索性说道:“反正我们也要找地方先住下,就跟他们一起住这吧,也好下手。” 凤九卿拉着云潇也不问她的意见立刻大步跟了进去,随意瞥了一眼那两人住的房间,这时候店小二已经热情的迎上来,上下瞅了瞅他们,笑咯咯的问道:“客官这是来曙城玩的?那可得赶紧把客房定了,要不然再晚一点可就没位置了哦。” “这么热闹吗?”凤九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惊讶的回答,一边又摸出个钱袋让对方准备两间房。 云潇看着那个钱袋脸色一红,这又是从哪顺手牵来的?为什么自己一路跟着他却毫无察觉? 凤九卿偷看了女儿一眼,继续淡定的打探道:“店家,我以前来过曙城,那时候也没这么多人啊,最近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店小二忙着把钱收好,走出柜台在前面带路,一听他问起这事,自己脸上也是豁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边走边嘀咕:“好事?好事吗?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但肯定是件稀奇事,公子以前来过曙城,那应该知道这一带的守将是朱厌军团的蔺将军吧,嘿嘿……我听说蔺将军最近性情大变,不仅在靖城公然招妓,还准备参加曙城的格斗赛呢!你说稀奇不稀奇,真是天下一乱,什么怪事都出来了!” “哦?”凤九卿跟着他,和云潇默默互换了神色,他们是昨天才从赵雅口中得知释放蔺青阳一双儿女的条件是参与聚义馆的格斗赛,没想到此事竟然早就在曙城传开了? “二位这边请……”店小二倒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一边领路一边还不忘神秘兮兮的看了两人一眼,忽然他拉了拉凤九卿,指了指云潇继续说话,“可惜聚义馆那邀请函几天前就被抢完了,现在都快炒成天价了!要不然我也想进去凑个热闹,哎,我听说城里还有富商家里遭遇了劫匪,不图财不图色,就盯着那些邀请函去的,连大漠里头那些挖人祖坟的盗宝贼都掺和进来了,公子带着这么漂亮的小姐,晚上可是要小心点啊。” 凤九卿眉峰微微一蹙,先谢过店小二的好意,店小二也是猜不透两人的关系,识趣的就退下了,凤九卿简单的观察了一下位置,发现这间房和刚才两人的房间还隔了一间,他示意云潇先进来,然后推开窗子检查了一下,笑道:“这就好办了,这窗子面朝暗巷,我们从这翻过去应该不会被人察觉,你行不行,不行就在这乖乖等我回来。” “当然行,我可是从小就习武。”云潇赶紧跟过去,倔强的强调了一句,凤九卿瘪瘪嘴,他是伸手矫健的就从窗子上翻了出去,一只手贴着墙,根本不需要借助灵力直接点足蹿到了另外一扇窗子前,噼啪一声手指中飞出火蝴蝶,火焰如烟如雾从窗子的缝隙里流入,凤九卿暗暗打探着,这才对她招了招手,然后自己先跳了进去。 云潇紧张的看看窗外,他们是在三楼的位置,虽然并不是很高,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好像自己一不小心就真的会从这里摔下去。 这时候凤九卿从那里探了头出来,见她一直踌躇在窗台上,暗暗摇摇头,掌下又是一股灵力化成玉带模样延伸到女儿脚边,云潇脸上一红,赶紧跟着他一起跳入旁边的房间,只见刚才他们一直紧跟的两人连衣服都没换下就横七竖八的晕倒在地,凤九卿也不废话,直接动手就开始在行李中翻找起来,果然找出了两封红色信函。 “就是这个了。”凤九卿摸着信函,在信的封口用烫金刻着一个“郭”字,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发现信笺里装了两张纸,第一张是入场的邀请函,第二张则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名字,他往最上方定睛一看,那里用加粗的笔墨写着“蔺青阳”三个字,还特意用金线描了边。 “这么多人都是参加地下格斗的吗?”云潇心惊肉跳的看着名单上的名字,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粗略的数了一下竟有一百多人! 凤九卿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一边将昏迷的两人扔到床底下藏好,一边随口解释道:“曙城的比试分两种,第一种就是之前我们在大街上看到的比武台,在那上面切磋比试的多半不会耍什么阴谋手段,大多数也都是点到为止,像个彬彬有礼的侠士,但另一种就不一样了,据说是建立在曙城地下,不分男女长幼,任何人都能参与,任何手段也不会受到苛责。” “任何手段?”云潇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凤九卿神色淡淡的点头,叹了口气,“没错,就是任何手段,你可以在前两天的大乱斗中拉帮结派,甚至用毒也行,要是养了什么猛兽魔物之类的,也能一起带进去,我听说奖金非常高昂,若能拔得头筹,恐怕是够普通人吃上一辈子了。” “命都没了,要那么多钱还有什么用?”云潇小声嘀咕了一句,将信笺细心的恢复原样,凤九卿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接道,“本来就是一群亡命之徒,都想着能捞一笔今后的日子就再也不愁吃穿了,不过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人拿走钱财呢?不如你猜猜,等到第三天决赛的时候,那些人会做什么?” 云潇倒真的听话的想了想,她在过来的路上也曾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萧千夜谈起过这些事情,确实记得他说过,真正能拿走奖金的人少之又少,平均下来甚至每三年才会有一个人能成功,但是地下格斗馆每月会有两次比赛,发出的邀请函更是场场都会卖空,那些人赚的钱远比最后给出去的多得多。 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什么东西拦在了这群亡命之徒面前,让他们始终无法触及那笔梦寐以求的巨额奖金呢? 想了好一会,云潇只得干巴巴的看向凤九卿,凤九卿唇边闪过笑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哀和叹息,淡道,“第一天的比赛,会从一百多号人中直接淘汰一半,到了第二天,又会从这剩余的一半人中间角逐出十人,只有这十人能进入第三天的决赛,但是他们并不是唯一的参赛者,馆主会安排一名‘守擂人’,你要先从最后的十人中厮杀出来,再赢下守擂人,最后才能夺下这笔巨额的奖金。” 云潇瞪直眼睛,脱口惊道:“这……这不是霸王条款吗?连打三天,精神、体力都会受到影响,再去面对早就整装待发的守擂人,这不公平嘛!” “谁跟你谈公平啊,那本来就是无法地带好不好?”凤九卿摇着头纠正她的说辞,云潇担心的低下头,捏着那封信函的手情不自禁的有几分颤抖,凤九卿知道她是在担心那个人的安危,眼神的光却一点点凝聚起了奇怪的期待,反而是不屑一顾的笑了笑,安抚道:“你还在担心那家伙?我倒是担心他的对手,毕竟是上天界战神亲手教的刀法,拿来对付普通人,这才是不公平呀。” “喂!”云潇气呼呼的打断他,凤九卿偷笑起来,他将另外一封信收入怀中,拎着女儿就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两人就那么一言不发尴尬的坐着大眼瞪小眼,天色越来越晚,就连一直喧哗的街道都慢慢转入宁静,可萧千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云潇急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凤九卿悠然自得的捏着火蝴蝶,又过了好一会,火蝴蝶的翅膀终于扑扇了一下,凤九卿扬眉一笑,轻轻散去手里的火焰,不过一会,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云潇心中一喜赶紧开门将他拉了进来,又往四周观望了一下,这才小心的关好门窗。 “放心吧,有我在他不会被人跟踪的,他前脚出了郭三爷的府邸,后脚我就帮他掩饰了面容,现在没人会把他认成蔺将军。”凤九卿皱着眉看着紧张不已的女儿,本来是自豪的在炫耀手里的业障术,又见她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一进来就拉着萧千夜的手嘘寒问暖,心中顿时有几分不快,用力咳了一声敲了敲桌面,郁闷的问道,“说起来,蔺将军的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萧千夜是拉着云潇把她按在了座位上好声好气先安抚了几句,看见她的脸心中长长松了口气,认真的说道:“确实就在郭安手上,但他明目张胆的带着两个孩子来见我,好像一点也不怕我会直接抢人,我担心他是不是在孩子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将孩子留在府上,然后回来准备参加聚义馆的格斗赛。” 凤九卿点点头,将刚才得到的信函丢给他,说道:“这是名单,你有认识的不?” 萧千夜一惊,下意识的脱口:“你们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刚才郭安还在跟我显摆,说这一次的比赛一定座无虚席,邀请函都被炒到了天价……” “抢来的。”凤九卿接了一句,想了想,补充道,“今晚的客房钱也是我偷来的,说起来你下次走之前能不能把身上的钱留下,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俩会有钱吧?” 萧千夜面上一黑,云潇红着脸踹了凤九卿一脚,支支吾吾的骂道:“抢就抢了,你不要说出来嘛……” “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萧千夜也是尴尬的接下话,没想到凤九卿会带着女儿又偷又抢,又道,“飞垣上的商行是连通的,我家……天征府虽然是被查封了,但是之前的东西并没有被没收,只是换了个名字一样可以取了用,下次你们有需要可以直接找城里的商行。” “哦……有钱真好,我估摸着天尊帝时不时还得往里面再放点吧?”凤九卿酸溜溜的回了一句,又被云潇踹了一脚瞪了一眼,这才忍着笑不说话了。 “毕竟在飞垣,没钱是真的寸步难行。”萧千夜倒是不介意,本来他就是被天尊帝强行拉伙加入了风魔,这会又扣着他大哥萧奕白,到现在他想起这些事都气不打一处来。 云潇赶紧挽住他的胳膊,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笑嘻嘻的拖着他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嘴里嘀咕起来:“好了好了,你今晚也在这住下吧,好好休息才行。” “等等。”凤九卿见势连忙拦住女儿,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萧千夜,咳了一声暗示道,“你和我住,潇儿单独住,反正就在隔壁,有我在不会出事。” “和你住?”云潇瘪瘪嘴,偷偷瞄了一眼萧千夜,轻声道,“不、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凤九卿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提着云潇的衣领就拎到了隔壁房间,“啪”的一下用力锁上了门。 再回到房中的时候,两人默默无语对视了一眼,远远的坐着都不再说话。 第三百五十章:魔高一丈 再往后的两天,似乎整个阳川的亡命之徒都被这次翻倍的巨额奖金吸引,城中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就连深夜时分也依然热闹非凡。 萧千夜坐在房间里,手边放着那封邀请函,上面的名字他没有一个认识的,相比这些人,他倒是更担心这次聚义馆会派出哪一个“守擂人”。 为了帮各大馆主守住最后的关卡,守擂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变成曙城独有的一种职业,背后的金主会自己培养这些人,每一次守擂成功都会得到一笔不小的报酬,而一旦失败就会面临着被遗弃甚至是杀身之祸!其实守擂人是可以在完成任务之后对馆主提出退隐申请的,只不过守住的次数越多,能得到的钱财也越多,久而久之,总有利欲熏心的人彻底迷失其中,直到失败才会被迫退出。 聚义馆是五蛇之一“蝮蛇”郭安的地盘,那也是个素来神秘莫测、诡异狠毒之人,之前自己在伽罗境内遭遇过的暗部副统领郭淮似乎和郭安就是亲戚,还记得郭淮使用的那种邪术是可以控制着尸体刀枪不入,就算是白狼的正将霍沧也在那样无休无止的车轮战下陷入苦战,如果两人的武学一脉相承,那么这个守擂人会不会也身负这些邪术? 想起这些,萧千夜难免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自己不能携带剑灵,也不能使用古尘,谁也不知道郭安会不会也在兵器上动手脚? 一定会的吧……他这样的想法刚起来,心中立马就有了答案,再看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无意识的长叹一口气,邀请函只是针对观众发放,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参赛,那么聚义馆完全可以继续在名单上加人,无论是一百人,两百人,五百人,哪怕是挤进去一千人都不足为奇,反正再多的人到第三天也只会剩下十个,只不过是参与的人越多,赢的几率就越低罢了。 再反观郭安和他的聚义馆,倒真的是沉得住气,游刃有余。 萧千夜闭了一下眼,按照时间推算,金乌鸟军团的正将昆鸿应该早已经收到蜂鸟的传令,此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去柳城救人,帝都方面也该知晓了这两天蔺青阳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不到他假冒蔺青阳完成郭三爷的条件,上头的革职追责令就会传下来,按照惯例是先由附近的其它守将把人羁押至大牢,再等帝都的使者亲自过来至少也还得要个十天半月。 五蛇是算好时间的,他们一定会抢在帝都之前要了蔺青阳的命! 想起帝都的那几个人,萧千夜眉头情不自禁的蹙起,用力揉了揉眉心,想必风魔的那位金钗夫人此时应该也早已经将这边的情报如实上报了,但无论是不是事出有因,违规就是违规,哪怕他现在不是逃犯,还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军阁主,他也不敢说能在这种情况下保住下属的命,而且明溪偏袒军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会他前脚才将禁军原地解散,如果后脚就继续护短蔺青阳,那无疑是会引起惊天的非议。 萧千夜豁然睁眼,眼中闪过一道雪亮的锋芒,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用力握紧了拳头——难道这才是五蛇真正的目的?五蛇背后的势力是高家,如今高成川、高瞻平相继倒台,失去支撑和靠山的五蛇本就是自身难保,莫非是想背水一战,用这种方法试探帝王的内心?如果天尊帝真的继续护短,那么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借机造势,引起朝中不满? 又或许……这根本就是走投无路的高瞻平最后的赌注? 萧千夜奇怪的笑了一下,嘴角也跟着抽了抽,竟有些同情起曾经的同僚高瞻平,那家伙是没见识过明溪的手段吧,自以为能引起舆论风波,至帝王于风口浪尖之上,只要发生朝中内乱,那么乱世出枭雄,他还真有翻身的机会,但殊不知他是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墓,主动给了明溪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铲除高家余党! 难怪明溪要自己亲自来对付高瞻平,一边让自己为他铲除眼前的障碍,一边利用镜阁将五蛇的产业釜底抽薪,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整治混乱多年的阳川! “明溪……明溪呀。”萧千夜自言自语的念着帝王的名讳,脑中闪出的却是萧奕白的脸庞,他摸了摸一直带着的家徽,看了一眼对面闭目小憩的凤九卿,最终还是松了手没有再做什么。 如他所料,此时的墨阁深处,明溪如愿以偿的放下手里来自风魔的报告,嘴角微微勾起,公孙晏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斜躺着,似乎是最近这段时间处理帝都城的麻烦让他大费心机,此时夜越来越深,他也是强撑着精神终于等到了这封信,随后,明溪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感受着上面虽然若有若无但确实重新浮现的熟悉灵力,笑道:“终于是把蛇引出洞了,现在就等着萧阁主把背后的大蛇揪出来了……” 公孙晏扯着嘴角,头疼不已,随口打断帝王的话抱怨道:“不好赢吧,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阳川的大牢沉沙海丢了几个试体,是高瞻平滥用职权暗中调出去的,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我让风魔多方打听,只知道确实有一个落到了郭安手里,这次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蔺青阳去参加什么地下格斗,多半早就在那设了套,所谓‘守擂人’,十有八九就是试体之一。” 明溪顿了顿,公孙晏的话他当然是记得,只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公孙晏一看他表情就猜到了结果,嘴角又是动了一动,露出嫌弃的表情,接道:“萧千夜一不能携带剑灵,二不能暴露古尘,三还不能使用昆仑的剑术,格斗场准备的那些兵器肯定早就动了手脚,只怕参加的亡命之徒里面也混进去不少五蛇的人,你倒是自信他一定能全身而退,还能顺手帮你铲除郭安揪出高瞻平,明溪,你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明溪“噗嗤”一笑,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对着仍在封心台一脸阴郁的萧奕白笑了笑,叹道:“我是很信任他,自从上天界那位大人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愿意相信他,上天界不会让他出事的,就算战神不出手,难不成夜王还能让他死了不成?他身边还有凤九卿跟着,怎么也出不了事……” 萧奕白蓦然抬眼,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那种不快都还是顺着玉扳指上的魂魄一览无遗。 “喂……”公孙晏一惊,被他一番话吓的脸都白了,尴尬的咳了咳,连忙对着明溪使眼色,又安慰道,“话这么说也没错,嗯……明溪,蔺青阳你准备怎么处置?” 明溪从面前的一堆文函中翻找了一下,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一点点凝聚成点:“他是想试探我会不会继续偏袒军阁,公然招妓、私下武斗,这么严重的违规足够杀了以儆效尤,可若我不肯呢?他们一定又会说我徇私枉法,为王者就该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哼,他们想说的话我早就知道了,朝中那些原本依仗着高家的大臣们,肯定也会借机‘进谏’引起哄乱,指不定还能再扯出当年的那些流言蜚语,这种显而易见的套路,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如他所愿?” “那……那你也不能视而不见啊?”公孙晏小声提醒,毕竟明溪解散禁军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有犹豫,甚至连双极会都没有召开,直接一纸皇命立即执行,这会无论是有心护短,还是刻意拖延,结果都差不多吧? 明溪无声叹了口气,军阁众将的秉性他心中还是有数的,否则那时候在北岸城也不会强行逼着萧千夜入伙,眼下真的让他下令逮捕蔺青阳,讲实话是有些心有不甘,没想到高瞻平做事会如此狠毒,倒是有几分高成川的影子,哪怕是功亏一篑再无翻身余地,也一定要拉上个军阁正将一起死给自己垫背。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明溪喃喃嘀咕了一句,公孙晏脸上一青,咯噔一下跳起来,紧张的低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真的要杀了蔺青阳?萧千夜可是就在阳川,你这么做岂不是又要和他闹僵?” “你急什么,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明溪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虽然自幼两人关系就很好,但公孙晏每次都这样不分时机的打断他也确实让人恼火,公孙晏是一点也不惧怕对方如今的身份,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可能,顿时冷汗都顺着脸颊开始掉落,没等明溪开口,玉扳指中幽幽传来萧奕白的声音,“先下逮捕令吧,剩下的交给风魔就好了。” “风魔?对了,还有风魔……”公孙晏顿时反应过来,喜笑颜开的松了口气,他拍着自己的胸膛抱怨的看了一眼明溪,喃喃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风魔才是那个魔啊!哎,你早说嘛!吓我一跳。” 明溪冷着脸没理他,公孙晏想了又想,忽然紧张的又跳了起来,低道:“风魔只有两个人在阳川,金钗夫人在靖城是个大夫,愁先生在嘉城是个老师,你不能指望他们俩去救人吧?” “我去。”萧奕白冷不丁的开口,玉扳指中慢慢浮现出他的身影,一双冰蓝色的瞳孔正直勾勾的盯着沉默不语的明溪,又接着说道,“只有我能在三天之内赶到阳川救人,明溪,你放心我离开天域城吗?” 公孙晏不敢说话了,原来明溪扣着萧奕白就不仅仅是为了作为人质演戏给外人看,他是真的必须借着这个人牵制他弟弟萧千夜,如果这种时候放他离开,就算有办法能掩饰行踪不被察觉,明溪真的愿意冒这个险吗? 这是他针对萧千夜的唯一筹码,如果萧奕白被弟弟说服不再回来,对他而言那就是致命的错误,而且再无补救的机会。 三人各怀心思,皆是沉默。 明溪的目光却没有看向萧奕白,他是一直盯着墨阁昏暗的烛光,直到眼睛因睁的过久而陷入短暂的黑暗,这才用力蹙眉闭眼,心中微感烦躁。 “我会回来的,我保证。”萧奕白淡淡开口,明溪却在这一刻默然转过头来,不屑的笑了笑,“我不是担心你不回来,我是担心你回不来。” 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又同时别过头不再看向对方。 萧奕白的身体依然在持续恶化,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夜咒的束缚,而是他本身出现了无可逆转的损伤,这种损伤自那一年尝试分魂大法开始一直持续不断的渗入,像个挥之不散的恶魔侵蚀着他的身体,到如今终于尽显弊端,然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许久,明溪疲倦的摆摆手,公孙晏吩咐道:“你安排一下,送他去阳川,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 “哦……”公孙晏其实什么也没听清,只是本能的应了一句,满手都是冷汗。 第三百五十一章:聚义馆 到了第三天傍晚,和郭安约定的时间终于到来,萧千夜别过云潇,在业障术的掩护下已经来到聚义馆门前,那里早就安排了几个手下在等着他,一见他到了立马笑吟吟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带入身后的房间。 萧千夜小心的观察四周,这间房似乎是接待参赛者的,内部有五个向下的楼梯,有燥热的风自深处不断吹出,手下们一字排开,问道:“蔺将军请先随便挑一个。” 萧千夜想了想,按照他以前的记忆来推断,其实这五个楼梯皆是通往同一个地下格斗场,只不过由于第一天参与的人数过多,所以会分成五个赛场同时进行,无论他现在选择哪一个都不会有任何区别,于是他随手一指,淡淡说道:“就这个吧。” “哎,蔺将军这边请。”站在边上的人立即在前面带路,萧千夜紧跟着这个人,发现这个楼梯真的非常深,沿路点着火把,闷热又不透风,就这么一直往下走了不知道多久,才看见一处空旷的广场,围绕这个地下广场摆放着桌椅、水和简单的食物,已经有不少亡命之徒提前来到这里摩拳擦掌的开始热身准备,领路的手下没有停步,谄媚的点头哈腰指了指更前方的特意隔断出来的小房间,解释道:“三爷说了蔺将军是特殊的,所以给您专门备了包间,您可以现在里头休息,等一会小的来喊您。” 萧千夜不跟他客气,但里头准备的食物他也是碰也不敢碰,手下见他赤手空拳,面上微微一惊,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即说道:“蔺将军没有带武器吗?真是不巧了,今儿个人太多,聚义馆自备的武器都被领完了呢……” “哦?”萧千夜心知这不过是针对他的说辞,挥了挥手淡道,“不要紧。” “嘿嘿……那您先休息。”那人鸡贼的关上板门,立马就跑开了,萧千夜借着缝隙的往外看了看,他是穿着军阁的队服公然来的,此时早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又过了好一会,他发现外头的声音开始变得聒噪起来,之前还在就地休息的人群纷纷站起来,在领队的带领下继续沿着楼梯往更地下的方向挪动。 好多人……单单只是一个赛场人数恐怕就不止一百人了。 没等他多想,之前的人过来敲了敲门板,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继续跟上,耳边渐渐能听到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聒噪,再走了一会,当面前最后一扇巨大的铁门被人从两侧拉开之后,只听全场爆发出轰鸣,尖叫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地下格斗场本就不透风,里头还有人带了助兴的酒水,他一走进去就被这股浓厚的酒味熏得直皱眉。 他跟着前面的人若无其事的走上最右边的赛场,只见这里的布局宛如一朵盛开的花,周围的五片花瓣分别是五个赛场,而中间的赛场又分为上下双层,当第一天的角逐结束之后,幸存的人会在第二天走向中心舞台,而最后决出来的十人,则会在第三天站上整个赛场的最高处。 萧千夜警惕的扫了一圈,观众的席位也是根据身份地位有不同的划分,最顶层是权贵专属,会准备豪华的包间供其欣赏,第二层则是支付了高额入场费的富商巨贾们,再往下才是手握普通聚义函观众的席位。 他在人群里焦急的寻找着云潇和凤九卿的身影,但是眼下人山人海的,一眼望去至少也是密密麻麻挤了五六千人,再加上情绪高涨的观众们在位置上欢呼喝彩,他根本就看不到他们两人现在到底是在什么位置。 凤九卿此时正拽着云潇的袖子丝毫不敢松手,他们本来就是从别人那里抢了邀请函混进来,那邀请函又是之前那两人从其它富商手里抢来的,虽然也是在最普通的席位上,但位置靠前,角度还真心蛮不错的,但此时身边挤满了人,大多数又是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地痞流氓小混混,只有他带着个女人进来,一路还吸引了不少色狼的目光。 云潇是早就无暇关心旁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她一进来就在满场到处寻找萧千夜的身影,可是放眼放过去,场上的参赛者恐怕不下千人,又分成了五个场地,她来来回回张望了好一会也没看见,急的直跺脚,凤九卿一边抓着她,一边低声骂道:“你别乱动了,这种地方不太有女人喜欢进来玩,你已经够引人注意了,给我安分点别动了,我去找他就行。” “那你快看看他在哪……”云潇脸上一红,赶紧就乖乖不动了,凤九卿拿她没法,只得将掌心幻化出的火蝴蝶直接捏成粉碎,借着灵力变成无数细小的光粒子悄无声息的往场地内飘去,没等他找到人,三楼最中间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忽然向两边缓缓拉开,只见一个身形矮小的侏儒坐在高椅上被人抬了进来,顿时全场的欢呼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闭上嘴往那边看过去。 郭三爷是个侏儒,但他毫不介意的从高椅上跳了下来,因为身材过于矮小,一下子就被护栏遮住完全看不见了,但全场的目光依然紧张的看着那里,只听不知从哪传出一串震耳欲聋的铜锣声,郭三爷一个翻身竟然是踩在护栏上对台下数千人打着招呼,那动作看起来又滑稽又尴尬,但整个聚义馆安静的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发话。 郭三爷得意的笑了笑,似乎对这样的情景非常满意,旁边的属下一直弯着腰,赶紧给他呈上了一个大喇叭,郭三爷清了清嗓子,他虽是个侏儒,开口倒是气若洪钟,高声喝道:“今日本馆有幸请的军阁蔺将军赏脸参战,实属荣幸,若是有哪位壮士能赢得蔺将军,那么即使你拿不下最后的胜利,我也会另外给予赏金,还请各位尽兴,拿出点真本事才好。” 话音未落,真的有一束奇怪的灵光自头顶倾泻而下,竟是追下萧千夜的身影直接将他的位置暴露无遗! “呸,太卑鄙了……”云潇听得生气,还想再骂几句的时候立即被凤九卿一把堵住了嘴,果然在她开口的一刹那,头顶荡起一丝微弱的光线,好在凤九卿眼疾手快用灵凤之息遮掩了两人的身形,这才没被人发觉,云潇后怕的看着他,暗暗瞥了一眼头顶,凤九卿压低声音说道,“小心点,这地方不对劲。” 云潇连忙捂着嘴点头,郭三爷说完话之后,铜锣声再次敲响,直到三声之后,全城轰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场上的人已经开始厮杀起来。 凤九卿靠在自己的位置上,若有所思的看着五个赛场同时开始乱斗,他倒是一点不急,反而是拖着下巴耐心的看了起来,那束奇怪的灵光一直追着萧千夜,似乎是有意识的将他的位置暴露给在场的其他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最右面的赛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心有灵犀的先针对他出手。 “他没有带武器!”云潇捏了把汗,颇有些愤愤不平,原以为聚义馆的人多半要在武器上下手,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准备给他武器,凤九卿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幽幽笑道,“这也怪不了别人吧,谁知道他来这种地方会空手呢?人家不过借坡下驴,你自己不带,我也不给你准备,倒也合情合理,不过这束光有点意思,一直紧跟着他,倒是不用我们亲自去找他了。” “你不帮忙吗?”云潇好声好气的缠着他,本想厚着脸皮撒娇让凤九卿在暗中出手,没想到凤九卿奇怪的瞪了她一眼,咧嘴笑道,“你看清楚,他像是需要人帮忙的样子吗?” 云潇白了他一眼,凤九卿饶有兴致的盯着场上的萧千夜,喃喃自语道:“他身上有凶兽的血统,还残留着战神的力量,聚义馆的原本目的是蔺青阳,结果却被他顶了包,其实我很好奇,到底结果会如何……” “你不要凑热闹了好不好?”云潇低骂了一句,再往萧千夜的方向望过去,虽然赛场上的人多的数不清,但根本连靠近他都做不到,他甚至不需要带武器,只用最基础的掌法就能将那群乌合之众击败,第一天的搏斗本来就很混乱,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放手一搏,与其第一天就跟人拼个头破血流,还不如猥琐的躲在一旁见机行事,一方面掩饰自己的真实实力,另一方面也要为后两天保存足够的体力。 萧千夜一边应付着眼前的敌人,另一边也在暗中观察人群里的异常,聚义馆该不会以为现在这些人能赢得了蔺青阳吧?这其中一定还有其它的阴谋!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整个场馆里开始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汗臭和酒味,真的是让他肺腑之间一阵又一阵泛起剧烈的恶心,再看和他同台厮杀的这群人,已经有不少体力不支开始负伤倒地,但这种地方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根本不会提前准备大夫在旁边守着,一旦第一批人开始出现败相,就会被后面的人当成人肉挡箭牌。 到底怎么回事?萧千夜心中不解,虽然脚下还在迅速躲避着进攻,手上倒是刻意的放轻了力道,他想往更边缘的地方稍微挪动,但立刻又被扑上来的人拦住脚步,因为头顶的灵光一直是追着他不放,现在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甚至还有旁边赛场的人为博奖金翻越了过来,都是眼睛放着光就朝他飞奔而来。 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亡命之徒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忽然间放弃了相互厮杀,一起朝他逼近。 萧千夜随便捡了一把掉在脚边的长剑,左手握剑蓄势待发。 第三百五十二章:高瞻平 “左手……”凤九卿眉峰一动,眼里几乎要冒出兴奋的光来,立即坐直了身体直勾勾的盯着场上的人,云潇不快的推了推他,凤九卿转过脸,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指着萧千夜低声说道,“帝仲就是用的左手……” “你不要那么开心好不好,我都急死了。”云潇抱怨了一声,凤九卿无所谓的拍拍她的肩膀,半开玩笑的说道,“帝仲是不是很喜欢你呀?要不你换一个,萧千夜不适合你的……” “我不要。”云潇奇怪的瞪了他一眼,两人一起望过去,只见萧千夜手里的剑顺势劈出六道气,果然不是昆仑的剑法,这一下几乎是在瞬间就将团团围住他的人全部住震退数步,同时在场馆内掀起一股烈风,吹得上方更高处包间里的轻纱都开始剧烈的飘动。 轻纱被吹动之后,在最上层的包间里,郭三爷一只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端着酒杯,正在对着桌子对面静坐的人敬酒,这会他被忽如其来的风惊了一下,也是情不自禁的往场下好奇的望过去,只见“蔺青阳”在那束灵光的照耀下巍然而立,竟然是罕见的用左手握着一把长剑,这阵风似乎就是从他周身凭空而起,一下子就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逼退。 “咦……蔺将军是用的左手?”郭三爷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这才笑眯眯的望向对面,压低声音说道,“高队长和蔺将军以前也是认识的,可曾见过刚才那种剑法?” 他对面的人身着暗色斗篷,整个脸都埋在阴影之中完全看不到轮廓,但见他微微扭了一下脸,目光如一束锋利的刀望向赛场上的人,郭三爷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主动凑过去和他碰了一下酒,然后长长叹了口气:“看这架势,如果不用些特殊的法子,今天应该是拿他没办法了,毕竟是军阁的正将,我听说那家伙以前还经常和军阁主切磋剑术,如今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高队长准备怎么办?是先放他一马,还是现在就动手?” “哼……”高瞻平抬起眼皮,这段时日的大起大落让他脸上尽显疲态,映照着此时包间里昏暗的灯火当真是又惨白又枯瘦,完全没有了曾经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郭三爷只是眼眸一沉,面上依然老道的保持着镇定,两人皆是抿了一口手中的酒,这才听高瞻平幽幽说道:“这些年我同时管辖伽罗、阳川两境的禁军,蔺青阳在军阁众人中也确实是出类拔萃,可惜那种出身,注定成不了大器。” “那是,论出身,谁也比不上您呀。”郭三爷习惯性的就接了一句,话音未落,立即想起来高家今非昔比的局面,尴尬的咧咧嘴,高瞻平冷哼一声,成王败寇的道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从叔叔死于军阁主之手后,高家在帝都的地位可谓一夜之间一落千丈,原本趋炎附势的人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头也不回的跑去天征府巴结,万万没想到没几天功夫,天征府重蹈覆辙,这一下朝中大乱,到现在那些大臣权贵们都没缓过来吧? 万幸的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天尊帝疲于应付上天界带来的碎裂之灾,各地怨声四起,民心缭乱,他这才借机想在暗中扶持二皇子明烨上位,谁料那家伙是真的不顶用,难怪先帝在世的时候也是独宠皇太子一人,就算不是为了先皇后,皇太子的能力手段都远在他那几个兄弟至上,他是当之无愧的**人。 郭三爷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看场上的蔺青阳以一己之力占尽优势,好奇的问道:“咳咳……高队长为何揪着一个蔺青阳不放呢?他的死活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吧,高队长还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现在飞垣已经大乱了,先保住命说不定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五蛇曾经得到总督大人的栽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肯定会倾其所有助您安全逃脱,您何苦非得和一个小小的平民过不去呢?” 高瞻平干笑道:“三爷说的是,但现在的飞垣还不够乱,一心对外哪有内部分裂严重,我不过是想再推一把,看看天尊帝是不是还要继续护着军阁罢了。” 终于提到那个最为关键的人物,郭安的脸上不可避免的也闪过一丝阴霾,坦白而言,作为生意人他们早就看清了如今的形势,天尊帝出手整治阳川是迟早的事,到了那个时候,作为高家残存势力的五蛇势必会被连根铲除,这才逼得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跟着高瞻平再赌一把,但眼下政变失败,高瞻平已经沦为逃犯,他们似乎已经被逼到绝路,只能被动挨打。 高瞻平冷笑了一下,一眼就知道郭安都在想些什么,他忽然站起来望向下方的赛场,意犹未尽的道:“天尊帝此次将禁军原地解散,所有势力就近划分入军阁,按照惯例这么大的事情是必须经过双极会决商讨之后才能做决定的,可是他没有,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三爷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什么?”郭安看似是一脸笑意,其实后背都开始渗出冷汗,有些字他是不敢轻易说出口,只见高瞻平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竟然是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满眼都是癫狂,咬牙怒道,“这叫徇私枉法,专权专政!其实从叔叔倒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高家会有什么后果,无论我煽不煽动二皇子政变,高家的结局都不会改变,我必须要试一试,否则就是必死无疑。” 郭安郁闷的瘪瘪嘴,飞垣自古就是明氏皇朝专权专政,天尊帝做出这种决定就算落人话炳,但其实也无可厚非,朝中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他没有亲身经历过,但高家一直是帝都三权贵之一,这么快的速度土崩瓦解还是令人唏嘘不已。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和蔺青阳过不去是吗?”高瞻平抬手指向赛场上的那个人,眼里的癫狂慢慢转为不甘心,眼睛也不眨直直盯着,“天尊帝偏袒军阁人尽皆知!不管他是真的器重萧千夜,还是和他大哥萧奕白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关系,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护着军阁!北岸城海啸,东冥惨变,萧千夜责无旁贷甚至是罪魁祸首,可即使是这样,天尊帝也还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护着他们兄弟俩,哈哈……” 他摇着头笑起来,笑的全身颤抖,郭安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心中不安。 “三爷身在阳川不清楚,其实朝中对此事早就怨声连载,尤其是东冥一事发生后,现在每日都有难民围在帝都外围的荒地上要求陛下严惩天征府,还百姓一个公道,可天尊帝是充耳不闻,还不是把萧奕白放在封心台,美其名曰囚禁,其实就是在好吃好喝的供着!怕不是真的如坊间传言的那样,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如果这个时候,蔺青阳再爆出丑闻,我倒是想看看陛下这次再用什么方法护着军阁的人。” “额……”郭安嘴角一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高瞻平饶有兴致的转过脸,笑道,“三爷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哼,实话告诉三爷吧,前些日子我从阳川的大牢沉沙海暗中运了一些试体出来,现在就藏在靖城和曙城附近,如果陛下这次还是一意孤行不肯对军阁做出任何责罚,我就干脆让试体暴走毁了这两座城,他蔺青阳作为守将,招妓在先武斗在后,如果连自己驻守的城市都保不住,哈哈,想想都有趣啊。” 郭安咽了口沫,赶紧喝了口酒给自己壮胆,小心翼翼的询问:“高队长的意思是……如果陛下继续袒护军阁,就以此为契机,煽动、煽动……” “煽动百姓造反。”高瞻平毫不避讳的接下话,满脸通红兴奋不已,“现在整个东冥对军阁已经非常敌视了,幸存的人甚至会驱赶驻守在那的三支军团,如果再加上阳川的人,哼……飞垣大乱指日可待。” “那、那如果陛下这次不袒护军阁了呢?”郭安心惊肉跳,瞄了高瞻平一眼,脸上浮起了惶恐,高瞻平愣了一下,显然这种结局并不在他计划着,一时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又哗然大笑,“对,你说的对,我是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不过也不要紧,军阁主萧千夜虽然是下落不明,但他肯定还活着,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飞垣继续协助上天界破坏封印和阵眼,蔺青阳和萧千夜关系不差,要是能借机挑拨,我也不算亏,三爷呀,高家已经垮了,如果能搅得天下大乱或许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否则从今往后,您也好,我也罢,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这一下轮到郭安哑口无言,他认真的将高瞻平的话想了又想,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此事不会顺利,但他们已经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 郭安摸着脑袋头疼不行,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实在不行,拉几个垫背的也好。 高瞻平一直看着赛场上的人,总觉得这个人的剑术有些陌生,而且似乎一直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并没有暴露真正的实力,像是想起了事情,又低声自言自语道:“左手,左手……” 忽然间,高瞻平脸上剧烈的一沉,倒吸一口寒气——之前回帝都的时候,他曾听幸存的驻都部队士兵提起过一件事,先帝驾崩的那一日,皇太子曾在万罗殿遇险,那时候的萧千夜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确实是以左手持剑力挽狂澜,甚至在最后帝都城上空突然出现远古黑龙之影的时候,他也是以那副姿态消失在天际之下。 “三爷,蔺将军这次来可有什么异常没有?”高瞻平忽然瞪直眼睛望向郭安,一只手指向赛场上的人,郭安抬眼看去,喃喃回道,“挺正常的啊,就是那天从我家出去之后忽然就消失了,我本想派人跟踪他,结果找遍了全城也没见到,直到今天他自己来的聚义馆,真是奇怪,这几天我都没见着他住哪。” 高瞻平怔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冷哼一声,低声吩咐道:“三爷,先别急着动手,等到最后一天再让守擂人亲自会会他。” 郭安虽然不解,但也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对手下的人吩咐了一声。 第三百五十三章:沙匪 第一天的大乱斗直到午夜时分的铜锣声再次敲响方才戛然而止,萧千夜喘了口气,即使已经在刻意避免和更多的人起冲突,但由于头顶一直有灵光如影随形,他始终都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也一直有人拼了命的想要对付他,奇怪的是聚义馆似乎是真的没有在参与者中间安排杀手,虽然全场加起来已经有近千人,但几乎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不足为惧。 再看一夜搏斗之后的聚义馆,五个赛场上到处都是暴毙的尸体,还有重伤者倒地呻吟不止,但周围的观众已经陆续离席,谁也没有多看一眼那些失败的人。 有的人身上的血开始慢慢泛出奇怪的色泽,甚至有毒虫从伤口里爬出,萧千夜注意着脚下,方才的乱斗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人在暗中使毒驱虫。 汗水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加上从各个角落里吹出来的酒味,整个聚义馆的气味难闻的让他作呕,萧千夜丢下手里捡来的长剑,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经沾满血渍的衣服,还是嫌弃的皱了皱眉头,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只见隔壁的赛场上忽然翻过来一个灵活的身影,兴冲冲的就朝着他飞奔而来。 萧千夜警惕的往后挪了一步,按照惯例,锣鼓声敲响之后就代表今日的格斗已经结束,侥幸活下来的人此时会抓紧时间回去休息整装待发,应该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才故意上门找事吧? 然而来人一脸欣喜,似乎和蔺青阳还是旧识,他在跑过来之后开心的跳起来抱住了萧千夜的肩膀,又用不可置信的眼神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几遍,这才兴奋的说道:“青阳!真的是你!之前听阿宁说你要来聚义馆参加地下格斗我还不信,特意赶过来报了名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真的在这里遇见你!” 萧千夜微微一愣,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也不确定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和蔺青阳相识,见他年纪不大,皮肤黝黑,有着一头并不常见的棕黑色短卷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衣着虽然只是朴素的麻布劲装,但又在腰间别着三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倒是有几分像阳川那群游走在大漠黄沙中以淘金为名的盗宝者,来人见他神色凝重半天不说话,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挺直后背,指着自己的眼睛鼻子提醒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安格啊,你再好好看看,四年前太阳神殿失窃,先帝一怒之下命令诛杀落日沙漠里的盗宝者,还把各部首领的首级挂在大湮城城门上以儆效尤,那时候你救过我,你忘了?” 萧千夜眼眸一沉,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想起来一些旧事,四年前,安放于大湮城太阳神殿的一颗珍贵五彩石失窃,致使天权帝龙颜大怒,当即调遣金乌鸟、朱厌两支军团在落日沙漠里对嚣张跋扈的盗宝者进行围剿,剿灭贼窝二十八支,俘获首领二十七人,当时确确实实是跑了一个,但因为跑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大的沙匪群,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只是罚了负责那一带剿灭任务的蔺青阳半年俸禄。 这难道是当年跑了的那个人……萧千夜微感惊讶,安格,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确实不在四年前的剿灭名单上,跑掉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安……安鲁! 其实在飞垣人的心中,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所以大多数人死后的丧葬仪式也会从简,就连皇室也不例外,但在阳川一带却是自古就有盗宝者出没,这些人有着统一的目的,并且世代都在为了寻找这个“目的”而努力,据说日月双神在去往上天界之前,当他们还是普通人身的时候曾在飞垣留下过自己的子嗣,这一条的血脉传承至今就是如今的明氏皇朝,然而他们最开始留下的那个孩子,传闻中就是在落日沙漠溘然长逝。 这一说法的真实性早就无迹可寻,皇室内部也没有更为明确的记录,只有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盗宝者坚信传说是真的,只要找到那个人的陵墓或者遗骸,他们就能拥有比肩皇室的力量。 飞垣的四大境,只有阳川境内有这种独特的盗宝者,但因为数万年来他们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那个人,久而久之为了生计,也开始盯上途径旅人商客的主意,于是也就有了另一个更通俗易懂的名字——沙匪。 萧千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下子把两人的名字联系起来,万万没想到当年那条让他也跟着挨了罚的漏网之鱼竟然鬼使神差主动来到了眼前? 安格小心的拉住他,四处瞅了瞅,压低声音紧张的说道:“来,先离开这再说。” 萧千夜点点头,远远的往云潇的方向望过去,对两人暗暗使了个眼色,然后紧跟着安格一起离开聚义馆,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才从厮杀中归来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曙城的大街小巷上,安格拽着他灵敏的拐过几个弯,直到快走到出城的地方才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两人前脚踏入,后脚大堂里点起一支昏暗的烛火,一个妙龄少女手托着烛台放到中间的桌子上,周围还围了几个差不多装束的同龄人。 “阿宁,先拿壶水来,都快渴死我了。”安格冲几人挥了挥手,这才像散架一样瘫倒在一旁的椅子上,叫阿宁的少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理也不想理他反倒是热情的倒了一杯凉茶递给萧千夜,眼眸骤然泛着羞涩的光支支吾吾的道,“蔺、蔺将军先喝口凉茶吧,坐下歇歇吧。” 安格白眼一翻,骂道:“我的呢?” “自己倒去。”阿宁扭过头态度一秒就变了,安格瘪瘪嘴,只得气呼呼的起来倒茶,连喝了几大杯嗓子才好一些,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跟着喝了一口,他虽然大概知道这伙人是什么来头,但毕竟不清楚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蔺青阳当时给自己的说辞是不慎追丢,本来大漠里没有路标,沙匪又常年居住于此,这个理由虽然简单但他也没有怀疑过什么,但如今看来,蔺青阳似乎是故意徇私放走了这群沙匪? 萧千夜目光轻扫,四年前那一场围剿诛灭了阳川将近三分之一的盗宝者,军阁也算是和这群人彻底结下了梁子,在之后的四年里两边时不时就会起冲突,但观眼前这伙人,一个个脸上都是担心之色,完全不像还在记恨当年围剿之事,他虽然心中疑惑,面上还是冷定的等待对面自己开口,果然没一会安格就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认真的说道:“青阳,靖城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给威胁了,不然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 萧千夜略一思忖,蔺青阳的两个孩子现在还在郭安手中,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成功救出,他实在不敢轻易信任这群忽然冒出来的沙匪,安格见他神色凝重,半天还是闭口不语,自己反而是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又不说话了,那一定就是被人威胁了,你自小就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凡你愿意主动和我们说一说,蓥蓥也不会……” “安格!”阿宁闪电一样扑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的就把安格强行拉到了一边,她紧张的看了一眼,骂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安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抓了抓脑门笑嘻嘻的道:“哦……哦,我我我是说,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就告诉我们嘛!我们自小就认识的,虽然我居无定所,很少能见面,但不要这么生疏,嘿嘿。” 萧千夜已经在这只言片语中察觉到最为重要的信息,虽然具体的东西他还无法猜测,但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安格见他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被刚才自己的话影响,这才用力咳了一声,继续问道:“青阳,我们知道你的事之后可是连夜从大湮城赶过来的,大湮城到曙城要走三天呢,我们一天就来了!你要是实在有难言之隐不能说,那至少……至少告诉我们能帮你什么吧?” 萧千夜在心中叹息一声,终于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几人,低声说道:“郭安掳走了康儿和乐儿,现在他们两个都在郭安府上,虽然看着没什么异常,但我不敢轻易出手抢夺,郭安是暗部副统领郭淮的亲戚,谁知道他手上会不会有以前缚王水狱的那些毒药,他们逼我去参加聚义馆的格斗,说是夺下头筹之后,才会将孩子归还。” 安格眨了眨眼睛,总感觉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什么郭淮、暗部、缚王水狱,也是他完全陌生的名词,阿宁也跟着一起凑过来,她倒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单是听见这几句话就急得不行,连忙问道:“那小妍呢?他们好好的为什么要抓住康儿和乐儿,你……你得罪五蛇的人了?” “小妍……据说被卖到了柳城,我已经让昆鸿去救人了,但目前还不知道消息。”萧千夜装作蔺青阳的样子为难的低下头,阿宁低呼一声,和安格对视了一眼,数秒之后两人同时扭头和身后的同伙交换了眼神,立刻几人就动身开始收拾行李,萧千夜倒是吃了一惊,随即站了起来,安格连忙按住他安慰道:“别急别急,我们不会跑路的,我和阿宁留下来想办法救孩子,让他们赶紧动身去柳城救嫂子。” 萧千夜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将此事交给昆鸿,但地头蛇这种东西,显然还是让同为三教九流的沙匪去应对更为保险。 安格见他脸色终于缓和,收回目光,咳嗽一声:“一会我就去郭安家里打探一下,你先别急,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好,反正明天我也还是会继续去聚义馆参赛,到时候再跟你联系。” “好,我也该回去了,以免惹人注意。”萧千夜立即起身告辞,阿宁本想再挽留一下,被安格拉住默默摇了摇头。 安格奇怪的注视着消失在夜幕下的那个背影,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明明是个熟人,却总是有种莫名的陌生。 “别发呆了,准备一下我们去看看五蛇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阿宁愤愤的骂了一声,将自己的披肩长发用一根绳子紧紧的扎在脑后,又翻出一直准备着的夜行衣丢了一件过来,安格回过神来,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准备。 第三百五十四章:先祖 离开沙匪住的客栈,萧千夜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发现身后一直有神秘的影子跟着他,再转过一个街头,凤九卿在房内控制着业障术无声无息的掩饰住他的面容,跟踪的人果然迟疑的顿住脚步奇怪的看了看四周,发现眼前人来人往,再回神之际已经找不到刚才的人去了哪里。 萧千夜小心的在城中继续绕了一圈,直到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折返客栈,云潇担心的迎过来,见他身上的衣服还沾满血渍,连忙帮着脱下来放到了一边。 凤九卿虽是尴尬的低咳一声,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扯开话题问道:“刚才拉着你的那人是谁?” “沙匪。”萧千夜被云潇按在椅子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遇见的那一伙人,“是阳川的盗宝者,四年前围剿之时被他们逃脱了,这事应该另有隐情,青阳没有跟我汇报过,但我看他们不像是郭安的人,就先放出消息让他们去帮忙打探一下两个孩子的情况,剩下的事还是要先按照五蛇的要求来。” “盗宝者……沙匪。”凤九卿想了想,自言自语的摇头感慨,“难道是为了那个古老的传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坚信那种东西?灵凤族可是在飞垣生存过数万年了,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明氏皇朝也有派人去落日沙漠找寻过,整整找了五代人,先后历经两千多年,但也依然是一无所获,最终只得不了了之。” “什么传说?”云潇正在轻轻的用干净的毛巾沾着热水给他擦着身体,听见这话忍不住抬眼好奇的问了一句,凤九卿瘪瘪嘴,不屑一顾的说道,“就是明氏皇朝最开始的那一个先祖,传闻他是上天界日月双神之子,也正因为如此,当年夜王利用血荼大阵屠戮全境之前,还特意折返回上天界和日月双神商议过,最后才利用净无幻之术护住天域皇城,所以血荼大阵的生效范围其实并不包括帝都。” 云潇一时哑言,当年那一场大屠杀的大概情况她是听凤姬姐姐提起过,但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凤九卿耐人寻味的笑着,叹道:“夜王一去就是三年,也正是在这三年里,他留下看守若寒的那只凶兽穷奇对她产生了人类才有的感情,这才有了之后的弑主背叛,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传闻中的那位先祖,是在日月双神去往上天界成为‘神’之前留下的,曾经的箴岛人寿命漫长,是现在的三倍左右,他一手建立起明氏皇朝的根基,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的关于自己的记载,就连死亡的时间地点都很模糊,只是据说在七禁地落日沙漠中的某一处。” 云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中原也有很多帝王的陵寝,一般不会告诉外人具体的地点,盗宝者……其实就是盗墓吧?” “飞垣没有什么大墓值得去盗。”萧千夜淡淡接话,面色冷峻,“飞垣是不信轮回的,不论是人类,还是异族人都不信这一套,人去世之后会进行简单的洗礼,后续的丧葬仪式也会从简,因为飞垣相信死后就是回归天地自然,没必要建个大墓放一堆珍贵的陪葬品,所以他们说是‘盗宝者’,其实目的就只是为了那一个人罢了,但盗宝者也要生活,后来就开始抢劫各路商队维持生计,所以现在称他们为‘沙匪’更合适,那群人手段残暴为害一方,很早之前就是军阁重点盯防的对象,我也不知道青阳到底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好好的瞒着我私自放了他们。” 凤九卿点着头,自言自语的接话:“确实,皇室找了两千年,把整个落日沙漠反反复复翻了几遍,要是有什么大型陵墓肯定早就发现了,何况盗宝者这一行也传承了数千年,不可能至今什么线索也找不到,难道那位帝王的先祖真的就孑然一身死在了大漠里?若是如此,历经千万年,怕是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萧千夜听着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悸动——宏图伟业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是创造了如此辉煌文明的明氏皇朝先祖,是不是也已经成为了广袤黄沙中的一粒尘埃? 日月双神……应该也不在了,上天界曾经的十二神,其实早就出现了空缺。 “那群人能信得过吗?”凤九卿打断他的思绪,还是很担心的提醒,萧千夜望着他,回道,“我虽和他们素不相识,但青阳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应该可以信任。” “那就好。”凤九卿也不多问,他推开窗子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淡道,“从你离开聚义馆之后就一直有人暗中盯着,我看这次的人和上次的有些不一样,身手要好得多,你跟着那沙匪进入客栈之前我还特意帮你引开了跟踪的人,没想到你出来没多久他们又回来了,不过他们连续两次在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跟丢了你,怕是会引起怀疑,明天的比试你可要千万小心了。” 萧千夜点点头,这才感到身体真的有些酸痛,凤九卿回想着今天的事情,奇怪的说道:“我一直在暗中盯着,倒是真的没什么异常,那群乌合之众恐怕不需要你亲自动手,蔺将军自己就能解决吧?” 萧千夜抬了抬手臂,无意识的捏了一下肩膀,强振精神:“第一天的人太多了,为了保存实力,有脑子都会选择在边缘迂回,明天多半也如此,关键还是第三天胜出的十人,还有聚义馆自己的守擂人。” 云潇见他一直捶着肩膀,连忙走到后背主动给他揉着肩,发现他的双肩紧绷着僵硬如铁,皮肤更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感觉不到了,想起他受到凶兽血脉的影响已经失去体温,如今帝仲陷入神眠又无人能帮他压制这种严寒,她心中担心,也不管凤九卿就在对面皱眉盯着,上前一步从背后轻轻抱住萧千夜,紧贴着他的后背想为他取暖。 凤九卿脸一黑,本能的想过去把女儿拎走,忽然瞥见萧千夜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又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用力冷哼了一声。 萧千夜拉过云潇的手,附在上面的障眼术消失之后,那是一只森森的白骨之手,云潇连忙抽了一下想收回右手,又发觉他是真的很用力的握着,于是小声问道:“你干什么嘛,是不是这只手按着不舒服,弄疼你了?” “嗯?”萧千夜幡然回神,见她神色里隐有伤心,连忙松了手转过身安慰了一句,凤九卿就在旁边尴尬的看了半天,手指在旁边的桌子上敲得飞快,都说云潇像他,在感情上毫不掩饰这一点倒真的是让他哑口无言,隔了好一会,云潇被他手中的动作敲得不耐烦,气呼呼的望过来抱怨道:“你好烦!” 凤九卿豁然站起,拎着女儿的衣领毫不客气的丢了出去,骂道:“时间不早了,回屋睡觉去。” “噼啪”一声,凤九卿用力关上门,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之后,先是不快的瞪了他一眼,再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怎么了?你该不会是嫌弃她……” “不是。”萧千夜斩钉截铁的打断凤九卿的碎碎念,抓过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披在身上,他微微垂着头,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全身的肌肉忽地绷紧,终于忍不住说道,“她身上也越来越凉了,我第一次和她、和她同房的时候,她身上还非常的热,我是凶兽血脉,对那种感觉无法抗拒,但是刚才她靠着我,我却连最为明显的灵凤之息都察觉不到了……” 他顿了一下,脸颊泛起红晕,毕竟是在云潇的亲生父亲面前,有些事情还是难以启齿,凤九卿立马就回过神来,更不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面色凝重,怒气盈胸,沉默着忍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低声骂道:“是不是在东冥的时候?我早就看出来你对她没安好心,当时我就该把她一起带着,你知不知道潇儿是混血的身体,再怀上混血的孩子,那是真的伤了元气,属于人的内力灵力在不断流失,属于皇鸟的灵凤之息也变得不易察觉,她身上越来越凉,就是因为火种也在持续衰弱。” 萧千夜冷不丁的被凤九卿训了一顿,这种事情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提起来,他自然清楚会带来怎么样严重的后果,可是那时候他情绪低落,饱受煎熬,身边只有云潇不离不弃一直相陪,情到深处根本控制不住! 凤九卿郁闷的骂了他几句,最后还是用力闭眼无声叹气,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绝望,曙城炎热的风从窗缝中吹来,却莫名让他感到风寒透骨,仿佛冷到了心间。 要怎么办? 不知道,似乎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浮世屿那只神秘莫测的皇鸟。 这事一定要说责任,也是他当年抱着侥幸的心和秋水成了亲有了云潇,明明自己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往事,这时候倒也没什么资格再去指责他,两人尴尬的互换了一下神色,面面相觑,半晌都不开口,凤九卿眼眸阴晴不定,唇色微微苍白,面色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片刻之后缓缓道:“你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吧,必要的时候我也必须先利用墟海找到浮世屿再说了,剩下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凤九卿撑着身体站起来,显得有些不耐烦,指了指门口:“你去陪着她吧。” 萧千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忽然松了口,凤九卿有气无力的笑了笑,神色淡淡,但目光尖锐,固执的补充了一句:“臭小子,我是让你去陪着她,别对她动手动脚的,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萧千夜面色尴尬,赶紧点了点头穿好衣服,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第三百五十五章:疑心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萧千夜如约来到聚义馆,依然是在相同的地方等待片刻之后,由领队的人带着昨日的胜出者一起前往地下格斗场。 聚义馆今天将周围的五个赛场全部收起,只剩下中间上下双层的巨大圆盘,萧千夜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虽然观众的人数丝毫未少,但今日比武台上的人却比昨天少了很多,他粗略的扫了一眼,估摸着也就三百人不到,正当他疑惑之际,安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神出鬼没的就紧挨着他靠了过来,他假装看着别处,低声说道:“看来昨天伤亡是挺严重的,原本是一半人胜出晋级,现在看足足少了三分之二,也好,你省着点力气,今天让我来帮你吧。”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点头,安格和他背靠而立,眉峰紧蹙:“昨夜我和阿宁潜入郭安的府邸,在东厢房发现了康儿和乐儿,但是房内不知道藏了什么人,整个东厢房外头围了一百多个护卫,那些人的服饰看起来不像是聚义馆的人,我们等到快天亮也没找到机会救人,只能先撤回来再见机行事。” “哦?”萧千夜神色一凛,暗自思忖,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人藏在郭安的府邸中?莫非真的如天尊帝预料的那样,是下落不明的高瞻平? 就在此时,昨天头顶那束奇怪的灵光又追着他倾泻而下,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第二天的厮杀也正式开始。 安格腰上本是别着三柄短刀,他一手抽出一柄,是同时手握双刀如行云流水一般穿梭在人群中,萧千夜暗暗盯着他看了一会,倒也惊讶这个人的身手是真的灵活敏捷,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嗡嗡”的蜂鸣声,迫使他收回目光立即回神,只见眼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十只大黄毒蜂,尾部的尖刺里甚至已经开始滴出奇怪的液体。 果真是无所不用! 萧千夜冷哼一声,他依然是没有携带武器,只是脚尖随便一勾捡起地上的长剑暂时用着,黄蜂很明显就是冲着他飞奔而来,那种嗡嗡的鸣声里带着让人心烦意乱的奇怪情绪,似乎还能煽动周围的人一起对付他,他稍稍退开一步,让出半个身体的位置,手上的剑已在同时切出锋利的光芒,对面的黄蜂一哄而散,绕着头顶盘旋起来,忽然向周围人群蛰去。 萧千夜暗暗提高警惕,一边不动声色的找寻着养蜂人,一边也更加严厉的注视着眼前被毒蜂蛰过的对手们,他们不约而同的扭了扭脖子,忽然眼睛里的眼白就开始瞬间黑化,身体发出咔嚓咔嚓僵硬的声响,萧千夜再落一剑击退最近的对手,只觉手腕连着手臂僵了一下,好似这一剑不像是打在人身上,倒更像是砍着一块坚硬的石头! 不等他多想,旁边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观其神色应该是已经失去理智,萧千夜不敢轻敌,继续出手就是将帝仲所授六式稍加变动,转化为剑术,聚义馆内再度掀起无形的狂风,赫然出现六道淡淡的气剑围绕他周身。 同一时刻,赛场三层的包间里,高瞻平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郭安在他身边好奇的看个不停,嘴里嘀嘀咕咕的说道:“这蔺将军祖辈都是剑馆出身,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入流的剑术呢,如今看来倒真的是有些厉害,难怪当年秋选之时,军阁主放着袁大爷的人不要,硬是挑了他,哎……大爷为这事生气好久,我看是真没必要,恐怕大爷的得意门生,真不是他的对手呦。” 给力网址 高瞻平全神贯注的看着,根本听不见郭安在耳边碎碎念的说了些什么,禁军和军阁一直是面和心不和,但每年的年宴上也会各自派出将领切磋武艺助兴,他不是没见过蔺青阳出手,但今天这种剑术还真的是第一次。 难道平时是为了掩饰实力?还是如今被逼至绝路,不得不拿出点看家本事? 高瞻平的眼眸冷漠如电,问道:“控蜂人可是三爷安排的?” “是我的人,先给他下个毒玩一玩嘛……”郭安随口接话,再等他扭头望向赛场之时,只见凭空出现夺目的白光,那些耀眼的光线瞬间撕裂他的视觉,短暂的刹那后他眼前豁然荡起一片雪白,又慢慢变成浓郁的黑暗,郭安吓的跳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竟感觉双目在这一瞬险些被光芒刺瞎,半晌才一点点恢复正常,他身边的高瞻平也是迅速抬袖遮了一下,然后立马又重新盯着萧千夜望过去。 发生了什么?这短短的一刹那,被大黄毒蜂蛰过的人已经倒地不起,而更远处的控蜂人捂着脖子,隔着百米的距离就被剑气切断了喉咙! 萧千夜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击让场上的三百人瞬间倒地一半,他知道自己这一下太过锋芒毕露,难免要引起疑心,当时帝仲只用了三秒的时间教了他六式,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尝试练习过,加上现在帝仲神眠不醒,他自身凶兽的本能开始蠢蠢欲动,出手的力道更是极难控制精准,场馆陷入短暂的死寂,似乎所有人都被刚才夺目的光震撼到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的观众群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如雷鸣长久不止。 安格远远的看着他的动作,心中咯噔一下疑惑越来越重,那六道神秘的气剑如云如水,如雾如电,隐有风声雷鸣呼啸,又似乎有能吸进一切的力量,阳川虽然是飞垣对剑术刀法修行最看重的地域,但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蔺青阳使用过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啊! 最主要的是,蔺青阳不是左撇子,他不可能在这种生死关头,故意用一只自己并不习惯的左手。 安格的脸色阴晴不定,有种可怕的想法在脑中萦绕不散——这个人不是蔺青阳,那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冒充蔺青阳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安格有些做梦般的恍惚,他和蔺青阳算是不打不相识,他是沙匪的儿子,自从能站稳脚步的那一天开始就被逼着练武,父亲安鲁是他们这一支盗宝者的头领,更是对他严加训练,八岁那年就让他带着一伙人去抢劫过路的商队,这支商队是从大湮城折返嘉城的,原以为是带了什么宝贝回去走商做生意,等他从大漠里跳出来,学着大人的样子掀开车队的帘子要抢劫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竟然只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就是华蓥,家里虽不称不上有多权贵,好歹也算是一方名仕,被父母送去大湮城读书才接回来,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连商队和普通人的队伍都分不清楚,这回去还不得被骂的狗血淋头?想到那个严厉的父亲,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抢劫,故作镇定的让华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谁知道她笑呵呵乐的直不起腰,一脚就把他从车里踢了出去! 安格头皮发麻的愣了一下,望见跟着自己一起来的同伙憋不住的笑脸,当他正想着回去找华蓥算账的时候,蔺青阳一剑就拦住了他的脚步。 那时的蔺青阳比他年长不少,已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看着是武学世家出身,两人几个回合下来,他就感觉到大事不好,蔺青阳的身手确实比他要好上许多,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时候,没想到那个人嫌弃的看了他几眼,漫不经心的对他说道:“回去练几年再出来学人家抢劫吧,丢人。” 他就这么灰溜溜的返回了营地,被父亲一顿厉斥,从此开始了更为严格的训练。 在那之后,他每隔几年就会特意返回嘉城去找蔺青阳切磋,但真的一次也没有赢过,后来华家被另一伙沙匪灭了门,华蓥也自此下落不明,蔺青阳从此大受打击,再也没有和他认真比试过。 后来,听说他去了帝都参加军阁秋选,成为了朱厌军团的正将,镇守靖城、曙城一带,自己和他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沙匪,就索性主动断了联络,免得徒生是非。 直到四年前,大湮城太阳神殿里的五彩石失窃,天尊帝一怒之下命令军阁开始剿匪,大湮城附近的二十八支沙匪团伙仅仅幸存了他们这一支,原因就是蔺青阳认出了他的样子,刻意支开了自己的部下放他们一条生路,据说他为此被罚了半年俸禄,连带着军阁主也一起挨了罚,后来他曾暗中给他送过一些钱财,却又都被他退了回来,分文未取。 这个固守原则的家伙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公然招妓、私下械斗?这不可能,从自己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坚信蔺青阳是有难言之隐,一定是被什么卑鄙狡猾的家伙威胁了。 安格深吸了一口气,昨日和他相见的喜悦已经被另一种不安取代,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蔺青阳,他为何要冒险来到聚义馆代替他参加这种地下格斗赛? 单看他方才出手那几剑,恐怕身手远在蔺青阳之上,在飞垣大陆能有如此剑技的人,他也只能想到一个。 不会吧……安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感到头皮又开始发麻,连紧握着双刀的手都黏满了冷汗——不会吧,不会真的是现在他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个人吧? 包间里,高瞻平拉过椅子坐下,耐人寻味的笑了笑,隐约有一丝恍惚的神色,淡淡问道:“三爷,帝都那边有什么命令传来吗?” 郭安的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下方,有些茫然地喃喃:“帝都?哦……我们的线人传来消息,听说陛下是下了逮捕令,先让昆鸿负责将蔺青阳关押起来,还安排了特使亲自过来处理这件事,不过正式的文函还没那么快,特使就要更晚一些了。” 高瞻平微微一惊,没想到这次天尊帝竟然出乎意料的秉公行事不偏袒军阁了? 一下子仿佛奸计落空,高瞻平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抬手按着心口微微咳嗽,郭安寻声望来,眉头忽然一扬,低声笑起来:“高队长不开心了?陛下也是识时务,知道这种时候必须弃卒保车,说到底是一个蔺青阳还是分量不太够,不过高队长放心吧,不论上头怎么对付他,蔺将军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聚义馆了,逮捕令一下来,他就不再是军阁的正将,死在任何地方都不足为奇。” “呵……三爷说的是,反正都是死,总要拖几个垫背的。”高瞻平有气无力的咧咧嘴,目光一点点收缩,抬手指向下方赛场,“三爷,今天的比试结束之后只留他一人,不必多此一举剩下十个人浪费时间了,另外晚上我要亲自见一见守擂人,三爷把府上的两个孩子一起带上来找我就好。” 郭安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个特殊的神龛,眼神微微变了一下——这东西他从郭淮手里见过,是缚王水狱研制的一种毒物! 第三百五十六章:前因后果 第二日的格斗比预想中提前了不少时间结束,当锣鼓声再次敲响的时候,偌大的赛场上所剩的人已经不足十人。 萧千夜看了看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安格,倒是真心惊讶这个年轻人能在这么多亡命之徒中杀出重围,真的和自己一起走到最后。 安格也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连忙将心中的疑惑收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嘻嘻的往场下跑去,这时候聚义馆的左侧大门缓缓拉开,幸存的获胜者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拥而上,萧千夜松了口气,他倒是不用和那些人一样去取明日决赛的入场函,于是连忙在场馆中寻找起云潇和凤九卿,见二人远远的对他挥了挥手,这才终于放了心。 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忽然听见左侧传来一阵喧闹声,本能的警惕迫使他再度停下脚步,奇怪的往那边望过去,安格也在人群中,露出惊讶不解的神情,门口站着聚义馆的管事,从身后抱着几个沉甸甸的麻布袋子不耐烦的塞到获胜者怀里,嘴皮子动得飞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正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见安格冲他连使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再说。 他只得先离开聚义馆,迟疑了片刻之后,直接调转脚步往昨天沙匪们住的客栈绕了过去。 凤九卿本是远远的用业障术帮他掩饰面容和行迹,忽然见他神色忧虑的往那边走过去,他想了想,拉着云潇的袖子小声说道:“今天我们也一起跟过去。” “好。”云潇本来就不放心他,听凤九卿这么说了,自然是赶紧点头应了下来。 再次回到沙匪的客栈中,他发现昨天那一伙人只剩下阿宁还在等着,这间客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既没有掌柜也没有伙计,里里外外好像也没有其它客人,阿宁本是在等安格,冷不丁的看见他走进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立马回神迎了过来递上早就准备好了的凉茶,惊喜的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安格去哪了?他该不会是输了没脸回来见我吧……” 萧千夜谢过阿宁,等了一会,安格才抱着刚才的麻布袋子跑了回来。 “咦,这是什么?”阿宁利索的关好门窗,好奇的指了指安格怀里的东西,安格直接走到桌子旁抖开,就听见哗啦啦的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竟是珍贵的金银玉石! 安格喝了几口凉茶润了润嗓子,看着面前一堆宝物反而犯了难,他围着桌子一连转了好几圈,再看了看“蔺青阳”,焦急的说道:“刚才我按惯例去取明日的入场函,结果聚义馆的人说让我们明日不用来了,郭安已经给今日的胜出者准备了丰厚的奖励,让我们拿着东西赶紧走,明天的格斗赛将由守擂人亲自出马……” 萧千夜眼神冷锐,其实省下多余的比拼让他直接对付守擂人倒是省时省事,可郭安为何忽然做出这种决定,莫非是他今日出手的那几剑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安格也在认真看着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转变,见他真的是毫无动容,冷静的让人意外,反倒是安格的眼神有些犹豫,试探地说道:“他们是发现一般人根本对付不了你,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让守擂人亲自上了,青阳,你这几年可长进了不少嘛!刚才赛场上那几剑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难道是什么祖传的剑术,所以从不轻易示人?” 萧千夜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格笑嘻嘻的说道:“你这么厉害就别藏着掩着嘛,我记得咱两小时候遇到其它的沙匪抢劫,差点就被人家宰了,那时候你怎么不用刚才的剑术啊?你要是早一点用,我俩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最后还得靠着我爹出面求情才捡回一条命,害我好没面子。” 萧千夜抬头看了他一样,他哪里知道蔺青阳和安格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听他这么说了,也只能尴尬的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安格心里咯噔一下,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蔺青阳,他本能的拉住阿宁警惕的退到门边,一只手无意识的往腰间的匕首摸过去,阿宁被他脸上阴郁凶狠的神情吓了一跳,没等她开口询问,安格的声音陡然压至最低,一瞬间像变了个人,语气顿时冷如寒冰:“你不是蔺青阳,我们根本没有遇到过沙匪抢劫,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他?” 萧千夜一时怔住,然而很快就明白过来,就在此时,客栈里的烛光无风自动,整个大堂顿时掀起一股温热的风,阿宁被这种古怪的气氛吓的不敢吱声,紧张的拉住安格一动不动。 客栈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但又迅速关上,安格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这股莫名刮来的风带着罕见的火焰气息,竟是让他心中七上八下惶恐不安,失神之际,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淡淡的轻叹,再顺着声音望过去,大堂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两个陌生人,男人站在一旁,掌心拖着一缕火焰,女人则焦急的冲到了“蔺青阳”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担心的问这问那。 “你们又是什么人……”安格不敢大意,眼前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凤九卿是极为冷静的看了看紧张到呼吸都开始急促的两人,随意笑了笑示意他们不必如此,他掌心的火焰稍稍晃动,将一直掩饰着萧千夜面容的业障术撤去,回道,“应该不是你们的敌人。” 安格目瞪口呆的看向“蔺青阳”,那个人的脸庞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开始变化,最后出现的人竟然是曾经的军阁主! “怎么是你?”安格和阿宁异口同声的低呼,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军阁主的事情他们多少听过一些,这个人不是已经成为飞垣的逃犯,被天尊帝下令全境通缉了吗?为什么好好的忽然出现在曙城,还变成了蔺青阳的模样? 萧千夜想了想,单凭这两日的直觉来看,眼前的沙匪应该不是什么穷凶恶极之辈,他平静的对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坐下,然后才慢慢将最近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安格和阿宁互换了神色,先顺从的听他说下去,只见两人的面容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一点点变得阴郁冷漠,到最后气的紧咬牙关,摔过桌上的茶杯怒骂:“太过分了!这群畜生真的太过分了!” “安格,你别激动……”阿宁赶紧按住他,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军阁主会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家伙往年都是坐着大鸟在天上巡视,他们这些沙匪见到他自然是要躲得远远的,如今这个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反而是没有了当年那种高高在上,原以为他一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平民下属甘愿以身涉险? 顿时对萧千夜有了几分改观,但阿宁也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毕竟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能不能信任还为时过早。 安格忍了一下胸肺中汹涌的怒火,心事重重的盯着萧千夜,他迅速整理着方才那番话,再联想起蔺青阳最近反常的表现,担心的直跺脚:“你说青阳前几天就已经赶去柳城救嫂子了,可是他从靖城出发过去得要个七八天,真的能赶得上吗?柳城是‘虎蛇’柳二爷的地盘,就算他赶得上,估计帝都的革职令也该下来了,到那个时候,柳二爷不可能会听他的呀!” “我已经让昆鸿先去截人了。”萧千夜紧跟着接话,也还是有些担心,安格愣愣的点了一下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脸庞一秒就尴尬起来,支支吾吾的问道,“萧、萧阁主,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已经不是军阁主了吧……昆鸿他还听你的不?他不是应该连你一起抓了送去帝都吗?” 萧千夜顿了一下,显然有些事情他不能明说,两人皆是沉默了瞬间,安格立即心领神会的“哦”了一声,不知为何竟然莫名其妙放下心来,他也没有继续深问,而是站起来认真挺直后背认真的说道:“萧阁主,我虽然是个沙匪和军阁势不两立,但也知道轻急缓重,恩怨分明,你们帝都高层的那些东西我不懂,但你愿意亲自出手帮助青阳,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朋友。” 没想到这个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云潇也是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安格见她一直紧握着萧千夜的手,想起前段时间听过的那些传闻,多少也能猜到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格认真的看着他,虽然了解到前因后果之后,他已经暗暗察觉到背后更大的阴谋,只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沙匪能插得上手,但他还是极为恳切的问道:“萧阁主,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萧千夜竟被他眼中那样纯净的光泽所打动,万万没想到一个刀口上过日子的沙匪,会如此真切的对待军阁的将领! “你不信我?”见他一时失神不知在想什么,反而是安格焦急的扑过去,眼珠咕噜一转,口不择言的说道,“我知道四年前青阳私下里放跑了我们让你跟着一起挨了罚,他罚了半年的俸禄,你、你罚了多少?你别不信我,我可以现在就把那笔钱给你补回去,只要你愿意帮青阳一把,钱不是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萧千夜尴尬的笑了笑,这家伙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沙匪,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在担心自己会计较当年那次处罚? “那是什么的问题?”安格紧追不舍的问,萧千夜侧头看着惴惴不安的安格,嘴角露出无奈的笑意,回道:“现在除了五蛇,我更担心帝都那边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责罚,他多半不可能继续留在军阁了,等他失去‘朱厌正将’这层身份五蛇想杀他就是易如反掌,你要是真想帮忙,不如抓紧时间去和他会和,我也会尽量安排让他脱身离开飞垣。” “离开飞垣?”安格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低道,“现在想出海可不容易……” “我尽量。”萧千夜的眼中闪过冷电般的光,心中也在做着最坏的打算,他还有多少筹码能和明溪翰旋?真的能保住蔺青阳,让他平安离开吗? 安格毫不犹豫的跳起来,推了推还在发呆的阿宁,厉声说道:“好,我信你,阿宁,快去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去柳城找青阳。” 阿宁慌忙点头,赶紧冲上楼回到房里麻利的收拾行李。 安格在大堂里魂不守舍的踱着步,借着阿宁收拾东西的空隙,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萧千夜对面坐好,认真的说道:“萧阁主,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虽然现在问有些唐突,但……但你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我毕竟是个盗宝者,有件事情想打听一下……” “什么事?”萧千夜也被他脸上闪躲的神情吸引,一时有几分好奇,安格深吸了一口气,低道,“四年前大湮城太阳神殿失窃的那块五彩石,有下落了吗?” 想起四年前那次剿匪,萧千夜至今还是忍不住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应该知道为了四年前那次剿匪的失误,蔺青阳被罚了半年的俸禄,那你知道我的处罚是什么吗?” 安格心虚的摇摇头,萧千夜苦笑着叹气:“那次剿匪之后其实并没有发现五彩石的下落,直到几个月以后才终于查到那东西是被一伙叫‘塔斑’的盗宝者偷走,他们是没罚我的俸禄,但给了我一个新的任务,就是找回失窃的五彩石,塔斑部位于阳川最西面的沙壑里,易守难攻,连天征鸟都飞不进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是一个人去的。” “塔斑?”安格惊得跳起,低呼,“塔斑部现在竟然还有后人?” 塔斑部,在他们这一行的传说里,那是最古老的一支盗宝者,很久很久以前就莫名消失,他们居然还有后人,并且出手就偷走了太阳神殿的五彩石? 第三百五十七章:塔斑部 萧千夜继续说道:“这是秘密任务没有对外公布,我潜伏进去之后发现他们的人很少很少,但是塔斑部所处的沙壑地区地势极为复杂,而且濒临西面的海域,我擒获他们的首领之后带回了帝都,但五彩石依然下落不明,这件事后来转交给了禁军由高成川全权负责,我再也没有插过手,那东西现在是在什么人手上,我也不知道。” “你……你一个人抓了他们头领?”安格啧啧舌,他早知道眼前人身手不一般,但是单枪匹马闯进塔斑部的领地全身而退,甚至抓了人家的老大? 萧千夜点点头,再次想起那些往事,心中也有些疑惑:“我说了他们的人很少,应该只有五六个而已,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什么功夫,要不是塔斑部地形复杂,他们又在沙壑里挖了地下通道直接连到了西海,我是可以将他们全部人一起抓回来的,是他们那个头领在逃生的路上帮着同伙毁坏了通道,这才让那伙人跑了。” “哦……”安格心不在焉的回应,萧千夜看他面容有异,忽然问道,“塔斑部和你们一样也是阳川的盗宝者,你可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安格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惘然,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索性在他面前倒了杯水,慢慢说道:“我听族人说起过塔斑部,阳川的盗宝者很多很多,有几百个大小部族分散在各地呢!塔斑部不是很大,自古后人就很少很少,而且他们很神秘,从来不和其它盗宝者交流,又自视清高,总说自己才是最为正统的那一支,就算饿死了也绝不改行当沙匪,后来慢慢的也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偶尔我们盗宝者部族聚会,还有人会嘲讽他们,说他们是真的把自己饿死了……” 安格抓了抓脑门,毕竟自己作为一个沙匪和帝都的军阁主谈这些总有些奇怪,但见对方非常认真的听着,又赶紧说了下去:“萧阁主应该知道所有盗宝者都是怀揣着同一个目的,就现在明氏皇朝的奠基人,那个人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这是禁忌。”萧千夜想也没想就脱口回答,忽然扭过脸望向凤九卿,皱眉问道,“灵凤族是飞垣最古老的种族,你对此事又知道多少?” “灵凤族!?”安格这才瞪大眼睛望向一直在旁边漫不经心站着的凤九卿,见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好看的容颜真心宛若天人,慢慢接话回道:“那是日月双神去往上天界之前的事情了,而灵凤族得到神鸟赠与火种是之后的事情,我只知道皇室的人也曾在阳川找了很久,后来在大湮城建立太阳神殿和月神殿也是为了祭奠先祖,至于其他的东西,或许你体内那位大人还能知晓一些。” 萧千夜无意识的揉了揉眉心,安格似懂非懂的想了一会,接着说道:“盗宝者之间倒是流传了一些东西,不过都是没有任何证据的传说,据说那个人的名字叫‘明箴’,飞垣坠天以前叫之所以叫‘箴岛’也是因为他,他身上流淌着最为纯正的双神血脉,但他知道随着自己成家立业,不断繁衍后代,这种血脉也会在长久的稀释中慢慢衰弱,于是他在临终前按照双神的指示,将自己的血液封存了一部分,如果能得到这份血液,就能获得当年最正统的双神之力。” “哦?若是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也难怪皇室会整整找了两千年啊……”凤九卿若有所思的嘀咕起来,终于是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目光,低声说道,“从箴岛到飞垣,这块大陆唯一没有改变的东西就是皇室,盗宝者想得到那份力量,莫非是想推翻皇室?” 安格被他一句话惊得合不拢嘴,脸色唰的一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盗宝者为什么渴望那个东西?他好像也说不清楚,反正从祖上到他这一辈,都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至于找到之后能做什么,真的能颠覆这上万年固若金汤的统治者?他其实从来也没有认真的去想过。 凤九卿奇怪的笑起来,半开玩笑的说道:“你们还是尽早放弃的好,这才是会引火烧身的东西呀。” “嘿嘿……话是这么说,可有些东西就是越得不到,越想要嘛!”安格笑嘻嘻的回话。 萧千夜忽地心头一震,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眼里的神色瞬息万变,一刹那脑子里翻腾起无数复杂的想法,他倒是没兴趣颠覆如今的皇室统治,但明溪一直反反复复的利用他、威胁他,甚至屡次拿大哥萧奕白来压制他,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他是不是就能有足够多的筹码反过来去要求天尊帝? 凤九卿眼眸一沉,嘴角不动声色露出了笑意,坦白而言,飞垣的人类和异族交恶是在坠天之后,至少在他很久一段时间的记忆里,明氏皇朝的统治都是极得人心、坚不可摧的。 盗宝者代代相传的那份血液真的存在吗?这件事恐怕也只有同为上天界十二神的其他人最为清楚,但他们之间虽然互有芥蒂,到如今更是极少往来,但也还远远不至于自相残杀,如果那东西会威胁到如今的皇室,上天界的其他人一定不会透露分毫。 不对,有一个人或许会透露。 辰王……凤九卿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来上天界的辰王蓬山,辰王和日月双神不和,险些以一己之力就骗的先帝启动“飞天”计划,按照辰王自己所言,他是无聊路过了箴岛,又正好路过了阳川的双神殿,他发现日月双神的力量仍然残存,并且一直限制着当地的魔物地缚灵无法彻底恢复自由,他或是无聊,或是好奇,顺手帮地缚灵解开了束缚,还给了它一本古书消除身上的魔物气息。 古书!凤九卿倒吸一口寒气,“古书”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称呼,它代指一些残留着上天界力量和信息的东西,不一定是以“书”的形势出现,目前已知的古书有月神留给后裔的古玉“沉月”,泣雪高原上的潋滟留下的记载坠天真相的雪碑,白教圣殿里风神禺疆留下的莲花神座,难道失窃的那块五彩石,就是辰王留下的另一个“古书”? 凤九卿背后倏然爬起一丝冷汗,按照时间来推算,辰王来到飞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是地缚灵化成安钰确实曾在太阳神殿担任圣女,而五彩石则是四年前失窃,但是塔斑部是一个消失很多年的部族,如果他们通过某些途径意外得知这件事,那么潜伏个几十年做足充足的准备再出手也是可能的,难怪那东西放在太阳神殿都能失窃,如果那伙人为了万无一失已经精心筹谋了几十年,那一切就变得都合乎情理。 麻烦了,恐怕飞垣这次真的是内忧外患,分身乏力了。 凤九卿精神一振,发现萧千夜已经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许久,两人眼神交汇的刹那,又好像同时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心照不宣的挪开目光。 云潇担心的看了看两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忧虑,这时候阿宁从楼上抱了两个包裹匆匆跑了下来,安格连忙站起来接过其中一个背在身上,拱手就对三人告辞,又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古怪的铜铃塞到萧千夜手中,急火撩撩的道:“我得连夜出发赶去柳城找青阳,康儿和乐儿就麻烦萧阁主了,这个铜铃是我们盗宝者之间独有的联系,你摇一下我们就能感觉到位置,不过太远了可不行,大概也就半个阳川的范围吧。” 萧千夜惊了一下,半个阳川?这家伙是不知道半个阳川到底有多大吧? 云潇惊奇的从萧千夜手里夺过铜铃,说是铃铛,倒是更像一朵铃兰花,忽然想起来在去往禁闭之谷的天路上,她因不小心醉酒耽误了行程,是帝仲让一群湖中精灵去采了铃兰花的汁水为她解了酒,然后就将剩下的花一朵放入她的掌间,另一朵放入了萧千夜的手里,说是轻轻摇一下就能感知到对方。 云潇心头一喜,再看自己的手,又立马失望下去——是右手,那时候湖中精灵放的是右手,那朵花也早已经随着血肉一起被吞噬消失了。 “你认得?”安格发现她一会开心一会失落,好奇的指了指那个铜铃,眨眨眼睛,“这东西是盗宝者仿制湖中精灵的铃兰花制作的,不过距离上有限制,毕竟是比不上真的呀。” “嗯。”云潇点点头,展开自己的白骨右手捏了几下,嘀咕道,“那时候喝醉了也不记得那么多,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可是那朵花已经和我这只手一起没有了。” 安格这才目瞪口呆的发现她的手上没有血肉,一股冷汗情不自禁的爬上额头,萧千夜蹙了一下眉,由于他本人并不能知晓帝仲不想告诉他的事情,现在忽然听云潇提起来,他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天路的时候他和帝仲互换了意识,后来又被那家伙强行切断了五感,他到底都趁着这段时间对云潇做了什么? 云潇拉过萧千夜的手心认真看了看,也是什么都没有,安格忍着心底的震惊解释道:“铃兰花是成对的,一边消失另一边也就没有了,姑娘要是还想要的话可以再去找湖中精灵拿一个,自从东冥五帝湖出事之后,那些小东西分散到各地的水源中,之前我还在巨溟湾附近见过,不远的,等眼下这事解决了,让萧阁主带你去就好了。” “咳……你赶紧动身去救人吧,废话太多了。”凤九卿已然察觉到萧千夜的不快,连忙连推带拉就把安格赶了出去,再看屋内的两人,尴尬的笑了笑。 帝仲对云潇的感情已经是他这个局外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的,若是换成从前,能攀上上天界是何等的荣幸,可是现在,他竟然不知道这到底还是不是一件好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守擂人 到了第三日,萧千夜如约继续前往聚义馆,郭安一早就已经站在中间赛场上,他是个侏儒,身高还不到萧千夜的一半,但他面带自信的笑容昂首挺胸,丝毫也不见外先将大概情况对场下的观众简单的概述,然后对着高台四个角自己的手下挥了挥衣袖,萧千夜提高警惕,只见头顶巨大的吊灯处忽然放下一个巨大的铁盒,引得围观的人发出热烈的高呼,郭安笑眯眯的走近铁盒,一翻手捏着一个精致的钥匙晃了晃。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在郭三爷将这个神秘的铁盒打开,这里面坐着聚义馆亲手培养的“守擂人”,像一座无形的高山,为馆主守护着那笔价值不菲的奖金。 萧千夜无声冷哼,心中的反感一阵盖过一阵,这看起来是一个雕刻精美的铁盒子,实际上就是囚禁守擂人的囚笼罢了,他们会在地下格斗馆的更下方建立残酷的训练基地,只有从那里脱颖而出的人才会成为守擂人,然后会在每一次决赛的时候坐进这个铁盒里,在万众瞩目中从天而降将。 如果他们能为馆主赢下最后的决赛,就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也能令自己声名远扬,但如果被人击败,这个铁盒就会成为他们最后的棺椁,被无情的抛弃。 郭安绕着铁盒子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一圈,时不时用手指敲击着铁面,故意挑动起观众的情绪,与此同时,左右两侧的大门纷纷被拉开,聚义馆的大管事们一人分坐一边,手中抱着押注的筹码,骚动的人群按捺不住开始往两侧挤过去,这是最后的一轮死斗,而他们不仅仅是围观的观众,更是参与其中的赌徒! 又过了半个时辰,郭安细细算了算,他踮着脚才能够到铁盒的钥匙孔,小心翼翼的插入钥匙,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明明只是非常细微的声音,却令在场的所有人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郭安在同时笑眯眯的抽身而退,小小的身体非常灵活的踩着空气连续跳跃,直接就回到了最高处自己的包间里,继续意犹未尽的往下方观看。 萧千夜也在紧盯着铁盒后面的那个人,这扇门非常的沉重,被打来之后也是非常缓慢的往外推开,没等他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孩童啜泣,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眼眸在这一刻因震惊而剧烈的颤抖,他惊慌失措的往后倒退了一步,这才再次定睛艰难的望向铁盒中的人。 三个人?是一个大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 周围的观众也被这奇怪的一幕惊住了,大人是个中年男子,闭目抿唇,走路的动作僵硬机械,他慢慢的走出铁盒之后,四个角上的聚义馆手下齐心又将沉重的铁盒重新拉回到吊灯处,此时明媚的灯光再度亮起,将整个地下赛场映照的宛如白昼。 “康儿,乐儿?”萧千夜愣愣脱口,还没从之前的震惊里缓过神来,只见两个孩子迷茫的张望着四周,大一点的男孩不过四岁,紧紧抓着守擂人的衣袖惶恐不已,小一点的女孩不到两岁,连路子都还走不稳,是被守擂人强行拽着才勉强站直,他强行按捺住胸口的愤怒,再定睛望向守擂人,目光又是凛然雪亮。 这个人他认识,是他四年前从塔斑部亲自抓回的头领,芮罗。 万万没想到,他昨夜才和安格无意识的提起过塔斑部,今天就在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方见到了芮罗? 怎么回事?萧千夜脑中一片混乱,四年前他接到秘密任务追查失窃的五彩石,一路追到塔斑部所在的沙壑地区生擒首领芮罗,之后他遵照命令将人带回帝都,并将剩下的事宜转交给禁军总督高成川负责,在那以后帝都再也没有对他下达过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命令,无论是五彩石还是芮罗,跟他都再无一点瓜葛。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芮罗会变成曙城聚义馆的守擂人? 不对……萧千夜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郭三爷是五蛇之一的“蝮蛇”,他原本就和高成川交好,而高成川和当年的典狱长庄漠也是相识多年,如果再加上高瞻平,那家伙同时身兼阳川和伽罗两地的禁军之职,他确实是有办法进入这一带的大牢沉沙海,如果芮罗本就是被囚禁在阳川,那么他被高成川或是高瞻平徇私据为己有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的芮罗,多半也是经历过人体实验改造过的试体吧?如果在加上郭家那种古怪的控制之术,倒真的是棘手非常。 萧千夜神色紧锁,除去芮罗,现在最关键是他身边的两个孩子,为什么蔺青阳的两个孩子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这两个孩子现在还正常吗?郭安会不会早就给两个孩子下了毒?又或者是要利用他们让自己分心好借机偷袭? 他越想越觉得额头冷汗直冒,五蛇根本没打算让蔺青阳活着离开聚义馆,如今让他的两个孩子一起来到赛场上,无疑是要限制他,逼他不能放手一搏,让他死的更轻易。 可恶!萧千夜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光,但眼下情况扑朔迷离,又逼得他不得不保持冷静,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蹲下来展开手臂,学着蔺青阳的样子对两个孩子露出温和的笑,试探的说道:“来,到爹爹这里来。” 康儿奇怪的看着他,不仅没有往前走,反而迟疑的往守擂人身边缩了缩,这一微妙的举动也让萧千夜顿时心中有些慌了神,明明在凤九卿业障术的影响下所有人都会将他错认成蔺青阳,可这个四岁的孩子还是警惕又陌生的不敢上前,难道是出于孩童天生的直觉,康儿真的能发现眼前的自己并不是他的爹爹? “康儿,乐儿?”萧千夜不敢暴露情绪,又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小女孩,见她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咧开嘴开心的扑过来,边跑边喊,“爹爹!爹爹来了!” 萧千夜一把搂过女孩,他不动声色的将乐儿揽到身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催促道:“康儿,你快过来。” 男孩的眼珠里隐有怪异的光泽,很快就一改刚才的担心害怕跟着朝他靠近,萧千夜掌下暗暗运气,到了这一步,他知道聚义馆的目的就是要让蔺青阳死在这里,无论自己还要不要隐瞒身份都只是一样的后果,眼下他要做的就是确保两个孩子的安全。 守擂人本是闭着眼睛,在放开康儿和乐儿之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只见他的眼皮慢慢向上掀起,整个眼珠一片惨白。 萧千夜一手护住两个孩子,另一只手不得以开始以气御剑,守擂人的手指下意识地抚摩着腰间的佩剑,忽然震了一下,眼中的眼珠慢慢浮现,紧盯着眼前的萧千夜,竟然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惊恐,好似一瞬间想起来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竟然低声脱口问道:“你是谁?” 萧千夜惊了一下,高层包间里的郭安和高瞻平也惊了一下——你是谁?这个问题本不该由守擂人口中问出,他四年前被捕之后转移到了禁军暗部,历经各种药物的改造,按道理应该不会保有曾经的记忆才对,怎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对着眼前人惶恐的问出“你是谁”这三个字? 难道是那份刻骨铭心的恐惧至今仍无法忘却分毫?他甚至能在业障术对视觉的影响下,单凭气息就认出了自己? “不对劲呀……”高瞻平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他的话里隐隐透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奇怪的笑起来,“难怪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反而是个早就失了心智的试体凭直觉察觉到了反常,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能让芮罗死都忘不了的那个人,左手用剑的那个人……” “高队长,您别吓我。”郭安脸色一白,立马冷汗沿着脸颊不住滴落,从高瞻平那样茫然散漫的眼睛里瞬间感觉到一丝危险,他咽了口沫,半晌才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里一直反反复复浮现的那个名字还是让他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这个人如果不是蔺青阳,那这几天出现在聚义馆的人……真是那个人? 高瞻平也在回忆着曾经的同僚,萧千夜每年会来阳川巡逻一次,每次停留的时间一般是三个月,因为他有自己的天征鸟,又可以御剑而行,大多数时候那个人都是从高空俯视,而自己每次看他,都必须抬起头仰望。 仰望……哈哈,萧千夜是和自己叔叔高成川同级,军阁主的身份等同元帅,若说仰望,倒也合适。 他那样年轻,身负绝技,更是深得皇太子器重,他一夜之间拥有的一切,就是无数人几辈子辛苦也得不到的东西。 真是让人羡慕又嫉妒。 高瞻平的眉头微微蹙起,不一会儿又缓缓舒展,眼里有不相称的神情在扇动,他是冷漠的扫了眼下方掌声雷动的场馆,只见那个人一边护住孩子,另一边还在以守为攻逐步逼退守擂人,终于能从那种矫健的身手里看出一些那个人的影子,高瞻平咧嘴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忽然一把搂住郭安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低道:“三爷,这个垫背的可是有点厉害啊,不亏,不亏了,哈哈哈。” 高瞻平捂着腹部大笑了好一会,忽然笑声截然而至,他冷冷盯向头顶硕大的吊灯,揉了揉额头:“三爷,动手吧,您要是想保命,现在趁乱兴许还能跑的了。” 郭安猛然一震,感觉全身一冷,只呆了一瞬间,立即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聚义馆在观众越来越欢腾的呼喊中,头顶的巨灯轰然砸落,紧接着整个地下场馆开始碎裂,从中心裂开一个黝黑的深洞,如一张血盆巨口,转眼就将座无虚席的场馆整个吞没! 第三百五十九章:废墟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萧千夜来不及多想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脚下的赛场也在同时塌陷往下方坠落,但眼前的守擂人却在此时拔剑追出,逼着他一边在躲避砸落的巨石,一边还要迎接劈落的锋芒,不知就这么掉落了多久,尖叫声,哭喊声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一点点湮没,直到周围再无一点声响,连光线都被彻底掩埋。 萧千夜在废墟中喘了口气,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在掉落过程中一直和他厮杀的守擂人也忽然不见了踪影。 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两个孩子一人一边紧紧抱着他不敢松手,都是出乎意料的沉默不哭也不闹,他摸黑抓住两人的手,也无暇多顾及他们身上到底还有什么反常,立马警觉又焦急的环视了一圈,下意识的呼道:“阿潇,阿潇你在吗——” 回音在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脚下的废墟里也开始陆陆续续传出痛苦的呻吟声。 萧千夜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巨石,闻见空气中荡漾的火药味,再认真观察四周,果然还有零星的火光在闪烁。 他心中着急,又不能丢下两个孩子去寻找云潇和凤九卿,只能在原地不停张望,正当他进退两难之际,只见前方不远处忽然闪出一丝微弱的火焰,凤九卿护着云潇,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两人果真也跟着一起掉了进来。 “阿潇!”萧千夜低声喊了一句,云潇闻声追过来,连忙将一齐带着的剑灵和古尘交给他,又看见他肩上流血不止,萧千夜也默默扭头望了一眼被巨石砸的血肉模糊的肩膀,那是在刚才急速坠落的时候为了护住两个孩子不得以只能以身遮挡,他不动声色的运动上天界的神力缓和伤口的疼痛,这才弯下腰认真看了看蔺青阳的两个孩子。 凤九卿顺势将手上的火焰放低,借着火焰,只见两人出奇的平静,一点也没有被刚才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住,他略一思忖,又用掌心托举着火焰照亮了四周,眉头紧蹙成一团,“这是掉到什么地方来了,地下格斗场的地下?” “应该是他们培训守擂人的地方。”萧千夜随口回话,小心的摸了摸女孩额头上的擦伤,血液像清水一样渗出,是纯净的透明色,而乐儿呆呆的看着她,好像根本也感觉不到疼痛。 三人神色各异的互望了一眼,凤九卿想了想,指了指两个孩子说道:“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毒?” 萧千夜默默点头,他的声音忽然变低,感觉到自己情绪上有一丝难以按捺的愤怒:“那群家伙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青阳活着离开聚义馆,就算他按照五蛇的要求夺下头筹,他们一样会让他和两个孩子一起葬身于此!反正帝都的命令多半明天就会传到这里,一个罪将死于械斗那是他自己活该,这群可恶的地头蛇,不仅要害他身败名裂,还要让他和孩子一起死!” 云潇轻轻按住他颤抖的手臂,几乎是下意识的,萧千夜立刻抬头,全身抽了一下,云潇望着他,眼底深处依然是纯净如雪的光芒在闪烁,镇定的说道:“现在整个聚义馆塌入地底,郭安肯定已经趁乱跑了,我们赶紧追出去找到他,或许还能找到解药。” 她一边说话,眼里却不可避免的流出一丝恐慌,她知道这两个孩子身上的毒十之八九又是出自当年的缚王水狱,有没有解药,还真的不好说! “只能如此了,先出去再说。”凤九卿冷定的观察了一圈,上层场馆是整体塌陷直接砸进了下方的培训场,巨大的碎石将满场五千人的观众瞬间掩埋其中,现在他眼前看到的就是大片大片的残肢横七竖八的散落一地,这地方本就阴暗沉闷,此时混合着新鲜的血液一下子让人喉间一阵恶心。 “来。”云潇轻轻拉过女孩,扯了一片衣袖小心的擦去她额头上的伤口,乐儿对着她眨眨眼睛,抬着小手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似乎确实有些奇怪……云潇心底暗暗迟疑,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对着乐儿问道:“头上还疼不疼了?姐姐抱你好不好?” “不疼,抱抱。”乐儿咧着嘴张开手臂,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云潇和萧千夜互望了一眼,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凤九卿瞥了两人一下,无奈的笑了笑,掌下的火光开始向外扩散,尽可能的让视线能看的更远更清楚,这里是一片废墟,偶尔还能从碎石中听见凄惨的求救声,让人毛骨悚然。 一脚踏过去,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踩着的不仅仅是碎石,还有被砸成泥的尸体,云潇让乐儿靠在自己肩头,装作镇定的样子一直和她说着话,试图分散孩子的注意力不去看身边血肉模糊的惨状。 萧千夜则是直接用手遮住康儿的眼睛,凤九卿在最前方带路,一边用灵力强行劈开挡路的巨石,一边也在利用火蝴蝶快速分辨着方位,忍不住感慨:“竟然是拖着五千人一起陪葬,不愧是地头蛇,下手真是狠,想来这群人平时做事就是这般心狠手辣惯了,当真是视生命如草芥,也难怪天尊帝想要将其连根拔起,也一定要先忍着这口气等到时机成熟,否则打草惊蛇,再想对付就更难了。” “自寻死路而已,识相的就该早点交出背后的产业链,现在投靠公孙晏,或许那家伙还能看在钱的面子上给他们保命的机会。”萧千夜跟着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回话,凤九卿哑然一笑,摇头反驳,“对这种人来说,钱没了命也就没了,就算侥幸保住了命,再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也是不可能了,多半的结果只能是沦落成荒地贱民,从打压者变成被打压者,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是不?” 萧千夜冷哼一声,没有反驳,五蛇虽然盘踞一方,但事实上为人处世极为圆滑,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眼下忽然这么招摇的陷害蔺青阳,无非就是察觉到高成川垮台之后自己的好日子也终于要走到头,与其说这是背水一战,倒不如说这更像是走投无路非得拉几个人垫背! 三人继续在废墟中找着出口,就在此时脚下的土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紧接着连续传来几十声低沉的砸落声,好像又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掉了下来。 萧千夜警惕的盯着周围,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好像在这片充斥着尸体的废墟中,还要更大的危险在前方默默等着他。 想到这里,萧千夜停下来弯腰放下康儿,摸了摸男孩的头,柔声说道:“康儿已经四岁能自己走路了,去跟着后面的大姐姐,好吗?” 相较于还不谙世事的妹妹,康儿小小的脸上一时间泛起各种复杂的情绪,有一种迷惘,也许还有一丝惊慌,他本是一直抓着萧千夜的袖子不敢松手,听见他这么说了,先是小心的回头紧张的看了一眼云潇,然后又强行镇定的咽了口沫,康儿点点头,用力呼吸,紧紧咬着牙关,他慢慢靠近云潇,翻着眼皮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大姐姐,颤巍巍的伸手。 云潇赶紧接住那只小小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低头垂目温柔的笑了笑,康儿呆呆看着她,心底害怕和不安一点点散去,立即寸步不离紧跟着云潇。 “你倒是讨孩子们的喜欢……”凤九卿苦中作乐的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立即闭了嘴识相的转过脸。 萧千夜见她一手抱着乐儿,一手牵着康儿,满眼都是柔情似水,自己心中却是瞬间乱作一团,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纷至沓来,他暗暗握紧双手,连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似乎这样就能稍微掩饰一点心中的剧痛——她一定很想保住那个孩子吧,可自己非但没有任何办法,反而亲手杀死了孩子。 自己和她,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了? 云潇瞥见他脸上的苦闷,却是目光迷离淡淡一笑,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催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去带路?” “嗯……嗯,我去前面,凤九卿你断后吧。”萧千夜脸色一红,立即收回这些复杂的情绪,将一直抱着的古尘重新握回手中,他是本能的想用左手,却又发现刚才被砸伤的肩膀这会还使不上劲,只能又交换到了右手上,萧千夜自己也是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他自幼就是习惯使用右手,在帝仲苏醒开始影响他的这短短几个月之间,已经被潜移默化的开始惯用左手。 “你喊我什么?真没礼貌啊……”凤九卿冷不丁的瞪了他一眼,萧千夜早已经握着古尘大步上前,也不顾碎石废墟之下还压着不少呻吟不止的人,抬手就是锋利的刀光强行劈开一条道路。 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也不知道在废墟之中摸索了多久,终于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高大的青铜门,萧千夜才松了口气,本来培训守擂人的地下场里面就应该会有用于意外逃生的路,而眼前这扇在如此破坏下完好无损的高门,无疑就是那条通往外界的道路,他对云潇和凤九卿招了招手,正准备先上去试探一下的时候,只见青铜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向两边推开,或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启过这扇门,耳边立即响起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震得几人情不自禁的捂住耳朵,屏气凝神盯着门后。 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将手里的古尘握紧再握紧——那是一字排开的十几名守擂人,闭目抿唇,而在更后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挂着意料之中的笑,似乎早就在等着他。 “高瞻平。”萧千夜幽幽脱口,果然是他,天尊帝真是猜的一点不错! 第三百六十章:绝地 “蔺将军……呵,不对,我应该称你萧阁主吧?”高瞻平站在守擂人的最后方,再想起这两日他身上的反常,试探的问道:“从你第一天离开郭安的府邸之后忽然消失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蔺青阳确实是个剑术好手,但是跟师承昆仑山的萧阁主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虽然你刻意掩饰自己的剑招,但是最基础的东西还是无法轻易改变,尤其是左手握剑的动作,是出于本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萧千夜没有回话,而是稍稍扭头对凤九卿使了个眼色,凤九卿手中的火焰随之晃动,终于将一直萦绕的业障术散去。 高瞻平还是惊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的脸会在自己眼皮子低下忽然转变,萧千夜大步上前,冷声问道:“我倒也不是刻意跑到这里来掺和,只不过是正巧来到阳川,又正巧撞见你们为难青阳,高队长出身豪门权贵,自幼就是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又何苦为难一个平民出身的蔺青阳?” “你还真敢说啊……”高瞻平咧咧嘴,也不知道对方这种时候说出这些话到底是不是借机挖苦他,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高家大势已去,甚至已经成为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曾经的富贵荣华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想起这些事情,高瞻平的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冷笑,慢慢回道:“为什么为难他?因为他最好欺负不是吗?除了他,军阁的正将其实每个出身都不差,我不挑他下手,难道要自降身份去为难副将们?” “哼。”萧千夜不屑冷哼,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种原因,但真的听高瞻平煞有介事的说出来他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高瞻平一动不动,自然是对他的身手极为了解,虽然主动现身,但还是谨慎的藏在十几个守擂人身后,两人远远的对视着,高瞻平的目光穿过萧千夜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陌生的云潇脸上,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听到的一些事情,顿时心中不合时宜的泛起好奇,“身后那位姑娘就是萧阁主的心上人?” 萧千夜护着云潇,在不了解聚义馆培养的守擂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头之前,即使他深知高瞻平一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也依然还是冷静的站着不主动上前,高瞻平瞥见他这么无微不至的细小动作,本就有几分苍白的脸颊上突兀的涌现出漠然,不假思索的喃喃道:“我听说萧阁主爱上了一个异族女人,似乎还是灵凤族的后裔?陛下前脚废除了异族禁止入城的禁令,你后脚就带着她招摇过市,你可真会讨陛下开心呀,这么做是为了给帝都的高官权贵们标榜自己吗?” 云潇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虽然语气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歧视,让她全身都不自在。 萧千夜轻轻摇摇头,也没多说什么,高瞻平见他根本不理自己,反而更加来了劲,挑衅一般大声笑起来,抬起右手的食指毫不客气的指向他身后的云潇,继续说道:“说是异族,实际也就是曾经的花鸟鱼虫、草木野兽成了精,灵凤族?倒是大言不惭以‘凤’自居,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种没人见过的鸟类修行成了人的模样吧?” 凤九卿一直沉默不语,只是越来越紧锁的眉峰显然已经动了怒气。 萧千夜不动声色继续听着,这个高瞻平能在这种时候肆无忌惮的挑衅激怒自己,一定手上还握着更为重要的筹码!他暗暗扫了一眼康儿和乐儿,发现这两个孩子还是呆呆的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高瞻平欠了欠身,眼睛里陡然有一掠而过的狡黠,放低声音:“不过她真的很漂亮啊,难怪萧阁主看不上五公主,为了个异族女人连攀附皇室的机会都主动放弃了,我是真的很好奇,抱着个成了精的鸟上床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身上有羽毛吗?平时是吃谷米吗?可否借我养几天……” 话音未落,一束冰凉的火焰紧贴着耳根闪电一般打入旁边的墙壁,高瞻平眼珠一转,看见自己刚才靠着的地方出现巨大的裂缝,他本就是在地下的密道里,这一击让密道出现剧烈的震动,似乎随时都会塌陷! 高瞻平也是不自禁地愣了一下,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强行咽了回去,剑眉微微蹙起转向火光的来源,凤九卿本不想插手,但听见他如此傲慢无礼的说辞,掌下的灵术再也无法克制,低声冷道:“我和他可不太一样,他是奉命而来,对你多半也是能活捉就不轻易诛杀,毕竟你可能对某些人还有些特殊的用处,但对我,我就是你口中的异族人,杀个看不顺眼的人类,应该不需要理由吧?” “奉命……”高瞻平微微一怔,但这么多年沉浮政海也让他一瞬间就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眼里愤恨再度燃起,“也就是说萧阁主明面上是通缉犯,事实上还是在为天尊帝办事吧?难怪他没有将你革职,只是模棱两可的要求全境注意你的行踪及时上报,绕了一圈……他果然还是在偏袒军阁,偏袒你!” 萧千夜嘴角浮起苦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高瞻平严厉的盯着他,不敢有一丝大意,自从弟弟高敬平莫名其妙死在北岸城开始,他就隐隐察觉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关系,后来叔叔又被萧千夜泄愤私杀,天尊帝对此干脆不闻不问默许了他的行为,他一早就知道萧千夜和帝王之间一定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君臣关系,但以他如今犯下的罪依然能得到帝王的密令来追捕自己,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目的……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恍惚失神中,高瞻平完全没有发现自己问了一个不可能得到回答的问题,萧千夜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对高瞻平施压,冷道:“高队长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死活吧,煽动二皇子发动政变试图谋反,如今逃至阳川还设计陷害军阁将领,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关心我的目的,不如仔细想想要怎么为自己辩解。” “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高瞻平恶狠狠的吐了口痰,真是一幅无所畏惧的模样,满眼都是歇息底里的疯狂,“叔叔一死,高家垮台就是迟早的事,我必须背水一战模仿叔叔当年辅佐先帝的样子,只不过叔叔赌赢了,我赌输了,成王败寇罢了,我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倒是萧阁主和天尊帝,你们做事多有矛盾,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哼……你自己去问明溪吧。”萧千夜也懒得跟他废话,但天尊帝的名讳从他口中漫不经心说出来的那一刻,高瞻平则是惊讶的瞪大眼睛,眼里豁然燃起一抹激越亮色,眼见着萧千夜手持黑金色长刀步步逼近,他的脚步声很轻很轻,但每一步踏出的声响都像惊雷在心底炸响,高瞻平凛然神色,忽然间长长吐出一口气,冷静的劝道:“你现在对我出手,我保证那两个孩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萧千夜已经铮然拔刀,在听见他最后这句话的同时,强行收手逼迫自己又退了回来。 高瞻平微微喘息,好险!如果他再迟疑一秒,只怕那个人手上那柄过分细长的古刀就能毫不费力的穿过十几个守擂人,轻而易举的拿下自己,他一早就调查过,萧千夜手上握的不是一般的武器,虽还不能明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柄刀不是自己能对付的,只怕是眼下被郭家祖传的控尸术训练过多年的守擂人也完全不是对手。 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的保命符不是这群身强力壮、气大无穷又怎么也死不了的守擂人,而是他身后那两个天真可爱的孩童,给了他绝地逢生的机会! 仿佛一瞬间知晓了他的弱点,高瞻平得意洋洋的深吸一口气,萧千夜瞥见对方眼底的笑意,强忍着胸中怒火质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高瞻平目光一沉,但那样充满杀气的语调却不再让他胆战心惊,反而是有着莫名的扬眉吐气,轻哼一声回道:“我原以为萧阁主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北岸城的海啸,东冥的地裂,还有曾经依照命令进行过的各种围剿屠杀,萧阁主似乎从来都没有心慈手软过,怎么眼下对两个孩子如此动情?” 萧千夜脑子一片混乱,眼睛陡然雪亮如锋,一瞬间闪过无数种恐怖的想法——是缚王水狱特制的那些毒吗?缚王水狱已经毁了,明溪的手上会不会还留着当年试药的那些记载? 如果高瞻平死都要拉着无辜之人垫背,自己还有没有办法救下蔺青阳的两个孩子? 又或许可以去寻求上天界的帮助?只要帝仲肯出面,烈王紫苏应该会出手相助吧? 如果都不行怎么办?他们一个四岁,一个才两岁!他们什么也不懂,不该被牵扯进这种阴险狡诈的计谋中! 救不了吗……为什么从北岸城事件开始,自己做什么都不行? “千夜!”云潇低呼一声,强行将他混乱的思维唤回当下,萧千夜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短短数秒就显得疲惫不堪。 “我也不擅长解毒啊,虽然这种人留着只会成为祸害,但眼下……”凤九卿冷着脸淡淡说了一句,但也另有所思的转头看了看女儿怀里和手里的两个孩子,他是真的很难做决定吧?不久前才被迫亲手杀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如果这次还无法保住下属的两个孩子,只怕这种沉重的打击真的会击垮这个人。 许久,萧千夜颓然收起古尘:“高瞻平,我不想跟你废话,有什么条件直接说吧。” 四下里陡然又陷入了令人恐怖的寂静,高瞻平咧嘴嘴角忍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却是一言不发,只微微侧了侧肩,重新靠在墙壁上,认真思索着对策。 第三百六十一章:交涉 他在犹豫?眼里全是心神不宁,想了许久都没有开口,甚至烦躁的踱起了步,看得出脸上都泛起细汗。 萧千夜暗暗奇怪,都这种关乎性命存亡的时候了,难道不该以两个孩子为筹码保自己安全才对吗,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高瞻平如此欲言又止?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继续盯着那个人,高瞻平紧蹙眉头用力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底里的黑暗就更深一分,他转过身面对萧千夜,虽然脸上的神色出人意料的保持镇定,但胸口急促起伏也预示着他现在真的很紧张,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我的妻儿目前还在飞垣境内,以天尊帝的个性一定会斩尽杀绝,我已经安排好了出海的船只,但眼下所有的港口都被下令停航,我要萧阁主帮他们离开,只要你答应,我保证蔺将军的两个孩子完璧归赵。” 萧千夜张张嘴,脑子一片空白,万万没想到这个高瞻平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离谱的条件! 可能吗?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祸? 他紧握着古尘,全身不可抑制的剧烈地颤了一下,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豁然脱口:“放走你的妻儿?高瞻平,你知不知道你煽动二皇子谋反之后死了多少人?王府上下七百人,连同夫人娘家六百人无一幸免全部被处死,你当时带去万罗殿的那批禁军也被就地斩杀,其家属流放荒地永世不得进入四大境范围,他们难道没有妻子和孩子?你凭什么要求我放走你的妻儿?” 萧千夜的眼睛里透露出杀气和敌意,胸膛也因愤怒剧烈地喘息着,显然对这样的请求不屑一顾:“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报应轮到自己身上了,你才想起来还有家人?” 高瞻平面颊一阵惨白,但他还是坚持的仰着头,静默地看着他,毫不顾忌他手上的那柄长刀也在情绪的影响下迸发出强悍的神力,仿佛凝聚起了全身仅剩的力气,他颤抖地抬起手固执的指向两个孩子威胁道:“萧阁主只需要回答我行或是不行,其他的大道理我不想听。” 两人目光如剑谁也不肯退步,高瞻平本就是退无可退,见他紧咬着牙不肯答应,孤注一掷的抽出腰间的匕首,他拽过前面一个守擂人,直接按住脑袋就从脖子上用力切下! 云潇连忙捂住乐儿的眼睛,又赶紧拉着康儿一起转身,她用余光惊讶的扫过高瞻平,只见他用匕首一手就切断了守擂人的头颅,但守擂人依然面容沉静紧闭双目,高瞻平冷笑一声抬脚将仍然笔直的身体踢倒,晃了晃手里的头颅,血液是透明的,像清水一样从伤口里娟娟涌出。 高瞻平远远的将手中的头颅扔到萧千夜脚边,咯咯低笑:“那两个孩子身上的毒和这些守擂人是一样的,毒物会慢慢侵蚀五感,然后让身体变得坚硬如铁,大概十天左右就会彻底沦为傀儡,郭家的控尸之术萧阁主应该是见过的吧,虽然那两个孩子的身体还很弱小,但经过药物的改变之后,一定也能变成优秀的守擂人……”给力文学网 “你……”萧千夜怔怔看着脚边的头颅,回忆起乐儿额头上的伤,这一瞬间他的眼中露出雪亮的光,好似消失许久的金银异色也在更深的瞳底隐约浮现,高瞻平恶狠狠地瞪着他,继续说道:“都说虎毒不食子,我确实害死了很多人,自政变失败那一晚开始我就没想过还能活着离开飞垣,只不过我不甘心,所以才潜逃回阳川命令五蛇针对蔺青阳动手,原想着利用天尊帝偏袒军阁继续煽动百姓的情绪,谁知道这次他竟然真的弃卒保车,哈哈哈哈,是我失算了,我承认我玩不过他,输的心服口服。” 萧千夜心下一动,虽然帝都方面会传回什么样的命令他大致都能猜到,但是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听到有针对蔺青阳的处罚令下来,怎么这个逃亡中的高瞻平消息会如此灵敏? 有眼线?帝都中,还有五蛇的眼线? 高瞻平瞥见他这一瞬间的震惊,终于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萧阁主,时候不早了,等到天亮,逮捕蔺将军的命令就会传遍整个阳川,金乌鸟很快就能找到他将他缉拿关押,他如果要想活命也只能往海外潜逃,你有办法吧?帮一个也是帮,帮两个也是帮……”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烦躁的转动起手上的古尘,眼里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忽然叹了口气,微微又停顿了一下,这才面露为难淡淡回道:“高队长是不是太高看我了?你凭什么觉得陛下会听我的话放了你的妻儿,你该不会是忘记了,我大哥还在他手上,我才是那个被他胁迫的人。” 高瞻平眉峰一蹙,显然这件事他也是知情的,但他大哥萧奕白和天尊帝的关系就更让人完全看不懂了,他先是怔怔站了片刻,然后开始原地踱步不住转圈,仿佛内心的翻涌也越来越激烈,萧千夜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也不着急催促,这家伙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提出如此离谱的条件,他必然还藏有什么能令明溪一定会松口的杀手锏! 会是什么呢……萧千夜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最前方的那个守擂人,那是塔斑部的头领芮罗,正是他们的人盗走了太阳神殿供奉的五彩石。 果然,高瞻平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脸色变得很苍白,连续咽了几口沫才勉强将情绪稳定下来,慢慢说道:“如果萧阁主能将我妻儿平安送出海,我会送给陛下一份他最希望得到的‘礼物’,这个东西一定比我妻儿的性命重要千百倍,陛下是个聪明人,相信他会做出英明的决断。” “如此重要的筹码,为何高队长不亲自去和陛下谈?”萧千夜心中震惊,但仍有顾虑继续追问,高瞻平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道,“因为东西本就不在我手上,我也没办法得到它,如果我亲自去找陛下谈条件,我的妻儿只怕会死的更快,萧阁主可能不知道,我叔叔最信任的人并不是我们这些侄儿们,陛下想要铲除高家余党,最大的对手也不是我。” “哦?”萧千夜认真的整理着高瞻平的话,高成川最信任的人除了自己一手创建的暗部,只能是和他利益紧密相连的阳川五蛇,而五蛇中最难对付的,无疑就是嘉城的“霸王蛇”袁大爷、袁成济。 嘉城,作为阳川五城中最富饶的城市,自古便是注重修养之地,也是为数不多的不仅才子佳人倍出、而且还有很多精湛的剑、刀、枪法世家,袁大爷和其它为非作歹割据一方的五蛇不一样,他本人在飞垣就有极高的名望,甚至和自己的两个舅舅,战神殿、武神殿的主讲师们都是世交好友,这种人表里不一又深得人心,是真正披着羊皮的狼,不好对付。 “嘉城濒临西海岸,我的妻儿目前就在袁大爷府上。”高瞻平已经不再隐瞒,他一眼就看出来萧千夜一定早就猜到了一切,他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只要他们平安出了海,我就将那东西的下落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要杀要剐,要将五蛇连根铲除,还是顺手将他们百年基业全部据为己有,都悉听遵命,我只要他们平安逃走……其他的,都不重要。” 萧千夜沉默着,心有动容,高瞻平如此野心勃勃的一个人,最后的请求居然只是保住妻儿的安全。 “好。”隔了一会,萧千夜收起古尘大步上前,凤九卿对云潇使了个眼色,连忙一起跟着走上去,高瞻平心下一动,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臂就已经被萧千夜牢牢的按住,这一下的力道重的几乎能捏断骨头,惊得他顿时冷汗直冒,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皮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人,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而已,他冷漠的面容上仿佛多了一丝疲惫和阴郁,但是眼中的光泽更加让人心惊肉跳,萧千夜将高瞻平扔给凤九卿,淡淡说道:“他还不能死,这家伙和五蛇之间肯定是有方法联络的,只怕他这边一旦发生意外,袁成济立刻就会有下一步的举动,先把他扣着,不要打草惊蛇。” “哦……你倒是会命令我了。”凤九卿嘴上抱怨着,手里的动作丝毫不慢,利用灵凤之息将高瞻平整个包裹起来,又好奇的问道,“你们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联系的?” “蛊虫。”高瞻平已经放弃抵抗,任凭那种冰凉窒息的火焰环绕全身,“听说是叔叔从星圣女那里要来的东西,如果我死了,大爷手上的蛊虫就会一起死,而且他们在虫子上动了手脚,会对皇室的血脉产生特殊反应,似乎从一开始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一直非常小心的堤防着,所以我才说不能亲自去找天尊帝,会被他们发现的……” “星圣女……”凤九卿完全没有听完他后面说的话,手上的力道无意识的加重,也在这一瞬间收敛了全部的笑容。 萧千夜则在认真思考着他后面半句话,有什么东西值得高成川和五蛇这么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被皇室发现?莫非真的是传闻中……明箴留下的那份血液?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这个高成川,该不会早就在计划颠覆如今的皇室统治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昆鸿 有了高瞻平的指路,地下这条复杂的逃生之路越来越明朗,乐儿伏在云潇肩头轻轻打着酣,一直自己紧跟着她的康儿也忍不住连续打了几个哈欠,萧千夜见他困得不行,但小小年纪倒是要强的很,连走了几个时辰还是一言不发的坚持着,这性子还真心和蔺青阳一个模子印出来,他索性俯身将男孩抱起来,几人加快脚步不知摸黑又走了多久,终于在黎明之际从另一处的出口逃出。 萧千夜镇定的打量四周,发现他们是在一个后院里,高瞻平面色憔悴的咳了几声,低道:“这里是聚仁堂,算是聚义馆的分部,往年挑选出来合适的人选之后,就是从这里秘密运往下头的训练场。” “郭安跑去哪里了?”萧千夜还不忘问起五蛇之一的“蝮蛇”郭安,高瞻平想了想,冷道,“郭安是个生意人,这些年积攒了不少财富,如今叔叔垮台,我又政变失败,他应该已经趁乱跑路了。 “哼,他倒是和赵雅一样识相。” “赵雅……”高瞻平脸色微变,再将前因后果仔细想了想,咋舌苦笑,“果然是那家伙出卖了我们,女人这种东西啊……关键时候就是不靠谱。” 他一边说话,一边好奇的盯着云潇看起来,云潇本就被他阴阳怪气的话惹得大为不快,这会听他又说这些东西,冷哼一声抱着乐儿直接走远了,高瞻平被她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忍不住叹道:“萧阁主真是好福气。” 凤九卿冷眼扫过高瞻平,似乎也不想继续听着个人废话,直接用灵术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不让他继续说话。 萧千夜轻轻放下已经熟睡的孩子,连续三日的格斗让他的身体疲惫不已,只是稍微靠着休息了一会,立马就感到骨子里汹涌而出的酸痛,他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经过一夜的自我愈合之后,之前被巨石砸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自行痊愈。 凤九卿也注意到了他肩上那个快速恢复的伤口,倒是不怎么意外,眼见着天色慢慢亮起来,聚仁堂的外面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喧哗声,三人警惕的互换了神色,昨夜聚义馆整体塌陷直接就掩埋了五千多观众,无论这件事最后会不会被当成“意外”来处理,眼下城中肯定早就乱成一团。 但是相比这件事,萧千夜的心思明显在另一件事上,他不停的抬头注意着天空,似乎是在等待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金乌鸟的鸣声是在不久之后忽然出现的,萧千夜立即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握住古尘已经一步冲了出去,他小心的打量起外面的情况,回头嘱咐道:“应该是帝都的命令到了,我出去看看,你们小心。” 给力网址 云潇紧张的点点头,她脱下了衣服盖在两个孩子身上,自己却在忍不住瑟瑟发抖。 走出聚仁堂,业障术再次生效掩饰他的面容,整个曙城的人却是出奇的少,大街上行急匆匆的旅人都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纷纷往自己的住所急匆匆的赶回去,萧千夜眉头紧蹙,作为曾经军阁的最高将领,他自然清楚眼下这种反常的举动是为了什么,那一定是帝都直接下达了对蔺青阳的逮捕令,而自己假扮“蔺青阳”身处曙城的消息肯定早就不胫而走,此时直接对曙城进行封城令,无疑是要挨家挨户进行搜捕! 他面不改色随便跟着几个人拐进旁边的客栈,大堂里聚集了不少惶恐不安的人,为了安抚紧张客人紧张的心绪杜绝闹事,经验丰富的店家立即摆出了降火的凉茶,一堆人围在一起唉声叹气的,皆是一言不发的等待着。 萧千夜暗暗坐在靠窗的位置,由于蔺青阳被下令逮捕,阳川境内速度最快的金乌鸟已经直接进城接管这一带的管辖,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也在认真的辨认着那些领队的人。 阳川地界虽然是有三支军团,金乌鸟可以翱翔天野,速度快更灵活,所以和东冥的三翼鸟一样是可以迅速征调其它地区,而驻守的朱厌一共有六只,因其生性难以驯服,虽说是六座城市每个都驻守一只,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这六只朱厌都是全部饲养在靖城外围的营地里,只有每逢大节的时候才会由正将调动前往各地进行守卫,眼下城内只有金乌鸟不见朱厌踪迹,就是蔺青阳被临时逮捕之后无法直接调动,只能由更快的金乌鸟接手。 这或许还是一件好事,毕竟朱厌这种东西真的太过危险,当年的靖城事变实际就是朱厌误伤,所以通常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调动。 萧千夜眉头紧蹙,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之前风魔的金钗夫人曾以天尊帝的金令秘密要求昆鸿去柳城救人,如果他这时候接到帝都的逮捕令来到曙城,那蔺夫人那边岂不是危险了? 那只蜂鸟是三天前发出的,蔺青阳没有金乌鸟,要赶去柳城得要个七八天,该不会刚好错过了吧? 他越想越着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离开座位,旁边的人见他这时候还想出门,本能的拽了他一把,惊讶的道:“小兄弟,外头军阁的人在追查呢,你这时候出去添什么乱啊!?” 萧千夜闻所未闻,直接反手关上了门,也不管身后一伙人目瞪口呆的模样直接朝着大街另一头大步跨去。 “凤九卿,业障术已经不需要了,直接散去吧。”他捏了捏掌心,低声对一直跟着自己的火蝴蝶嘱咐了一句,聚仁堂内的凤九卿稍有迟疑,还是顺从的解除了业障术。 萧千夜抬头一看,就在他头顶上方看见了熟悉的人,那人身着干练的银黑色队服,胸口别着一枚银制的金乌鸟徽章,本是叼着一根枯草漫不经心的坐在自己的金乌鸟上环视着曙城,冷不防见到这个最不应该在这时候见到的人,惊得从鸟背上跳起来,脚下一空竟然直接摔了下来! 他正好就掉在萧千夜正前方三步的地方,脸朝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萧千夜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骂道:“起来。” “怎么是你?”昆鸿笑嘻嘻的跳起来,虽然是问着话,但语气里又毫无惊讶之色,好像这样的结果根本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萧千夜放眼扫过头顶盘旋的几只金乌鸟,这时候两旁客栈酒馆里也终于有人认出了他,原本沉闷死寂的曙城赫然爆发出一串惊天的嘘声,昆鸿抓了抓脑袋,眼睛咕噜一转,笑道,“咿呀,这里不方便说话呢,来,换个地方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只手拽住萧千夜的袖子冲天上自己的金乌鸟吹了一声口哨,萧千夜也不跟他客气,两人立即就往聚仁堂的方向飞去。 再次回到聚仁堂,云潇紧张的伸手护住两个熟睡的孩子,凤九卿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金乌鸟军团的正将昆鸿,又瞥了瞥被他困在灵术中无法动弹的高瞻平。 “哦……高队长。”昆鸿这才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他只是在原地站着不动,精明的目光一一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最后才扭头望向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笑道,“早前我接到青阳的蜂鸟让我去柳城八仙庄救人,那时候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为什么青阳的蜂鸟里会带着陛下的金令?所以我就把这事交给了小唐,当天我就往曙城赶来了,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可是在外头的沙漠里游荡了一整天,直到今早上接到帝都的命令才进了城。” “你倒是聪明。”萧千夜松了口气,精神上一旦松懈下来,身体的疲惫就更加明显。 昆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然说道:“你是逃犯,高队长也是,你俩是怎么撞到一起去,你还把他抓了?” 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半天才回了一句:“别问了。” “哦……好。”昆鸿倒是无所谓他的回答,他比萧千夜年长一些,为人处世也更加圆滑,早在上次被秘密调回帝都之后,他就隐隐察觉这个人和天尊帝之间一定还有其它不可告人的关系,如今他不肯主动相告,想必此事也一定牵扯到更高层的人,想到这里,昆鸿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原地踱步转了一圈,忽然望向云潇笑起来,“我记得这姑娘,那时候我们八人同时出手都占不到上风,不愧是你的同门师妹嘛。” 云潇比他要紧张的多,那时候她身上的灵凤之息还不像现在这般衰弱,她也不过是借着自身强悍的血统才能力抗八人,若是单凭昆仑弟子的身份,她应该撑不了多久就一定会败下阵来。 “师妹……师妹?”昆鸿咧嘴笑起来,凑近萧千夜暗搓搓推了他一把,半开玩笑的说道,“我是不是该改口,喊一声阁主夫人了?” “你过来。”萧千夜早已经没心情和他调侃,他也没想到昆鸿会完全不在意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处境,还是和过去一样若无其事的和他开着玩笑,昆鸿轻叹了一声,纵是眼里的情绪几度转变,还是非常耐心的跟着他走到一边,萧千夜深吸一口气,问道:“帝都下了什么命令?” “只是让我逮捕蔺青阳,其它的……还没说。”昆鸿毫不含糊,一句话就将所有情况如实相告,萧千夜眼神一清,好像被这样模棱两可的命令惊了一下,蓦然转头望向还被灵术束缚住的高瞻平,心底的巨浪却一波盖过一波,这家伙其实不算赌错了吧,蔺青阳公然违反军阁禁令,干出这等闻所未闻的丑事,上天对他竟然只下了逮捕令? 虽然看起来是在情理之中,但是以他对明溪的了解,逮捕令、革职令、诛杀令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那个人不可能如此草率,他真的不怕引起民愤,让高瞻平坐收渔翁之利? “听说还派了一位特使过来,更具体的处罚要等特使大人到了才知道。”昆鸿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处理不合常理,又赶紧跟着补充了一句,“蜂鸟传信只需要几天,但是特使大人亲自过来至少也得要个十天半月吧。” “特使?”萧千夜一愣,不把蔺青阳直接押回帝都,反而派个人过来阳川? 气氛忽然变得古怪而沉默,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立马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先下逮捕令,延缓革职和处死,这明显先要堵住悠悠众口,再给蔺青阳拖延时间好抽身! “哎……这是在坑我吗?”昆鸿尴尬的笑了笑,毕竟上头是安排了他去抓人,要是被人跑了,责任岂不是全落在了他头上? “不至于。”萧千夜反而是松了口气,忽然间笑了起来,“你一切照常就好,毕竟有些意外,也算不到军阁头上去。” “你说的是……”昆鸿眼眸一沉,立即就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 飞垣曾有一个作乱多年的神秘组织,三军都和他们交过手,但无一例外均是一无所获,以至于长年累月下来那群家伙变成个烫手的山芋,但凡他们惹了事,大家都是默契的不但任何责任。 风魔……他早就怀疑风魔和高层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如今看来,只怕这个高层,还是最顶端的那个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兄弟再会 两人默契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虽然各自心中都有疑惑,但又皆是闭口不提,萧千夜干笑着看着身边的同僚,忽然感觉压抑许久的内心也在这一刻莫名轻松了不少。 原来现在的他所怀念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昆仑上闲云野鹤的自由,军旅生涯原本枯燥无趣,但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直相伴,倒也乐在其中。 只可惜这些东西,他都再也不会拥有了。 昆鸿身体后仰,用手撑着地面呆呆看着天空,好像一时间也陷入了回忆,他根本没把身边的人当成逃犯,而是像往年汇报情况一般,淡淡又冷静的说道:“我带了金乌鸟第一、第二两只分队来曙城,大概数量在五百只左右,要不了半天就能将全城搜索完毕,不过眼下这情况,青阳应该根本就不在这里吧?” “嗯。”萧千夜跟他一起看着天空盘旋的大鸟,简单的将这几日的情况如实相告,昆鸿目瞪口呆的听着,最后才愣愣脱口,“五蛇为什么要害他?这么多年他们为非作歹欺软怕硬,我们也没太为难过他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逼得上头将他们连根铲除才行啊。” “陛下应该是早就想对付他们了,正好送上门个借口罢了。”萧千夜不以为然的接着话,眉眼里却是一丝忧虑萦绕不散,“我现在担心的还是青阳的安危,无论他是不是被胁迫,爆出这么多丑闻也必不可能独善其身了,虽然现在看起来上头是有意拖延时间保他,但真的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弃卒保车也是可能发生的,而且他的两个孩子身上还被下了毒,我必须先按照高瞻平的要求平安将他的妻儿送走才能拿到解药。” 萧千夜烦躁的叹着气,显然这件事并非他所愿,又不得不这么做,他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凭着记忆勾勒起阳川各个城市的大致位置,喃喃自语道:“昆鸿,我是真想不到高瞻平那样的人,最后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让我保护他妻儿的安全,难道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可他又怎么忍心对那么小的两个孩子下此毒手!” 昆鸿想了想,没有接话,高瞻平负责阳川、伽罗两境的禁军,和自己也算是相识很久,只不过由于军阁和禁军素来不合,他们倒也不常往来。 “呵,高瞻平一定也想不到,他最后能求的人竟然会是我吧?”萧千夜反而是自言自语的回答了一句,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昆鸿咧咧嘴,感慨的叹道:“地头蛇都是唯利是图的,得势的时候阿谀奉承,失势的时候落井下石,高队长肯定深谙此理,知道自己一旦出事袁大爷一定会出卖他的妻儿换取自身安全,迫不得已只能求助于你吧。” “哎……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嘉城会一会袁成济了。”萧千夜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感到身心俱疲一动也不想动,昆鸿紧挨着他凑过来,低声说道,“刚才在城里你已经暴露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嘉城那一带是聂晟负责,那家伙可是个死脑筋,没有我这么不务正业好说话,上次抓捕云姑娘的时候他就对你很不满了,你现在过去只怕不仅要对付袁大爷,还得分心应付他呀。” 萧千夜脸庞一沉,本就隐隐作疼的头更加抽搐着痛了起来,昆鸿好笑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雷厉风行的少阁主也有为了对付自己下属头疼不已的这一天。 自从天尊帝对外公布上天界之灾以来,少阁主无疑成为众矢之的被千夫所指,但在军阁内部,关于他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却分为了两派,自己虽也对那些事情也无法理解,但毕竟共事多年,对他的为人还是极为信赖,所以在隐约察觉这次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之后,他是违令私自提前来到曙城,但和他这种偶尔会打打擦边球的人不一样,聂晟是冥蛇军团的正将,也是军阁最为年长的老将,一贯是军令如山法大于情,如今天尊帝的的确确是对他下达了追捕令,以那个人的个性,肯定会以陛下的命令为最优先吧? 少阁主能为了一个蔺青阳做到如此地步,必然不会出手真的伤了自己的老将,这样他就会处在一个极为被动的位置上,步步受限。 两人都在沉思之际,天空忽然掠下来一只金乌鸟,昆鸿急忙迎过去,熟练的从鸟嘴中取出衔着的海贝,对着上面的螺旋纹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军械库从碧落海沿岸采集制作的传声海贝,可以将声音封存其中再次放出,萧千夜也立即跟了过去,海贝嗡嗡了两声,传来的副将徐龙的声音:“昆将,帝都的特使已经到达曙城城外的阴风坡,请您和……和萧阁主一同前往。” “咦……这么快就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昆鸿嘀咕的又敲了敲海贝,萧千夜低头不语,眼神复杂,忽然转身和大院里的云潇低声嘱咐了什么话,这才重新走上前来,“走吧。” “只能如此了。”昆鸿翻身跃上鸟背,心中既好奇又疑惑,帝都过来少说也得要十天半天,怎么这一次的特使速度这么快? 金乌鸟掠过曙城上空,朝着北边巨石高耸的阴风坡飞去,这一带地势险峻,是在大漠黄沙中突兀的竖立起一片光秃秃的巨石山,来自落日沙漠的热风从这里穿堂而过会变得阴冷,因而得名“阴风坡”,这里历来是沙匪喜欢埋伏偷袭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为了缓解这种恶劣的情况,几年前军阁就特意在此建立了一个小型驻守营地。 来到营地外围,萧千夜惊讶的发现所谓帝都来的特使没有带任何守卫,甚至将原本驻守在此的士兵都全部遣散,就一条幽幽小路一直通到更深处的营地里。 “这……”昆鸿奇怪的挠挠头,又对着刚才那个海贝用力敲了几下,“这东西不会是坏了吧?军械库最近挺忙的,是好久都没安排人过来检查设备了,难道是误传?不对啊,刚才确实是徐龙的声音没错呀。” 萧千夜却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锃亮的盯着这条路的尽头,就连呼吸也情不自禁的急促起来——那里有他最为熟悉的气息,能引动他全身的血脉产生独特的共鸣,逼着他迈开步伐不顾一切的大步往里面走过去,直到控制不住的开始飞奔,昆鸿被他反常的举止吓了一跳,立马紧跟着他追了进去。 在视线的尽头处,一个白衣如雪的熟悉身影远远的对他招了招手,萧千夜感觉心脏咚咚跳的飞快,一下子顿住脚步愣在原地。 大哥?怎么会……明溪竟然肯放他离开帝都城? “萧奕白?”昆鸿急匆匆的跟上来,反而是他下意识的脱口喊了一声,萧奕白见两人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半天没动静,干脆自己主动往这边走过来,他还是流露着那样从容不迫的笑容,脸色看起来比上次见面好转了不少,但从他边走边掩嘴轻咳的动作来看,似乎身体的负担仍是极其严重,不等他走到自己面前,萧千夜立即回过神来,终于大步迈出赶紧一把扶住了他。 “哎呀,这么热情,是不是很想我呀?”萧奕白笑嘻嘻的掩饰住自己身体的不适,萧千夜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紧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哑然无语。 萧奕白舒了一口气,抱歉的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 “额……”昆鸿尴尬的想了想,不知自己这时候是否该跟上去,萧奕白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指着他手里的海贝轻笑道,“抱歉,我随手抓了一只金乌鸟,正巧在上面找到了你们传音用的海贝,就模仿了徐龙的声音让你们过来找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特使’,只能用这种方法先把你们骗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昆鸿更是头皮发麻的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金乌鸟,这种生活在大漠上的鸟儿虽然不及东冥的三翼鸟凶悍,但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手抓的吧? 萧奕白的身手一直都是个迷,他能在秋选上和少阁主平分秋色甚至隐有力压一筹的架势,但这么多年共事又从未见他认真出过手。 按理说,他之前负责的白虎军团是整个军阁最危险的一支,但有他在,连疯狂的白教教徒都束手无策安分了许多年。 白虎军团自他卸任至今,再也无人接手,也不知是天尊帝忙于琐事无暇理会,还是在陛下的心中,无人能取代这个人。 想到这些,昆鸿尴尬的咧咧嘴,萧奕白是作为限制少阁主的人质被囚禁在帝都封心台的,怎么好好的莫名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阴风坡? “咳咳……咳咳。”萧奕白被阴风坡的冷风一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萧千夜急着扶住他就往营地的帐篷里走去,昆鸿迟疑了一下,拍了拍脑袋转身又走了回去,主动站在营地门口为两人放哨起来。 走进帐篷之后,萧奕白被弟弟强行按着就坐到了椅子上,萧千夜的语气里带着紧张和惶恐,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他一贯扣着你想威胁我,这次怎么会主动放你离开天域城?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打算……难道是阿潇?他是不是又想拿阿潇去换你?” 这样恐怖的想法一旦燃起,萧千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萧奕白连忙按住弟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慢慢说道:“不是不是,明溪这次没打弟妹的主意,你放心吧,先坐。” 萧千夜紧紧咬着牙,连手都还在无意识的连续抽搐了几下,萧奕白不动声色的瞥过他的双眼,发现那种强悍的金银异色被深埋瞳底几乎无法察觉,但与之相对,和自己相似的冰蓝色正在一点点泛出,他眉头微微蹙起,立即就意识到失去帝仲的压制,弟弟会和自己一样越来越难以控制凶兽的本能,但眼下弟弟似乎对这种恐怖的力量还无知无觉,只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住,半天没回过神来。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萧奕白干笑着推了推他,玩笑道:“是太久没见到我过于思念了吗?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千夜僵硬的转过头,半晌才艰难、缓缓吐出了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的。”萧奕白自然知道他想问的话,也不隐瞒直接就将明溪的意思转告,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盯着大哥,低道:“他真的愿意冒险放青阳离开飞垣?” 萧奕白点点头,怕他不信赶紧接话:“不放也不行啊,明溪虽然一直找借口威胁你,但实际上并不能真的和你起太大的冲突,不是吗?”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这句话从大哥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嘲讽他的意思,明溪不愿意和他起冲突,反过来自己还不是一样处处被明溪限制? 但自己被明溪逼至如此地步,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他完全搞不懂的大哥! 萧千夜一想起这些事情就情不自禁用力按住了眉头,紧咬住牙额头青筋暴起,萧奕白尴尬的看着弟弟气到不想说话的表情,显然也知道这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轻咳一声缓了缓紧张的气氛,又道:“我都亲自跑这一趟了,你就放心把蔺青阳交给我就好了,风魔会已经在西海岸新开放的港口安排好了船只,等我找到他就会将他平安送出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明溪自己去善后就好。” “西海岸……”萧千夜一直揉着眼睛,一瞬间眼里闪过锋利的光,忽然问道,“我现在和你说话陛下能听见吗?” “嗯?”萧奕白习惯性的展开手心,看看弟弟复杂的神情,又看看掌中微弱的魂魄之力,“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现在的力量也只能传话而已。” “能传话就够了,有些事情我必须让他知道。”萧千夜静静凝视着大哥的掌心,好像有一缕清风拂过面颊,虽然看不见,但他能遥遥的感知到那一束浅金色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第三百六十四章:妥协 萧千夜淡淡开口,直言不讳:“高瞻平跟我提了一个条件。” “哦?”萧奕白的掌心中传来帝王的轻笑,不屑一顾的反驳,“他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蔺青阳的两个孩子身上被下了毒,应该也是缚王水狱研制的东西,你有办法解毒吗?”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萧千夜只是沉着冷静的诉说着事实,明溪顿了顿,显然这样的威胁并不能让他动摇,漫不经心随口答道,“我已经命人去星罗湖水下的废墟里寻找缚王水狱残留下来的东西,但能不能解了他们身上的毒,我也不知道。” 萧千夜无声冷哼,难怪高瞻平不惜放出那种耐人寻味的线索,果然是把明溪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萧千夜长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高瞻平说要给您送上一份‘礼物’,那一定是您最想得到的东西。” “礼物?”明溪重复着这两个字,迟疑了半晌,萧千夜不急不慢的提醒道,“这次我冒充青阳去‘蝮蛇’郭安的聚义馆参加了他们设立的地下格斗场,在最后一轮决赛中遇到了一个人,想必您一定也还有印象,四年前太阳神殿五彩石失窃,先帝命令军阁对附近一带进行剿匪,但后来查出来五彩石并非那伙人所盗,而是西海岸一群名为‘塔斑’的部族所为。” “我记得,塔斑,他们干出那种事之后又消失了,至今没有再现身。”明溪眉峰微蹙,这件事当时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连城主都因此受到了责罚,但是在剿匪结束后很快又不了了之,确实有些反常。 萧千夜点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军阁在剿匪中不慎追丢了二十八支沙匪的其中一支,为了将功赎罪,上头在调查出五彩石是被塔斑部盗走的时候,为了不打草惊蛇,私下命令我去追回,但我还是再次失手,只擒获了他们的首领芮罗,还是您当年出手相助,才让我免于责罚。” 明溪若有所思的回想着当年的往事,那时候是高成川故意想为难他,塔斑部地处西部沙壑中,又濒临海岸,天征鸟无法深入,逼着他只能孤身涉险,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将头领生擒带了回来,否则既无法找到失窃的五彩石,又是空手而归毫无收获,就算他想保,也真心不好找借口为他开脱。 想起这些,明溪的面色也终于一点点凝重起来,似乎已经将什么隐秘的线索联系在了一起,萧千夜慢慢说道:“芮罗后来被禁军带走了,这件事我也再未插过手,直到昨天晚上在聚义馆最后一场格斗赛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已经被驯化变成了守擂人,观他模样应该是神志全无沦为傀儡,在此之前,也不知道高成川都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又套出了什么秘密。” 明溪的眼眸赫然雪亮,脸上却突然掠过一丝冷笑:“还有这种事情?我曾听父皇提起过五彩石失窃之事,说是那家伙想要自尽,又被强行救了回来,后来无论怎么严刑拷打他都没有透露过关于五彩石的任何下落,至今那东西都还是下落不明的状态,高瞻平想送我的礼物……莫非就是这个?” 萧千夜笑了笑,倒是不怎么认同他的说辞,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淡淡提醒道:“真正想套话方法多得很,其实也不需要什么严刑拷打,我记得大哥就曾用过一种来自白教的术法,直接从死人的魂魄里套取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风魔可以做到的事情,难道暗部的人不行?陛下该不会是忘记了,朱厌就是白教的人,他会的东西,远比您知道的多。” 明溪顿了顿,没有反驳,萧千夜继续说道:“塔斑部是一支古老的盗宝者,您觉得他们莫名其妙冒险去偷一块石头,目的会是什么?” 这话一出,明溪的手无意识的颤了一下,忽然意识到阳川地区自古就流传着的一些神秘传说,他心中惊讶不已,眉宇间狠厉之气便渐渐露了出来,隐隐感觉到他要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竟然是情不自禁的咧嘴轻轻笑起,又将换题绕了回去,问道:“高队长的条件是什么?” 萧千夜紧盯着大哥掌心那缕若有若无的灵力,但对方情绪的转变却是如此清晰,和方才的不容置喙形成明显的差距,低道:“他说他的妻儿目前就在嘉城袁成济的府中,只要您能放他们母子平安离开,他既可以解了两个孩子身上的毒,也会将‘礼物’拱手奉上,但是袁成济和高成川是心腹至交,之前又有星圣女插手给了他们用于联络的蛊虫,所以眼下还不能暴露高瞻平已经落入我们手中的消息。” 明溪摇头笑起来,自己也是不可思议会是这种条件,感慨道:“换而言之,他知道‘礼物’的下落,但是出于某种原因并不能直接奉上,所以就借机让你去,自己捡个便宜保住妻儿的安全是吧?” “我倒是不在乎礼物。”萧千夜神色凛然,道,“我只在乎两个孩子的安全,另外,我希望您能放过青阳一家,让他们也尽早离开飞垣。” 明溪想了想,他原本也没准备真的要了蔺青阳的命,不过眼下民怨四起,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放一个也是放,放两个也是放,对他而言倒是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高瞻平如此胆大包天煽动二皇弟政变,眼下竟还敢跟他提这种条件,果然他口中所谓“礼物”,就是皇室曾经花费两千年一无所获的那个东西吧? 明溪紧蹙着眉头,快速思考着可能发生的结果,那东西对皇室而言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传说中它能颠覆明氏皇朝的统治,如果真的有可能存在,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可是那东西到底是一早就落在高成川的手上了,还是只知道下落,无法获取? 又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利用? 短暂的迟疑过后,明溪的眉头慢慢舒展,已经有了决定:“我会让公孙晏在西海岸新开放的港口处准备好船只,蔺青阳也好,高瞻平的妻儿也罢,你只要能将他们送至附近,我便不再追究。” “好。”萧千夜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萧奕白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他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掌心的灵力已经被明溪那边主动切断,无法再次联系。 明溪静坐在墨阁之中,轻轻闭眼整理着思绪,隔了许久,终于对着门外唤了一声:“朱厌,你进来。” 朱厌听令走进,只见帝王一手撑着脸颊斜靠在座位上,目光紧盯着桌上一抹昏暗的烛火,眼中的色泽却是闪烁着罕见的犀利锋芒,一瞬间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朱厌的背后已经莫名爬起一股冷汗,因为有日冕之剑的影响,他并不能窥伺这个人的内心,就算隔着一道并不远的门,也根本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是和什么人说着什么话。 他抚摸着玉扳指,那上面有来自白教的分魂大法,这几日陛下也不让他驻守封心台了,这其中是不是又有什么变故? 明溪稍稍抬起眼皮,打断他脑中荡起的各种疑惑,直言问道:“你曾是高成川的人,可有听说过‘芮罗’这个名字?” 朱厌一惊,怎么天尊帝好好的莫名提起这人来了? 他一瞬的错愕已经被明溪清楚的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继续问道:“他可有对高成川透露过什么事情,比如说……太阳神殿失窃的那块五彩石?” 朱厌立即反应过来,不敢有丝毫隐瞒赶紧回道:“属下是曾经按照高总督的命令对一个男人动用过摄魂术,高总督当时也的确是为了打听五彩石的下落,只不过那人意志力非常坚定,属下反反复复尝试了十几次,最终套出来的消息也少之又少,只知道五彩石关系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但更具体的东西,高总督便不再让属下插手了。” “还有吗?”明溪的面上虽然保持着冷定,心中却是掀起惊天的巨浪,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毫不知情? 父皇知晓此事吗……莫非高成川早就有心颠覆皇朝的统治,连父皇也一起隐瞒了? “没有了。”朱厌紧张的咽了口沫,直视着帝王锋芒毕露的浅金色眼眸,心下不觉有些发毛,竟然有些担心他会怀疑自己现在说的话,明溪也在目不转睛盯着他,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里迅速分辨真假。 他是真的不知情,那个秘密事关重大,即使自己那时候已经是暗部的统领,都无法再次染指分毫。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视了几分钟,直到明溪默默闭了一下眼,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幽幽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朱厌,高瞻平的夫人和儿子你可认识?” “嗯?”朱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这么突然就转变了话题,他呆了好一会才幡然回神,看见明溪正笑呵呵的盯着自己,虽然看似温和友好,却让他头上的冷汗瞬间溢出,忙道,“见过几次,高队长的儿子性格嚣张跋扈,在阳川一带也算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之前他惹事后,属下曾奉命暗中帮他处理麻烦,但他们应该不认识我。” 明溪点点头,淡淡嘱咐道:“过几天会有一艘商船从西海岸新开放的港口处出海,等出了飞垣的海界……” 帝王的话到这里截然而至,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朱厌也在迅速分析着这句话里暗藏的杀机,拱手作揖,低声喝道:“属下明白。” “不要动船上的其他人。”明溪随口补充了一句,挥袖示意他退下。 “是。”朱厌领命而退,这短短的几分钟已让他全身被冷汗浸湿。 为什么会这样……天尊帝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对他产生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惧怕? 第三百六十五章:夜王再现 萧奕白几次展开手掌又轻轻捏紧,在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和明溪联系之后,无奈的摇头望向弟弟,问道:“你现在怎么办?这里去嘉城得要个好几天,要是可以借一只金乌鸟则会快上许多,不过你现在的身份如果借调金乌鸟,只怕会引起非议给昆鸿惹麻烦呀。” 萧千夜也是头疼不已,蔺青阳去了柳城,自己却还得去嘉城,这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又要耗费不少时间。 十天,高瞻平说过两个孩子的毒只要十天左右就会彻底生效,他显然不能一个人去,还得带上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起。 麻烦呀,这一路意外不断,他不仅要分心对付五蛇,还得想办法蒙混过关不和自己曾经的下属起冲突,就算他能顺利的找到解药,得到所谓的“礼物”,再赶回巨溟湾又要浪费时间。 夜王……夜王特意安排了凤九卿跟着自己,就是为了尽快破坏阳川境内巨溟湾的封印地,可是现在一拖再拖,万一真的惹怒他,又是节外生枝。 这样的想法才从脑子里闪了一下,帐篷外面突兀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两人同时起身,不等窜至门口就已经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熟悉神力如墨一般汹涌而来,萧千夜本能的以手中古尘劈开掠至眼前的诡异黑影,这一刀砍的极为沉重,如陷泥潭,而影子却发出让人心寒的轻呵,瞬间将他逼退数步。 再看门外,阴风坡一片黑暗,所有的色泽都被这股神力沾染成浓郁的黑,立马意识到对手是什么人,萧千夜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但他的视线也被这样的暗色完全剥夺,只能凭借气息的流窜勉强辨别着危机。 耳边有轻微的兵器摩擦声,紧接着就是一个人影被无形的力量击穿肩头,那一瞬间黑色散去数秒,他眼见着夜王的灵体贯穿昆鸿的身体,然后幻化凝聚又落在他的身边。 昆鸿掩着嘴吐出一口血,在最危急的时候勉强站稳了身体避开要害,但对方出手宛如神击,又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遮挡了所有的光线。 “住手!”萧千夜一步上前,扶住昆鸿直接将他拦在身后,夜王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但脚步还是顺着他的话停顿了分毫,他一挥手散去周围的墨色,再现身灵体已经入鬼魅一般出现在萧奕白身后,咧嘴笑道:“你也来了,我已经很给你弟弟面子,让他回了一趟昆仑山,又借了他一个人帮他掩饰行踪,可现在他倒是一点也不把我的事放在心上,让我生气。” 萧奕白蹙眉微微扭过头,夜王那双纯暗的眼眸里带着凛冽的杀气,是真的动了怒,萧千夜先扶住昆鸿小心的靠着山壁坐下,又紧张的跟过来,夜王冷哼一声,轻蔑的扫过四周,不快的道:“凤九卿也不在,我让他来是帮你加快碎裂进度的,不是让他来此玩什么虚伪的父女情深,萧阁主,你一拖再拖,该不会是有其它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萧千夜警惕的看着夜王,他绕着萧奕白踱步走了一圈,抬手点在之前留下夜咒的位置,眼里的狠厉再度闪现:“我甚至还答应你帮他解除了部分束缚,这才能让他这么快找到你,现在看来还是我太过仁慈了,果然人类这种东西不逼一逼是不行的,是不是?” 夜王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说的每个字都让他心惊肉跳:“之前我就提醒过你,我能帮你解开夜咒束缚,也能让你一瞬间毙命于此,是不是非要我不留情面,你们兄弟俩才肯老实?” 话音未落,夜王的灵体内荡起强悍的神力,萧奕白警觉的想避开,但身体却在这一刻宛如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制,整个人像提线木偶一般不退反进,莫名向夜王又靠近了几步,顿时意识到夜王是真的想动手对付大哥,萧千夜的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千钧一发之际,本能迫使他奋力冲上前,古尘在左手熟练的劈出六式,竟强行从夜王手里夺回兄长! “六式?”夜王惊住了片刻,喃喃,“他教了你六式……哼,他倒是真的很宠你呀。” 仿佛是被他的举动激起了某种愤怒,夜王的掌下也开始汇聚暗色长剑,眼见着周围的光线被他手里的武器一点点吸入,整个阴风坡莫名变得诡异非常,萧千夜只能一手护住兄长,另一只手勉强抗衡夜王之力,强行催动体内属于上天界的神力,夜王虽面容冷定,心中已是暗暗吃惊,这数万年以来他们之间独有的东西从未传授外人,怎么帝仲真的将这种特殊的心法教给了他? 那家伙是不是疯了!这岂不是给了他能够伤害到上天界的机会? 夜王不解的皱皱眉头,灵体内的神力再度催发,这一击爆发出的力量引动整个阴风坡发出凄厉的狼啸声,转眼之间就有隐匿于此的魔物被“统领万兽”的力量唤醒,它们从空中、从大漠里、从风化的石壁中兴奋的一涌而出,盘旋于野,围绕三人伺机而动。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知道以自己目前身上仅有的上天界之力根本无力抗衡日渐恢复的夜王,就在僵持之际,一股冰凉的火焰从由远及近,铺天盖地的灵凤之息瞬间逼退汹涌的魔物。 “哦?”夜王微微顿住,面上的不快也越来越明显,他不用抬眼就知道是谁来了,冷哼一声,反手散去掌下的暗色长剑,长剑瞬间如墨将几人重新拉回黑夜,四下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夜王淡淡凝视着在自己夜之力影响下唯一能透出色泽的那抹火光,笑道:“九卿,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远道而来,何必跟几个孩子动气。”凤九卿定定看着黑夜里那双冷光四射的眼睛,如芒在背,夜王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脱口,“这一趟的行程你似乎乐在其中,你年纪不小了,怎么和还这几个孩子一起胡闹?” 凤九卿不敢有丝毫大意,从那一年眼睁睁见着夜王屠戮全境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但是一步错步步错,纵是时间已经过去六千多年,他依然无法从夜王的枷锁下挣脱出来,只能听令于他,继续为他谋事,他本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直到经历这些事情,失去爱妻,好像终于让他死水一般的内心重新荡起涟漪,让他情不自禁的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但是……夜王对他的威胁仍是如影随形,他是死不了的灵凤族,但这世上最让人恐惧的东西,从来就不是死亡。 凤九卿对夜王的性子是极为了解的,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激怒他显然是不理智,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赶紧解围道:“大人,我听说凤姬最近不知为何原因去了巨溟湾,若是萧阁主和她正面撞上,只怕也是占不到便宜,正巧他自己又遇上一点私事,属下想着先让萧阁主解决了自己的事情,顺便也好给我腾出时间查一查凤姬到底在做什么,这才耽误了几天时间,请大人息怒,巨溟湾封印地一事,属下会尽快督促。” “凤姬……”果然是被这个铭刻心底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夜王迟疑了片刻,脸色也是一变。 凤九卿暗暗吸了一口寒气,也在同时感觉到萧千夜的视线如一道锋利的刀光冲自己望了过来,他只得尴尬的笑了笑,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若说这片大陆上除了阵眼中的古代种还有其它能引起夜王兴趣的东西,那就只能是他的另一个女儿,凤姬。 凤九卿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下,不知为何燃起一股莫名的惭愧,他其实从来就没关心过凤姬的死活,到了这种危急时刻,竟还是不顾一切拿她做了挡箭牌。 夜王眼底的墨色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又浓郁了几分,他冷眼扫过几人,忽然问道:“少一个人,九卿,你另一个女儿呢?” 凤九卿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死死紧握,他是在察觉到夜王神力降临在附近的同时匆忙以光化之术赶来,临走前也只简单的嘱咐云潇不要离开,但此时忽然听夜王提起她,凤九卿还是感觉背后冷汗不断渗出,犹豫了片刻没有回话,夜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上复杂的情绪变化,勾起一抹诡魅的冷笑,这才幽幽叹道:“你这个当爹的可真是太偏心了,主动把凤姬的行踪透露给我,就不怕我现在就去找她抓回去?” 凤九卿只是和夜王的目光交错了一瞬间就立即挪开,夜王的嘲讽让他无言以对,苦笑一声,叹道:“若寒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想大人应该是不会在神体恢复之前再去和她起冲突,至于潇儿……” 他奇怪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带着一抹狡黠,低道:“至于她,大人您总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必然不会真的对她出手。” “呵……九卿不愧是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真心是已经了如指掌了。”夜王淡淡回了一句,也不知是讥讽还是赞赏,嘴角忽地弯起重新转向萧千夜,抬手指向萧奕白威胁道:“看在帝仲的份上,我是不想伤了和气,但我既然亲自走这一趟,就不由你继续找借口拖延,这个人我要带回上天界,萧阁主若是继续被‘私事’一直耽搁,我可不保证他能安枕无忧。” 夜王抢身而出,灵体涣散又再度凝聚,转眼一只手就已经搭在萧奕白肩头:“上次我就该将你带回去,这样你弟弟就能安分一点,抓紧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等等。”萧千夜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迈去,他明明没有开口说话,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间出现在耳边,夜王神色一沉,再定睛发现自己的灵体手臂已经被他轻轻握住,瞬间察觉到熟悉的同修之力,夜王眼睛平静而冷澈,寸步不让,低声问道:“你醒了?” “耽误几天而已,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那个声音带着疲惫,却是不容商量,看似只是轻轻推开夜王,力道上已是两股上天界之力在暗中较劲。 夜王冷哼一声,反驳:“耽误几天?你是不是忘了,你还跟他一起回了一趟昆仑山?要不是上次的事情牵扯到风冥,当时我就该亲自现身把他带回来。” 帝仲没有以任何形式现身,甚至没有借着他的身体和自己的同修说话,声音是凭空响起:“好了,我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你知道我意识受损一时半会恢复不了,总得给我一点时间缓口气。” 夜王眉头紧蹙,想继续反驳又不知该说什么。 萧千夜紧张的握紧古尘,他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帝仲的气息,如今终于再次出现,竟然是如此的混乱不堪,只怕是刚才那一下被夜王之力强行唤醒,这会还虚弱的无法现身! 夜王沉默许久,终于还是负手放开了萧奕白,但他仍是不想作罢,目光清冷的盯着萧千夜:“萧阁主遇上什么棘手的私事了?不妨让我顺带帮你一把?” 夜王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但已经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萧千夜咬了咬牙,没等他开口回绝,帝仲已经在顷刻之间就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一切,淡淡接话:“也好,你把他和送到嘉城去救人,只要那边的事情一结束,我会他一起前往巨溟湾帮你破坏当地的封印,另外蔺将军就麻烦大哥费心了,至于潇儿……凤九卿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有我在,他不需要业障术遮掩。” “你歇着吧。”夜王不耐烦的训斥了一句,仅仅只言片语他就能感觉到同修的情况并不乐观,又沉默了一刹,眼中泛起凶光,透明的脸颊透出杀气,“这一趟不如让我亲自作陪吧。” 几人同时沉默,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夜王要亲自动手?以他的性子,岂不是过去就要直接将嘉城夷为平地?! 第三百六十六章:嘉城 萧千夜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夜王并肩同行,当他轻轻按住自己肩膀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使用的光化之术和凤九卿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整个身体临风而行,顷刻之间就带着他来到嘉城地界。 嘉城一面濒临西海岸,另一面则是广袤的黄沙大漠,独特的地形让这一带的气候舒适宜人,是整个阳川最富饶的城市。 然而此刻,萧千夜迎着温热潮湿的风,心却感觉如至冰窟,这种不适,让他头晕目眩,胸口堵得慌。 夜王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苍白,笑着抬手指向嘉城,问道:“你要救的人在哪?该不会还要亲自进去找人吧?” 萧千夜丢下他往城内走去,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夜王冷哼一声,灵体往前踏出一步,顿时神力自脚下开始飞速扩散,萧千夜一惊,下意识的抽出古尘直接插入土中,两股力量在地底剧烈的碰撞之后,外城轰然发出炸裂的巨响,引动整个城市宛如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再等到周围恢复平静,萧千夜忍着怒气低声斥道:“我是来救人的,你难道是想直接把嘉城夷为平地,再让我去废墟里找人?” “这样不是更快吗?”夜王嘴角露出一丝讥笑,紧跟着他,本就有几分不耐烦,显然是多一秒钟都不想继续耽误,但见他脸上的不快,还是收敛了神力,忽的展开手心,默念了几句话。 萧千夜警惕的盯着夜王的一举一动,在他唇齿轻合之间,远处的大漠开始出现波浪状的起伏,另一侧的海面也被无形的风吹起浪潮,夜王轻捏了一下掌心,手指微微一勾,顿时一条巨大的沙虫从土地里钻出,它竖立起来的时候足足有七八米高,像一条硕大的蜈蚣顺从的靠近夜王脚边,与此同时,一只海中翼蛇扑扇着轻薄的翅膀也同时掠至眼前,两只古怪的魔物发出低低的鸣声,都是恭恭敬敬的等待着夜王下令。 统领万兽……萧千夜这才终于想起来,夜王的能力就是统领万兽。 “请吧。”夜王沉吟片刻,轻笑了一下,带着两只魔物肆无忌惮的就往嘉城走去,城墙上驻守的士兵被这耸人听闻的一幕震惊,不等他们急着回去禀报之时,沙虫敏锐的沿着城门攀爬而上,直接一口将人整个吞入腹中! 这突如其来的场面让附近的人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翼蛇在低空飞速盘旋,羽翼掠过之处能将道路两旁的建筑直接切断! “住手!”萧千夜面色大变,这才惊醒一般立即出手拦住翼蛇,夜王却不以为然的道,“我总不能一家一家去找吧?” “我知道在哪,你不必滥杀无辜。”萧千夜镇定了一下心神,忍着这口气,心中明白夜王所为不过是在给自己施压,当即往袁成济所在的府邸大步跨去,夜王不动声色冷哼一声,抬手示意两只魔物跟上他的脚步。 在嘉城最中心的地方,就是“霸王蛇”袁成济所在的琅轩武馆,他一直为帝都的军机八殿培养人才,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名仕,此时被城中的喧闹声吸引,袁公亲自提着佩剑来到后院中,眼见着一条沙虫沿着墙壁露出锋芒的眼珠,对着他咧开嘴吐了一下舌头,紧接着蜈蚣一样的足麻利的爬行,啪的一声重重摔入他的后院里。 袁成济是嘉城出身,这辈子在阳川打拼多年,自然清楚的知道眼前的沙虫是蛰伏在落日沙漠中的一种魔物! 这种东西昼伏夜出,尤其喜欢在无星无月的纯黑夜里偷袭过往的行人,它们会利用自身巨大的体型将旅人整个拖入地下,直到人的鼻口中全部塞满沙子之后因窒息而身亡,然后才会将尸体重新扔出地面慢慢享用,沙虫只食血肉不吃骨头,因而只要在沙漠上遇到莫名其妙的白骨堆,就能由此判断出附近是否有沙虫出没。 袁成济暗暗深吸一口气,魔物虽然凶悍,但嘉城附近有更为凶狠的冥蛇军团驻守,它们一贯不会主动入城,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出现在自己后院里了? 不等他把这件事情想清楚,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海腥味,袁成济若有所觉,僵硬着脖子往房檐上望过去,眉头一皱,只见一只西海常见的翼蛇正伏在自己屋顶上!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沙漠里的魔物不小心进城还情有可原,怎么海上的东西也来了? 家中的下人闻讯而出,惊恐的看着后院里两只蠢蠢欲动的魔物,袁成济忍着心中的不解低声喝道:“全部进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下人紧张的拔腿就缩了回去,袁成济抽出佩剑,沙虫的眼珠也随着他的动作咕噜一转,只见他手上的剑飞速切过几条巨足,再想直接砍断身体之时,魔物顺着地面蠕动窜至身后,袁成济定步稳住足下,低喝一声加重手中力道,直接转身看也不看就是横劈砍落,沙虫躲闪不及顿时血肉四溅,但似乎有什么奇异力量的干扰,这一重击非但没有令它望而生畏,反而是越战越勇更加灵活的扑了过来。 同时,蛰伏在房顶上的翼蛇也展开翅膀冲他横中直撞,袁成济不慌不忙调整着姿势,一人双魔在后院中混战一团竟也完全不落下风! 夜王闭着眼睛感知着两只魔物的情况,嘴角一勾赞许的道:“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也算是老当益壮了,你要是真的和他起冲突,难免又要耽误不少时间,还是让我来吧。” “你要干什么?”萧千夜已经站在门外,听见夜王的话又迟疑的停住脚步,夜王不急不慢的走过去,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搭在墙壁上,笑道:“当然是以最简单的方法解决这边的麻烦,也好让你安心帮我干正事。” 他在说话间,掌下汹涌的神力沿着府邸闪电一般炸裂,只听耳边轰隆隆一连串巨大的声响过后,眼前尘土飞扬,竟是整个府邸一瞬之间被碾成粉末!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他挥着衣袖散去眼前的尘雾,无论是砖石还是木头,连同家中各种珍稀贵重的摆放物都化成淡白色的粉尘,但家中所有人都还好好的站在原地,他们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再回过神来之际,偌大的场地一览无遗,袁成济吃惊的站在后院里,一时分心被魔物咬住肩头,迫使他艰难的甩开沙虫,将长剑插入土中才能勉强借力站稳身体。 “哼,是不是快多了?”夜王才转过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瞥过萧千夜,他轻轻挥手就将眼前的尘土全部散去,又对着两只魔物命令道,“把人丢过来。” 翼蛇腾空而起,一口衔住袁成济的衣领叼着就扔到了夜王脚边,袁成济重重摔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名震一方,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 他惊讶的看着眼前人,身体却因剧痛而无法动弹分毫,夜王对萧千夜招了招手,笑道:“看吧,多简单事情,你非要搞的那么复杂。” 萧千夜随即向四周看了一眼,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走过去,他在袁成济面前慢慢蹲下,夜王的方法虽然简单暴力,但的确是帮他省去了不少麻烦的事情,原本袁成济在嘉城一带势力庞大,甚至被称为五蛇之一的“霸王蛇”,他想不动声色的救出高瞻平的妻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惜再厉害的地头蛇遇到夜王也只能是束手就擒,或许他这一趟和夜王同行,还真的是自己赚到。 “竟然是你……”袁成济心中荡起惊恐,他虽然不知道那个令魔物臣服的人究竟什么来头,但他认识萧千夜,这家伙现在已经是声名狼藉的逃犯了,怎么还敢公然出现在嘉城? 他有些奇怪,也向那边看了一眼——萧千夜身边这个人又是什么来头,怎么身体呈现半透明,像个鬼魂? 萧千夜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恍惚,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但他一眼扫过周围惊慌的人群却并没有看到高瞻平的妻儿,再联想起他们之间特殊的联络方式,不安的神色浮立即现在脸上,他扶着袁成济坐起来,严厉的盯着不可置信的人,低声问道:“人去哪里了?” 袁成济心中咯噔一下,即使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一瞬间就知道萧千夜指的是谁:“高队长出事了?” “先关心你自己吧。”萧千夜冷声威胁,神色越发漠然,随即在他身上翻找起来,夜王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提起袁成济拎到半空中晃了晃,灵体的手指刺破喉咙,袁成济喉间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水泡声,果然有几只蠕动的蛊虫被夜王之力吸引顺着伤口爬了出来,夜王将人重新丢下,随手就掐死蛊虫,冷道:“这样你就无法再联络同伙了吧,识相的就赶紧如实相告,我很赶时间。” 袁成济抬手按住伤口,这种神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让他全身鸡皮疙瘩竖起久久无法平复,也立即就意识到真正不好对付的人不是萧千夜,而是他身边这个来历不明鬼魂一样的人! “在……在地下室里,我没动他们娘两。”袁成济倒吸一口寒气,丝毫不敢有半点隐瞒,萧千夜继续逼问,“高瞻平身上带着的那种毒药,你这里有没有解药?” “毒药?”袁成济也在快速思考着,赶紧回道,“有,有的,高队长之前就把一瓶药水放在了他老婆身上,你去找,一定有。”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丢下袁成济立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前往地下室,不愧是五蛇之首,在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之后立即忍辱求饶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也难怪这群家伙能逍遥法外多年,当真是审时度势,翻脸比翻书都快。 这是优点吗?对他们这种刀锋上舔血的人而言,这无疑就是最大的优点。 第三百六十七章:冥蛇 走入地下室,昏暗的烛火已经被人警惕的灭去,萧千夜提着古尘静静感知着角落里急促的两道呼吸,在他转过身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时,似乎有什么锋利又冰凉的东西嗖的一下从鼻尖掠过,逼着他往后退出一步,不等他说什么,一个低低的喝声在耳边响起:“什么人?” “高夫人?”萧千夜试探了一句,果然角落里的人停止了攻击,一瞬间将警惕变成了迟疑,她从袖中摸出火折子点起,小心翼翼的举至眼前,然而当她发觉这个时候出现在地下室里的人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军阁主之后,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将孩子护在身后,忍着恐惧问道,“是你……怎么会是你?瞻平呢?” 萧千夜冷眼看着这个一脸疲倦的女人,这本该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此时蓬头垢面,也不知多久没有洗漱过了,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在她身后就是高瞻平的儿子高京安,虽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早就是阳川出了名的小霸王。 两人见到他靠近,都是不约而同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高京安抓着母亲的衣角,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嚣张跋扈,萧千夜嘴角微微上扬,冷哼一声,不知为何感觉眼前这一幕是如此可笑,一个小霸王,竟然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躲在母亲身后?而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拿着银匕首故作镇定的女人,竟也真的在不顾一切的保护着儿子。 他忽然有些失神,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年幼离家,对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淡很淡了,但也还清晰的记得,每当他被父亲责罚的时候,母亲也会这样拦在他身前,以柔弱的身躯不顾一切的保护孩子。 父亲偶尔会斥责母亲,说她慈母多败儿,然而每一次,母亲也只是笑呵呵的摸着他的头,偷偷就把他带走了。 爹娘……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大哥? 一晃许多年过去,这些记忆湮没在权势的斗争中,再也不会轻易被他想起。 “瞻平去哪了?”高夫人紧张的咽着沫,握着银匕首的手一直在剧烈的颤抖,萧千夜终于幡然回神,淡淡回道:“高队长知道自己犯下无可饶恕的死罪,为了保住你们母子的安全,特意威胁我来此相救,至于他,夫人该知道现在是什么人在找他。” “是……陛下?”高夫人深吸一口气,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根本无需去想,早在高瞻平决心煽动二皇子政变之前就已经暗中将她们母子送到了嘉城袁大爷的府邸中,瞻平说过,袁大爷虽然未必会对他忠心不二,但却是眼下为数不多还能提供庇护之所的人,可是为什么军阁主会这么快找过来?莫非袁成济见势不对,不顾这么多年高总督的扶持,第一时间就出卖了瞻平? “袁大爷就算有心想保你们,可惜遇到的对手不是一个等级的呀,可惜了,这次换了谁来都是一样的结果,哪怕高成川还活着,也不会改变丝毫。”萧千夜笑了笑,单看高夫人脸上复杂的情绪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大步靠近,手上的古尘看似漫不经心的转动着,借着昏暗火折子的光影,低声说道:“高队长是不是给了夫人一个解药瓶子?还请夫人将它交给我,我就保证将你们平安送至西海岸,找机会离开飞垣。” 高夫人咬着嘴唇,似在做最后的犹豫,这个人的话可信吗?其实也不重要了,如果不按照他的要求做,自己和儿子一定走不出这个地下室。 西海岸……之前瞻平曾说过在西海岸安排了船只出海,可惜还没等他们趁乱逃走,帝都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所有的海岸线,大有要瓮中捉鳖的架势,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就近投靠袁成济,伺机而动。 可是这种时候萧阁主真的有办法能让她们离开飞垣?还是瞻平有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筹码? 高夫人心中不解,但回头看见儿子,终于还是紧紧闭了一下眼,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药瓶丢给他,萧千夜立即收好,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连带着连语气也顿时轻松了不少,高夫人一手拉住瑟瑟发抖的儿子,紧跟着他离开地下室,走出来的一刹那,两人震惊的低呼一声,皆是不约而同的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 眼前袁公的府邸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粉碎的尘土,还有两只魔物在不远处瞪着硕大的瞳孔,不知在张望着什么。 萧千夜疑惑了一瞬,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本能迫使他抬头往另一边望过去。 这一看,他的脸色瞬间阴霾密布,在嘉城的上空盘旋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青蛇,无翼,却诡异的停在空中。 那般硕大的身体,以至于阳光高照的嘉城被阴影整整遮挡了一半,但周围不知情的人却没有被这条巨蛇吓住,反而不约而同的发出如释重负的轻叹。 冥蛇!是驻守在嘉城附近的冥蛇! 他脑中一空,立即往蛇头上寻找起来,果然一个傲岸的身影高高站立着,隔着遥远的距离,那双锋芒的眼睛毫不闪躲的和他对视起来。 “哦,是冥蛇。”夜王饶有兴致的笑起来,他只是唇齿轻合之间,受到统领万兽力量的影响,一直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的大蛇突兀的扭了一下头,萧千夜冷汗直冒,虽然飞垣训化异兽已经千百年,可是若是真的遇上夜王这样的对手,他根本不敢保证这些东西会不会一夕叛变! 冥蛇迟疑着,但这微微一扭头的动作已经让蛇首上的聂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惊肉跳,他立即从高空跳了下来,矫健的落在萧千夜面前。 “嗯?”夜王瞥见他的动作,赞赏的感慨,“好快的反应,这是什么人?” “你别动他。”萧千夜心知夜王性子,立即正色警告了一句,夜王笑了笑,倒真的没有再度利用统领万兽的能力吸引冥蛇的注意。 “少阁主。”聂晟习惯的喊了一声,但随即意识到眼前人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阁主,他手握一杆长枪警惕的盯着他,饱经风霜的眉头一蹙再蹙。 萧千夜紧握着古尘,但他没有回话,而是大步走回夜王身边,低道:“我们走。” “这就走了?”夜王反而是悻悻反问了一句,顿时有几分失落,萧千夜重重点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怎么回去先解了孩子身上的毒,如果在此时和聂晟起冲突,不仅耽误时间,而且他也不敢保证身边的夜王会不会被挑起兴致忽然插手伤到他。 他再看惶恐不安的那对母子,更是心烦如麻,夜王在一旁好笑的看着他纠结的表情,主动问道:“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萧阁主大可以开口,不必见外。” 聂晟听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却是暗暗心惊,即使少阁主身边的人不出手,他也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汹涌的神力,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上千万倍。 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拦吗……他有直觉,应该是根本拦不住,冒然出手,他甚至不敢保证一直听令的冥蛇会不会反扑自己。 萧千夜皱眉想了想,他本不想和夜王有太多瓜葛,此时更不想和聂晟多做纠缠,而且眼下也只有夜王能快速带着他回到曙城,不和聂晟发生任何冲突。 但他还是眉头紧蹙的扭头,高瞻平是逃犯,他的妻儿一定也是军阁追捕的目标,他必须先把两人送至西海岸,再去找高瞻平谈条件。 明溪肯松口的唯一理由无非就是高瞻平口中那份“礼物”,如果他们在离开飞垣之前就另生意外,他们之间又是否有会有其他特殊的方式联络? 他倒是不在乎明溪能不能得到那份礼物,相比之下,如果那东西真的对皇室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更希望这个“礼物”能落入自己手中! 这样恐怖的想法一旦出现,萧千夜就再也无法镇定情绪,他在原地焦急的踱着步,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千万种可能发生的结果,反正现在大哥已经离开帝都,如果再得到能令明溪忌惮的东西,那自己今后面对他就不至于如此被动!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永远都会被他限制利用!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定下脚步,眼眸阴沉的如一潭死水望向夜王,低道:“我要先将他们送往西海岸,然后再回曙城找到高瞻平。” “然后呢?”夜王轻蔑的笑了笑,萧千夜认真的回道,“然后我就去巨溟湾帮你寻找封印之地,绝对不再耽误。” “哼……希望你说到做到。”夜王警告一般提醒,灵体一晃就来到高夫人母子身边,只见他掌下涌出墨色灵力,宛如在水中扩散的浓墨一般将两人包裹其中,另一只手下迸射出相同的灵力搭住萧千夜的肩头,光化之术荡漾而起的一瞬间,萧千夜只看见眼前一黑一白,转瞬之后就耳边就听见汹涌起伏的海浪声。 聂晟在原地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幕,这种独特的术法他已经听同僚提起过,说是可以御风而行,光化而逝,日行千里也只在顷刻之间! 聂晟随即就意识到,少阁主身边的人,是上天界的人!他真的如传闻所言,已经和上天界狼狈为奸! 另一边,夜王散去神力,高家母子惊恐的抱成一团,嘉城虽然濒临西海岸,但是这么眨眼的片刻就瞬间位移,这个人用的是什么邪术? 萧千夜四周转了一圈,忽然意识到明溪安排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到西海岸等着,顿时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夜王冷笑着,讥讽道:“你不会这么快就要反悔吧?” 话音未落,从港口处匆忙走来一个人影,是直奔他们的方向而来,萧千夜迟疑了一下,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来人穿着宽大的青色纱衣,一头长发认真的扎起,手中倒是握着一卷书,虽然看起来气喘吁吁的,但还是一身儒雅的书生气,在走到几人三步开外的距离之后,拱手作揖,淡道:“萧阁主好久不见,在下奉命在此等候,请将您身后之人交给我就好。” “先生是……”萧千夜在脑中快速回忆着这个人,忽然瞥见他衣着上不易察觉的一个三刀标志,不禁愣了一下,这个标志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当初作乱飞垣令三军束手无策的那个风魔! “萧阁主不记得我了?呵呵,也难怪,在下只是嘉城一个教书先生,和您不过几面之缘。” “教书先生……愁心书院的那个愁先生?”萧千夜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嘉城本就是阳川最注重教养的城市,自古文有数不尽的书院、画廊开设其中,武有剑馆、刀馆百花齐放,当真是和其它几个汇聚了吃喝嫖赌的城市截然不同。 他不可能这个时候忽然出现,除非一早就已经奉命在此等候。 萧千夜担心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家母子,暗暗拉过愁先生将大概情况告知,愁先生是个读书人,只要他稍稍提醒立马就能明白言外之意,立即回道:“我知道了,萧阁主放心吧,在下会暂时确保他们两人的安全。” 萧千夜顿了顿,显然明白这个“暂时”指的是什么意思,但见愁先生笑嘻嘻毫不介意的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先是对着夜王礼貌的颔首,然后才对高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和公子请暂时跟着我躲一躲吧,出海的商船已经在加紧准备了,要不了几日二位就能平安离开。” “你到底是谁的人?”高夫人紧张的全身冒汗,声音也情不自禁的颤抖,这种时候还能有权力出海的人,莫非是陛下安排的人? 天尊帝一定恨不得将他们全家满门抄斩吧,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 愁先生只是含着笑摇摇头,并不给她过多的回应,他毫不见外的从高夫人头上取下一根簪子,再又从高京安腰间摘下那枚玉佩,然后将其一起递给萧千夜,嘱咐道:“萧阁主还是要带些信物回去才能让高队长放心吧,陛下所求之物,就劳烦您费心了。”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接过,这个嘉城的教书先生分明没有多透露什么重要的信息,但却让他在这一刻清楚的明白,眼下的所有事态发展,仍是在明溪的运筹帷幄之中! 第三百六十八章:礼物之谜 再次折返曙城的聚仁堂,时间也仅仅过去不到半日。 炎热的风吹入这个后院,却让人感到透骨的寒澈,所有人都在大院中焦急的等待着,直到夜王带着萧千夜以光化之术忽然出现,众人沉默着凝视着两人,各怀心思。 萧千夜先是扫了一眼昆鸿身上的伤,他应该是在危机时候避开了要害,虽然现在依靠着墙壁面容还是惨白如纸,但还是冷定的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再看凤九卿和云潇,他们照顾着两个熟睡的孩子,他将得到的解药递给云潇,也没有多嘱咐什么话,直接就走向了自己的兄长萧奕白。 萧奕白本是坐在高瞻平旁边,这会见他走过来,直接拎起高瞻平就一起跨入身后的房间里,萧千夜从怀中摸出簪子和玉佩丢到他眼前,这才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低声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你夫人和儿子平安送至西海岸,现在高队长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礼物’的下落了?” 高瞻平惊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望着脚边熟悉的东西,从曙城过去嘉城,就算他是坐着金乌鸟去的,来回也得要个五六天时间吧,怎么这会不过半日,他就如约回来了? 萧千夜见他不信,抬手指了指门外:“刚才外头的人你也见识到了,我也不想瞒你,那人就是上天界的夜王奚辉,有他在,日行千里不足为奇,直接让袁成济妥协也不是什么难事。” “夜王……奚辉。”高成川脸色一阵青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名字!自北岸城海啸事件发生后,弟弟高敬平莫名其妙死在那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叔叔又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追查弟弟的下落,他借着手中权势自行调查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就知道仓鲛的主人是上天界的夜王,海啸之灾和他脱不了干系!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高瞻平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立马意识到夜王出现在此的真正原因,一定是为了眼前的军阁主! 传闻是真的……他真的和上天界有特殊的关系! “你们既然有蛊虫联络,现在大可以试一试,自然知道我没有骗你。”萧千夜见他一脸震惊失措的神情,再想起夜王在外头一定很快就会失去耐心,他不敢耽误太久,示意萧奕白先将束缚他的灵术稍稍松开,高瞻平感觉身体豁然轻松,直接扑过来就抓起地上的簪子和玉佩认真看了又看,最后又静静闭眼像是在感知着什么东西。 兄弟俩默不作声互换了神色,高瞻平先是冷汗直冒,随即眼皮一抽,最后才像如释重负一样瘫倒在地。 联系不上袁大爷的那只蛊虫,他也无法判断对手是上天界夜王的情况下大爷现在会是什么下场,但妻儿身上的蛊虫确实还活着,他们没事,萧阁主竟然真的如约将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高瞻平奇怪的笑了一下,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他长长叹了口气,一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但没等他开口,萧千夜却是突然出手按住了萧奕白的手,两兄弟奇怪的看着对方,高瞻平啧啧舌,一时哑然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只见萧千夜眉头紧蹙,满面都是阴云密布,压低着声音像警告更像是威胁:“不能这么快就让他知道,我不许你现在联系他。” 萧奕白迟疑了一下,他掌心的灵力在缓缓流动,虽然很微弱,但他知道是明溪在尝试以分魂大法直接和他沟通。 他微微笑起,点点头顺从了弟弟的话,悄悄将掌心的灵力压制住。 高瞻平看着两人奇怪的举动,虽然不解,但内心深处似有所悟,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萧千夜松了口气,示意高瞻平赶紧将“礼物”的秘密坦白,高瞻平冷哼一声,这才慢慢说道:“塔斑部盗走五彩石之后其实并没有逃走,所以后来先帝命萧阁主去西海岸他们的老巢里找寻也不会有结果,因为五彩石并没有被带回去,而是依然藏在太阳神殿的某个地方。” “还在那里?”萧千夜、萧奕白异口同声的开口,高瞻平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意味深长的道,“太阳神殿的正下方,有一个镜像的法阵,五彩石就在那里,但是这个镜像法阵很特殊,叔叔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进入,唯一知道的是塔斑部利用五彩石从某一处击破了一个口子,而当年带着五彩石进去的那个人是芮罗的女儿芮沁,但她死在了法阵裂口附近,五彩石也不翼而飞。” 萧千夜紧握着拳头,高瞻平呵呵笑起来,这笑声听起来飘忽不定,似乎很多事情他本人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个秘密叔叔没有上报先帝,因为据芮罗所言,明氏皇朝的奠基始祖‘明箴帝’的遗骸就葬在那里,但是因为镜像法阵的阻挠,从来没有人能进入,连皇室自己都不行,那块五彩石之前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宝贝,不过是双神祭上用于洗礼之物,它似乎是沾染了某位大人的力量之后才变得如此可怕……” 萧千夜豁然睁眼,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用力咬牙——某位大人的力量?果然是多年前辰王来到阳川的时候对五彩石动了手脚? 那个人仅凭一只魔物,一个谎言,就将整个飞垣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差一点就如愿以偿将这座脱离天空的流岛毁于一旦! 从来没有人能进入到镜像法阵的内部,但是芮沁却利用五彩石进去了?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耐心的将这些事情慢慢串联在一起,思绪也在一点点明朗起来——由于上天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法特性,只有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可以反伤到他们,五彩石无疑是在沾染辰王之力后才有了破坏镜像法阵的能力,但那毕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芮沁一步踏入立即就丧命于此,也难怪之后无论高成川怎么尝试都无法继续深入,因为他没有这种独特的力量,就不可能进入法阵之中! 但他随即又不解的紧蹙眉头,如果太阳神殿下真有这种东西的存在,拥有双神血脉的皇室为何也无法进入? 是因为力量不够吗……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毕竟皇室经历数万年的繁衍生息,血脉早已经被稀释到微乎其微,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现在除了上天界自己人,应该没人有办法再进入镜像法阵中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无论是自己还是明溪,似乎都无法继续深入去探寻更深的秘密。 想到这里,萧千夜倒是莫名松了口气,他的目光豁然雪亮,嘴角竟然是挂起一抹不同寻常的笑,如果镜像的法阵需要最正统的上天界之力才能进入,那么等到帝仲恢复,自己仍是比明溪有胜算得到那个东西! 萧千夜微微一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主动想着利用帝仲相助去做一些他做不到的事情了? 帝仲和他本就共存,只怕这个恐怖又自私的想法在荡起的一瞬间就会被他知晓。 萧千夜尴尬的揉了揉眉心,果然听见脑中不经意的响起一声嗤笑,虽然对方也没有说什么,却让他脸上挂不住莫名红了几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无疑还是巨溟湾封印之地,夜王已经第二次亲自现身提醒他加快进度了,如果他继续这么这种找借口拖延时间,真的惹怒他也是得不偿失。 高瞻平饶有兴致的看着萧千夜脸色瞬息万变的情绪,就算他始终一言不发,他也能从那样锋利的眼眸里看出隐忍的敌意,又暗藏着某种深刻的狂喜,高瞻平轻呵一声,不知为何补充说道:“那个裂口的位置只有叔叔和他的心腹袁大爷知晓,萧阁主若是想先一步得到这份大礼,恐怕还是要费心去从大爷口中套情报才行……” “套情报?”萧千夜淡淡笑起来,让高瞻平一瞬间疑从心起,又道,“高总督是把那个裂口当成唯一的突破点吗?那是可惜了,那种镜像法阵是不可能被上天界以外的其他人进入的,你们也一直在做无用功罢了。” “无用功……呵,原来只是无用功吗?”高瞻平心中五味陈杂,咬牙念叨着这句话,不明所以,萧千夜冷眼看着他,想起曾经最大的对手,忽然感到极为可笑,“高总督一生精于谋略,可惜对手是上天界,再如何胸怀大志,碰上那种不讲道理的对手,也只能自认倒霉吧?” 高瞻平咬咬唇,无言以对,叔叔一生功绩彪炳,纵横捭阖,机关算尽可谓战无不胜,是他一手建立起固若金汤的禁军,甚至将军阁挤出帝都,独获天域皇城守卫权,曾是豪门高枝,后被孤立无援,这始料未及的结局,让人唏嘘。 残忍吗?叔叔手下枉死之人,无不比他更悲惨。 可笑吗?他也在重蹈覆辙,再无退路。 高氏一族百年大业,终成虚话。 高瞻平忽然大笑起来,目光如电,揣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祝福,淡淡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祝萧阁主如愿以偿,求仁得仁。” “多谢高队长。”萧千夜和他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避让,大步走出。 第三百六十九章:巨溟湾 大院里的几人同时向他望过来,萧千夜取下一直包裹着的沥空剑轻轻交给云潇,没等她开口说话就用手指按住了唇心,微微摇头。 然后,他看似不经意的望了一眼昆鸿,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在这一刻默契的点了点头。 “走吧。”萧千夜松了口气,最后才将目光凝重的转向夜王,忽然一顿,有些迟疑——夜王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此时却是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半晌没有回应。 “大人?”凤九卿不动声色的凑过来低唤了一声,也从夜王这一瞬间的惊讶里看出了一丝反常,但夜王只是迅速回过神,像是被什么其它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他对凤九卿淡淡吩咐道,“接下来就麻烦九卿尽快帮助萧阁主找到封印之地了,我有些私事要暂时回去,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你来黄昏之海见我。” “好。”凤九卿虽有疑惑,但嘴上依然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夜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忽然又调转视线盯着云潇看了许久。 这一眼让凤九卿和萧千夜同时感觉到一种不安,在两人恍若失神之际,夜王的灵体已经光化消失在天野之下。 “怎么好好的会这个时候忽然回去……”凤九卿踱步嘀咕了一声,总是有些心神不定,他顺着夜王刚才凝视的方向看了许久,然而普通人的视野里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大漠黄沙,除去风中隐约夹杂着的灵凤之息,他也无法猜测夜王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究竟是何深意。 萧千夜镇定的深吸一口气,接道:“不能再拖了,我们先去巨溟湾打探一下,或许还能和凤姬遇见。” “也好。”提及凤姬二字,凤九卿脸上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尴尬,此时萧奕白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将高瞻平重新用灵术束缚丢给昆鸿,慢慢说道:“麻烦昆将亲自将高队长押送回帝都,至于蔺青阳一事,我自有安排。” 昆鸿没有回话,这其中复杂的牵连他似乎能猜到一些,但若是细细思考,又觉得此事太过离奇,简直不合常理。 萧奕白笑了笑,那张温柔淡定的脸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紧张,他看着眉头紧锁的弟弟提醒道:“西海岸,我会在西海岸附近等你,在此之前,我不会回去,放心吧,我等你。” 萧千夜看着大哥的眼睛,再多不满也只能轻轻点头。 从曙城出来,沿着不谙江的方向一直走,在日落时分就能看到沙漠里罕见的巨大绿洲,巨溟湾。 这一带的水势并不大,理论而言是不该有如此富饶的绿洲存在,然而巨溟湾偏偏就在这种地方郁郁葱葱,若是从外围远远望过去,它是被一种比树还要高的草丛覆盖,整体范围比靖城还要再广袤一些,不谙江在此地分出一道细长蜿蜒的支流,缓缓流入绿洲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荒漠的夜风是冷酷的,但是巨溟湾的风带着灵动的水汽,反而让几人神清气爽。 萧千夜小心的牵着云潇,草丛很茂密,即使是一前一后也能彻底掩饰住身影,往年他其实很少进入这里,和东冥的禁闭之谷不一样,这一带是连异族人都很少涉足的地方。 沿着支流继续往前走,风中隐隐混杂着一丝血腥味,三人同时警惕的顿足,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再往前方走了不到百米,高大的草丛像是被烈焰焚烧过,星星之火甚至还没有完全熄灭,火星如璀璨的宝石一般掉落在附近,而围绕这一圈平整的泥地,脚下突兀的变得极其湿润。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将云潇拦至身后,他弯下腰一只手捡起掉落的火星搓揉,心中咯噔一下:“是冰的,难道是凤姬留下的?” 凤九卿的脸色比他还要阴沉的多,但他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沾了沾泥土里的水,放到鼻尖下方闻了闻,眼睛里闪着点点危险的光:“是海水。” “海水?”萧千夜一惊,西海岸距离此地路途遥远,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出现海水? 凤九卿将手继续探入泥水中,一阵摸索之后,忍着手指上传来的恶心感,用力将下方的东西拉了出来。 尸体……三人皆是眉头微微蹙起,心底暗暗发寒,而面上神色依旧不动,凤九卿用灵术将尸体上的泥污洗净,发现这人面容带着细细的蓝色鳞片,眼尾细长不像是普通人类,他心中奇怪,觉得这幅模样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连忙用力捏住两颊检查口腔,这一看,凤九卿凛然神色,指着尸体的嘴内说道:“有腮,是海中的异族,怎么会好好的死在沙漠绿洲中了?” “竖起来。”萧千夜镇定自若的帮着一起提起尸体,在满身泥浆脱落之后,这个人的尾骨处竟然还有一根修长的尾巴! “墟海的人!”凤九卿也是吓了一跳,再抬眼看着他的神情,萧千夜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飞速从袖子里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他不耐烦的用力晃动了几下,似乎是想以这种方法赶紧让水球的主人回应自己的疑惑,凤九卿一把从他掌中抢过那个东西,立即就认出来这是墟海的术法,低声喝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东西?” 萧千夜只能如实相告,自天澈师兄将水球还给自己之后,水球的主人龙吟其实一次也没有现过身!若不是在这种地方忽然出现墟海之人的尸体,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这玩意! 凤九卿心惊肉跳,凤姬来了……墟海之人也来了? “给我看看。”云潇心中思绪万千,只是此时唯有故作镇定,她和凤姬同时拥有皇鸟的火种,虽然她现在身上的火焰已经很微弱,但还是可以尝试通过这种特殊的关联找到姐姐,她小心的接过水球,果然水流在她的影响下开始顺时针流动,几人紧张的盯着不放,只见水球的中心缓缓浮现出龙吟的影子,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身战甲血迹斑斑,在察觉到灵凤之息的刹那间豁然扭头看过来。 龙吟紧紧抿着唇,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当她隔着自己的术法再次见到云潇的模样时,竟是狠狠咬牙,奋力将手里的长戟戳了过来! 云潇吓了一跳,好在这只是遥远的影像,并不能真的伤到她,手里的水流因为主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开始颤抖,好似烧开的沸水在她掌心持续不断地的跳动起来,凤九卿一手搭住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下来,另一只手默默接过水球放至眼前,在他灵力的作用下,水球逐渐趋于稳定,龙吟的脸庞也再次出现。 “你们是她的帮手吗?”龙吟瞪大了眼睛,目光久久凝视着凤九卿,似乎从两人相似的面容中察觉到了什么特殊的关系,凤九卿也猜不透她在说什么,迟疑着问道:“若寒怎么了?” “若寒……哦,我差点就忘了,凤姬本名凤若寒,你这么亲切的叫她名字,一定是关系极为亲密的人吧?”龙吟凝神静气想了一会,忽然低低笑起来,这笑声带着数不尽的苦楚和恨意,是在苦笑的同时用尽全力咬破了嘴唇,任凭血顺着嘴角滴落毫无知觉,“她怎么了?她是个疯子吧!我不过借助飞垣上的水源稍微暗查了一下冰河之源,没想到她竟然……” 龙吟按住胸脯,瞪大的眼睛里除了惊恐就只剩憎恨,凤九卿眼眸微闪,听到“冰河之源”四个字就立马察觉到了反常,疑惑的问道,“墟海据说是依附流岛而生,和各大水系相连也不足为奇,只是你们好好的为何要去冰河之源?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长老院的命令。”龙吟低头垂目,心中涌起淡淡的苦涩,“长老院最近不知怎么了,所下的命令和预测的结果总是相距甚远……” 凤九卿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长老院的命令?那不等于就是上天界鬼王的命令? 龙吟深吸一口气,喉间泛起一阵酸楚,忍不住重重咳起来,她本就一脸倦容,此时看着又身负重伤,极为憔悴狼狈,凤九卿瞥过她,淡淡说道:“冰河之源是我族的坟墓,当年她手刃全族之后,将同族的遗骸全数收敛于此,这种地方你们都有胆子进去探查,真的是胆大包天自寻死路。” 龙吟神色一僵,艰难的道:“长老院说凤骨遗骸残留着深厚的灵力,若是能取之利用,或许可以缓解墟海日渐干涸的情况,在夺回古尘找到澈皇之前,我只能如此。” “哦?”凤九卿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嘴角勾起不屑的笑,淡淡回道:“我倒是不清楚同族遗骸是不是有这等作用,但你们擅闯冰河之源惹她生气,是活该。” “你!”龙吟被他一句话气的再度咳嗽不止,心中激愤难平,强忍着胸中的剧痛,神情转瞬即变:“就算是我有错在先,她也不该大开杀戒,一路从冰河追到不谙江,还意外发现了墟海独有的回归之路,直接硬闯进来抓了我弟弟威胁长老院带她去找玄冥岛,长老院不答应,现在她还在墟海里见人就杀,说是要杀到最后一人,如果长老院还是不肯妥协,她甚至可以去其它的流岛继续血洗。” 凤九卿心中咯噔一下,玄冥岛!他也是前不久才从黄昏之海打听到这件事,怎么凤姬这么快就知道了? 玄冥岛之事牵扯到上天界鬼王沉轩,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会独自一人杀入墟海之中? “大开杀戒……”云潇默默重复了一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凤九卿无声叹息,手在衣袖中捏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感慨道,“你姐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自她浴火重生后,性格就一直很矛盾,既能出手拯救坠天之灾,又能放任异族自生自灭不管不问,她对你是例外,对别人才是常态,你可能不知道吧,不死鸟一开始就是被视作杀戮征战的象征,一定要作比喻的话,确实和曾经上天界的战神,帝仲大人有些类似。” 凤九卿顿了顿,瞥了一眼萧千夜,突然有些好笑,添油加醋的叹道:“所以我才说,你和那位大人其实很合适。” 云潇默默不语,三人疑惑之际,忽然听见高空传来一声古怪的鸟鸣,再抬头之际,黄昏的天空被染成刺目的火红色,一只不死鸟伸展着羽翼急促坠落,在靠近草丛之前体态瞬间缩小,凤九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神鸟化形出现的“人”,这就是灵凤族传说中的不死鸟?这就是令夜王求而不得的不死鸟? 为什么神鸟会忽然现身?这是夜王最想得到的东西,他却在戳手可得的时候,折返上天界? 怎么回事?凤九卿心中乱成一团,太多谜团无法解释,但见那个人彬彬有礼的走上前来,无视了自己和萧千夜,在云潇面前单膝跪地,恭敬的将手放在胸口,满眼都是敬仰和欣喜,脱口:“小殿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第三百七十章:飞渡 云潇在反反复复看了这个人几遍,确认自己是真的没有见过他之后,低声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您不记得我了?”来人反倒是比她还要意外的神情,他紧按着胸口急切的提醒,“皇鸟之间可以通过火种相互知晓,您再好好想一想……” 云潇按照他的说法闭上眼睛,但自她经历上次的小产之后,对这种火焰的感知力已经弱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隔了好一会,她还是尴尬的摆了摆手,又见对方脸上闪现出难以言表的失落,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主动说道:“看来澈皇所言都是真的,您是真的无法通过火种的力量和她联络,小殿下,我是飞渡,自初代溯皇起便在浮世屿担任辅翼之职,此番是奉命来此寻找您和长殿下。” “哦……哦。”云潇呆呆应了一声,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让她理不清头绪,只是听到“飞渡”这个名字,好像脑子里真的有印象,但更具体的东西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凤九卿暗暗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呆站着不动,飞渡这才注意到云潇身边的两人,他先是奇怪的看了看凤九卿,感觉这个人身上有着和自己相似又不尽相同的火焰气息,再想起澈皇曾经将火种赠与过外人,立即恍然大悟的挺直背脊认真的对他鞠了一躬,“这位先生就是澈皇口中曾以‘凤’为图腾信仰的灵凤族后裔吧?那先生与我也算半个同族,是在下失礼失敬了。” 凤九卿倒是没想到一只鸟会这么彬彬有礼,又见他友好的笑了笑,最后才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千夜。 “古尘!”这一眼让飞渡脸色大变,想也不想的脱口念出他手中黑金古刀的名字,顿时警惕神色本能的将云潇拦至身后,低喝道:“古尘怎么会在你手上?阁下又是什么人?” 萧千夜默默转动手中的古尘,本来这个人离奇出现就让他大为不解,这会反而是被他问的一时语塞,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了好一会,云潇连忙拉住飞渡解释道:“他不是坏人,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姐姐忽然闯进墟海,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飞渡仍是警惕的盯着萧千夜,说道:“澈皇已经近五千年没有主动传唤我了,此次实在是事态紧急不得以而为之,否则以澈皇的性子,多半还是会顺应天命吧……” 他莫名感叹了一会,忽然看见云潇手里轻轻握着的那个水球,立即就将准备说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他颤颤的抬起手指着水球,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墟海的东西吧,小殿下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云潇疑惑的将水球托到胸前,另一边的龙吟也是脸色大变,她们苦寻浮世屿多年未果,怎么这种节骨眼上,浮世屿自己派出了使者出来? 然后,两人默契的同时冷哼一声,异口同声质问对方:“你来做什么?” 云潇尴尬的咧咧嘴,上次在北岸城初遇龙吟之时,她就对浮世屿饱含敌意,一直说是澈皇强行将两境合二为一试图吞并原海,想到这里,云潇只得先拽回飞渡,示意两人不要这么快动气,又道:“浮世屿到底怎么了?” “哼。”飞渡仍是愤愤不平的瞪着水球里的龙吟,听见云潇发问才暂且将满心的疑问压下,回道,“原海自从失去龙神庇佑之后开始逐渐陷入冰封,为了不让溯皇好友的故土就此毁灭,澈皇动用自身火种之力强行将浮世屿和原海合并,但原海的冰封速度远超预计,无奈之下,澈皇只能长久的停留在两境交界的地带,一来继续保护浮世屿不受外界干扰,二来也能以火种缓解冰封,但是……” 飞渡眉头紧蹙,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但是澈皇在万年前和上天界战神一战过后留下创伤,此伤一直无法愈合,也让她日渐消弱,但为了维持两境安全,她还是一直独自隐忍着。” “她在保护原海?”龙吟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嘀咕道,“不可能!她如果真的那么好心,为何不肯将实情告知?我族之人数次奔赴浮世屿求见澈皇,她都不肯现身!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她为什么不出来?” “见你们?”飞渡不屑冷哼,眼里的愤怒也越来越无法抑制,“澈皇身处两境的交界处,冰火之力纵横交错极其危险,连我都已经五千年未见过她露面,更何况是外人?” 龙吟哑然无言,脸色变得煞白,身子微微轻颤,脑子更是乱作一团,为什么浮世屿之人说出来的话和自己这么多年坚信的事实完全相反?她到底该相信什么? “五千年没有现过身……那、那这次为什么?”云潇已经不顾上箭弩拔张的两人,飞渡赶紧接话道,“其实这几月以来,一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试图冲破两境的防御,澈皇以自身火焰顺着气息暗查,发现源头来自玄冥岛,但很快玄冥岛就被悄悄掩去了行迹,澈皇曾告诉我,这次的袭击力量非常特殊,极有可能来自上天界,不得已之下只能命我离开浮世屿,寻找失散在外的双子。” 上天界,在听到飞渡口中说出最为重要的这三个字之后,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按了一下额头,感觉体内另一个人也流露出诧异的情绪。 “我奉命前来此地,终于在一处雪原的冰河中发现了长殿下,但将澈皇所言告知之后,她却……”飞渡眼中透着疑虑和担心,放低声音,“她拒绝返回浮世屿的请求,只说会协助调查玄冥岛,我本想再劝一劝,不料竟有墟海之人趁虚而入,长殿下本就被我惊醒心情不悦,又逢墟海之人屡次进犯,一怒之下追了出去,我跟不上她的速度,只知道是在这附近消失的,于是就一直在此地等候,没想到会遇到您!” 说罢飞渡扭头凝视着龙吟,眉头微蹙,眼中寒光一闪,紧张的问道:“她是不是追着你进了墟海?你们不许伤她!” “啊?”龙吟瞪了他一眼,眼中冒火,骂道,“你别恶人先告状,看清楚现在是谁在伤害谁!她扣着我弟弟威胁长老院,多半人还在龙首殿内,我是巴不得你赶紧把那个疯子带走。” “闭嘴!竟然如此无礼,果然墟海之人只会恩将仇报了吗?”飞渡冷不丁被她一顿骂,也是火冒三丈一蹦而起,新仇旧账一起涌上心头,反驳道,“要是没有澈皇,原海撑不过百年就会彻底冰封,到时候各地墟海也会毁于一旦!你们已经在澈皇的庇佑下生存了万年,竟还如此不知好歹恶语相向!我现在就该回去禀报此事,也好让她离开危险的两境交界处,回浮世屿休养生息。” “你……”龙吟本就是性情中人,忽然被他这么义正言辞的指责了一番,仿佛真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半晌没有回话,云潇心中渐渐拨开云雾,生怕两人之间再起冲突,连忙托举着水球背过身不让她和飞渡继续争吵,又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龙姑娘可否将通往墟海的道路打开,我自会劝说姐姐放了你的族人。” “你也想进来?”龙吟立即回过神来手,凝视着她的眼睛似在犹豫,墟海本是一条有出无入的道路,只有王族血脉能自由往返,眼下还是头一次被外人闯入,这个女人可信吗?她会不会和凤姬一样翻脸不认人? 说到底这群家伙的原身是“不死鸟”,难道她真的要冒险去相信几只鸟的片面之词? 龙吟将信将疑,反而是萧千夜紧紧盯着云潇厉声制止:“墟海目的不明,你又不像凤姬一样能自保,你不能跟她进去,太危险。” “阁下是谁?”飞渡终于按捺不住又问了一次,一直紧张的盯着他手里的古尘——澈皇就是被龙骨遗骸古尘所伤,这东西应该在上天界手中,怎么好好的被一个陌生男人握在掌中? 萧千夜没有回话,隐隐感觉身体变得有些轻飘飘,好似什么东西强行苏醒,在他的身边慢慢凝聚成淡淡的光影,飞渡心中疑虑,也看不出来这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感觉内部汹涌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神力,迫使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敢有丝毫松懈。 萧千夜淡淡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这个连人形都无法再度凝聚的球,轻轻抬手托了一下,将光影小心的放到了自己肩膀上。 “大人醒了?”凤九卿倒是莫名松了口气,澈皇原本就是被帝仲所伤,他此时若是能现身,很多事情自然无需解释,只不过这幅惨淡的模样看着实在让人担心,甚至好像一阵微风就能将这团光晕彻底吹散。 “嗯。”帝仲发出轻轻的回应,仍是极其疲惫,淡淡回道,“澈皇身上之伤是与我当年一战所留,她也是唯一一个在我身上留下疤痕的对手……” 飞渡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东西,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心怦怦直跳,连呼吸都情不自禁的急促起来,萧千夜听帝仲这么说了,也是慢慢撩起左手的衣袖,露出手背上那个陈旧的伤口,飞渡眼眸一亮,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眼前看了又看,这才惊呼脱口:“果然是被火种灼伤,那你……你是当年上天界那位大人?” “我不是。”萧千夜蹙了蹙眉头一口否认,又指了指肩膀上那一坨光影,冷道,“这个才是。” “呃……”飞渡尴尬的吐了吐舌头,一时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复杂的关联。 云潇凑过来,看见飞渡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莫名之态,偷偷笑了笑,轻道:“先别发呆了,等找到姐姐,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解决玄冥岛的危机。” 帝仲沉吟了片刻,忽道:“要等我先去解决了巨溟湾封印地再说,奚辉已经两次现身催促了,如果再继续耽搁,我生怕他会起疑。” 飞渡和龙吟都是不解的望过来,只有其他三人默默点了点头,帝仲无奈的叹了口气,嘱咐道:“封印地你们也去不了,暂且去墟海入口处等着吧,我们会尽快回来。” “你小心啊。”云潇担心的握住萧千夜的手,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对谁说。 “只能如此了。”凤九卿拉住女儿的袖子,指了指巨溟湾更深处,低道,“大人既然醒了,应该就能凭借气息直接找到封印地所在,我们会在安全的地方等着,请放心。” “喂,我还没答应放你们进来,你们不要自作主张!”龙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反驳了一句,凤九卿咯咯一笑,漫不经心的从云潇手里接过水球,边走边道,“那就趁现在有空,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呗,再不济谈谈条件也是可以的,毕竟若寒还在里面,你们拿她没办法,不是吗?” “你……卑鄙!”龙吟气的全身一抖,但仔细一想,似乎又觉得这家伙说的有几分道理,只得悻悻止住怒火,翻着白眼瞪了他一眼。 第三百七十一章:初见成效 几人就此分道而驰,萧千夜独自沿着不谙江的支流继续深入巨溟湾,这一路草丛和沼泽混杂,但他一直心神不宁,几度踩入泥中居然浑然不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数烦躁的情绪在心头搅成一团,蔺青阳之事尚未解决,又意外获知太阳神殿下方镜像法阵的秘密,没等他来得及解决巨溟湾封印地,墟海和浮世屿又莫名现身,他是真的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分身乏术,整个人就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到底该从哪里下手。 上天界,现在他最怕听见的三个字就是上天界!为什么那群家伙被捧为神明,在他眼里却像个阴魂不散的鬼魂,什么棘手的破事都有他们牵扯其中! 这样的情绪只是稍稍涌起,萧千夜就听见耳边帝仲无奈的笑起来,他僵硬的扭过脸,直勾勾盯着肩上那一坨光晕,更是有些恼羞成怒,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毫不客气的骂道:“又是你的朋友?这次他们又想做什么好事?” “别急着生气,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帝仲无视了他言语中的不满,语气出人意料的严肃起来,萧千夜立即察觉到不对劲,顿时停下脚步认真听着,“之前回昆仑山,我在好友风冥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情,你的先祖……就是我养的那只穷奇,萧,他在很多年前已经死了,并且将自己的遗骸留在了一个连上天界都无法涉足的地方,终焉之境。” 萧千夜皱着眉头,当时帝仲和风冥之间的谈话他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后来帝仲不提,他就无法通过共存知晓,如今终于听他主动谈起,却让他心底如惊雷炸响,不安的预感瞬间涌上,帝仲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是主动放弃了生命,之所以选择将遗骸留在那里,是因为浮世屿的皇鸟每隔万年会去终焉之境祭奠,而皇鸟的火种……可以助我复生。” 两人半晌无语,都觉得似有千言又不知从何讲起,他看似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其实已经让萧千夜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情不自禁的将所有的线索关联在一起,帝仲轻叹着气,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是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神鸟,又名不死鸟,身负不熄不灭的火焰,但一般的神鸟并不能主动控制火种将其引出体内,因而想得到火种,只能依靠皇鸟,眼下拥有这种能力的人,也只有澈皇、凤姬和潇儿。” 帝仲无声长叹,似乎心存疑虑,自己也是微微怔了怔,浮世屿和墟海各执一词,但若是以他个人判断,飞渡的言辞显然更可信一些,于是又道:“听飞渡所言,澈皇的情况并不乐观,其实上天界在建立之初,上层极昼殿和下层永夜殿之间也是暗潮汹涌极其危险,后来蓬山引星辰之力,加上几位同修共同开拓出黄昏之海,将上下双层的距离拉远之后才稳住整体形态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如果飞渡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澈皇现在所处的位置会极大的消耗力量,一旦外力试图入侵,或许外围防御之术真的会被破坏。” “还有那个玄冥岛,那地方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上天界的所属领地,莫名失去踪影,肯定是被刻意隐藏起来了,既然沉轩会按时给墟海之人提供鬼王签,此事一定和他有所牵连。” “鬼王的目的……是火种?”萧千夜的眼皮莫名地跳了起来,惊恐的望着肩上的光晕,声音情不自禁的走了调,突然感觉脖子上微微一凉,许久才听帝仲低语,“嗯,澈皇被我所伤一直无法痊愈,又消耗自身火焰之力维持两境平衡,那她现在一定非常虚弱,至于沉轩的目的,我想他们多半是为了救我,浮世屿外围有皇鸟的守护之术,以至于上天界苦寻多年一无所获,然而自浮世屿和原海两境合一之后,墟海依然保留着与原海沟通的特殊方法,虽然现在墟海的人无法进入,但他们确实知道大概的方位,如果这一点被沉轩利用,那么上天界找到浮世屿的那天,应该不远了。”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脑子嗡嗡炸响,墟海的王族龙吟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能感知到方位,但被术法阻拦无法深入! “刚才飞渡出现在巨溟湾之时,奚辉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但他没有追过来,反而是折返了上天界……你觉得是为什么?”帝仲耐人寻味的沉默了一会,反问他,萧千夜一双眼睛紧紧瞪着他,强行让自己乱成麻的大脑冷静下来认真想了想,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明白了,“是鬼王让他回去的?鬼王不想他插手这件事,因为此事事关你的生死,所以夜王斟酌利弊之后,才会选择回去。” “嗯,多半如此。”帝仲对着他的目光,忧心忡忡,只觉得心乱如麻,仍有很多事情无法想通,于是说道:“尽快解决巨溟湾封印一事,然后赶紧去和潇儿会和,我想他们顾忌我的感受应该不会直接对潇儿下手,但是澈皇和凤姬……我也不敢保证。” 事已至此,萧千夜只能沉下心先解决眼前的麻烦,继续往巨溟湾深处踏入,草丛的风向忽然变得奇怪起来,好似一圈水流成环绕状,一直走到支流的尽头处,萧千夜弯腰拨开脚边茂密的草,果然发现地面出现一个幽深的黑洞,不断有严寒之气从下方幽幽溢出,顿时感受到血脉里熟悉的冲动,他立即就意识到这里就是当年四角封印地之一。 要进入这里,必须要有相同的血脉,而且不能被其它的力量干扰。 萧千夜担忧的看了一眼肩上的光晕,帝仲是无魂之身,跟着他一起深入封印地确实不会受到影响,但他的力量会迫使下方的力量本能的反抗,因而在东冥奉天泉眼之时,是帝仲强行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到最低,才让他得以走入其中,然而现在的他根本无法以神裂之术化形离开自己的身体,这会让本就危机重重的封印地雪上加霜。 “小心呐。”帝仲显然知道危险,但他只能轻声提醒,萧千夜点点头,古尘的刀尖对准幽深的洞口缓缓刺入,这个下方应该是空洞一片,古尘却清晰的传来了剧烈颤抖,好似迎着狂风,逼着他双手持刀不敢有丝毫分心,洞口在血脉的相互作用下开始向四周裂出巨大的缝隙,更加阴冷的风平地而起,周围的草丛蓦然沾染上一层雪白的冰晶,不出片刻这一带竟然被寒冰覆盖!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紧握着古尘的双手也在同时发生变化,毛发自皮肤疯狂蹿出,尖锐的利爪再度出现,他用力蹙了一下眉,显然并不喜欢自己这幅凶兽之姿,但为了能进入封印之地,只得强行逼着自己生出骨翼和犄角,两股强悍的力量在暗中较劲,终是土地轰然炸裂,顿时被困千年的亡灵倾巢而出,嘶吼狂笑着四处奔逃。 帝仲静静的看着这群死灵,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有心无力。 萧千夜收回古尘,顺势跳入其中,感觉整个身体宛如在虚空中漂流,不知坠落了多久之后,视线的尽头处果然出现了熟悉的蓝色水路,依然是像钻石一样夺目璀璨,吸引着他往更深处的血色湖泊靠近,萧千夜调整着脚步安稳踩在水流之上,耳边依然是那声熟悉的叹息,但这一次,对方仍是没有丝毫阻拦,反而是以自身之力牵动水流的速度,很快就将他带至封印地。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湖泊中另一半的骨翼,感觉自己的后背传来锥心的剧痛。 “快……击碎骨翼。”恍惚之中,舒少白的声音自血泊中焦急的传来,他虽受缚于阵眼深处无法挣脱,但依然能感知到上方土地发生的惊变,他知道凤姬已经进入墟海追查玄冥岛一事,既感觉事出反常必有阴谋,又无法为她分担任何困难,此时见到萧千夜再度前来破坏封印之地,他非但没有任何恐慌反而是露出一种迫切,甚至主动催促他尽快动手。 萧千夜也心有所感,这个人的心中真的只有凤姬一人吧,他苦苦守护着飞垣这么多年,却在察觉到她有危险的这一刻,宁可放弃这些年的坚持,也要护她周全。 想到这里,萧千夜不再犹豫,古尘击出锋利的刀气直接将血泊中的骨翼粉碎,只听更深的地方涌出耸人听闻的破碎声,好似广厦将倾整个空间开始剧烈收缩,舒少白全然不顾封印地被破坏之后会有无数亡灵窜逃,声音也微微有些轻颤,更加急切的说道:“你快走,我会帮你延缓碎裂的速度,求求你找到若寒……帮帮她。” “好。”萧千夜的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即抽身而退,血色湖泊沸腾之后,是和东冥奉天泉眼如出一辙的景象,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一次舒少白主动出手帮他拦住了张牙舞爪的恶灵,地底的寒气迅速逼近,所到之处转瞬之间就被彻底冰封,萧千夜沿路折返,蓝色的水流在脚下推波助澜,顷刻之间就将他重新送回地面! 没等他站稳脚步缓一口气,碎裂带动的大地震如期而至,他将古尘插入土地中,情急之下竟然催动身上仅有的上天界之力强行护住巨溟湾! 帝仲暗暗心惊,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却是微微欣慰缓缓笑起,他虽然还不能很好的运用这股力量,但也不再是从前那样一无所知,他真的在自己不经意之间,一点点成长起来。 落日沙漠黄沙涌动,此起彼伏的沙像海潮一样掀起百米之高,宛如一道厚实的城墙不断前进推移,眼见着就要砸入城中,而受之影响,蛰伏的魔物狂欢一样倾巢而出,它们在高空漫无目的的急速飞舞,一双双幽暗狡黠的眼睛也在伺机而动。 就在此时,夜幕里忽然折射出明媚的金线,好似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将城市护在其中,在持续整整一夜的剧烈地震之后,不谙江被大漠吞噬再无踪影,连同大小绿洲也消失在版图之上,唯有阳川的六大城市依然屹立不倒,在金线的庇护下,只是整体往下方沉陷了数米,惊慌失措的人群迷茫的拥挤在街道上,金乌鸟在城中盘旋有条不紊的维持秩序,连同附近的朱厌也终于出动。 “真的有用!那东西真的有用……”萧千夜又惊又喜,双瞳在夜色中闪烁着灼灼的光华,全然没有察觉这一刻自己眼底忍不住泛起的细细泪光,这种金线无疑就是当时出现在天征府外围的古怪术法,是利用上天界遗留的十殿阎王残阵,加上日冕之剑的力量凝聚而成,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拖延,明溪是真的找到了力挽狂澜的方法! 虽然这一次只是保住了城市,如果自己能再争取一点时间,是不是就能连同周围荒地和村落一起保护好了? 萧千夜刚一迟疑,只听肩头的光晕轻咳了一声,提醒:“地震开始减轻了,剩下的死灵让军阁之人处理吧,快去找潇儿,我们得尽快进入墟海一探究竟。” “嗯。”他用力点头,就算心中有无数担忧也只得狠了狠心暂且放下,马不停蹄的往巨溟湾另一端赶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弃乡道 大小的地震持续了一整夜,阳川的天空密布着耀眼的金线,好似一张精密的巨网,又汹涌着如太阳般温热的灵力。 另一边,再次经历碎裂之灾的几人的神情也不尽相同,云潇担心的等着萧千夜,凤九卿和飞渡则是早就见惯了流岛的诞生和毁灭,只是目光被天上的金线吸引,久久没有说话。 巨溟湾出乎意料的避开了大漠黄沙的吞噬,即使在不谙江一夜消失之后,那条蜿蜒的支流反而是奇迹般的依然有水源不断流出,凤九卿好奇的看着脚边略显浑浊的小河,发现水流的动向在不经意间已经形成逆流,这股涓涓不断的水是从地底深处缓慢流出。 他咦了一声,将手掌整个浸入水中,忽见水球里的龙吟急的蹦了起来,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惶恐的喝道:“这是墟海之水逆流进入了飞垣!墟海自己都快要干涸了,绝对不能再将宝贵的水浪费给你们!” “喂,你这话说的就有点自私了哦。”凤九卿情不自禁的蹙眉,甩了甩手上的水不快的道,“墟海一直以来就是依附流岛而活,和境内的几条大型水系暗中相连无非也就是为了偷偷索取资源,如今不谙江受到碎裂影响暂且被吞没掩埋,那可是整个阳川唯一的水源,一旦失去是要闹出人命的,如果墟海之水能逆流而出,不是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龙吟脸颊一红,显然是被凤九卿一番指责戳到了痛处,但再一想故土现在的处境,还是固执的仰首挺胸反驳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现在自保都难,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管你们死活,你要是能赶紧帮我解决了原海冰封的危机,或许、或许我还能腾出手互利互助,对不对?” 凤九卿竟然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慢慢嘲讽了一句:“你倒是会算账,原海冰封是因为龙神死后后继无人,我就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啊。” 飞渡在旁边冷眼听着两人的对话,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哼哼,添油加醋的说道:“我就说了这伙人是忘恩负义之辈,枉费澈皇这么多年苦心守护,不仅没有丝毫感激之心,还屡次对长殿下动手……” 龙吟翻了一下白眼,眼见着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云潇连忙拦在飞渡面前,才想把话岔开的时候,不远处的草丛传来轻微的走动声,萧千夜从封印之地折返,顺着沿路留下的灵术很快就找了过来。 云潇担心的迎过来,惊讶的将他上下看了几遍,发现这一次他衣着完整无损,看着也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飞渡见小殿下这幅紧张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暗搓搓的瞥了瞥两人,小心的拽着云潇的袖子将她拉了回来,半晌才有些尴尬的说道:“他、他他他是个外人,您不必对他太过上心,免得将来……” 飞渡张了张嘴,反倒自己脸庞绯红,神鸟一族的血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真要对小殿下将话言明,又是有些不好意思。 凤九卿偷笑了一下,也没直言,指着逆流而出的水问道:“这个下方应该就是墟海独有的通道吧?你既然是王族血统,理应可以自由往返,可否将其打开,毕竟……凤姬还扣着你弟弟呢,是不?” 龙吟是讨厌死这个家伙了,他的每句话都故意在她伤口上撒盐,偏偏自己还每次都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凤九卿是笑的不怀好意,龙吟阴沉这一张脸,冷哼道:“墟海往外界共有七条通道,名为‘弃乡道’,四海各持一道,剩下的三道在五帝湖、洛河和不谙江深处,反正这里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族人为求生存主动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但因墟海特性有出无入,只要离开就视为抛弃故乡,所以才被称为弃乡道。” 她眼眸中的带着一种坚忍和不甘,用力咬住嘴唇,隔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五帝湖灵力充沛,本是离开的最佳通路,不过上次经历碎裂之灾后已经完全毁灭,不谙江这条弃乡道水势缓慢,但容易遭受大漠中魔物的骚扰,你们要是不害怕中途沦为魔物的盘中餐,我现在就将通道打开,放你们进入墟海。” “谁是谁的盘中餐还不好说呢。”凤九卿无所谓的摆摆手,忽然好奇的询问道,“飞垣四大境都有贯穿其中的大型水系,五帝湖位于东冥,不谙江则横穿阳川,洛河更是自羽都起源流经帝都城,但为何你们的弃乡道只有这三条,伽罗境内的冰河不可以吗?” “我族天性柔弱,耐不住冰河的低温,而且……”龙吟轻咳了一下,嘴角很明显跟着抽搐了一瞬,压低声音不甘的低道,“而且整条冰河都有那疯子的气息,比魔物更加凶险。” “呵……果然如此。”凤九卿觉得好笑,他在白教担任教主的时候就发现那条冰河灵力罕见,除去冰河之源堆积的累累白骨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无疑还是凤姬常年在那里沉睡休息,就算她看起来极为虚弱,但身负的力量仍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确实足以用一己之力影响整个冰河。 龙吟显然是不想和凤九卿再废话一句,她隔着遥远的距离,额心缓缓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海浪印记,口中念念有词,果然伴随着她的细细喃语,逆流的水似乎有了些许变化,连色泽也一起透出类似的蓝色,像冰凉的触手缠住几人的脚踝,龙吟深吸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放外人进入墟海,是福是祸她也无法预料,只能放手一搏,否则弟弟和族人,真的会被那个疯子杀了吧! 脚下的土地莫名松软,几人只感觉身体一坠,耳边出现轰隆隆的瀑布声,再定睛的时候,已经身处一条古怪的甬道内。 甬道里全是水,微弱的光从周围的石壁里渗出,但呼吸完全不受影响,龙吟面色中有一丝惨淡的悲凉,低声说道:“离开墟海之后很快就会丧失水中生活的能力,所以弃乡道是一条可以在水中呼吸的特殊甬道,呵,你们是不是觉得非常可笑,明明是个走了就回不来的地方,还在担心万一有朝一日族人回来了,无法适应水中的呼吸。” 她冷哼一声,随即催动灵力将逆流而出的水强行收回,这是墟海仅剩不多的水源,就算被人称作自私自利,她也不能将其浪费给外人! 萧千夜本想牵住云潇,飞渡却在察觉他动作的一瞬间故意往两人中间挤过去,笑嘻嘻的道:“澈皇既然命我来寻找两位殿下,您的安危我自当负责到底,小殿下还请跟好属下,不要走丢了。” “我不要跟着你。”云潇闷闷不乐的推开他,努力往萧千夜身边紧紧挨过去,主动伸手拉住他,又气鼓鼓的瞪了一眼尴尬的飞渡,“你奇奇怪怪的,还是由你断后吧。” 飞渡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凤九卿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提醒:“你看不出来你们家小殿下和那家伙是什么关系吗?怎么这么不识趣,被她嫌弃了吧。” “那不行的!”飞渡顿时抬高语气,又见云潇紧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连忙若无其事的摆摆手,几人一前一后沿着弃乡道慢慢摸索,飞渡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前方,脑中还在快速思考着两人的关系,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悄拽了凤九卿一把,故意放缓了脚步问道:“你和我也算是半个同族,族内的血契你该清楚的吧?别总在这傻看着,想想办法先拆、拆散……” 飞渡欲言又止,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有点缺德,凤九卿早就是心如明镜,暗暗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是没办法了,谁让她是我女儿呢,你要是有办法带她回浮世屿,或许让澈皇亲自劝劝还能顶用。” “女儿?!”飞渡惊得双瞳瞪大,凤九卿奇怪的问道,“难道你来之前澈皇都没告诉你潇儿是个混血吗?” “呃……说是说了的,但也没说的很具体。”飞渡眉头紧皱,万万没想到身边这半个同族竟然就是小殿下名义上的“父亲”!皇鸟的火种无需孕育会顺应天命自然诞生,但由于当年澈皇一时兴起将双子的火种一同赠与了外族,这才导致事情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了过去,澈皇确实言明双子之一的幼子是混血之身,想要恢复皇鸟原身,则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 “你们的长殿下也是我女儿哦。”凤九卿乐呵呵的补充了一句,果然看见飞渡脸上一瞬间扬起的错愕,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偷偷笑道,“不过凤姬的母亲是我的同族,潇儿的母亲则是普通人类。” “你、你就是当年和夜王联手,害的箴岛提前坠天的那个人……”飞渡无言以对,绕了一圈,原来这家伙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咦,这件事也是澈皇告诉你的嘛?”凤九卿有些好奇,飞渡的眉头却皱得更紧,当时听澈皇提起双子情况,他只觉得那么多事情都像是天方夜谭,长殿下第一次能以火种和澈皇心意相通就是在浴火重生之后,但她很快就主动切断了这种特殊的关联,神鸟一族本来又是顺其自然的种族,既然长殿下无意回归,澈皇也没有勉强,在那之后又过去好多年,双子一直杳无音信,澈皇也长久的留在两境交界处,直到这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澈皇才破例召见了他,并要求将双子带回浮世屿。 飞渡悚然一惊,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带回双子,莫非是澈皇感觉到大限将至,哪怕逆天改命,也无论如何要将继承之人强制带回去? 凤九卿见他发着呆,轻轻晃了他一把,神秘兮兮的说道:“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上天界的战神帝仲大人对你们的小殿下动了心,所以呀,你还是不要费心拆散他们了,或许是一桩美事也说不定呢?” 飞渡沉默着,半晌之后缓缓道:“谁都不行,上天界也一样,小殿下若有机会恢复皇鸟原身,她可以喜欢我族任何一人,但外族之人无论是谁,哪怕是战神也不行……” 话音未落,云潇在前方挥了挥手,打断两人谈话,催促道:“你们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快点跟上来,水流开始变急了,小心遇到魔物偷袭。” 两人心照不宣的停止了谈话,赶紧大步跟了上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幽灵泽 过了幽暗的甬道,一片水泽地在眼前铺开,视线也跟着豁然开朗,有窜动的水虺警惕的盯着他们,立马联想起仓鲛鳞片中那种水魔蛇,萧千夜手中古尘一动,眼见着就是一道锋利的刀气劈落,惊得水泽地里的水虺惊慌失措四散逃开,龙吟在水球术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动作,半天才终于缓过神来破口大骂道:“你发什么疯!人家招你惹你了?幽灵泽本来就是水虺的栖息地,你不要伤害他们!” 萧千夜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再看面前的幽灵泽,有诡异的荧光自沼泽地里慢慢悠悠的飘起来,不过一会就将原本漆黑一片的空地点缀出匪夷所思的绿光,水虺被他一刀惊吓,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尾部紧紧交融,正在将身体逐渐融合,萧千夜凛然神色,想起碧落海上自己曾和这种东西交过一次手,当它们将数量融合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可以脱胎换骨变成类似蛟的形态。 “你惹怒它们了!”龙吟叹了口气,虽是墟海王族,但隔着遥远的距离也无法命令水虺的行动,只得焦急的催促道,“往幽灵泽的南面一直走,穿过海森林,我就在龙脊山附近等你们。” 不等她说完,水虺已经化蛟,幽灵泽此刻好似真的有无数幽灵在暗中伺机而动,就连不知道哪里飘过来的水母也奇怪的停留在半空中,萧千夜本就不想耽误时间,再看眼前一群古怪的东西,下手也根本不留情面,眼见着古尘的刀光所到之处掀起沼泽地里稀薄的泥水,似乎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从下方持续不断的汹涌而出。 凤九卿一直凝神盯着脚下,这股熟悉的血腥味似乎和他们初到巨溟湾之时闻到的那种味道有些类似,想到这里,他忽然摆摆手示意萧千夜停下,然后俯身将手探入泥中,一阵小心的摸索之后,凤九卿神色一沉,眼眸赫然亮起严厉的锋芒,稍稍用力将沼泽地下方的尸体整个拖出,几人同时凑过来,果然这人也是长着一条尾巴,眼角细长,皮肤泛出淡淡的蓝光。 “这些是什么人?”凤九卿转头望向龙吟,见她紧咬着嘴唇眼里似乎要喷出怒火,半晌才恨恨低语,“是弃乡道的守卫战士,负责护送族人安全离开,这次被凤姬意外闯入,一定是她干的!” “不是她。”凤九卿想也没想直接否认,认真的说道,“我不是为她狡辩,我曾亲眼见她手刃全族,她手上那柄长剑,被誉为三圣剑之一的‘流火’,原身就是她体内那只不死鸟,又名炽天凤凰,如果是被流火剑直接斩杀,那根本就不可能留下完整的尸体,能像灵凤族那样剩下点骨头,都已经是她手下留情了,我想以若寒的脾气,如果真的是她干的,那肯定是烧的尸骨无存。” “不是她?”龙吟不可置信的看着族人的尸体,怒气上冲根本无法理智思考,继续紧握拳头,冷冷道,“墟海没有外人闯进来过,不是她还能有谁?” 凤九卿一脸淡漠,撕开尸体的胸膛徒手在内脏里面翻动起来,飞渡被他这么突然的动作恶心的喉间一酸,立即别过脸,顺手还拉了一把云潇,不让她再看。 萧千夜捂着鼻子靠过去,不知为何从凤九卿这么流畅的下手动作里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大哥萧奕白,凤九卿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些意外这个人的神情会如此冷定,他小心的检查着五脏六腑,又轻轻的敲了敲骨头,最后才抖了抖满手的血污对着水球术里一脸惨白的龙吟解释道:“没有内伤,没有外伤,没有中毒,他是怎么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的呢?” 龙吟将信将疑的抿着嘴,凤九卿皱着眉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特殊的术法,但他还是不露声色的摇摇头,说道:“再往前方走走看,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沿着幽灵泽继续向南前行,由于惊动了水虺,时不时就会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冒出来偷袭,龙吟闷闷不乐的说道:“幽灵泽地处墟海的最边缘,很早以前还是水草茂密的湿地,像水虺这些喜欢扎堆生活的小东西就爱住在那里,后来伴随着墟海日渐干涸,湿地慢慢退化变成沼泽,水虺的性子也变得狂躁不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像现在这样无脑的进攻敌人,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很快沼泽地也要彻底消失了。” 萧千夜眼眸一沉,情不自禁的回道:“我在碧落海见过水虺,它们附着在海魔仓鲛的鳞片里,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东西。” “那是被仓鲛的魔气侵蚀了,墟海的居民都是善良的。”龙吟义正言辞的指正他的说辞,但一看就是心中没底,语气也慢慢低了下去,更像是在为自己的故土狡辩,“那种不叫水虺,叫、叫水魔蛇!” “强词夺理。”萧千夜毫不留情的反驳,果然龙吟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她从第一次和这家伙交手就发现对方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怎么着面对一个女人他也不该总是这般不留情面吧? 龙吟越想越气,反而是凤九卿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长长叹道:“王女大人是不是从来没被人呛过话?那你可得小心,别被这家伙气死才好。” “哼。”龙吟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但转念想起弟弟小橼身上的伤,此时又不得不低声下气的主动示好,萧千夜见她一脸不情不愿的模样,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说凤姬扣了你弟弟,是上次藏在云层中暗中相助你的那个人,还是冒冒失失独自去海边偷袭我的那个小孩子?他尾巴上的伤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你……你还、还记得呀。”龙吟脑门一热,差一点就破口大骂,又立即反应过来强行改变了说辞,尴尬的咧咧嘴,“阿琛和我一起将幸存的族人藏了起来,现在也还在那里守着,小橼被你所伤后一直在龙首殿疗养,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这么轻易的落入凤姬之手,还被她拿来威胁长老院,哼,趁人之危算什么正人君子……” 凤九卿无奈的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偷偷探查冰河之源在前,现在反过来责备她的不是了。” “呃……”龙吟瞪了他一眼,萧千夜显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想太多,而是继续问道:“上次你说让我去原海深处帮忙取一片龙鳞,还说龙鳞可以愈合龙骨遗骸的创伤,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龙吟顿时就想起上次和他谈的条件,立即挺直背脊生怕他现在反悔,萧千夜迟疑的顿下脚步,在原地站着想了好一会,面露不解,忽然扭头对飞渡问道,“既然浮世屿和原海已经两境合一,澈皇为何不能进入原海深处取龙鳞治伤?” 飞渡依然是警惕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水球里面颊飞速通红的龙吟,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隐情,冷哼道:“不是不想进去,而是根本就进不去,原海最深处名为‘葬龙渊’,如果不是因为龙神出了意外葬身于终焉之境,那么它会在大寿到来之际独自沉入其中,所以那里才会有残存的龙鳞,可惜那地方凶险,连澈皇都无能为力。” 萧千夜飞速扭头瞪了一眼心虚的龙吟,骂道:“你又骗我?” 龙吟倒吸一口寒气,赶紧赔笑解释道:“我没骗你,龙鳞确实是可以愈合龙骨之伤,只是……只是葬龙渊只有龙神可以进入,但古尘认你为主,我猜也许、可能、应、应该有办法吧?” 她的每个字都逐渐放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到底在嘀咕些什么,萧千夜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不仅想利用他找到浮世屿,还要利用他进入葬龙渊取出龙鳞!说的冠冕堂皇,完全都是为了自己! “你生气了?”龙吟暗暗瞥了一眼对方阴云密布的脸庞,脑筋一转,立马指着云潇狡辩道,“反正也没有什么区别嘛,你不是也得去浮世屿才能救她吗?帮我取一片龙鳞,既可以让澈皇的伤痊愈,还能顺带救一救小橼,你又不亏,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 几人面面相觑,被对方一通歪理说的哑口无言,好久才见萧千夜拉了一把飞渡,没好气的回道:“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就能找到浮世屿了,就算取到龙鳞也没必要分给你,你好自为之吧。” “喂!喂!”龙吟怔了一下,吓的往前凑近一步,好像整个人都要飞出水球术,赶紧逼着自己强笑道:“小橼是被你打伤的哎,你难道不该救救他吗?” 萧千夜想起那一晚被偷袭的情景,更是怒从心起,骂道:“你搞清楚,是他先偷袭的我。” 龙吟绝望的看着他,旁系的蛟龙族既无法进入现在两境合一的原海,更没有办法从葬龙渊取到救命的龙鳞,如果这家伙真的撂手不管,小橼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龙吟心一横,也不顾上自己身为王女的颜面,对着他深深的鞠躬,双手合十大声哀求道:“求你了!” 萧千夜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半晌都没缓过神,这家伙不久前还对着自己趾高气扬的骂骂咧咧,怎么这会像变了个人一样这么谦卑有礼了? 凤九卿扭过头,憋不住终于笑出了声,这个墟海的王女能屈能伸,倒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云潇从背后绕过来,学着龙吟的模样对着萧千夜也鞠了个躬,然后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低低说道:“求你了。” 萧千夜的脸从一片铁青慢慢转白,然后在顷刻之间变得通红。 云潇笑呵呵的扑到他怀里,萧千夜下意识的搂住怀里的人,心中忽然有一阵感慨。 他能拒绝任何人,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凤九卿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默默不语,飞渡则是眉头紧蹙,脑子里反反复复跳出三个大字——完蛋了。 澈皇最担心的事情莫过于双子爱上外族人,这会违背血契的束缚导致火种熄灭,一旦皇鸟之焰彻底消失,浮世屿就将面临和原海一样的险境! 龙吟尴尬的看着对面,暗地里吞了口沫还翻了个白眼,面上有些发热,总觉得心底有种莫名其妙的嫉妒,怎么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从另一个女人身上说出来差距这么大?这种古怪的差异感、失落感是怎么回事?自己好歹也是一族的王女,长相也算是倾国倾城,不至于被比的这么一文不值吧? 第三百七十四章:海森林 幽灵泽一路往南,水的颜色开始慢慢发生变化,是幽幽的蓝色里隐隐弥散着一缕紫,墟海虽是依附流岛生存,但外界的阳光竟也毫无阻拦的穿透进来,眼见着不远处的海森林在清晨稀薄的日光下波光粼粼,耳边却不合时宜的传来了窸窣的声响,几人不约而同的屏气凝神,忽见一群水母奇怪的环绕成一圈,围着前方海中巨树一直打转,那样子就好像是醉汉在狂欢,分外诡异。 “这里的水母是喝多了吗?”飞渡心直口快的抬手指过去,自言自语的道,“从进来至今就只看见了水虺和水母,估计连最基本的化形都还没有学会呢。” “人都走完了,只剩水母了吧。”凤九卿感慨着直叹息,墟海的情况日益严重,趁早离开自求多福倒也是个理智的选择。 只可惜呀,这里的墟海是依附飞垣而生,而飞垣恰恰又是一个歧视异族之地,恐怕那群人背井离乡之后,生活也未必会好到哪里去吧? 海水开始慢慢浸过脚背,凤九卿主动上前一步,翻掌变化出一个透明的泡泡,萧千夜蹙眉尴尬的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东西,下意识的脱口:“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你也会?” “也?”凤九卿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变出来的海泡泡,笑道:“你说这个东西?这只是很普通的术法而已,不过要让它在海中自由前行而不被破坏,则需要一点点灵力加持,你刚才说‘也’,莫非以前就见过?” 萧千夜满脑子都是大哥那张笑吟吟的脸,竟觉得那家伙和凤九卿有着古怪的神似,又闭了闭眼嘀咕道:“之前进入碧落海探查海魔仓鲛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海泡泡潜入了海底深处,之后还被水虺袭击,好在有大哥帮忙,不然那时候恐怕就要葬身海底成为海魔的盘中餐了。” “哦……”凤九卿面不改色,心底咯噔一下,海泡泡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术法,但是能在仓鲛水虺的袭击下全身而退也是有些困难的吧? 他的那位兄长身上也暗藏着属于上天界战神之力,而且曾经看过泣雪高原上的雪碑留书,如果不是现在被夜咒束缚住,也一定是个非常棘手的人物。 想到这些,凤九卿只是摇头笑了笑,夜王会挑他下手,除了是为了限制萧千夜,无疑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几人一同踏入海泡泡中继续往海森林深处飘去,萧千夜警惕的观察四周环境,这里的古树非常高大,低头望不到根,抬头也望不到冠,本就稀疏的阳光被彻底遮掩,视线也跟着一起陷入黑暗,只有水母成群结队的从树林中间飘过,留下一串长长的光晕。 越往深处,水流反而越平稳,四周死寂一片,是真的除了水母没有任何生物。 “真冷清啊。”凤九卿默默开口,自言自语,“我曾跟过几趟海市的航行,飞垣的四海虽然危险,但其实热闹的很,反倒是这里,死气沉沉让人不安。” 这种时候提起海市,萧千夜脸色难免有些难看,凤九卿识趣的闭了嘴,不知又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起来,才适应了黑暗的几人同时抬手遮了一下,惊讶的发现古树的一半突兀的出现在海平面以上,他们甚至可以从海泡泡中离开,借着灵术行走在海面上。 “喂,怎么回事?”萧千夜心中迟疑,豁然扭头问了一句,龙吟是一直以水球术指引着方向,只是看起来仍是闷闷不乐,这会听见他发问,立即慌忙回过神来紧张的四下看了看,然后才悻悻解释道:“我不是说了墟海一直在持续干涸嘛,海森林受其影响,从中段开始水位不断下降,本来生长在海中的树也因此慢慢露出来,你们继续往南边走,要不了多久就没有水了。”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几人互换了神色,皆是沉默不语。 海水枯竭,这是何等的灭顶之灾?而墟海之人竟然已经习惯了吗? 继续走在海面上,气温也莫名变得燥热,海平面真的是越来越低,古树的全貌慢慢展现在眼前,庞大的根系牢牢的扎入地底,但树干已经出现巨大的裂缝,萧千夜抬手摸了一下,树皮发出咔咔的声响,沿着他手指的地方一路往上方开裂,几人顺着裂缝仰头往上看去,这里的古树早就不再长出叶片,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像擎天之柱,望不到顶端是什么情况。 飞渡抿着嘴唇,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低低说道:“澈皇耗费万年时间守护原海,可各地墟海的情况还是如此恶劣了吗?” 龙吟听他这话,本就将信将疑,立即回应道:“很早以前就这样了,失去龙神庇佑之后的那一千年格外严重,后来情况慢慢稳定,虽然一直不见好转,但也能从依附的流岛身上汲取资源勉强生存,可惜好景不长,墟海自三千年前开始再度恶化,无奈之下族人只能推选出六支德高望重的蛟龙族成立长老院,并且开始寻找解救原海的方法……” “找到了吗?”飞渡好奇的接话,毕竟澈皇以火种之力都无法完全阻止冰封的进度,如果真的有其它方法,澈皇岂不是也能从两境交界处安然脱身,返回浮世屿安心养伤? 龙吟的眼珠咕噜一转,脸色立即就变得难看起来,显然是被飞渡一句话问的心情低落,闷闷不乐的说道:“墟海分散于各地,为了方便联络,长老院每隔一百年会派出使者前往玄冥岛交换情报,但是至今也没有找到真正可行可信的方法,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墟海……墟海就真的要毁灭了。” “玄冥岛!”几人异口同声的望过来,龙吟惊了一下,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紧闭嘴巴僵硬的背过身去。 “喂,你把话说清楚!”飞渡见她一副死不松口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就穿过这个水球找到这家伙,骂道,“上次澈皇说过,袭击浮世屿的不明力量正是由玄冥岛而来,真的是你们那个长老院干的?太过分了!你们知不知道一旦外围空间结界之术被破坏,浮世屿和原海就会暴露位置,莫非你们也想和万千流岛一样成为上天界的附属品?” 萧千夜顿时感到脑中一个声音无奈叹了口气,也是不动声色继续听了下去。 凤九卿拦住暴跳如雷的飞渡,主动劝道:“龙姑娘这一支也是蛟龙族,可是长老院一员?” 龙吟脸色一白,艰难的转过脸:小声嘀咕:“我不是,我和大多数墟海族人一样,只是听从长老院的安排而已。” “那就好。”凤九卿松了口气,龙吟不快的瞪了一眼,显然进不了长老院在她看来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凤九卿摆摆手,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可以自由出入上天界,前不久恰好在中层黄昏之海的一条玄蛇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自然对玄冥岛也略有耳闻,据说那地方有一处黑水湖泊,是蛟龙修炼的绝佳场所,所以墟海之人将聚首的地点选在那里,其实也是合情合理,但龙姑娘知不知道,玄冥岛一早就是上天界的领域,只不过太过荒无人烟,上天界几乎不管不问罢了。” 凤九卿看了一眼萧千夜,似乎在等待另一个人回应,果然帝仲叹了口气,低声开口:“确实如此。” 凤九卿点点头,看着一脸疑惑的龙吟继续说道:“据说上天界的鬼王对原海冰封一事也极有兴趣,但因此事毫无线索,只能每隔百年赐予一支鬼王签送至玄冥岛,让长老院根据签象自行判断该做什么,这个习惯也依然保持至今,龙姑娘前不久忽然现身北岸城试图夺取古尘,是否也是得到了长老院的命令?” 龙吟的脑子乱成一团,好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又一时想不明白。 当时长老院给她的命令是一边牵制凤姬,一边夺取古尘,按照推算,至少有一方能够达成目的,然而长老院这次出乎意料的失误了,虽然事后长老院指责是他们实力太弱导致失败,但她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无论是凤姬还是萧千夜,实力都远在他们姐弟之上,长老院怎么可能做出这么离谱的推论,觉得他们能成功? 然后就是前不久的最新命令,让她前去冰河之源调查灵凤遗骨,墟海之人的体质惧寒,她单单是成功沿着冰河潜入就已经非常吃力,竟然还在那里正巧和凤姬撞见!这才导致她大发雷霆追着自己从不谙江内的弃乡道杀入了墟海,造成了如今的恶果。 自三千年前长老院成立至今,所下达的命令其实并不多,好像确实如那家伙所言,是每隔百年才会传达一次,但这次的时间间隔只有几个月,而且都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龙吟的额上冷汗直冒,在慢慢理清楚头绪之后心中荡起一个恐怖的念头——鬼王签?是鬼王签给了错误的信息,而鬼王签的拥有者,恰好就是上天界的鬼王! 第三百七十五章:龙脊山 龙吟神色古怪的抬了一下眼皮,还是无法相信这几个片面之词的外族人,不等她找借口想将此事暂时忽悠过去的时候,身旁高大的玉璧晃了一下,眼见着对面慢慢浮现出熟悉的身影,龙吟来不及多考虑直接中断了水球术,再等她惊魂未定的站到玉璧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已经面露不快。 “大、大长老,您怎么亲自现身了?”龙吟赶紧镇定情绪,不敢将片刻前的疑惑表露分毫,玉璧对面的人竟然会是大长老?为了救小橼,难道一贯傲气的长老院也肯放下身段对凤姬的要求妥协? 大长老身后是一片漆黑的水潭,能吸进所有的光晕,隐约能看见更远的地方还有几个模糊的影子。 龙吟紧张的深吸一口气,那里确实是她幼年时期见过的玄冥岛!即使同为蛟龙族,但相互之间仍有巨大的差距,她在族中只能算是年轻的晚辈,只在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着参加过一次玄冥岛的聚会,玄冥岛地势偏远,如果没有特殊的方法,真要从飞垣过去得花费几年之久。 各地墟海的地势其实是大同小异的,但最高的山都称作“龙脊”,在这里竖立着曾经和龙神沟通的玉璧,现在也早就被改成长老院传令之用。 这次长老院会将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也只不过是因为龙骨遗骸现身的地方恰好就是她所在的飞垣,万万没想到此事一波三折,到现在已经演变到完全失去控制,她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长老院求助,本来也不抱希望会有回应,结果长老院不仅来了,还是为首的大长老! “凤姬真的在墟海之内?”大长老开门见山,眼里是另一种让她胆战心惊的光芒,龙吟心系弟弟不敢耽搁,立即点头回话,“应该还在龙首殿内,她扣着小橼,说要长老院显露玄冥岛位置,否则、否则就……” “除了她,还有什么人在墟海之内?”大长老完全无视了她后半句话里的焦急,看起来是对小橼之事毫不在意,龙吟僵了一下,显然这样的反应让她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也不得不如实相告,“是还有几个人也来了,他们刚刚经过海森林,应该要不了一会就能来到龙脊山,大长老,小橼他……” “行了,我们知道了。”大长老并没有继续听她说下去,眼见着玉璧的光恍恍惚惚就要消失,龙吟急的冲上去,不顾礼数大声问道,“大长老,小橼本就有伤,现在又落在凤姬手上生死不明,求求您救救他!” 她是越说越绝望,但是玉璧对面的人却好似闻所未闻,一个转身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龙吟呆在原地,感觉有一盆凉水从头顶倾盆而下,浇的身心一片冰凉,他们也是蛟龙族啊,是这么多年一起力挽狂澜的同族啊!为什么大长老言辞如此冷漠,难道小橼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这样复杂悲痛的情绪一旦涌上心间,龙吟紧咬着嘴唇伸手抓向面前的玉璧,这东西来自原海深处,传说中如果墟海有难,龙神就会穿过玉璧前往救助自己的子民,可是这数万年弹指而过,会顺应天命拯救他们的龙神为何还没有现身? “可恶!”龙吟气愤的抬手用力捶下,天命当真如此无法突破吗?因为她只是个普通蛟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罹难,流落四方而束手无策吗? 天命……难道天命就是要墟海毁于一旦,再无转机? 短暂的心潮澎湃过后,龙吟死死咬住嘴唇,逼着自己强行镇定下来,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刚才察觉到的反常,观大长老的神色不仅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是透出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让她不得不疑心再起,终于一咬牙狠心重新打开水球术,这短暂的失联让对面的几人同时提高警惕,飞渡已然对她不再抱有任何好感,他主动护到最前方,手臂上有流动状的火焰开始燃烧,冷声喝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该不会只故意将长殿下和我们骗入墟海,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其它阴谋吧?” 龙吟自知理亏,但眼下也无暇再逞口舌之快,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一个身位,又指了指身后光洁如镜的玉璧低声说道:“这是传音璧,我族之人需倚仗它的力量和长老院联络,若有什么新的命令,长老大人们就会将其书写在玉璧上,以灵术传达给对应的墟海知晓,刚才大长老忽然现身,我看他周围景象,应该就在玄冥岛无疑。” “哦?”飞渡将信将疑,这个女人前后矛盾的态度转变实在让人疑惑,龙吟只能是急切的看着云潇,好似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殊不知自己眼中已经泪光闪烁,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抖,“云姑娘,我是在北岸城的时候对你动过手,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那时候我就是接到了长老院的命令,其它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认真去想,你、你能不能先不要计较这些事,先救一救小橼,他的伤势已经拖延很久了,我担心……” “你还对小殿下动过手?”飞渡气冲冲的打断她的话,又被云潇轻轻按住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龙吟急促的呼吸着,有些语无伦次,她在想着要怎么说服这些人去帮自己救人,要不要先卖卖惨,还是编些感人的姐弟小故事?对方会相信吗?毕竟自己直到这一刻之前都还是他们的敌人! 要不还是坦白从宽吧,这些人看着不像十恶不赦之辈,好好将一切如实相告,争取原谅会更好? “凤姬姐姐现在在哪?”云潇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千万种情绪,本就觉得此事多有蹊跷,现在更是担心凤姬的安危,龙吟眼眸雪亮,抓住机会赶紧好声好气的接话,“在龙首殿内,你们继续往南面走,到了龙脊山之后要从顶峰跳入极渊,龙首殿就在整个墟海最深的地方。” 云潇点点头,认真的对几人说道:“先去找凤姬姐姐会和吧,这伙人神神叨叨的,多半没安好心。” 飞渡是不亚于她的担忧紧张,立即跟道:“嗯,长殿下虽身负皇鸟火种,但看起来极为憔悴,可别被奸人算计了。”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里的古尘,确实在刚才的那一刻古尘发出了某种从未有过的低鸣,心中的警惕就更加凝重起来,古尘上次在北岸城被龙吟几次试探,也从未对这种无礼的行为作出任何反抗,反而像是个长辈乐在其中的看着小辈胡闹,但是这一次情况却完全变了,古尘分明就是在提醒他,前方有无法预知的危险。 气氛骤然严肃起来,谁也没有多说话,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继续往南面的高山赶去,墟海的地势真的极其古怪,它最初应该是一片广袤的海域,受到原海冰封的影响开始慢慢干涸,以至于原本海中的山凸出了海平线,总是走一会遇到水泽地,再往前突然变成沙滩,然后又出现奇怪的海水直接从头顶灌下,御剑术无法在水中飞行,迫使他们只得根据地形不断改变赶路的方法。 龙脊山是墟海的最高峰,它以前也是一座海下高山,但现在一半扎于深海,一般耸于高空,在海陆交界的地方形成强大的飓风群,暴风雨掀起百米巨浪持续不断的砸向山体。 “这要怎么过去?”云潇小心的拉住萧千夜,感觉自己整个人被风吹的有些站不稳脚步,凤九卿才尝试凝聚起海泡泡,立马一个浪墙砸来逼着几人往后逃窜。 凤九卿暗暗心惊,自己的灵术修为应该在萧奕白之上吧,怎么连仓鲛水虺都能抵抗住的海泡泡会被巨浪直接打碎? 他深吸一口气,严厉的双眸其实一直在盯着水中那一抹诡异的紫色,其实自进入海森林开始他就发现了这种不合时宜的色泽,如烟如雾如影随行,似乎一直有一双藏于暗处的眼睛在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但是每次当他想要尝试找寻之时,又会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扰。 凤九卿心中担心不已,这个世上能阻拦灵凤之息的东西,他只能想到来自上天界。 海浪一波比一波汹涌,就连水球术里龙吟也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好一会才奇怪的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浪?龙脊山以前是整个在海底,周围确实有蛇形海流环绕山体,但是现在一半的海水都已经干涸了,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风浪才对……” “阿潇,抓紧我。”许久没有说话的萧千夜也已经暗中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他对云潇伸出手的一刹那又被飞渡本能的拦在中间,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一会,飞渡尴尬的咳了几声,赶紧嘀咕道:“你开路,我断后,小殿下跟着那位先生,注意别摔进海里。” 萧千夜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目不转睛大步朝云潇走过来,当着他的面直接揽入怀里,冷哼一声,手下古尘沿着巨浪劈出一道黑金色的光,一路延伸到龙脊山,飞渡吓得吐了吐舌头,这才心虚的瞄了他一眼。 几人沿着古尘开辟出来的特殊道路加快脚步,走到半途的时候,忽听水下传出一声恐怖的鲸鸣! 凤九卿立即往深海望过去,脸色微变低喝道:“是巨鲸群!” 话音未落,古尘黑金色的刀刃中突兀的闪现出一抹雪亮的白,似乎有一道神龙之影流星般蹿入水中,只消片刻,汹涌的海浪慢慢转为平静,几人惊讶的发觉自己站在蔚蓝的海面上,就连一直昏沉沉的天空也奇怪的转晴,阳光倾泻而下,海风撩过脸颊,甚是舒适。 白龙……萧千夜的心怦怦直跳,刚才飞出去的白影,是古尘原身的那只白龙影! 第三百七十六章:澈皇 巨鲸恢复平静,它们成群结队的从几人身边从容不迫的游过,喷射出高大的水柱,欢快不已,而水中那抹诡异的紫色也随之消失不见。 已经到了龙脊山脚下,这里看起来没有路,也不像是还有其它人居住,四处都是光秃潮湿的巨石,稍有不慎足下打滑就会坠入海中,龙吟已经从山巅踩着水流迎下来,原本忧虑冲冲的情绪在看见他们之后反而是莫名一喜,连精神也为之一振,但她随即就羞红了脸,双手放到身后支支吾吾的低道:“我这就带你们去龙首殿,凤姬、凤姬就麻烦你们劝一劝了。” 说罢,她还是心虚的瞄了一眼,飞渡一声闷哼,本来正自生着闷气,看见她更是没好气的骂道:“你赶紧带路吧,长殿下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一会真的宰了你弟弟,你可不要来跟我们哭!” “喂!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云潇急忙捂住飞渡喋喋不休的嘴,龙吟额头上已经是冷汗遍布,嘶哑着声音道:“龙首殿在极渊深处,要从龙脊山最高处跳下去,那是墟海王族居住之地,你们跟我来,她肯定还在的。” 话音未落,龙吟脚下的水流铺成一块毯子的模样,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跳上去,水流腾空而起,不过一会已经重新回到玉璧之前。 她是急不可耐的就想赶紧回去救人,但是萧千夜却转身走到了玉璧面前,他伸出手仔细的勘查了一番,感觉手中古尘微微一颤,似乎有什么远古之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延伸而来,让他情不自禁的将古尘竖立轻轻斜靠在玉璧上。 “你干嘛……”龙吟焦急的催促,云潇却赶紧拉住她,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块高大的玉璧足足有十米高,纹理清晰,冰凉刺骨,古尘低低轻鸣,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白影顺着刀身慢慢游走,直到将整个玉璧完全覆盖,龙吟大气也不敢出,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好似血脉深处的本能,让她忍不住剧烈的颤抖起来。 玉璧上的图案在渐渐清晰,那是一个幽暗无光之地,也是一片严寒。 萧千夜眉峰紧蹙,他默默抬手用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古尘,顿时在神力的影响下,玉璧宛如拨开云雾见日月,一条远古白龙悠然的在深水中徘徊,它的身下是巨大的龙骨,还有散落附近隐隐发光的龙鳞,这一片海域荡漾着深厚的神力,甚至让整个龙脊山都掀起一阵和煦的暖风。 龙吟捂着嘴,眼泪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无声坠落,白龙之影,眼前出现的无疑就是原海的龙神! 萧千夜的神色则是和她截然相反的凝重,他的手指一直看似轻轻的搭在古尘之上,却觉得肩头的压力越来越重,身体也因无法抵御的严寒而逐渐颤抖起来,但眼前景象扑朔迷离,逼着他此刻也唯有咬牙苦撑。 白龙晃晃悠悠,不知多久终于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龙吟低呼一声,几乎是本能的想扑过去阻止它离开,然而玉璧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竟是从顶端莫名裂出一条细细的裂缝,龙吟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紧张的继续看下去。 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原海,是庇佑他们这一族人的龙神所在之地。 冰封是忽然而至的,最开始只是出现了细细的冰珠,然后慢慢凝聚成冰块,汇聚成高山,由点及面,由表及里,慢慢、慢慢的开始将整个原海拖入寒冬。 古尘长叹一声,这一声清晰婉转,带着无尽的悲凉,让所有人都凝神聚气,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忽然,一抹明媚的火光蹿入深海,将眼前的黑暗彻底散去,原海的水围绕这一团火开始剧烈的旋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萧千夜额头上冷汗冒出,大口喘息,竟是被这股强悍的力量逼退数步,直到身体里的帝仲再也按捺不住强行化形而出,一手从身后扶了他一把,一手指着里端景象低声说道:“这就是当年两境合一的情况吧,浮世屿和原海相隔甚远,为了阻止冰封,这是主动逼出了火种拖拽整个原海飞向浮世屿,再以自身之力强行合二为一!” “火种……”凤九卿上前一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神鸟的火种,就是这个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给了自己无尽的生命! 这一小团火种他无法控制,也从未亲眼见过,但他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这种温热,像源源不断的生命源泉,永不干涸。 冰封的世界忽然出现了一丝温暖,几人也仿佛置身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海中,疑惑的举头凝望,只见一只巨大的神鸟匍匐于海面,她的羽翼伸展铺在水中,凤尾的火光延绵数万里,她温柔的低头垂目,太阳般炽热的眼睛好似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从极为遥远的地方深深凝视过来。 飞渡脸色大变,脱口惊呼:“澈皇!” 话音未落,身边的云潇体力不支摔倒在地,白骨之手狠狠抓住胸口,顿时抓的自己血肉炸裂——有一种疼痛自心而来,好似要将她彻底撕碎! “阿潇!”萧千夜大步上前,没走到云潇身边,天边又是一串火焰坠落在面前,凤姬从炽天凤凰上跳了下来,面容也是一样的惨白如死,她和玉璧中的澈皇遥遥相望,内心的波动却是难以言表,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皇鸟能主动献出火种,这种疼痛却比死亡更可怕! 而直至今日,澈皇的火种依然沉在原海深处,静静的延缓冰封之势。 “长殿下,您没事吧?”飞渡率先回神,心惊肉跳,他是溯皇亲点的辅佐之翼,但他竟然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姬!”龙吟大惊失色,脱口喝道,“小橼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没事,你回去就能见到他。”凤姬惨淡的笑了笑,摆摆手先让她安心,面冷如霜大步走向玉璧,抬起手轻轻抚摸那片火焰之羽,她的一双明眸之中,倒映着身前澈皇的火光,那是散发着炽热光焰,永生永世燃烧不止,但她还是忍着哭腔极力控制着情绪,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从您将双子火种赠与外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您是个任性妄为之辈,但离谱到如此程度,当真让我无法置信……澈皇,我自掐断和您的联系以来已经五千多年了,您……大限将至了吗?” “长殿下!”飞渡情不自禁的脱口,瞬间察觉到这是两代皇鸟之间的对话,又紧紧闭上嘴,双手紧握大气也不敢出。 玉璧对面的神鸟依然平静,她身上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眼神却是如冰雪一般玲珑剔透,面对指责自己的孩子,也还是淡淡回话:“我族崇尚自由,顺天命道法自然,吾虽一时肆意妄为致使双子遇险,又因冰封之灾无力脱身相助,但吾从未后悔过当年所为。” 凤姬勾了勾嘴角,在任性这一方面,她是完美继承了神鸟一族的天性,尤其是在浴火重生之后,很多事情矛盾的让她自己也倍感烦躁。 澈皇将目光转至云潇,混血的身体在感受这份痛苦之后无力的瘫软在地,连瞳孔都变得有些涣散无神,她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凤九卿,再看了看萧千夜,最后才看到那一团模糊的光晕,瞬间就从中察觉到了此生最为难忘的气息,澈皇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默然点头,幻化出人的形态。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远古灵瑞化形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但见眼前立于火光和海面之上的人影,神采飞扬熠熠生辉,和双子的容貌竟是出奇的神似,她的胸口是空的,火焰在里面跳动燃烧,帝仲静静的和她对视了一眼,那一年的一战还历历在目,但当他下意识的挽起左手衣袖想摸一摸曾经的灼伤之时,又赫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身魂尽失的死人。 澈皇一眼看穿了其中微妙的反常,淡淡脱口:“大人,多年不见,您似乎也遭逢了意想不到的变数,见到您我才明白过来,为何这次上天界会利用墟海之人探查原海,想必是为了找到我,好救您吧?” “你知道?”帝仲一惊,看见澈皇脸上意料之中的笑意,“此番袭击之力虽是自玄冥岛而来,但其力量的根源与您类似,上天界最害怕的事情无非是失去您导致预言成真,如果火种能帮助您摆脱如今这幅无魂之身,那么再艰难的条件都有尝试的价值,双子遗落在外许久,就算能强迫其供出火种,但终焉之境仍只有吾一人能至,所以鬼王才会大费周章引双子进入墟海,逼吾现身吧?” 鬼王!帝仲用力闭眼,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身处两境交界无法脱身,否则上天界真心想对付皇鸟,仍是难上加难! “呵……”伴随着一声轻笑,先前隐于海中那抹诡异的紫色开始往龙脊山慢慢飘来,帝仲沉吟着看着面前一点点出现的熟悉人影,纵使自身还是一团无法成型的光晕,愤怒的气息也已经按捺不住,他是本能的借助萧千夜的手瞬间握住古尘,一道锋利的黑金刀光砍落之后,整个龙脊山对半分开,鬼王沉轩轻轻一晃,和他隔山相望。 下一刻,一抹浓郁的黑席卷而来,炽天凤凰发出凄厉的警告,不等众人回神,夜王奚辉赫然现身在凤姬身侧,抬手搭在她肩头,轻呵笑起。 “你们……”帝仲暗暗惊讶两位同修一起出现在墟海之内,一语未毕,迎面又是一道赤色火光贴着鼻尖飞过!张扬又熟悉的笑声顷刻间在山间回荡而起,竟是冥王煌焰逼身而至,他手握的赤麟剑本是凤骨遗骸,此刻早已经被深沉的瘴气缠绕了几层,一步逼退帝仲,咧嘴笑道:“我听说你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想要了,那怎么能行?你喜欢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就是想死,也得先活过来再死在我手上!” 帝仲不得以抽身而退,煌焰!他这副执念缠身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神心入魔! 在他的前方,沉轩负手而立,面含微笑静静看着玉璧中的澈皇,当年的龙神能通过这里往返各地墟海,那这其中一定有特殊的空间之术能让他顺藤摸瓜找到原海和浮世屿的位置! 在他的左边,奚辉看似温柔的从背后将凤姬揽入怀中,眼中是多年夙愿一朝得逞的快感。 在他的右边,煌焰提着被黑雾浸染的赤麟剑,一手拎起无力动弹的云潇,挑衅般的吹了一口气。 “住手!”帝仲厉声呵斥,身体的控制权却在这一刻被萧千夜强行夺走,煌焰眼皮微抬,惊讶于一段时间不见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但他似乎是被凶兽的本能影响,出手的动作杂乱无章,只是力道奇重无比让他单手难以维持,顿时就对他来了兴趣,煌焰随手丢开云潇,迎面还击! 第三百七十七章:颠倒黑白 古尘和赤麟第一次碰撞之后,龙脊山扛不住这般剧烈的神力震动,再度裂开一条东西走向的深渊,顿时整座山体一分为四,下方极渊处的海水受其影响倒灌而入,如巨兽的嘶吼响彻天野。 煌焰心中震撼,丝毫也不掩饰脸上的狂喜,初次在帝都秋选遇见他,他虽剑技惊人,但毕竟是凡人之力无力抗天,后来他被帝仲的气息吸引一路追至东冥深处,再相见他也只是欣喜曾经的对手终于苏醒,对和他共存的萧千夜倒也没有太过关心,这次他从沉轩口中得知复生之法,依照计划顺利潜入墟海迫使皇鸟通过玉璧现身,而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已经变得如此棘手! 他方才手中所用刀法名为“六式”,原本是可以在上天界神力带动下爆发出巨大的威力,但他本人毕竟只有帝仲三分之一的力量,出手也远不如同修当年锋芒毕露。 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眼前的萧千夜体态上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在凶兽本能的加持下,让纯粹的六式以更加霸道蛮横的方式砍落。 煌焰咧嘴大笑,胸中却涌动着一种极端的兴奋,自从帝仲莫名消失,这么多年他百无聊赖难逢对手,如今竟然在一个混合凶兽之血的人类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快感!但是他兴致越高,越觉得手中的赤麟剑在限制自己的力量,顿时一股莫名的烦躁爬上眉梢,煌焰一瞬间变脸阴郁的盯着手中长剑,瘴气继续加深,让原本赤色的剑刃变得漆黑如墨。 萧千夜也在激战之际失去理智,全身热血沸腾,冰凉的身体慢慢透出血色红晕,帝仲心知这是穷奇本性,会在煌焰的不断逼迫下越来越丧失理性,再看昔日好友手中那柄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的长剑,不安的预感填满心头,他本已是神识受损强行苏醒,这会顾不得自身糟糕的状态纵身掠入战局,顿时龙脊山上风云变色险象迭生,就连对面的沉轩也忍不住蹙眉望过来,面含一缕担心在犹豫该不该出手阻止。 赤麟剑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那是被煌焰强行束缚本心,逼着神器服从于自己。 煌焰的情绪一直不稳定,虽然看起来只是每日在极昼殿打盹,但是每次有外敌试图闯入,他都会眼露凶光斩尽杀绝。 那不像是传说中“神”该有的状态,反而更像是某种让人恐惧的“魔”。 神。魔? 沉轩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真的把上天界视为“神”了?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得到了神的力量,仅此而已。 他暗自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目光迟疑的望向玉璧之后依然镇定如初的澈皇,心中难免有些奇怪——赤麟剑是终焉之境凤骨遗骸所化,应该和浮世屿的皇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 “呵,我就说带上他一定会惹麻烦吧?”奚辉无奈的看着煌焰,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声,凤姬想从他的魂体中挣脱,但一出手就察觉到今非昔比,东冥、阳川的封印先后破坏,夜王的力量也在慢慢回归,此时的他和碧落海那个他已经判若两人,竟真的隐隐有了当年不可一世的姿态! 凤姬紧咬着牙关,心中却在担心另一件事,夜王的能力恢复的越多,弑神之计的难度就会越大! 奚辉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挣扎,想起当年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叹道:“急什么,我可是忍了好多年才终于得到了你呢。” “放手……”凤姬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夜王无所谓的轻哼一声,叹道,“放手?我不是和那畜生长的一模一样,难道你只喜欢他,一点不喜欢我?” 凤姬奋力想推开他,但身上的伤让她全身一抽,面色豁然转白,夜王摇头唏嘘:“墟海之人被言灵忌干扰,我原以为以你的性子真的会杀的血流成河,可你竟然对他们手下留情了,还以仅存的灵凤之息帮助敌人恢复,将慢慢清醒过来的人护在龙首殿内,凤姬,你是真的变了,当年手刃全族的凶狠去哪里了?现在这样的你,可是不讨我喜欢,若是你没有多管闲事去帮助那伙人,现在也不至于落在我手里无力抵抗了吧?” 夜王一边在她耳边低语,一边将手慢慢伸入凤姬衣领,眼眸闪闪:“你受伤了,是被沾染着蛟龙之血的武器所伤,一时半会没法快速自愈吧?” “言灵忌……竟然是言灵忌!”凤九卿眼眸一沉,想起初入墟海之时在幽灵泽见到的尸体,没有内伤,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的迹象,原来那些人是死于鬼王独有的术法,言灵忌! 言灵忌是鬼王独有的灵术,只要他本尊开了口,无论什么命令都会令中咒着无脑服从,但此术消耗巨大,不仅针对上天界的同修无效,似乎还有某种苛刻的限制,以至于鬼王曾半开玩笑的抱怨,说自己掌握了一门华而不实的术法。 华而不实吗……未免太过自谦了吧,那是只要一开口就绝对服从的东西,足以扭转乾坤、颠覆常伦吧? “你、你说什么!”龙吟冲上前去,她本也不认识这群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家伙都是些什么来头,但听他所言竟和自己以为的事情截然相反?凤姬非但没有屠杀族人,反而在保护他们? 怎么可能,她和阿琛急急忙忙的转移了一部分族人,剩余来不及走的就被她囚禁在了龙首殿,她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保护敌人? 夜王看着这个无礼冲到自己面前的女人,不屑一顾的嘲讽:“你也是蛟龙族的人吧,和长老院确实相差甚远,你们在转移族人的同时,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他们身上有些反常古怪?那我便告诉你真相吧,毕竟我这么宠着凤姬,可是舍不得她被你们误会挨骂呢,呵……” 龙吟呆呆看着他,这家伙是什么人,是个鬼魂吗?一个鬼魂竟然能让凤姬束手无策,无法挣脱?! 夜王饶有兴致的看着龙吟脸上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不解,更多的则是一种未知和惶恐,淡道:“言灵忌是一种咒术,只要鬼王本人开口,无论什么命令中咒者都会不顾一切服从,他不过是在进入墟海之后对你们三姐弟以外的所有生物下达了‘追杀凤姬’这四个字的命令,这会强制所有人去找她,若是换成从前那个凤姬,真的会杀的血骨无存,可惜,可惜她变了。” 龙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听到的话,夜王感叹一声,又是嘲笑道:“现在真正有危险的人应该是那位龙琛,言灵忌一旦开口,无法达成命令之人便会因惭愧而自残,或许还是被凤姬扣在龙首殿的那群家伙,意外得到灵凤之息的帮助,现在多半已经慢慢清醒,而你们自以为是救走的人,肯定早就身亡了。” 夜王扭了一下头,望向玉璧前自己的同修,漫不经心的说道:“差不多得了吧,从每个人心口取血施加言灵忌也挺累的,反正这处墟海已经没用了,你也该歇一歇了。” “也是呢。”鬼王随口回应,面容毫无波动,一番掌,一滩奇怪的血球在手心浮动。 龙吟的心也在看到那团血的同时好似停止了心跳,那就是刚才他口中所言的“心头血”,是自己族人的心头血! 然后,沉轩随手一丢,“噼啪”一声轻响,血球掉落在地上,滩开渗入泥中。 被骗了……这一瞬龙吟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一场惊天的骗局,自己不是被害者,而是加害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界利用长老院找寻浮世屿的卑鄙手段! 原来那个三千年来不断赐予鬼王签,指引他们前行的“神”才是真正的恶魔,而被他们咒骂千年的浮世屿,才是背后无言的守护者! 夜王咯咯笑起,很满意对方面色这种天翻地覆的神色转变,但他似乎也不想继续插手眼前一团混乱的局面,扣着凤姬淡淡挥手:“剩下的事随你们开心了,我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失陪了。” “若寒!”“姐姐!” 凤九卿和云潇异口同声,大惊失色,本能盖过理智挺身而出,夜王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一推逼退云潇,眼里的光变得极为危险,低语,“九卿也变了许多,你一贯偏心,何必这时候再来假惺惺?” “大人……”凤九卿不知该说什么,额上冷汗直冒不一会全身大汗淋漓,夜王冷眼扫过,对他瞬间失去了兴致,他俯身将凤姬抱起来,魂体一闪光化消失。 另一边,沉轩深吸一口气,也不理会这时候突然撤退的同修,他将整个手掌覆盖在玉璧之上,紧闭双目,运动神力开始仔细的探查着这其中是否有隐秘的通道,周围一无所有,像一个无重力的世界,耳边是呼啸的狂风,时不时还有雨雪迎面而来,有轰隆隆的水声不知从何处汹涌奔腾,这种感觉,像极了同修风冥的间隙之术,但比间隙更加虚无缥缈,似乎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其中。 他在这片黑暗里继续摸索前行,明明神力可以光速延伸,他却宛如走了一万年那么长久,直到精疲力竭的睁开双目,依然只看见玉璧中澈皇不屑一顾的笑。 沉轩和澈皇对视着,分明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嘲笑,自己也是忍不住摇头苦笑:“我大费周章利用墟海长老院,通过墟海特殊的感应之法探查到原海的位置,再然后利用双子逼迫你现身,然而到了最后,我依然不能穿透火种之力真正进入浮世屿,澈皇不愧是能令上天界战神首度负伤之人,看来想将浮世屿收入囊中,是上天界不自量力了。” 澈皇轻笑着,即使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依然保持着皇者的从容不迫,淡淡说道:“吾之火种日渐消弱,上天界突破外围防御也只是时间问题,战神本就是吾此生最为敬重的对手,若是火种能帮助大人恢复,吾倒也是乐意尝试,但……” “但?”鬼王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追问,“但是什么?” “但上天界野心太大,不仅设计逼吾现身,还掳走凤姬,实在过分。” “那是他们的私人恩怨,和我此次出手无关,澈皇应该多少清楚一些。”沉轩冷冷提醒,丝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澈皇轻哼一声,毕竟自身已经无力离开营救,只能接着说道:“浮世屿若失去火种庇护,就会落得和原海一样的下场,吾不能将族人的生死置身事外,但上天界执意如此,吾亦不介意两败俱伤。” “哦?”沉轩寻味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总觉得澈皇此言另有目的,忽的扫了一眼云潇,主动问道,“双子不也身负火种?其实我也可以从她们身上强行掠夺,只不过仍需要您相助才能前往终焉之境……” “吾要战神亲自来此地商谈,否则浮世屿坠毁之日,就是上天界战神毙命之时。” 这句话让龙脊山鸦雀无声,好似一块巨石砸进沉寂万年的死水,连癫狂厮杀的煌焰都瞬间清醒不可置信的望过来。 澈皇盈盈笑着,轻轻按住自己空洞的胸口,似警告,似威胁:“吾为皇,双子为臣,火种尊吾为首,只要吾熄灭火种,双子一同殒命,世间将再无复生之法。” “你……”沉轩紧咬牙关,万万没想到会在最后一步被皇鸟牢牢牵制,她的话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危言耸听的恐吓之词? 不,无论真假,他都不能怀着侥幸之心去赌这种始料未及的结果,澈皇的原身是鸟,就算被誉为不死神鸟,他也必然不能以人类的思维去理解一只鸟! 沉轩紧皱眉头暗暗看了一眼帝仲,他是一团模糊的光晕看不出表情,但隐隐能感觉到一种敌意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袭向自己。 无所谓了,他从计划利用墟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和帝仲反目的准备,上天界不能失去战神,潋滟……也不愿失去同修。 第三百七十八章:神心入魔 “哦?威胁上天界?哈哈,你是第一个敢威胁上天界的人……的鸟。”煌焰顿时来了兴致,眼里的光更加凶险,大步朝着玉璧走来。 沉轩凝眉望着同修,心中暗暗惊诧他的气息带着窒息的邪肆之力,不等他反应过来,赤麟剑光速击出,直接将高大的玉璧击成粉碎,眼见着对面景象转瞬即逝,澈皇的身影也一并消失,煌焰的嘴角勾起不可一世的笑,骂道,“神鸟再神,也只是一只鸟罢了,想威胁我?做梦!要取火种又有何难?我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可以用嘛?” “煌焰,我跟你说过,那姑娘是……”沉轩立即提醒,不料煌焰的身影一晃就来到云潇面前,这速度宛如鬼魅,连鬼王都来不及出手阻止,他用力攥紧赤麟剑,感受着剑刃里一直涌出的抵抗之力,烦躁的情绪更加翻腾,甚至直接用手指按入自己额心血肉,以疼痛强行保持清醒,这才说道:“自从上次赤麟剑和你见面之后它就一直试图挣脱我,我忍了它好久好久,可它非但没有丝毫消停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云潇和他四目相对,上次见面之时她就察觉到煌焰神心入魔,这次再见面,已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再看他手里青筋暴起,是在用全身的力量压制赤麟剑,云潇深吸一口气,正色说道:“不是它试图挣脱你,而是你太过束缚它!” “哦?”煌焰脸色一沉,本想发怒,但转念一想,脸上有迷惘之意,低下头去盯着赤麟,过了半晌,低声道,“我哪里束缚它了?它跟着我不知多少年月了,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真身!只有你,只有上次遇到你……” 煌焰咬了一下唇,似是想到了什么,这种古怪的失落感让他心头倍感煎熬,拎着云潇衣领的手也无意识的用力:“你死了,是不是也会变成一柄剑?” 他看起来只是在漫不经心是说话,但每个字都让云潇心头剧烈的跳动,赤麟颤了一下,又被瘴气缠绕再度陷入沉寂。 “呵……杀了你,它是不是就能安静了?”煌焰随手转动着剑柄,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极为兴奋,莫名扭头望向萧千夜和帝仲,突兀的带上了一丝不怀好意,“我知道复生的方法需要得到神鸟的火种,但是那家伙莫名其妙对你动了心,以至于沉轩他们不得不拐弯抹角的另寻他法,可我一贯不喜欢绕弯子,我只不过想他回来,再跟我好好比个高低,至于他喜欢谁讨厌谁,我一点都不在意。” “他不想活了……你知道吗,他是真的不想活了。”煌焰低低笑着,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挥之不去地缠绕着大脑,他眼睛看着帝仲,手却直接掐住了云潇的喉咙,愤怒的骂道,“那一年他为了一只穷奇把自己弄死了,现在又为了一只鸟不想活了,我真想掐死你,再去宰了他身边的凶兽后裔,好断了他所有的杂念,老老实实回来!” “煌焰!”沉轩大惊失色,冥王的脾气一贯难以捉摸,他本也不想让煌焰知晓此事,只不过是之前在上天界临时叫走奚辉的时候被他察觉,无奈才让他一起跟了过来,果然这家伙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炸,到底炸的是什么人! “煌焰,你住手。”帝仲低声喊他,在这种距离下即使是自己也没办法保证能救下云潇,这家伙是真的变了,现在他的眼中,正露出讥讽嘲笑,“上次我就知道你很在意她,你是跟风冥一样玩物丧志,他为了个女人隐居在深山雪谷,你更过分,你为了个女人连复生的机会都不想要了,你真让我失望,帝仲。” 帝仲瞬间捕捉到他手下的动作,赤麟剑勾起暗沉的火焰朝着胸口毫不留情的刺下! “叮”的一声脆响,古尘从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角度直接挑开赤麟剑,煌焰微微失神,眼见着被自己按在身下的女人一瞬间消失,但他头也不抬就顺着气息追击而出,又是电光火石一串炸响之后,萧千夜只觉手臂痉挛,全身力气好似被赤麟剑上沉重的戾气缠绕,煌焰冷哼一声,暗赞一句:“有长进,不愧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可惜想做我的对手,还是不够!” 话音未落,赤麟剑三度出手,戾气开始环绕整个龙脊山,天空、陆地、海洋都在一点点陷入暗色。 “阿潇……”萧千夜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分心的瞬间赤麟剑带动的火光已经完全变成恐怖的黑色,凤九卿和飞渡同时跨出一步,两束明媚的火焰和黑焰正面相撞,在龙脊山顶炸响! 千钧一发之际,云潇几乎没有思索,转过身子,手掌下赫然荡起巨大的漩涡,煌焰立即谨慎顿步,再定神,他发现自己莫名出现在一处奇怪的黑洞里,远方一青一红两柄长剑竖立在虚空中,一方是青烟弥绕暴雨如帘,另一方则是风雪肆虐红梅盛放,他奇怪的拖住下巴,正在思考刚才那一瞬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忽然感到黑洞里平起起风,是一种熟悉的神力流转。 “间……隙?”煌焰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怎么回事,怎么蚩王独有的术法会在这种地方毫无预兆的出手将自己关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间隙之术本就无边无际,而眼下内部的双剑竟也莫名幻化出无数刀光剑影! 煌焰烦躁的挥动长剑向虚无里不断砍击,云潇紧紧握住拳,蚩王只是送了她百年神力用来放置双剑而已,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情急之下出其不意的将冥王拖入其中!可是现在她掌心颇为沉重,一直不断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就算用尽全力也感觉独臂难支,眼见着全身骨头都要被这种强悍的冲击力撕成碎片之际,帝仲和沉轩竟然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识,两人主动上前握住她的手齐心加固间隙之术! 漩涡在掌心渐渐缩成一点,沉轩尴尬的往后方退了一步,小声提醒:“这是风冥送她的东西吧,撑不了多久就会被煌焰突破的,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带她治伤要紧。” 帝仲冷眼扫过沉轩,显然是对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大为不快,但他终究没有当面说什么。 掌心的剧痛慢慢平稳下来,云潇叹了口气,心存侥幸的抬眼看了一下几人,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又是一声重咳,血从喉间倒流而出,她本是凝神戒备,终于能缓下一口气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起伏的火焰。 “阿潇!”萧千夜将她抱在怀里,眼见着她几度张口都只是无可奈何的摇头,心中蓦然升起巨大的恐惧。 帝仲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知道大事不好,转而对呆站着一动不动的龙吟问道:“附近可有地方休息?” 龙吟幡然回神,还没从刚才险象环生的一幕里反应过来,只是听见发问愣愣接道:“有、有的,从龙脊山最高处下去就是龙首殿,那里有一些珍贵的药材,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们先走。”帝仲轻轻拍了拍萧千夜的肩膀,见他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毫不掩饰的流出凶兽的愤怒,蹙眉劝道,“你不能被本能冲晕头脑,眼下潇儿的伤势最要紧,放心吧,煌焰暂时出不来,先带她去龙首殿。” 萧千夜用力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只是冷声问道:“那你呢?” “我?”帝仲苦笑了一下,望向沉轩,“我是该和好友叙叙旧了。” 凤九卿没有跟上去,他仰着头望着夜王消失的方向,忽然认真的说道:“潇儿麻烦你们照顾了,我得跟过去看看。” 萧千夜停下脚步,但见凤九卿对着自己淡淡笑了一下,摇摇头示意他快走。 龙脊山安静下来之后,帝仲和沉轩两两相望,皆是无语,明明不久之前还在厌泊岛谈笑风生,转眼间好友竟会为了救自己而设下如此阴谋! 帝仲感到脑中一抽,下意识的想抬手揉一揉阵痛的眉心,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现在连个人形都无法完整凝聚,只得摇头叹着气,沉轩默默踱着步,回到被煌焰一剑打碎的玉璧面前,忽然说道:“我记得上次曾问过你一个问题,若有机会分离复生,你离开这么久,真的一点也不想再回上天界了吗?” 帝仲认真的看着他,这个锥心的问题也是他困惑所在。 见他不说话,沉轩的心里也有了几分不解,淡淡劝道:“我知道你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以我也没有对她下手,而是大费周章的找寻浮世屿和澈皇,但你也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一个女人置上天界的安危于不顾!置这数万年的同修同行而不顾!你可知道在得知复生之法的时候,潋滟和紫苏都很开心,我们才是你的同伴吧,为何你这么轻易就能放弃?却无法放弃她?” 沉轩看了帝仲半晌,见他依然全神贯注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一抿,语气也骤然压低不快:“或许我不该自作主张不和你提前商量,但我很清楚,如果你知道我的计划一定会出手阻止,所以我不能如实相告。” 帝仲终于抬眼,一句话也接不下去,沉轩冷哼一声,抬手抚摸着碎裂的玉璧,感慨道:“你是否要依澈皇所言,亲赴浮世屿一谈?其实我看澈皇状态不佳,她似乎也有意帮你,不如……” “只能如此。”帝仲淡淡接话,却听沉轩摇着头嘲讽了一声,“你是为了救那个女人才要去浮世屿,并不是为了复生,对不对?” “沉轩。”帝仲严厉的制止他,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复生之法是当年那只穷奇留下的唯一希望,我确实有心尝试,但你们不能对浮世屿动手,否则……” “否则怎样?”沉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身子一震,帝仲的脸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之意,像是松了口气,慢慢说道,“否则,万年并肩而行的道路,也只能到此为止。” 沉轩愣神了一瞬,打了个寒颤,忽觉胸腔中有某种深刻的伤感,连眼中计划得逞的喜悦光彩也渐渐暗淡了下去,但他还是面容冷静的咬了咬牙,一动不动,艰难的道:“好……等你和澈皇谈妥,浮世屿,上天界可以不要。” 两人奇怪的对视了一眼,都是一阵沉默,似有千言万语,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轩觉得心中烦躁的难受,用力揉了揉心口,也不想继续在这种地方多留,再等他身体即将光化消失之际,又恍若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到无的低叹,帝仲追着他的身影,默默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沉轩哑然失笑,真是奇怪,到了这种时候,为何这家伙还在做着自相矛盾的决定? 第三百七十九章:求师 另一边,几人跟着龙吟从龙脊山巅纵身跃下,萧千夜担心的看着怀中的云潇,开始她还勉强对自己笑了笑,到后来慢慢沉沉睡去,等落到极渊之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小殿下……”飞渡摸了摸她的额头,隐隐感觉到火焰的气息扑朔迷离,越来越难以察觉。 她应该是在刚才和澈皇遥遥相见之际感受到火种的痛楚,混血的体质一时无法承受致使自身火种也开始岌岌可危! 混血!飞渡紧咬着牙,冷汗大滴大滴从额头掉落,他们这一族自古就没有混血,为什么偏偏身负皇鸟火种的小殿下意外是个混血!难道继原海之后,浮世屿也将迎来毁灭之灾吗? “快跟我来。”龙吟在最前方带路,极渊是墟海最深处,要向下穿过一条险峻的小道,她手中水流化成长戟的模样,引动海水向两侧排去。 回到龙首殿前,站在门外迎接的人竟然是龙橼!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蛟尾,一见到姐姐回来立即不顾疼痛冲了上去,抓住手忍着哭腔说道:“阿姐,我们、我们误会……”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阿琛呢?”龙吟轻轻抚着弟弟的头,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还是痛苦万分的紧咬住牙,小橼的眼泪噗噗直掉,“阿琛哥哥他、他被失控的族人……杀了。” 龙吟的心咚的一下停了片刻,然后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 “阿姐……”小橼抱着姐姐,哭的止不下来,龙吟只得强行镇定情绪,等她再次睁开眼睛之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到一贯的骄傲镇定,她指了指身后的人嘱咐道,“别哭了,你也是王族后裔,不能只会哭!小橼,你带他们几人去后殿疗伤,我去极渊深处找一找还有没有残存的龙须藤,还有,你去把我们剩下的那些药材全部找出来给他们,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哦,我知道了。”小橼擦干眼泪,挺直背脊不多问一句闲话,立即转身带着几人往龙首殿后方走过去。 萧千夜一直担心的低头凝视云潇,飞渡却紧张的张望着四周,极渊之地的气候并不像深海那般严寒,水流温和还透着淡淡的灵力,这一路全是珍珠铺成,就连两侧微微的光也是海蚌精的壳在闪闪发光,姹紫嫣红的珊瑚成片的盛开,但没有鱼群游走其中,只剩小小的灯状水母偶尔探个头出来,好奇的打量着外来的客人。 走过这条瑰丽的小道,龙首殿后方的空地上竟是一个巨大的粉白色贝壳! “快将她放上去吧!”小橼指了指那里,焦急的催促了一句,萧千夜将信将疑,毕竟墟海之人才被上天界利用,眼下他实在不敢轻易再相信这群人,龙橼见他神色凝重,连忙主动跑过去拍了拍贝壳,只见贝壳慢慢张合了一下,露出一条细细的缝,小橼将手探了进去,解释道,“你们是外族人所以没见过这东西,这可是我和哥哥姐姐们出生的地方,别看它外形像个贝壳,真名叫‘蛟龙巢’,对治伤可有用了,这些日子我就是靠着它才能缓解尾巴上的伤口,要不然被古尘刺穿,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 提到古尘,小橼尴尬的吐了吐舌头,想起自己之前偷袭他的事情,心虚的瞅了他一眼,好在萧千夜现在一心只有云潇,根本就没仔细听他嘀咕。 飞渡托着下巴脑子里也在快速思索,除去自然孕育的皇鸟,其它神鸟其实在出生之前都是一个巨大的鸟蛋,族人也会将其安置在浮世屿一处名为“凤阙”的地方,虽然神鸟一族不死不灭,受伤也会很快自愈,但难免有性格差的家伙和其它什么东西起冲突大打出手,搞得自己身负重创一时无法痊愈,那时候他们便会向澈皇求助,将其送至凤阙内疗养。 蛟龙……蛟龙出生之前应该也是一个龙蛋吧? 飞渡忽然感觉面颊一红,莫名其妙感到一丝羞耻,赶紧假意轻咳两声掩饰过去,他先是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番,然后对萧千夜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我族也有类似的地方,先将小殿下放进来吧。” 萧千夜缓缓抬起头,双眼血丝密布,他将云潇轻轻放至在蛟龙巢内,贝壳咔嚓一声向下盖去,他本能的伸手拦在扇贝之间,手臂瞬间被夹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小橼跳过来紧张的看了看,看他眼中恐怖的锋芒赶紧摆摆手解释起来:“你别担心,贝壳不会伤害她的,我这就去找药,都是全墟海最珍贵的药材,肯定能救她的。” 小橼尴尬的咧咧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让他信服,反而是一直对墟海敌视警惕的飞渡主动劝道:“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我族凤阙之内,若是有人重伤不治,也会放入一个巨大的鸟蛋中帮助疗伤,我看这贝壳本质似乎和凤阙差不了多少,虽然不是同族,但也许有用的。” 萧千夜呆呆哦了一声,心神不安的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贝壳紧紧的合上之后,外壳上似有神秘的咒纹显露,飞渡一惊上前细看了一眼,脱口:“真的是差不多!连上面的咒术都极为相似!想来是当年溯皇和龙神本是故交好友,对自己的族人也是采用了相同的法术协助疗伤,小殿下有救了,小殿下……” 一句话没说完,飞渡才泛起兴奋的脸庞又豁然惨白,这才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惊呼道:“长殿下被夜王带走了!糟了,他们一贯有宿仇,如果被带回上天界,我、我族之力恐怕无力营救。” 萧千夜幡然回神,当时三王联手突显龙脊山,他从煌焰手里抢下云潇已经极其勉强,再加上目的不明伺机而动的鬼王,他是根本无暇分心再去插手夜王和凤姬之事! 飞渡焦急的来回打转,嘴里开始念叨起来,除了澈皇,根本没有其它同族能去往上天界!可澈皇至今仍被受限在两境交界无力脱身。 萧千夜被他晃的头晕眼花,没等他烦躁的按住这个家伙,帝仲的光晕悄然出现在身边,受到龙首殿后方清澈灵力的影响,他的模样看起来清楚了一些,至少能勉强分辨是个人影,他惊喜的看了一眼巨大的贝壳,终于是稍稍放了一点心,再提起他们之前说起的人,认真的接道:“奚辉对凤姬已经是积怨许久,以他的性子,恐怕是要折磨的生不如死,好在凤九卿跟了过去,或许还有办法。” 萧千夜用力攥住手中的古刀,脑中荡起封印之地舒少白焦急又无奈的声音,冷定的说道:“我答应了那个人会找到她,但我现在无法单独返回上天界,你送我过去,凤姬一定不能落在他手上!” “你……”帝仲反倒是犹豫了一下,提醒,“奚辉的情况和我有些类似,越在神力深厚的地方力量恢复的就越明显,而上天界就是如今神力最为充沛之地,他会比你之前见到的夜王更强大。” 萧千夜目不转睛看着他,眼中的光坚毅之极:“我不能永远躲在你身后,夜王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敌人,也是我最终的目的。” 帝仲稍稍沉吟,似在犹豫。 萧千夜紧咬牙关,脸上肌肉抽动,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在返回师门之前跟我说过的话?你说你要另外教我一些东西,说你的那位好友蚩王风冥擅长一种间隙之术,可以将外界的一瞬在间隙之中延绵百年,可以弥补我缺失的时间,你说过修行之路没有捷径,我想学,也要有命去学!可惜我虽有你和凶兽双重血脉,也已经在这万年的时间消磨里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人的生命不过百年,我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和上天界为敌,但是如果真的能进入间隙之中,那么……” 帝仲在他耳边轻轻叹气,想起这些他曾说过的话,终是无奈的提醒,“我是说过这些话,但我应该也告诉过你,间隙之术很危险,你若是迷失其中无法自拔,直接在里面被困个百年、千年也不是不可能,你不要以为外界只是过去了几天影响不了什么,真正会影响的是你的情绪、你的理智、你对人对事的感情和态度,因为只有你,是真正经历了百年甚至千年。” “我不在乎。”萧千夜斩钉截铁的回话。 帝仲也在严厉的看着他。 凤姬和奚辉的恩怨显然已经不是几句话就能释然的了,然而真要和他正面冲突,现在这幅模样的自己,力不从心。 间隙之术是眼下唯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他最快提升的方法,但这种“短时间”只针对外界,对他本人而言无疑是真真正正需要艰难面对的一段时间。 自上次和风冥不欢而散,他本已经放弃这个念头,而绕了一圈,还是不得不为之。 帝仲忧心冲冲,又想起被暂时拖入云潇掌心间隙之术的煌焰,那家伙神心入魔,眼下情绪极不稳定,如果风冥能出手暂且关着他,或许也不算坏事。 一下子脑中思绪万千,帝仲沉吟片刻,握住拳,似有一缕奇妙的灵力如电一般蹿出,他最终也只能点头同意,回道:“我让他自己过来吧,眼下的墟海还是安全的,上天界暂时不会再来,飞垣的人也进不来。” “让他过来?”萧千夜愣了一下,道,“他真的会来吗?” 帝仲耸了耸肩膀,全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应该会吧,毕竟上次那事是他不对,多少得看在我的面上,跑这一趟了。” 萧千夜心神不安的点点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帝仲难免还是有些担心,自言自语:“你要去间隙之中修行,那我岂不是也得奉陪?哎……麻烦了。” 萧千夜心中一颤,帝仲说的没错,他一个人就算进去也提升不了多少,只有帝仲陪同,教给他更多的东西才行。 想到这些,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他向来性子要强不愿对他人低头,此刻却郑重的往后退了一步,像幼年拜师那样在帝仲面前认真的跪下去,“那日我跪拜掌门师父,你多有不快,你问我,说‘我也教过你上天界的心法武学,为什么你对我不像对掌门那般敬仰尊重?’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教给我更多的东西。” “呵……”帝仲眼底流光婉转,真像啊,直到今天他才真的感觉到眼前这个孩子,和当年的萧有着同样的固执。 “你……您愿意收我为徒吗?”萧千夜艰难的改变了称谓,瞥见帝仲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笑意,彷佛内心也期待着什么一般,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摇着头回忆起遥远的过去。 他从来没有交给过萧任何东西,一招一式,武学心法,什么都没有教过他。 他总是在旁边歪头看着,偶尔比划两下,也是极为笨拙。 他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能教一些招式给那家伙,或许他不至于被古尘重创。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 帝仲沉沉的叹气,但眼里的光彩却一点点明媚起来,嘴上忍不住发起牢骚:“真拿你没办法,想不到你这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怪有趣的,其实那时候在无言谷,我曾骗潇儿学习间隙之术,那术法我本就不熟,她也无法真正掌握,但是、但是我竟然骗的她喊了一声‘师父’,坦白而言,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开心,真想收个可爱的徒弟,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是你主动找我拜师来了?” 帝仲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故作失望的道:“你一点也不可爱,但……我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真的!?”萧千夜一下子跳了起来,又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瞬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半天没有吱声。 帝仲点点头,神色凝重的转向蛟龙巢,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其实我知道你的目的,你将她带在身边无疑只是不敢让她离开你,可惜即使寸步不离也依然无法护她周全,你着急了,急着想变强,想保护心爱的人。” 萧千夜一言不发,他们本就是共存,帝仲可以知晓他的一切想法,现在的他不仅仅是着急,更是害怕到想起来就会全身毛骨悚然。 东冥、阳川两地的封印解除,夜王的力量就已经能令现在的凤姬束手无策,如果四处封印真的全部被破坏,他是否真的有把握成功弑神? 最初的预算也只有五成,可现在看来……应该不到三成。 帝仲的嘴角彷佛露出一丝苦笑,低道:“你现在去上天界找奚辉只是螳臂挡车,放心吧,凤九卿跟着的,我想暂且不会出什么大事,眼下先等潇儿情况稳定,然后……” 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神色,都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龙吟一身泥污,抓着一把奇怪的东西匆忙跑了进来,小橼紧跟在她后头,小小的身体抱着一个老大的匣子,眼见着脚下一晃连人一起向前摔去,还是飞渡反应最快赶紧接住,顺势将他拉到了身边。 小橼以最快的速度将匣子里的所有东西全部铺到了地上,有珊瑚枝,乌贼骨,玳瑁,还有一些奇奇怪怪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他轻轻敲了敲大贝壳,蛟龙巢果然闻声打开,在见里面躺着的云潇面容已经好转了不少,她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蹭的坐直,额头重重磕在扇贝上,又头晕眼花的倒了下去。 “哎呀,你醒了就好好躺着,能不能别乱动呀!”小橼抱怨了一句,只见身边几人不约而同凑了过去,一起围在贝壳旁忧心忡忡的看着云潇,云潇摸了摸被磕的嗡嗡炸响的脑袋,这才看清楚自己正躺在一个贝壳里,下方是柔软的贝肉,还被她冒冒失失的举动逗笑,发出咯咯的声响,龙吟尴尬的咳了一声,拨开他们往里面凑了凑,她本来一身战甲就是脏兮兮的,这会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全身上下全是淤泥,只有右手紧握的那根龙须藤洁白如雪,甚至扩散着温暖的光。 龙吟不知道该说什么客套话,一下子两颊绯红,将手里的龙须藤递给她,支支吾吾的:“先试试这个吧,这是墟海的龙须藤,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药材了。” 飞渡嫌弃的瞅了一眼脏兮兮的龙吟,脱口:“不用洗洗吗?” “龙须藤是干净的!”龙吟气鼓鼓的看着这个无礼的家伙,想发作又不得不忍一忍脾气,慢慢压低语气说道,“这是极渊最深处的东西,相传是龙神留下的,就算是墟海还没有干涸的时候也很少见,你们是运气好,刚才龙脊山裂开之后极渊的水倒灌了进去,意外让下方生长龙须藤的冰潭显露,我这才好不容易弄了一根过来。” “就是!你们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小橼义正言辞的帮着姐姐打抱不平,龙吟赶紧给了他一个眼神制止,尴尬的笑了笑,又将龙须藤往云潇面前递了递,“你别看我脏兮兮的,龙须藤是不染尘埃污秽的,你将它含在口中一会就化了,不过这东西虽然对我和族人们很有用,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要不你就先试试看嘛。” 云潇接过来,也没多想直接就塞进了嘴里,这般利索的动作反而是让龙吟惊讶的瞪大眼睛,诧异的嘀咕:“你、你就这么吃了?你不怕我会害你?” “你害我做什么?”云潇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感到一股清凉自喉间转瞬浸润全身,让她整个身体软塌塌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龙吟赶紧扶了一把让她躺好别乱动,嘱咐道,“龙须藤见效很快,但会让你睡上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也会让蛟龙巢紧闭,不让任何人打扰。” “睡……”云潇的大脑在迅速变得晕沉沉,极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抓着龙吟的手焦急的道,“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吃了,我会睡多久?姐姐和澈皇……”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云潇张了张嘴再也吐不出任何声音,龙吟紧张的摸了摸她的额头,飞渡在旁边厉声斥道:“喂,你搞什么鬼?你刚才说的话该不会又是想骗我们吧?” 萧千夜也在严厉的看着她,龙吟勉强露出笑容,生怕几人误会头摇的飞快:“我没有想骗你们,睡觉本来就是最好的恢复方法,要不然凤姬也不至于常年睡在冰河之源了,是不是?” 飞渡将信将疑的,反而是帝仲帮她解了围,淡道:“睡觉确实是最好的方法,我深有体会。” 两人听见他开了口,终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龙吟往后退开命令蛟龙巢再次关闭,转头向帝仲看了一眼以示感谢,然后又将地上的药材小心的收起来放回匣子里,涩声道:“你们要不要也休息一下?后殿是我们王族平时居住的地方,不会有人打扰,我让小橼带你们过去好不好?还有这些药材不仅可以疗伤治病,还能补补身子提神醒目,我这就让人去熬了给你们送过来。” 这忽如其来的热情让几人感觉有些微妙的违和,龙吟讨好一般的笑着,神情有些异样,萧千夜看着她不说话,一动不动等了一会,果然见这个女人暗搓搓的瞄了自己一眼,又立马心虚的低下头去,神色闪躲似乎在犹豫什么东西,几个人尴尬的面面相觑,龙吟绞着手,半晌才按下面子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小橼的伤,你能不能帮帮忙?”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看着她,从她刚才那副无事献殷勤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为了这件事。 小橼连忙将尾巴藏在身后,生怕姐姐为难,故作无所谓的说道:“我伤的也不是很重,等到蛟龙巢让出来,我继续进去躺着就好了……” 龙吟的心里如被针扎一般,咬紧了牙,焦急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萧千夜缓缓抬头,目光轻扫过蛟龙巢,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一身污泥血腥,也去洗洗先休息吧,龙鳞一事,我会尽力而为。” “嗯……嗯。”龙吟深深低着头,忍着眼睛里控制不住的眼泪用力点头,又不敢抬头让几人看见自己这幅失态的模样,赶紧拉着弟弟抱起药匣子跑走了。 飞渡瘪瘪嘴,不知道这个看着冷冰冰的家伙又是动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竟和长殿下一样以德报怨,出手帮助敌人?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第三百八十章:借用 龙首殿后方的宫殿里,鲛绡为帘,扇贝为椅,硕大的珍珠流光溢彩像一盏盏明灯,真的好似传说中的龙宫。 这里竟然没有海水,只是湿漉漉的一片,稍微张嘴就能感到舌尖淡淡的海咸味。 在墟海慢慢恢复平静之后,萧千夜一手搭着额头,撩起帘子就可以看到外面的蛟龙巢,上面复杂的咒文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他就这么不知失神落魄的盯了多久,终于架不住眼皮上的疲惫沉沉睡去,再等他醒来的时候,只见龙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衣在他三步以外的地方笔直站着,见他醒来的一刹脸上扬起欣喜,又莫名其妙羞红了脸。 这个家伙脱下战甲穿上女人的衣服,倒也清丽脱俗,眼角细长且带着点点蓝色荧光,是墟海之人最典型的特征。 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将视线往下挪动,她比云潇稍矮一些,但也算得上的体态修长纤细,只是一双长腿之后拖着一条硕大的银色蛟尾,看着极为古怪。 龙吟被他上上下下看的有些害羞,顿时满脸通红,眉心剧烈一跳,连带着心脏也紧张的咚咚直跳。 萧千夜奇怪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站在自己面前又什么话都不说话的人,她不开口,自己也不说话,两人就那么四目相对干瞪眼,气氛尴尬的宛如要被凝固,龙吟被他看的鸡皮疙瘩蹭的竖起,牙关咬的发紧,终于深吸一口气,暗搓搓指了一下他手边的古尘,支支吾吾的问道:“那个、那个古尘能不能让我摸一下?” 萧千夜竟还觉得有些好笑,这家伙在北岸城的时候就已经利用奇怪的术法几次尝试接近古尘,怎么这会开始低声下气哀求起来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古尘,想起之前那抹神奇的白龙影,豁然兴起,索性扬手一挥就将古尘丢给了龙吟。 龙吟受宠若惊的抱住古尘,三步并作两步小心翼翼的将其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颤巍巍的伸手沿着刀身慢慢、慢慢的抚摸下去,一直摸到最底端之后,又轻轻翻了一下,再从刀尖慢慢抚到刀刃。 “真的是龙神遗骨……”龙吟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忍着胸腔里本能的激动,指尖传来神力越清晰,她的手就更是紧张,但最后双眼直掉眼泪,背过身捂面大哭起来。 “你……”萧千夜被她吓了一跳,他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安慰。 这屋子没有别人,飞渡不知所踪,帝仲也不知是否还醒着,龙吟一哭起来,好似整个宫殿都跟着一起如泣如诉,见她的身子从微微发颤到剧烈抽搐,哭泣声也越来越歇斯底里,萧千夜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对女人的行为无法理解,这会只能走到她身后学着拍了拍肩膀,龙吟惊讶的抬起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像看到了鬼一样变得极为捏扭曲,下意识的脱口:“你干嘛?” 萧千夜一秒收回了手,冷道:“没干嘛,你哭什么,这屋里就你我两个人,哭成这样会让人误会。” 龙吟僵硬的止住了哭腔,不经意地努了努嘴,也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顿时双颊通红将头深深埋入膝中。 萧千夜一声不吭地准备收回古尘,谁料龙吟瞥见他动作惊呼着跳起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忙道:“唉!等一下……” 两人一个按着刀柄,一个按着刀身,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四目相对古怪的沉默了一瞬,龙吟瘪瘪嘴,低声哀求道:“古尘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够了,我保证会把它完璧归赵还给你的。” “你要古尘干什么?”萧千夜被她反常的举动激起了好奇,又察觉到古尘刀刃中发出一声轻叹,似是逝去已久的白龙感知到后裔的情绪,也在对他传递着什么悲伤的低语。 龙吟翻了个白眼,扭扭捏捏犹豫了半天,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无法遏制的痛,迫使她情不自禁用力锤了几下胸口,咽着沫,那声音却比哭号更加撕扯着心肺:“蛟龙族死后会葬于极渊深处往生径,很久很久以前,龙神尚在的时候,它也会从遥远的原海赶来送最后一程,虽然这个习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办法继续了,可现在古尘就在我面前,我想……想让龙神大人送阿琛去往轮回。” 萧千夜本是一只手轻轻搭在古尘之上,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眼神忽然陷入一种无力,面色如山雨欲来的天空阴沉可怕,无意识的脱口颓然问道:“墟海相信轮回一说?” “当然!”龙吟毫不犹豫的点头,倔强地梗着脖子,“我知道你们飞垣人是不信转世轮回的,因为你们是日月双神的后裔,天上的日月都是万古不灭的,哪来什么轮回之说,但墟海不一样,我们死后会和墟海融为一体,在太阳的照耀下化成水雾飘起,但无论飘到多远的地方,最终也还是会成为雨水重新回到海中。” “呵……”萧千夜奇怪的笑了笑,这样的强词夺理竟也让他找不到理由反驳,良久的静默之后,喉头的酸涩从心底泛起,满嘴都是莫名其妙的苦,叹道,“我只纠正你一点,日月双神的后裔是明氏皇朝,不是飞垣上的普通人,更不是被压迫剥削的异族人,你们依附飞垣而生,这么多年上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应该都有数吧?” 龙吟忽然说不下去了,墟海需要从飞垣汲取资源,而弃乡道连通四海、洛河、五帝湖和不谙江,她自然很清楚上面的世界虽然物资丰富,但是残酷的剥削其实无处不在,又是另一种水深火热。 而且飞垣的地基是破裂的,那是一个定时炸弹,终有一天会将这座坠天落海的流岛再次拉入毁灭的深渊。 萧千夜并没有想这么多,故土的一切已经让他麻木到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唇角一勾,反而是对异国他乡的某些东西燃起了兴致,提起古尘说道:“走吧,我倒是很想看一看,龙神是怎么帮你们前往轮回之路的。” 龙吟只是呆呆点了一下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生怕他一会要返回,赶紧马不停蹄带着他一起绕过龙首殿,在更幽深的地方有一处宝蓝色的水池,那色泽太过明亮,一瞬间几乎刺的他睁不开眼睛,龙吟犹豫的抬了一下手,又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尴尬的站在水池旁边嘀咕道:“这里就是冰潭,刚才我给云姑娘的龙须藤就长在水下的岩石上,本来冰潭是很隐蔽的,因为之前这里的水倒灌冲到龙脊山去了,眼下才露了出来,但是想要去往生径还是得下潜,你、你会不会潜息之术?” “我不会。”萧千夜想也没想,龙吟的嘴角剧烈的一抽,心想这家伙怎么不会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不得亏得海水全倒灌进了龙脊山,否则他在龙首殿就得淹死! 想到这里,龙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脑中情不自禁的幻想着这个人溺水向她求助的模样,顿时趾高气扬之劲又慢慢爬上眉梢,语调都变得比刚才底气十足:“那——就得求我了。” 萧千夜冷哼一声,一眼就猜到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也不着急,转着古尘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不想救那小鬼了?” “呃……”龙吟心中霎时凛然,不甘心的瞪着他,翻了一下白眼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开个玩笑嘛!我求你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反过来让你求我呢?呵呵,呵呵。” 这两声“呵呵”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萧千夜也不拆穿她,龙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一把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往他身上靠了过去,挤眉弄眼嘴上还不忘嘲讽一句:“我可不是想和你套近乎,别看冰潭表面一潭死水,下面的海流窜动可凶狠了,不这样抓着你一会走散就麻烦了,哎,你说云姑娘醒来看见你这么紧紧贴着我,会不会吃醋呀?” 萧千夜神色平静,波澜不兴,淡淡回道:“会的,所以你最好识相点,不要乱说话。” 龙吟被呛了一声,顿时气的面色发青,这家伙真的是软硬不吃,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是越想越生气,索性拖着他一头扎进了冰潭中,顿时硕大的蛟尾平衡住身体,手臂、脊椎上竟有淡蓝色鳍延展开来,萧千夜冷不丁的呛了一口水,没等他屏住呼吸,龙吟抬手在他鼻尖轻轻一点,顿时他就能在水下正常呼吸。 万万没想到上方那么小小的一个水池,下方竟然是如大海般广袤无垠!水色呈现刺目的蓝,被某种吸力持续不断的往深处汹涌奔腾。 一路下潜,直到水流从湍急渐渐转为平稳,龙吟身上的鳍也溶于水中,蛟尾用力一甩带着两人跳出,萧千夜仍是不可避免的咳了几声,再看周围又是一处无水深谷,明明是在墟海的深处,但头顶竟然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举目之下尽是硕大的蛟龙之骨,不知在此沉睡了多久,透出一种肃穆和静谧。 龙吟的面色一瞬严肃,微微红了眼眶,双手合十闭目默念了一会,这才说道:“跟我来吧。” 萧千夜也是情不自禁的放慢脚步跟着她,感觉到手中古尘也被环境感染,微微颤栗。 “以前……以前是没有这么多蛟龙遗骨的。”龙吟将声音放轻,好似换了个人一般,长长感慨了一声,叹道,“龙神尚在的时候,蛟龙会连遗骨一起消融于墟海,但是现在不行了,血肉会消失,龙骨却会长久的留下来,失去龙神庇佑之后,我们再也无法完整的重入轮回。” 萧千夜心念一动,也是跟着无声轻叹,不知为何眉间微露几分倦色,奇怪的抬手揉了揉额心。 第三百八十一章:往生径 “你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龙吟瞥过他不经意的动作,忽然说道,“其实之前我幻化了一个分身水球跟着你,虽然被你扔给了别人,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多少都知道一些,只不过后来收到长老院的命令就无暇分心多管闲事了,我不知道你的敌人到底都是什么人,我只是觉得……你好累呀,好像稍微松懈一会,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萧千夜听她这句话,神思似乎有些飘远,没有回答,龙吟轻嘘一口气,默然片刻,缓缓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吗?就当是、就当是为我之前的无礼将功赎罪也好。”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龙吟见他一双疲倦的眼睛依然锋芒毕露,看得她眼神一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赶紧又补充道:“我真的只是想帮你们,没有别的意思了,我也没说要你们原谅之前的事……” 萧千夜看她一瞬间紧张的直冒汗,忽然会心一笑,淡淡回道:“照顾好她,就够了。” “她?哦、哦,你说云姑娘呀。”龙吟松了口气,也不知刚才那种紧张到窒息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想也没想就道,“你真的很喜欢她是吗?那你知不知道,不论她是皇鸟血脉,还是普通神鸟一族,受到血契限制都不可以和外族人在一起的,我说句难听的你可别生气,你们早些分开……对你,对她都好。” 话罢,龙吟还是心虚的瞄了他一眼,只见萧千夜面色变了又变,两颊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没说什么。 龙吟吐了吐舌头,虽然是好心提醒,但毕竟人类素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说法,她这么劝说着实有点**道,萧千夜闷闷不乐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似是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眉头蹙成一团,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弃乡道共有七条,四海各持一条,那么阳川附近的西海岸应该也有吧?” “有呀,当然有的。”龙吟被他忽如其来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也是奇怪的转头望过去,萧千夜沉吟片刻,终于认真的说道,“我有个双胞兄长,名为萧奕白,先前我曾和他约定会在西海岸见面,但眼下忽然遭遇上天界入侵墟海,此事恐怕又要耽搁许久,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如果能将他带进来是最好,如果他不愿意……” 萧千夜顿了顿,想起大哥的性子,又想起太阳神殿下方镜像法阵之事,头疼不已,半晌才无奈的接话:“如果他不愿意,就随他去吧,让他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龙吟眨眨眼睛,眉毛微微一扬,好奇的问道:“原来你有个哥哥,还是双胞胎,那他是不是也……” 萧千夜也没和她继续废话下去,抬手指向前方引开话题:“快带路吧。” 龙吟被他打断,识趣的点点头,一直走到深处一座高大的蛟龙骨前,她颤颤伸手摸了摸,两行泪无声滑落,哽咽着说道:“那时候凤姬沿着弃乡道进入墟海,我听禀报的战士说她已经和族人大打出手,还打伤了不少人,我真的以为她是个疯子,毕竟不死鸟这种生物原本就是嗜血凶悍的,为了不让手无寸铁的族人枉死,我和阿琛急急带着他们逃去了龙尾洞暂且避难,后来我出来找寻小橼,阿琛则留下来保护族人,没想到……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场阴谋!我以为的凶手才是真正救了我族之人,可我还骂她是个疯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龙吟蹲下身去,心中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是一种锥心刺骨的疼,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长老院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呢?难道他们以为加害之人可以信任,真的能帮助原海解除冰封之灾?” “长老院还在玄冥岛吗?”萧千夜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总是有种莫名的担心,龙吟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传音玉璧被人打碎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我想他们应该还在的吧,长老院的六支蛟龙族比我要强得多,都是修行超过三千年的黑蛟,而且德高望重,现在所有的墟海都必须听令长老院的安排。” 她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自己银色尾巴,微微一滞,心底掀起波澜,也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喃喃自语:“长老院也是为了救族人,他们现在肯定还被蒙在鼓里,我一定要找到玄冥岛,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恶人。” “呵,善恶哪是这么容易下定论的?”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认真看着龙吟,“如果上天界真的有办法拯救墟海呢?你会为了素不相识的浮世屿,放弃自己的故土吗?” 龙吟愣了一下,这是她没想到的问题,上天界是神之领域,莫非真的有逆天改命的方法,所以才让长老院甘愿冒险? 但她很快又飞速摇了摇头,虽然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还是紧咬着牙争辩道:“可这就是不对的,不论是为了什么,都是不对的。” 萧千夜也无言以对,很多事情本就是矛盾的,对与不对,立场不同,不可相提并论,一己之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罢了。 他晃了晃脑袋,不再多想这些复杂的东西,大步走过来,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蛟龙遗骨,这就是当日隐于云间的龙琛原身,血肉已经消失,只剩下这座巨大的白骨,似在无声的见证着什么。 他忽然有些失神,脑中晃过一个奇怪的想法——阿潇,阿潇的原身,也是像澈皇那样明媚万里的不死鸟吧? 隔了一会,龙吟慢慢冷静下来,忍住泪指了指古尘,低道:“将古尘放在阿琛身边试试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萧千夜只是下意识接话,心神不安的将古尘斜倚咋蛟龙遗骨上,自己又往后退了几步。 古尘黑金色的刀身真的闪现出之前那抹纯净的白影,如烟如雾慢慢沁出,龙吟惊讶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死死咬着牙,泪在眼眶里翻涌,但她拼命仰起脸,忍住,再忍住,这抹熟悉的白影渐渐凝聚成白龙的残影,它温柔的将龙琛拥入怀中,致使遗骸也跟着一起散出纯白如皎月的光泽。 往生径,时隔万年再度荡起龙啸悲鸣,顿时沉于其中无数座遗骸悄然碎去,化成无数细小的光华腾空而起。 “啊……”龙吟豁然上前一步,情不自禁伸手想抓住慢慢消失的光,却见光束中弟弟的容颜轻笑了一下,对她鞠躬道别。 除了弟弟,还有她从未见过的面庞,皆是面露尊重之色,一齐对她垂目颔首。 龙吟心中震荡,她虽为墟海王女,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妙的爱戴,如温暖的光,一点点照进她内心深处。 萧千夜却在这一刻倒吸了一口寒气,心间的锥痛险些让他站立不稳一头栽倒,龙吟大惊失色的望过来,赶紧顺势扶了一把拖着他坐到一旁休息,发觉这家伙的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惨白如死,整个额头冰凉的像万年不化的寒冰,嘴唇泛起青紫痛苦的按住心脏,龙吟死死掐着他的手心生怕他忽然昏厥,直到萧千夜自主喘了口气,抱怨道:“放手……疼。” “哦……对不起。”龙吟尴尬的松了手,她的指甲刺破了萧千夜的手心,让他满手都染了血。 萧千夜的脸色并不大好看,但是稍作休息之后呼吸逐渐平稳,看着古尘的眼睛微微一滞,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你心痛了?” “谁心痛了?”龙吟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立马脸颊飞红骂道,“你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白了一眼龙吟,也没料到她会反应这么大连蹦带跳的就从自己身边蹿出去老远,神色闪躲不敢看他,嘴里倒还是自言自语一直嘀咕:“你不要仗着自己长得还可以,又、又帮了我一下下,你已经有云潇了,他对你那么好,你不要三心二意、朝思暮想、见异思迁、喜……喜新厌旧!” 烦死了……萧千夜脸上微微一黯,烦躁的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再和她说。 龙吟在旁边深呼吸,见他一言不发,还是有几分担心的凑上去,隔着一步的距离慢慢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我们现在回去,之前让人去煎的那些药应该都差不多了,你喝一点暖暖身子,墟海虽然不是很冷,但毕竟也是海,寻常人很难适应这种环境吧,你看看你,全身冷的跟个冰棍一样。” “我……”萧千夜欲言又止,他身上的冷并不是因为墟海,而是属于凶兽的本能,再也无法恢复。 “啊!我想起来了!”龙吟一惊一乍的,吓了他一跳,面上扬起一抹神秘兮兮,再凑近一步贴着鼻尖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仙草叫‘月夜芽’,吃起来超级暖和,我小的时候身体差总是染风寒,一边发烧一边冷的发抖,我娘就会去给我找一些回来,无论是直接吃还是泡成茶喝了,一整天身体都会暖暖的,就是不知道那东西现在还有没有了,我去给你找找,你先歇一会吧。” 龙吟蹦蹦跳跳的跑远,萧千夜一时还没回过神,呆呆看着她的身影像个快乐的精灵一样消失在往生径深处。 月夜芽……听到这三个字萧千夜就忍不住咽了口沫,真的是一股莫名的兴奋涌上大脑,这种地方,居然有穷奇最爱的月夜芽? 第三百八十二章:龙髓隙 龙吟依照记忆里的路线沿着往生径一路深入,墟海的地形每天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不时这里干枯之后别的地方又莫名涨水,眼前的景象好似有些熟悉,又总冒出来陌生的岔道,她走走停停,一会就要认真的想一想,只能大致辨别方位四下找寻。 往生径是蛟龙一族最神圣的地方,除了每年父母忌日,她平时并不经常来这里。 不知走了多远,眼前终于出现一个熟悉的海沟,龙吟兴奋的冲过去,又惊讶的往回倒退了几大步,这才不可置信的往下方望了一眼——干涸了?连这条全墟海最深处的大海沟竟也完全干涸了? 瞬间涌来一种无名的失落,龙吟垂着脑袋在悬崖边呆呆站立了好一会,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在蛟龙骨旁边抱着不放手,一直哭一直哭,父亲温柔的牵着她的手,带着两个弟弟第一次来到这里,那时候墟海的情况还不似现在这般惨烈,这条海沟名为“龙髓隙”,父亲说过,这是所有墟海的龙脉所在。 穿过极渊之后,往生径并没有海水,所以在龙髓隙的两岸曾有一片美丽的仙草地,有一种蓝色的、形状像月牙一样的东西摇曳其中,它们的花蕊闪烁着皎洁如月的光泽,但是轻轻抚摸之下能感到一种舒心的温暖,那是冰凉的墟海中最为罕见的一种暖,让他们姐弟三人沉迷其中恨不得进去打几个滚。 父亲笑吟吟的制止了他们,他指着那种蓝色的仙草,告诉她这是“月夜芽”,是一种凶兽们喜爱的食物,虽不知道它们生长需要什么特殊的环境,但是真的很罕见,他说娘亲很喜欢这种美丽的仙草,在娘亲病重之时,为了让她开心一点,也曾尝试移栽过一些种到龙首殿的花园里去,可是月夜芽离开龙髓隙很快就会死去,他试了很多种不同的方法,最终只能也只能作罢。 月夜芽只有很淡很淡的香气,混合着墟海到处都有的海咸味,几乎被彻底掩盖完全嗅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到那种奇妙的气息,像一弯温泉缓缓流入心底。 她学着父亲的样子摘了一朵放在嘴里,入口即化的花瓣带着沁人心脾的神力,一瞬间让她飘然欲仙,似乎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她因丧母而悲痛欲绝的心真的豁然转好。 又过了好多年,父亲也去世了,那次她一个人来到这里,想来是受墟海日渐严重的干涸影响,她惊讶发现仙草地已经开始出现了衰败的迹象,她也曾想办法挽救,但真的如父亲所言,月夜芽离开龙髓隙之后会很快枯死,无论她怎么尝试,哪怕是利用后来学的些法术都毫无作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夜芽慢慢枯萎消失,束手无策。 龙吟沿着龙髓隙沿路找寻,去年她来这祭奠父母的时候还能见到几朵,怎么今年放眼望去一片叶子也没有了? 族人越来越少,连水母的数量都不到曾经一半了,现在就连几株仙草,也彻底没有了。 墟海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她不知道。 原海可有解封的办法? 她依然不知道。 龙吟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忽然歪头瞄了一眼自己的银色蛟尾,蛟龙族分布各地,除去最强的是黑蛟,还有她这样的银蛟,以及赤蛟、青蛟,血统再弱一些,还有近海潜蛟。 白蛟……龙吟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之前在玉璧见到万年前龙神残影,那么温柔的白色是他们蛟龙族从未出现过的。 “哎!”龙吟气馁的垂头,甩着自己的尾巴自言自语说道:“你怎么不再淡一些变成白色的呢!要不再深一点是黑的也行嘛!” 她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继续闷闷不乐向前方找寻,再往下方海沟望过去,龙吟害怕的往回缩了几步,总觉得有阵寒冷的风掠过身边,龙髓隙竟然也枯竭了?难道是方才龙脊山一战,连这里的海水都倒灌冲了出去?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努力给自己打气探头看了一眼,下方黑漆漆的一片,像个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洞。 “啊!”忽然,龙吟脱口低呼了一声,目光被海沟岩石壁上几朵摇曳的蓝色小花吸引,顿时喜笑颜开情不自禁的欢呼,“找到了,月夜芽!” 但她的开心也就仅仅持续了三秒钟,很快就懊恼的蹲下来托着下巴思考,她发觉那三朵月夜芽不仅在对面,还奇怪的长在了岩石上,该不会真的是海水倒灌出去之后被卷下去的吧? 本来以她的身手,跳过去悬壁摘取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下方毕竟是龙髓隙,是被誉为墟海龙脉的存在!要是它还有水的话,就算不慎摔进去自己也能抽身而退,可眼下黑漆漆的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她是真的有些犯怵不敢轻易尝试。 要不还是算了吧……龙吟在心底打着退堂鼓,给自己找着各式各样的借口,她抬起脚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用力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嘴里一直嘀咕:“那家伙打伤小橼,出手帮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干嘛要讨好他,还要冒险去摘什么月夜芽!他只是身体有点发冷罢了,回去熬些姜汤凑合一下足够了……” 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却又悄咪咪的睁开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三朵摇曳的小蓝花丛刻就像钉入她眼中一样,让她完全挪不开视线。 龙吟支着额头,心底做着剧烈的挣扎,最后原地用力跺脚,深吸一口气低道:“算了,是我自己想吃才要去摘的,顺手多摘两朵卖个人情给他而已。” 龙吟鼓气上前一步,双手紧紧相握,银色的蛟尾贴着地面慢慢甩动,然后一点点加快速度,终于高高的跳起,同时手心里水流之术蜿蜒而出,化成两个扁扁的水球拖住双足,龙吟利用蛟尾的摇摆稳定身体,在踏出这一步之后才惊觉龙髓隙的宽度竟比目视中的要长上许多,而且虽然两岸无风,偏偏海沟上方被奇怪的气流窜动,像一只无形的手想将她一并拉入黑暗。 初次尝试就发觉情况有异,龙吟手中水流再度呈现出战戟的模样,周围空无一物,但当她挥动武器之时,又感觉又千军万马在和她力抗! 行至半途,龙吟也只能咬牙坚持,一边避免自己被卷走,一边努力继续靠近对面的岩石,那三朵月夜芽在下方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可她明明每下降一米烈风就更肆虐一分,可月夜芽只是轻轻摇曳着,似乎丝毫不会受到影响,龙吟心中略略惊疑,手中战戟豁然伸长扎入岩石中,借力来到对面,正巧有一处凸出的石头可以站脚。 好不容易来到月夜芽旁边,龙吟欣喜的伸手将三朵来之不易的小花放到袖中,不等她调整身体返回,从深不见底的龙髓隙蹿出一道螺旋形狂风,顿时将她整个人卷起不知要吹往何处!龙吟在空中勉强翻身,蛟龙尾顺势横扫直接将这股来路不明的怪风打散,她艰难的攀着岩壁,已经大汗淋漓。 这短暂的插曲让她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又往下方坠落了近百米,此时能听见一种空洞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不敢多停留一刻。 龙吟深吸一口气,在快速调整好气息之后开始向上方跳跃,水流之术被强大的气流影响总是刚刚凝聚就被吹得七零八落,逼得她不得不徒手慢慢往上攀爬,但这里的石壁阴冷潮湿,每向上一步都需要将灵力附着在五指扎入石中才能勉强稳定身体,就这么缓慢挪动不到五十米,龙吟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眼前黑一片白一片,大脑也在嗡嗡作响。 龙吟严肃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忧色,怎么回事?这里虽然环境极为恶劣,但她的体力应该不至于消耗的这么快吧? 不会吧!龙吟暗暗叫苦,她怎么说也是墟海王族,不会真的为了贪嘴摘几朵仙草就把自己交代在这里了吧? 再往上,每一步都艰难无比,能附在指尖的灵力也即将消耗殆尽,可距离最上层也还有近五十多米的距离,她是第一次觉得这么短的距离像隔了千山万水,又不能掉以轻心有半丝松懈,只能憋着一鼓作气,眼见着就要成功爬上去之时,忽然空洞的声音再次传来,不仅仅是从龙髓隙深处,甚至还从头顶飘落,龙吟诧异的仰头,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还趴在岩石壁上,只见眼中出现黑云压城之势,好似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 暴风雨?龙吟嘴角一抽,往生径没有海水,常年淅淅沥沥的雨珠其实是漂浮在这里的水滴,它不可能这种时候莫名其妙来一场暴风雨吧? 片刻之后,头顶的黑云越压越低,龙吟瞳孔放大,倒吸一口寒气,因震惊吓的手一抽又往下摔了几米——不是暴风雨!是之前倒灌出去的海水又回来了! 糟了!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好,龙吟脸色唰的惨白,将全身仅剩的力气全部凝聚在蛟尾,用力向上方直接跳了出去,她跌跌撞撞的直接摔在地面上,一瞬间有些失措,进退不得,眼珠赫然瞪得滚圆。 裂开了……龙髓隙的两侧裂开了! “喂!”千钧一发之际,萧千夜的声音和头顶轰隆隆的水声一齐到来,龙吟呆呆的看着他像一道闪电飞速奔来,手中的刀劈出炸裂四野的黑金色光芒,一把将呆坐在原地的自己卷起来,又在倾盆而至砸落的海水中连续出刀,再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经退到龙髓隙百米开外,但脚下的土地像一面被砸碎的镜子,顺着裂纹开始崩塌! 萧千夜一手抓着龙吟,一手紧握古尘,只是短短一瞬,眼前一黑两人一起被回流的海水冲入龙髓隙中! 第三百八十三章:月夜芽 再等两人在汹涌的海浪中艰难的抓住岩石壁稳住身体之后,龙髓隙已经恢复成海沟模样,龙吟惊魂未定的抱着他不敢放手,她本就是蛟龙族,但现在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反而是萧千夜的眼珠豁然转变成罕见的金银异色,他往下方比划了一下,龙吟惶恐错愕的看着他手指的方向,不可置信的问道:“下面?你还要去下面做什么?” 萧千夜无法在水中回话,但能听见她声音里的颤抖,又坚定不移的重复了一遍手里的动作,龙吟全身抖得厉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先是用蛟尾探了一下水流的力度,蹙眉说道:“不行,水势太急了,你现在松手我们立马就会被冲走,想继续往下潜入太难了!” 萧千夜给了她一个眼神瞥瞥自己抓着岩石的左手,示意她再好好看看,龙吟郁闷的嘟着嘴,好一会而才反应过来,惊讶的道:“古尘不见了!刚才为了救我,你把古尘扔了?” 萧千夜烦躁的点头,刚才头顶那一波倒流回转的海像一面城墙一样直接砸了下来,他本想以古尘强行劈开逃生的路,偏偏身边跟了个被吓到无法动弹的女人,古尘的反应也是前未有过的奇怪,它剧烈的颤栗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他的手腕连带着肩膀直接痉挛失去知觉,两人一齐在措手不及间被冲下龙髓隙,他好不容易在黑暗中抓住凸起的岩石,另一只手还得死死拽着龙吟,眼见着古尘沉入深渊,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龙吟咬了一下唇,掂量许久,一种无法忍受的冲动感从心底腾起,下方虽然危险,可是古尘是龙神遗骸!自己身为蛟龙族后裔,就算不是为了帮他,也必须要将古尘找回来! “喂,你抓紧我!”龙吟反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手臂和背脊上的鳍比之前潜入极渊之时更加厚实,她先是用蛟尾摆正自己的身体,然后一鼓作气拉着他一起继续往下方潜入。 龙吟看不见水中的情况,但感觉身边的人好似心如明镜,时不时用手势给她指引方向,他虽然看起来没有术法修为的功底,但实际上一直有一层淡淡的神力附着在皮肤上,帮着两人一起缓冲水流的冲击,越往下,呼吸越困难,潜息之术似乎无法在这种地方正常呼吸,龙吟只能长久的憋气,又担心的扭头看了几眼萧千夜,这家伙不会被淹死吧?万一他被淹死了,这么危险的海沟自己也会凶多吉少! 然而,萧千夜的面色比她沉静平稳的多,他很少很少会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术法,但上天界的神力如今已经融汇全身,只要他稍稍运动体内气息就能清晰的感觉到。 再往下潜了不知多久,龙吟在水中剧烈的咳了几声,本是海中蛟龙,反而自己连续呛了几口水,一下子面色发青发紫,是溺水之象! 萧千夜蹙眉瞥过她,也在疑惑怎么蛟龙还会溺水,但眼见着她是真的呼吸困难,抓着自己的手居然有些颤抖,正在慢慢的失去力气,此时也顾不上心中疑虑急忙捂住她的口鼻,龙吟眼前出现大片的斑点,密密麻麻,感觉身体像是漂浮在虚空里,完全失去了力量,就在意识快要彻底消失的时候,忽然紧闭的眼皮被一束光刺痛,顿时全身也跟着剧烈的抽搐了一下。 龙吟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头顶是一片海,身下空无一物,只有淡淡的云烟悠闲的飘过,原来她正在从高空急速坠落!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没等她喊完,耳边传来萧千夜烦躁的低骂:“别喊了,你摔不死!” 龙吟赶紧闭了嘴,萧千夜用力翻了个身,背后骨翼瞬间伸展,带着她一起平安的落在下方蔚蓝的仙草丛中。 “月夜芽……”龙吟呆呆看着眼前这一片摇摇曳曳的小花,不可置信的摘了一朵想也没想塞到了口中,果然是熟悉的温热感,让她此刻冰凉的身体如沐春风缓缓恢复了知觉,欣喜的道,“真的是月夜芽!” “这是哪?”萧千夜眼眸警惕,显然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诱人的仙草上,龙吟也赶紧拍拍尘土站了起来,只见举目之下全是蓝色的仙草,一望无垠,无边无际,但他们的头顶除了洁白的云,还有黑色的海水在翻腾奔涌。 龙吟诧异的张了张嘴,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海水……在天上?龙髓隙之下,竟然别有洞天! 萧千夜一见她一副震惊呆滞的模样,就不再继续多问,此地没有路标,除了满目的月夜芽也根本没有其它东西,一直走了好一会,还是毫无头绪,完全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他是情不自禁的按了一下额头想询问帝仲,又察觉那家伙似乎从龙首殿开始就一直不在。 顿时又是一种强烈的烦躁涌上心头,萧千夜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都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不在他身体里好好休息,又跑到哪里去干什么了! 龙吟是寸步不离紧跟着他,这地方她也没听说过,眼前就这一个熟人,怎么也不能再和他走散了。 两人一前一后闷不吭声,一直走到她气喘吁吁再也迈不开脚步往前踏出一步,龙吟艰难的按住他的肩膀,好声好气的哀求道:“歇一会吧,要累死了。” 萧千夜想了想,他们已经这么走了许久,但天色始终是刚掉进来时候的白昼,虽然沿着一个方向一路做记号,但一直没有找到任何出路,这里更像是一个独立封闭的异空间,就好像在北岸城之时他掉入魑魅之山,也是反反复复走了九遍也没出来,唯一的不同是,在魑魅之山的时候他是在原地打转,而这里好像真的是没有边缘,一路延伸。 更奇怪的是古尘的气息一直不远不近,走了这么久,似乎还保持着同等的距离。 “好,先歇一会吧。”想起这些,萧千夜席地而坐,龙吟松了口气,精神上一旦松懈下来身体的疲惫就更加明显,龙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放手,支支吾吾的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小心睡着了,你可千万别丢下我跑了,我虽然没有你厉害,至少墟海的路还是比你熟的,说不定出去之后……我还有用!” 萧千夜瞪了她一眼,骂道:“你有什么用,身为一只王系蛟龙,居然还会溺水!” “呃……”龙吟的脸庞转瞬通红,辩解道,“那是体力不支才出现意外的嘛!我……我是为了给你摘仙草才会遇险的,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反过来嫌弃我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立即在袖中翻找起来,但当她取出费劲千辛万苦才摘到的月夜芽之时,三朵小花只剩一朵,还被冲坏了一大半,连颜色都变成了暗暗的灰色。 龙吟尴尬的看着手里的仙草,赶紧丢了重新摘了一朵完整新鲜的递给他,潮红的脸色又带上了另一抹羞涩,忽然开心的对他鞠了一躬,又道:“不过你刚才还是救了我,喂,你没有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嘛,飞垣上传的那么凶,其实为人也还不错呀!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种仙草,快试试好不好吃。” “你懂什么。”萧千夜冷着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去接她手里的仙草,他在飞垣的名声并不好,军阁之主,就是一个需要冷漠执行一切命令的职位。 龙吟不屑一顾的冷哼,反问:“那你为什么大老远跑来救我?” “那是因为……”萧千夜欲言又止,他之所以会跟着龙吟走到龙髓隙,其实也并不是因为察觉到她遇险想要出手相救,实在是因为从听到“月夜芽”这三个字开始内心就一直蠢蠢欲动,那种深埋骨血的本能迫使他一刻也不想多等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但他当然不能在龙吟面前表露这么丢人的事,只能又闭了嘴,让她误以为是特意跑来救她。 萧千夜重重叹了口气,目光终于开始情不自禁的盯住身边的蓝色小花,竟是忍不住咽了口沫,又立即挪走了视线,暗暗骂了自己几句。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冲动?真是搞不懂,他现在是个人,怎么还这么强烈的保留着凶兽的冲动!? 月夜芽……当时在东冥,在那片被碎裂撕的四分五裂的土地上,也曾残留着这种仙草。 萧千夜恍若失神的抬头望了一眼古怪的天空,脑中思绪却慢慢飘远,回到那一夜刻骨铭心的缠绵。 云潇的身体,有着比月夜芽更加让他欲罢不能的温热,不仅让他被凶兽影响日渐冰凉的身体无法自拔,也是身为男人对心爱女人的一种占有欲。 萧千夜忽然奇怪的僵了一下,自己多久没碰过她了?每次心中涌起这种冲动,就会被无边的恐惧强行压制,他不敢碰她,连亲吻都只能小心的沾一沾。 即使她能恢复皇鸟原身,血契也依然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萧千夜甩甩头,就算不能行正常夫妻之事,他也依然愿意为了云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咦——脸红了?”龙吟似笑非笑推了他一把,不好好意的调侃道,“这是想起来什么美妙的往事了?反正无聊,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分享一下?” “你闭嘴。”萧千夜毫不客气的回绝,冷冷瞟了她一眼,龙吟一股热情吃了闭门羹,只得讪讪不语,也不想再和他争执,暗搓搓的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一会功夫没说话,整个人就一头栽倒沉沉睡去。 萧千夜本想往旁边挪一点,又发现龙吟在熟睡里还是死死拽着自己衣角不松手,明明在北岸城偷袭他的时候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怎么现在遇险整个人性格差了这么多! 这家伙,多半也是个欺软怕硬之辈吧,但眼下墟海那个长老院仍是疑点重重,自己还真的不能这么轻易放了她。 第三百八十四章:龙脉 龙吟沉沉睡着,是真的很累,萧千夜的眼睛在月夜芽上反复游离,终于还是忍不住探出手摘了一朵放入口中,顿时温泉般的汁水入喉慢慢浸润全身,让他冰凉的身体感到一种久违的舒适,情不自禁的又摘了一朵,一连吃了七八朵,萧千夜艰难的转过脸逼着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蓝色小花,暗暗提醒他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贪吃的凶兽。 然后,他忽然鬼使神差的摘了一点悄悄放入袖中,顿时被自己的行为愣了一下,正当他想立马扔出去的时候,又是一个古怪的念头慢慢爬起,强行说服自己——他并不是真的控制不了,可以带回去给阿潇也尝尝。 想起云潇,他心中又担心又焦急,也不知道她现在醒了没有,情况到底如何了,她掌下的间隙之术里还关着冥王煌焰,如果蚩王不能及时过来帮忙,那家伙很快就能自己破开漩涡! 一想到这些危险的后果,萧千夜立即就坐不住了,但他稍稍动了一下,龙吟在睡梦里紧张的抓着他的衣角不放,明明整个人睡得不省人事,嘴里还在念叨着:“别别别!别丢下我!” 萧千夜蹙眉看着她,她没醒,眼睛都没睁开,说完那句话之后立即又倒头打起轻鼾。 无奈,他只能又安安静静坐了回去,虽然这鬼地方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古尘的气息一直不远不近,古尘是唯一能和冥王手中赤麟剑势均力敌的神器,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找回来。 可是,话虽如此,此地看着像是一处空间间隙中,对术法修为一贯不太在行的他沉沦其中真的很难发觉异常,龙吟说过,通过极渊到达往生径,那里是蛟龙族的墓穴,然而在往生径更深处又有那么深那么巨大的海沟,甚至被他们称之为“龙脉”,按常理而言,他们刚才走过的几个地方就已经是墟海最隐秘之处,怎么会别有洞天,冒出来个连王族自己都不清楚的异空间? 龙神会从遥远的原海来到墟海,带着逝去的蛟龙族走向往生。 萧千夜惊得一跳而起,这一下吓的龙吟也跟着跳起来,紧张的扭头飞速张望了一圈,冷汗豁然滴下颤巍巍的喝道:“有、有敌人?” 然而,四下里仍是摇曳的仙草,无风自动,举目瞭望的所有景色都和她睡着之前一模一样,龙吟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嘀咕道:“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还以为有敌人进犯,吓死人了。” “龙吟。”萧千夜仍在思考着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低声音问道,“你说过龙神会从遥远的原海特意过来墟海为逝去的蛟龙族超度,但据我所知,墟海依附流岛而生,自古就是分散各地,龙神是怎么知道墟海的位置,又是怎么不惊动流岛的原住民,悄无声息的来到你们身边的?” “啊?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了?”龙吟疑惑的看着他,发现他的面容极其严肃,尤其一双眼睛雪亮锋利,她感到背后一寒,赶紧回道,“之前龙脊山那个玉璧,传说中就是原海深处的一种矿石,是龙神将其赠送给族人,并赋予了传音之法,如果蛟龙族有人去世,族人就会通过那个玉璧转达龙神,龙神大人听见之后就会穿过玉璧来到墟海……” “穿过玉璧?”萧千夜重复了一遍,顿时有些迷惑不解,龙吟认真的点头,继续说道,“我是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族内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里确实是这么记载的。” 龙吟原地踱步,想着小时候读过的史册,自言自语的说道:“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 “穿间隙,显于璧……”萧千夜已经略有眉目,但将脑中猜测联系在一起,仍觉得不可思议:“龙脊山那面玉璧,以前有被打碎过吗?” 龙吟脸色一黑,小声嘀咕:“当然没有,打碎了就再也见不到龙神大人了,每一处墟海都会极其小心的保护着,可是我……我却……”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惭愧和委屈一拥而上,萧千夜怕她一会又莫名其妙哭起来,连忙扯开话题说道:“帝仲曾经和我说过,原海和浮世屿一样,上天界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它们的下落,这其实是因为这两地的外围有着类似的空间之术,可以掩饰位置令上天界无法察觉,只有同族之人可以穿越。” “所以呢?”龙吟忍着眼中波光粼粼的泪水,还是没听明白,萧千夜仰头看着天上奔腾的黑海,喃喃自语道:“如果说它们都在很遥远的地方,那么飞渡是怎么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带着澈皇的命令前往寻找双子的?他一定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快速往返,既然如此,龙神能通过同样的方法穿越各地墟海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龙神和皇鸟本就是至交好友,就连疗伤所用的蛟龙巢和凤阙都是如出一辙。” 龙吟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跟着他一起仰头凝视着头顶古怪的海,萧千夜用力攥拳,猜测道:“玉璧就是那条特殊的通道,龙神是穿过这条‘龙脉’,才能直接穿越千万里到达你们身边,现在它被冥王意外打碎,终于让隐藏其中的空间之术彻底暴露,如果……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条路的两端,一端连接着你所在的墟海,另一端,极有可能就是龙神所在的原海。” 龙吟深吸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原海!原海就在自己身边? 萧千夜没注意到龙吟脸上一瞬间扬起的震惊和狂喜,他用脚尖在地上磨出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往后面退了十步,绕着这个坑走了一圈,边走边道:“问题是到底哪里才是出路,我们走了这么久,天色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事实上从掉进来开始我就能感觉到古尘的距离,但是到现在为止这种距离感丝毫未变,恐怕我们也一直在原地踏步,是根本就没有动过。” “啊?”龙吟紧张的搓搓手,不可置信的看了一圈,“可是你不是在沿路做记号嘛,我们朝着一个方向走,并没有见到你做的记号呀。” 萧千夜点点头,他一直睁着眼睛没有眨眼,紧盯着小坑,又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走,龙吟虽然不解,但也立即照做,两人围着小坑走了一圈之后,萧千夜对她说道:“你别闭眼,就看着那个坑不要挪开视线,然后走过去踩住边缘。” “嗯!”龙吟挺直背脊用力点头,还往前探了探脖子生怕一不小心就看走眼,萧千夜在她身边自己闭上眼睛,过了几秒之后,龙吟对他喊道,“我已经走到了踩住了,现在怎么办?” 萧千夜的心也是紧张异常,接道:“你别动,闭上眼睛。” 龙吟照做了,此时萧千夜瞬间睁眼大步上前,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龙吟脚踩的地方是一片平整的土地,他之前磨出来的小坑就这么在眨眼瞬间消失了! “喂……你该不会是想骗我闭眼然后自己溜走吧?”龙吟好一会没听他吱声,顿时心中没底赶紧偷偷睁开一条缝眯了他眼,萧千夜也不理她,指着她的脚边说道:“不见了,只要我们同时闭眼,记号就会消失。” 龙吟不可思议的低头,她确实是按照嘱咐踩在小坑之上,怎么这么无端就没了? “难怪一路做记号也完全没有用。”萧千夜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皮,慢慢说道,“眨眼是人的本能,速度又极快,根本就无法控制,你我一定会有同时闭眼的一瞬间,也不可能一直交错着保持始终有一个睁着眼睛,麻烦了,看来我们真的是一直在原地打转,这么转下去,恐怕再走个百八十年都没有用。” “百……百八十年?”龙吟尴尬的咧咧嘴,蛟龙族的寿命虽然近千年,但是要在这种鬼地方跟这家伙一起被困上百八十年?那真是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她虽然脑子里这么想,脸颊却出人意料的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掩饰着情绪,萧千夜还在紧盯着头顶的黑海,坦白而言眼下这幅场景倒真的是和之前被困魑魅之山有些类似,当时他是从看似死路的悬崖峭壁上一跃而下,这才意外找到了生路,如果原理类似的话,现在这里应该也有会一条“不可能”的路。 而这条路所在的地方,多半就是头顶的黑海。 只能试一试了。 萧千夜转头望向龙吟,也没管她此时心神不宁的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直言问道:“你会飞吗?” “什么?”龙吟僵硬的扭了一下脖子,好像被这个问题戳中痛处,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蹙眉回道,“黑蛟是可以不借助任何东西就在天上自由飞行的,我、我们银蛟不行,必须附近有水,借着水的力量才能勉强腾云驾雾。” “头顶不就有水吗?”萧千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龙吟被他气得脸色发白,骂道,“你傻吗?那里的水明显有问题,否则我怎么可能好好的忽然溺水!那东西我控制不了的。” “啧……”他不耐烦的啧了一下,又对她招招手,“你过来。” “干嘛?”龙吟的心咚的一跳,没等她多问,只见对方背后那对黑色的骨翼再度伸展,她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的道,“是真的……我还以为是自己溺水看岔眼了,原来刚才从上面掉下来,你真的有翅膀能飞!” “这不是翅膀,是骨翼。”萧千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嘴强调这一句,见她捏捏扭扭一直不动,也不想跟她废话浪费时间,直接一把按住肩膀腾空而起,龙吟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吓的一声尖叫,转眼两人就一头扎入黑海之中,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这次龙吟机智的捂着口鼻屏息凝神,省着力气抱紧他一动也不敢动。 萧千夜在黑海中认真的辨别着古尘的方向,他们是从龙髓隙掉进了月夜芽的仙草地,但是再次扎入海沟的时候果真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他能明显察觉到天地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对转,有一股远古神力正在不断逼近! 过了不知多久,奔腾的黑海慢慢平稳,萧千夜一鼓作气跃出海面,发现这一次他们是真的站在了海岸线上,既没有海沟,也没有仙草地。 龙吟惊魂未定的按住胸口,分明她才是墟海的主人,此刻却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外乡人,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萧千夜正在盯着眼前的黑海,指了指下方示意她过来,龙吟慢慢走过去,眼睛一瞬间瞪得宛如铜铃——在这片黑海的正下方,就是她自幼生活的墟海! 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默默注视着他们? 龙吟心中咯噔一下,忍着心底无法抑制的冲动慢慢、慢慢的转过头。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两片海洋的正中间,是一处狭长的海岸线,一边黑水奔腾,一边白水清潋。 萧千夜沿着海岸线寻着气息一直走,古尘静静的插在那里,刀刃旁边还凝聚着一个淡淡微笑的白影。 第三百八十五章:白龙影 即使从来没有见过他化形而出,他还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他就是古尘原身,终焉之境的那条白龙,也是原海曾经的龙神。 灵瑞化形不是什么罕见之事,但眼前出现的人影,却是一个挂着阳光笑脸的大男孩,和终焉之境那个承受不住帝俊残影浩瀚记忆绝望自尽的小白龙判若两人。 但萧千夜心底却依然掀起涟漪,那么纯洁无暇的笑,仿佛能洗净世界一切尘埃,也难怪会令真正的神为它顿足。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痛,抬手轻轻按了一下胸口,那应该是属于帝俊之心的那片残影,时至今日依然发出惋惜的感叹。 白龙殒命,执念化为黑龙,又在多年之后,被他自己龙骨所化古尘斩杀于上天界之外。 宛如轮回……如此奇妙。 “我以为那位大人不在,你一定无法发现这其中的隐秘。”小白龙绕着古尘踱步,神色里竟还有一缕调皮淘气,丝毫也不像是传说中纵横四海的龙神,忽而又冲他们招了招手,指了指古尘说道:“那时候传音玉璧被冥王击碎,致使龙髓隙下方空间通道被意外开启,我还在考虑要如何提醒你们注意,没想到反而是你们自己阴差阳错掉了进来,帮我省了一件烦心事。” 萧千夜镇定神色,龙吟则是紧抓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小白龙顿了一下,眨眨眼睛,“这位是墟海银蛟吧,你比其它的蛟龙族更让我钦佩。” “钦、钦……佩?不不不不、不敢担。”龙吟话都说不利索了,顿时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脸颊的红晕从耳根一路涨到脖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眼见着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这是他们的神!龙神却说对她钦佩?这是何等的一种荣耀,一定是高高在上的长老院都从未有过的赞赏吧? 萧千夜也是忍住心中的震惊,先询问眼前的反常,小白龙一手指向左侧的黑水,另一只手则指向右侧白水,说道:“此地是原海边缘名为‘游龙境’,玉璧所用的矿石就是采于白水之下,而黑水连接所有墟海中的龙髓隙,我可以通过不同的气息顺着玉璧,穿越你们刚才所在的‘赦生道’前往墟海。” “赦生道。”萧千夜默默重复了一遍,果然是特殊的空间通道! 小白龙笑咯咯的点头,接着说道:“赦生道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穿越,否则你们会被困在其中永远无法逃脱,我一直以古尘的气息牵引提示你,好在你终于察觉到异常,我可真担心那位大人不在你身边,他最喜欢的那只小奶狗会迷失方向呢!” “喂……”冷不防被他开了个玩笑,萧千夜脸颊一抽,小白龙笑的更开心了,他在古尘前慢慢蹲下去,凝视着自己的遗骨,叹了口气,“你们原本也是进不来这里的,只不过我已经死了太久太久了,赦生道的力量也一直在持续流失,加上澈皇日渐虚弱,守护两境的术法也在慢慢消退,这条通道很快就会被上天界察觉,到时候以他们的力量,应该是可以很轻松的闯进来吧。” 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萧千夜隐约察觉有什么不安的预感油然而起,小白龙缓缓转过脸直视他的双眸,用手指勾起白水,淡淡说道,“穿过这片白水,下方就是原海外围,两境合一之后,现在原海受到澈皇火种的庇佑依然无法被外敌入侵,连我也不能直接带你们进去,你要回去找到云潇和飞渡,神鸟一族也有自己独属的通道,名为‘神祭道’,现在你们只能从那里返回浮世屿,得到澈皇允许,才可进入原海。” “澈皇真的在保护我们?”龙吟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这种事情哪怕明摆在眼前她,也一定要得到龙神大人的亲口承认才能放心,小白龙认真的点点头,语气也终于包含了一丝沉重,“黑蛟协助上天界一事我也是才知晓,但可惜我早已身死,不能在原海以外的地方显露真身,自然也无法亲自阻止他们继续助纣为虐犯下弥天大错,龙吟,浮世屿从来就不是我族敌人。” 他顿了一下,似是被什么事情分了一会心,忽然自言自语的接道:“龙吟,银蛟之力无法和黑蛟抗衡,我知道这么做是在强人所难,但你,一定要阻止他们。” “嗯!”龙吟用力点头,根本没有细细思考自己身为银蛟和黑蛟之间巨大的实力落差,只是在龙神面前骄傲的高扬着头不肯有丝毫认输,萧千夜反倒是担心的瞄了一眼,这家伙答应的倒是轻巧,可这哪里是强人所难?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且不提龙吟根本不是长老院的对手,长老院背后牵扯上天界,一个夜王就让他焦头烂额束手无策,如今又有鬼王、冥王插手,他们不得到火种,不找到浮世屿,怎么想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小白龙倒是狡黠的咧咧嘴,对着萧千夜莫名使了个眼色,然后不怀好意的偷笑起来。 “你该不会是指望我帮忙吧?”萧千夜毫不客气的扯开话题,小白龙僵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开门见山,但毕竟也算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随即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黑蛟虽然好斗但本心并不坏,如今之所以干出这种事情,无非是因为我死后原海陷入冰封,导致墟海独臂难支无以为继,他们一定是在迫不及待的想找到原海,这才走投无路被上天界利用,现在两境合一,你不想管也不行了。” 萧千夜眉峰一蹙,显然对这样的说辞极为不满,低声反驳:“原海被冰封还不是你导致的,你倒是省事。” “呵呵……我也没办法呀,求你了,你要不答应我,我就去求那位大人,反正只要他点了头,你总会妥协的。”小白龙故作凄惨的对他拱拱手,萧千夜只感觉脑袋抽筋嗡嗡嗡的一直响,这家伙!这家伙难怪这么多年能和帝仲和睦相处,这股子能把他气死的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龙吟也被小白龙的动作羞红了脸,万万没想到墟海敬仰憧憬万年的龙神,会是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 但她很快又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龙神又怎么会在终焉之境意外殒命? 忽然想起浮世屿的澈皇,龙吟尴尬的吐吐舌头,澈皇也是这样捉摸不透,她甚至玩的更加离谱,把自己的双子藏于火种赠给了外族,这才导致了如今浮世屿后继无人的险境。 这些远古灵瑞,当真是依循本心任意妄为。 小白龙倒是不介意两人脸上古怪的神色,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终于说道:“我该送你们回去了,墟海来了位客人,是来找你的。” 萧千夜回过神,指了指自己,见小白龙点头提醒:“你们掉进赦生道已经好几天了。” “好几天?”萧千夜神色一顿,随即用力蹙眉,空间通道里面的时间一般都和外界不同,所以世间才会偶尔出现一种神秘怪象,说是一个正常人意外失踪,隔了几十年之后忽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他本人只会感觉过去了几天,也依然是曾经的模样,甚至衣着都崭新如初,但身边亲人皆是垂垂老矣,物是人为。 小白龙盈盈笑着,故意提起他心中最为在乎的事情:“嗯,蚩王来了,云潇也已经醒了,再是要找不到你,她该急哭了。” “她醒了?”萧千夜心中一喜,脸上的阴郁之色也顿时散去不少,小白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态度的转变,好似拨开云雾见日月,那眼中的光透着毫不掩饰的爱,小白龙眼珠咕噜一转,趁着他此刻心情大好,连忙拐弯抹角的说道,“我也很喜欢她,希望你们能终成眷属,她是澈皇的孩子,澈皇是溯的孩子,溯……溯现在在冥王手里,不知是哪里惹得冥王不快,被瘴气所束缚,你能不能……” 萧千夜白了他一眼,刚刚才涌起的好心情瞬间就被压下去了不少,小白龙咧咧嘴,还是固执的说了下去:“她是为了我才会变成那样的,冥王神心入魔,如果不能及时醒悟,迟早有一天会坠入魔道,酿成大祸!我不愿好友遗骸受此煎熬,古尘是唯一能对抗赤麟的存在,只有你能帮我助她解脱。” 萧千夜无可奈何,为什么这些家伙对他提要求都是如此理直气壮,明明他自己都已经是一堆烂摊子无法收拾,可麻烦还是一个又一个接肘而至。 但他只是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何违心的点了点头。 “咦……”小白龙愣了一下,嘀咕道,“你这么快就答应我了?我还想了好几种说辞,准备和你好好商量一下呢……” “免了吧,反正我不同意,你也会去求帝仲,他要是答应了,我又身不由已。”萧千夜冷冷回了一句,小白龙哈哈直笑,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他猜的分毫不差,感慨道,“大人比你好说话。” “哼。” “我送你们回去。”小白龙的光影一点点变亮,那是一种极为纯净的白色,碎成无数细小如萤火的光粒重新回归古尘的刀身,萧千夜走过去将古尘轻轻拔起,顿时感到掌下一阵奇妙的风,他连忙回头拉住龙吟,两人的身体被白色的光温柔的缠绕,再次从黑水之中沉沉坠落,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再等亮起的时候又是赦生道的仙草地在无风摇曳,不等回神,耳边嗖嗖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光速前进,在顷刻之间又将他们送回到往生径。 萧千夜低头看了一眼古尘,它安安静静,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丝毫不像片刻之前那个古怪精灵的小白龙。 第三百八十六章:远道而来 龙首殿此刻头顶荡漾着海水,像一块幽蓝的镜子倒影出下方的影子,倒灌出去的海水在重新回归的一刹那,被正巧赶到的蚩王风冥硬生生阻断,而他悠闲的站在蛟龙巢前方,和已经苏醒的云潇一言不发就那么尴尬的四目相对。 飞渡在左边,帝仲在右边,龙橼在后面的屋子里紧张的憋着呼吸,又因为好奇抓着门缝往外偷看。 这个人是谁呀,他就像一束流星忽然坠落在龙首殿,一袭墨色青衣,举止间尽是风朗神俊,他一抬手,就将倒灌的海水拦在头顶,否则那么大的冲击,只怕连这里的一切也要被砸的一塌糊涂吧? 蛟龙巢里的云潇也同时醒了过来,贝壳轻轻打开的一刹那,原本伤势好转面带红晕的云潇在看见他的瞬间情不自禁的抽了一下嘴角,然后那人也跟着咧嘴奇怪的笑起来,不知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他只感觉那一刻的气氛极其尴尬,一直保持到现在。 龙橼暗暗好奇,他们到底还要这么站多久啊,四个人都不说话,他也不敢冒然出去打扰。 直到外面传来焦急的脚步声,龙橼探了个头,发现是萧千夜和阿姐终于回来了,他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立即迎过去拽住龙吟的手紧张的指了指蛟龙巢,低声说道:“阿姐阿姐,这几天你们跑到哪里去啦,你看那边那个人,他竟然能自己闯入墟海!” 龙吟警惕的把弟弟护到身后,果然龙首殿里多了一个陌生男人,莫非这就是龙神所言的蚩王风冥? 但现在的她,对上天界的人根本没有一丝好感,立即冷下脸示意弟弟别出声。 风冥早就已经笑吟吟的望萧千夜,想起不久前昆仑山一战,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帝仲来找我,说你们意外把煌焰关进了间隙之术中,那家伙神心入魔差点把云潇杀了是么?“ 萧千夜走上前,先是担心的看了一眼帝仲,原来他忽然消失竟然是亲自跑了一趟无言谷!这家伙太乱来了吧,一直这么勉强自己利用神裂之术真的不怕意识消散吗?! 但帝仲的目光却是微微震惊的,他盯着古尘,好像已经知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你回来了!”云潇开心的想跳起来,又被帝仲随手按了回去,萧千夜担心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云潇嘟着嘴抱怨:“你跑到哪里去了?” 萧千夜一时也没办法解释之前一大串离奇的经历,反倒是旁边冷眼的飞渡不怀好意的瞅了瞅和他一起回来的龙吟,没话找话道:“你不告而别好几天,也不守着小殿下就只顾自己逍遥快活,这是和什么人一起跑去哪里,干什么去了?” 龙吟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在含沙射影说自己,本着神鸟一族特殊的血契限制,她不用想都知道这家伙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公然拿自己说事,还是让她心中大为不快,咬了咬嘴唇,正准备反驳的时候,龙橼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龙吟下意识的低头望向弟弟,只见小橼惊讶的张着嘴,用手指点了点脸颊,惊呼:“阿姐,你的脸好红啊。”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龙吟的脸顿时红到耳根,本想反驳飞渡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咦……被我说中了?”飞渡见状赶紧添油加醋的补充了一句,还不忘凑到云潇耳边劝说道,“小殿下,我说了这家伙不靠谱,您别理他了。” 云潇眼皮一抬,一个锋利雪亮的眼神吓的飞渡立马闭了嘴。 但她还是被这几句话影响了情绪,顿时笑容就消失在脸上,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看着他。 风冥尴尬的往旁边挪了挪,但见帝仲此刻却是笑吟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也就跟着他一起好奇的看了下去。 云潇自幼对他就是如此,从来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开心还是不高兴,都会很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但想起这些事情,他反而没有感到任何不快,而是会心一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忽然想起袖子里还带着从赦生道摘来的月夜芽,立马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哄道:“我是遇到一些意外,事出突然一时也说不清楚,你想知道,我一会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云潇的目光已经被他手上蓝色的小花吸引,将信将疑的问道:“这是上次东冥的那种仙草吗?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尝尝,我特意带回来的。”萧千夜拿了一朵放到她唇边,云潇心中开心,嘴里还是故作不快的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你是不是真的瞒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赶紧带着月夜芽来哄我开心呀?” 萧千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他本就在口舌上说不过云潇,此时干脆闭嘴不说了,将手里的仙草往前推了推。 云潇好奇的盯着蓝色小花,想起他之前贪嘴的模样,忽然感到有些好笑,问道:“这不是小奶狗最爱吃的嘛?我又不是小奶狗,我不吃。” 忽然从她嘴里冒出“小奶狗”三个字,萧千夜脸颊一红,听见旁边的帝仲和风冥都没忍住,同时发出一声轻笑。 云潇笑吟吟的看着他,悄悄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偷偷亲了一口,这才啊呜一下咬住他手里的月夜芽吞了下去。 他本就微红的脸几乎无可抑制的通红,再看云潇,她一改刚才闷闷不乐的样子旁若无人的就抱住了他,好似奸计得逞咬着耳根轻轻说道:“我就吓唬你一下,看把你吓的,怎么每次都这么不经逗,一点也不好玩。” “不好玩就别玩。”萧千夜被她捉弄还被她嘲笑,故意用力把她从自己身边推走,云潇不肯,又咯咯的粘过来死活不松手。 飞渡尴尬不已,又气又无奈,一跺脚气呼呼的跑走了。 龙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在窜动,是羡慕,也是失落。 他是这样温柔的人吗?还是只在她一个人面前才会如此? 风冥看着好友,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显然不想看两人这么胡闹下去,他轻咳一声提醒道:“我大老远跑这一趟可不是为了看你们亲亲我我的,能不能先把正事解决了,你俩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腻着?” 风冥见他不说话,倒也不自讨没趣,他对着云潇伸出手,笑道:”手给我看看,我不过给了你百年神力,你竟然能把他关进去,真让我意外。“ 云潇本来不想搭理他,但手心漩涡里一直有持续不断的重击,像重锤敲击让她心神不安,只能憋憋嘴不情不愿的将左手给他,风冥在她手心画了一个圈,脸上也是露出震惊之色,小声嘀咕道:”虽是有帝仲和沉轩帮你以神力加固,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一瞬间把煌焰关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他忽然就进去了。“云潇回忆着龙脊山惊心动魄的一幕,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长长吁一口气,那时候眼见到澈皇的火种脱离本体在原海抵挡冰封之力,她是真的感到一种锥心刺骨之痛席卷全身,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也挖出来,好像那样就能减轻痛苦。 她轻轻揉了揉胸口,那种疼痛让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右手白骨抓向心脏的瞬间,皮肉被撕的鲜血淋淋。 风冥迟疑了一下,忽然探手碰了碰她的胸口,云潇下意识的脸颊微红,立马身体后倾挪了挪,风冥瞄了一眼帝仲,淡淡说道:“是被火种影响,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才能把毫无防备的煌焰关进了间隙,你们可真幸运,连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关他,倒是阴差阳错被你给做到了。” “我……我又不是故意要关他,谁让他发疯一样想杀我。”云潇小声嘀咕了一句,惹的风冥也忍不住笑起来,“再等他出来可能就不是想杀你这么简单的事了,毕竟那家伙当年输了帝仲半式就耿耿于怀到现在,这下被你一个小丫头关了这么久,还不得气疯?“ ”你别吓唬她了。“帝仲虽有些心神不宁,指着云潇掌心的漩涡说道,“你可能收回去?我记得间隙之术如果想要长时间维持,需要深厚的神力辅助,无言谷现在什么情况了,你有把握关他多久?” “无言谷嘛……”风冥眨眨眼睛,一一扫过几人,“无言谷还好,就是青依一直在跟我闹脾气,总是不爱理我让人心烦。” “你自找的。”帝仲白了好友一眼,见他呵呵笑起来,又低骂道,“别嬉皮笑脸的,你大老远跑这一趟总得帮我把这事解决了。” “好——”风冥刻意拖长了语调,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可是差点就对我痛下杀手了,这会反过来求我还这么理直气壮!” 帝仲尴尬的笑了笑,确实在他知道风冥赠予风雪红梅给云潇只是为了复苏双剑之时,他确实有那么一瞬的情绪失控,恨不得将这么多年的故友斩于刀下! 帝仲无声叹着气,目光轻飘飘的掠过萧千夜——他一直沉默着,也不知道是对风冥心怀芥蒂不愿意多言,还是被另外什么事情分了心。 风冥慢慢的握住云潇的手,和帝仲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又都没有说话。 真是个古怪的身体,明明灵力和体力都像沙漏一样持续流失,平时连从中取出双剑都得碰运气,可在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强到能将冥王煌焰拖入间隙! 这家伙,要是真的哪天失控爆发,恐怕连上天界也得礼让三分吧? 风冥缓缓将她手心里的间隙之术收回,顿时感受到内部同修暴躁的气息,“啧”了一声尴尬的道:“你又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呀,我看煌焰这幅气炸了的样子,暂且只能丢到极昼殿去了,恐怕无言谷的神力都不够他在里面砍几天,这要是脱身……麻烦呀。” 帝仲自然是比他更了解煌焰的性子,但他只是稍稍想了想,淡淡回道:“先关着吧,别让他插手墟海和浮世屿之事。” “只能如此了。”风冥的声音也在一点点严厉,不动神色的撇了一眼云潇,暗暗吃惊——煌焰这么剧烈的冲击力,连他手握间隙都有些吃力,云潇竟然能面不改色,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帮忙。”帝仲打断好友的沉思,指了指后方的房间,笑道,“不如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你往这一站,他们都不说话了,怪尴尬的。” “也好。”风冥跟着他,走了几步又转过来对萧千夜说道,“萧阁主亲腻完了一会也来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独处 两人离开后,龙吟尴尬的拉着弟弟,墟海毕竟是被利用,还憎恨误解了浮世屿多年,她作为这里的王族,至少也该稍微关心一下云潇现在的情况,但她才抬起脚一步都没跨出去,立马又感觉到脸颊烧的厉害,莫名其妙收回了脚步,在原地犹豫。 小橼奇怪的看着姐姐,总觉得姐姐有些不对劲,嘀咕道:“阿姐,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脸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好红,是不是染了风寒,要不你也喝点药吧,之前熬的还剩了好多……” 龙吟赶紧转了身低头掩饰,暗暗又余光扫过两人,即使萧千夜一刻也没有将视线从云潇身上挪开,还是让她的心咚咚直跳。 怎么回事呀,那家伙对自己呼来喝去没有一丝好脸色,总不会是因为有求于他,就不敢看他了吧? 不对不对,这么多年她心中只有墟海子民的安危,一定是眼下见不得这种亲亲我我,有些尴尬罢了。 云潇……云潇原身就是一只鸟呀,她这么公然的黏着一个男人不放手,不也正好应证了那句“小鸟依人”? 龙吟深吸一口气,似有所感——果然是温柔的女人更让男人束手无策吧,尤其是像云潇这样的女人,稍微撒撒娇,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让萧千夜束手无策? 撒娇……龙吟脸更红了,撒娇是不可能的,她可是王族,怎么可能对男人撒娇! “阿姐……你没事吧?”小橼摇了摇姐姐,龙吟也在顺势给自己找台阶下,她对着不懂事的弟弟虚弱的笑了笑,好像真的染了风寒一般抬手扶额,龙橼紧张的扶着她一起回去休息,担心的道:“阿姐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你不在,我好害怕,害怕那群家伙又回来,长老院那边联系不上了,也不知道到底都怎么了。” 龙吟默默不语,关于长老院的一些事情,她还没准备告诉弟弟,她虽然答应了龙神一定会阻止,但是究竟要怎么做,她其实一点也没有底。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龙吟边走边回头看,那家伙也答应了龙神会帮忙,他应该不会食言吧? 他手心还放着几朵月夜芽,正在一朵一朵喂给云潇,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幸福和宠溺,和之前那个对她冷眼相对的萧千夜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心头酸酸的,龙吟强迫自己不再看他,她自出生起父亲就一直严厉的教导她,她是墟海的王族,她不仅仅是父亲一个人的女儿,也是整个墟海的女儿,她必须要像祖祖辈辈一样背负起拯救墟海的责任,为此可以舍弃所有的儿女私情。 纵使血统上不占优势,但她一直在努力坚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王族。 忽然,龙吟奇怪的翻了翻眼睛,云潇……云潇的血统虽然不纯,但她毕竟是皇鸟之子,如果上天界的目的是澈皇身上的火种,那么失去火种的浮世屿就会陷入和原海一样无法预料的险境,到了那个时候,她是否也应该背负起族人的生死,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远古灵瑞本就随性而为,反倒是他们这些并不出彩的旁系对此更为执着。 想起这些,龙吟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云潇,她笑呵呵的粘着萧千夜,真就在他怀里像只小鸟一样,再想起之前飞渡和凤九卿,还有帝仲对她的态度,龙吟有些羡慕,她就像个众心捧月的公主,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担大任之人。 龙吟憋憋嘴,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她明明比自己血统更强,却不用承担全族的希望,她只是自由自在的活着,有个宠她爱她的男人,会无条件的对她好。 上天真的是很不公平,为什么要把她最想要的东西,轻易给了一个并不珍惜的人。 连她莫名其妙有些动心了的人,都是属于她的。 龙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咯噔一下原地跺脚,此时的云潇好似忽然察觉到什么锋芒的视线,她默默往龙吟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那里早就没有人影了,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云潇小心的从蛟龙巢里翻身下来,伸了个懒腰原地跳了跳,这几天她一直躺在里面,沉沉做着迷迷糊糊的梦。 萧千夜本想阻止她,见她只是轻轻的舒展筋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看了看手心里最后一朵月夜芽,忍了口沫递过去:“吃完吧,这东西挺罕见的,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了。“ 云潇眨眨眼睛,偷偷笑了笑,接过他递来的月夜芽放到鼻尖闻了闻,虽然这种仙草的香味其实很淡很淡,但她还是立马摆出一副欲罢不能的脸,陶醉的闭上眼睛,嘀咕道:”真的要给我吗?这可是最后一朵了,吃掉就没有了。“ ”本来就是特意带回来给你尝尝的。“萧千夜的眼睛无意识的紧盯着她手里的仙草,嘴上还在狡辩,云潇被他固执嘴硬的样子逗笑,脑中咕噜一转,接道:”真的不是自己想吃才带回来的吗?“ 萧千夜冷不防被她戳穿,尴尬之色溢于言表,云潇笑的直不起腰,摆弄着月夜芽在他眼前一直晃:”真的要给我吗?真的要给我吗?“ 萧千夜被她晃的心烦意乱,直接抬手又将她按回了蛟龙巢,云潇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不让走,又将月夜芽放在他鼻尖轻轻吹了口气,顿时那种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咬下去,再看云潇不怀好意的笑,他冷着脸将月夜芽放到她嘴上,低声威胁:”快吃下去。“ 云潇憋着笑,就不是肯张嘴,拼命摇头。 两人就这么古怪的僵持住,他用手抬着云潇的下巴想逼她赶紧吃下去,否则这种致命的诱惑会让他体内凶兽的本能再度爆发,他不是当年那只小奶狗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输在一颗小小的月夜芽上。 云潇犟不过他,不过一会就乖乖的拱手求饶,萧千夜这才稍稍放松了力道,云潇抓住机会直接坐起,那朵仙草本是被她轻轻咬住,这下终于挣脱出来,想也不想直接捧着脸亲吻了下去! 萧千夜瞪大眼睛,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惊的半晌没回过神,仙草的汁水从唇边沁入嘴中,而云潇的鼻息更是撩的他全身微微发热,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用力抱住云潇,这份温热,这份甘甜,这是他最渴望的人。 他紧抱着云潇,身体情不自禁的往后倾倒,就在此时,蛟龙巢“噼啪”一声毫无预兆的合上,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云潇慌忙的想推开贝壳,发现蛟龙巢已经紧紧闭合,内部荡起舒适的灵力。 萧千夜也尝试推了一把,贝壳纹丝不动,只是那种灵力像光线一样缠绕两人,越缠越紧。 萧千夜本想翻个身,但蛟龙巢内部空间极为狭小,他只能勉强撑着手臂半压在云潇身上,借着微弱的灵光,他发现身下的云潇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顿时感到体内有种强烈的冲动,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贝壳上,一秒也不敢和她对视。 这个狭小的空间,他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重。 呼吸也因急促而变得厚重,云潇端详着他的脸,觉得分外可爱,忍不住凑过去贴着唇轻轻稳过去。 他顺势就往下压了压,云潇是躺在他身下,伸出手在他背上慢慢抚摸起来,萧千夜双颊通红,脑子嗡嗡嗡似有一万只苍蝇在无头乱转,云潇偷笑了一下,这才认真的说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伤呀,蛟龙巢是帮助治伤养病的,它应该是察觉到你身上的伤才会忽然关起来了吧。” 萧千夜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脑子里一瞬间扬起的冲动,赶紧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云潇的手慢慢从衣服里探入,轻而慢点检查着他的身体,也不管身上的人已经开始又些无法自持的颤抖,一字一顿慢慢说道:“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伤,但是你一直在超负荷勉强自己坚持着,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嗯。”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回答道,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她嘴里在嘀咕些什么,身体在发热,一直变热。 “那就趁机好好休息吧。”云潇小心的往里面挤了挤,让出旁边的身位好让他也能躺着,又感觉一直压着自己的这个人呼吸急促,似乎完全没有想要休息的意图,云潇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在想什么坏事情?你这么沉,我可吃不消。” “没……没什么。”萧千夜忍着冲动,故作镇定的挪开目光,云潇眨眨眼睛,回道:“我不信。” “真的没有。” “我不信。” “真……” “我不信。” 一连三句“我不信”,萧千夜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云潇就一直在他怀中偷笑,时不时还用手戳戳他。 “我……是在想一些和你做一些……事情。”萧千夜轻轻压在她身上,歪着头将耳朵放在她胸口静静听着她的心跳,有瞬间的起伏,然后越来越剧烈,但随即而来的又是短暂的寂静,他知道那是火种的跳动,又出现了将熄未熄的迹象,顿时他的脸色就阴云密布,低声说道,“可我不敢,我害怕会再次伤害到你,我好想得到你,又不敢碰你。” 他将头深埋在云潇胸口,双手用力紧握,云潇没有回话,也是紧紧抱着他不放。 长久的沉默过后,反而是云潇不知为何小声嘀咕起来:“对不起呀……我如果早知道自己是这种身体,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萧千夜呆了一瞬,脸一拉骂道,“胡说八道!” “你就当是我的胡说八道吧。”云潇也不反驳,笑的有些勉强,没等她自言自语把话说完,萧千夜已经飞速堵住她的嘴,两人在静谧的蛟龙巢中紧紧相拥,似有千言万语,又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第三百八十八章:两难 蛟龙巢再次打开的时候,龙吟正端着药尴尬的站在旁边,她有些进退两难,看着面前面容红润紧紧相依的两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千夜撑着身体坐起来,果然感觉全身骨架轻松了不少,这段时日的疲惫也散了很多,只是里面封闭狭小的空间又有温热的灵力流动,这会让他冰凉的皮肤难得的大汗淋漓。 云潇看起来就比他更加热了,衣襟被沾湿紧贴在身体上,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龙吟在不可自制的脑补着他们在蛟龙巢中到底都干了什么,他们一男一女,又是两情相悦,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抱在一起,难道……难道是按耐不住干柴烈火来了一番? 蛟龙巢可是他们族内最神圣的疗伤之物,怎么可以做这么出格的事情! 越想自己的脸越红,支支吾吾的尽量不去想,问道:“药煎好了,你们……你们是先喝药,还是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她和萧千夜古怪的对视了一眼,他想了想,指着云潇说道:“先给她喝药,再换身衣服,我现在得去找帝仲商量些事情,麻烦你了。” “哦,不麻烦。”龙吟下意识接话,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这么客气干什么!这家伙已经这么理直气壮指使自己干活了吗? 但他根本没注意到龙吟脸上的复杂变化,提着古尘就往龙首殿内大步走去,龙吟忍了口气,将手里的药递给云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沉默又真的是尴尬非常,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要不去我房里泡个热水澡?我找找有没有合适你的衣服可以穿……” 话音未落,龙吟憋憋嘴,显然发现云潇的身材比自己高瘦,她情不自禁的往胸口望过去,不知为何脑子里有着奇怪的冲动,这家伙血统比自己高,个子也比自己高,长相嘛……算是各有千秋,应该不比她差吧,大概唯一能一眼看出来的差距,就是平平无奇的胸口,绝对没有自己傲人。 “呃……”龙吟这么想着,羞的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看她,怎么回事!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她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起来了?! 云潇看着她突然原地用力跺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忙问道:“龙姑娘,你没事吧?” “啊?”龙吟憋着一口气,飞速摇头生怕被她看出来什么异常,这会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形象一步上前抓住了云潇的手,正准备赶紧带她去自己房里的时候,又察觉这只手有些不对劲,她诧异的顿了顿,这才撩起袖子看到了手臂,竟是一只白骨之手! 她吓了一跳,那五根手指还在动,看着分外诡异,让她后背瞬间爬起一股惊悚,不可置信的望向云潇。 “这个……这只手是出了点意外。”云潇见她脸色都白了,立即放下药碗将衣袖拉下来,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我这只手虽然没有血肉,但是很灵活,不会轻易抓伤东西的,你要是害怕,来,我把左手给你。” 她真的笑吟吟的递过来自己的左手,龙吟迟疑的接过,这只手极为修长,肤若凝脂,其实不太像常年练剑之人该有的,又见她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金色的指环,想起某些地方的传统,龙吟忍不住问道:“这个东西是……是萧阁主送你的吗?我听说中原有些地方会以戒指作为定情信物,甚至是夫妻的信物,你手上这个,应该就是那种东西吧?” 云潇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吱声,她的脸色也由晴转阴,低声摇头:“不是,这是我姐姐给我的,当时我第一次来飞垣,根本不清楚自己身上危险的血统,差一点就因火种失控把自己烧死了,还好遇上她,给了我日轮……” “姐姐?”龙吟想了想,脸色大变,惊道,“是凤姬!对了,她被上天界夜王带走了!上天界外人是去不了的,怎么办,你有办法救她吗?” 云潇紧促着眉,也不顾上自己还是一身大汗立即站起来往龙首殿里跑去,上天界她去不了,凤姬姐姐落入夜王手中也只有一个人能救她! 帝仲……她眼下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龙首殿内,蚩王风冥一只手紧握,显然掌心关着煌焰的间隙之术一直让他心绪不宁,帝仲在他对面,两人同时抬头看见萧千夜走进来,还没准备说话又听见云潇的声音,风冥张拉张嘴,不怀好意的笑道:“怎么回事,你俩一身大汗,干什么去了?” 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是有些脸红,风冥瞄了一眼帝仲,又识趣的闭了嘴。 “阿潇,你怎么跟过来了?”萧千夜也是愣了一下,再抬头看见后面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龙吟,冲他尴尬的笑了笑,心虚的道:“我追不上她……” “我……”云潇偷偷的瞄着帝仲,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行为属实让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凑过去,小声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风冥憋着笑,看着好友脸上泛起的无可奈何,主动说道:“他又不会拒绝你,直说就行了,不用装模作样卖惨求他。” “真的!”云潇脸上瞬间一喜,又撇见他严厉的目光,赶紧收敛了情绪,嘀咕,“凤姬姬姐姐被夜王带走了,只有你们能回上天界,我想求你帮帮她,夜王和姐姐有宿仇,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 “我知道。”帝仲打断她的话,其实一早也就猜到她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他指了指萧千夜,慢慢说道,“原本我就是找他谈这件事,实话告诉你们,上天界一般不插手同修的私事,我本来也不该掺合进来,毕竟奚辉和凤姬的恩怨你们都清楚,但凤姬是澈皇之子,浮世屿一行,我还需要她帮忙。“ ”嗯……“云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自言自语,”然后呢?你去找夜王,他会放人吗?“ ”不会。“这一次帝仲是和风冥异口同声又斩钉截铁的回答,风冥轻笑了一下,接着好友的话感慨道,”奚辉对待外人可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过,统领万兽的能力也非常棘手,好在他现在还未完全恢复,把凤姬带回去也是先关起来,而且有凤九卿跟着我们能找到大概位置,我从此大老远从无言谷跑这一趟,实际上也是为了给萧阁主创造一个间隙,好让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有最大的提升。“ ”间隙?“云潇看了看风冥,又看了看帝仲,最后才看了看萧千夜,心中豁然有种不安,见几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她急忙凑过去抓住萧千夜的手紧张的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间隙可以把人关进去。“风冥倒是毫不介意的解释起来,他摊开手指着自己手心里的漩涡提醒道,”这是关着煌焰的那个间隙,但他一直在里面反抗,如果我继续留在墟海,不出三天他就能自行逃脱,如果我返回上天界,大概能关他三个月左右,神力越深厚的地方,间隙维持的时间就越长。“ 云潇情不自禁的往后面缩了缩,是真的担心冥王会突然又冒出来。 风冥笑了笑,一番手,又是另一个间隙在掌背旋转,他神秘的指了指,压低声音:”你可还记得长生殿那个蒙周?他也被我关进来了,但是以他自身之力,我不用回上天界也能把他关到天荒地老永远出不来,间隙内部的时间是受我控制的,他现在已经疯了,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只会每日每夜漫无目的的游荡。“ 云潇抬起眼皮看着蚩王笑容满面的脸,总觉得这份笑吟吟让她心惊肉跳,她情不自禁的抓住萧千夜的手,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 风冥的目光渐渐严厉,抬着手指敲击着桌面,自己也是有些担心:“先前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也暗暗回去了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他将凤姬直接带去了永夜殿,每日从黄昏之海带一只蛟龙回去以蛟龙血刺穿胸口,蛟龙血能让她受伤之后短时间无法愈合,但不死鸟的火种非常强大,虽然缓慢但终究还是能痊愈,所以她现在是反反复复的受伤再被治好,每一天都在如此重复。” 风冥叹了口气,感觉气氛变得极为凝着,语气也慢慢压低:“凤九卿帮不了她多少,最多也只是让她被蛟龙血刺穿心脏之时不那么痛苦,奚辉只是想折磨她罢了,否则完全可以命令凤九卿直接动手,同族相残哪怕是皇鸟血脉也必死无疑,但他没有,他只是乐在其中重新做了一个鸟笼把凤姬关了起来,毕竟当年那只背叛的凶兽是为了她,这口恶气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风冥认真的看了一眼云潇,抬手指向萧千夜,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东西:“关着她的那个鸟笼是被夜王神力缠绕,你们想要救她,至少要有破除这份力量的能力才行,现在奚辉每日都会在黄昏之海修复魂体,你们必须一人牵制住他,另一人打碎鸟笼……“ ”我去牵制奚辉。“帝仲慢慢接话,眉头微微蹙起又无可奈何的舒展,淡道:”我教你的六式应该足以破除鸟笼上的束缚之力,但需要你将上天界的力量融汇其中,你一直不能很好的利用这股力量,是因为你没有残影碎片支撑,我只能以其他的方式去弥补,比如最简单的方法,勤加练习。“ 帝仲咧咧嘴,自己也是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感觉这番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萧千夜却是认真的点头,凝视着蚩王手中旋转的漩涡,主动说道:”间隙中的时间是由蚩王控制的,我只要能进去,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勤加练习,是这样吧?“ ”是这样……但。“蚩王用手戳了戳关着蒙周的间隙,提醒,”你有可能落的和他一样的下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煌焰,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我不松口,没有几个人能正常从间隙里回来。“ 云潇的心中咯噔一下,这才第一次从眼前笑吟吟的蚩王身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比设计夺取她一只手的时候更让她心惊肉跳。 “我知道。”萧千夜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但我不能一直逃避,夜王关系着飞垣的生死,我不能冒险,哪怕成功的机会只能提高一点点,我也必须全力以赴去尝试。” “嗯?”蚩王歪着头,也在暗暗思索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他抬眼听见好友若有若无的轻叹,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摆手说道,“罢了,反正是你们自己来找我的,出了问题自己负责就好,让我想想,我还得浪费精神关着煌焰,再给你开个间隙实在消耗太大了,嗯……不如这样吧,三天,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得把煌焰丢到上天界去,这样如何?” 萧千夜不解,求助一样望向帝仲,帝仲笑了笑,点头:“也好,就三天吧。” “什么意思?”萧千夜忍不住插嘴,风冥神秘的笑笑,伸出手指放在唇心,低道:“你该不会嫌少吧?三天不短了,我保证你出来之后像过了三百年一样,当然你要是还不满足,三千年三万年也行……“ ”不行。“帝仲赶紧抢话,白了好友一眼,轻咳一声道,”我也得一起进去,我可不想被关那么久,三百年学个六式足够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好嘛。“风冥悻悻回话,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轻轻一勾,顿时龙首殿掀起一股清风,一个墨色间隙道漩涡正在缓缓打开! ”千夜……“云潇担心的拉住他,萧千夜慢慢松开她的手,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间隙如黑洞一般将他吸入其中,帝仲无奈的靠过去,也是深深望了一眼云潇,不知为何轻问道:”你也会等我回来吗?“ 云潇看着他,心中酸楚难忍,眼睛瞬间通红泛出泪花,用尽全力的点头:”我等你,等你们回来,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你们。“ ”好。“帝仲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身影跟着间隙的入口一起消失,风冥深吸一口气用另一手紧握住漩涡,他的脸色也在这一刻明显阴郁了许多,毕竟一手关一个同修这种事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好半天他才缓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淡淡说道:”云姑娘坐吧,其实我一直很想和你好好谈谈,但是他们两个在,很多话我不方便说。“ 云潇认真的在他对面坐好,反而是龙吟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她明明才是主人,此时却像个客人进退两难。 风冥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微微颤抖的手,然后才慢慢说道:“云潇,墟海之事我听说了,听澈皇的意思,似乎也有意让出火种帮助帝仲恢复,但她不可能至自己的子民和原海于不顾,她这么做一定有其他要求,比如说,让双子回归接任皇鸟,又比如说,让上天界协助原海解除冰封?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也应该差不了太多。” 云潇抿着嘴没有说话,蚩王的猜测也是她的猜测,澈皇重伤已久,又和帝仲惺惺相惜,她愿意帮他复生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若是为了原海,上天界愿意出手帮忙,前提是……能帮的上忙。”风冥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龙吟,无声笑了笑,紧接着说道,“如果是为了让双子重回浮世屿,那么你和凤姬,总的要有一个做出让步,凤姬此人一贯特立独行,她不救出那只古代种是不会罢休的,至于你,你还需要澈皇出手先救你,否则你连任性的机会都没有,我猜十之八九澈皇会让你留下。” 风冥顿了顿,暗暗观察着云潇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慢慢缓缓的说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凤姬血统虽强,但在坠天的过程中几乎消耗殆尽,但是你不一样,只要澈皇有办法帮你恢复,你才是那个最佳的继承人。“ 云潇心中一紧,用力咬住唇,脸上豁然苍白,风冥眼眸里寒光四射,也不和她拐弯抹角,直言说道:“云潇,你早就该清楚,萧千夜也好帝仲也罢,其实都不是能陪你走下去的人,你早就该放弃他们,尤其是……帝仲。” “喂……”龙吟情不自禁的想插话,虽然这也是她的想法,但这家伙怎么不留情面的说出来还是太伤人了吧? 风冥淡淡扫了一眼龙吟,面上的表情变得复杂难懂起来:“云潇,你若是真的心里没有他,就把他还给上天界,我知道沉轩此次设计利用墟海逼迫澈皇现身多有不妥,但也希望你能明白,上天界不愿意失去同修,尤其不愿意失去他。“ 蚩王的眼睛变得锋芒毕露,每个字都像利刃扎进她心底:”之前帝仲和萧千夜意识共存,你喜欢谁其实都是都一样,但如果他回来了,他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要分清楚,我不能让他为了一个不爱的女人,连唯一的复生之机都放弃。“ 云潇终于抬起眼,逼着自己正视蚩王的问题,风冥淡淡淡了口气,索性把话说的更加明白:”如果澈皇愿意救他,但条件是需要新任皇鸟继承浮世屿,我希望你能担下责任,否则……否则上天界真要和浮世屿撕破脸,吃亏的一定是你们。“ 这句话看似威胁,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萧千夜……”风冥沉吟着望向手心间隙,其实他一直在暗暗观察飞垣的局势,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再加上萧千夜和帝仲之间一些反常的举动,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应该是另有目的,但本着不插手同修私事的原则,他倒也没有多问什么。 但他心中清楚明白,此事和帝星的预言息息相关,这一定是一件关系着上天界数万年虚伪和平的大事,甚至能左右上天界的存亡。 “好,我答应你。”云潇站起身,反而是让风冥恍若失神的呆了一瞬,淡淡回道,“蚩王放心吧,若真是澈皇的意愿,我也会尽力,姐姐一生飘零孤苦,我不能将此事强加于她,但也请上天界说到做到,救回战神之后,不再对浮世屿及原海出手。” 风冥低着眉,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说,赞赏的笑了笑:“好,等事情了解,你大可以像澈皇一样重新开启外围防御结界,让浮世屿和原海继续与世隔绝,上天界不会将其收入囊中,你们也依然是自由之身。” 云潇艰难的忍着泪,外围防御结界一旦重新开启,外族之人就无法再次进入,她也将永远的失去心爱之人。 或许……那本来就是她不该得到的人。 龙吟忍不住抓着她的手,这时候也顾不上那只白骨的手惊悚异常,连忙劝道:“你不要轻信这群家伙!他也是上天界的人吧?他们之前把墟海骗的团团转,到现在长老院都还被蒙在鼓里,你清醒一点,他们不是好人呀……” 说罢龙吟咬着唇不甘心的看了一眼风冥,还是有些心绪的缩了缩,小声说道:“这种话你刚才怎么不当着大家的面说?欺负威胁一个女孩子算什么!要救人自己想办法去,哪有这么坏,逼着人家救的?” 风冥咧咧嘴,笑道:“上天界一贯如此,你不服气吗?可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你……你混蛋!”龙吟气冲冲的骂了一声,抓着云潇就往自己房间走,边走边劝,“刚才那些话都不算数,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呀?你听我的别答应他,现在是他们在求你救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哼!” 云潇无奈的笑了笑,风冥也不阻止,任她骂骂咧咧的离开龙首殿,摇头轻叹。 第三百八十九章:萧峭岛 间隙之内本该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虚空黑暗,但萧千夜惊讶的发现脚下缓缓出现一座流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正当他分心往下观望的时候,耳边忽然击来一道锋利的刀气,他虽是第一时间镇定的挥动古尘阻击,但那样恐怖的力道还是让他脚下紊乱往流岛方向极速坠落。 不用看都知道这一刀出自何人之手,萧千夜咬牙在空中转身,他本以为视线**现的流岛应该是某种幻术,但在跌入古树之际却清晰的听见了树叶摩擦的声响,他立马抓住树枝点足掠至树顶,再看不远处的另一颗树上,帝仲手持灵力凝聚的倒,正在严厉的看着他。 正因为身处蚩王间隙之中,他的身型虽然依旧是魂体,但轮廓清晰,若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脸上的神色不再是温柔和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锋芒毕露,能看的他一秒也不敢挪开视线。 僵持只维持了短短数秒,萧千夜惊觉一直盯着的身影莫名消失,再次闯入眼帘的时候,刀锋已经出现在瞳孔正前方,好快的速度!他的反应根本跟不上这种鬼魅般的速度,好在本能盖过大脑迫使他往后仰倒,古尘同时接下帝仲的刀,但力道上又是天差地别,只听“咔咔”一串巨大的裂声,他所站的古树从顶端开始被劈成两半! 萧千夜紧咬牙关,他是自己要求进入间隙求着帝仲教他的,他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否则以后面对夜王,他只有一败涂地。 这样的想法一起来,全身上下好似又来了力气,在哗啦啦整棵树倒下之际,萧千夜灵敏的掠至旁边,一手抓住树干整个人半悬在空中,帝仲一言不发,视线始终追着他,手上的动作忽快忽慢,但每一击的力道都力拔千钧,不过片刻就让他整条手臂无意识的颤抖,只能用力再用力,防止古尘会从自己手中掉落。 在古树林的下方是一条清澈的河水,帝仲忽然深深的扫了一眼那条河,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淡淡的笑,但当他再次将目光望向萧千夜之时,依然是毫不留情的高高掠起,他的武学没有复杂的套路,就这么抬手砍击看似最简单的刀落之式,但那一刀宛如山崩地裂,带着特殊的黑金色神力让整个流岛地震般持续震荡! 萧千夜虽是勉强接下他的刀,但依然被后续离谱的劲道从高空打落,这一击附带的神力顿时如狂风席卷,让他无法在空中保持稳定,直接摔入了水中。 水是真的,冰凉入骨的刹那,也让他凌乱的思绪稍稍清楚了一些。 然后,帝仲的笑声不合时宜的传入耳中,他饶有兴致的用刀背跳起萧千夜的衣领,轻轻一勾将他放到了岸边。 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似曾相识,萧千夜脸颊顿时微红,也终于想起来这座看起来颇为眼熟的流岛究竟是哪里——萧峭岛,这是帝仲和那只穷奇相遇的地方,他正是用刚才的动作把落水的凶兽挑到了岸边,从此有了一段不解之缘。 但萧峭岛应该早就不存在了才对,怎么好好的会出现在间隙之中? 萧千夜疑惑的看向帝仲,他还在怀念的沿河打量,时不时会顿足不知在想什么。 萧千夜只得跟了上去,他发现这里看着一草一木都像真的,但实际仍是幻境之中,他身上的水也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就连之前被帝仲一刀砍断的古树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 帝仲随意的瞄了他一眼,喃喃说道:“既然你肯拜我为师,我就不能像上次那样随便教你一下糊弄了事了,其实我挺意外的,你居然真的学会了六式,我以为你应该连看都没看清楚呢,嘻嘻……” 萧千夜白了他一眼,见他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再想起昆仑山一战他教给自己六式时候的情景,忍不住从胸腔发出一声轻哼,嘲讽道:“那时候我又没有求你教我,你不想教不教就是了。” “别嘴硬。”帝仲反手就敲在他脑门上,边笑边骂,“明明是你自己要强不肯多问我一句,再说了,那时候你又不肯叫我师父,我干嘛要认真教你是不是?” 帝仲顿了顿,忽然目光狡黠一沉,轻笑道:“对了哟,你是不是该对我改口了?” 两人奇怪的互望了一眼,萧千夜憋着一口气,慢慢低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师父……” 帝仲偷着笑,他知道以自己和萧千夜特殊的共存关系,加上云潇的存在,让他心甘情愿喊自己一声师父实在是有些为难,原本他只是想逗着寻开心,目的得逞倒也乐呵呵的不再强求,帝仲抬手指了指周围,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将间隙变成萧峭岛的模样吗?” 萧千夜不解的摇头,自言自语的回道:“我在梦中来过这里,第一次是在他的视线里看到了你,而第二次则是完全相反,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做如此奇怪的梦,事实上自你彻底清醒可以和我说话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他了。” 帝仲本是笑呵呵的走在前面,听见这句话面容微微一顿,露出些许感伤,但最终只是淡淡一笑,接道:“我清醒了之后会无意识的帮你压制凶兽的本能,所以关于他的梦越来越少也是正常的,你很想多了解他一些吗?这也是我将此处幻化成为萧峭岛的目的。” 他忽然仰头凝视着虚伪的天空,似乎还能看到那只远古神鸟铺天盖地的火光,又道:“我是和澈皇一战之后恰巧来到萧峭岛的,正是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后果,所以我想回来,带着你一起重新走过这段路。” 萧千夜长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帝仲无声长叹,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思绪在万年前反复飘离:“九千年其实并不长,至少相比我活过的时日,九千年真的太短太短了,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消失的九千年格外漫长,漫长到每次我试图去感受它,都只能感到一片虚无,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意义吧,什么也没有,空虚的可怕。” 萧千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也抓了抓脑门,看着非常矛盾:“你说澈皇邀我去浮世屿到底是要商谈什么事情呢?其实我多半能猜到,但我也很犹豫,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的想法,如果能得到复生的火种,我就将和你彻底分离。” 萧千夜豁然顿步,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实现之际,他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欣喜,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之前和你约定的事情就不再生效。”帝仲极为认真的看着他,萧千夜眉峰紧促,一时还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和他约定了什么事情,又听见帝仲呵呵低笑了几声,感慨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会忘了吧,就是将奚辉骗入阵眼交换古代种的一千年之后,我会代替他承担,原本你我共存,你必须和我一起,但如果你我分离,这就是我和奚辉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 “我早就不在乎这个了。”萧千夜毫不迟疑的接话,一字一顿,“与我无关?你搞清楚,碎裂之灾原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因为我才被迫牵扯进来的,我知道你们十二人一起走过的岁月漫长到无法想法,夜王几次对我手下留情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真要承担伤害同修之过,也不该是你一人。” “咦……”帝仲尴尬的憋了憋嘴,这家伙怎么回事,明明上次和他谈起这事的时候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怎么这会终于能如愿以偿抽身而退的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人类,果然是复杂的让他完全搞不懂。 萧千夜慌乱的扫了他一眼,义正言辞的说道:“喂,你是来教我,不是来带我旅游的,能不能别总说些不相干的事情?” 帝仲回过神来,知道他只是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笑了笑骂道:“你喊我什么?‘喂’?对自己师父这么没礼貌,是要吃亏的。” 话音刚落,他手上忽然金光闪现,长刀豁然凝聚成型,萧千夜瞥见他的动作,立马抽身而退,帝仲不急不慢追了出去,虽然被中断了谈话,心情却是莫名大好,脚步也逐渐轻盈,他在萧峭岛的古树林中追击着萧千夜,手上的力道也从轻及重,一点点配合着他的节奏逐渐加重。 还记得之前在昆仑见他和那位掌门师父切磋比武,姜清其实是七分逼迫三分指引,在严厉教导的同时也在暗暗让他领悟,或许这才是为师者该做的,才能让萧千夜在短短十年的时间内出类拔萃,成为首屈一指的剑术高手。 帝仲这么想着,心里百感交集,他将间隙幻化成萧峭岛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当年的自己没有教过箫一招一式,此次萧千夜既然主动求师,那也算是满足自己的一个小小遗憾吧,他想将当年那份亏欠偿还到另一个人身上,或许这样,就能缓解内心深处的自责。 第三百九十章:流岛 一路沿着水流追击,萧峭岛并不是很大,不过一会两人就已经来到流岛的最边缘,萧千夜豁然顿步,察觉到背后紧追不舍的刀光,冷汗顿时沿着脸颊滑落,他在流岛的边缘奋力跃起,脚下一滑险些坠落。 那束刀光就紧贴着边缘砍落,碎石和泥块一起嗖嗖坠落。 再看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他的瞳孔情不自禁的扩大,震惊的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悬崖峭壁,他忍着心中怦怦跳动的剧烈情绪,探头往下方望去——下方是蓝天白云,微风轻拂,好不壮阔。 帝仲也在跟上来的同时忽然收手,他跟着一起走过来,见萧千夜一副失神震惊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是第一次来到天空的流岛吧?其实飞垣在坠天之前也是这样漂浮在空中,流岛和流岛之间极少有交流,也正是因为位于高空之中,寻常人没办法离开。”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他知道飞垣是坠天落海的流岛,但他真的一次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流岛。 原来真的如传说所言,九霄云顶,有流岛万千,悬浮于野,宛如大星缀尘寰。 那是他自幼就熟知的一句话,而当这幅场面豁然出现在眼前,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壮阔瑰丽,让他久久不能挪开视线,甚至情不自禁的往旁边焦急的张望过去。 据说当年凤姬和仓鲛一战,就是把海魔连同边缘的城市天之涯一起打落,再加上神守之力才将其镇压在深海。 那样惊心动魄的一战,在之后的传说里也变得轻如鸿毛,不亲眼见到流岛悬浮于野,就无法想象那种恶战会激烈到何种程度。 萧峭岛内的河水贯穿整座岛,在他旁边如银河落九天,他好奇的指向水流问道:“水从这里倾泻而下,会落到什么地方去?” “一般都会在下落的过程中化成雨水,若是遇上严寒的时节,则会化成冰雪。”帝仲倒真的接着他的疑惑耐心的解答起来,见他脸上罕见的好奇,宛如一个初生的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致,又主动解释道:“流岛的位置分布是没什么规律的,有时候平行的地方一连三五座,这些流岛就有机会相互交流,甚至形成商业贸易链,但更多的流岛是孤独的,他们纵横范围内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到达下一个地方。” 萧千夜忍着的听着他的话,心潮澎湃:“那飞垣呢?以前的飞垣是什么样子的?” 帝仲意外的撇了他一眼,自己也是被勾起了陈年的回忆,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接道:“那一年我和萧到达飞垣的时候,它的整体地势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伽罗的冰川之森和泣雪高原还是连在一起,帝都的位置也更加中心,如一定要说最大的区别……那时候飞垣上的种族很多很多,至少比现在要多千百倍,人类和百灵和睦相处,也没有这么多不公平的规定。” 萧千夜微微一顿,也在暗暗勾勒着当年的盛况,忽然他的目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雪亮,不动声色的追问道:“那时候飞垣的统治者就已经是日月双神的血裔后人了吧?” 帝仲也顺势看了他一眼,点头:“东皇和曦玉是我们之中唯一成了家有了后人的,不过那也是在他们去到上天界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 萧千夜没有继续多问什么,只是默默想起传说的后半句——云外有云,天外有天,流岛之巅,得黑龙庇佑之处,为神之领域,呼之“上天界”。 这句话让他情不自禁的仰头凝视着间隙之中虚假的天空,失神的问道:“上天界所在的位置就在流岛的最高处,你们是不是能从那里一览无遗看到下方所有的流岛?也难怪上天界一直被人憧憬,那样高高在上的地方,真的会让人无限遐想吧?” “只有被上天界收入囊中的流岛,才能一览无遗的看见。”帝仲随意笑了笑,见他脸上一瞬间翻涌起的震惊,又慢悠悠的解释起来,“你大哥曾在泣雪高原的雪碑上学过一种术法,名为‘点苍穹之术’,上天界便是依靠这种术法一眼就能看到流岛的每一个角落,当然前提是我们曾经踏足过那座流岛,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和我的同修在去往上天界之后,开启了无穷无尽的征服之旅,权势会让人癫狂,一旦你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再收手。” 萧千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战神的本意便是“征战”,上天界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一半的功劳要归功于他。 无论是上天界,还是人类的帝王,他们似乎都喜欢在那种高高在上的地方,将自己视若神,冷眼观察着日月交替,日复一日,从不厌倦。 不无聊吗……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又瞄了一眼身边的帝仲,他就是因为厌倦了那种生活,才会选择离开的吧? 想到这里,萧千夜的脸色豁然有几分难看,帝仲曾经说过,他说自己只是另一个夜王,为了让上天界傲立于九天之上,他也曾屠戮过无数无辜的生命,他失踪九千年,依然无人敢轻易挑衅上天界,就是因为没有人能确认他到底去了哪,会不会忽然回来。 当时他轻飘飘说起那些事情,自己还觉得只是虚无缥缈的往事,而当他真的看到流岛,才明白那些淡淡陈述的过往是何等的血腥残暴。 这些流岛一旦被上天界收服,一举一动皆要受到限制,永远失去自由。 难怪浮世屿要在外围以皇鸟之力铺设强大的防御结界,大多数的鸟族都是柔弱且崇尚自由的,如果它们落入上天界之手,那无疑是灭顶之灾。 “嗯……来都来了,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帝仲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复杂的情绪,他翻手收回掌下的长刀,金色的神力如烟雾一般开始笼罩幻境之中的萧峭岛,萧千夜奇怪的望过去,只见郁郁葱葱的古树开始慢慢枯萎,很快就风化落入尘埃,清澈的河水也同时枯竭,被沙漠和戈壁取代。 “这是……”萧千夜一步跨出,双眸剧烈的抖了一下,仿佛内心深处涌出某种刻骨铭心的剧痛,让他情不自禁的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眼前是梦里曾经出现过的那片一望无垠的戈壁,巨兽的残骸零散的沉浸在沙海里,黑色的雾气萦绕不散。 “这是我死去的地方。”帝仲淡淡接话,眼睛看着前方,仿佛穿越了九千年的时光,嘴角却依然挂着淡而温柔的笑,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当年它插手我的战斗被古尘意外重创,情急之下我只能就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先安置他帮他疗伤,但因为古尘是龙骨遗骸,其特性会让伤口无法愈合,即使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但他还是一点点虚弱,眼见着就要死了。” “你也不知道的地方……”萧千夜默默重复了一句,心底咯噔一下,帝仲不知道的地方?正是因为这是一座他们未知的流岛,所以他在此出了意外死去,上天界的其他人也无法通过点苍穹之术察觉?! “是你想的那样,如果当时我还活着,这里现在应该也被上天界收入囊中了吧?呵……你说这是好事吗?”帝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倒是漫不经心的接了话,“正是因为我死了,所以这座流岛到现在都没有被上天界发现,我至今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又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但苏醒之后的这段时日我也曾认真的回忆过,这里是戈壁,只有凶兽残骸,极有可能是在意外中进入了某一种凶兽的墓地,毕竟那时候的萧快要死了,或许流岛自身有灵,察觉到了他即将死去的气息,这才主动对我开放,让我踏足了吧。” 萧千夜只感觉胸中莫名情绪在剧烈攒动,是一种无名的悲痛,愈演愈烈。 “万物皆有灵,即使是被视为杀戮象征的凶兽,也会有这样一处静谧的安息之处,会在他们生命的终结到来之前,只为他们打开通道。”帝仲深吸一口气,似有感悟,他沿着戈壁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然后在一处凶兽残骸处慢慢顿足,微微眯着眼看了许久,这才抬手指着说道:“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了吧,他快要死了,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想救他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他变成古代种,让他以我的身份重新开始。” 帝仲微笑起来,提及自己的死亡,竟然是出奇的冷定,好似是在谈论着别人的过往,又道:“我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反正也没时间了,再犹豫他就真的死了,我可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怎么办呢?到现在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也没有怪你,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对你都是敬仰的。“萧千夜莫名其妙接了话,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只是无奈的耸耸肩。 帝仲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双目下方清晰可见的冰火纹理竟然开始燃烧,他捡了一根凶兽的肋骨握在手中,重新转过身面对他,低声提醒道:”好了,我已经带你走过了一切的开始和结束之地,接下来这三百年的时间,我就不客气了。“ 戈壁掀起一阵阴冷的风,萧千夜握着古尘,终于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第三百九十一章:鸟笼 龙首殿,蚩王风冥蹙眉紧盯着手心,细细的汗正在沿着脸颊缓缓滴落。 不过一天时间,他感觉自己像过了一万年那般疲惫,他的左手关着冥王煌焰,右手则将三百年的时光融于持续三天的间隙中,无论那一边都让他此刻不能轻易分心。 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他无奈的憋憋嘴,忽然想回无言谷看一看青依在做什么,她还有没有在生气,好好和她一起隐居不好么,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插手这么多烂摊子?这要是再等煌焰从间隙里出来,岂不是要气的连他一起砍了? 左手心持续不断的剧烈冲击让他心神不宁,三天真的能维持的住吗?煌焰这家伙神心入魔,似乎比他预想中更为难缠一些。 不行,墟海本就面临干涸的危机,所剩无几的灵力也根本不能帮他分担分毫,想到这里,风冥轻叹一口气翩然起身,他直接走出龙首殿,看见云潇一直一个人默默坐在蛟龙巢上,看见他走过来立即起身紧张的迎过来。 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女人,明明担心的不行,可就是固执的不多问他什么,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守着,等着心里的人回来。 风冥无声叹息,有几分惋惜,如果她不是神鸟一族,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帝仲错认,是否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 坦白而言,至少从他的立场来看,他无疑是希望云潇能对好友真心相对,若是她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那么彻底死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感情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连他对风青依的感情,也微妙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 “你……你要去哪里?”云潇显然是对他还有些心虚顾忌,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不是那么底气十足,风冥将左手递给她,淡淡说道:“看来得提前回一趟上天界把这家伙丢进去,不然我一直保持着两个消耗巨大的间隙,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你要回上天界?”云潇警惕的看着他,心中也在飞速思索着各种结果,风冥点点头,知道她对自己有心有芥蒂,解释道,“你要是担心萧千夜的话就大可不必了,帝仲只是在训练他更好的掌握上天界的力量而已,依我目前对他们的感知,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反而是煌焰呀……这家伙才是个定时炸弹,他要气死了。” 云潇无意识的缩了缩,她虽然自己也没想到能成功把冥王关进去,但以冥王傲慢不可一世的性子,真的会如蚩王所言的那样暴跳如雷,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吧? “呵……别担心,我把他扔到上天界去,他一时半会出不来。”风冥笑呵呵的安慰了一句,正准备走却被云潇一把拉住,小声哀求:“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忙?”风冥奇怪的看着她,云潇垂着头抚摸着自己手上的金色指环,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回道,“这个戒指是姐姐当时给我的,我听说是上天界日神东皇留下的,残留着如太阳一般永不消逝的生命之力,你帮我把日轮偷偷还给她,我……我现在帮不上忙,只能如此了。” 风冥顿了一下,脱口:“这东西的力量很强,比你一直戴着的沉月还要强上一些,也是为数不多能帮你缓解混血之痛的存在。” “我不需要了。”云潇固执的将日轮塞到他手心,求道,“飞渡已经来接我了,我很快就能回到浮世屿找澈皇,现在姐姐才更需要它。” 风冥无声叹息,将日轮收好,轻轻点头。 再次回到上天界,没等他一脚踏入极昼殿,视线的尽头处就出现一个奇怪的烟花,朝着他的方向流星一般坠落,最后在他眼前“噼啪”一声炸响,幻化成一朵五色的小花,随着烟花慢慢散去,熟悉的声音也是由远及近笑吟吟的传入耳:“我估摸着你也该回来了,怎么着,这么快就关不住煌焰,只能把他丢回上天界了?” “呵,你干的好事。”风冥白了一眼鬼王沉轩,他将左手的间隙轻轻托起小心翼翼的转移到中央的神殿中,这才如释重负长长松了口气,沉轩紧跟不舍,还用手好奇的戳了戳漩涡,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关进去的?那姑娘身上的火种这么强,连煌焰都栽了?” 他在嘀咕的同时诧异的抽回手,即使只是轻轻触碰,他也能感受到里面暴走的怒火,仿佛能毁天灭地。 风冥耐人寻味的看着好友脸上意料之中的震惊,忍不住唠叨:“你可别现在跟我嘴贫,好好想想等他出来之后怎么收拾烂摊子吧,他的情绪怎么变得这么不稳定了,到底又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 沉轩眨眨眼睛,眼眸里也有了一丝严厉,低声道:“似乎是因为赤麟,自他上次回来之后,赤麟就被一股强大的瘴气缠绕剑身,而这股瘴气的源头,是出自煌焰本人,他虽然看起来一直在极昼殿睡懒觉,但每天的情况都在恶化。” “怎么会搞成这样?”风冥托着下巴,担心不已,沉轩耸耸肩叹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你该清楚他的死穴是什么。” 两人奇怪的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别过脸,显然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起来,风冥连忙轻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问道:“就只有你一人在吗?奚辉去哪了?” “奚辉?”沉轩笑了笑,一眼就看穿了他真正想说的话,淡淡回道,“奚辉这个点肯定还在黄昏之海疗伤吧,你是不是想找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你往永夜殿去,她身上的气息很明显,你跟着走就能见到,不过我可提醒你,最好别在这种时候多管闲事。” “我是懒得管他们的闲事。”风冥随口接话,脚步已经往永夜殿方向踏去,漫不经心的回道,“只是好奇而已。” 沉轩摆摆手,溜得飞快。 永夜殿在极昼殿的正下方,跨越黄昏之海,万年如一日寂寥如水。 果然他在踏入的一瞬间,就清晰的看到了脚下荡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火光,顺着这束光的方向一直走,在奚辉神力的笼罩下,一个巨大的“鸟笼”突兀的出现在视野里,它看起来是纯金色的,雕刻着精美的纹理,似乎是富贵人家圈养金丝雀用的,而现在,它被挂在一棵灵力幻化的树枝上,凤姬半坐在里面,一只手按住胸口血流不止的伤,一只手无力的垂放在地面上。 突然间,风冥也无意识的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是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让他犹豫着停下脚步,没有再上前。 凤九卿就在鸟笼的旁边,他的脚边散落着几根沾血的蛟龙骨,在察觉到身后特殊灵力的同时警惕的瞪大双眸电一般回头望过来,风冥只和他沉默着对视了一眼,察觉到来人并无恶意,凤九卿疲惫的闭了闭眼,不满的问道:“蚩王远道而来,又是有什么目的?” “无聊而已。”风冥轻声接话,慢步上前,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纯金色的鸟笼,立即感觉到指尖荡起熟悉的夜王之力,凤姬也在看着意外出现的人,虽是从未见过面,但那种让她生厌的气息,无疑也在暗示她这个人是夜王的同修。 “他是真的恨死你了吧,其实我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养了那么多年忠心不二的凶兽选择了背叛。”风冥一时哑言,看着凤姬的脸,忽然无意识的咧嘴笑了笑,“你也很漂亮,和青儿各有千秋,不过凶兽那种东西,肯定不会是因为长得好看才喜欢你的吧?” 凤姬的眼中缓缓透出厌恶,抿着嘴不想说话,风冥毫不介意,自言自语的笑起来:“那只鸟怎么不见了?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肯让奚辉得到梦寐以求的不死鸟吗?” 凤九卿多有不快,但听蚩王提起,心中也有些迟疑,凤姬一直带着的那只不死鸟确实忽然不见了踪影,它寻常是化作流火剑的状态被握在掌中,但眼下好似凭空消失,始终不曾出现。 凤姬反倒是发出嗤之以鼻的冷笑,淡道:“你都说了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轻易让他如愿?” “哦……好要强的性子。”风冥赞了一句,抬手指了指凤姬的胸口,低声说道,“之前我来过一次,曾在暗中见到他用蛟龙骨刺穿你的心脏,致使伤口无法快速愈合,他本可以杀你,但他没有……你越是要强,他越是要折磨你,何必自讨苦吃?” “跟你没关系。”凤姬厌烦的别过脸,她本来就对上天界没有丝毫好感,此时莫名其妙冒出来个目的不明的蚩王,更是让她烦躁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风冥无所谓的摇摇头,忽然伸手探入鸟笼,轻轻握住凤姬的手,故意自言自语的道:“你真的是人吗?又或许只是一只鸟儿?让我摸摸你的手,到底是不是翅膀。” “你!”凤姬怒从心起,还没等她将手抽回来,赫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神力自掌心晃晃流动,瞬时就让她被洞穿血流如注的胸口荡起一抹温暖和煦的温热,凤姬眉峰一动,抬眼却撞见蚩王意味深长的笑脸,依然是事不关己的语速慢慢说道:“你能在奚辉手下坚持几天呢?哦……我差点忘了,你是死不了的,那至少熬过这三五天吧,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呢。” 凤姬直勾勾的盯着他,总觉得这句话隐含深意,蚩王是用右手一点点握住她的手臂,在他的掌心,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窜动。 那是什么东西……凤姬试探性的轻轻用力,风冥却已经悄然将手收回,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若寒,他……”凤九卿似乎能看出些端倪,但见凤姬重新闭上眼,根本不理他。 他也不好再问什么,若寒也是恨透了自己吧?自她被夜王带来上天界永夜殿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始终一言不发,无论承受何种痛苦,都不愿意开口跟自己多说一句。 但这一次,他是真心想要帮她,哪怕付出生命,也想把她救出去。 第三百九十二章:折磨 沉思许久,凤九卿还是压低声音准备问清楚,他刚想开口,夜王的身体烟雾般豁然出现,逼着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迎过去微微颔首,夜王的目光轻扫过鸟笼,察觉到同修的气息,开门见山的问道:“风冥来过了,他来做什么?” 凤九卿想了想,整定自若的回道:“蚩王只说好奇,想过来看看,什么也没多说就走了。” “哦?”夜王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但凤九卿真的只是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好像他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 夜王无声冷哼,也不细究,他的手中握着一根沾血的蛟龙骨,根本也不在意凤九卿所言到底是真是假,慢步绕着自己精心制作的鸟笼走了一圈,最后站到凤姬面前,轻哼笑起。 凤姬并未抬眼,那张最为厌恶的脸庞,恰巧也是她心中思念多年的最爱,这种极端的矛盾交织在一起,让她一秒也不想多看。 夜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显然是对这种古怪的关系乐在其中,他转了转手中的蛟龙骨,忽然涌起一丝好奇,转头对凤九卿说道:“九卿,她身上的火种源自皇鸟吧,理论而言应当是比你身上的更强更正,所以你真的能杀得了她吗?” 凤九卿心中咯噔一下,面上还是毫不改色的回道:“皇鸟只是过于强大,以至于普通神鸟族望尘莫及,但血契的束缚依然会生效。” “真的吗?”夜王玩味的笑起来,被勾起了兴致,他将手里的蛟龙骨直接递给凤九卿,不怀好意的命令道,“要不你来试试?” “大人……”凤九卿背上冷汗直冒,不知夜王此言究竟是何意图,但见对方一双眼睛如墨,隐隐透着数独黑暗的静谧,让他心中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又不得不顺从的先接过蛟龙骨,为难的说道,“大人不是说了要等到找到那只古代种,当着它的面让它亲眼看着凤姬死吗?如果此时尝试,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 “我又没让你杀她。”夜王打断他的话,好似一开始就猜到他会这么说,轻哼一声指了指凤姬,笑道,“蛟龙骨每次刺穿她的胸口,都会让她持续流血半日左右,但是只要过了这半日,伤口会在火种的作用下逐渐恢复,但如果被带着血契束缚的同族所伤,伤口是不是就不会愈合?你往她心脏下方三寸的位置刺穿,我倒是很好奇结果会如何。” 凤九卿艰难的咬了一下唇,他原想借着夜王对古代种的执念拖延时间,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提出这种要求! 要让他动手吗?一旦他动了手,造成伤害的地方就将失去火种庇护,如果特别严重,就会真的致死! “嗯?你犹豫了?”夜王不急不慢的开口,一瞬间就让他额头冷汗直冒,又淡淡说道,“莫非是这段时间玩父女游戏玩出感情来了?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九卿啊,灵凤族才是造成我变成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可我依然没有迁怒于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凤九卿没有回话,这也一直是他心底的疑惑,自从夜王被座下穷奇吞噬消失后,他也离开了曾经的故乡开始四处漫无目的游荡,直到夜王苏醒,仍是第一时间就利用点苍穹之术找到了他,但夜王自始至终都没有报复过他,反而是像真正的老朋友一样,继续允许他踏足上天界。 为什么呢……凤九卿咬着唇,忽然将目光转向鸟笼中虚弱的女儿,瞳孔顿时放大,一瞬间反应过来。 夜王的轻笑在耳边回荡,带着某种深刻的恶毒,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也杀不了你们,虽然我可以把你们一起关起来折磨,但终究是不能杀之解恨,所以我得留着你,凤姬迟早都会落在我手上,到了那个时候,我玩腻了就可以命令你下手杀了她。” “大人……已经玩腻了吗?”凤九卿忍着心中起伏的情绪,面容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夜王听他问话,显示微微一顿,有些惊讶于他过分镇定的反应,随即摇摇头,暧昧的笑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腻了,等我把那只畜生一起抓回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背叛的下场,就算折磨个百年千年,我也一点也不会觉得腻。” “也是。”凤九卿淡淡接话,紧握着蛟龙骨靠近鸟笼,将尖端放在女儿胸口往下三寸处,他的手依旧平稳,没有丝毫颤抖,语气听着也很冷定,“这个位置的伤口的确是死不了人,以她的身体,多半三五天就没什么大碍了吧。” 凤姬一言不发看着凤九卿,之前蚩王也曾有意无意的说过“三五天”这样的话,蚩王掌心中有一种强悍的神力在震荡,她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那人莫名其妙来看她,一定是为了给她什么特殊的暗示! 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能让夜王起疑心,他每日要去黄昏之海疗伤,一定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身边发生的反常。 想到这里,凤姬轻哼一声,故意嘲讽道:“想动手就别假惺惺的,你沉迷其中的父女情,其实也和我没关系。” 凤九卿闭了下眼,再睁眼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将蛟龙骨刺穿女儿身体,顿时血契的作用在瞬间生效,喷溅而出的鲜血沾满裙裾,不再像之前那样以奇异的方式缓缓倒流回去,凤姬紧促着眉头硬是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灼烧的剧痛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她甚至第一次听见了白骨咔咔碎裂的恐怖声响! 夜王兴致高昂的看着她,忍不住伸手直接按住她的伤口,果然和之前所有的伤都不一样了,在蛟龙骨一点点拔出身体的同时,血控制不住的从喉中汹涌而上,凤姬紧闭着嘴硬生生将血沫吞下,看着夜王因兴奋而通红的眼睛,发出一声扫兴的轻嗤。 夜王也是冷眼扫了她一眼,显然这样冷淡的表现并不能让他如愿,凤九卿将蛟龙骨随手丢弃,慢慢说道:“寻常人受此创伤已经很难治愈,但她毕竟体格特殊,但大人也不必操之过急,万一不小心伤及要害真的玩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是让她好好恢复几天,再继续也不迟。” 夜王意外的看着他,笑道:“你倒是真心对她毫无感情,同样是女儿,为何如此差别以待?” “她吗?”凤九卿不屑的摇摇头,回道,“要不是当年灭族之时我抽身快,她杀我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彼此彼此罢了,大人该不会以为我和她真的是父女吧?皇鸟的火种无需孕育自然形成,她应当是无父无母,一定要认,也只有浮世屿的澈皇够格成为母亲,我又怎么敢胆大妄为,自称是她父亲?” “哦,说的也有些道理。”夜王反而是被他一番义正言辞的话唬住,真的耐心想了想,又总觉得什么地方有几分微妙的违和,半晌没有再说什么。 凤九卿担心他再有什么其他的举动,连忙趁火打劫问道:“大人今日回来的比之前要早许多,神体修复的进度已经可以加快了吗?” 夜王迟疑的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回道:“只是感觉到风冥的气息回来看一看而已,九卿,你大可以不必继续守着她,萧千夜那边现在在做什么?他倒是如约帮我破坏了阳川的封印地,该不会又要找些花里胡哨的借口再拖延几个月吧?” “他……”凤九卿脑子转的飞快,笑吟吟的道,“应该是在墟海暂且躲避风头吧,毕竟飞垣一堆人在找他,稍微缓口气也是应该的。” 夜王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好似忽然间来了兴致,似自言自语,又似刻意在说给凤九卿听:“哼,阳川六大城市无一受损,他各种借口拖到现在,只怕不是自己想喘口气,而是在给其他什么人争取喘气的时间吧?我倒是很奇怪,他自己的手下姑且不谈,毕竟共事多年一朝反目确实很难,但其他人,尤其是那位年轻的帝王……似乎对他的一切都过于草率了。” 凤九卿暗暗捏了把汗,夜王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只在黄昏之海疗伤,甚至将飞垣的事情直接交给了自己,但那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清楚。 萧千夜一直在拖延时间,好在昆仑一行牵扯到蚩王,否则夜王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耐心放任他回去? 这或许才是不幸中的万幸,夜王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对待自己的同修故友,倒真的是出人意料的放任。 凤九卿深吸一口气,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但对自己而言,这也是唯一能扳倒他,最为致命的弱点。 “九卿。九卿?”夜王迟疑的连续喊了他两声,凤九卿番然回首,一瞬间后背一寒感受到某种深刻的阴冷——夜王正在看他,眼神里全是质疑,虽然他最终也只是沉默着,但那样无声的对视,反而比千言万语更让他胆战心惊。 夜王翩然离去,在他晃过神来之际,已经离开永夜殿折返黄昏之海。 凤九卿终于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精神一旦放下,他情不自禁的就往旁边高大的鸟笼上靠了过去,又在同时响起凤姬的伤,紧张的挪开身体低道:“若寒,你还好么?” 凤姬摇摇头,慢慢张开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日轮在掌心微微闪着柔和的金光,生命之力也在源源不断的流入体内。 凤九卿喉间一酸,蚩王竟然远道而来送来了日轮! “你……回去吧。”凤姬咽了一口血沫,声音也有些模糊,“他们似乎另有目的……你回去吧。” “可是你……”凤九卿欲言又止,但见凤姬摆摆手,不知是嘲讽还是劝诫,“你在这看得我心烦,指不定他兴致来了又让你再捅我两刀,我现在有日轮可以缓解疼痛,不用你装模作样的帮我治伤了,反正他都说了让你不必守着我,你不如借坡下驴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凤九卿无言以对,他能帮到女儿的地方真的很少很少,甚至在夜王反复无常的性格下,极容易像现在这样弄巧成拙。 凤姬摆摆手,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个心烦的人,这个让她恨了一辈子的“父亲”,这个她最想除之而后快的男人,直到现在,她也一点不想对他改观。 为什么呢……你就一直做个恶人不好吗?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莫名搅动她早就死去的亲情? 第三百九十三章:十二神 凤九卿从永夜殿离开,在黄昏之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上,蚩王风冥和鬼王沉轩正巧在一起闲谈,两人同时转过脸,却是用截然不同的眼神不约而同的看了他一眼。 再往前,风神禺疆和军神琅江并肩而立,两人不言不语,皆是面容紧锁。 他的身边是浩瀚的黄昏之海,星辰悬浮,静谧神秘,夜王奚辉隐于其中不知所踪,但当他下意识的扭转目光之时,发现在某个星位的旁边,辰王蓬山正一个人托着下巴,认真的盯着看了许久。 那就是上天界最为重要的帝星图,如今它终于显露出最原始的模样。 主星暗淡无光,但隐约透出危险的血光,辅星摇摇欲坠,看似已经濒临崩溃,却始终相互限制,不离不弃。 辅星有两颗,他知道那颗淡淡的红星,就是女儿云潇,而另一边的白星,无疑就是他的兄长萧奕白。 真是奇怪,要不是他那个固执的哥哥,他根本不会被夜王和明溪双重要挟,举步维艰,可那个人,至今仍是他星位图中至关重要的辅星。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看不懂这些,甚至一直眉头紧锁的辰王,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深刻的不解。 凤九卿心中已是震惊诧异,原本准备离开上天界回去墟海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会脑中不安和烦躁反复交织,迫使他沿着阶梯继续往上方极昼殿走去。 极昼殿正门口,黑龙首级万年如一日紧闭双目。 他莫名盯着龙首看了许久,当年他第一次踏足上天界,除去惊叹这里广阔无垠,傲立九天之巅,最为震撼的无疑就是这个硕大的黑龙首,而现在当他知晓黑龙的过往,心底又是另一种感概万千,忍不住长久的驻足观望。 在极昼殿门后不远处,是预言之神潋滟,她斜坐在一只金色仙鹤的身上,一身璀璨如星空的淡金色羽衣,流光在裙裾上熠熠生辉。 潋滟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知是看到了怎样的未来,轻轻抿了抿嘴唇,在她身边,一个紫衣女子歪了歪头,她和潋滟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两人也是一言不发。 除去早已经销声匿迹的日月双神和被困间隙之中冥王煌焰,就只剩战神帝仲尚未回归。 凤九卿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用尽全力的紧握,自他踏足上天界以来,他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十二神”如此默契的回来过,果然都是因复生之事而特意折返的吗?这哪里像是要和浮世屿心平气和的谈条件,根本就是毫无商量余地,一定要逼着澈皇交出火种吧? 上天界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道理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微乎其微的存在。 凤九卿没有继续往前,悄悄离开,再次回到飞垣阳川境内,金乌鸟,朱厌和冥蛇三只军团已经在城外有条不紊的疏散难民,从其他地方临时周转过来的救灾物资也通过商路源源不断的运来,一切看起来比东冥之时游刃有余的多。 但周边零散的郡县依然伤亡惨重,尤其是不谙江枯竭之后,现在阳川所有的水都需要通过镜阁调节,一滴也不浪费的送到有需要的百姓手中去。 遭遇重创的五蛇产业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被虎视眈眈的镜阁悄无声息的收入囊中,眼下仅存的柳二爷和雷四爷也早就是风声鹤唳,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抄底,一网打尽。 对黎民百姓而言,阳川的碎裂无疑是一场灾难,但对于高层掌权者而言,或许也在暗中因祸得福,坐收渔翁之利吧? 尤记得和秋水初遇之时,她说中原战乱多年,她虽为昆仑弟子,秉承当以慈悲济天下之心,但一人之力仍是非常有限,她曾在感慨之时对自己念过一首诗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凤九卿摇摇头,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巨溟湾深处,墟海的入口被上天界入侵之后至今依然隐约可见,周围也像是被什么人仔细搜查过,他心中暗暗起疑,情不自禁的提高警惕在入口附近踌躇。 有什么东西一直不远不近的盯着他,但他却无法轻易察觉那究竟是什么。 凤九卿默默顿足,环视一圈,淡淡开口:“阁下既然在此守株待兔,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巨溟湾高大的草丛中飘出来一个淡淡的魂体,看着不像人类,头发呈现淡淡的金色,倒是更像某种山野精灵所化,凤九卿微微沉思,似乎已经猜到来人的身份,但见他礼貌的拱手作揖,开口介绍道:“在下是落日沙漠神守,名为季幽,先前阳川地基碎裂之时,有感源头应在巨溟湾附近,特在此等候。” “神守……季幽。”凤九卿这才忽然想起来,飞垣上有七处危险的禁地,各自有一位神守看护,防止人类和异族误入深处而遇险。 季幽神色严肃,一丝不苟的说道:“当时落日沙漠北部有魔物反常出巢,我担心魔物伤人特意前去查看,谁料之后没多久就立即发生碎裂,我循着源头找寻,便一直找到了这里,巨溟湾似乎残留着凤姬大人的气息,但不知为何我始终不见她的踪影,倒是阁下……阁下身上的火焰之气和凤姬大人相似,您该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位……” 季幽欲言又止,凤九卿尴尬的啧啧舌,接着他没说完的话淡淡开口:“没错,我就是你心中所想那个人,至于凤姬……你现在也找不到她,倒不如好好关心一下阳川境内的其他异族人,地基损毁严重,帝都似乎只来得及保住六座主城,周边的情况,应该还是很惨烈吧?” 季幽低着头,许久才艰难的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本来就是来找凤姬大人汇报这件事的,这次阳川的地裂导致和北面羽都交界的六樗山断裂,这会导致原本被隔断的两境出现通道,那一带濒临柳城,本就有很多心怀不轨的引游人出没,眼下忽然多出来一条畅通的大道,隐居其中的异族人又会遭受捕捉,甚至……成为柳城的盘中餐。” 凤九卿眉峰一蹙,本来凤姬自身难保,他也不想在节外生枝插手其他异族人的死活,但是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又涌出一种奇怪的冲动,让他情不自禁的问道:“帝都不是已经明令禁止捕捉异族人了吗?怎么还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 季幽长长叹气,垂头丧气的道:“禁止是禁止了,可是帝都高层忙的不得了,他们自己都一堆烂摊子,哪里还有闲心再管这种事情。” 凤九卿看着他,眼睛一转,好奇的问道:“凤姬以前是怎么办的?” “以前?”季幽想了想,摆摆手,“凤姬大人身体一直不好,她不可能一直盯着柳城一处不放,之前有六樗山挡着,引游人就算想深入羽都也没那么容易,可是现在地势一览无遗,阳川六城眼下被军阁保护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所以那群引游人就想趁乱捞一笔,我也联系过那边的神守阡陌,说是已经有人进去捣乱了。” 凤九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直以为凤姬自坠天之后就极少插手飞垣的事情,但如今看来,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棘手麻烦,各大禁地的神守仍是会第一时间找她寻求帮助。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啊……明明自己都过的一塌糊涂,竟然还要费心费力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我知道了。”凤九卿笑了笑,安慰道,“她现在没办法帮你们,你们先想办法将六樗山道通道堵上,剩下的事情,等我稍微空一点,再来帮忙。” “那个……凤姬大人出什么事了吗?”季幽担心的看着他,虽然这个人没有直言,但他已经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些许反常,凤九卿也不隐瞒,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淡淡说道:“她被夜王带走了,你们也帮不上忙,顾好自己就行了,正如你所言,帝都高层现在自己都忙不过来,根本不可能分散军力来帮你们,你们呀……也该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了,总不能永远依赖着她,是不是?” 季幽惭愧的低下头,是呀,这么多年以来,但凡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他们都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凤姬大人身上。 异族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软弱的,所以被镇压歧视了许多年,有力量的反抗仍是屈指可数。 “我……我明白了。”想到这里,季幽认真的挺直背脊,眼中的光芒也终于褪去懦弱变得坚定起来,“我这去六樗山和阡陌一起守着两境交界处,凤姬大人……凤姬大人就麻烦您了,请您一定把她从上天界手上救回来。” “……嗯。”凤九卿迟疑了一瞬,半晌才艰难的点头,他紧盯着墟海入口,再度想起蚩王的说过的话。 三五天,他们需要这三五天的时间做什么?真的能顺利将凤姬从夜王手中夺回吗? 第三百九十四章:以防万一 别过季幽,凤九卿寻着记忆重回墟海,被上天界破坏之后的入口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完美隐匿,只怕等飞垣缓过这口气,帝都高层很快就能发觉隐于深处的墟海! 凤九卿隐隐担心,墟海一旦暴露在帝都眼皮底下,恐怕又是另一场劫数。 但眼下他也无暇关心其他事情了,凤九卿稍加查看很快就找到了弃乡道入口,走出没多远,只见云潇心有灵犀的迎面走来,看见他的一瞬同时加快了脚步,惊喜的道:“爹,您回来了,凤姬姐姐……” 凤九卿轻轻按住她的唇,心中五味成杂,第一次感觉自己身为父亲完全不够合格。 “爹,您怎么了?”云潇有些慌神,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父亲脸上流露出如此无助的神情,和他一贯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 凤九卿也微微失神,就算他相较于寻常人已经强大很多,可在夜王面前依然如蝼蚁般渺小,他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夜王手中刺向女儿的那柄最致命的利刃,要怎么办才能从那个人手中彻底挣脱出来?他只能依赖弑神之计,又或者…… 凤九卿心中咯噔一下,忽然奇怪的盯着云潇看了许久——她是不是也应该有着杀死自己的能力?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宁可死在女儿的手上,也不愿意再去伤害她们。 真是奇怪……他嘴角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自己明明是个没心没肺冷漠自私到极致的人吧,为何好端端忽然有了这么奇怪的想法? 凤九卿无声叹息,将这股情绪无声无息的深埋心底,忍着心中的哀痛回道:“她还在上天界永夜殿中,潇儿,蚩王去看过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把你手上一直戴着的日轮偷偷还给了她,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不是我……”云潇垂着头,莫名张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这才一五一十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全数告知,凤九卿震惊差异的瞪大眼睛,忽然额头冷汗直冒:“按你这么说,萧千夜和帝仲现在应该都在蚩王创造的间隙之术中,可是、可是蚩王已经返回上天界,不就等于他们两人现在也在上天界?” “嗯。”云潇点点头,凤九卿轻握着女儿的手,心中的不安依然汹涌彭拜,再联想起上天界现在的状态,担心不已的说道:“潇儿,现在的上天界能回去的都已经回去了,我看他们的模样对神鸟的火种一定是势在必得,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对浮世屿做什么,但如果他们都在的话,现在想从上天界救回你姐姐就会格外的困难。” “都回去了?”云潇也是暗暗心惊,在她遇到的人中,无论是碎裂的罪魁祸首夜王奚辉,还是把皇室骗的团团转的辰王蓬山,甚至那个隐居在无言谷的蚩王风冥,他们是各自极端的强悍,唯一的相同点,大概就是对生命漠视无情,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就连厌泊岛对她照顾有加的潋滟和紫苏,她都隐隐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好似有什么不能言明的东西,像一层轻轻的薄纱拦在中间。 “蚩王……可信吗?”凤九卿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拉起云潇的右手,想起昆仑山发生的一切,终究是用力闭眼眉头紧锁,云潇愣了一下,脱口低道,“他、他应该不会再骗我了吧?” “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骗了。”凤九卿无奈的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她是自幼被秋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直到来到飞垣卷入事端,才被逼着一步步成长,但是代价……显然过于沉重了, 想到这里,凤九卿原地踱步,想了许久才认真的说道:“我观蚩王的神色似乎不像是敌人,但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毕竟是上天界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临时起意另生枝节,潇儿,上天界纵横范围内没有其它流岛,一旦出现意外,你根本不可能赶去救援,除非……除非是在黄昏之海,黄昏之海比上下极昼、永夜双层加起来还要大上数千倍,同时也是凶兽栖息的巢穴,只要隐匿在凶兽创造的空间中,就很难被察觉。” “您的意思是?”云潇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紧张爬上后背,凤九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世人常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回去黄昏之海以防万一,你……你和我一起,我也是受到血契限制的灵凤族,最重要的是,我身上的火种无法抵御夜王之力,如果他真的控制我对付你姐姐,我将会束手无策。” “我不懂,您……到底想说什么?”云潇一把握住他的手,说不懂,其中心中已经猜到大概,又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只能不顾一切的想让他自己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 凤九卿无声咧嘴,苦笑道:“我是担心夜王被逼急了会孤注一掷利用我杀了你姐姐,潇儿,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自和夜王合作的那一天开始就沦为他的傀儡,根本无法逃出他的掌心,你身负的火种比我强,你一定能不受影响,所以……如果他真的想那么做,你一定要赶在我伤害若寒之前,先杀了我。” “爹?”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还是前些日子那个带着她连偷带抢,像个无赖一样熟练的游走在三教九流之中的父亲吗? “我很早以前就活腻了。”凤九卿倒是波澜不惊,甚至露出些许期待,“我跟着夜王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他统领万兽的能力,找到当年赐予灵凤族火种的那只神鸟,也就是你真正的母亲,浮世屿的澈皇,我想让她收回永生的火种,好让我能像寻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呵……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你姐姐恨死我了,我大可以去找她一了百了,可我还是要大费周章,为什么呢?” 云潇抿了抿唇,也是摇头,初次在碧落海上相见,凤姬无疑是真心想杀凤九卿的,他想死,很容易就能做到。 “大概还是放不下面子吧。”凤九卿尴尬的笑了笑,自己也被这样牵强的理由笑到,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喃喃道,“我关了她那么久,还把她送给了夜王,害的箴岛毁于一旦提前坠天,全族被灭,只有我一人侥幸逃脱,从那以后我也一直躲着她,害怕见到她。” 凤九卿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悠悠的吐出,面容严厉,继续说道:“但是夜王的能力就是统领万兽,黄昏之海的凶兽都曾是夜王座下,好在他眼下尚未恢复,也不能像当年一样命令全部凶兽倾巢而出,对我们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可是,我也去不了黄昏之海呀。”云潇小声的提醒,凤九卿点点头,不急不慢拉着她一起往墟海深处大步走去,一路穿过幽灵泽和海森林,再达到龙脊山之时,龙吟和飞渡正在一人一边尴尬的站着,他们原本是来查看破碎的玉璧能否再次联络上下落不明的长老院,过来之后没多久云潇就被凤九卿身上的灵凤之息吸引独自离开,这会面面相觑的两人看见她回来,都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凤九卿笑了笑,指了指两人,提醒道:“能在黄昏之海栖息休憩的不论是凶兽还是灵瑞,都至少是万年以上的修行,这里不就恰好有一只达到条件的神鸟吗?” 飞渡指了指自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没等他问话,凤九卿已经抢话继续说道:“但是黄昏之海没有神鸟族,他如果大摇大摆的进去,一定会被夜王察觉打草惊蛇,但是蛟龙,蛟龙可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种族,尤其是银蛟,我都见过很多。” “喂!”龙吟冷不防被他戳中痛处,脸色一僵,凤九卿对她摆摆手,继续说道:“龙姑娘修行只有几百年,还远远达不到能去往黄昏之海的实力,但若是能将飞渡的修行假意附着在银蛟身上,或许就能瞒天过海,毕竟现在的上天界心思全在复生之事上,多半不会多管黄昏之海的凶兽吧。” 飞渡和龙吟都是一脸懵,不约而同的问道:“你在说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懂。” 云潇赶紧跟过去对两人解释了一番,龙吟倒吸了一口寒气,顿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支支吾吾的道:“你、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带着你们去……去上天界的那个黄昏之海?你们是在开玩笑吧,那地方连长老院的黑蛟都没去过,我一个百年银蛟……” 凤九卿无所谓的笑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旁边沉着脸的飞渡,干咳道:“所以我才说还需要飞渡帮忙,他应该是万年修行的神鸟族吧?” 飞渡抿抿嘴,自己也有些脸红,他活了多久其实根本也都不记得了,反正自初代溯皇开始,他就已经在浮世屿了,只不过他一贯不爱多管闲事,也极少离开浮世屿,虽说是万年修行,但还真的不一定比得上族内其它的佼佼者。 但是在这种需要自己的节骨眼上,他当然不能当着小殿下的面承认自己这么多年都在浑水摸鱼,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凤九卿笑而不语,其实一眼就能看穿两人各怀心思的想法。 第三百九十五章:原身 龙吟不情不愿的瘪瘪嘴,想起自己之前误会凤姬,还咒骂了她多年,这会她被上天界掳走,自己如果能帮上忙,倒也是件好事,但是要让她一个修行不过几百年的银蛟混进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她还是怎么想都是冷汗直冒。 但她的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好奇,凤九卿说了,修行万年的凶兽才能进入上天界的中层黄昏之海,蛟龙族中有那么厉害的同族吗?就连现在统领墟海的长老院,最年长的大长老好像也才五千多年的修行吧,连大长老都没有资格涉足的地方,她冒然跑进去,真的不是帮倒忙吗? 凤九卿笑吟吟的看着龙吟瞬息万变的脸庞,轻咳了一下,慢慢说道:“龙姑娘,可否先展露原身一见?” “啊?原身?”龙吟呆了一下,忽然面颊通红莫名感觉有些害臊,银色的蛟尾慌乱的摆动着,又暗搓搓看了一眼眼前的飞渡和云潇,她本就一直受限于旁系血统的束缚,能力有限,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面对血统远远高于自己的两人,毫无底气的说道,“我、我是无所谓。” 云潇也在好奇的看着她,反倒是飞渡嘟嘟嘴,不屑一顾。 龙吟慢慢走到龙脊山边缘,深吸一口气,纵身往下方幽暗的深渊里一跃而下,人的形态在下坠的过程中逐渐转变成蛟龙原身,果然是通体银光四射,蛟龙的鳞片折射着五光十色的微光,她从深渊底部借着海水腾空而起,蛟龙首立于龙脊山旁边,巨大的身体隐于云雾一眼望不到底。 “哇……好大的龙!”云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脚步也情不自禁的上前抬手想摸一摸她,龙吟下意识的往后方稍稍退了退,她怎么说也是一条蛟龙,这家伙伸手的动作一点也不害怕,完全像是把自己当成什么家养的宠物了吧? 凤九卿微微眯眼,粗看之下,龙吟的原身恐怕只有百米长,相较于黄昏之海动辄几千米的巨兽而言,这样的体型无疑还是太小太小了,随后他轻轻推了一把在旁边发呆的飞渡,忍着笑偷偷说道:“别傻看着,你也展露原身让我们看看呗。” 飞渡瞪了他一眼,嘀咕道:“我们的原身可大可小,火焰本来就是流动状的,如果真的要完全伸展,恐怕整个墟海都不够张开羽翼。” “快让我看看。”云潇乐呵呵的催促了一句,飞渡见她开了口,只能抓了抓脑门点点头,他是直接点足一跳掠至高空,胸口真的豁然烧起一团明艳的火焰,伴随着火光的流动,神鸟的翅膀逐渐伸长,映照着整个龙脊山火光四射,而最为华丽的其实是更加硕大的尾羽,只是轻轻一动,宛如无数火色流星坠落天际。 云潇瞪大眼睛看着天空中的神鸟,凤九卿见她震惊失措的模样,笑道:“飞渡虽是修行过万年,但他只是一只普通的不死鸟,若是皇鸟亲自展露原身,据说是能将整个天空烧成火色,绵延千万里,极为壮阔。” 云潇默默脑补着凤九卿口中的画面,忽的又听见他发出一声轻到无的叹息,淡淡而饱含忧伤的说道:“潇儿,若是澈皇真的能帮你恢复,你会比现在看到的飞渡更加明艳动人,你希望变成那副万众敬仰的模样吗?” 云潇扭过头,和凤九卿四目相对,都是无声的咬住嘴唇,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变成那副模样,她是不是就会失去人类的身体,再想以现在的样子出现,就只能依靠化形之术? 云潇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失去人类的身体会是什么样的一种体验?她不敢细想,也不愿意细想。 凤九卿无声的将目光挪开,对着飞渡招招手,示意他靠近龙吟。 蛟龙被这样刺目汹涌的火焰惊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摆动身体想离得远一些,凤九卿连连摆手解释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在黄昏之海的凶兽眼中只怕和一只蚯蚓没什么太大区别,只能让飞渡化形帮你掩饰,才不至于狼入户口呀!” “你才是蚯蚓!”龙吟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这种骑虎难下的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往神鸟的方位小心翼翼的靠过去,飞渡一言不发,主动控制着火焰不误伤蛟龙脆弱的身体,只见火焰在银色的鳞片上慢慢铺开,在流动的火光照射下,原本百米长的身体仿佛一下子拉长了数倍! 凤九卿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只“火龙”,自言自语的说道:“虽然体型还是不够,但是火龙可是不太常见,应该能瞒天过海先混进黄昏之海吧……飞渡,你要一直用自身万年修行的火焰帮她掩饰,到了黄昏之海我会找一个空闲的巢穴让你们藏身,唯一要注意的是,现在上天界的人几乎全部都回去了,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怎么小心啊?”龙吟心虚的问了一句,又有些奇怪的在空中游走了一圈,在不死鸟火光的覆盖下,她的原身第一次呈现出如此璀璨夺目的色泽,她甚至忍不住想入非非,如果她真的是这幅火光四射的模样,是不是也能得到墟海的敬仰,成为万众瞩目的那个存在? “哼,你别胡思乱想了,要不是为了小殿下,我才不干。”飞渡的声音冷不丁的传来,直接给暗自心潮澎湃的龙吟泼了一盆冷水,龙吟尴尬的停在高空,凤九卿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捂着嘴偷笑不止,好半天才微微提高语调对着两人说道:“上天界分为上中下三层,极昼殿和永夜殿除了我就只有他们自己人能踏足,但是黄昏之海允许凶兽进入休息,到时候我会给你们指路,别乱跑就好。” “真的这么简单?”龙吟明显不信,凤九卿想了想,补充道,“黄昏之海的星辰很多都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几处大星连接在一起形成各自所属的星位图,那些地方又有辰王的神力屏障,你只需要注意别撞上去,不然会被辰王之力打成重创,到时候没人能救得了你。” 龙吟瞪大眼睛,因为一直保持着蛟龙的身体,那对圆滚滚的眼睛看起来也格外雪亮可爱,还是秉承着她一贯心直口快的性子脱口骂道:“这还叫简单?辰王就是之前骗的皇室高层差点启动飞天计划的家伙吧?上天界不是自视为神吗?怎么骗起人来这么得心应手?” 凤九卿咧咧嘴,苦笑道:“上天界做事本来就没什么原则,墟海不也被鬼王骗的团团转?” 龙吟被呛了一口,无言以对,凤九卿转向云潇,手中荡起一抹灵光,逐渐变大形成一个泡泡的模样,轻声道:“潇儿,你过来。” 云潇看着他手上那个和之前海泡泡如出一辙的东西,赶紧跟着靠过去,凤九卿一手拉住她,两个人一起慢慢走进其中,然后轻轻一荡,泡泡带着两人腾空而起,直接飞到龙吟面前,凤九卿和巨大的蛟龙古怪的对视了一眼,憋憋嘴说道:“张嘴。” “干、干什么?”蛟龙的龙角上不合时宜的渗出冷汗,凤九卿尴尬的看着紧张到微微发颤的龙吟,安慰道,“我总不能光明正大的坐在你背上跑去黄昏之海吧?别看我这幅不成器的样子,好歹也是上天界唯一的外人,很多凶兽都是见过我的。” “哦……所以?”龙吟呆呆接口,忽然意识到了他的意图,吓得全身一个激灵抖了几下,慌道,“你你你你你!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把你们含在嘴里偷偷带进去吧?” “那不行!”飞渡以火焰化出鸟首,也是凑了过来瞪了他一眼,嘀咕道,“这家伙心怀不轨,要是中途叛变一口吞了小殿下怎么办?” “呃……应该不会吧?”云潇尴尬的笑了笑,凤九卿憋着通红的脸,骂道,“她一只修行几百年的银蛟罢了,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吞了你家小殿下?你放一万个心,她就是想也不可能。” “我没想要吞了你们!”龙吟厉声制止,虽然是蛟龙的状态,竟然还真的能看出来几分脸红,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我虽然现在是原身,可平时也还是以女人的姿态正常生活的,你要我把、把你们含在口中,这……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凤九卿盯着她,脑门一热,脱口,“你有口臭?” 话音刚落,蛟龙从鼻腔里喷出一口白雾,硕大的蛟尾紧张的在空中来回甩动,云潇赶紧按住凤九卿,低声劝道:“爹!您不要乱说话,龙姑娘只是害羞罢了,您在胡说些什么东西呀……” 龙吟憋了好一会,终于缓过这口恶气,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家伙废话,气呼呼的骂道:“随便你们好了,但是我提前警告你,银蛟需要借助水流或者云雾才能飞,上天界太高了我飞不上去,你得……” 她暗搓搓的瞄了一眼飞渡,心虚的道:“你得让他带着我飞才行。” “这是自然。”凤九卿点点头,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正视着眼前的不死鸟和蛟龙,严肃的说道:“上天界外围有他们自己的术法结界,原本除了万年修行的凶兽和灵瑞,寻常的人、兽、妖魔想要穿越这层结界进入其中是不可能的,但我毕竟曾经得到过夜王特许,我有办法带你们进去。” “爹……”云潇担心的握着他的手,不知为何心底有种淡淡的不安,凤九卿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淡道,“不是我不信任萧千夜,只是现在上天界十二神悉数回归,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黄海之海非常的大,又有无数的空间之术隐匿其中,如果真的发生不测,你们暂且躲在其中也能拖延一段时间,总比直接落入上天界之手要强上许多……” “喂,还没出发呢,你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飞渡打断他的话,但也从中听出了此行的凶险,凤九卿愣了一下,无奈的笑笑,“倒是我为难你了,但我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对若寒而言最危险的人是我,而能杀死我的人,只有潇儿……或是阁下。” 飞渡暗暗心惊,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忽然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云潇也默默握紧了他的衣袖,认真的说道:“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把姐姐平安带回来,您也好,姐姐也好,还有千夜他们,龙吟飞渡,我们都要一起平安回来才行。” 众人沉默不语,都是在心底深吸一口气。 前方凶险,但……已无路可退。 第三百九十六章:促膝长谈 上天界极昼殿,当风冥再次踏入神殿之中,右掌心传出一阵刺痛,让他眉头豁然紧锁,情不自禁的摊开手认真看着掌心那个间隙之术的漩涡,不过两天,自己就必须借助极昼殿的神力才能维持间隙不散,那两个家伙到底都在里面干什么,区区三百年的修行而已,怎么会让自己这么吃力? 他又担心的看了一眼关着煌焰的那个间隙之术,总觉得背后隐隐发冷,坦白而言,若不是帝仲亲自去找他,他实在是不想摊上这滩浑水,毕竟煌焰的性子从来就是难以捉摸,他气疯的时候连潋滟都差点杀了,是真的完全无法控制。 气疯……风冥暗自咋舌,脑补着煌焰出来找自己算账的模样,忍不住一抖,吐了吐舌头。 “哎……麻烦呀。”风冥自言自语的叹着气,昆仑一战他虽是理亏,但祸源本来就是帝仲那家伙擅自带来的,于情于理两人算是扯平了吧?凭什么这会自己既要冒险帮他关着煌焰,又要费神给他创造间隙?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事已至此,眼下蚩王也只能郁闷的靠着神像,等待着为期三天的间隙之术结束。 间隙中的时间似真非真,似假也非假,萧千夜身处其中,能明显感觉到时间流逝,但身体却不会对此产生丝毫变化,他每天看着日出月落,伴随着四季交替,风雨阳光,明明每一天都如此真实,他甚至会在长久的对战之后感觉到疲惫和饥饿,也需要依靠食物和睡眠来调节,但他的模样依旧如初,到底是过去了多久?真的是三天,亦或者是三百年? 他想起记忆中熟悉的人名熟悉的脸庞,偶尔会感到一种无边的陌生,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真的是三天吗?三天能做什么,阳川的碎裂之灾得到救助了吗?青阳和他的家人平安出海了吗?大哥会不会已经把太阳神殿的秘密转告了明溪? 三百年……如果是三百年,是不是早就改朝换代,他所熟知的一切都成为了记载在书中的历史? 萧千夜忽然有些迷茫,史书会如何记载他,暴戾、无情?是飞垣的罪人,是上天界的走狗? 别乱想……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帝仲说过,对他而言间隙中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真正会让他崩溃的是他自身的情绪和理智。 时间越久,感情越模糊,他似乎已经隐约能理解上天界的人,也能理解凤九卿,在经历数万年这种无趣寂寥的日子之后,对人对事真的毫无留念,只顺着自己本心,任性妄为。 他虽然身处间隙之中,但帝仲一直幻化出不同的流岛形态,那是他曾经带着那只凶兽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他是在耐心教导自己的同时,也在无意识的怀念着过去的日子。 他也经常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觉得这些地方,好像真的曾经来过,一颦一笑都宛如昨朝。 萧千夜只是稍微坐了一会,帝仲并不是所有时候都会化形出现在他身边,偶尔也会像这样不告而别,给他一个人独处休息的时间。 但他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现身,从来也不会提前打招呼,出手就是严厉的训练,这也逼着他无时无刻都要保持高度警惕,以防被那家伙突如其来的袭击所伤。 明明时间是虚伪的,眼前的景象也是虚伪的,但帝仲留下的创伤却是真实的。 他和掌门师父不同,掌门师父永远都是点到为至,不会真的伤了他,但帝仲一旦认真,根本不会中途收手,他必须全神贯注一秒也不能松懈。 想到这里,萧千夜直接跳了起来,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高耸的悬崖,烈风吹得脸颊隐隐作疼,还有硕大的雪粒子砸下,但这具身体好像已经适应了各种极端的环境干扰,他一个人提着古尘大步走到崖边,左右环视了一会,心中暗暗嘀咕——帝仲这次是不是离开的有些久了?若是按照他的感知力来判断,好像已经三四天没有出现过了? 悬崖下方传来低吼声,应该是有什么猛兽在虎视眈眈。 有什么奇怪的冲动,迫使他继续踏出脚步,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帝仲的轻笑,是一声他曾经在梦中听过的话语再次回荡:“我征战千年,手下斩过恶龙无数,可总还是有些蠢货一直找我麻烦。” 萧千夜幡然回神,一转身就撞见帝仲锋芒四射的双瞳,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浅笑低头淡淡看着自己,他本能的出手反击,这一次帝仲却只是轻轻避开,并未还手,反而是奇怪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干嘛?”萧千夜被他莫名其妙的动作愣了一下,情不自禁的脱口问话,帝仲这才笑呵呵的摆手,指了指悬崖,只见三条赤色的龙盘旋而上,目视之下每一条身长都超过五百米! 萧千夜的豁然抬手按住双目,这场面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记忆混乱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翼龙,和你手上古尘的原身小白龙不同。”帝仲指着三条赤龙漫不经心的解释着,他看着游刃有余,不慌不乱,而三条赤龙已经迫不及待的朝着悬崖猛烈的袭来,帝仲往后方轻轻跳了一步,笑咯咯的对他使了使眼色,“你该不会现在还要我帮忙吧?自己解决哦……” “哼。”萧千夜甩甩头,也不再去想脑子里破碎的记忆到底是从何而来,古尘在他手上已经极为熟练,再也不会出现曾经的角度偏差,力道的控制也刚刚好,赤龙被一击逼退百米,再次卷土重来之时,又被后续的刀气直接震碎! 萧千夜冷眼看着三条消失的赤龙,知道哪些也只是帝仲幻化出来的假象,正当他准备收刀之时,忽然耳边悠悠响起一声不怀好意的笑,萧千夜闪电一般抬手,帝仲却已经以更快的速度直接按住了他的手腕,但对方的笑带着一丝狡黠,恶作剧一般拽着他回到悬崖边缘,忽然低低说道:“你忘记了吧,这里是当年萧第一次展开骨翼的地方,他是被我一脚踹了下去,被迫学会了飞翔……” “喂,你该不会是想……”萧千夜额头一冷,果然他的话还没说完,帝仲的笑声已经毫不掩饰,抬脚就像当年一样把他踢了下去! 他本想挣扎一下,但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悸动,身体直接后仰往悬崖下方直勾勾的坠落。 他的瞳孔出倒映出帝仲的身影,他站在悬崖边,虽然面含微笑,但是神情寂寥失落,也让他的内心被勾起一丝哀痛。 帝仲是真的很想念他唯一的朋友吧,以至于在圣盲族得知他的死讯,才会爆发出那么悲痛欲绝的情绪,借着他的身体他的眼睛,一直无声落泪。 而他唯一的朋友,也放弃了永恒的生命,将复生的机会重新还给了帝仲。 萧千夜心中百感交集,甚至有一丝羡慕。 他轻轻翻动身体,骨翼伸展而出,带着他重新回到悬崖上,帝仲赞许的点点头,只是眼中忽然有些失落,久久抿着唇没有说话。 萧千夜揉了揉肩膀,记忆终于一点点拼凑成完整的图,那时候的穷奇初次学会飞翔,曾自豪的载着他飞了一圈,然后因为残疾的左前肢导致落地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他憨态可掬小心翼翼的望着帝仲,生怕自己会把他摔着。 他忽然尴尬的看了一眼帝仲,发现那个人也在尴尬的看着他,两人默契的转过脸,好像同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画面,不约而同的苦笑了一下。 “哎,可惜了……”帝仲大步走过来,调侃着说道,“一旦成为真正的古代种,哪怕重新长出骨翼和犄角,也再也不可能再恢复最原始的凶兽之身,我还想你再带着我飞一飞,看看是不是还会把我摔在地上,可惜了,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时候了。” 萧千夜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淡淡脱口:“人总不能活在过去。” “嗯,也是。”帝仲咧嘴笑了笑,席地而坐,对他招招手说道,“过来坐会吧,反正时间还长,稍微休息一会和我聊聊天,也耽误不了什么。” 萧千夜走过去,记忆中的那只凶兽很喜欢紧紧黏着帝仲,黏的他满身白毛,踢也踢不走,让他又嫌弃又无奈,还喜欢靠着他四脚朝天打盹,像只家养的小奶狗,但现在的他只是稍稍想了想,还是在帝仲的对面慢慢坐下来。 帝仲随手一勾,幻化出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了一个“萧”字,眼中有期待的深意,自言自语的重复着当年的话:“你是在萧峭岛上遇到我的,从今以后,你就叫萧吧……” 他失神了一瞬,慢慢抬眼望向对面的人,莫名好奇:“你还喜欢我给你取的名字吗?” “还行吧。”萧千夜也是想也没想的接了话,立马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抿了抿嘴唇,帝仲偷偷笑了,低道,“还行吗?我取名字的时候很随便,但他却说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好好想一想,换个更有意义的名字了。” 萧千夜低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取什么名字他都很开心,他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你而已。” 帝仲呵呵直笑,感慨道:“其实我没想到他有后裔,他可能只想完成我的梦想,毕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没有过完整的家庭,他做到了,我虽然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样的女孩子,是否真的和她相濡以沫,互诉衷肠,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能和你相遇。” 萧千夜愣愣点头:“你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记忆了,遇到了谁,如何成家,我都不知道。” “嗯。”帝仲点点头,眼睛望着地面,似有几分失神,“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一定也会遇到善良的姑娘。” 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其实萧式一族历代人丁稀少,之前一直都是隐居在荒地,直到那一年偶然救了当时的帝王才得到了帝都的入住权,虽然也曾和各大权势联姻,但架不住总是一脉单传,好在先祖都很优秀,自执掌军阁以来也算深得各地百姓的信任,倒是我……我什么也做不好,一塌糊涂。” “别这么说自己嘛。”帝仲笑着凑过来,想揉他的脑袋又被他立马躲开,只好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这才说道,“一塌糊涂……确实是一塌糊涂,但是换了别人,未必能比你做的更好,你完全可以什么也不顾,带着潇儿远走高飞,可你还是留了下来,为了这个对你并不友好的故土,留了下来,我很佩服你呀,你不像是会以德报怨的人,可你真的这么做了,为什么呢?有时候我都很难理解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萧千夜垂头丧气的摆摆手,苦笑道,“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大哥吧,小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好,我也很依赖他,因为娘亲的缘故,我们在帝都城备受冷落,很多时候我只能缠着他玩,所以现在他做些莫名其妙还为难我的事情,我也总是要做出让步,到了后来,我慢慢的有了些志同道合的朋友,霍沧、暮云、昆鸿,还有很多很多人,我如果撂手不管,他们又该怎么办?你是不是觉得我把自己搞的一塌糊涂完全是自找的?其实也没错,我是自找的,我舍不得那些人。” “哦?” “我回来之后,一心只想着稳固军阁,为此换掉了近乎全部的将领,后来的八年里我在飞垣反复巡逻,渐渐和他们相处的越来越融洽,他们虽尊称我一声‘少阁主’,但在我心中,他们就像真正的兄弟一样出生入死,荣辱共赴,也是我无法轻易舍弃的存在。” “明溪总以为可以威胁我,其实我很清楚,他威不威胁我,我也没有选择。”萧千夜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似将萦绕心头许久的阴郁一瞬吐出,看着间隙中虚假的天空,目光宁静而悠远,“但我知道明溪也没得选,他在那个位置上,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要做给天下人看,上要对上天界瞒天过海,下要对群臣百姓给出合理的解释,他真的比我好过吗?其实也是一塌糊涂,彼此彼此吧。” 帝仲闭上眼,点了点头,第一次和他促膝长谈,他发现他眼中的这个孩子真的比他想象中沉稳的多,也通透的多。 萧千夜自己也是按了按眼睛,感叹一声:“我也曾经费尽心机的想要夺取更多的权利,我知道皇太子在暗中扶持我,虽不知他有这么多目的,但我还是欣然接受了,五公主……五公主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抗旨的时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呵呵……这么说阿潇会生气吧,如果再给我多一分钟的时间考虑,我就不会那么做。” “呵……刚才那句话,我会帮你瞒着她。”帝仲嬉笑了一句,见他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红,继续调侃道,“那现在呢?如果真的能顺利的解决碎裂之灾,一切真相得以公开之时,以明溪的性子让你官复原职,甚至再给你更多的权势地位也不一定吧?但你刚才说过,萧式一族几乎一脉单传,代代人丁稀少,阿潇……阿潇她可给不了你完整的家庭。”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萧千夜低着头,他知道帝仲的言外之意,许久才咬牙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天征府已经灭于大哥之手,传宗接代振兴家族这种事情我早就放弃了,她在我身边就是完整的家庭,其他的不重要,至于大哥……我现在也不想勉强他什么了,我一个人跑到中原去求学,他一定也是孤独无聊,才会阴差阳错的和明溪成为了唯一的朋友,我只希望明溪也是真心把他当朋友,不要……不要伤害他。” “你大哥姑且不论,我一直觉得明溪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所以你们之间那些破事我也没有太多插手,但是潇儿……若她也不能在你身边呢?” “……” “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上天界的永夜殿,我以神裂之术出现在你面前,并和你谈了一些条件,我答应了你会帮潇儿恢复原身,摆脱现在这种致命的混血之身,也会帮你对付奚辉,但要求你在千年之后和我一起为伤害同修赎罪,你答应了我。” “是……又如何?”萧千夜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每个字都不敢轻易错过,帝仲点点头,接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救她,只是为了稳住你,随口先找些理由罢了,你也不必介意,上天界做事一贯如此,你该习惯了。” 萧千夜嘴角一抽,他自然知道上天界信口开河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从帝仲口中这么轻而易举的承认还是让他倍感意外,帝仲摆摆手,趁着他还没生气立马接话:“但我之所以敢那么答应你,是因为我曾见过澈皇,一旦有任何机会再遇到她,我相信她不会拒绝我。” “你好自信。”萧千夜冷不防脱口嘲讽了一句,帝仲狡黠的眨眼,轻笑道,“自信归自信,但现在看来我是对的,否则澈皇为何要我亲自去浮世屿一谈条件?” 萧千夜白了他一眼,却见帝仲的神情慢慢转为严厉,语气也终于认真的放低:“你不妨猜一猜澈皇的条件?她如果将火种赠我助我复生,那浮世屿必然需要新任皇鸟接下重任,凤姬和潇儿,谁更合适?” 萧千夜豁然起身,倒吸一口寒气,脑中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如果阿潇真的接下澈皇的位置,她是不是也要像她一样,永远的留守在浮世屿,甚至要以全新的火种继续缓解原海的冰封进度,一直等到顺应天命的龙神重新诞生? 他锋芒的目光扫过手中古尘,小白龙死了数万年了吧?这么多年龙神都没有再次出现,难道阿潇也要永远被困在那种地方,再无解脱之日? “不行……”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帝仲一直看着他神色里的剧烈变化,默默提醒,“我可以放弃复生的机会,但我的同修未必会妥协,你知道我们所修的心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真的死了他们也会一起受创,他们真想逼着澈皇交出火种,浮世屿一定不是上天界的对手。” “他们想硬抢?”萧千夜愤怒的咬牙,帝仲翩然而起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可能感觉不到,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上天界极昼殿中,我已经感觉到他们的气息都在附近,这么多年我们分散各地极少全部回来,可这次……他们都回来了。” “你!”萧千夜吐出一个字,用力握紧古尘,青筋紧绷,一个夜王就让他焦头烂额,现在这群人为了抢夺复生的火种竟然破天荒的齐心了? “要不是只有澈皇知道终焉之境的进入方法,现在凤姬落入奚辉之手,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帝仲长长叹息,面露忧愁,“至于潇儿,他们知道我喜欢她,不想太跟我撕破脸,但是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不对潇儿动手。” 帝仲转过脸,深深的看着他,一字一顿:“所以我才说,她未必能一直在你身边……事实上,如果真的如此,她应该也不能在我的身边了,所以我知道你的感受。” 沉默席卷而来,两人都不知能再说什么。 这一路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最终又能得到什么? 帝仲的掌下再度以神力拉出长刀的模样,沉声说道:“来,时间不多了,一旦你进入永夜殿救人,一定会被我的同修察觉,变数无法预估,小心呐,相救出凤姬,已经不是击碎鸟笼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嗯。”萧千夜咬牙低应,迎着他的刀纵身而上,能怎么办?会怎么样?他无法预料,只能拼尽全力,不负初心。 第三百九十七章:缓兵之计 终于等到约定的三日之期结束,风冥无声无息的将右手的间隙之术放置在神殿前,他担心的看了一眼即将消散的漩涡,最终也只是慢慢呼出一口气,继续若无其事的离开,他沿着浩瀚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走,很快就察觉到一束不易察觉的淡淡光影掠过眼前。 风冥暗暗捏了把汗,外人一旦进入极昼殿和永夜殿,他们会立即有所察觉,萧千夜身负帝仲之力,这种气息或许不会太过明显,但他想要直接打碎奚辉创造的鸟笼,无疑还是会引起注意,眼下同修们不约而同聚集在一起,就算帝仲有办法将奚辉拖延在黄昏之海,剩下的人又该怎么办? 要出手帮他一把吗?还是就当成什么也不知道会更好? 他一边犹豫一边心神不安漫无目的的走着,也没注意到鬼王沉轩的身影飘然出现在正前方,直接就撞了上去,这一撞两人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连周围的群星也跟着晃荡了起来,沉轩的嘲笑声随之入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还能想什么?”风冥瞬间就恢复了镇定反问一句,沉轩笑咯咯的眨眨眼,调侃道,“你还能想什么?嗯……我猜猜,是无言谷的那个女人?” 风冥白了他一眼,沉轩已经捂着嘴大跳了几步,玩笑道:“干嘛,还想故技重施把我也关进间隙里玩几天?” 风冥摆摆手,目光望向下方永夜殿,沉轩在心底一声无声的轻笑,跟着他一起默默转过视线,忽然问道:“要不要一起逛逛?反正无聊的很。” “你和我还有什么好逛的?”风冥一口回绝,沉轩却紧跟不舍的追了上来,嘀咕道,“跟我怎么就没有什么好逛的了?刚才我撞见禺疆往下面去了,正准备下去找他聊聊就被你撞了个正着,你不理我算了,我找他去……” “哎,你等等!”风冥尴尬的一把拉住他不让走,禺疆去了永夜殿?早就听说他和凤姬曾经见过面,这会该不会是去看她的吧?这可怎么办,岂不是正好要和萧千夜撞上? 禺疆本是个老好人,和凤姬也算旧识,他的话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反而是眼前的鬼王沉轩,这家伙设计利用墟海逼迫澈皇现身,一定是对火种势在必得,如果澈皇不肯妥协,他绝对要拿凤姬下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现在过去! “干嘛?”沉轩奇怪的盯着他,见他额头闪烁着细细的冷汗,眉头一簇问道,“你怎么了?你这是紧张、激动?见着我没必要这样吧?” “你不是要逛逛吗?”风冥咧咧嘴,头皮都开始发麻,赶紧往旁边浩瀚无垠的黄昏之海望了一眼,随口说道,“永夜殿有什么好逛的,什么都没有无聊死了,要不……要不去黄昏之海走走?” “啊?”沉轩错愕的脱口,郁闷的指了指旁边,问道,“你想去找里头的凶兽聊聊?” 话音未落,鬼王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微弱的火焰,极目瞭望之下,在黄昏之海的远方竟有一条全身燃烧着火焰的蛟龙正在缓慢前行,瞬间鬼王的注意力就被那抹火光吸引情不自禁的望过去看了许久,有些奇怪的低语:“那是什么东西?火……火龙?” 风冥也在看着远方的火焰之龙,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眼熟,又有那么一丝丝违和。 火龙的速度极慢,看着像举步维艰,它在小心翼翼的绕过悬浮的大星,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新来的吗?”沉轩拖着下颚饶有兴致的看着,自言自语的道,“黄昏之海虽是凶兽灵瑞修行的绝佳场所,但是要穿越外围浓厚的神力进入其中也需要自身极强的灵力支撑,我怎么看这条火龙似乎有那么一点要撑不住了,莫非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冒冒失失闯进来送死?” 风冥心中咯噔一下,认出来那应该是一条银色蛟龙,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个名字,顿时脸色大变豁然苍白,沉轩倒是没有注意身边同修剧烈的情绪波动,笑咯咯的指向那边说道:“罢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全身冒火的龙呢,这么坠入凶兽的巢穴成为盘中餐实在可惜,看在萍水相逢也算缘的份上,我过去帮它一把好了……” “你等等!”风冥想也没想一把拽住他,僵硬的笑了笑,“凶兽的修行讲究顺应天命,你不能插手。” “哦……”沉轩心有疑惑,但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他略一思忖,反过来拉住风冥的衣袖说道,“那过去转转呗,你不是无聊想去黄昏之海逛逛吗?” “不……不去了。”风冥立即改变了说辞,心中叫苦不迭,沉轩脸一板,有些生气,“你只是不想和我逛吧?我又哪里得罪你了?难道是意外把墟海之事透露给了煌焰,又阴差阳错让你把他关起来惹得他暴跳如雷?我又不是故意的,等他出来,我帮你一起解释嘛。” “黄昏之海也没什么好逛的。”风冥只得随机应变找着借口,刚才那条莫名其妙的火龙一看就有问题,虽不知到底目的如何,但潜意识告诉他一定不能让沉轩现在过去,风冥暗暗瞄了一眼鬼王,沉了口气,慢慢说道:“去……极昼殿逛逛。” “你确定?”沉轩抬起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嘀咕道,“极昼殿比永夜殿还没意思,你去逛什么?” “去看看……看看煌焰。”风冥随口找着理由,手心捏出一把细汗,几乎是皮笑肉不笑的拉住他就走,“你刚刚也说了他在间隙里面暴跳如雷,你现在过去劝劝,让他别生气了,等他情绪稳定一点,我可以提前放他出来的。” 沉轩尴尬的咧咧嘴,摆手道:“你自己怎么不劝?” “你刚说了要帮我一起解释。”风冥义正言辞的提醒,两人都是苦着脸僵了一瞬,沉轩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风冥已在一瞬间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笑呵呵的拽着他就往上方大步走去。 与此同时,黄昏之海的星辰之中,火龙精疲力竭摇摇坠坠,身上的火焰如同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强撑着拖着她继续前行,凤九卿紧张的双手握拳,方才的一瞬间他已经察觉到鬼王和蚩王的气息出现在遥远的阶梯附近,好在这会两人已经离去,他不敢继续冒险深入,赶紧就近找寻了一处空闲的巢穴悄无声息的带着龙吟进入。 空间之术开启又闭合之后,龙吟松了口气再也坚持不住,飞渡瞬间恢复神鸟原型拖住坠落的几人,平安落地。 这到底是是什么鬼地方,即使是有飞渡以火焰强行拽着她一起飞,她还是在半空中就险些因窒息而昏厥,好在凤九卿暗中相助让她勉强能保持神志,再往上空气越来越稀薄,温度也跌至冰谷,即使有火焰帮她抵御严寒,也还是让她被冻的瑟瑟发抖。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域?为何在她看来跟地狱一样? 龙吟艰难的喘了口气,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三人,被自己含在口中瞒天过海的凤九卿和云潇先不提,但飞渡一脸淡定,好似毫无影响。 确实有差距……龙吟不得不在心底接受这个事实,从进入黄昏之海开始她就一直举步维艰,根本无法自由控制身体的行动,几次都是飞渡在暗中帮她调整角度才躲过了悬浮的星辰。 万年,这家伙看着普普通通,原身却是修行超过万年的神鸟! 如果蛟龙也能活这么久……如果她也有机会修行这么久,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令人绝望挫败的差距感了? 龙吟越想越难受,她平躺在地上,云潇急忙过来给她顺了口气,又艰难的转动了一下眼球,想说话喉间宛如被烈火灼烧般疼痛,只能摆了摆手,凤九卿快速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他们是进入了一处水潭中,看地势应该曾是什么水生凶兽的巢穴,眼下正好可以将龙吟放入其中加速恢复。 “这里就是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飞渡警惕的看了一圈,还是担心的问道,“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凤九卿点点头,黄昏之海本就范围广阔,加上有凶兽各自的空间之术阻隔,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被撞个正着,上天界一般不会闲着无聊进来乱逛。 再看一动不动像一滩烂泥般全身无力的龙吟,凤九卿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们就在这里千万不能出去,上下双层一旦踏足立马就会被上天界察觉,我有特权,我现在出去看看若寒,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记住,没有我的讯号,你们一定、一定不能从这里出去。” “爹,您小心。”云潇听话的点头,心里也是又担心又害怕,只能故作镇定的一直绞着手,凤九卿淡淡点头,又叮嘱了一句,“如果一切顺利,你们稍微休息一会等龙姑娘缓过来,按照之前的路原道返回就行,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记住了吗?” “嗯。”云潇紧跟着一句,凤九卿稍稍失神,摸了摸她的脸颊,大步离开。 一切顺利……吗?他虽然是信誓旦旦的说出这种话,但心中的不安却始终没有褪去过丝毫。 离开凶兽的巢穴,凤九卿飞速往永夜殿而去,又在连接上下双层的阶梯上豁然顿步。 帝星的星位图,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暗暗心惊,怎么回事,这幅星位图为何忽然出现了微妙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凤九卿说不上来,忽然听见耳边一声陌生又熟悉的轻笑,辰王的身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在他身边并肩而立,指向帝星,饶有兴致的问道:“如何,先生博学多才,可能从中看出些什么吗?” 凤九卿抿唇不语,辰王不急不慢的等着他回答,一双如星辰般深渊的眼眸流转着奇妙的光泽,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慢慢、一字一顿的说道:“要坠落了哦。” 坠落!凤九卿惊得瞳孔放大,辰王一脸意味深长的笑,不肯言明,但他口中的坠落究竟是指的那颗大星? 辰王轻叹一声,似是提醒:“先生要和我一起欣赏星辰坠落的盛景吗?” 凤九卿幡然回神,头也不回立即以光化之术超永夜殿坠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禺疆 永夜殿灵力幻化的树枝上,金碧辉煌的巨大鸟笼被无形的风微微吹动,凤姬一手按着血流不止的胸口,感受到一份曾几何时接触过的特殊灵力,如清风徐面缓缓掠过周身,让她疼痛的伤口也感到一抹舒适。 永夜殿的水面掀起微弱的涟漪,让沉于水下的皎洁之月也出现了些许晃动。 凤姬轻轻抬起眼皮,面前出现的正是她数百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上天界,风神禺疆。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禺疆慢步上前,抬手触碰了一下鸟笼就被夜王之力直接击回,让他本就紧锁的眉头再度紧促,想起那年在飞垣偶遇,她一身艳丽动人的火色长裙,流火剑随时可以转换成神鸟的形态紧随左右,虽是年轻的容颜,一颦一笑尽是疲惫和沧桑。 他有一瞬间被这个奇异特殊的女人吸引,跟着她来到一处皑皑雪原,然后他发现了同修潋滟留下的巨大雪碑,书写着曾经那场惊天动地的坠天真相,在感叹的同时,心生不忍,但当他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她舒缓病痛之时,却又被她极其厌恶的拒绝。 那时候他知道,这个姑娘是恨透了上天界。 那时候她的情况是显而易见的糟糕,不知是遭遇了什么恶战,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一直往雪原深处走去,他不放心,远远的跟着她,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条清澈的冰河,那地方看着像是这条大河的源头,持续不断的冰水从泉眼中汹涌而出。 她慢慢走过去,凝视着冰河之水,有那么一刹那的失魂落魄,正当他迟疑之际,只见那抹火色的身影纵身一跃,转眼就被泉眼吞噬消失不见!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遇上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想要自寻短见,情急之下也跟着一起跳入,然而冰河小小的源头之下竟然别有洞天,那是用至纯的灵凤之息创造出来的结界,举目望去只有森森白骨,无数月白花无风自动,在残骸上摇摇曳曳。 她躺在白骨之上,火色的衣裙平铺在同族的遗骸之上,一双眼睛虽然严厉但又写满了疲惫,她曾做出握剑的手势,但又在同时深深、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些白骨,最终只是无声叹息,静静凝视着他,问他到底为何而来。 那或许也是凤姬唯一一次和上天界之人促膝长谈,也是禺疆第一次知道坠天之后的箴岛上又发生了何种难以描述的灾难。 在临别之际,他将座下一只玄武所化的神器“风神”赠与,并以那只古代种的、也是他同修好友奚辉的本名“舒少白”为名,在伽罗的泣雪高原上建立起高大的千机宫,以莲花神座为信仰,挑选优秀的异族人担任教主之职,而他这么做最初始的目的,不过也只是想有人能帮她分担一些。 如今,白教早已偏离本心,甚至被帝都收入囊中,他自以为是的相助,对凤姬而言,或许根本无足轻重。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飞垣,那抹血一样的红,那堆刺目的白骨,都成为记忆深处不会轻易触及的存在。 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赠与的“风神”并未被凤姬使用,只是作为某种神器被供奉了起来,它是不久之前才落入了他人之手。 禺疆闭上眼,内心的愧疚反复游走,凤姬却一如从前看着他,淡淡脱口:“风神不必如此,您和我本就萍水相逢,神眠之术让我这么多年少了很多病痛,单是这一点,您对我已是大恩之人,至于今后……我知道战神对上天界而言意义非凡,您不必为了顾及那一点旧情而为难。” “凤姬……”禺疆艰难的喊了她一声,认真的道,“我知道沉轩逼澈皇现身的目的是为了火种,但如果他们无法达成共识,你……就会有危险。” “我无所谓了。”凤姬接着话,是真的心如止水,“他们既想要火种,又想要去往终焉之境的方法,而这两样东西都只有浮世屿才有,上天界做事一贯自私自利,哪里会顾及他人的生死存亡?但再弱小的生命也有尊严,浮世屿不怕两败俱伤。” “你……”禺疆微微失神,这样义正言辞毫不客气的言辞,倒真是有些皇者的气质,凤姬摇头笑了笑,看着他居然还饶有兴致的调侃起来,“您该不会是来做理中客,试图说服我的吧?火种的第一人选不是我,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那东西取出来给你们,大人不如省点心,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去和澈皇交涉此事吧。” “交涉也轮不到我。”禺疆也是恢复了微笑,即使隔着牢笼,两人的语气却宛如旧友,“澈皇要求帝仲亲自相见,坦白说,以那家伙的性子,我甚至觉得他会放弃这次机会……” “他会放弃,上天界也会放弃他吗?”凤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摆手回道,“上天界的预言‘帝星坠’,你们会眼睁睁看着它一语成谶?” 禺疆没有回话,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握再松开,仿佛一瞬间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语气也骤然放低:“凤姬,上天界……” 一语未完,永夜殿的水面再度掀起涟漪,禺疆瞬间扭头,察觉到身后一阵若有若无,熟悉又陌生的力量飞速逼近。 水中的皓月开始震荡,终于自中心缓缓裂出巨大的纹路,禺疆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即使已经意识到这是有外敌入侵的迹象,大脑却陷入短暂的失神,千钧一发之际,黑金色的刀锋横劈到鼻尖,带动惊人的神力让四周水流炸裂抬升! 古尘! 禺疆风一般避过,也在同时看清砍向自己的刀正是当年的战神之刃古尘! 然而再定睛,是另一个人的身影豁然出现,他先是一刀逼退自己,随之掌下刀路转变,再出手又是熟悉的招式,六式的第一式勾起云雾状的神力,看似轻巧的缠绕住金色的鸟笼,然后萧千夜手中古尘再下三分力,只听咔咔一连串刺耳的声响,被夜王之力覆盖的鸟笼已被刀气拧至变形! 萧千夜定住脚步,大口喘了一声,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滴入下方清澈的水中,在从间隙飞身而出的刹那,帝仲将他悄无声息的送入了永夜殿,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时间错乱产生的剧烈不适,让他的大脑也出现短暂的空白,似乎有无数闪烁的东西在脑中飞速掠过。 喉间出现一阵恶心干呕,甚至视线也有些短暂的失明,他勉力镇定着呼吸,迫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到底过去过久了?三天?三百年? 他真的在这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头晕眼花,只想一头栽倒好好休息。 但他立马就清醒过来自己要做什么,他的时间不多,帝仲是以神裂之术掠入了黄昏之海,他能为自己争取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云雾慢慢散去,凤姬惊讶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几乎不敢相信现在所见的一幕,萧千夜重重咳了一声,即使看起来面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是罕见的在帝仲不在的情况下透出完全相同的金银异色,一瞬间意识到之前蚩王风冥来看她的真正含义,凤姬奋不顾身的往前扑了一步,不顾胸口再度撕裂的剧痛,颤道:“你来干什么?你来这送死吗?赶紧回去,我不要你救我,你答应过我会救少白出来,你不要在这里送死!” 少白……舒少白? 禺疆在震惊中听到了这个让他更加震惊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将思绪理清楚,萧千夜手中古尘带动第二式,刀气引动永夜殿的水化成锋利的利刃,直接将被扭至变形的鸟笼砍断,凤姬从鸟笼中跌入水面,血自脚下蜿蜒,不过一会就将这一片染成刺目的红。 上天界永夜殿,自创立以来第一次被人入侵! 萧千夜搀扶着凤姬,被她一手推开,她明明很开心会有人来救自己,为何心中的绝望一阵压过一阵,甚至有种强烈的冲动,这会是灾难的开始! “走。”萧千夜直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双瞳剧烈颤抖,泪水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嘴上却依然失控的低语,“走去哪里?夜王才恢复了不到一半,我就对他束手无策,我能去哪里?你为什么要来,你要救的人不是我……” “你清醒一点!”萧千夜心中荡起无名的怒火,一字一顿烦躁的骂道,“他要救你,你要救他,我没有那么多闲心管你们死活!我也不知道你能去哪里,但是你现在不走,就一定死在这里!” 凤姬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暴躁,却好似醍醐灌顶,让混乱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一步踏出,永夜殿狂风四起,逼着他又往后方退去,默默看向一旁的风神禺疆。 “我想起你了,上次帝仲回来,就是你的模样。”禺疆拦住了他的退路,开口是极为平淡,“我说他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真的是两个人,但你的眼睛和他一样,手上的刀也是他的,甚至刚才出手那几刀,应该也是六式吧?” “禺疆……”萧千夜也想起了这个人,是上次将他送回飞垣的那位风神禺疆。 “既然见到了总不能撂手不管,毕竟你是擅闯上天界的第一人呢。”禺疆淡淡咧嘴笑起来,看着别有深意,清风在他掌下形成飞速旋转的长剑,轻轻挥动就让整个永夜殿缠绕起和煦的风,叹道,“上次是我送你回家的,这次……就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自己回去了。” 话音未落,风刃已窜至眼前,萧千夜一手护着凤姬,一手迎面回击! 第三百九十九章:三方激战 初次交手,反倒是禺疆惊讶的看着手下风化的长剑被古尘击碎,不等他重新凝聚神力,六式的速度已经快到无法看清,云雾、水流甚至紫电交织在一起,他往后方矫健的退去,看着萧千夜的眼睛,低声问道:“你……多大了?” 萧千夜冷眼看着他,没有回答,禺疆也在暗自沉思,这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以掌握的刀法,就算他身负帝仲和凶兽的双重血脉,也不该会有如此精湛的技术,距离上次送他回家还不到半年时间吧,这短短一阵子不见,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禺疆轻哼一声,手上的风色长剑已经重新凝聚,萧千夜也聚精会神的紧盯着他,受到永夜殿特殊神力的影响,他时不时就会有短暂的眩晕,眼见着又是无形的剑气掠至鼻尖,萧千夜稳步退开,古尘和风刃撞击之下,禺疆手下的力道早已远胜刚才! “啧……”萧千夜情不自禁的瘪瘪嘴,手臂在瞬间出现痉挛,他紧紧握着古尘不敢有丝毫松懈,就在此时,永夜殿荡起另一股更强的神力,水下皓月骤然重新凝聚,禺疆微微蹙眉,眼珠一转望向远方,已经看到视线里出现熟悉的身影,但他沉吟片刻,反而是笑吟吟的提醒道:“我是好说话的,只要你能从我身前踏过,我便不再插手,但是换成别人,就不一定了。” 萧千夜深深的喘了口气,永夜殿另一个方向的神力极为厚重,但他却无法判断到底来的又是什么人,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火光急速坠落,凤九卿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神色大变厉声说道:“快带若寒离开这里,是军神琅江!” 话音未落,萧千夜只看见眼前一抹矫健的银黑色身影,来人步伐沉稳,手持锋利的军刀迎面砍击! 凤九卿一把拽住他往旁边大跳一步,但自己已经无力再躲避军神的攻击,眼见着刀锋直接就要砍断脖子之际,耳边突兀的传来一声锐利的鸟鸣! 凤姬按着胸口重重咳出一口血,但不死鸟从伤口中呼啸而出,卷起惊人的火浪直接将军神击退,凤九卿一头冷汗,不等他回过神来,萧千夜已经重新稳住脚步,六式的后三式一瞬击出,借着不死鸟的掩护,带着两人杀出重围。 不过三步,火浪被清风吹散,禺疆绕至眼前,抬手轻勾幻化出无形的风墙,另一侧,琅江从背后追击,又是一刀如山崩地裂! 六式三三合并,化成两道凶悍的神力,击退禺疆,再躲开琅江。 “好身手。”禺疆嘴角上扬,竟然情不自禁的夸赞了一句,反而是琅江不动神色的感受着手心的震荡,心中颇感意外。 这不仅仅是教了他六式,帝仲那家伙,是把上天界的心法一起教给他了吧? 萧千夜紧抿着唇,面容豁然惨白,即使刚在强行接下风神、军神的两次攻击,但也让他全身骨骼宛如被震碎,这会虽能面不改色的站着,但手臂的力道已经渐渐失去控制,再看面前两人,他们借着永夜殿源源不断的神力,不出片刻就能恢复常态,一前一后堵住他的去路。 糟了……他原本需要在救出凤姬之后回黄昏之海和帝仲汇合,这样才能依靠他的风化之术离开上天界,眼下却被前后夹击拦在永夜殿! 凤九卿也在暗暗握拳,他知道前方不远处的阶梯上,辰王还在那里若有所图的等着,再往上层的极昼殿,鬼王沉轩、蚩王风冥也都在那里! 几人各怀心思之际,忽然整个上天界如地震一般剧烈的抖动了几下,永夜殿清澈的水泛起浑浊,甚至有几颗流星拖着光尾砸进水中,顿时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禺疆和琅江同时停手,两人不约而同的瞪大眼睛,微微仰着头往上方望去。 震动自黄昏之海而来,夜王奚辉在察觉到鸟笼被破坏,永夜殿遭遇外敌入侵的同时从修复神体的空间之术里踏出,又在下一秒被帝仲拦在黄昏之海,两人隔着璀璨的星辰互不退让,同时出手带动的神力已让整个上天界发出悲鸣。 与此同时,上层极昼殿,鬼王沉轩拖着下颚,似乎终于意识到同修风冥非要拽着自己来的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们在极昼殿的神像前,风冥正蹲着身子乐呵呵的用手指戳着关住煌焰的间隙之术,好像对下方惊天动地的厮杀毫无知觉,沉轩心中咯噔一下,面色依然保持着冷静,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下面好像打起来了哦,不去看看嘛?” “打起来就打起来了呗,又不是第一次了。”风冥回过头,还对他笑了笑,沉轩冷哼一声,抬腿就要走的时候,目光赫然见瞥见脚下荡起的墨色漩涡,他在瞬间回过神往后退了一大步,没等他不快的质问,风冥的轻笑从耳边传来:“刚才可是你硬要拖着我逛逛的,别急着走嘛。” “你……”沉轩紧锁着眉头,他知道同修的间隙之术无处不在,此时也只能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冷冷问道,“风冥,你也要帮着外人?虽然我的目的是澈皇,但扣着凤姬,百利无一害,你又何苦多管闲事?” 风冥缓缓起身,摆摆手无奈的叹道:“我是不想多管闲事,可毕竟是欠了她妹妹一只手,人情……总是要还的。” “一只手?”沉轩略一思忖,想起当时见到云潇之时,她的右手的确是一只古怪的白骨形态,但他眼下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提不起一丝兴趣,隐忍着不快低低回道:“一只手算的了什么?上天界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一只手?” 风冥没有回答,四目锋芒的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沉轩发出一声冷哼,质问道:“你真要将我拦在此地?” “哎……”风冥点点头,嘴上却是一声叹息,“只能麻烦好友先留在这里,继续陪我聊天了。” 话音未落,风冥掌心抽出暴雨青竹,瞬时上天界上层下起罕见的暴雨,青色的竹叶如刃般飞速飘舞,沉轩大跳掠起,没等他离开神殿,周身荡起无数无法察觉的漩涡间隙,硬生生阻断鬼王的脚步,不让他离开极昼殿。 极昼、永夜、黄昏之海,当沉寂数万年的上天界第一次发生动荡,竟是如暴风一般迅疾,让人猝不及防。 潋滟在连接上下双层的浩瀚阶梯上,被紫苏死死拽住衣袖,烈王的嘴唇一瞬干涸如枯萎的花朵,勉力忍着心中难以言表的情绪一直不肯松手,潋滟咬着牙关,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辰王蓬山带着期待的笑一直看着帝星的星位图。 潋滟颤颤巍巍的望过去,帝星坠的预言是她亲口说的,想要复生帝仲也是她的愿望!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上天界动荡的初始! 蓬山也才看见了她们两人,他将手中竖起放在唇心,默默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你看见了什么!?”潋滟情不自禁的扑过去,抓着他的衣领用力摇晃,“星位图变了,几万年了……几万年了!它为什么现在变了?” 蓬山任由她拽着自己歇斯底里的摇晃,直到紫苏奋力按住失控的潋滟,强行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你看那边——”蓬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手指向远方,笑道,“一个是魂,一个连魂都算不上,就这样还能让半个黄昏之海发生震荡,好在煌焰意外被关起来了,要不然……只怕是整个黄昏之海的星辰都要坠落了。” 他不怀好意的低笑起来,笑了许久又戛然而止,目光凝重的望了一眼上层极昼殿难分胜负的两人,在如此强悍的神力震荡下,关着煌焰的间隙也开始慢慢松动,像某种大难的开端,一点点、一点点,越来越近。 东皇,曦玉,帝仲,奚辉……到如今,他们所有人都将离开寂寥如死的过去,彻底走向未知的未来。 这是他所期盼的吗?或许是的,自那一年他无聊的帮助地缚灵摆脱束缚,甚至编造个虚假的飞天大梦玩弄同修的后裔开始,他就一直在期待某些改变。 无论这种改变的结局是不是玉石俱焚……至少他已经太厌倦这么一成不变“神”的生活。 黄昏之海深处,奚辉紧闭了一下眼,无数过往在脑中如云烟般起伏又散去。 “帝仲,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许久,当夜王重新睁开眼睛,眼眸暗如浓墨,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帝仲静静站着,一言不发,直到奚辉的冷笑变得有些刺耳,一字一顿继续说道,“我始终都觉得你会答应帮我找回身体是另有目的,如今你公然出手和我抢夺凤姬,是目的已经达到,还是不准备继续了?” 帝仲冷定的和他对视,谁都没有挪开视线,他本不是这样人,此时却面不改色的说道:“答应就是答应了,但我要带走凤姬,这和帮你是两件事。” “哦?”奚辉若有所思的拖长语调,他的态度坚定的让人看不出端倪,好似真的是真诚相待,又总有些奇妙的违和,让他倍感不适。 “凤姬我要带走。”帝仲不动神色的转移话题,淡淡说道,“她姑且算是澈皇的孩子,我不能坐视不管,你们想要和澈皇交涉,就不该现在对凤姬下手,浮世屿虽是鸟族神域,但若一心反抗,上天界又何尝不是得不偿失?” “哼。”奚辉冷哼一声,不以为然,“你该不会想说服我吧?” “随便说说罢了,你也不会听。”帝仲随口接话,显然知道同修的性子,立马就不再多劝。 奚辉抬眼看了一眼四周,伴随着他日渐恢复,统领万兽的能力也在慢慢变强,他轻叹一声,翻掌荡起一抹神力,化成无数细细的光线坠入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不急不慢的说道:“讲道理当然是不行的,帝仲,你想救她,那就看看你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击败这里的凶兽,杀出重围了。” 话音刚落,半个黄昏之海的凶兽巢穴同时被撕裂,隐于其中休憩的远古巨兽们被夜王之力重新唤醒,不约而同往帝仲聚来! 第四百章:统领万兽 凶兽苏醒的那一刻,云潇所在的空间也被夜王之力直接撕裂,飞渡眼疾手快以自身火焰强行修补住裂缝,这才避免了暴露。 然而,透过这层火焰远眺黄昏之海,无数闻所未闻的远古巨兽倾巢而出,它们被帝仲黑金色的神力一度逼退,但紧接着又陷入某种癫狂,继续前仆后继的扑过去,嘶吼声此起彼伏,让藏身在空间之中的几人都为之震撼。 龙吟紧紧按着胸口,只觉得有一股奇妙的声音从心底、从脑中,从耳边,从四面八方反复回荡,让她僵硬的身体顿时充满了力量,挣扎着也想站起来和那群凶兽一起前行,飞渡一把把她按入水中,右手露出神鸟原身的翅膀将她紧紧包住,又担心的看了一眼云潇,低声说道:“是夜王独有的神力统领万兽!我还能勉强抵抗的住,这家伙多半要疯了,小殿下,您没事吧?” 云潇诧异的看着面红耳赤的龙吟,她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这种声音确实有几分罕见的诱惑。 飞渡松了口气,她虽是混血,毕竟也是皇鸟血脉,能抗住眼下统领万兽的神力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但他随即心头咯噔一下想起凤九卿,那家伙不要紧吧?他到底属于人、还是和他们一样属于兽? 意外……那家伙还没出发就曾担心会有意外发生,眼下的所见所闻,恐怕已经不是他们能解决的意外了吧? 飞渡紧张的咽了口沫,而透过被撕裂的空间,云潇双手紧握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远方凶险的混战,帝仲是神裂之术的残影,就连手上的“古尘”也仅仅只是自身神力凝聚而成,虽然夜王此时也只恢复了不到一半的神体,但两人正面交手还是让整个黄昏之海的星辰轨迹出现剧烈的变化。 帝仲曾经和她说过,每一颗星辰都有固定的宿主,若是被外力摧毁,就会影响它的轨迹,但星辰的轨迹极为奇妙,有时候沧海桑田它也纹丝不动,有时候无意间的碰撞就会让其彻底颠覆。 而现在她的视线里,无数璀璨的星辰正在失去色彩,从黄昏之海坠入下层永夜殿。 上天界是天空之主,是万千流岛的神,如今这幅星辰失控坠落之景,又在无形中影响了多少无辜的人? 巨兽嘶吼的声音响彻天际,极昼殿门口沉睡的黑龙首悄无声息的睁开双目,巨大的瞳孔烧起黑焰,但这一次它的目光却是盯向了神像附近那个越来越失控的间隙漩涡,发出低沉的诡笑。 另一边,永夜殿内的激战已近白热化,萧千夜一人面对禺疆、琅江,纵使有凤九卿和不死鸟从旁协助,但手上的力道也是一点点丧失,这里是上天界,他们两人身处其中恢复的速度极快,继续拖延下去自己非但救不了凤姬还会一起栽在这里! 凤九卿的面容比刚才要虚弱许多,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按住自己眉心强行镇定心神,自夜王对黄昏之海凶兽开启统领万兽的神力之后,自己作为一个得到神鸟火种的灵凤族,或多或少都要受其影响,这种冲动是致命的,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努力清醒,身体还是一直控制不住的想对身边的萧千夜动手。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他身上也隐含战神帝仲相同的气息,所以受到夜王影响,才会让他产生这种恐怖的念头吗? 萧千夜此时正在全神贯注的紧盯禺疆、琅江的动作,丝毫未注意道身边人越来越混乱的呼吸,心跳声逐渐加重,用力握紧拳头将指甲戳进手心,僵持不过片刻,黄昏之海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炸响,这一次的震荡让星辰失控持续砸落,禺疆暗自惊心,抬手以风之力缓冲这股撞击。 琅江也是心有余悸的蹙起眉峰,中层到底是什么情况,帝仲和奚辉难道真的反目翻脸,不顾曾经的情面大打出手了? 不会吧……这么多年了,他们虽然有些不和的理念,也有过无数细小的矛盾和摩擦,但是能大动干戈到如此地步,也还是第一次吧?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萧千夜,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修禺疆,两人心照不宣的抿了抿嘴,既未出手强逼,也依然寸步不让。 “凤九卿……”凤姬已经发现了他的反常,凤九卿听见她的声音,惨淡一笑,指了指她手中随时可以转化成不死鸟的流火剑低低说道,“若寒,你……你自行判断,如果我也被统领万兽的力量干扰,那就别犹豫……” “你闭嘴。”凤姬是一如既往的对他毫不客气的怒骂,但这一次的语气带着罕见的颤抖,忍着泪骂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你闭嘴。” 中层的战斗比下层凶险的多,这是帝仲恢复意识以来第一次面对成千上万的凶兽,这些曾经的手下败将此时像无数高山,拦在他面前让他一步也无法前进。 连接上下双层的阶梯上,潋滟全身颤抖,紫苏也咬唇不语,只有蓬山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微笑,他稍稍动了动手,借助自身神力将坠落的星辰强行托举回归原位,但这样的举动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片刻之后,伴随着黑金色的神力再度横扫,刚刚稳定下来的大星被击碎,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砸去。 躲避不及的凶兽发出阵阵哀嚎,奚辉冷眼看着这一幕,赞道:“不愧是上天界的战神,这幅残缺的模样还能以一己之力战至如此地步,也难怪他们费尽心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一定要得到火种复活你。” 帝仲微微一顿,被这短短的一句话分了神,但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哪怕是瞬间的失神也会致命! 奚辉无声冷笑,轻抬左手,口中默念着什么远古的术法。 帝仲掌下的六式也毫无保留悉数击出,神裂之术的残影在这样持续的激斗中开始慢慢出现溃散,但此刻他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层永夜殿有禺疆和琅江的神力波动,想必萧千夜是被他们两人拦住才迟迟没有现身,但是继续这么下去,他会因意识受损而无法聚形,一旦自己无力支撑,就没人可以带他离开上天界! 好在沉轩在上层极昼殿被风冥缠住,蓬山则一直在阶梯袖手旁观,再加上奚辉之力毕竟尚未恢复,否则这次一定是万劫不复! 但……还能撑多久?以眼下他的判断来看,最多一炷香。 要怎么办,强行杀出去到永夜殿找他吗? 这样孤注一掷的念头才从脑中荡起,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龙啸,黑龙之影再度闪电般飞来! 帝仲脚步一偏,只能勉强躲避和黑龙擦肩而过,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这条几度被自己斩于刀下的残影,又忍着心中霍然而起的愤怒转向奚辉,低声质问:“你强行唤醒黄昏之海的巨兽还不够,一定要让黑龙之影也一并对付我吗?” 奚辉冷笑着,眼里全是嘲讽,再无半点同修之情:“这才是你最大的对手吧,阔别多年,你该好好和它叙旧才是,帝仲,我的能力对它无效,它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不过是因为它恨你,仅此而已。” 帝仲微抬着眼望向黑龙影,这是古尘原身小白龙的双生心魔,真正能彻底杀死它的东西,也只有曾经的小白龙。 或许他当年侥幸赢下的半招,也仅仅是因为他手握的是龙神遗骨,古尘。 帝仲忽然发出一声嗤笑,觉着这么多年和煌焰闹得不欢而散实在是一场笑话,如果不是和他起了争执,自己不会离开上天界一走好多年,如果不是他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走,也不会遇上澈皇和萧,云潇不会对他一见钟情,更不会在万年之后将他错认,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仅可笑,还很可悲,归根结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进入上天界的最后一战,手握古尘的他斩下了黑龙的首级! 心中的悲痛荡起之时,帝仲下手就再无半点留情,他一刀劈碎黑龙之影,却看见黑龙的双目带着狂喜,发出一连串耸人听闻的笑。 帝仲迟疑了一瞬,黑龙之影散去的同时,他看见自己用尽全力斩落的那一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动,竟然逆转了方向朝着上层极昼殿飞去! 糟了!瞬间意识到黑龙的真正意图,帝仲来不及追出,整个上天界轰然炸响! 上层极昼殿,神像附近,风冥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沉轩的袖子避开那道突如其来的刀光,眼睁睁看着战神之力一击砍破关着煌焰的间隙之术,漩涡经不住这般猛烈的冲击,在内外两道极端强悍的力量破坏下,直接裂开消失。 煌焰揉着眉心,整个人阴沉的可怕,他稍稍抬眼歪头看了一眼沉轩和风冥,没有说话。 这一眼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寒气,根本不敢上前再和他搭话。 在这一刻,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上天界的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望过来,清晰的看到了煌焰手中那柄被黑色瘴气缠绕不散的长剑,黑龙之影破碎之后一点点融入其中,让本就暗沉无光的赤鳞剑再填些许诡秘。 。手机版网址: 第四百零一章:蠢蠢欲动 他看着很烦躁,是强忍了一口气才没对两人出手,继续一步步往黄昏之海踏去。 凶兽被黑焰的力量吓退,又忌惮统领万兽的能力,此时也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帝仲借机缓了口气,眼见着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重,他依然是那副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只是眼眸变得狠辣锋利,收敛了标志性的扬唇嬉笑,面无表情的走过来。 黄昏之海很大很大,但他一步一步走到帝仲面前,似乎也只用了短短一瞬。 帝仲默默看着他手中那柄燃烧着黑焰的赤鳞剑,似乎能在剑身深处听到某种不甘的悲鸣,但那种声音紧紧持续了一秒又被煌焰无声无息的镇压下去,两人相对而立,反倒是情绪濒临失控的煌焰率先按住眉头用力闭眼,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还没有恢复,现在这幅样子不值得我动手,胜之不武的胜利,我懒得要。” “煌焰!”帝仲微微震惊,心中百感交集,他都这幅神心入魔难以自拔的模样了,怎么还对击败自己这件事如此执着?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光明正大。 煌焰冷笑了一下,看着他的眼一字一顿,似警告般提醒:“火种我一定要得到,你愿不愿意不重要,等你恢复身体,我先去杀了那对碍事的兄弟,再去杀了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女人,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留念不舍吗?我可以帮你一并铲除,让你毫无牵挂的回来。” 帝仲冷定看着他,也在快速分析着他的话,纵使恢复身体,他的力量一分为三,萧千夜和萧奕白会首当其中成为煌焰的目标,萧千夜暂且还能借着协助奚辉为借口拖延,但是他那个本就被夜咒束缚的大哥,无疑会遭遇无法预估的危险。 想到这里,帝仲烦躁的转过脸莫名看了一眼远方的帝星图,忽然目光一凛,倒吸一口寒气——那颗白星的位置极其危险,四面都是凶险之象。 当他再望向另一侧的红星之时,又是另一种惊慌错愕,原本暗沉无光的红星此刻隐隐透着血色,好像某种危险即将爆发的前兆。 正中心的帝星看着依旧如初,但被两颗辅星牵引,变得扑朔迷离。 帝仲一时分心,赫然察觉鼻尖掠过一缕黑焰,煌焰那张脸立即出现在他眼前,几乎要和他紧贴在一起,压低声音讥笑道:“我随口一说你就担心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到底是长时间的共存被他影响,还是莫名动了心被那个女人影响?” “煌焰,他们对我很重要。”帝仲直视同修的双眼,即使知道多说无益,还是认真的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心声吐露,“我不想伤害他们,复生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如果你、你们执意强求,我宁可远离上天界,放弃这里的一切。” 他的话清清楚楚,此时也像风一般传遍上天界的每个角落,隐匿在黄昏之海的凶兽得知战神早已身死,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喝,开始蠢蠢欲动。 奚辉暗暗捏了把汗,刚才那一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悸动,让他统领万兽的能力都险些失效。 这群家伙如果真的兴奋起来要对上天界群起而攻之,失去帝仲的他们或许真的要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下一刻,煌焰手中赤鳞微微往下方做了一个“切”的手势,顿时黑焰如光如电,像一种严厉的警告逼着汹涌的凶兽安分了许多。 煌焰紧盯着他,慢慢问道:“他们真的如此重要,让你甘愿放弃上天界?” 帝仲也一直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退步,这样的沉默越持续,煌焰的心就越暴躁,终于是忍不住怒喝一声,赤鳞剑抬手带动自身神力横切整个黄昏之海,顿时,中层持续数万年一成不变的夕阳开始慢慢湮没,上层的日光和下层的皓月倾泻而下,映照着整个黄昏之海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连接上下双层的阶梯出现裂痕,正在一点点崩塌覆灭。 这一剑让所有凶兽栖息的巢穴瞬间暴露,但察觉到黄昏之海的异常,长久在此修行的凶兽也避之不及纷纷向外逃窜,一时间整个上天界悲鸣与哀嚎齐发,煌焰顺势再落一剑,眼见着黑焰往上下双层急速飞去,帝仲情不自禁的纵身跃起,掌下幻化的长刀奋力拦住攻向上层的剑气,这一剑让他本就残影的身体出现剧烈的震动,数秒之后才重新凝聚,再等他想要飞身拦住下方剑气的时候,煌焰窜至身前,冷笑一声:“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走吗?那你还出手相救?” 下层永夜殿,琅江迎着赤鳞的剑气挥刀阻击,竟感觉手臂出现长久的痉挛,这一剑不仅仅附带着冥王之力,还有远古龙凤遗骸的神力掺杂其中,就在他独臂难支之际,身后赫然刺出一道黑金色刀气,古尘搅动赤鳞的剑气,拼尽全力的将其彻底散去。 琅江诧异的看了一眼出手相助的年轻人,他艰难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但竟然还能稳稳站立,毫不示弱的抬着头。 他为何要出手?他应该趁着现在上天界一团混战,赶紧带着凤姬离开才是吧,难道是因为和帝仲的关系,本能战胜了理智? 萧千夜回过神来,自己也是僵了一瞬,半晌才懊恼的蹙紧眉头,刚才那一下的确不是他想做的事,是真的身体不受控制主动出手,甚至古尘也在强行带动手臂极力阻止。 禺疆和琅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禺疆看了看三人,漫不经心的对身旁同修淡淡说道:“黄昏之海的情况好像要失控了,要是煌焰真的疯起来,恐怕整个上天界都要受到影响,好友,看来你我也不能继续跟他们耗着了。” 琅江不动声色的扫过禺疆,再看现在上天界,整个空间被赤鳞的剑气层层环绕,就算他们想走,恐怕也不容易。 想到这些,军神的心中豁然有一丝奇怪的期待,咧嘴笑了笑,竟然主动收起军刀插回腰间刀鞘,顺着禺疆的话淡淡回道:“说的也是,眼下还是先阻止煌焰更为重要,黄昏之海还有蓬山能重建,极昼永夜要是没了……那可就是真的没了。” 两人同时面容微微失神,上天界的雏形本就是东皇、曦玉和蓬山三人联手创建,再加上后期所有人齐心稳固,方才形成如今这般浩瀚壮观之景,可眼下东皇曦玉早已无影无踪,蓬山也是另有所图的一直袖手旁观,一旦他们自己人打起来造成损毁,再想修复就是不可能的事。 原来遭遇外力仍坚不可摧的上天界,会在如此内乱中轰然破损。 眼见着两人离开,凤九卿也终于压下胸腔里的冲动,低道:“夜王的能力虽是统领万兽,但是对于它们栖息的空间之术并无法细查内部情况,你们现在去和潇儿会和,等冥王情绪稳定一点再想办法离开。” “阿潇?”萧千夜惊得双瞳瞪大,一把按住凤九卿的肩膀厉声问道,“她怎么会来?你带来的?你疯了你要把她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我没疯。”凤九卿甩开他越来越用力的手,认真的解释,“现在的帝仲面对冥王和夜王根本无暇分心,他不可能亲自来永夜殿找你,你更不可能去黄昏之海插手他们之间的战斗,你现在去找到潇儿她们,黄昏之海的凶兽都在往外逃窜,你们混进去赶紧走!” 萧千夜一时无法理解他此言的真正含义,凤九卿将凤姬推给他,自己却独自往永夜殿外走去,嘱咐道:“他们动起手来是没有分寸的,既然风神和军神主动退步,你可千万别节外生枝,你是来救人的,目的既然达到就赶紧走吧,我掩护你。” 话音未落,凤九卿纵身离开永夜殿,凤姬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坛。 “走。”隔了一会,凤姬稍稍用力拉住萧千夜,不死鸟展开羽翼载起两人,一步踏出永夜殿,不死鸟特殊的火光立即就吸引了数道锋芒的目光,凤九卿紧咬牙关,将自身的灵凤之息催动至极限掩饰住那片更加耀眼的火,好在现在的黄昏之海一片混战,这才让他勉强掩人耳目护着两人迅速躲进凶兽的巢穴。 萧千夜进入空间之术的一刹那,看见云潇从远方大步奔来扑进他怀中,他微微失神,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她身上淡淡的香气,熟悉的火焰,还有那种让他无法自制的温暖,都好像恍若隔世般不真实。 他颤颤伸出手,本能的抱紧,脑子一片空白,多久了……到底多久了?原来蚩王的话是真的,他真的好像经历了漫长的三百年,对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有了淡淡的陌生。 云潇看着他的眼睛,捧着他的脸颊凑过去,在他耳根慢慢、低低的说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萧千夜倏然回神,一句好久不见将他的思绪瞬间拉回当下,心中泛起酸苦和沉闷,只能默默用力不敢再松手,无声的点头。 飞渡瘪瘪嘴,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嘀咕,也就走了三天罢了,干嘛摆出一副久别重逢的姿态,这家伙也太会装了吧!难怪小殿下被他骗的团团转,一门心思只想着他。 龙吟也才从水中缓了口气,她探出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感觉心中有着淡淡的哀伤,也不敢冒然上前搭话。 片刻之后,凤九卿紧随其后,他步伐紊乱随手扶了一把旁边的巨石,方才勉强站稳。 “云潇。”凤姬轻轻喊了她一句,云潇这才惊喜的转过来,一把抱住她,又惊又喜。 萧千夜看了看眼前的几人,已经明白了大半,再看现在黄昏之海四处逃窜的凶兽,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趁乱先走,混在凶兽群中,应该不会被发现。” 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他的目光正在盯着远方和冥王激战的残影,透出深深的不安。 没等他们多想,空间被一股凶悍的神力搅动,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眼见着就要将其整个撕裂! 在另一边,帝仲的半边身体被赤鳞剑一击打碎,千钧一发之际,琅江和禺疆同时出手拦住煌焰,三人混战之际,风冥和沉轩也从极昼殿掠下。 凤九卿已经无暇顾忌他们的混战,厉声命令几人赶紧走,龙吟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重新恢复成银蛟的原身,飞渡也顺势继续附着在她身上,萧千夜吃惊的看着眼前这条莫名其妙的“火龙”,没等他回过神就被凤九卿一把抓着拉入一个奇怪的泡泡中,龙吟虽然心中羞涩不已,眼下也只能心一横将几人吞入口中。 再次进入黄昏之海,四处都是乱窜的神力,让本就举步维艰的龙吟更是寸步难行。 她的身边是前所未见的凶兽,被她身上的火光吸引,也是一齐转头望过来。 龙吟的心砰砰直跳,她一只百年银蛟混在万年凶兽群中,真的是连呼吸都带着颤抖,丝毫不敢有半点分神。 要不是有飞渡万年修行的火焰护着,只怕她早就成为巨兽的口中餐了吧? 龙吟情不自禁的往深处望去,那里有几个光一样的身影在激战,速度快到她无法直视,同时神力掀起无形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 他们竟然自己人大打出手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嘛,若非如此,他们想要脱身也不会如此轻易吧?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煌焰一击逼退琅江,转身抬手将缠绕的烈风散去,赤鳞的黑焰带着黑龙低沉的笑,在眨眼的刹那已经逼近帝仲仅剩的半边残影,就在赤鳞不顾一切想要刺穿他的身体之际,煌焰面容剧烈的变化,竟是一瞬咬破自己的嘴唇,强行收手低头怒骂:“谁让你现在杀他的!我说了,他不恢复,我不要他做对手!” 话音未落,那本该刺向帝仲的剑刃骤然偏转方向,黄昏之海炸起一束雪亮的白光,赤鳞剑被主人突如其来的怒气震退终于心虚的安分了一些,这反常的一幕倒是让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煌焰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烦躁的情绪一哄而上,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帝仲借着上天界特殊的神力缓慢的凝聚起残影,他没有古尘在手,强行和煌焰对抗早已经是力不从心。 永夜殿似乎已经恢复平静了,禺疆和琅江出现在黄昏之海,是否意味着萧千夜已经成功救走了凤姬? 帝仲奇怪的扫了一眼,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如果他已经脱身,现在又是藏到了哪里,竟然连自己一时都无法察觉到气息? 煌焰看着心神不宁的帝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分神想别人的事情! 他越生气,越无法控制情绪,赤鳞察觉到一闪而逝的怒意,趁机再次带动冥王不断进攻。 “煌焰!够了!”眼见着同修的动作越来越狠辣,琅江拦在两人之间越感快要支撑不住,但煌焰非但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反而是越战越猛,黄昏之海的星辰从刚才开始就已经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撞击开始坠落,眼下这一带空无一物,像一处平坦的虚空,一切都被无形的力量搅碎。 “让开。”煌焰低低警告,虽然还能勉强保持着神志,但手上的力道早已失控,他的每一次斩击都带着致命的杀气,逼着琅江也不敢轻易靠近。 赤鳞的状态不对劲,似乎是被黑龙影响,也让主人的情绪濒临崩溃。 萧千夜是在龙吟口中,但也能察觉到外围毁天灭地的力量,他紧握着古尘,不知在做什么剧烈的挣扎。 “千夜……”云潇担心的握住他的手,不经意碰了一下古尘,瞬时心头咯噔一下似乎察觉到了另一股至纯至净的力量,耳边忽然荡起龙啸之声,却不是之前黑龙影爆发出的恐怖嘶鸣,反而是一种淡淡的、让人舒适的低语,让她情不自禁的分了神。 萧千夜闭了一下眼,他转了转手里的刀,终于冷定的开口:“你们走,我去帮他。” “你疯了!”凤九卿一口回绝,骂道,“他们三个人都拦不住暴走的冥王,你去送死吗?” “冥王手里的剑被黑龙影响,只有古尘能敌。”萧千夜镇定的回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波澜不惊,比他之前沉稳了许多,他想了一瞬,好像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答应过的承诺,慢慢垂目低头,轻声说道:“赤鳞本是溯皇遗骨,如今被心魔缠绕无法挣脱,我答应了古尘要救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答应了……古尘?”凤九卿愣住半晌,好像能明白,又好像完全听不明白。 “你们走。”萧千夜嘱咐一声,轻轻摸了摸云潇的脸颊,然后纵身跳入黄昏之海。 古尘加入战局的一瞬,局势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赤鳞察觉到故友之气近在咫尺,本就极力反抗的情绪更加汹涌,逼着煌焰不得不收手先稳住手下长剑,他用力皱着眉,一双眼睛迸射出烦躁又凶狠的黑焰,直视着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迟疑了一瞬。 “你……”帝仲心惊肉跳,这家伙疯了吧!自己只在间隙中教了他三百年,他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做煌焰的对手吧? “你回来。”萧千夜冷定的开口,已经发现帝仲被打碎的半边身体无法自行恢复,帝仲错愕的看着他,见他大步朝自己靠近,慢慢撘住肩膀认真重复了一遍,“你回来,回我身体里来。” 帝仲微微失神,随即轻笑,神裂之术散去。 “哦……我想起来了,现在的你们本来就是这种形态的共存。”煌焰也立即缓过来,咧嘴大笑,“我现在是不是还不能杀你,你死了他一样要死,是这么一回事吧?你是想以这种方法逼我妥协吗?” “不是。”萧千夜淡淡接话,回道,“我不想他出事,仅此而已。” “哼。”煌焰冷声回应,心有不快,赤鳞剑再次砍下之时,古尘顺势回击,时隔万年,当龙凤遗骸再次交手之时,古尘的刀锋里窜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白光,瞬间将赤鳞剑刃上缠绕的瘴气搅碎,黑龙影低喝一声,但立即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根源,双方僵持不下,难解难分。 萧千夜握刀的手是无法抗衡冥王之力的,他的皮肤在这一刹被撕裂,即使有帝仲暗中相助,骨骼也还是发出了咔咔的恐怖声响。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的体力也在以更快的速度被消耗殆尽。 就在他即将溃败的一瞬间,赤鳞的剑刃重新闪现出耀眼的赤色火光,几乎是在同时灼伤黑龙之影! 煌焰惊讶的看着手中长剑惊人的变化,就像在东冥初遇云潇那时候一样,火焰自剑刃呈火舌状喷溅,将整个黄昏之海燃烧成夺目的赤色! 在火光中,一只神鸟展开羽翼,她的火焰遮天蔽日,尾羽轻动如流星陨落。 “溯皇!”飞渡惊呼脱口,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一抹消失许久的火焰之息,正是源自于他曾经的旧主,浮世屿初代溯皇! 煌焰冷眼看着二度出现的皇鸟幻影,低喝一声:“你想挣脱我?哈哈……来吧,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冥王以自身神力凝聚成剑,对着赤鳞就是毫不留情的斩落!千钧一发之际,萧千夜手中古尘精准的拦截在中间,奋力挑开冥王的手,然而煌焰毫不退让,被激起心中愤慨的他愈见癫狂,眼见着下一剑避无可避的时候,又是一抹矫健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掠入战局。 萧千夜眼眸一晃,似乎看见他最为熟悉的那个人冲入了赤鳞的火焰中,以自己白骨之手强行握住冥王砍落的剑,又以自己的身体死死护着赤鳞。 白骨之手一点点被摧毁,散成粉末,溯皇的残影轻笑着,感慨着后裔如此奋不顾身的保护。 第四百零二章:决裂的开端 “又是你!”煌焰看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人影,嘴中暴躁的怒骂一句,破碎的白骨在瞬间打入他的身体,顿时一股灼烧感逼心袭来,让他混乱不堪的大脑有了些许空白,萧千夜一把将她拉回怀中,她的整只右手都已经完全消失,但是赤鳞剑的火焰自断裂的伤口开始修复,一点点凝聚成“手”的模样,云潇惊讶的看着这一幕,都说纯种的不死鸟可以利用火焰修复受损的躯体,她这是在溯皇的帮助下,让早已被吞噬的右手终于复原? 火光退去之后,云潇愣愣的抓了抓右手,再也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白骨形态,而是真的有血有肉,轻轻划过能感觉到疼痛! 没等她开心的再看一会,煌焰大步上前,单手就握住了她怀中长剑的剑柄,但赤色的火焰“噗嗤”一下击退旧主,溯皇的残影将整个黄昏之海映照成白昼,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轻笑,忽然自行将赤鳞剑由内击碎。 “你……”煌焰错愕的看着赤鳞的碎片,它们依然艳丽动人,如流星般坠落,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冥王紧抿着嘴唇,面容阴沉的可怕,自数万年前得到赤鳞开始,它虽从来不言不语,但一直对自己礼让有加,为何如今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再和自己并肩而战?难道真的是神心入魔,另远古神鸟选择背道而驰? “好。”许久,煌焰只是吐出一个淡淡的“好”字,耐人寻味的笑起来,望着云潇的眼睛越来越凶狠,“我其实很讨厌你,你根本就不爱他,还一直缠着他,你是看上了他的实力,知道有他在上天界不敢动你,所以才故意对他好的吧?” 煌焰咯咯讥笑,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千夜,对着他身体里帝仲淡淡提醒:“你清醒一点,你根本就不记得她,根本就不认识她!你以为是她认错了人喜欢上了别人?明明是你把别人的记忆强加给了自己,才以为她很重要!帝仲,你才是那个该清醒的人,但凡你将萧千夜的记忆从脑中抹去,她对你就是个陌生人,你何必为了她背弃上天界?” 云潇被他一番话说得心中剧烈起伏,自己一直都是在单恋着帝仲而已,在长久的火种状态中依稀的记着他身上的气息,帝仲根本就不知道她,如果他没有出现意外身亡,如果她早一点孕育成型,那么即使自己倾心于他愿意生死相随,上天界的战神又岂会对一只鸟动心? 她只是阴差阳错的遇到了帝仲的后裔萧千夜,被记忆深处那一抹刻骨铭心的冲动挑起好奇,才会不断接近他,试图了解他。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她的一厢情愿,她不过是秉承着不死鸟一族的天性,喜欢,就去靠近,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云潇深深的低下头,顿时不敢再去看身边的人,萧千夜察觉到她全身不自觉的轻颤,感觉手臂被另一个人情不自禁的控制抬起,轻轻、慢慢的拂过她微红的脸颊,一个声音在耳边荡起,波澜不惊的道:“我以前是不认识你,但是现在认识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她心中汹涌彭拜,根本不敢抬起眼睛。 许久,冥王紧握着拳,沉吟一声:“不可救药。” 这句话说完,似乎是某种决裂的开端,煌焰再次出手已经让周围同修无法近身,黄昏之海被暴躁的神力搅动,星辰颤颤抖动,虽然失去赤鳞支撑,但冥王的力量却好似更胜从前,眼见着整个中层都要毁于一旦,琅江、禺疆从侧面同时出手阻拦,风冥在他背后鬼魅般现身,但更加敏锐的煌焰早已经快速移形换位避开汹涌而来的间隙之术。 三人默契的互换了神色,远方的蓬山艰难的维持着黄昏之海,连奚辉也不得不暂且放下私怨提防过度兴奋的凶兽反扑。 沉轩在暗中伺机而动,他必须找到破绽取到煌焰的心头血,言灵忌虽不能控制上天界的同修,至少能让眼下濒临失控的煌焰暂且稳定。 煌焰的目标是萧千夜和云潇,就是这两个莫名其妙连人都算不上的存在,竟然能让帝仲甘心放弃上天界!他恨不得现在就毁了他们,把他们撕成碎片,碾成粉末! 萧千夜抽身而退,帝仲在他耳边低语:“离煌焰远一些,我带你离开。” 萧千夜虽是点了头,但退路早已经被冥王之力阻断,像一堵无形的墙,他稍稍退一步就被逼了回来,眼见着面前的煌焰毫无收手的意思,就连上天界的其他人也对他束手无策,只能一边牵制一边防止他误伤到上下双层。 煌焰心中烦躁,上天界的力量相互制衡,就算是他同时面对几个同修也无法快速脱身,但他越烦躁,出手的力道就无分寸,失去赤鳞之后,他是以自身神力不断幻化成武器,又不断将幻化的武器捏成粉末击出,这些细碎的神力和星辰剧烈的撞击,持续炸响。 缠战片刻,煌焰怒起之下,足下踏出黑色火焰,帝仲凛然神色,瞬间就察觉到阴魂不散的黑龙影又在悄无声息的汇聚,果然如他所料,伴随着低沉的龙啸之声,刚才被古尘搅碎的心魔再度复苏,萧千夜警觉的避开横扫的龙尾,手中的古尘也发出微微迟疑。 黑龙不止一次被斩于刀下了,可是仍旧每次都能快速复苏,难道曾经的心魔当真无法彻底铲除? 萧千夜倏然垂目看了看手中的刀,它只能在属于自己的原海之内露出原身,难道非要将黑龙也引入其中,才能彻底杀死? 短短片刻,萧千夜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帝仲也在同时分析着他的想法。 黑龙在冥王掌下顺从的变幻成另一柄特殊的“古尘”,它的长度、纹路都和古尘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有刀身,那是汹涌的心魔之力,和古尘上时不时散出的温和截然相反。 “煌焰……”禺疆担心的喊了他一句,此时的冥王冷眼看着手中新的武器,只是不屑一顾的咧了咧嘴,不以为然的挥了挥,再动手,每一击落下都带着龙啸低嚎,不出片刻就让面前的同修不约而同的开始喘气。 拦不住了……原本能和煌焰势均力敌的人就只有帝仲而已,眼下帝仲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要如何阻止暴走的冥王? “再来。”煌焰反而是率先稳住气息,笑咯咯的望向几人。 “来。”帝仲在萧千夜耳边低低开口,孤注一掷的将仅剩的力量全部汇聚在左手上,萧千夜只觉得后背僵硬如铁,全神贯注紧盯着煌焰的一举一动,他一步一步看似平静的走过来,手中的武器微微倾斜,忽然间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再出现已经高高跳起! 帝仲指引着他,知道自己如果硬抗,会对一直受损的意识造成无法弥补的破坏,但上天界的武学本就一脉相承,他不用看都知道煌焰下一步要做什么,也知道那柄特殊的古尘会在什么角度,以什么样的力道砍落。 因为太过了解对方,他们之间的比试根本不需要任何技巧,就这么抬手竖劈的动作,就能让整个上天界为之震荡。 一刀砍落,萧千夜胸腔一口鲜血逆流冲上喉间,脑中出现长久的空白,古尘艰难的抗住冥王的斩击,再定睛,煌焰的笑在眼前摇摇曳曳,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身不动,抬手,继续又是一刀重击! 就是这最为简单的两次抬手,让他骨骼咔咔作响,全身的力气像沙漏一般快速消失,就在冥王第三次抬手之际,帝仲带着他倏然往前踏了一步,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已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到帝仲的意图,他这一步踏出,古尘在贴身的情况下击出六式,迫使躲避不及的冥王强行收手回防。 同一时刻,禺疆、琅江一左一右,风冥从背后阻断煌焰退路,沉轩抓着一闪即逝的机会瞬间出现在他正前方,右手食指点住煌焰心口,催动神力勾出一丝心头血,鬼王的言灵忌像扰乱人心的魔咒,一字一顿在上天界呢喃不散:“煌焰,停手。” 言灵忌钻入冥王心口,如灵蛇一般游走入脑,逼着他情不自禁的呆在原地,即使有万般不满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风冥捏了把汗,快速和附近的几位同修交换神色,他在重新凝聚起足以关住冥王的间隙之术,而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的帮他加固。 煌焰看着脚下凭空荡起的巨型漩涡,不慌不忙的扫过曾经的同修,最终将目光平静的落在萧千夜的身上,莫名失笑:“你们竟然联手对付我,也好,也好!上天界这数万年虚伪的和平也是时候被撕破了,有能耐就一直关着我,否则……再等我回来,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话音未落,风冥紧咬着牙收回间隙之术,一瞬间感到掌心剧痛,来不及多说直接掠入上层极昼殿。 “走。”帝仲的声音已经出现游离的迹象,萧千夜大口喘息,僵硬的身体竟然完全无法挪动! 黄昏之海恢复平静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严厉的盯向了他,尤其是隐而不发的奚辉,已然也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 。手机版网址: 第四百零三章:虚伪的和平 奚辉冷眼看着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揭开他心底深处最致命的弱点,淡淡问道:“萧阁主,哥哥不想要了?” 萧千夜豁然抬眼,果然撞见夜王阴郁的双瞳,他稍稍抬手,夜咒在掌心荡起,提醒:“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他将自身近乎全部的灵力转移到了分出去的一魂一魄中,如果这股灵力长时间无法回转,就会对本体造成不可逆装的损伤,我阻断了他的灵力回转,同时也阻断了这种伤害,但是……” 夜王轻笑起来,饶有兴致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说过,我随时都能将这种致命的伤害一瞬间全部还给他,萧阁主,你觉得以你哥哥目前的状态,他能不能扛得住?” “住手……”萧千夜艰难的脱口,看见夜王的笑脸一点点变得可怕,继续说道,“萧阁主,我对你算是忍耐了吧?我一直将你视为半个同修好友,你故意找借口拖延碎裂进度我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你是真的很忙,一堆烂摊子等着你去收拾,我反正不急,但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但见夜王饶有兴致的指了指云潇,低声问道:“是她求你来的吧?女人比哥哥更重要吗?早知道如此我是不是应该一早就抓了她威胁你会更快?” 奚辉轻哼一声,不等他回答就嘀咕着摇了摇头:“煌焰说的一点也没错,只要帝仲还喜欢她,我们碍于情面就不会太为难她,萧阁主,这样真的好吗?要不你主动放弃,把她还给帝仲如何?” 萧千夜咬了咬唇,就算知道是对方刻意挑拨,心中还是掀起了剧烈的不快。 奚辉饶有兴致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冷哼道:“你是不是也被她玩弄了?她其实是为了帝仲才会缠着你不放吧,你们两个,被一个女人、一只鸟耍的团团转,还要为了她背弃上天界,真的值吗?” 萧千夜的手轻轻一抖,但很快就更加有力的握紧云潇。 他和云潇是截然不同的性格,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女孩子耽误了自己的修行,实在太惹人心烦,可是越是想逃,越是被她深深吸引,直到完全挪不开视线。 但现在的他清楚明白,十载昆仑的朝夕相处,让他的感情悄然改变,对曾经死缠烂打缠着他不放的女孩,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是那样醉心权势的人,却也栽倒在这样风采明艳的女人手里。 那不是因为远古的羁绊,是只属于他的,最为特殊的十年。 “奚辉。”禺疆在旁边尴尬的摆摆手,好不容易把暴走的煌焰暂且关了起来,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同修之间又起冲突,奚辉冷眼扫过满目疮痍的黄昏之海,不屑地冷哼,“煌焰说得一点没错,上天界持续数万年虚伪的和平早就该结束了,他既然不想留,你们又何必强求?” 众人都是一言不发,奚辉看着沉默不语的萧千夜,也在暗自找寻着凤姬的气息,但黄昏之海损毁严重,半数凶兽倾巢而出往外逃窜,无数特殊的灵力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也无法分辨凤姬到底去了哪,想到这里,奚辉心生不快,一字一顿逼道:“萧阁主,我不逼你,你却反过来插手我的恩怨,我倒是要看看,没有帝仲帮你,你到底要怎么离开上天界。” 他一边说话,口中统领万兽之力再度席卷而来,原本惊慌失措的凶兽群被这股力量干扰,顿时偏转了方向重新聚集。 “奚辉……”禺疆尴尬的看着他,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又不是煌焰,我有分寸,不会拆了上天界。”奚辉随意摆摆手,不慌不忙的看着身边的同修,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他紧紧握着云潇不敢放手,但身体的僵硬还未完全恢复,帝仲也在强行逼退煌焰之后出现了许久的意识涣散。 奚辉讥讽的看着他,提醒:“你我本是合作关系,可你好像并没有多少诚意,非得让我强行动手逼你才肯老实听话吗?” 萧千夜也是从胸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咬咬牙没有回话,他们哪里是什么“合作”关系,一开始就是夜王在大哥身上动了手脚逼他妥协,谁都知道萧奕白是他心中的软肋,谁都如出一辙的利用大哥来威胁他,可偏偏那个深处漩涡中心的大哥固执己见,不但不肯脱身,反而越陷越深! 好烦……他时常为此感觉到无边的烦躁,像一口无底深渊,怎么也挣脱不出来。 “千夜……”云潇轻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心中剧烈的情绪波动,担心的喊了一声,再转过脸望向凶兽群,被统领万兽的力量吸引,远古巨兽正在不断逼近,她一眼就看到了隐于其中艰难保持着平稳的火龙,龙吟本已经悄无声息的快要离开黄昏之海,正当她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身边的凶兽们忽然齐刷刷的回了头,她挤在中间毫无退路,又硬生生被挤了回来。 云潇心中咯噔一下,不能让龙吟继续靠近了,之前是趁乱才能掩人耳目,现在冷静下来的夜王很快就会察觉到反常! 萧千夜也已经看到了举步维艰的龙吟,不得已再度提刀,明明手臂还在微微颤动无法自持,还是尽全力逼退不断靠近的凶兽,云潇紧随左右,恢复的右手带着初代溯皇之力,随手凝聚的火光就能震退蠢蠢欲动的庞然大物。 龙吟早已经体力不支,她是被飞渡的火焰强行拖拽才一直没有失去平衡坠落,这会看见身旁被人杀出一条血路,立即精神一震深吸几口气,她是一秒也不敢在这种地方多留,借着萧千夜和云潇的掩护立即扭头返回。 “你也走!”萧千夜和云潇背靠而立,望着远去的龙吟厉声嘱咐,“你走,他最多只是为难我,不会真的对我下手,你快走!” 云潇静静的站了一会,看着他手臂上皲裂的伤痕,血顺着手指如细细的泉水,又顺着修长的古尘慢慢滴落。 “一起走。”云潇拉住他,话音未落,察觉到两人举动的奚辉再催神力,旁边一只凶悍的梼杌张着巨口獠牙嘶吼而来,古尘再次挥击,但力道角度均是大不如前,这一击只让梼杌颤巍巍倒退了几步就立马站稳,重新调整身体再次扑来! 萧千夜额头冷汗直冒,体力早已经濒临极限了,他是硬撑着一口气才能站稳,任何细微的松懈都会让他再也无力支撑。 云潇豁然转身,她是直接展开双臂拦在萧千夜身前,眼见着梼杌的利爪就要将她撕成两半之际,复原的右手迸射出耀眼的火光,竟是一只神鸟的羽翼铺天盖地的展开! 不等众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梼杌被火焰灼伤哀嚎着摔落,云潇也顾不上身边越来越靠近的其它凶兽,立即对萧千夜伸出左手,厉声喝道:“快来!” 萧千夜恍如失神,呆呆的握住她的手,那是他最为熟悉的温暖,也让他眼下濒临崩溃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 “你……”奚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的右手是羽翼的状态,呈流动状的火焰,左手则是正常人,她拉着萧千夜,两道矫健的身影踩着凶兽的身体闪电一般远去。 不可能!难道真的有人能从上天界全身而退?这不可能! 夜王怒从心起,一步踏出就被禺疆拦住,风色的墙壁无声凝聚,淡淡劝道:“别追了,快让凶兽停下来,再不停手黄昏之海就要毁了!” 奚辉紧咬牙关,短暂的迟疑之间,暴走的凶兽已经失控的开始相互厮打缠斗,眼见着不远处的蓬山就快要控制不住持续坠落的星辰,奚辉厌烦的低喝一声,统领万兽之力戛然而止的瞬间,隐于其中的凶兽巢穴也再度开启,夜王不耐烦的挥了挥,也不管那些兴奋的家伙还在撕咬,直接就将所有凶兽重新丢了进去。 尚未离开黄昏之海的龙吟也被一起丢了进去,好在凤九卿眼疾手快及时关闭,才让这个空间之术中没有其它凶兽闯入。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死寂无声,龙吟将口中的两人放出,自己也终于烂泥一般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凤九卿担心的环视了一圈,萧千夜和云潇不知所踪,他们是否也已经平安脱险? 掠出上天界的一瞬,风在耳边急速咆哮,他们正在往下方直勾勾的坠落,云潇已经恢复原样,此时正紧紧抱着他僵硬的身体不肯松手,他眼睁睁望着前方,视线里出现清澈的蓝天,云雾在身边缭绕,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有了数秒的失神。 “快醒醒,再发呆要摔死了哦……”云潇本是贴着他的胸膛,明明说着恐怖的话,脸上却不自觉的扬起了笑。 要摔死了……要摔死了? 萧千夜顿时回神,难怪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当年他失足从悬崖坠落,云潇也是这么紧紧抱着自己一起摔了下去! 他在空中艰难的翻身,这次终于能将她也紧紧抱入怀中,明明是九死一生,却让他的心中长舒一口气,跟着云潇一起微微笑起。 但他随即想起帝仲说过的话——上天界纵横范围内没有任何流岛,如果他们直接摔下去,岂不是要摔到地面,粉身碎骨?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下意识的想抬手以古尘运起御剑术,然而还在痉挛中的手臂完全不受控制,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刀身立即就无力的松开,连勉强抓住都极为吃力。 两人尴尬的笑了笑,都完全使不上力,就只能一直坠落,不知到底会坠入何处。 第四百零四章:戈壁 越坠落,意识越模糊,他虽是一直看着云潇,却感觉她的声音在慢慢飘远,到最后完全听不清楚。 这是从三百年的间隙中一朝回归,疲惫和陌生都还没能散去,立即又被上天界凶悍的一战所伤,现在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在崩溃的边缘,萧千夜恍若失神,眼睛一睁一闭之间,豁然察觉明朗的蓝天换了一种暗沉的土黄色,耳边的风更加锐利,掠过脸颊甚至隐隐作疼,正当他疑惑不解之际,云潇在空中强行拽着他翻身,后背的火焰羽翼般展开,又在他定睛的一瞬间消失,两人已经莫名跌入无边的戈壁滩中。 “疼疼疼……”云潇是后背着地,虽然有火焰缓冲了撞击的力道,但身上被他压着还是一阵钻心的疼,萧千夜连忙撑着手坐起来,准备扶她一把的时候自己眼前一片花白,戈壁的风是熟悉的,吹起他心底深处某种惨烈的记忆,让他顿时脸颊苍白冷汗不断,云潇慌忙凑过来,他双瞳的色泽在像灯一样明明灭灭,眼睑下方罕见的冰火纹理也越来越清晰,一瞬间意识到这应该是另外一个人,云潇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紧握着他的手默默相陪。 隔了好一会,他慢慢恢复平静,再将目光幽幽转向云潇的时候,只是轻轻一笑。 “是你……”云潇一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帝仲点点头,神色有些许的恍惚,方才掉入隔壁的一刹那,过往的一切让他涣散的意识顿时清醒,但神裂之术已经无法继续维持,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暂且夺下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因为眼前这片忽然出现的戈壁,正是当年他死去的地方。 还是那样一望无垠的黑戈壁,好像这里的时间也会停滞一般,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果然是一座有灵性的流岛,这是察觉到身负凶兽血统的萧千夜濒临绝境,所以才会莫名出现在他身边,再次为他打开吧? 帝仲揉了揉僵硬的肩膀,直到他重新夺下萧千夜的身体,他才惊讶的发现这个家伙身上的创伤是何等的严重,想来是在永夜殿独自对抗禺疆和琅江就已经非常吃力了,又强行在黄昏之海插手他和煌焰的恩怨,之后又被狂暴的凶兽围攻,这样一波三折的险情,也亏得他还能活着离开上天界。 难怪这座流岛会误以为他要死了,这要不是有古代种强悍的身体素质撑着,真的是要死一万次了。 想起这些,帝仲的心中有点过意不去,他本想用自身神力帮着愈合身上的创伤,一抬手就发现手臂毫无力道,连凝聚神力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格外困难。 他看了看掉在手边的古尘,伸手过去提了一下,暗暗吃惊——好沉,至少以他目前的伤势是根本无法握紧古尘,这个家伙,竟然能在坠落的过程中不让古尘脱手?! “哎……辛苦你了呀。”帝仲感慨着叹了一声,下意识的按住眉心感觉了一下他的情况,他是连跟自己闹脾气的劲都没有了,在精神松懈下来的一瞬间昏沉沉的睡去,帝仲摇摇头,这才对旁边憋着一口气不敢吭声的云潇招了招手,淡淡说道:“扶我起来。” 云潇机械的点头,也不敢回话,老老实实的搀着他站起来,这具身体像散架的木偶,几乎整个人都依靠在她身上才能勉强站稳,虽然是她最熟悉的人,却让此刻的云潇心怦怦直跳,根本不敢侧头去看他的脸,帝仲只觉得有些好笑,转头向云潇看去,只见她一脸尴尬还在强行镇定,索性也不揭穿,指了指地上的古尘:“把古尘也带上,你提的动吗?不行就拖着走,反正也坏不了。” 云潇还是不敢说话,古尘正好掉在她脚边,她轻轻一勾用手抓住,果然是又沉又重完全拎不动,帝仲咯咯笑起来,目光带着无限期待望向前方,低声说道:“往前面走,绕过那边的戈壁山,在山的后面应该有……” 他的话截然而至,胸口传出剧烈的撕痛,身体和精神都在痛,让他不得不用力闭眼,深深喘了一口气。 云潇看着他豁然变色的脸颊,一边搀扶着他慢慢走过去,一边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山的那边有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着云潇,见她微红的脸颊,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被风化的话,那边应该会有很多很多凶兽的残骸,其中有一具,看着像是饕餮的,在那具遗骸的旁边……就是我曾经死去的地方。” 话音未落,云潇已经停下脚步,帝仲见她怔在原地出神,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云潇呐呐说不出话来,赶紧低下头,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即使紧咬着牙关,眼眶里还是慢慢布满了泪滴。 他死了,明明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却还是会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的同时难受的无以为复。 帝仲惊诧的看着她剧烈的反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许久才僵硬的安慰道:“别难过了,我这不是又活过来了吗?还是你救的我。” “你也没有真的活过来。”云潇小声的纠正他的说辞,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自言自语的说道,“火种真的可以让你复生吗?我是不是也有那种东西,我可以给你……” “云潇。”帝仲低声打断她,罕见的叫了她的全名,直视着她还在迷惘的双眼,一字一顿提醒,“别胡思乱想。” “可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云潇也是固执的看着他,“澈皇也是无辜的,她要守着浮世屿,还要帮助原海缓解冰封,现在还要被威胁抢夺火种,你们真的想要,我的给你……” “云潇!”帝仲提高语调,心里五味陈杂,无法反驳,又不愿接受,只能不讲道理的制止,“别说了。” 这一瞬,帝仲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同修风冥,明明当时雪女之力可以复苏双剑,他却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利用云潇。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为这件事和他争执,他一样会为了心心念念的人,不惜手段去伤害无辜。 云潇目光一飘,向远处又看了看,虽未亲眼见过那一场死亡,却好像能感受到那种悲痛如跗骨之蛆,让她全身忍不住一直颤抖起来,低低的说道:“之前冥王说的那些话……我、我其实……”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猛然抬头,结果撞见帝仲正在温柔的看着自己,又立马低了下去,支支吾吾的接道:“你确实是不认识我,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大概就只是一团火种的样子,连个正经的模样都没有,我本来就是一厢情愿,后来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那些事情,只记得你身上的气息,所以当时千夜来昆仑求学,我才会一直缠着他。” “嗯。”帝仲认真的点点头,顺着她的话不急不慢的问道,“所以呢?” “所以?”云潇被他问住,呆了一瞬,脸颊通红,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继续说道,“所、所以你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可能真的会喜欢我……” “所以呢?”帝仲忍着笑,故作一板正经,不依不饶的继续问话,云潇被他接连两句一样的话问的一窒,更显得毫无底气,“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帝仲掰过她的脸,呵呵一笑,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很喜欢你。” 云潇立刻摇头,不肯信,反驳道:“你是在千夜坠崖之后意识才慢慢恢复的,算上他的记忆,也才认识我十八年,你活了那么久,遇到的人数不胜数,怎么可能真的喜欢我。” 帝仲抬起手在她脑门上动力一敲,不等她反应过来,又只能尴尬一笑,叹息一声慢慢说道:“他们骂我的时候,都说我‘玩物丧志’,他们从来都不把你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在他们眼里,你其实就是那种长着翅膀会飞的鸟罢了,既然如此,你就凭着本心继续做自己就好,世间百态,惟有人心最为难测,你又何必去想那些人类才有的复杂事情?当年你接近他,缠着他,不也是出自本心,潇儿,你这样挺好的,不必刻意改变什么。” 云潇呆呆看着他,一时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 “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难道我就不能对你好吗?上一个对我死缠烂打的家伙,我也很喜欢,你们有的地方很像很像,至少在黏人这一块,是真的一模一样。”帝仲无声笑了,莫名勾起了一些悠远的回忆,云潇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当年那只穷奇,脸色更红,面红耳赤的回道,“你不会真的把我也当成什么……什么小奶狗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帝仲笑呵呵的,情不自禁的伸手捧住她的脸,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靠近亲吻,但他立刻又停了下来,悄悄松开,漫不经心的说道,“小奶狗也算不上,充其量,算只黏人的小鸟吧。” 云潇脑门一热,羞涩不已,一时间也忘记了他眼下还是重伤动弹不得的状态,想都没想就用力一把推开他,他的身体本来就无力站稳,被她一推直勾勾的往后仰倒,云潇低呼一声赶紧上前拽住他的衣领拉回怀中,这一推一拽之下两人撞在一起,云潇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呆呆站在原地失神,在这么一刹那间,心头有无数迷惘掠过。 帝仲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刚才那看似轻轻的一推差点让他胸腔血液逆流入喉,这才想起来云潇那只右手其实是初代溯皇帮忙复原,不愧是真正的皇鸟之力! 第四百零五章:天降之食 许久,帝仲见她一直心神不宁,扭扭捏捏故意放慢脚步,似乎是真的不想继续往前去到自己曾经身死的地方,只得摆摆手也不强求,又道:“虽然我以前来过这里,但之后出了意外,再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别人了,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要怎么才能出去,说起来你饿不饿,这里看着不像有能吃的东西,总不能……”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远处高大的遗骨,然后又尴尬的互相望了一眼,帝仲轻咳一声,说道:“可能会有奄奄一息的凶兽,真要饿了我倒是不太介意直接烧了吃一点,倒是你,敢不敢试一试?” “不要。”云潇连忙摆手,暗暗吐了吐舌头,帝仲看着好笑,再看看自己现在这幅伤痕累累的身体,又不得不苦笑说道,“我不需要吃东西,但你最好还是去找一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他清醒的时候虽然也不会对饥饿疲惫有太大的感觉,但实际上的身体还是需要吃东西睡觉的。” “他还好么?”云潇心虚的看着帝仲,还是小声担心的问了一句,帝仲揉了揉额心,往常一贯是萧千夜试图唤醒自己,这会情况忽然反过来,他倒是有些不习惯,脑中传来的微弱的呼吸声,像个正在熟睡中的孩子,帝仲没有打扰他,对云潇浅浅一笑,“睡着了,多休息应该没什么大事。” “哦。”云潇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脸庞也终于慢慢放下,她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这里的黑戈壁并不是平坦的,有岩石堆积的高大山峰,也有深陷下去的巨大沟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荒无人烟,真的不是人类可以涉足的地方。 想起帝仲刚才的话,云潇扶着他走到岩石旁边坐下,又将古尘小心翼翼的放在他身边,这才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歇着,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你真要去?”帝仲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云潇点点头,眨眨眼睛回道,“我去附近转转,要是真的有奄奄一息的凶兽,那就……那就只能抓了先填饱肚子了。” 帝仲一时语塞,感觉自己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这个女人,刚才随口一提的话罢了,她竟然真的要去抓凶兽来吃? 但他也没有阻止,反而是产生了一种好奇,想看看云潇到底会怎么做。 戈壁滩的路是碎石和黑沙铺成,看不到任何绿色,也不像会有湖泊水源存在,云潇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天色也是暗沉沉的,根本无法分清方位,她只能一边走一边沿路做记号,不知走了多久,转过这座山谷,眼前出现一望无垠的平地,无数凶兽的残骸散落其中。 举目四望,除去土黄色的天空,就只剩下黑沙和白骨,混合着戈壁滩凄凉的风声,真的让她感到一阵荒凉无助。 走了许久,云潇垂头丧气的跺了跺脚,哪里有什么奄奄一息的凶兽,这里除了骨头什么都看不到,反而是她费力找寻累的口干舌燥,眼下只能沿着之前的记号无奈的折返。 她默默咬了咬嘴唇,一转身听见帝仲的呵笑,再定睛发现他是将古尘当成了拐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跟在了自己身后。 “你!你来干什么!”云潇感到脸颊一片燥热,连忙扶着他原地坐了下来,没好气的骂着,帝仲满不在乎的回道,“就算是奄奄一息的凶兽,惹急了一爪子还是能拍死你的吧?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这么招摇过市的要去招惹它们?” “拍不死,我怎么说也是自幼习武。”云潇狡辩的嘀咕,惹得帝仲咯咯笑个不停,毫不留情的说道,“你确实是自幼习武,可学的怎么样难道心中没点数吗?我就不说千夜和天澈了,只怕你昆仑那几位师兄师姐,舒远、连震、唐**,他们个个比你强吧?” “我……”云潇红着脸,想争辩又无话可说,帝仲用手指刮过她的鼻尖,逗道,“不过你也有很厉害的地方,你的灵力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强的多,这么折算起来,其实也不算太差吧。” “你又嘲笑我。”云潇扭过脸去,她虽是掌门师父亲手教的,但在剑术上比不过其他几个师兄师姐也是不争的事实,以前她还能找借口安慰自己,她确实是灵力出众,结成的剑阵相比师父也毫不逊色,但是如今知晓自己身世,她是带着皇鸟的火种才能有如此深厚的灵力,可她还是什么也做不好,一点忙也帮不上,就连这次凤姬姐姐被夜王带回上天界,她也只能眼巴巴的去哀求帝仲帮忙。 要不是她去求帝仲,上天界此次也不会自己人大打出手,帝仲虽然看着一直在笑,事实上真的和自己相处万年的同修反目,心里一定还是很难过的吧? 难怪冥王会直言不讳的说讨厌她,有时候她自己也很讨厌自己。 “想什么呢?”帝仲看着她一个人闷不吭声,眼睛时而翻白,时而垂下,一看就是又在想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帝仲用力按着她的脑袋来回揉了揉,笑骂道,“你呀,学谁都好,千万别学萧,他就是跟了我之后总是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云潇张张嘴,没等她开口反驳,帝仲的眼眸豁然一亮,瞬间本能的将她揽入怀中,身体的僵硬让脚步无法站稳,他抱着云潇没踏出三步就重新摔倒在地。两人一起滚了几圈撞到了旁边巨大的白骨才停了下来。 云潇惊魂未定的看着他,他痛苦的抿了抿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重新抬手按住她的头,死死抱在怀里。 不出片刻,原本平静的戈壁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同时身下的黑沙地震一般抖动了几下,云潇在他怀中睁眼往旁边看过去,只见在他们刚刚坐着的地方豁然砸落了一条藏青色巨蟒,巨蟒全身血迹斑斑,蛇头翻着白眼瞳孔已然涣散,蛇尾在山的另一边,只是轻轻摇摆就带起强悍的沙尘暴! “啧……你运气真好。”帝仲缓了口气,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好笑,似乎很久都没有遇到这么稀奇的事情了,他轻轻推了推还在发呆的云潇,感慨道,“这估计是刚才在黄昏之海被其它凶兽咬成重伤濒死,从上头摔下来的时候恰好遇到这座流岛,世上竟还有这么巧的事情,你才想去找个奄奄一息的食物,它就自己掉进来,还正好砸在你眼前。” 云潇暗暗咋舌,这要不是刚才帝仲拉着她滚了几圈,这么大的巨蟒砸下来,自己会瞬间被砸成肉酱吧? 她是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半天才缓过神来,帝仲扶着她好不容易坐起来,这一下让本就散架的身体雪上加霜,真的是连抬手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潇凑上去,用脚尖轻轻提了提巨蟒的身体,它在短暂的挣扎之后很快失去气息,一点点平静下去。 云潇深吸一口气,忍着心中的惶恐又往前靠近了几步,在确定巨蟒是真的已经死了之后,心中暗暗犯了难,她艰难的回头想征求一下帝仲的意见,看见他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 怎么办呀,眼下的情况看起来,她好像只能亲自动手宰了这天巨蟒先填饱肚子了。 想到这里,云潇还是全身打了个冷战,巨蟒本就是冷血动物,此时的蛇皮不仅冰凉刺骨,更是带着粘稠的血渍看的她有几分反胃,她在破裂的蛇身上稍微按了按,立马触电一般头皮发麻的跳开。 帝仲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云潇拖着下颚反复踱步,忽然转向帝仲暗搓搓的指了指古尘,有些羞涩的问道:“我总不能徒手剥蛇皮给你割肉吃吧?把古尘借我用一下。” “古尘……剥皮?”帝仲面容一尘,总觉得有些不妥,他习惯性的看向腰间,又想起来萧千夜已经很久没有带着剑灵了,问道,“他的那柄剑灵去哪了?我记得好像是给了你,怎么不见你带着?” “你说沥空剑呀,它被我放在墟海,让小缘帮忙看着呢。”云潇倒是毫不介意的解释了一句,忽然得意洋洋的晃了晃自己复原的右手,眨眨眼睛,“之前这只手没了,白骨状态虽然不疼不痒,但是握剑还是很不方便,我又用不了,而且他又不肯拔剑出鞘,一直包着带在身上多累人呀,所以我就放在墟海了……” “你……”帝仲呆了一瞬,自言自语的脱口,“他只是不用,又不是不要了,何况沥空剑上还有你的魂魄,你就那么放心大胆把它丢在墟海了?” “小缘不是坏人。”云潇连忙接话,帝仲瞪了她一眼,低骂道,“你忘了自己的青魅剑是怎么弄丢的了?是不是还得把沥空剑也弄丢了才开心?” 云潇嘟了嘟嘴,顿时有些不开心,帝仲紧促眉峰,见她这幅模样又不忍心再责备什么,反正也不是他的东西,索性摆摆手回道:“算了,反正弄丢了他也不会对你生气,顶多自己麻烦一点悄悄找回来,行了,古尘你想用就拿去用吧,澈皇护着原海那么久,龙神委屈一下剥个蛇皮削个蛇骨,应该不会介意吧?” 话还没说完,帝仲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云潇瘪瘪嘴,小跑过去,古尘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她要两只手才能拖动,一直拖到巨蟒旁边,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开始分段切割,小心翼翼的剔骨剥皮! 帝仲看的尴尬,古尘也不反抗,不仅没有丝毫介意,反而有那么一丝奇怪的宠溺,就任由她胡闹,像个慈祥的长辈。 第四百零六章:五感共存 古尘的刀锋极其锋利,她必须非常小心才能剔出一小块的蛇肉,帝仲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看着她,忽然好奇的问道:“你平时还会做饭吗?” “我吗?”云潇指了指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前都是我娘做给我吃,虽然她的厨艺也不怎么样,但我还是很喜欢。” 提及云秋水,云潇难免有几分失落,昆仑一战明明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她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连娘亲的声音和笑容,都莫名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云潇奇怪的甩了甩头,似有不解,帝仲张了张嘴,到口的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声轻叹,咽了回去。 理论而言,云潇其实是火种自然孕育诞生,澈皇都不能算是她真正的母亲,更何况是云秋水。 她本是神鸟一族顺应天命诞生的继承人,却也在这样的阴差阳错下意外有了一个疼爱她的母亲,感受过人类独有的亲情,对她而言,这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想起这些伤心的事情,云潇低下头试图将心思重新放回眼下,帝仲也不再多提什么,小心的嘱咐:“你注意点别被古尘割伤了手,不然伤口是不会愈合的。” “不会的,放心吧。”云潇冲他咧嘴笑了笑,还拍了拍古尘的刀身,“它好像一直在保护我哎,你的这柄刀,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的意识?” 帝仲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利索的用古尘将蛇肉切成整齐的小块放在一旁,然后捧在手心用自身神鸟的火种直接烧熟,这匪夷所思的举动真的是让他倍感古怪,忍不住自言自语嘀咕起来:“你这是拿着龙神遗骸切肉,再用神凤之火烧熟,无论哪一样都是凡世里望尘莫及的东西,你说说这只巨蟒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 云潇白了他一眼,帝仲指着她手心已经快要烧焦的蛇肉,感慨道:“你要说它幸运,至少它算是见识到了龙神和凤凰之力,你要说它倒霉吧,它原本可以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静静死去,不会被外界任何人打扰,偏偏砸在你面前,还被你烤熟了准备填饱肚子……” “喂!”云潇脸一红跳起来打断他的话,帝仲只好抿了抿嘴,只见她将烤熟的蛇肉放到鼻尖下仔细的闻了闻,又情不自禁的蹙紧眉头,不情不愿的放到嘴边小心的咬了一口,这一口让云潇的脸色顿时开始复杂的变化着,半晌才尴尬的解释道:“没有调料肯定味道很一般的,反正……反正熟了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帝仲冷冷看着她,一动不动,云潇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自己也觉得有几分难堪,小声说道:“是你自己说要给他找点吃的,现在只有这条倒霉的蛇不偏不倚砸在我面前,你要是不想吃,那就只能饿着了。” “姑娘……”帝仲还是一动不动平静的看着她,云潇睁着眼睛和他四目相对,还想继续找借口掩饰难吃的理由,帝仲“噗嗤”一下大笑起来,半晌才对着发呆的云潇提醒道,“姑娘,我动不了,你倒是拿过来喂给我吃呀。” 云潇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他确实是烂泥一般动弹不得,赶紧面红耳赤的凑过来,帝仲僵硬的看着她手心里的蛇肉,这哪里是熟了,这分明都已经烧得一层焦,看着就像某种黑乎乎的不明物体,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下咽的食物。 这一刻,纵使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上天界战神,也难免情不自禁的闭紧了嘴。 云潇也在看着手里黑乎乎的东西,皮笑肉不笑的丢到了一边,又小跑回去重新拿了一块用火慢慢烧烤起来,这一次她非常认真的盯着,但她毕竟还没办法很好的控制火种,明晃晃的火开始还是滋滋的慢烧,忽然间窜起火舌滋啦一声,顿时又是一串呛人的黑烟从她掌心荡起。 帝仲尴尬的看着她,她继续丢掉了烧焦的蛇肉重新开始,但每次都好像在重复一模一样的事情,直到第八块蛇肉眼见着又要变成黑色的不明物体,帝仲轻轻咳了一声赶紧制止,又道:“差不多熟了吧,就这样行了,半生不熟总比烧成黑炭好。” 云潇泄气的坐在地上,她本来就不能控制自身火种,昆仑一战之后更是连最基础的灵力运转都越来越困难。 帝仲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能没话找话的安慰道:“放心吧,千夜的身体毕竟是古代种,他之前执行任务遇险,还不是就地抓些奇奇怪怪的野味随便烧一烧烤一烤就算了,这么点半生不熟的蛇肉还能把他吃病了不成?快拿过来,烤了八块还不够,你是准备把整条巨蟒都拿来练手,然后看着他饿死吗?” 云潇这才面红耳赤的将手里的蛇肉递到他嘴边,帝仲是真的无声倒吸一口寒气,又碍于情面不得不故作镇定的一口吞下,果然是半边焦炭味混合着半边血腥味,一下子让他满嘴都是难以描述的滋味,他忍着喉间瞬间荡起的恶心,瞥见云潇自己也十分尴尬的脸,支支吾吾的问道:“真的不会吃坏肚子吗?我们都不知道这条巨蟒有没有毒……” 帝仲白了她一眼,半晌等到嘴中的怪味消散一些,才长长松了口气,没好气的低骂:“吃都吃了,现在才想起来问有没有毒?它就算是有毒你也来不及吐了。” 云潇心虚的瞄了一眼巨蟒的尸体,嘀咕:“我娘说了,越是长得好看的东西越容易带着剧毒,我看这条巨蟒挺难看的,应该没有毒吧?” 帝仲其实是见过这种藏青色的巨蟒的,虽然知道它是真的没有毒,嘴里却忍不住调侃起来:“哼,人家被你吃了,还要被你嫌弃长的难看?有没有毒那可不好说,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身体是千夜的,真的吃出问题了难受的人也是他。” “啊!”云潇低呼出口,眨眨眼睛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反驳道,“你们不是五感共存的吗?他吃出问题了,你不是一样要难受几天?” 帝仲瘪瘪嘴,这倒是不假,虽然他是可以自行进入神眠之术中切断这种特殊的关联,但实际上曾经的痛苦还是会被他感知到,云潇已经小心的凑过来,担心不已的问道:“那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帝仲见她真的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也不好再拿她寻开心,云潇轻拍拍自己胸膛,没等她松下这口气,忽然意识到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只见脸颊的红晕在一瞬间蔓延至耳根,然后飞速爬向脖子,她本人更是一跳而起,往后面直接倒退了几大步,双手纠结的绞在一起,欲言又止。 帝仲愣愣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 云潇低着头不敢看他,半天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低声问道:“你们五感共存,那我、我和他……那、那那什么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有……” 帝仲也才意识到这件事,虽然萧千夜每次都刻意选在自己进入神眠之术的时候才会和她亲热,但只要他苏醒过来,那些温存的感觉,还是会像洪水泛滥一样不受控制的冲进他的心底中。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被尊为“神”,他还是会对人类的这种情感产生一缕莫名的渴望。 他看着云潇红彤彤的脸,看着她呼吸急促,一派娇羞的模样,再想起因五感共存而获得的那些感觉,顿时觉得冰凉的身体有几分燥热难耐,帝仲沉了口气,不动生色的将这种冲动掩饰下去,开口只是淡淡的、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所有事我都知道的,自然也包括一些私事。” 云潇的心“咚”的一下剧烈的跳动,然后陷入长久的死寂。 “喂……”帝仲在一瞬间察觉到她心跳的反常,她的心跳就是她的火种,这段日子以来经常出现这种短暂的停顿,似乎是某种将熄未熄的前兆,每次都让他心乱如麻,好在没一会云潇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咚咚咚”的心跳声如击鼓一般清脆。 帝仲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本就瘫软的身体被这么一吓更是难受的出现酸痛,他瞥了一眼云潇,见她尴尬又害羞的一动不动,这才慢慢笑起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和他五感共存的吗?所以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老是撩他寻开心,你会让他、让我都很难受。” 云潇低着头不敢说话,帝仲的眼珠罕见的带上了一丝俏皮,和传闻中战无不胜的上天界战神没有一点相像,踌躇了一会才好声好气的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吧?云潇,我应该是比你要更受欢迎一些的,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羡慕你的人会更多……” “你快吃东西!别说话了!”云潇一把抓起被她烤焦的蛇肉强行塞进了帝仲的嘴,也不管对方被她突如其来的粗鲁动作呛了一口剧烈的咳起来,又翻着白眼瞪着他,直到他完全说不出话来,才悻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帝仲虽然开着漫不经心的玩笑,他的心底却是极为复杂的,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因为错乱的记忆而对眼前的姑娘有了奇怪的好感,而是真的有些莫名其妙动了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自己真的是对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毫无抵抗力? 一如当年硬要追着他结伴同行的穷奇,又如曾经一厢情愿等了他万年的火种,再如现在站在他面前面红耳赤的云潇。 又或许只是因为做了太长久的“神”,在感情湮灭到极限的时候,忽然闯进来一个黏着他倾心相待的人,他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四百零七章:抑制的本能 他稍稍想起这些事情,就觉得心情瞬间跌入谷底,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其实在无言谷得知自己仍有复生的机会之后,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恢复过去的模样,重新成为原来的自己,这样他才能真正的去和萧千夜争夺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甚至有办法能将萧千夜这个人的一切从云潇的脑中不留痕迹的抹去,只要他愿意,云潇就是独属他一人的存在。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他发现自己陷入一种极端的矛盾中,既不想伤害和他共存的萧千夜,也不愿意轻易放弃云潇。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萧千夜,也已经有了和他完全一样的想法,他不再想要逃脱自己,甚至会主动关心自己的安危。 帝仲深深叹气,心中的苦涩泛起之后,反而觉得口中被强行塞入的烤焦的蛇肉也不是那么难吃起来,于是神情木讷无意识的嚼了几下,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动作,又不可置信的再确认了一遍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半天才提醒道:“你少吃点,万一真的吃坏了……会很难受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帝仲这才幡然回神,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嘴里的东西,顿时头一歪努力吐了出来,云潇自知理亏,但她看了看周围荒凉的戈壁根本不像是能找到干净的水源,最后只能眼巴巴看着巨蟒的尸体,小心翼翼的提议:“这里看着没有水,要不然你将就一点,喝点蛇……” “不要。”帝仲一口回绝,真的感觉有一丝头皮发麻,云潇咬住唇,心一横将袖子向上卷起,不依不饶的接道,“那就只能喝我的血了。” 帝仲哑口无言的看着她,再一次感觉这家伙的脑回路是真的不正常。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直到帝仲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把她喊到身边坐好。 “靠过来。”帝仲冷眼看着在他五步开外正襟危坐的云潇,又气又想笑,又看见她僵硬的只挪了一步,只能找着借口说道,“再过来一些,他快要醒了,你身上的火焰之息能缓解他身体的严寒,等他醒来就不会太难受。” 话音未落,云潇已经紧挨着他坐下,帝仲瞳孔顿缩,心中不快嘴里也跟着“啧”了一声,这个家伙有时候是真的能把他气的半死,恨不得拎起来丢得远远的再也不想看见,但是转过去看见她傻笑着的脸,又不得不把全部怒起强行压了下去。 玩物丧志……有时候他竟然觉得同修骂他的话,其实还真的有点道理。 帝仲脸色微白的仰起头,似是情绪受到干扰,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自言自语的说道:“潇儿,你可能并不知道,他对你有一种本能上的占有,那是因为他凶兽的血脉越来越明显,导致身体也越来越冷,而你体内那股最为炽热的火焰,恰好可以缓解他这种痛苦。” 帝仲忽然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正在认真的听着,淡淡笑起,接着说道:“对现在的他而言,你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云潇还是没有回话,似乎在等他将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帝仲意外的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冷静,好像刚才的话完全不能在她心中掀起任何波澜,半晌,帝仲倏然叹气,感慨道:“如果他对你真的只是这种本能的冲动,我应该一早就把你从他身边带走了。” 他微笑着闭了一下眼睛,语气上才出现了淡淡的赞许:“自从昆仑一战他亲手给你喂下落胎药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你了吧?” 云潇脸色一红,毕竟是和另一个男人提及这么隐私的事情,就算他们仍是共存状态,五感相通,也难免还是有些羞涩难挡,只能轻轻点头,帝仲倒是不怎么介意,继续说道:“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知道血契的束缚会伤害到你,就算本能中带着某种冲动,他还是强行控制住了。” “他曾经跟我说过,说他们这一族人丁稀少,几乎代代单传,是凭借出色的实力掌管军阁,深得各地百姓的人心,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是现在萧奕白的状况越来越糟,如果他真的选择了你,对他这一族而言,几乎等同于绝后。” 帝仲悠然叹息,人类的传宗接代他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知道那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许久才接话:“但他好像放弃了,不仅放弃了祖辈的努力,也放弃了一直想要的家庭,就为了你,一个身负血契束缚,连正常女人都算不上的神鸟。” 帝仲摇着头轻呵一声,感慨万分:“我是佩服他的,他出身权贵世家,那些东西早就深入人心,在你没有去飞垣找他之前,他真的很努力的在维持家族的荣耀,唯一一次放弃大好前程公然抗婚,也还是为了你。” 云潇愣愣听着他的话,有些许失神,帝仲依然是望着天空,默默回忆着曾在萧千夜心底泛起的那些心潮澎湃,叹道:“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是真的爱上了你,他放弃皇室的联姻还能说是一时冲动,但是他真的一点也不想你受到伤害,或许你在他身边,就是他期盼的事情。” 帝仲稍稍停顿,这才正色劝道:“所以你不要傻乎乎的以为他口渴找不到水源就想着割破自己的血管,他就是渴死了,也不希望你受伤。” 云潇认真的听着,终于也认真的点头,她也不是第一次干出这种奋不顾身的事情了,就像她真正的同族那样,任性妄为不顾后果。 “云潇。”帝仲再次喊着她的全名,等到她将目光看向自己,才郑重的嘱咐道,“所以你也不要轻易放弃他。” 云潇张了张口,无言以对,心底泛起一串前所未有的酸楚。 她想起墟海之时蚩王说过的话,想起浮世屿澈皇可能提出的要求,顿时感觉心如刀绞,无法呼吸。 “你知不知他为了你,在间隙里一个人呆了三百年?没有这三百年他根本救不了凤姬,凤姬对他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我怕他把自己逼疯,总得时不时找他聊聊。” 帝仲乐呵呵的说着话,将这么久的孤独一言带过,云潇忍着泪,用力点头。 “哎……我真不想为他说好话呀。”帝仲咧嘴笑了笑,察觉到她情绪微妙的改变,淡淡接道,“我应该趁他睡着了挑拨离间才是呀,什么柳飞飞之类的桃色花边,我再仔细想一想,兴许还能想起其他人。” 云潇听见这话也跟着笑了笑,想起上次在天路之时,她也曾这样和帝仲聊过天。 她不得不承认,帝仲在褪去“上天界战神”这层显赫的外衣之后,对她真的是如和煦的微风,会让她情不自禁的放下所有警惕和戒备,只想和他一起倾心相谈。 但她也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只有远离他,才不会伤害到他。 明明心知肚明,却总是明知故犯,一如冥王煌焰毫不客气的指责——我真的很讨厌你。 “别乱想。”帝仲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蹙着眉低骂一句,云潇回过神,尴尬的笑了笑,赶忙扯开话题慢慢说道:“其实你一直都很惯着他,你也不是因为他死了你活不成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会一直帮他吧?” “哦?”帝仲顺着她的话认真的想了想,“最开始确实是这样,潇儿,你知不知道属于我的力量一分为三,如果我真的复生,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云潇心下一沉,帝仲此时也像换了个人一样,一字一顿接道,“煌焰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他很危险,这次差点把整个上天界都拆了,他对我始终是心怀芥蒂,现在千夜和我共存,煌焰不会对他动手,但如果我们彻底分离,我真的很担心他,也很担心他哥哥,甚至是你。” 许久,帝仲在长久的沉默后无奈的叹着气,自言自语的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不介意,他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复生真的很重要吗?其实对我而言,这件事远没有你们两个更重要。” 他云淡风轻的抬着头,一颗心正在慢慢沉入寒冷的深渊。 该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吗?那是萧以生命为代价为他争取的机会,甚至澈皇也有意将火种拱手相赠,可为何处在漩涡中心的他本人,会莫名其妙的有了这种抗拒之心? 他的眼前一片昏暗,连那双独有的金银异色双瞳,也完全看不清等待自己的道路上究竟会有什么。 就在此时,云潇轻轻握住他的手,慢慢的放到胸口火种跳动的位置,看着他恍若失神的眼睛,不言不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半晌,帝仲僵硬的抽回手,玩笑的调侃:“刚刚才提醒过你不要乱撩,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有!”云潇虽然是被他一句话说的面颊泛红,还是立即正襟危坐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帝仲稍稍扭了扭脖子,果然在她靠近之后僵硬的身体开始渐渐复苏,没一会手臂的知觉也缓缓恢复,他支撑了一下身子可以勉强站起来,索性又把古尘临时当成拐杖,笑道:“行了,歇也歇过了,难吃的蛇肉也吃饱了,赶紧找一找这座流岛的出口,也好尽快和你姐姐他们会合。” “嗯。”云潇跟着站起来,习惯性的搀扶了一把,帝仲犹豫了一瞬,没有拒绝。 第四百零八章:梦魇 戈壁滩依旧一望无垠,土黄色的天空昏昏沉沉,似乎不会有日月交替。 这一带的景象有些不同寻常,白骨零碎的铺在地上,乍一看宛如群星璀璨,举目望去,竟然连一座完整的凶兽遗骸都没有留下,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只见旁边高大的巨石上残留着无数凌乱的刀痕,深浅不一,毫无章法。 帝仲忽然心中一动,示意云潇扶他过去。 站到巨石前,手中的古尘也发出轻轻的颤抖,帝仲深吸一口气,慢慢、轻轻的抬起手,当他指尖轻抚过刀痕之时,豁然感觉身体的某一处被锥心的刺痛,连带着呼吸也剧烈的停顿了一会,他愣愣往后退了一步,再次不可置信的抬眼,用极其认真的目光仔细看着。 刀痕,是古尘留下的,不知被风化了多久,依然清晰如初。 他默然咬唇,这才震惊的转脸扫过面前广阔无垠的戈壁,看着珍珠一般散落其中白骨,长久的凝视着。 云潇担心不已,感觉这个轻靠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僵硬,低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帝仲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一笑,他的情绪恢复的很快,但依然无法掩饰眼眸中细小的悲伤,平静淡淡点头:“这里距离我当年身死之地并不远,想来是他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古代种,我的一切会因此强行灌入他的体内,可能是一时无法接受,失控之下才会将这一带的凶兽遗骨削的粉碎,还在巨石上留下了古尘的创伤。” 他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但那种凄凉却让云潇暗暗心惊,再看这些伤痕累累的巨石,骤然就有了另外一种感觉。 据说古代种在吞噬了神之后会获得神的一切,包括记忆、能力甚至是情感,当那只从来只会遵循本心随性而活的凶兽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思想,又会是何等的举足无措,惊慌?惶恐?甚至是绝望? 当他发现全新的生命来自最敬仰最憧憬的人,又会是何等的悲痛欲绝? 一想起这些,即使无法感同身受,云潇也还是感到心情格外沉重,本想说些什么安慰帝仲,结果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相陪。 “休息一会吧,继续乱走也只是消耗体力。”帝仲不动声色的低下头,不想自己脸上越来越无法抑制的难受被她察觉,两人就地靠着巨石坐下。 隔了好久,天色依然是最开始掉落进来的色泽,只是风的流动更强烈了一些,帝仲担心的看着天,低道:“并不是所有的流岛都会一直漂浮在固定的位置,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它们会有自己固定的轨迹,不会偏离很多,但是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流岛,它们隐于天空若隐若现,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偶然露出真容,我们现在所处的流岛,应该就是这一种。” 云潇认真的听着,其实自从知道萧千夜是飞垣出身,她就好奇的查过很多很多关于流岛的传说,但御剑术的高度是有限的,她其实并没有亲眼见过漂浮于蓝天的流岛,也无法想象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这种流岛的特殊性,导致外人无法自由出入,成为封闭的空间,浮世屿和原海,本质也是如此。”帝仲淡淡补充了一句,不经意的揉了揉眉心,感觉体内另一个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他默默看了一眼云潇,忽然说道,“换句话说,只有找到特殊的通道,否则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但对现在的你们而言,这或许还算是好事,毕竟我也不知道上天界到底什么情况,你们留在这里可以掩人耳目,等他稍微好一些,你们再走。” 云潇点点头,发现面前的人脸上露出淡淡的疲惫,帝仲无奈的笑起来,原本轻握着她的手也不动声色的松开,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好像醒了,我再这么抢着身体控制权一会又要跟我闹脾气,潇儿,你照顾好他,别让他逞强。” “嗯。”云潇才回了一句话,帝仲沉沉的闭上眼睛,整个人往她身上压了过去,云潇连忙正襟危坐扶住他,在意识互换的一瞬间,这具身体变得极其沉重,但醒过来的人不知是被什么样的噩梦惊住,整个脸庞豁然惨白,冷汗滑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在云潇手背。 萧千夜意识模糊,目光毫无焦点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满脑子都是夜王那句梦魇般的低语——哥哥不想要了? 哥哥……哥哥。 “千夜?”云潇扶着他,他是突然一下子坐起来,又因为重伤的身体再度往后倒了下去,正好依靠在云潇怀中,他的眼眸缓缓转了一圈,瞳孔慢慢聚焦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云潇欣喜的抱紧他,开心的道,“你醒了!快别乱动,好好休息一会。” 意识是在片刻之后才一点点恢复,萧千夜茫然的看了看周围陌生的景色,愣愣问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呀。”云潇摇摇头,萧千夜看着她,忽然心中一动,深吸一口气,“你……你刚才是不是和帝仲在一起?他又和你说了什么?” 云潇笑咯咯的看着他紧张的脸庞,眼睛一转挑逗道:“柳飞飞。” “骗人。”萧千夜想也没想就翻了个白眼,云潇在他眼前笑的花枝招展,又瘪瘪嘴低骂道,“都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怎么可能还提这种东西,你又拿我寻开心。” “是是是。”云潇好声好气的哄着,用手捏着衣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冷汗,微笑着,“你怎么这幅表情,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萧千夜平躺在她膝上低声回话,看着这个笑靥如花的脸庞,顿时感觉在噩梦中纠缠许久无法挣脱的心也豁然松懈,他疲惫的想抬手揉一揉眼睛,又发现手臂酸痛无力几乎无法动弹,云潇察觉到他的动作,笑吟吟的按住他的手,轻轻按揉起来,嘴里还毫不客气的反驳:“骗人,吓成这样还硬说没事。” 她偷偷将手探进萧千夜衣领,又道:“你看看,吓得全身都是冷汗。” “那是热的。”萧千夜狡辩了一句,云潇抬手弹了一下他脑门,骂道:“你哪里会热?我不挨着你,你全身都是冷的。” 萧千夜咧嘴笑了,回道:“你不就在我身边?” 云潇脸一红,没想到一贯不擅长言语的萧千夜竟然能把她说的面红耳赤,萧千夜慢慢吸了一口气,微微愣了一会,反而主动坦白:“阿潇,我梦见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是在遇见你之前,很小很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哦?”云潇心中一动,嘴上还是轻笑着,慢慢引导着说道,“你都很少和我提过小时候的事情呢!就连你有个双胞胎的哥哥,还是我死缠烂打让你说漏了嘴。” “呵……”萧千夜无意识的笑出来,闭了一下眼睛,喃喃说道,“我本想学完了剑术就跑,当然不愿意和你们说家里的事情,你一直缠着我,白天缠晚上缠,上课缠下课缠,走哪都能碰到你,偏偏师父师叔又宠你,我还不能对你发脾气,时间久了总会说漏嘴嘛。” “嫌我烦了?”云潇捏住他的鼻子不放,他倒也毫不示弱的闭着嘴,直到脸颊憋得通红,反而是云潇担心的松了手,嘟嘟嘴,“还是这么死倔就是不肯认输!” “你本来就挺烦人的,像只黏人的……小奶狗。” 话音未落,云潇一把捂住他的嘴,两人大眼瞪小眼,忽然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阿潇。”萧千夜看着她,慢慢问道,“你以后也那么缠着我,好不好?” 云潇低下头,几乎凑到他鼻尖,因为靠的太近无法看清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如清风荡起:“好。” 萧千夜动了动手臂,好像恢复了一点知觉,于是努力抬起将她拉入怀中,低声说道:“我梦见了大哥,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了古怪的术法,经常拿我练手,他把家门和墙壁用幻术互换了位置,害我一头撞上去,头上撞个大包,好几天都肿着。” 云潇静静听着,他的声音陷在遥远的回忆里,却是饱含幸福:“爹娘训了他几句,他就仗着我们都不会术法把整个天征府用幻术掩去,那天傍晚我们三人站在家门口,眼里却只能看到一片空地,他就一个人笑嘻嘻的在中间站着,爹小心翼翼的凭着记忆摸索大门,还被好多人嘲笑了。” 云潇也跟着他一起笑起来,在她印象中的萧奕白,是个温柔体贴极好相处的人,倒是没想到小时候也会如此调皮捣蛋,甚至捉弄父母和弟弟。 “我哥哥很厉害。”萧千夜忽然抬高语调,有种莫名的自豪,眼里都是明媚的光,“你别看他很少用剑,看着像个务不正业的术士,但其实在我去到昆仑之前,一次也没有赢过他,他真的很强。” 云潇是第一次听他毫不掩饰的夸赞自己的兄长,但随后就发现萧千夜的脸色一瞬凝重,自言自语的说道:“上天界说过我和他曾是双子星,但即使他利用分魂大法去救明溪,依然是强悍到不得不以夜咒牵制。他身上也还残留着帝仲的力量,只是因为分魂的缘故,无法再次觉醒。” “你是不是在担心他?刚才的噩梦,是梦见大哥了?”云潇情不自禁的脱口,帝仲刚才也和她说过一样的话,千夜还能因为和帝仲共存暂免于难,但萧奕白一定首当其中,成为冥王的目标。 萧千夜用力点头,嘴唇一瞬发乌——在噩梦惊醒的前一刻,他看见煌焰飞扬的笑脸,看见奚辉阴郁的双瞳,甚至看见蓬山耐人寻味的勾起嘴角。 上天界……是敌人。 第四百零九章:新生 而现在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从上天界手上保护大哥。 萧千夜紧闭双目,云潇看着他眉头深锁的脸,也想起萧奕白之前莫名出现在曙城的事情,于是问道:“说起来大哥现在是不是还在西海岸等你?反正明溪不在,要不然你去找他好好谈一谈?” 萧千夜微微失神,确实在上次分别的时候,大哥曾经嘱咐他会在西海岸等候,但是上天界的时间本就和飞垣不一样,他甚至搞不清楚这一晃又是过去了多久,而且他和云潇现在身处的流岛也是完全无迹可寻,连帝仲都不知道要怎么离开的地方,他要怎么出去? 就算出去了,以大哥的性子,难免两人又要起争执闹得不欢而散。 大哥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有他的信念,他的坚持,或许也有他的无奈。 萧千夜紧握着云潇的手,终于还是摇摇头,淡淡说道:“上次我特意回帝都想把他带走,谁料中了明溪的计,害得你遇险,最后还不得以将五公主千里迢迢带回昆仑山,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如果他愿意和我走,当时就能走了,现在去找他谈,一定还是同样的结果。” 云潇慢慢揉着他的眼睛,他的语气虽然是平静的,但从额头轻到微乎其微的皮肉跳动来看,提起上次那件事,他还是心存芥蒂,隔了一会,萧千夜长长叹了口气,问道:“阿潇,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很担心他,不论是明溪还是上天界,他都是卷在漩涡中心,最危险的那个人。” “嗯……”云潇轻轻点头,眼里闪烁着柔和的光,看得他烦躁的心也慢慢宁静,又慢声细语,半开玩笑的笑道,“打晕了直接扛走怎么样?” “打晕?”萧千夜惊了一下,随即咧嘴笑起来,慢慢摸着她的脸颊回道,“打不过怎么办?我从小就没赢过他。” “我帮你呀。”云潇发出咯咯的声音,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皆是深情,萧千夜一点点用力,将她拉入怀中,虽然只是随口闲谈,却真的感觉心情舒适了许多,低声脱口,“胡闹,也只有你才会说出这种安慰人的话了。” 云潇伏在他胸膛,听着那颗心脏重重的跳动,忍不住抱紧,又道:“我去打晕他,你直接扛走就好了,我是女人,他总不能动手打女人吧?” 萧千夜眉头一挑,不屑的回道:“女人怎么了,惹急了谁都能打,何况女人。” “喂!”云潇轻轻握拳捶了他一下,娇笑着骂起来,“莫非你也打过女人?那可不好哦,会惹人讨厌的。” 萧千夜抱着她,眼睛却深深的望向暗沉的天空,似乎是被勾起了军旅生涯那些无情的回忆,漫不经心的回着话:“打过,怎么就不能动手了,你是没见过凶悍的女人吧,就伽罗那一块白教的信徒,女信徒可比男人都疯狂,身上绑着火药抱着你就不肯撒手,你不打她,难道要一起被炸死?” 云潇眨眨眼睛,没等她找到反驳的话,萧千夜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有老人和孩子,防不胜防,我算是被他们阴怕了,就算是被人骂欺负老弱病残,我也绝对不会再对他们心慈手软了。” “好像……有点道理。”云潇呢喃着,下巴抵在他的胸口,咯咯笑着,“那你有被女人打过吗?” 萧千夜白了她一眼,和她不怀好意又幸灾乐祸的眼眸正好撞上,云潇忽然往上凑了凑,抿抿嘴低声催起来:“哇!脸色都变了,难道是真的被我说中了?我的萧师兄可是参加了八届弟子试剑大会无一败绩,后来他回了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元帅,我可敬仰他了,难道……他还被女人揍过?” 萧千夜被她几句话撩的脸颊发烫,干咳了一声反驳:“我什么时候被女人揍过了?硬要说的话,也只有上次在白教,被禁军暗部那个叫迪雅的女人阴了一回,然后被她……被她抓着一个过肩摔……” “咦……”云潇好奇的拖长语调,萧千夜别扭的想转过脸,又被云潇强行捧着脸转了回来,这才回忆起上次发生的事情,云潇赶忙问道,“就是上次我去雪原救霍沧的时候?难怪你磨磨唧唧好久才赶到,原来是被女人揍了吗?” “我没有被揍!”萧千夜立即纠正她的说辞,一瞬间脸颊的红已经蔓延到脖子根,云潇在他身上笑的直不起腰,乐呵呵的脑补着画面,“过肩摔……你这么结实,能把你扛着过肩摔的女人,倒是有点真本事呢!” 萧千夜瘪瘪嘴不想回话,当时的情况明明是凶险非常,要不是大哥及时赶到,自己还不知道要被那两个家伙带去那里,但是时隔这么久再和云潇提起来,在她嬉皮笑脸的嘲笑中,他也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 只要她在身边,似乎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隔了好一会,萧千夜见她终于不笑了,这才故意板起脸,问道:“笑完了?” “嗯,笑完了。”云潇还真就眨眨眼睛回了他,反而让他哑口无言完全接不上话,隔了一会,云潇抓着他的手,恢复认真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帝仲和我提过这座特殊的流岛,他说要找到特殊的通道才能离开,但是上天界不知道这里,他让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一点再想办法离开。” “特殊的通道?”萧千夜神色一动,想起在墟海之时古尘原身小白龙曾提过的“赦生道”和“神祭道”,莫非这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他想站起来再去四周转一转看看能否找到线索,云潇却轻轻按住他摇起头:“你不要乱动,刚才我们已经沿着东面走了好一会,这里除了戈壁和残骸什么也没有,我想给你找点吃的都还是运气好从天上砸进来一条巨蟒,到现在我都没找到水,你可千万别再起来浪费体力了。” 萧千夜只得听话的坐着,但当他再次望向周围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时,忽然感觉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悲痛,甚至迫使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按住胸口,忍不住询问:“帝仲没有说这是什么地方吗?” 云潇迟疑了一下,见萧千夜神色不对,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如实相告。 他习惯性的摸摸古尘,忽然僵硬的转身望向背靠的巨石,豁然间有什么远古的记忆触景生情一瞬荡起,萧千夜瞳孔顿缩,目瞪口呆僵住一动不动。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手握黑金色的长刀古尘,不知是遇到了怎样绝望的事情,他悲愤的挥着刀,将高大的凶兽残骸砍成碎块,这些杂乱的碎骨被刀风吹的老高,又像壮阔的流星群砸进戈壁之中。 他跌跌撞撞的走向这一片高耸的巨石,步伐凌乱几度摔倒,摔下去就是半天站不起来,他用手努力撑着身体,用双手双脚一起爬了几步,又咬着牙拼命的站起来,继续颤颤巍巍的往前走,像个邯郸学步的孩子,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他终于走到这里,就在自己现在的位置,萧千夜心中咚咚直跳,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 那是一张和帝仲一模一样的脸,却像个懵懂无知的初生婴孩,迷惘无助的盯着眼前的巨石,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手里的长刀,又往后退了三步,用双手握住古尘的刀柄,努力的举起来。 萧千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似乎是在写着什么字,但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难看,终于,他捂着脸痛哭起来,随即凌乱的挥刀,在巨石上劈出杂乱无章的刀痕,一道又一道,宛如陷入某种绝望和癫狂。 萧千夜将视线缓缓上移,终于在一刀刀的深痕之下勉强辨认出那个字。 帝仲说过,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其实并不识字,他的名字“萧”,是帝仲以萧峭岛为名,随口为他取的,他曾在某一处悬崖上用树杈子在雪地里教穷奇认识了这个字,但眼下或许是受到崩溃情绪的干扰,重生成为古代种的他只是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艹”。 他看着那只有一半的字,好似能感觉到先祖的悲痛,他不是不记得这个字,而是颤抖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写完这个字。 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于兽类而言,有了名字才是有了灵魂。 帝仲不仅给了他名字,最终还给了他真正的灵魂。 即使这种新生未必是他真心想要的,但他还是选择接受了一切,想要代替帝仲,去完成一些他不曾完成过的心愿。 比如——成为一个普通人,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安安稳稳过着平凡的生活。 他做到了,压制着源自凶兽的血统,隐藏着上天界战神之力,九千年来,只想做个普通人。 那样的感情,即使时隔九千年,也还是让萧千夜一直睁着的双目里情不自禁的渗出一行泪,他无知无觉的仰着头,继续看着记忆中的古代种,他在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歇斯底里后终于精疲力竭的瘫倒在地,展开双手双脚,像一个“大”字平躺在戈壁滩上,又那么静静沉默下去。 他到底这样躺了多久?萧千夜不知道,只是看着他身上慢慢堆积起黑沙,直到将整个身体完全掩埋只剩下一双璀璨夺目的金银异瞳,他才恍然惊醒,奋力从黑沙中针扎的爬出来,他慌张的用手刨着沙土,终于将一起被掩埋的古尘重新找到。 古代种抚摸着古尘的刀身,情绪慢慢镇定,最后,他稳稳的站起来,握刀的手不再颤抖,往东方继续走去。 “东面……”萧千夜愣愣脱口,远古的记忆截然而至,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深处,如光一般恍恍惚惚,直至湮灭。 许久,萧千夜缓了口气,抬手指向他曾经消失的方向,认真的道:“出路应该在那个方向,阿潇,你扶我过去看看吧。” 云潇点点头,但还是叮嘱了一句:“你得先答应我不乱逞强才行。” “好。”萧千夜笑了笑,“都听你的。” 云潇这才重新搀扶着他站起来,两人一起往戈壁滩的更东面走过去。 第四百一十章:心乱如麻 戈壁的最东面,土黄色的天空撕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两人仰着头,目光穿过这道裂缝,能看到外面璀璨的星空。 是出口,是那只古代种强行在这里劈出了一条通道! 萧千夜轻握着古尘,裂缝呈南北走向,一眼望去足足有近千米长,像一道光,它的外围是淡淡的紫色,然后一点点沾染上青绿色,越往里端,颜色越为艳丽,映照着璀璨星辰不停变幻着,赤、橙、黄、蓝,点缀着金光,又闪烁着五光十色的光芒,很是好看。 但如此美丽之下,又是如此恐怖的力量,这一刀劈裂苍空,让这座流岛时隔九千年都无法自行修补创伤。 当时他们是从上天界坠落,意外被卷入此地,眼下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或许他们早就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被这座流岛带到了更为遥远的地方,如果帝仲苏醒,他们应该可以快速折返飞垣,但帝仲的情况实在让人不安,萧千夜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沉思许久也不敢再冒然喊醒他。 他几度从神眠之术中被惊醒,只有共存状态的自己知道,他在不断衰弱,一直在逞强。 自己的身体受损也很严重,尤其是最后强行击出六式逼退煌焰的那一刻,巨大的神力冲击让他全身骨骼咔咔作响,到现在都还是一副随时都会散架的模样,他必须如帝仲所言,在这种不会被上天界察觉到的地方先掩人耳目的恢复。 他毕竟是古代种的身体,只要不被打扰,很快就能痊愈。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不知道外面到底过去的多久,上天界一团混战之后会是什么情况,大哥……大哥还安全吗? 萧千夜无力的叹了口气,为了不让云潇担心只能故作镇定的笑了笑。 “你饿不饿?”云潇显然不想他这么快逞强离开,眼珠转的飞快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又暗搓搓指了指两人走过来的方向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有一条藏青色的巨蟒从天而降正好摔到我面前,帝仲说了你的身体需要补充食物,我就、我就只能宰了那条巨蟒随便烤熟吃力,它现在还在那里呢,你要是饿了,我们再回去烤一点?” 萧千夜微微皱了皱眉,诧异的听着这番话,这才感觉自己口中确实有那么一缕奇怪的味道,豁然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唰的一下难看非常,他身子僵硬的动了动,然后又停了下来,云潇心虚的拽着他胳膊,翻着眼皮小声问道:“不过我到处都找不到水,如果你实在是觉得口渴,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喝一点蛇的血……” 两人古怪的互换了一眼神色,云潇被他看得脸红,绞着手低下头,只能继续放低声音:“那时候你昏迷着,我就自作主张给你喂了一点点蛇肉,应该没有吃坏肚子吧?” “嗯……嗯。”萧千夜尴尬的点头,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嘴中的味道真的是一言难尽。 “那我们回去吧,反正知道出口的位置了,等你好一些再回来。”云潇立即拉着他就往回走,生怕他要跑一样,萧千夜被她硬拖着,也不反抗,两人的手握的那般的紧,一起往回走去。 在他终于可以缓一口气的同时,凤九卿也在暗中观察了几天之后悄无声息的带着几人从上天界黄昏之海离开。 上天界在不久前一场混战之后陷入死寂,冥王煌焰被几人同时围攻重新关入了间隙之中,而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夜王也因强行催动统领万兽之力而再度受损,眼下他失去踪迹,隐于黄昏之海的深处,倒也一时腾不出手再去找他哥哥萧奕白算账。 蚩王和鬼王闹得不欢而散,两人分道扬镳不知所踪。 眼下,帝仲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上天界外围云谲波诡,只能由军神、风神两人暂且镇守,击退来路不明的各种魔物。 就像暴雨侵袭的前夜,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凤九卿知道这种平静极为危险,决裂摆在眼前,随时都会掀起更为猛烈的冲突,但一晃十天半月过去了,萧千夜和云潇无影无踪,他曾试图用点苍穹之术找寻,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能力不够,还是他们莫名去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即使他几度找寻,依然毫无踪迹。 墟海深处,凤姬昏昏沉沉的躺在蛟龙巢中,一直做着奇怪的梦,她昏睡至今毫无苏醒的迹象。 飞渡在旁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一贯嘴贫的他难得的陷入沉默,一连几天一言不发,只是每日担心不已的看着紧闭的蛟龙巢,然后颓然无力的靠在旁边发呆。 龙首殿,从黄昏之海回来的龙吟脑子还是一片混乱,身体也好似还在那片神力浓厚的海洋里漂浮着,这一趟虽然是有飞渡全程帮她,但真的回到墟海之后她还是感觉精疲力竭一点力道也使不上来,不想动,不想说话,连吃饭的劲都不想浪费,只想躺着一动不动,她就这么精神恍惚的躺着,直到脖子酸痛不得不扭了一下,这才目光顿缩,一眼望到了桌子上用白布小心包裹着的长剑。 那是……他的剑灵! 龙吟心底咯噔一下,身体“噌”的一下坐得笔直,对了,在临走前云潇抱着他的剑灵来找过自己,她说她的右手因为一些原因失去血肉,白骨状态无法握剑,连以灵力为基础结出的剑阵也很难维持,而且沥空剑自从封入剑鞘,萧千夜便决心不再使用,上天界一行本就危机重重,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他的剑灵暂且寄存在墟海,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取。 想到这里,龙吟已经情不自禁的走过来,没等她回过神,手已经不受控制拆去了包裹的白布。 “啊……”龙吟低呼一声,触电一般松手,沥空剑掉在桌子上,龙吟小心翼翼的环视了一圈,飞速关好门窗,她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此时心脏咚咚跳的厉害,反而感觉是像在做贼一样面红耳赤,她轻手轻脚的回到桌子前,好奇的弯下腰看着这柄长剑,剑柄看着像是个半成品,一半雕刻着精致的纹理,另一半则是粗糙的白模,好像是只打造到中途就莫名放弃了。 龙吟惋惜的叹了口气,轻轻用手指摸了摸剑鞘,即使只有一般的纹理,但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人之手。 当她的指尖慢慢滑过剑柄之际,忽然“噼啪”一声,随即有一抹淡淡的紫电闪烁起来,龙吟惊讶的收手,感觉手指真的好似被雷电击中出现微微的麻痹,她又好奇又不敢再继续碰,于是绕着桌子转了半圈,几乎将眼睛凑到剑柄面前仔仔细细的观察起来。 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法术,封住了剑鞘,如果要强行拔剑,一定会先撕破这道法术。 龙吟心中暗暗疑惑,他曾是中原昆仑的弟子吧,这柄剑灵无疑也是昆仑之物,到底是什么人会费尽心机在剑鞘上留下这种法术呢? 是不想他拔剑?还是想知道他什么会拔剑? 龙吟歪着头想了好一会,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晃晃脑袋,莫名想起萧千夜的脸,龙吟的心中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悸动,连她自己都抬手用力揉着脸颊,低声骂道:“别乱想!别乱想!” 然而,她越是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脸颊反而不受控制的更加红润,龙吟呆呆看着眼前的剑灵,那家伙和自己两度交手,一次比一次不客气,他还打伤了小橼,至今也是毫无道歉之意,态度恶劣的令人发指!自己是墟海蛟龙的王族血脉,这辈子还没被人那么看不起过!为什么她会对那种人意外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甚至一想起来就会心乱如麻? 不行,墟海的危机还未解除,甚至长老院都还被上天界蒙在鼓中,自己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龙吟一巴掌拍醒自己,深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将沥空剑重新收好的时候,脑子里又赫然荡起往生径之时萧千夜和她说起的话。 萧千夜说过他还个双胞兄长,名为萧奕白,先前两人约定会在西海岸见面,但眼下遭遇上天界入侵恐怕又要耽搁许久,他说过希望自己帮忙找到他,如果能将他带进墟海是最好,如果他不愿意也不强求,让他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 龙吟眨眨眼睛,眉毛微微一扬,自言自语的道:“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双胞胎……” 豁然间,龙吟的脸又再次泛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尴尬的紧咬住嘴唇——双胞胎?那岂不是长得一模一样?见不到萧千夜本人,见一见双胞胎哥哥也好呀! 她被自己这样恐怖的想法吓了一跳,手却已经毫不犹豫的卷起沥空剑,一出门撞见弟弟龙橼,赶紧低下头掩饰情绪,又支支吾吾的道:“我出去一会,小橼你好好招待客人……” “阿姐?”小橼奇怪的看着姐姐跌跌撞撞的飞奔而去,没等他把话问出口,龙吟的身影已经闪电般消失。 第四百一十一章:如出一辙 此时飞垣阳川沿海,萧奕白正在一艘私人画舫上,他搬了一张摇椅放在甲板上,就那么一边摇摆,一边目光悠远的盯着头顶浩瀚的夜空。 在半个月之前,曾有一场壮观的流星雨,他在西海岸默默看了许久,群星不是朝一个方向坠落,而是四分五裂,像一场盛大的烟花,那种闻所未闻的景象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兴致,但当想和身边人一起分享之时,愁先生却诧异的看着他,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那是的萧奕白只是微微惊了一下,随即就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流星雨,他的眼睛本来就可以看得更高更远,那一定在天际的最高处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致使天空赫然出现群星陨落之景。 在之后的半个月,弟弟音讯全无,他一直守着西海岸,也没用得到丝毫关于他的消息。 萧奕白深深叹着气,忽然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掀起不易察觉的涟漪,由远及近很快就蹿到船边,然后又是一声极为轻微的水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钻出了海面。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四周,因为他本来就是偷偷离开帝都城,如今封心台内的人是飞影假扮,现在这艘画舫也是风魔之物,他一个人在上面倒也悠闲自在,怎么好好的会有陌生人深夜到访?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船边向下望去,这一望就正好和面红耳赤的龙吟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惊了一下张大嘴巴没有说话,龙吟尴尬的进退两难,她一紧张银色的蛟尾情不自禁的来回摆动,眼见着掀起的波浪越来越引人注意,萧奕白连忙对她伸出手,笑咯咯的道:“姑娘是特意来找我的吗?那就快上来吧,眼下还是只初春季节,阳川纵是气候炎热,西海岸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快上来别着凉。” 龙吟微微诧异,几乎不敢相信现在自己面前这个如清风拂面的人会是萧千夜的双胞胎哥哥!?这差的也太多了吧,为什么一模一样的脸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再等她不可置信的从海中跳出落到甲板上,萧奕白已经大步往房间里走过去,还对她快速的招着手,压低声音催促道:“姑娘快进来,我去给你拿一床干净的毛毯,先把身上的水擦一擦吧。” 龙吟瞪着一双大眼睛,再等她回过神来,萧奕白果然抱着一床毛毯笑咯咯的递给她,她本来就是个生活在海里的蛟龙族,怎么可能被冰冷的海水冻出风寒?但此时她一抬眼撞见萧奕白那张温柔到让人无法抗拒的容颜,还是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真的将身体上上下下认真的擦拭了一遍。 萧奕白也才看到她身后拖着的那条银色蛟尾,顿了半晌才道:“姑娘是墟海的人?” “你怎么知道?”龙吟本能的脱口,豁然又想起来这家伙是萧千夜的哥哥,他知道自己是墟海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么一想反而是自己大惊小怪一惊一乍惹人笑话!龙吟脸庞一抽,无意识的瘪瘪嘴,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萧千夜那个把她怼到无言以对的性子就算了,怎么眼前这个脾气这么好的人也让她紧张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到此处,龙吟的身子扭捏的抖了一下,短暂的沉默让尴尬愈渐明显,龙吟赶紧深吸一口气将沥空剑丢给他,口中吐珠一般飞速解释起来:“你弟弟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希望你更跟我一起去墟海暂避风头,毕竟飞垣上的人眼下还无法找到墟海的入口,你跟我回去会比留在这里安全许多,但是他也说了,要是你实在不愿意,他也不勉强你,让你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他。” 她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真的是毫无停顿,说完自己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萧奕白将她一副紧张到眉心冒汗的表情,虽然好笑,还是忍着先点点头,礼貌的对她颔首作揖,淡淡回道:“多谢姑娘特意跑这一趟了,只不过我弟弟眼下音讯全无,姑娘可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龙吟眨眨眼睛,欲言又止,她本来也不想把之前冒冒失失闯入上天界救人的事情告诉他,但一抬头撞见萧奕白那双笑弯弯的眼睛,立即心中如冰山融化,一秒就改变了主意将实情全盘托出,萧奕白面不改色,虽然神情一直淡淡的听着,手却在宽大的袖子中几度用力握紧,直到听完所有的事情,他的手心捏出一把粘稠的冷汗,指甲无声的刺穿掌心。 萧奕白不动声色的擦去血,身子一动不动只是沉默想了想,又缓缓抬头看着星空,他的眼中隐约的伤怀,还有一闪而逝的担忧,然后又快速消失不见,恢复了冷静。 夜王本来已经答应会在每一处封印地被破坏之后帮他解除身上部分的夜咒束缚,眼下忽然间撕破脸,以夜王的性子不来找他算账都已经是无可奈何,肯定不会继续当初的承诺,再帮他缓和夜咒之苦了吧? 他倒是不在乎,反正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不能更差的地步,和夜王决裂其实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更担心的是龙吟口中那位冥王,早在上一次军阁秋选之时冥王就曾以荒地身份混进来试探过弟弟,如今更是神心入魔无法自制,那个人多半会成为比夜王更为棘手的存在吧? 蚩王……蚩王就是昆仑一行中夺取云潇一只手的人吧?那个人到底是敌是友?似乎随时都可以帮他们,又随时都可以撂手不管。 再加上飞天计划的始作俑者辰王,还有挑动墟海的鬼王,如今也都像是一张难以捉摸的鬼牌,不能掉以轻心。 这群家伙……阴魂不散,让人心烦。 萧奕白无声叹息,眼里的光芒一时间闪过这种复杂难懂的情绪,龙吟愣愣看着他,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气质,她根本无法从这个人身上看到半点萧千夜的影子,甚至怀疑他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弟。 然而下一刻,萧奕白甩了甩头,将刚才所有的不安焦虑全部掩埋下去,看着手里弟弟的剑灵,竟然也是习惯性的转了几圈。 龙吟恍若失神,陷入一种深刻的迷惘——怎么回事,刚才还觉得他们判若两人,怎么这会又真的有那么一点兄弟的感觉了? 她一个人呆呆站着,萧奕白本想邀她进去再仔细聊一聊,倏然察觉到手心传来熟悉的疼痛,那不是刚才一时激动被他自己指甲刺破的痛,而是来源于遥远的帝都,分魂大法而产生的痛,萧奕白迟疑片刻,只能稍稍抬高语调说道:“辛苦龙姑娘了,若有机会,我也会尽力帮助墟海解除困境,眼下还请姑娘先回去吧,夜深了,孤男寡女不好。” “啊?”龙吟目瞪口呆的脱口,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刚才还在她面前笑的如清风徐面的萧奕白一瞬间换了一副隐约的面容,毫不犹豫的往后面的房间退了一大步,也不管她还有没有其它的话要说,直接“噼啪”一下锁上了房间的大门,留她一人在甲板上被海风吹的一头凌乱。 是亲兄弟,龙吟在这一刻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不争的事实,这种如出一辙的举动,萧奕白和萧千夜,确实是亲兄弟。 在闭上房门之后,萧奕白的脸庞一瞬苍白,嘴唇微微颤抖透出一抹青乌,他只能扶着额走到床边慢慢坐下,短短几步路让他额头虚汗不断,手心的疼痛还在持续,这半个月明溪一直试图联络他,但他不想面对那个人,高瞻平口中提起过的那些事情,他还不想那么快被明溪知晓。 因为弟弟阻止过他,虽然不知道现在一堆烂摊子无法处理的弟弟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他确实有说过,不希望明溪过早的知晓。 他一直没有回应明溪,但从掌心越来越重的刺痛来看,身处帝都城的帝王俨然也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 与此同时,天域城墨阁深处,暴跳如雷的明溪抄起手边堆积如山的文牒重重的砸向房门,外头站成一排的文武百官个个面色苍白,任凭冷汗沿着脸颊珍珠一般滴落,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人敢抬手去擦拭汗水,所有人都那么屏息站着一动不动,听着一门之隔的后方一次又一次传来重物砸落的声响。 现在的帝都城没有门禁时间,但到这种深夜时分还让百官站在外面等候命令,也还是第一次。 公孙晏是在濒临午夜的时候才匆忙赶到,没等他走到门前,里面又是一阵瓷杯砸碎的声音,他情不自禁的皱皱眉头,看着这一排大气也不敢出的人,终于还是自作主张的摆摆手,强行咧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脸,漫不经心的劝道:“行了,都回去吧,我进去看看陛下到底在发什么脾气,走吧走吧,别在这站着了。” “公子……”有人小心的抬眼瞄了他一下,公孙晏不耐烦的挥手,推门而入。 第四百一十二章:心神不宁 果然他刚刚推开门,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去,一本书贴着脸颊飞过,重重的砸了出去,让原本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溜之大吉的文武百官立即又站了回去,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公孙晏微微扭头看着地上那本《山海经》,他知道那原本是放在书柜里,闲暇之时才会翻看的东西,并不是这段时间从四大境送来的文书。 他无奈的摇摇头,默默捡起那本书揣在怀里,又对着墨阁的大臣重新挥了挥手,再次说道:“快走吧。” 然后公孙晏才随手将门关好,四下无声,也没有点灯,他环视一圈看着里面一片狼藉的场面,又看了看坐在正前方的明溪,嘴角情不自禁的抽搐了几下,低声说道:“你干嘛呢?我一早就听说你把人全部喊到墨阁等候,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要商谈呢,结果这转眼都大半夜了,你一句话也不说,就让一堆人在外面听你砸东西?” 明溪一只手撑着脸颊,直到听见公孙晏的声音才幡然回神,他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这半个月以来各部递交上来的文书,最开始他还能耐心的翻阅,到后来越来越烦躁,直至全部堆在一起看也不看。 公孙晏摇着头,自言自语的嘀咕:“《山海经》?这种时候你还有闲心看这种东西?” 明溪没有回话,其实真正让他倍感烦躁的东西,其实不是文书上汇报的伤亡损失情况,而是那个莫名其妙失联的人。 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翻阅《山海经》,也不过是知晓那个人身上的秘密,情不自禁的想更加了解那种远古的凶兽。 即使这本《山海经》已经被他翻了无数遍,书中为数不多关于“穷奇”的记载,他也早就倒背如流。 公孙晏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慢慢捡起地上被砸的七零八落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将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 “公孙晏……”昏暗里,他听见明溪疲惫到不能再疲惫的声音,是在对他提出质问,“公孙晏,那天他走之前,是不是说过会回来的?” 公孙晏屏着呼吸,听着这声无力的询问,慢慢回道:“他说过的,你放心。” 明溪惨淡一笑,不经意的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公孙晏不敢多说什么,默默走到壁灯的地方用灵火点燃,在墨阁终于亮起来的一瞬间,他这才看清明溪憔悴不堪的脸庞,一双瞳孔布满血丝深陷眼眶,原本就病弱无力的身体此时更像风中残烛岌岌可危,顿时有些担心他的情况,公孙晏情不自禁的脱口:“你还好吧?要不要去丹真宫请乔羽过来看看?” “不用。”明溪无力的开口,这简短的两个字让公孙晏心中咯噔一下,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大步跨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这一看公孙晏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许多,他的血管呈现出惊人的暗色,似乎是某种病变的先兆,让人不寒而栗,公孙晏忍着心中震惊,赶紧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明溪厌烦的抽回手,又被公孙晏强行按住问道:“萧奕白曾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封入你手中的玉扳指,以至于他的灵力可以持续不断的输入你的身体,为你缓解特殊体质带来的病痛,后来分魂大法虽然被夜王阻断了灵力回转,但是他的大部分灵力都在玉扳指上,为何你会忽然出现衰弱之象?难道是他中断了灵力输送……不对,他不会这么做,那就是、是你自己中断的?” “放手。”明溪冷冷吐出两个字,眼里罕见的对他流出严厉之色,公孙晏抿了抿嘴,将人沉默的僵持了一下,谁也不肯作罢。 明溪抬眼看着他,现在整个飞垣敢对他如此无礼的人,也就只有公孙晏,但他随即态度就柔和了下去,放低声音疲惫的重复了一遍:“放手。” 公孙晏颓然松手,自己也往后退了几大步,明溪慢慢低下头,轻轻的摸了摸被他一瞬间抓红的手臂,漫不经心的说道:“他都自身难保了,何必再一直耗费精力为我输入灵力?眼下我有日冕之剑撑着,出不了事。” “真的?”公孙晏不可置信的脱口,显然是不信,明溪淡淡扬起唇,仿佛有股说不出的豁然之意,微带笑意的回道,“真的。” 公孙晏瘪瘪嘴,这一看就是在胡说八道,他却找不到可以反驳他的话,只能干瞪眼生气。 “不说这个了,昆鸿怎么还没来?”明溪很快就摆了摆手,不动声色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转移话题,公孙晏哼了一声,指了指他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书,低骂道,“不是早就告诉过你,金线之术眼下只有军阁几位正将可以掌握,阳川地基被破坏之后,一直有持续不断的余震威胁,为了保证几座大主城不遭遇后续影响,昆鸿特意申请要晚几日才能带高瞻平返回帝都,你都签字同意了,忘记了?” 这一下轮到一贯运筹帷幄的天尊帝迷惘的呆了半晌,然后才快速动手在桌子上翻找了半天,最后才捏着一封文书陷入沉思——这上面确实有他亲手印下的红章,但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看过这封申请。 他眉峰微蹙,继续在翻找了一会,这才注意到除了这份申请,还有几封来自东冥、阳川的赈灾申请也被他盖上了应许的红章。 明溪揉着眉心,面色忽地黯然,心头也忽然一阵迷茫,刹那间思绪万千纷至沓来,他自皇太子时期起就一直兼管墨阁,也曾长时间担任墨阁之主的位置,协助父皇掌管天下政事,这还是他第一次鬼使神差看都没看就随手盖了章。 公孙晏也随即看出了异常,尴尬的笑了笑,连忙安慰道:“还好只是些赈灾申请,因为要往下拨款,大部分的文书通过墨阁申请之后最后都交到了我那里,我都看过,不碍事。” 明溪脸色黯然,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阳川的事情,问道:“说起来五蛇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你还记得有这事?”公孙晏嘴上是毫不客气的嘲讽,也不管对面帝王脸上一瞬间扬起的不快,喋喋不休的说道,“赵雅被金钗夫人扣着,不过那女人知道的东西太少太少了,充其量只是连接五蛇产业的链子,再多加逼问也没什么效果,郭安倒是趁着曙城大乱跑了,眼下我把赤晴和迦烨从东冥调过去抓人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倒是嘉城的那个袁大爷,实在还有些棘手。” “袁成济?”明溪微微抬眼,见公孙晏认真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据风魔的报告,他是被上天界夜王一击溃败,萧千夜就在夜王旁边袖手旁观,原本现在的百姓就对上天界视若死敌,又对萧千夜怨声连天,这一下袁成济忽然被他们两人联手重创,反倒是莫名其妙惹人同情,听说已经有不少人自发为他重建琅轩武馆了。” “哼。”明溪冷哼一声,眼里全是狠辣,袁成济本就在嘉城一带颇有人心,这一闹反倒是被他捡了个便宜,明明自己就是条恶毒的霸王蛇,竟还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接受普通百姓的救助? 公孙晏也是挠着头,大有不平之意,道:“最主要的是,袁成济和军机八殿的两位主讲关系颇好,他的学生还经常在春选、秋选上拔得头筹,这次萧千夜公然和夜王一起行动,倒是让他的两个亲舅舅里外不是人,朝中的关系原本就错综复杂,我是担心袁成济抓住风扬、风睚两人惭愧的心理,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明溪也是认真的思考了半晌,他其实并不想太为难风家,因为萧千夜和萧奕白的母亲,就是风家的小女儿风瑶,但他也不能公然对风家露出保护之意,毕竟以他们和天征府的关系,现在也真的是举步维艰,处处为难。 许久,明溪自己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推脱的摆摆手,嘱咐道:“这事你稍微盯着一点,五蛇要连根铲除,绝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公孙晏见他随口就把这么麻烦的事推给了自己,苦笑了一下,说道:“剩下的就只有鸠城的雷四爷和柳城的柳二爷,雷四爷那边是接管了以前大湮城杜家的赌博产业,算是个后起之秀眼下也还算安分,倒是柳二爷那边濒临羽都,这次阳川的碎裂导致整个六樗山夷为平地,原本被隔断的两境突然多出来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往年游走在附近捕食异族的那群引游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明溪神色一紧,他早就知道下面的人阳奉阴违,但眼下也真的抽不出手再多管这种事情,只能假意毫不知情,任由他们违法犯忌。 公孙晏瞥见他脸上的不悦,立即说道:“我听说禁地的神守亲自出手暂且阻断了六樗山的通道,等解决了郭安,我让迦烨和赤晴也一起过去帮忙。” 明溪的面色微微放松,但口气仍十分严厉,低声说道:“我费劲心机保护阳川六城,不是让他们逍遥法外,趁火打劫的!你让他们两人好好过去清理一下,最好……能想办法把柳二爷一起解决。” “嗯,我知道。”公孙晏点点头,严厉也闪出了凶狠的杀气,“眼下我已经降低了柳城的赈灾标准,连同补给的水源也暗中延缓,先让他自顾不暇,再想办法釜底抽薪。” 明溪摆摆手,示意他自行处理,忽然感觉有沉重的疲惫,忍不住揉着眼睛站起来,喃喃道:“我去隔间休息一会,你也回去吧……” 话音刚落,才站起来的帝王眼前一黑,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倒! 公孙晏倒吸一口寒气,箭步上前扶住他,在同时以冥魂术结下掩饰的结界,生怕他忽如其来的晕倒会被有心之人察觉。 “明溪……”公孙晏低低喊了几声,但他只是疲惫又艰难的动了动眼皮,又慢慢昏睡了过去。 公孙晏凛然神色,心知不好,立即唤醒袖中冥魂低声嘱咐:“阿镜,去丹真宫把乔羽接过来,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蝶镜豁然惊醒,一看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来不及细问立即烟化消失。 第四百一十三章:病起 墨阁最里端有一个隐蔽的隔间,是他身为皇太子时期为了临时休息特意改造的,公孙晏赶紧将他平放在小小的靠椅上,又立即锁好门,生怕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引来新的骚乱。 直到他忽然晕倒,公孙晏才不得不正视一个严重的事实——明溪的母亲是泣雪高原的神守,原本特殊的体质导致孩子自幼体弱,即使能得到皇室最好的照顾和治疗,成效也依然是微乎其微,而唯一让他的病趋于稳定的东西实际就是手上附着着萧奕白一魂一魄的玉扳指,如果他真的固执己见阻断灵力的输送,这幅病恹恹的躯体到底能撑多久,其实也是未知数。 他扣着萧奕白扬言要威胁萧千夜,但实际上他自己的命,也还需倚仗萧奕白。 公孙晏搬了张凳子在明溪的身边坐了下来,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五味瓶,明溪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对萧奕白下手,但萧奕白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任凭明溪把自己当成威胁的筹码,一直去逼迫萧千夜。 他一直以为萧奕白是他弟弟心中的软肋,直到现在,他才有那么一点幡然醒悟,那个人,其实也是明溪心中最隐晦的软肋。 只不过这样的软肋,一个毫无掩饰,另一个则必须深埋心底。 许久许久,昏睡中的帝王紧抿着嘴唇,即使意识凌乱不堪,本能的警惕却依然让他一言不发,只是额头时不时跳动的皮肉和持续不断滴落的冷汗,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难以逃脱的梦魇,越演越烈。 母后的笑靥摇摇晃晃,带着他溜出深宫禁院,无视旁人震惊的目光带着他在外城玩乐,到了夕阳西下之时,他长久的注视着刺目的晚霞,看着母亲的身影慢慢走向远方,走入尽头处那面虚假的镜子,然后在他恍若失神之际一起碎成粉末。 分别到来的那一天,他站在母亲自尽的那颗凤凰花树下,手捧着破碎的镜子,将所有的不舍和悲痛亲手掩埋。 在他的身后,一直有一束温暖如玉的目光,不言不语,就那么静静守着身边。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在别人面前落泪,卸下所有的骄傲和警惕,不顾自己已经成为新的帝王,立于飞垣之巅,他就那么靠着巨大的凤凰花树,即使已经努力将头扬起、再扬起,依然无法阻止眼角持续不断滴落的泪,直到夜色将视线完全遮掩,他才从那样撕心裂肺的哀伤里慢慢清醒。 萧奕白在他身边长久的沉默着,整个人涣散着静谧的白光,一瞬间让他感到了一种不真实。 他会消失……终有一天这抹温和如玉的光,会消失。 然后,那个人歪着头淡淡笑了一下,对他伸出手。 昏睡中的明溪也情不自禁的探出手,他似乎能抓到那只手,又似乎怎么也无法触及。 公孙晏担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烧了,烧的整张脸通红,紧闭的双目一直颤抖。 过了一会,公孙晏忽然听见门外轻微的脚步声,立即跳起来谨慎的迎过去,只见乔羽在蝶镜术法的庇护下急冲冲的赶来,来不及多说什么,他放下怀中的药箱一步冲到靠椅前,也顾不上眼前的人是他的君主,直接动手就仔细的检查起来,他的呼吸略显短促,心跳脉搏也因此加速,除去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力似乎更加严重。 乔羽轻手轻脚的打开药箱子,似乎是一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不急不慢的取出药碟,先是倒了一点水,再将药水小心的混在其中,但他没有直接给明溪服下,而是取出一块干净的毛巾用混合的药水浸湿了一角,慢慢缓缓的轻点在帝王的双眸,最后才将剩余不多的药水用手沾着涂抹在太阳穴上。 伴随着药水慢慢渗入皮肤,明溪一直紧蹙的眉头也随之松懈了许多,他无力的抬起手臂想揉一揉眼睛,立即就被乔羽一把按住,低声嘱咐:“陛下是不是几日不曾合过眼了?您本就体虚,加上心中忧郁难解,这才导致心闷气短一时失去意识,眼下我只给你涂抹了一些醒神的药水,但若要缓解此种状态,还需要回去斟酌一下更合适的药方。” “乔羽……”明溪的精神还未完全恢复,只是看着眼前的少年,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他的名字,乔羽赶紧挺直后背,大气也不敢出,明溪见他一脸紧张的模样,自己反而是笑了起来,淡淡说道,“你还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那时候我担心北岸城的事情会暴露,强行找了个借口把你从雪城接过来,当时我还在担心你年纪太小无法胜任,现在看来倒是我多心了,你比我想象中稳重的多,是个难得的人才。” 乔羽被他几句话说得两颊绯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傻笑起来,公孙晏从旁边绕过来,开口就是一顿骂:“还笑!你们还好意思笑!还好刚才是我在你旁边,这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明溪脸色微变,显然当着下属的面被公孙晏如此不留情面的斥责实属有些离谱,但他才想反驳,又瞥见公孙晏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心和紧张,到口的话最后也只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微微低下了头。 乔羽尴尬的看着两人,虽然满朝文武都知道天尊帝和公孙晏私交甚好,但是能好到公然斥责的地步,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公孙晏虽然嘴上喋喋不休的骂了几句,心里却骤然松了口气,自己也是像被抽空了全部力气颓然的坐回凳子上,乔羽小心的瞄了他一眼,忽然提醒:“晏公子的脸色也不太好,还是要多注意休息才行呀。” 公孙晏翻了一下白眼,接连两场碎裂确实是让他心力交瘁,他接掌镜阁这么多年一直乐在其中,黑白两道通吃拿尽好处,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到分身乏术,恨不得自己能长出八只手去处理琐事,想到这里,公孙晏心底咯噔一下,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望向闭目小憩的明溪——他应该比自己更累更辛苦吧? 堆积如山的朝政没能击垮他,反而是那个半个月音讯全无的萧奕白让他失去理智,大发雷霆。 公孙晏嘴角一抽,脸上再次有惊愕神色掠过,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另一种惆怅,许久,明溪忽然开口,再抬眼双眸已经恢复冷定,默默转动着玉扳指,直视着两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厉声问道:“乔羽,我的情况你应该一早就有数,现在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的身体像现在这样维持下去,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明溪!”公孙晏被他一句话吓的跳起来,没等他开口又被明溪制止,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平静地道,“如果失去灵力的输送,我,还能活多久?” 乔羽挺直后背,在心底飞速计算着帝王的质问,公孙晏手心捏着一把冷汗,也是情不自禁的转眼向他看去,许久,乔羽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拳低声回话:“陛下的身体是自娘胎带出来的病根,先皇后血统太过特殊,已经超出人力可以治愈的范围,其实……其实属下早就心有疑惑,一直为陛下输送灵力的那个人,似乎本身也有着极为特殊的血统,这才恰好弥补了您先天的不足,如果这样的情况可以继续保持下去,或许长此以往您的身体能自行缓慢恢复也不一定,但如果失去这股灵力的运输……” 乔羽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出口,背后的冷汗瞬间就浸湿了衣服,但见明溪只是淡淡看着他,甚至微微轻笑了一下:“但说无妨。” 乔羽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如旭日般璀璨的双眸,无意识的将声音压至最低:“可能……只有一年左右。”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公孙晏脑门嗡嗡炸响,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全身皆冷,完全无法理智思考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乔羽咽了几口沫,身体剧烈的颤了一下,大步上前立即补充道:“但是陛下若是能放宽心好好调养,属下有信心能帮您缓解病痛,至少、至少再撑个三五年,甚至可以更久!” 明溪的嘴角却意外浮起笑意,眼中隐隐有微弱的波光闪动,仿佛是在犹豫了什么,又很快镇定下来,淡淡挥手:“我知道了,乔羽你先回去。” 乔羽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在房门紧闭的一瞬又情不自禁回头望了一眼——房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位高权重的两人,各怀心思。 陛下独自留下最信任的公孙晏,无疑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许久,反而是明溪率先笑出了声,带着几分慵懒漫不经心的问道:“公孙晏,我是不是该成个家了?” 公孙晏听见这句不着边际的问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苍白,嘴唇轻轻颤动低骂一句:“你赶紧恢复灵力的运输!你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他自己都没说撑不住要终止,你倒是自作主张!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你别自己作死找麻烦,你想要成家了?等你解决了上天界这个大麻烦,再举国同庆册封皇后不好吗?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恢复了……” 他越说话,情绪越是难以自制,明溪也不打断他,只是默默转着玉扳指,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如果现在找个合适的姑娘,或许还能留下血脉,如果真的不行,那从三弟、四弟那里过继,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如果他死了,再面对上天界就是难上加难,他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弑神之计完成,他身为君主,已经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他不能半途而废,哪怕是死,也要亲眼见到故土重归宁静,才能安心闭眼。 想到这些,明溪闭上眼睛,公孙晏的声音一点点飘远,最后在耳边湮没,再也听不见。 第四百一十四章:问询 一晚上昏昏沉沉,最先睡过去的人反而是公孙晏,一直到第二天太阳高升,他才揉着睡梦松醒的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一时间感到一阵茫然无措,公孙晏呆呆看着眼前,他正躺在昨夜明溪倚靠的座椅上,身上还盖了一床薄薄的毛毯,在当他豁然惊起走出去之时,墨阁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整理干净的,昨晚上被砸的满地狼藉的文书整齐的摆放在桌上,有些看着甚至已经批阅完毕,马上就要往下发放。 “明溪?”公孙晏愣愣喊了一声,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古怪的梦,昨夜那个在黑暗里暴跳如雷的人,那个在里室中昏迷不醒的人,似乎都只是他的一场梦。 看窗子上的透光,似乎已经天亮很久了。 公孙晏奇怪的按着眉心,这一觉睡得不踏实,不仅没让他的疲惫消散分毫,反而是越演越烈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当但他再次推开门的时候,外阁几束震惊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过来,公孙晏嘴角一抽,看见他的老爹左大臣公孙哲正像看见鬼一样惊悚的看着自己,在他身边围着几位大臣,都是尴尬的瘪瘪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立即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左大臣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时候看见自己儿子从墨阁深处走出来,毕竟自皇太子登基称帝开始,墨阁的内阁就基本只是天尊帝一人独自办公,就连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多半也只是在外阁等候,不得传唤不能轻易入内,他今日来到墨阁之后发现几天前递上去的文书终于有了批复,于是立即召集了同僚过来安排办理,这一晃就是一早上过去了,如今已经快到正午,公孙晏这时候从里面突然走出来,只可能是一整夜就睡在墨阁了吧? 再想起昨天大发雷霆、把所有人喊来墨阁又一言不发的天尊帝,最后也是公孙晏遣散了群臣,一个人单独走了进去。 左大臣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心绪,脑子里突兀的想起那些花街柳巷沸沸扬扬的传闻,顿时老脸通红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两人虽然自幼私交甚好,但撇开皇室的身份,其实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所以虽然儿子一贯对天尊帝有些无礼,他也只是从旁提醒,只要不太过分,上头本人不介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但现在的事态发展不会真就这么离谱,一个萧奕白已经传的有模有样让人汗颜,总不会自己这个不着边际的儿子也搞出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吧? 公孙晏连忙摆摆手,看老爹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抓了抓脑门说道:“爹,您可别胡思乱想啊!我真的只是不小心睡过去了,他又不喊我起来,对了,他人呢?” “放肆!”公孙哲低骂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假装看不见听不见的同僚大臣,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又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低声说道,“昆鸿带着高瞻平回来了,现在陛下在旁边军阁亲自问审,你别过去凑热闹。” “昆鸿回来了?”公孙晏直接无视了老爹后半句话,立即脚一抬就往外踏去,左大臣气急败坏的把他拽了回来,训斥道,“你没长耳朵是不是!陛下让司天亲自守在军阁门口,苍蝇都飞不进去你还想去?赶紧滚回家换身衣服,都什么时候了还能一觉睡到大中午,难道现在东冥、阳川两境的赈灾救助还不够你忙吗?” 公孙晏眼睛转的飞快,又不想这时候得罪老爹,连忙拱手求饶:“好好好,我这就回去洗洗换件衣服马上回来办正事,您别生气,别生气嘛!” 公孙哲这才不情不愿的放了手,要不是眼下他自己手头也是忙得不得了,真是恨不得亲自把他拎回家以免他阳奉阴违闯祸惹事,公孙晏嬉皮笑脸的对几位大臣拱手作揖,赶紧一溜烟就跑出了墨阁,再看不远处的军阁,果然是由前任军阁主司天亲自镇守,驻本部副将慕西昭协同身侧,两人都是紧抿着唇面容严厉。 公孙晏轻轻晃了晃衣袖,看似漫不经心的扭头回家,实则低低唤醒冥魂嘱咐:“阿镜,你进去看看。” “公子真要如此?”罕见的,蝶镜没有回应他的命令,而是淡淡提醒,“陛下身上永远都会携带一只冥蝶,公子还是稍安勿躁,等待陛下传唤更好。” 公孙晏倏然顿步,莫名回头认真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军阁,自萧千夜出事之后,军阁一直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原本三阁鼎立的局面其实早就不复存在,后来高瞻平伙同二皇子谋反被识破,明溪固执己见将禁军就地解散,所属势力就近划分给了军阁,并力邀前代阁主司天暂且代为管理,但他本人就算是召见军阁将领也是在墨阁,这次怎么忽然换了地方,跑到许久没有人打理的军阁去了? 他心中疑惑,也不敢过分自作主张,毕竟明溪不仅仅是他的哥哥,还是飞垣的帝王。 古人言,伴君如伴虎,君与臣之间,始终都该保持一条清楚的分界线,一旦越过,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与此同时在军阁内部,恢复冷定的明溪正坐在以前军阁主的位置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张全境的地势图,山川、水流、各大都市清楚的映入眼帘,他久久的沉默不语,用手指尖一点点拂过这一寸寸土地,他在创立风魔之初,为了夺取军权,也曾长久这样盯着飞垣的地图一看几个时辰,哪里可以掩人耳目,哪里适合伏击偷袭,哪里会被司星台察觉到踪迹,他都了然于心。 他原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做着飞天大梦的父皇,殊不料天外有天,真正的敌人还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然而现在,在碎裂的威胁下,故土正在遭遇毁灭的危机,这张波澜壮阔的地势图,或许也终将化为粉末沉入深海。 想到这些,明溪反而是低声笑了起来,一只手撑着额头,笑的让人不寒而栗,那些山水城市落在他眼里却只觉得格外刺眼,上天界的威胁如此紧迫,他还要分心解决来自朝野内部的分裂势力,若不是他坐在帝王的位置上,他真的是恨不得现在就撂手不管,让这群争权夺势自私自利的家伙一起葬身大海。 一个背负着骂名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的萧千夜,一个自身难保还要为他输送灵力的萧奕白,他身为王者,护不了最重要的臣子,还必须为了这群欺软怕硬的家伙不断逼迫威胁他们。 明溪紧闭了一下眼,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着,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狠重,直到忍无可忍一把揉成团恶狠狠的砸向下方长跪不起的高瞻平。 高瞻平面容平静,看不出有丝毫的情绪变化,自他被昆鸿扣押着压入军阁开始,他就已经看到了坐在军阁主位置上一直沉默看地图的天尊帝,细细算来估计也有两个多时辰了,他就那样一言不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时不时会抬起那双浅金色的眼眸耐人寻味的扫过自己,直到刚才忽然失控,耀眼的双眸瞬间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变得阴冷锋利。 帝都三阁的布局整体是一致的,都是分为内外双阁,在更隐蔽的地方会有临时休息的隔间,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军阁主常年在外巡逻并不经常返回,以至于军阁内部相比起墨阁、镜阁要简朴的多。 现在,军阁主下落不明,军阁已经半年多徒有虚名,但它依然一尘不染,干净整洁,就连当年那个人惯用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处,似乎在无声等待曾经的主人回来。 高瞻平忽然笑起,垂目望着滚落在自己身前的那张地图,终于听见天尊帝冷漠如铁的声音在耳边一字一字清晰的荡起,开门见山的质问:“我听说高队长手上有一份极其贵重的礼物,如今我也满足了你的要求将你妻儿送出海,不知高队长何时才能兑现诺言,将礼物拱手奉上?” 话音未落,明溪已经一瞬间捕捉到高瞻平眼底一闪而逝的震惊,顿时自己心中咯噔一下,虽是面不改色,手却在无意识的用力紧握,果然高瞻平直勾勾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嘴角抽搐,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明溪紧蹙着眉头不言不语,过了好一会,高瞻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用挑衅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望向对面的君主,浑身剧烈一震,不可置信厉声回道:“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不是你的人吗?他竟然对你隐瞒了这件事……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萧阁主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明溪注视着他,只是微微抿了一下唇,双目沉静宛如能照透人心,高瞻平一时兴起,也不管自己大难临头兴奋的两眼冒光:“我早就告诉过萧阁主了,至少也有半个月了吧?怎么回事,他竟然私自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说……难道说萧阁主和叔叔一样也有异心?他人呢?你该不会是连他的下落都没有吧?” 明溪慢慢地转着玉扳指,眼底是隐隐的怒光,难怪萧奕白这半个月不肯和他联系,原来高瞻平一早就已经将一切告诉了他弟弟!他是要隐瞒这一切,让萧千夜得到那份礼物,从此也有足够的筹码威胁自己? 那份礼物……真的是阳川传说里,明氏皇朝的始祖明箴帝留下的最初始、最正统的双神之血吗? 明溪闭着眼睛,冷定着思索着前因后果,心中颇多疑惑,一份血液就能颠覆这固若金汤的统治?他不信,也无法想象,但——不能冒险。 高瞻平咧着嘴一直笑,他原以为萧阁主就是天尊帝的人,万万没想到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到底是真的互利互弊,还根本就只是在相互制衡? 许久,明溪淡淡叹了口气,他知道高瞻平已经是强弩之末,落到自己手上必然早就不在乎生死,就算强行逼供多半他也只会幸灾乐祸的看着事态往无法预估的方向发展,想到这些,明溪忽然飘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用手轻轻捏住对方的下颚,反而是意味深长的笑起来,莫名问道:“高队长可有发现我身边少了什么人?” 高瞻平先是一愣,豁然间冷汗一瞬浸湿后背,刚才还张扬的笑脸转瞬被无边的惊恐取代,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第四百一十五章:末路 明溪微笑着甩开他的脸,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眼下局势悄然逆转,高瞻平紧咬牙关,他身边少了一个人?他身边最常见的人无非就是有断袖传闻的萧奕白,要么就是镜阁之主公孙晏,还有……还有就是曾经暗部的秘密统领,后来出卖他叔叔,一跃成为新帝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朱厌。 朱厌,想到这个名字,高瞻平不由一阵恶寒,朱厌原本没有名字,他是叔叔从众多试体中挑选出来的,编号三十三,后来为了暗中监视风四娘,借由靖城赵雅之手转交给了帝都曳乐阁的兰妈妈,随便取了个花名叫“阿政”,之后便一直是个小有名气的男宠,深得贵妇喜爱。 他和风四娘之间似乎也还有着一段风流往事,在风四娘意外身死之后,太守公被暗杀,首级悬挂于叔叔府邸大院银杏树下,萧阁主也正是以此为借口,彻底将岌岌可危的叔叔逼死在自己家中。 树倒猢狲散,那一夜就是三权贵之一,手握禁军大权的高家垮台的初始。 那时候的叔叔本不该孤立无援,因为阿政就在天域城内,他本来还在疑惑为何这个人没有出手援助,直到不久之后,阿政得到御赐的新名字“朱厌”,公然站到了新帝身边。 他终于恍然大悟,是这个人的背叛导致叔叔败北。 朱厌,阳川就有以朱厌命名的军阁分团,它原本是出自中原神话《山海经》,据说是如此描述:“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若是单从字面意思去理解,这个名字显然是不吉利的,任何掌权者都会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不是见则大兵,然而天尊帝不仅给了他这个名字,甚至还将他留在了身边。 那个人……去哪了?他不是应该守在天尊帝身边吗? 明溪已经无声无息回到最开始的位置上,他的指尖扑扇着一只幽绿色的半透明蝴蝶,那种诡异的色泽一下子就吸引了高瞻平的目光,情不自禁想起一些事情,其实在叔叔被刻意孤立之时,身处阳川来不及赶回的他曾暗中命人打探过当时的情况,据探子回报,总督府不仅守卫被撤换成天尊帝的亲信,外围一直有神秘的术法如影随影,只要他们的人稍微靠近一些,就会遇上这种扩散着绿光的蝴蝶,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斡旋,他们始终无法靠近叔叔给予支援。 直到叔叔被萧阁主斩杀于剑下,一代高官权臣轰然陨落,帝都政权悄然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身在帝位的天尊帝闭口不言,文武百官也不敢擅自揣摩,这本该掀起巨浪的大事,就那么在帝王刻意的沉默中被无声掩埋。 一手遮天……失去叔叔庇护的他,终于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一手遮天,就好像当年的皇太子一己之力压下天征府灭门案,又好像之后的天尊帝无声无息让叔叔黯然死去。 潮起潮落,政权的更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许久,明溪慢慢淡淡的开口,打断他复杂悠远的回忆,微笑问道:“你猜他去哪里了?” 高瞻平听到此话,心下便微微一沉,似有所觉,眉头紧皱,蛊虫的感知距离其实是有限的,否则当时的叔叔不至于只能依靠身在帝都城的朱厌,而现在他完全感受不到妻子孩子身上蛊虫的气息,究竟是已经平安出海超过了极限范围,还是明溪出尔反尔,根本没打算放他们母子离开? 出尔反尔?脑中想起这四个字的同时,高瞻平豁然抬头望向明溪,帝王的神色沉郁,眼底隐隐含了一分怒气,绿油油的蝴蝶腾空飞起,翅膀的流光铺成一面神奇的镜子,就在他疑惑之际,只见镜中的景象恍恍惚惚,豁然间有蔚蓝的天空映入眼帘,伴随着海潮起伏的巨大声响,一只手默默扭动镜面,朱厌那张阴柔含笑的脸颊不合时宜的出现在镜中,在瞥见自己的一瞬有些许震惊,但他立即就镇定下来,往后退了一步,远远对着自己的君主俯首作揖。 高瞻平惊得呼吸顿停,朱厌虽是云淡风轻的笑着,但一身白衣染血,手握的是权力的象征,那柄银色的娲皇剑!而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妻子倒在甲板上,从腹部被人一剑砍断,儿子蜷缩在角落里,早就被吓的失魂落魄,一双眼睛剧烈的颤抖,瘫软在地上如烂泥一般动弹不得。 “你……”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高瞻平愤怒的瞪向明溪,“你食言!你骗我!” 此刻的明溪,是和朱厌如出一辙的淡笑,随手挥了挥衣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朱厌顺从的往旁边挪了一步,靠在甲板上等候。 明溪用手指轻敲着桌面,看似不急不慢的催促:“高队长再好好考虑一下,或许我心情好,就放你儿子一条活路。” 高瞻平将嘴唇咬的血迹斑斑,明溪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但是眼下如果他继续隐瞒,儿子必死无疑!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手指敲击的声音在慢慢加快,这样轻微的声响每一下都像一记重拳敲在高瞻平心头,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也不知到底过去多久,高瞻平嘴角动了动,嘴唇已经如干枯的花朵,他慢慢低下头来,纵是有千般不甘,万般不信,摆在眼前的危机也逼着他不得不妥协退步,明溪静静的听着,明明面上仍保持笑容,心却宛如掉入寒冷的深渊。 阳川,大湮城太阳神殿之下,竟然还有连皇室都未知的世界?高成川知道这个秘密,他一早就有心背叛父皇,颠覆明氏皇朝的统治? 一个从来没有人进去过的地方,被失窃的五彩石破出了一道裂缝,但试图以此深入查探的塔斑部却依然止步于此。 五彩石,地缚灵,上天界……辰王蓬山? 明溪不由自主的蹙眉,这其中似乎有某种默契的关联,但他一时无法将其串联,总有些无法理解的地方。 高瞻平冷汗直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扰眼前愁眉紧锁的人,直到明溪面露一丝厌烦,不快的站起来,他只是瞥了一眼镜子背后一直待命的朱厌,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即便是被刻意阻断致使声音无法穿透,但那一瞬的目光交汇却让高瞻平的心咚咚直跳,无助、惊恐、愤怒喷涌而出,不顾自己早已经被挑断的手脚筋脉扑过来扯住他的衣角,满眼都是哀求:“您放过他!我知道的全部都已经说了,求求陛下,放了他吧……” 明溪冷眼看着他,这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脚下卑微的不如一条野狗,淡淡说道:“高队长,我自幼得到先帝重用,兼任墨阁之主协管天下政事,几个弟妹不争不抢,倒也和谐,直到你……只有你,煽动二弟来杀我,你知不知道,他是我亲手杀的,直到我割下他的头,他还在痴心妄想等着你来救援!” 高瞻平哽咽了一下,无言以对,听见明溪的声音冷漠如霜,不带丝毫起伏的叙述着那一日的惨烈:“那天是我生辰,二弟亲自来为我祝贺,端着酒敬我,我知道酒中有毒,但我还是喝了,你看见他当时的眼睛了吗?满眼都是狂喜!我要被他毒死了,可他那么开心那么兴奋!” 明溪忽然弯下腰,用力捏住高瞻平的下颚,盯着他颤抖的眼睛继续冷笑:“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善良之人,杀害手足之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干过,你还记得蓝歆吗?就是被关押在北岸城天之涯下那个灵音族,他也是父皇的女儿,只不过生母地位低下没有得到‘公主’的封号罢了,她也是死在我的手上,杀一个是杀,杀两个是杀,我连亲兄弟都能下狠手,更何况是你,一个叛臣贼子的儿子!” 高瞻平木讷的看着他,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沉,第一次感觉这个看似病恹恹的年轻帝王身上透出一股毒辣,比叔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知道上次我杀了多少人吗?”明溪忽然笑起,口气仍是森冷,“万罗殿当夜驻守士兵三千人,二弟王府上下七百人,二嫂娘家六百人,连带牵扯其中的无法自圆其说开脱的两千人,我三天杀了五千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的妻儿?你该好好下去面对那五千人才对,不要以为能逼我妥协。” 高瞻平咬了咬唇,不语,明溪轻笑着:“我说了,若是心情好就放了你儿子,高队长觉得我现在心情如何?” 高瞻平看着那双浅金色的眼睛,看似在笑,但若是眼睛可以杀人,他现在必然已经被碎尸万段。 明溪厌烦的甩开他,高瞻平脸上表情却一瞬阴阳怪气,那天他确实不在万罗殿,他一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旦失败立刻撤退,而他唯一失算的是封海的速度,按照往年的经验,命令传到四海海军将领之手怎么说也得要个七八天,再调遣船只封海,至少也要花费十天半月左右吧,尤其是阳川的西海岸要跨越整个落日沙漠,本就是海军在四海最远的分部,但是在政变失败的第三天,四海就被彻底封死,阻断了他自以为是的退路,让他成为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他不得已挑动五蛇针对蔺青阳闹出事端,试图分散帝都高层的注意,然而天尊帝却好似早就看穿了一切,他出乎意料的没有继续袒护军阁,反而是消失许久的萧千夜忽然插手。 这一插手甚至带来了上天界的夜王,据说袁大爷是被一击溃败,毫无还手之力。 输了,他确实是输了,输的干净彻底再无翻身余地。 但他还是固执的仰着脸,目不转睛盯着帝王:“萧阁主什么都知道,陛下能像今天赢我一样赢下他吗?” 明溪本已经准备离开,听见这话蓦然扭头和他对视了一瞬,面上虽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渐渐有沉重之色。 高瞻平勾起无声的笑,见他赫然扬起的愤怒,转身离开。 军阁外阁,昆鸿一个人守着,看见天尊帝阴郁着一张脸走出,没等他上前就摆摆手免去繁文缛节,疲惫的命令:“昆鸿,你是带着金乌鸟回来的吧?你现在回去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阳川。” 昆鸿震惊失措的望着他,天尊帝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独自一人离开军阁。 第四百一十六章:远航 西海一艘商船上,朱厌用剑端挑起两具尸体直接丢进海中,只听两声沉闷的声响之后,一切都恢复平静。 他用染血的外衣擦拭着娲皇的剑身,听见背后“吱”的一声,蔺青阳走出房间,立即用手掩着门迅速关好,朱厌闻声回首,正好和他对视了一眼,笑起来:“蔺将军放心,我不会对您动手。” 蔺青阳的瞳孔深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甲板上那一滩血渍,映着阳光显得格外刺眼,内心却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波澜。 不久之前,他从柳城八仙庄找到妻子小妍,即使昆鸿已经命令副将第一时间赶去救人,她还是被残忍的切去一条腿,昏迷不醒的倒在关押“食材”的笼子里,她被副将小唐送去救治,发现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在小妍胸口挖洞直接生取肋骨,但即使是在这样恐怖残忍的伤势下,还依然用特殊的药物为她吊命。 “食材”必须是新鲜的,一旦死去口感就会发生变化,而那种吊命用的药,实际就是出自曾经的缚王水狱。 他身为军阁的正将,柳城那些潜规则他多少知道一点,但错综复杂的权势关系却逼着他们要一直对这种行为视若无睹。 直到报应,终于降临在自己头顶。 之后,他意外遇到许久不曾联络过的童年好友安格,在一群沙匪的掩护下才瞒天过海平安来到西海岸,又在那里见到了让他最意料不到的人,少阁主的亲哥哥,他曾经的同僚——萧奕白。 万幸的是他的一双儿女都还平安,小妍虽然伤势严重,但也终于慢慢苏醒,一家人悄悄坐上这艘准备前往海外的商船,再然后,他就发现了高瞻平的妻子和儿子,竟然也那么巧和他们同乘一艘船! 这几日他一直刻意和两人保持着距离,直到片刻之前,天尊帝身边新晋红人朱厌莫名出现,毫不手软的就将他们斩杀于剑下,然后扔进西海。 这其中复杂的关联他多半能猜到一些,但如今身心俱疲的他已经完全不想再插手别人的琐事,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带着妻子孩子尽快离开飞垣,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父母亲朋会被他连累吗?他甚至连这种事情都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只能祈祷帝都高层能网开一面,不要株连无辜。 朱厌懒洋洋的靠着,仰头望着明媚的蓝天,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和他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喃喃:“我好羡慕你呀,招妓、武斗、滥用私权?真的也好被迫也罢,但世人眼里看到的蔺将军,就是违法乱纪,罪不可恕,可你竟然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甚至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座让人生厌的孤岛,获得全新的生活,到底是谁在暗中保你?哈哈……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能让陛下妥协松口的人,也只能是他。” 他一边说话,无意识的叹息一声,眼中是真的掠过一丝羡慕之色:“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这么好的运气,遇到对你真心相待的好上司呀。” 蔺青阳靠着门,这段时日的奔波劳心,已经让他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只是忽然从朱厌口中听到这句话,眼眸也紧跟着亮起来,朱厌咧着嘴嬉笑着,有无奈,有不甘,但最终只是云淡风轻的看着头顶悠闲飞翔的海鸟,慢慢说道:“蔺将军出身普通,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至少也是温饱无忧,祖上都是剑客,您也是自幼习武,这才凭借天赋和努力进入军阁成为将领,说到底还是比太多太多人,起步点高了很多吧。” 他叹了一声,面容有些迷惘:“大概就是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跟您可不一样,我才是生活在那种真正的底端,任人宰割的人。” 蔺青阳没有回话,现在的他对朱厌的过往没有丝毫兴趣,但不知道为何还是耐心听着他说了下去:“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嗯……我想想,大概六十、七十?呵呵,反正对我而言不算很久,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一处阴冷的水底,每天会有狱卒送来奇怪的药,功效不明,目的不明,不吃就会挨打,打死就直接扔了,我吃了好多年,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同一批的所有人都没能撑住那些药物的摧残,我却活了下来。” 朱厌无声无息的笑了,背后却是情不自禁的一阵恶寒,但面容还是一副冷定:“姑且算我运气好吧,当时的帝都高层有意收服白教,但是白教立于雪原之上,信徒广泛又疯狂,他们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绑着火药冲进军队里,再加上历代教主皆是血脉罕见的异族人,教中又有凶悍的术法威力巨大,以至于他们几次出兵都铩羽而归,到最后,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他们看上了我,毕竟我是异族三灵之一的‘灵虚’族,他们悄悄把我送到雪城,用最好的医术治好了我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就连这张脸……” 朱厌抬手滑过自己的脸颊,忽然狡黠的眨眨眼睛:“这张脸也是假的,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反正他们说这样好看,至于故意把我变成这个样到底是另有目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喜好,就不得而知了。” 蔺青阳颓然的听着,听着他从低笑到捧腹大笑,最后声音戛然而止变得阴沉可怕:“后来我就被他们送去了白教,从一个普通信徒开始一点点往上爬,凭借灵虚族的血统我很快就见到了当时的教主和大司命,你知道不,若是以异族的角度而言,他们的血统还不如我的高贵!那两个家伙生怕我有异心会夺走他们的位置,拿我去尝试教内各种禁术,但我只能忍着,暗中挑拨,直到他们自己人互相猜忌两败俱伤,我杀了他们,可惜我没办法令千机宫的莲花神座产生反应,当不了教主,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坐了大司命的位置。” 朱厌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是被谁什么事情分了心,连带着狠辣的语调也倏然露出几分柔和:“千机宫后有一个人凿的湖,名为雪湖,它的湖水引自冰河之源,而那里是百灵之首凤姬休息的地方,只要透过湖水呼唤她,她就能听见,她是异族人的神,时至今日,所有异族人的血脉里都对她隐含憧憬,会为了她奋不顾身,我……也不例外。” “灵凤之息……”一时间被记忆里那抹火焰气息撩起某种情绪,朱厌心中一动,甚至抬手用力按了一下眉心才勉强将这股冲动压下,冷哼道,“蔺将军是不是也见过那个女人?就是萧阁主身边,那个叫云潇的女人。” 蔺青阳凛然神色,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会在这时候忽然提起云潇。 朱厌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脸上微妙复杂的变化,咧嘴笑道:“我可真喜欢她,喜欢的……要发疯了,我讨厌人,讨厌异族,尤其讨厌灵凤之息,她偏偏就那么巧全部占了,真是让我欲罢不能。” 蔺青阳看着对方嘴角冰冷而轻蔑的冷笑,感到一种极端的危险,但朱厌很快就冷静下来,将手指捏的“咔嚓”作响,紧紧咬住了唇:“凤姬就是她姐姐吧?她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奉她为神,真的希望她能出手将我拉出绝望,可惜……可惜她并没有回应我,无论我怎么呼唤她恳求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她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时候起我才彻底明白,没有人能救我,能救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所以……”蔺青阳罕见的接了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也早就心知肚明,朱厌歪着头惨淡一笑,“所以?所以我出卖了白教,把它的地形图,教徒分布,武学术法全部透露给了高总督,终于获得了他的信任,进入禁军暗部,但是高总督输了,输给了年轻的皇太子,我自然是要审时度势尽早脱身,所以我也出卖了他。” 蔺青阳张了张嘴,感到喉间一片干涸,朱厌的嘴边忽然掠过一丝讥笑之色,道:“所以我才说羡慕你,你遇到的人是萧阁主,而我遇到的人,是高总督。” 朱厌沿着甲板踱步走了一圈,慢慢、慢慢的说道:“蔺将军可要好好活着,别辜负了萧阁主一片苦心才好,毕竟天尊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能从那个人手下保住你的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笑吟吟的望向蔺青阳,无声将手里银色娲皇剑紧握,这本是风四娘的遗物,作为权利的象征其实一直是被风家代代传承,直到这次天尊帝将娲皇剑赠送给了自己,外人都说那是因为风家和天征府特殊的关系受其连累才会失去娲皇,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天尊帝是在提醒他,他干的所有事情陛下都清清楚楚,以娲皇为戒,不要重蹈覆辙。 “我也是时候回去复命了,蔺将军,一路保重。”许久,朱厌耸了耸僵硬的肩膀,对蔺青阳微微颔首,他是直接往船下纵身一跃,双足平稳的站在海面上,远远还挥了挥手。 下一刻,朱厌眯起眼睛望向飞垣的方向,从遥远的西海岸似乎一直飘来熟悉的气息,迫使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第四百一十七章:碰运气 在飞垣迎来短暂平静的同时,萧千夜也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清醒,他本想稍稍动一动胳膊试试身体恢复的如何,只见紧靠着他休息的云潇也迷迷糊糊的醒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萧千夜咧咧嘴摸着她的头发笑起来:“我又吵醒你了?” 云潇眨眨眼睛没有起来,反而是枕着他的腿懒洋洋的又躺了下去。 萧千夜也不催促,这种宁静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过了,让他也忍不住想偷懒,就在这里什么也不考虑,每日和她一起懒散的发着呆。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又过了好一会,云潇扭着脖子,这一连几日不被打扰的日子实在太过安逸,反正这座莫名其妙的流岛根本没有白天和黑夜,永远都是一模一样土黄色的天空和呼啸不止的风,她困了就挨着他睡觉,醒了就原地走走活动筋骨,虽然眼前还是只有那条倒霉的巨蟒可以充饥,但实际上两人皆是独特的血统,倒也不是很需要进食,反倒是戈壁滩没有水,几天下来不仅口干舌燥,身上还闷的有些臭烘烘。 她一直穿着的白裙眼下也是黑乎乎的,乍一看就像是从什么地方挖煤回来,连她自己都很嫌弃。 云潇嘟了嘟嘴,望着东面天空上那条硕大的裂缝,嘀咕道:“好想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换身干净的衣服呀。” “嗯。”萧千夜站起来,这几天他算是一动不动休息了个够,这座流岛虽然四处都只有凶兽的残骸,但氤氲不散的特殊灵力倒是对他恢复极为合适,想起自己其实也还是凶兽的血脉,这样的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他一手握住古尘,一手牵住云潇,边走边道:“是得回去了,虽然出去就可能被上天界发现,但我们总不能在这种地方躲一辈子,都要臭了。” 云潇小心的瞄了他一眼,她虽然一贯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如此脏兮兮的也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萧千夜乐呵呵的看着她,随口安慰道:“我没嫌弃你臭……” “别说了!”云潇本就羞的脸颊微红,冷不丁被他毫不掩饰的说出来,立即脸色难看之极,连耳根都是一片通红,低声骂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气死人了。” 萧千夜尴尬的闭上了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又惹的她不开心了。 一路无言走到裂缝下方,萧千夜仰头凝视了片刻,上次从这里望出去,外面是璀璨的夜空,而现在从这里望出去,又是一片蓝天白云。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将云潇紧紧揽在怀里,古尘以御剑术的动作腾空而起,两人一同跳了上去,越接近裂缝,空间撕裂产生的对流越剧烈,外面高空的风肆无忌惮的想吹进来,又被流岛自身的阻力硬生生拦了回去,两股强悍的自然之力在裂缝边缘形成漩涡状气流,真的是让人举步维艰。 萧千夜勉力控制着古尘,云潇已经将头深深埋入他的怀里,她本就身形高瘦,这会被狂风一卷整个人都在晃,只能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丝毫不敢松懈。 萧千夜其实暗暗吃了一惊,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两只手力道明显不同,左手无力颤抖,但右手却纹丝不动,豁然想起那只恢复的右手其实是初代皇鸟溯皇相助,他的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担心。 两人蹿出裂缝的一刹那,耳边呼啸不止的狂风赫然消失,顿时察觉到周边空气变得清新舒适,云潇也慢慢从他怀中睁开眼睛,“哇”了一声忘记自己正以御剑术站在古尘上,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跑了两步,脚下一步踩空眼见着又要摔下去,萧千夜尴尬的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赶紧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骂道:“还没摔过瘾吗?你可别再掉下去了,一会又不知道会摔到什么奇怪的流岛去。” 云潇呆呆望着脚下浩瀚起伏漂浮着的云,似乎也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御剑术的高度是有限的,这还是她第一站的这么高,连呼吸都因稀薄的空气变得有些困难。 然而此刻,她的内心却有一丝奇怪的冲动,似乎从这里跳下去,背后就会生出可以翱翔天空的羽翼,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要不是一直被萧千夜拽着,她真的想遵照本心,从这里跳下去。 本心?云潇蹙了一下眉,为何她会把这种感觉认为是“本心”? 萧千夜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向她看来,但他最终还是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也是跟着一起环视了一周,之前那座流岛在两人跃出之后很快就湮没在蓝天下,就如它意外出现接住坠落的自己,现在也是无声无息毫无踪迹的消失不见,但两人随即就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他们的视线范围内除了蓝天白云什么也看不到,既没有流岛的影子,也不知道下方到底是山还是海。 这是哪?距离飞垣到底还有多远? 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终于露出沮丧的神色,要回去,至少要先知道大概的方位,但眼下连个路标都没有,他们到底该朝着哪个方向找寻? “只能……碰运气了。”萧千夜慢慢收回视线,云潇的目光在他故作镇定的面上转了几转,似嗔似笑假做唉声叹息的道:“你运气那么差,我才不要跟着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 萧千夜也不生气,反而笑的更是柔和:“你运气好,那你指指方向?” 云潇翻着白眼瞄了他一眼,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半天,忽然随便的指向一个方向,认真的道:“往这边走吧。” 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和动作都像个江湖神棍完全没有半点可信的地方,忍不住嘀咕道:“你确定?” “反正是碰运气嘛!”云潇开心的笑起来,一点也不在乎,萧千夜无奈,本来也就不知道方向,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御剑术滑过天空,没走出半个时辰,身边的云忽然像有了生命一样朝着两人涌来,不出一会越来越浓郁,云潇这才心虚的又往他怀里钻了过去,萧千夜警惕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倏然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竟是从云中传来,不等两人找寻声音的来源,云化成水珠,水珠凝结成镜面,一缕淡淡的竹叶清香拂过鼻尖。 “可算让我找到了。”随后,蚩王的脸在水镜里慢慢清晰,他似乎是已经回到了昆仑山下无言谷,正在曾经关押着幻魃女仙的天池上开启点苍穹之术,天池的水面波谲云诡,密密麻麻全是流岛的缩影,蚩王的神力依附着幻化的青竹叶逐一飘过,又摇着头感叹道:“想不到我也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因为根本察觉不到你们的气息,只能一个一个地毯式搜索,我可是找了你们半个月了,再找不到的话,这个点苍穹之术也就维持不住了。” 萧千夜和云潇皆是暗暗吃惊,这种术法他们曾经见过,早在万灵峰第一次遇到凤姬,她就是以这种术法帮助天澈找寻失踪的弟弟,后来他也听大哥提起过,说点苍穹之术是上天界为数不多被记载在泣雪高原雪碑上的术法,是利用众生万物之灵,诸如土灵、风灵、水灵一类的精灵协助,从而达到可以一眼掌握全境的目的,大哥也曾暗中学习过,但仅仅是在飞垣本土找人就十分消耗精力。 帝仲也说过,上天界之所以能统治万千流岛,就是因为他们会在踏足过的土地上留下点苍穹之术,以至于能从遥远的上天界,轻而易举的掌握所有动静。 想到这里,反而萧千夜无声倒吸了一口寒气——这种强悍的术法竟然能在蚩王手下整整维持了半个月!他可不是在一个流岛上找寻,而是在上天界管辖的所有流岛范围逐一搜索! 对面的风冥淡淡笑了一下,显然持续的点苍穹之术让他也疲惫不已,但他还是如释重负的负手而立,提醒道:“先别开心的太早,别人我不清楚,但沉轩一定也在找你们,只是我运气好,先他一步找到了而已。” 他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让两人心中一颤,风冥慢悠悠的沿着天池散步,一手托着下颚认真的思考了许久,终于语重心长的说道:“之前上天界那场混战,煌焰被我重新关了起来,但这次他好像安分了许多也没有在里面发疯了,我是不敢再放他出来了,至少……” 他停顿了一下,气氛不由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至少等帝仲亲自来吧,我可没把握能拦住发疯的冥王。” “夜王呢?”萧千夜显然更关心和他息息相关的夜王奚辉,风冥闻言一愣,向他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却更是凝重,“你们公然闯入上天界从他手里抢走凤姬,要不是担心岌岌可危的黄昏之海,他必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让你们逃了出去,那天强行以统领万兽之力催动近半凶兽,让他原本就尚未恢复的神体再度受创,眼下就算他气的不行,也还是得暂且留在上天界疗养,算你们运气好,这会他不会杀出来找你们麻烦了。” 风冥眼珠一转,眼中精光渐渐亮起,想起那时候见到的那条奇怪火龙,好奇的问道:“凤姬离开永夜殿之后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若我猜的没错,是藏在什么凶兽栖息的空间巢穴之中,再被你们瞒天过海,被那只火龙……哦,不对,应该是那只银蛟,混在四处逃窜的凶兽群里溜出去了吧?” 云潇紧张的吐了吐舌头,风冥一时语塞,竟觉得有些搞笑,他们自恃为神,竟然被这么小儿科的偷梁换柱骗了过去? 这要是被奚辉知道,可能就不是气疯这么简单的事了吧? 萧千夜却在无形中松了口气,夜王受损暂留上天界疗养,那至少他大哥眼下应该还是安全的。 西海岸……萧千夜脑子赫然蹿出这三个字,想也没想脱口:“西海岸,你能不能送我们回飞垣的西海岸?” “哦?”风冥迟疑了一下,萧千夜按着心口,同时眼中那道金银色光彩慢慢淡了下去,变成他最初始的那种寡淡的青碧色,一时间也好像回到了曾经那个身为普通人类的萧千夜,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说过会在西海岸等我的,我必须去见他。” 风冥怔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对那个“他”的身份一瞬了然于心,轻声低语提醒道:“那你自己小心,毕竟对你而言除了上天界,飞垣上的麻烦也不少呢。” 话音未落,蚩王的手卷起流云,带着两人往飞垣西海的方向光化而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西海岸 阳川沿海的港口处,那艘私人画舫已经停靠了半月有余,依然没有要起航的意思。 又是同样的夜凉如水,又是同样的星辰璀璨,萧奕白也又是搬了一张摇椅坐在甲板上吹着冷风,愁先生从另一侧慢步走过来,随手丢给他一个暖手壶,萧奕白揣在怀里,掌心的温暖和刺痛同时传来,愁先生没有像之前一样转身就走,反倒是破天荒的搬了一张椅子和他并肩而坐,两人一起望着平静的海面,忽然淡淡开口:“你再不理他,他可真的要生气了。” 萧奕白眨眨眼睛,愁先生本来就是风魔的人,其实和明溪之间也一直就能依靠冥蝶联系,这会好端端的跑来和自己聊天,莫非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萧奕白犹豫的看了一眼掌心,自从被夜咒束缚之后,他对那一魂一魄的控制力其实非常微弱,早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仅仅只能通过这种特殊的关联感知而已。 “呵……”愁先生自言自语的笑着,耸了耸肩膀,道,“我听说他在帝都大发雷霆,把满朝文武喊到墨阁听他摔东西,一摔就是一整天,都大半夜了也没人敢走,还是公孙晏出面才缓了下来。” “哦……”萧奕白漫不经心的听着,脸上有无奈的笑意,“他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摔东西,老毛病了。” “摔东西不好呀。”愁先生接着话,满脸笑容,“他也就只能对你生气了,对那些大臣,再怎么不高兴,多半还是要留点颜面,毕竟一朝共事,总不能闹得太僵。” 萧奕白面色一寒,登时没了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亏心事一般,反倒惹得愁先生呵呵直笑,语气却突然凝重而谨慎,“他以前是皇太子,现在是飞垣的天子,喜怒不该颜于色才对,但偏偏你一个,晏公子一个,总是惹得他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正是他把你们当成朋友而不是臣子,才会如此?” 萧奕白的眼眸明灭不定,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愁先生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一声,随即面上露出笑容,指着他的手心说道,“因为一直联系不上你,陛下只能托我给你带句话……” “带话?”萧奕白面容微微一沉,只见对方饶有兴致的点点头,低声回答:“他说他准备亲自来一趟阳川……” 话音未落,萧奕白翩然而起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也不管愁先生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甲板上看着他笑,立即重重关上门,他轻轻揉动着一直刺痛不断的掌心,终于在灵力结成的光镜背后看到了阴沉着一张脸,似乎早就在等他的明溪,两人皆是沉默的对视了一眼,直到明溪抄起手边新砌的茶对着他的脸砸了过来。 茶杯当然是穿不过这种镜面,它划过一道弧线,飞过公孙晏的脸颊,最后砸在墨阁的墙上。 身在帝都的帝王似乎还不解气,当他无意识再次抄起手边的书准备继续砸过来的时候,公孙晏赶紧箭步上前按住他的手,皮笑肉不笑的劝道:“别别别,上次摔的还不够吗?快住手别砸了!” 萧奕白面不改色,对这种小孩子一样发脾气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依然直视着明溪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要来阳川?” “当然。”明溪也是毫不犹豫的接话,看着他脸上一瞬间扬起的各种复杂情绪,冷笑道,“昆鸿已经把高瞻平带回来了,你一直想隐瞒的东西我也都知道了,你是想给你弟弟拖延时间来对付我吗?可惜他好像忙的顾不上这些事情,既然如此,那是他自己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差,怪不了我插手吧?” 萧奕白眉峰轻轻一蹙,许久才低声反驳:“我不是想对付你。” 明溪顿了顿,也不想和他在这种梢枝末节上钻牛角尖,他今天其实只穿了一件普通的便服,一旁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大氅,看起来是真的准备隐瞒身份出远门,明溪抬起手指过去,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确实是要去阳川,但是眼下四境大乱,帝都也是一片鱼龙混杂,我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跑过去以免中途再生事端,所以我让昆鸿准备了金乌鸟,让他带着我过去。” “你疯了?”萧奕白豁然抬头,毫不客气的骂道,“金乌鸟再怎么被驯服,那也是凶悍的飞禽!你本来就病弱,还要乘着金乌鸟过来?” “不然呢?”明溪想也没想反问道,“乘坐金乌鸟是眼下去阳川最快的方法,否则舟车劳转至少也得半个月,你既然早就知晓高瞻平口中‘礼物’是什么,就该清楚那种东西不论真假都不能冒险拖延!可你还是瞒着我。” 萧奕白一时哑言,豁然咬住了嘴唇,再和明溪的视线交错之际,两人皆是锋芒毕露。 公孙晏拦在中间,忽然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连忙摆着手做和事佬,笑嘻嘻的劝道:“别吵别吵,帝都这边有我看着你们放心好了,他执意要去阳川你也拦不住是不是?要是真能拦住,上次他就不会一个人跑到北岸城去了,萧奕白,反正你现在也在那边,我会把迦烨和赤晴一起调过去保护他,你们别吵了,好好把事情解决了一起回来。” 萧奕白颓然垂目,明溪的性子他清楚,那是下定决心之后无人可以轻易更改,他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 是自己失联的半个月惹他不快了吗?他确实是答应了弟弟不会转告明溪那件事,但在那之后弟弟音讯全无,算算时间,明溪也确实该知道了。 明溪也是微微转了一下脸挪开视线,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说起来,除了每年的双神祭我会亲自前往大湮城拜祭双神,阳川周边的五城我都没有去过,金乌鸟的驻扎营地在柳城附近,正好我要去大湮城的神殿也需要先到柳城换一只新的金乌鸟,柳城濒临羽都,原本被六樗山隔断,这次阳川碎裂致使六樗山夷为平地,两境之间出现畅通无阻的通道,我听说那里的引游人已经开始趁火打劫,肆意抓捕异族卖去柳城做‘食材’了是不?” “你少管这些闲事!”这一次反倒是公孙晏厉声制止,紧张的劝道,“这事等晚一点我找人去办,你可别乱插手!那都是些亡命之徒,又不认得你,惹急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太危险,你不能插手。” “闲事?”明溪看似轻飘飘的将目光移向公孙晏,嘴角微微勾起,“你管这叫闲事?我登基继位第一件事就已经命令禁止的东西,下面的人还在阳奉阴违,甚至借着碎裂之灾趁火打劫,你竟然管这叫闲事?哼……我知道他们不认识我,他们只认识萧千夜,以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不敢胡来,我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无法无天到什么程度。” 公孙晏僵硬的瘪瘪嘴,也不敢在说什么惹他生气,赶紧偷偷瞄了一眼萧奕白,低道:“你在哪里?赶紧去柳城等着先……” 萧奕白一直低着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表情。 三个人就那么面面相觑半晌不开口,公孙晏急的脑门都在冒汗,这两家伙一看就是在闹矛盾,偏偏他卡在中间说什么都不合适! 许久,反倒是明溪先轻笑了一下,身子往前靠了一步捏住分魂大法幻化的光镜,慢慢低低的说道:“你要是不想来,不来就是了,我不逼你。” “明溪……”萧奕白豁然抬头,没等他将之后的话说出口,面前的光镜“噼啪”一下碎成粉末,是明溪那边主动终止了联系,再等他心急如焚的想重新开启之时,又被对方毫不客气的掐断。 “呃……你这是?”公孙晏尴尬的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总觉得一贯沉稳的明溪这次有些小孩子气,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捏,言行举止都特别反常。 墨阁一瞬间陷入昏暗,明溪咬了一下嘴唇多有不快,摆摆手道:“你回去吧,让昆鸿明早去烽火台等我,另外,这件事不许外传,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帝都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公孙晏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他倒是说的轻松,朝政大事,竟然让自己看着办? 西海岸,萧奕白心中气恼,但也无可奈何,他重新推门而出之后发现愁先生还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在甲板上摇着摇椅晃晃悠悠,看见他气急败坏的走出来不仅没有丝毫意外反倒是忍不住笑出声,萧奕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低道:“麻烦先生给我准备一匹骆驼,我要赶去柳城。” 愁先生笑嘻嘻的看着他,淡淡问道:“什么时候走?” “今……”话音未落,萧奕白忽然硬生生将后面的“晚”字咽了回去,他在一瞬间察觉到头顶一抹熟悉的气息,正在急速靠近,顿时感到心脏咚咚咚剧烈的跳动起来,萧奕白咽了口沫,逼着自己改变了说辞:“明早。” 愁先生有些意外,好像这样的回答是出乎了意料,但他只是稍稍顿了一会,立即起身拱手告辞。 西海岸的夜空被一束白光划破,好似一颗硕大的流星拖着巨尾无声无息的坠落,萧奕白又惊又喜,看着那束光落在自己眼前,云雾被海风吹散,他一直等待的人终于出现。 第四百一十九章:夜话家常 平安落地的一刻,云潇跌跌撞撞的往前跨了几步,发现自己正在一艘船上,夜晚的海风撩过发梢,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同样是飞垣临海,西海岸的空气相较碧落海要干燥的多,海水的颜色更加泛白,映着皎洁的月光更显波光粼粼,海面被清风一直掀起温和的涟漪,完全没有碧落海那种阴沉恐怖。 萧奕白惊喜的看着以这种古怪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弟弟,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两人都是一身脏兮兮的,好在精神都还不错,特殊的体格看不出曾经受到过何种创伤,只是从弟弟一瞬间凛然又倏然松懈的眼眸中能感到一种沉重的警觉,萧奕白大步上前,没开口就闻到两人身上一股臭烘烘的,连忙抿着嘴笑起来,指了指房间说道:“先去换洗一下吧,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 云潇这才看见萧奕白,他乐呵呵的站在甲板上,也不对他们奇怪的出现方式表示出任何的疑惑,就那么普普通通的挥挥手,很随意的说着话。 但她一低头看见自己这一身黑乎乎的,立即二话不说就冲进了房间,萧奕白掩着嘴偷笑着,走到甲板边吩咐下人烧些热水端上来,最后才认真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弟弟,淡淡问道:“还好吧?” 这样简单的三个字让他半晌没有回过神,呆呆看着自己的兄长。 萧奕白倒是眨眨眼睛看着发呆的弟弟,指着房间说道:“先进来坐会,等弟妹洗漱完了你也去洗洗,你自己也不闻闻都该发臭了吧?” 萧千夜跟着他走进房间,画舫里的客房布置非常简单,就只有一张朴素的床摆着单薄的毛毯,旁边放着桌椅,萧奕白看了看四周,嘴里念念叨叨的嘀咕起来:“哎呀,你等等,我得先把上头的垫子拿开再给你坐,要不然弄脏了还得清洗,麻烦的很。” 他就乖乖站在门口,等大哥将屋内的东西收拾好,最后才指了指椅子笑呵呵的道:“先坐下休息吧。” 萧千夜点点头,总觉得气氛有那么一点古怪,看了一眼床上单薄的毛毯,竟然情不自禁的脱口:“你身体不好,让下人换一床厚实的棉被来吧。” “嗯?”萧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想到弟弟一开口竟然说的是这句话,半天萧奕白才“哦哦”了两声,立刻展颜微笑,弯腰将毛毯抱起来塞到他手上,笑道,“这里可是阳川啊,热得很,你摸摸,可暖和了。” 萧千夜低头垂目,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出那句话,两人相对无言,直到云潇穿着一点也不合身的衣服从隔壁尴尬的探了个头进来,萧奕白忍着笑对她招招手,连忙说道:“这艘船是天禄商行罗陵他们家的,临时借给了我,我也不知道你们会忽然跑来,船上就没有准备女孩子的衣服,弟妹先将就一下,我这就让人去城里买一件。”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脚踢了踢呆着不动的弟弟,笑骂道:“你也去洗洗,臭死了。” 萧千夜一言不发,习惯性的就提着古尘大步走出去,又被萧奕白一把按住肩膀从手中轻轻夺下古尘,笑眯眯的道:“洗澡还带刀?怕我偷袭你吗?快去,等你吃饭呢。” 这哪里是像是劫后余生,这根本就像是在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里回了家,安安心心泡个热水澡,换一身舒适干净的衣服,然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些点心闲聊家常,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安然睡去。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照做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滚热的泡澡水已经有些微凉。 门被人轻轻扣响,紧接着是大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责怪传进来:“千夜,你还醒着吗?这都多久了,你别是睡着了吧?我进来了哦……” 没等他拒绝,萧奕白已经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一瞬间瞥见弟弟脸上的尴尬和不快,萧奕白几声讪笑,轻咳道:“干什么,我又不是没你看过你洗澡,只是见你半天不出来,进来看看是不是晕在里面把自己淹死了。” 他虽然嘴上漫不经心的说着话,眼睛却是锋芒的扫过弟弟全身,有些迟疑,又有些担心——他的身上其实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总些地方特别违和,让他心有不安。 萧千夜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冷着脸回道:“我又不是女人,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萧奕白毫不示弱的回道:“我是没有你好福气,跑去中原求学,还拐了个媳妇回来。” “……”萧千夜被大哥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再想起云潇之所以接近他的原因,心中难免有些惆怅,萧奕白目光转动,瞥见他脸上一闪而逝各种复杂的情绪,虽然也察觉到一丝反常,但随即笑咯咯的圆了过去,“完了呀,我又没有给弟妹准备礼物,下次你带她回来之前能不能跟我打个招呼,我好提前准备准备,总不能一直这样失了礼数。” “哼。”萧千夜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骂道,“你还是好好准备准备,看看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大嫂回来?” 这一下反倒把萧奕白堵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萧千夜迎着他的目光,随即脸上又浮起一道微笑,调侃道:“你总不会真的想当皇后吧……” 话音未落,萧奕白反手就按着他的头一把扣进了水中,笑的直不起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萧千夜呛了一口洗澡水,半天才挣扎着爬了出来,萧奕白笑嘻嘻的把干净的毯子仍在他头上,在遮住视线的同时探手试了试水温,水已经凉了,但弟弟好像毫无察觉。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不等萧千夜从水中站起来,萧奕白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顿时一股更加冰冷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传来,萧奕白眼眸惊颤,脱口:“你身子怎么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萧千夜擦着头发上的水,奇怪的看着他:“凶兽的身体原本就是冷血,只是我的情况比你严重一些,不过也不要紧,我习惯了。” 萧奕白咬了咬嘴唇,这一瞬不知怎么有些走神。 他确实怕冷,但还没有像弟弟这样全身像从冰窟里出来一样,许久,萧奕白的语气终于慢慢低了下去,变得隐含痛苦,再次问出那三个字:“还好吧?” 萧千夜本在漫不经心的穿着衣服,听见这话手也是微微一僵,然后点点头,淡淡回道:“好好。” 萧奕白一直看着他,之前那种莫名的违和感非但没有消退分毫反而越演越烈,终于是让他的心情急转直下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萧千夜察觉到大哥的目光,不知怎么心中有些发虚,两人沉默好一会,萧奕白忽然蹙眉盯着他的眼睛郑重的问道:“千夜,我们多久没见了?” 萧千夜怔了一下,目光闪动,似有寒芒,耸了耸肩膀,低下头去:“也就半个月吧。” 萧奕白紧盯着他,却突然哑了声音:“真的是半个月?” “嗯。”他低着头轻轻回话,但心间不知怎么一阵惘然,间隙之中的那三百年似真非假,时常会让他感到一种错乱,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到底在哪。 两人并肩回到房间,萧奕白指了指桌上简单的小菜,眨眨眼睛。 萧千夜看了一眼笑咯咯的云潇,再看了一眼同样笑嘻嘻的大哥,只能紧挨着两人坐下,这张小小的桌子上放着一碟绿油油的小炒,一碟平凡无奇的鸡蛋花,还有一小碗汤,他挑了一根青菜放入口中,只觉得这再简单不过的菜品极为美味,萧奕白见他一脸难得的温和笑容,淡淡说道:“西海岸不是罗陵家的主产业,又一直被五蛇垄断,加上最近的碎裂致使商路中断,所有的补给都要靠镜阁分配,连可以引用的淡水源都非常紧张,眼下只有这么点小菜,别嫌弃。” 萧千夜耸了耸肩膀,道:“我一贯不挑食,更难吃的都吃过,何况你是人质,我是逃犯,能吃上一顿干净的饭菜,知足了。” “呃……我们也没有这么惨吧。”萧奕白挠了挠头,似有感触,萧千夜望着他有些出神的样子,压低声音,淡淡道:“你确实是没这么惨,哪有人质这么招摇过市的,你不在帝都封心台呆着,跑来阳川找我,还在西海岸一住半个月,专人守着伺候,一般的人质能有这待遇?我看根本不是他要扣着你威胁我,是你自己配合他来为难我吧?” 萧奕白尴尬的笑笑,赶紧接话:“你少说两句,怎么搞的,一段时间不见变得这么啰嗦了?” 萧千夜瞪了他一眼,有些话他即使不说,两人心中也是清清楚楚,但他仍然不敢冒险至哥哥的生死于不顾,毕竟在他眼中,身为帝王的明溪根本就不可信。 三人各怀心思,萧奕白忽然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这才说道:“我有些急事,明天要赶去柳城,你……” “你去柳城干什么?”萧千夜打断他的话,直勾勾的盯着他,萧奕白想了想,神情尴尬之极,摇摇头,“一点私事。” “不行。”他一瞬间就猜到大哥口中的私事会是和谁有关,立即脸色一拉变得极其难看,“你别走。” “我很快回来。”萧奕白好声好气的哄着,谁料弟弟咔嚓一下捏断手里的筷子,不快的骂道,“我是让你别走,不是让你很快回来。” 两人互不退让,云潇在一旁劝也不是,只能抿着嘴偷偷看着。 许久,终于还是萧奕白无奈的耸耸肩做出退步,仿佛自言自语的道:“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乐呵呵的跑了出去,再回来手里端着一壶酒放到耳边晃了晃,又摸出三个酒杯挨个放好斟满。 “我不喝酒。”萧千夜一口回绝,云潇也跟着摆摆手,萧奕白不依不饶的递给两人,劝道:“就一杯,这么久没见面了,好不容易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个饭,来,就一杯。” 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端着那杯酒,问道:“你该不会是打算把我灌醉,然后……” “我保证不会走的。”萧奕白立即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睛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重复道,“放心吧,我说了明天不走就不走了。” 他还是一脸不信的模样,直到云潇也举起酒杯用手肘暗暗推了他一下,这才不情不愿的举杯一饮而尽。 《夜烬天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夜烬天下请大家收藏:()夜烬天下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二十章:将别离 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唯一的兄长如此长谈,又或是太多堆积如山的麻烦事终于可以暂时放下,萧千夜在一杯饮尽之后罕见的又给自己倒满,他原本是最厌烦酒的气味,这次却突然感觉有一点沉迷,连续喝了几杯之后,反而是萧奕白担心的按住他的手,劝道:“酒虽是清酒,喝的这么快这么猛也是会醉的,差不多行了,早点睡觉去。” 萧千夜这才揉着早已经晕乎乎的脑袋迷茫的望着他,他的脸色不仅没有醉酒之人常见的红晕,反而微微显得苍白,冷声呵笑了一下,淡道:“把我灌醉你不就能趁机跑了吗?” 萧奕白无奈的皱着眉,骂道:“我说了不走的,再说,我可没灌你酒,是你自己逞强把自己灌醉的。” 萧千夜捂着嘴,豁然感觉胸腔一顿恶心,刚才还迷醉其中的酒香味立即就有些刺鼻起来,萧奕白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那种冰窟一样的冷,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的开始冒出冷汗,他无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将窗子推得更开一些,让海风吹进来散了散味,萧千夜迷迷糊糊的盯着兄长的背影,嘴中也听不清楚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萧奕白摇摇头,上前搀着他起来,一把就丢到了旁边的床上,又将之前的毛毯小心的盖好,主送收拾着碗筷。 “我来吧。”云潇微笑着按住他,从他手中接过碗筷,走在走出房门的一刹那低头顿步,半晌才低声询问,“你真的不会走吧?” 萧奕白转过脸看着云潇,她的脸颊映着外面皎洁的明月,是一种极为认真的神情。 他轻轻捏着毛毯的一角,点头笑起:“嗯,我不走。” 弟弟在睡梦中微颤着眼皮,一直有点点泪光在眼角闪烁,而他只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 他们是双胞胎,他也只比弟弟早那么一点点来到这个世界,就凭借这一点点的优势,以兄长自居,时常捉弄他,拿他寻开心。 是真的很有趣啊……千夜生气的时候不哭不闹,就那么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明明每次都是弟弟要固执的和他打冷战,偏偏每次也是他忍不住先开口来找自己说话。 毕竟母亲是拒婚之后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嫁入天征府,这背后汹涌的势力纠葛虽不是年幼的孩子能看明白的,但他们确实是感到了被孤立、被冷落的滋味。 从懂事开始,弟弟就是他最为重要的人,他不喜欢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的学业,旷课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他还是会偷偷在暗处观察,如果有哪家的孩子故意欺负弟弟,他就会在下课的路上用偷学的术法给他们找些麻烦,看着他们落荒而逃,自己躲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 他这样的举动也不是没引起过注意,毕竟那时候他还很小,对术法的掌握也还生疏。 忽然,萧奕白的神情微微晃动,幼年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逝去,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却不合时宜的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老人,立于黄昏之下,隔着遥远的街道,保持着生疏的距离,却温柔的看向自己。 萧奕白重重闭了一下眼,立即感觉双眸被无形的利剑刺出锥心之疼,太守公……外公?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并不亲切的外公? 他不喜欢风家,无论是太守公,还是两个主讲师的舅舅,还是军械库赫赫有名的女技师三姨娘,甚至那个偶尔还会来看他们兄弟俩的四姨娘,他一个也不喜欢。 或许是受到他情绪的影响,睡梦中的萧千夜张了张口,突兀的喊了一声“娘”。 这个字将萧奕白的心刺的血淋淋,几乎是在瞬间抬手按住了心口,要用灵术强行压制才能缓解这股疼痛。 四姨娘是朱厌杀的,外公也是朱厌杀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朱厌一手所为,但明溪正值用人之际,逼着他放下私怨将一切深埋心底。 萧奕白轻轻拂过弟弟的额头,他一定也是清楚的,所以扳倒高成川的那一天他没有露出半分喜悦,而是只剩沉重的疲惫。 千夜对风家是有感情的,他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天征府的灭门案,千夜要用多少理由才能说服自己,不去责备他这个该死的兄长? 甚至至今都对他真诚以待,不顾一切的想要保护他,哪怕被人威胁利用,也在所不惜。 夜凉如水,西海岸平静的海潮声似乎可以洗涤人心,他就静静陪在昏睡的弟弟床前,直到天边蒙蒙亮起才被海平线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 走出房间,云潇已经醒了,她一个人靠在船边,仰着头看着天空翱翔的海鸟,突然想起这个姑娘可以和鸟儿交流,萧奕白一时来了兴趣靠过去,淡淡问道:“弟妹这么早就起床了?莫非是在和这群海鸟说什么悄悄话?” 云潇听见声音看过来,她的脸在清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明媚动人,咧着嘴开心的笑起来:“这段时间休息的可好了,他是喝醉了,要不然这会也该起床了。” 萧奕白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从龙吟口中听说的那些事情怎么想都是凶险万分,但他一见云潇此刻的笑容,也就没有追根究底继续问下去,反倒是云潇奇怪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一直都没有问我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这么久没见面,你一定会抓着他喋喋不休问个不停,他最怕麻烦了,你一问,他肯定要找借口敷衍过去,结果……你什么也没问。” 萧奕白笑了笑,下意识地仰起头,慢慢说道:“我大概知道一些,之前有位墟海的姑娘将他的剑灵送了回来,我听说你们闯入上天界救凤姬去了,我一贯不关心他的行踪,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了。” 云潇惊讶的眨眨眼睛,但很快就恢复冷定,昨天重逢的时候,他确实只平静的问了三个字——还好吗? 他们真的是一对很奇怪的兄弟,明明互相都很关心对方,每次见面,又只是简单地报个平安,多余的话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等到天色越来越亮,萧奕白一直默默地望着海平面,那样刺目的阳光在他的眼中却是呈现出一抹散不去的阴郁,两人本就在闲聊,云潇也在暗暗观察着他脸上的担忧之色,他时不时就会分心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低头看着手心,知道那是分魂大法独有的魂体联络,云潇往他身边凑了一步,忽然歪着头将脸凑到了他眼前,咯咯笑起:“真的这么担心就趁他没醒赶紧溜呗,我会帮你哄哄他的,千夜可好哄了,我出马肯定没问题的。” 萧奕白回过神来,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和自己一样也是经历过分魂大法,少了一魂一魄的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抓了抓脑袋长叹:“那可不行,他脾气可差了,一会醒了找不到我,指不定连你一起骂了。” “他不敢骂我的。”云潇嘀咕了一声,萧奕白转过头,好奇的问道,“他真的没骂过你?我不信,他小时候脾气就不好,什么怜香惜玉这种事情完全不懂的。” 云潇的脸颊微微一红,支支吾吾的回道:“也、也不能算骂我吧,就是我小时候练剑经常犯错,师父又让他没事多教教我,所以我犯错,师父就骂他,然后他回来……就原封不动的把师父的话重复一遍。” 萧奕白捂着嘴觉得分外有趣,有些羡慕的感慨道:“他离开的头几年,我一个人总是很无聊,时常盼着他早些回来,我也好有个可以捉弄的玩伴打发时间,可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庆幸他去了中原,入了昆仑,若非如此他不会遇见你,肯定也就像帝都所有贵族公子一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成婚生子,生活或许会比现在平静,但没有你,他一定不会比现在幸福。” 云潇倏然失神,脸上的表情变得寡淡僵硬,低下头小声说道:“大哥真的觉得这样好吗?其实我现在想起来,或许……他还是没有遇见我更好。” “弟妹?”萧奕白微微一惊,云潇的唇动了一下,然后紧紧咬住,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认真的说道:“大哥,我要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或许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再也回不来了,我不敢告诉千夜,但我觉得他心中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还是想陪着他,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困难,我都想在他身边陪着他。” 萧奕白没有回话,是根本一个字也发不出声,云潇仰着头看着飞翔的海鸟,眼光却飘得极远:“他在为自己的故土而努力,或许我,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故乡。” 两人同时沉默着,在这片阳光的照耀下,迎着海风,直到云潇拍了拍脸颊神秘的凑过来,小声道:“大哥你别离开他,他看着很要强,其实也很脆弱,你一直是他最在意的人,你别离开他。” 萧奕白看着她,慢慢接话:“你也是他最在意的人,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能终成眷属。” 云潇笑咯咯的,眼里全是落寞,漫不经心的回道:“几乎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要离开他,冰川之森的神守,上天界的蚩王,还有我故乡的神鸟飞渡,他们都说我和他在一起是违背血契,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只有你……只有你说希望我们终成眷属,谢谢你,大哥,真的谢谢你,我很开心听到你这么说。” “云潇……”萧奕白低低唤了一声,见她摆摆手踮着脚就往弟弟的房间里跑了过去,又回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笑道:“要保密哦。” 西海岸的港口,愁先生仰着头远远看着甲板上的人,他原本已经准备好前往柳城的骆驼,此时只是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又转身对旁人叹了口气,吩咐再缓一缓。 第四百二十一章:赤子之心 帝都城北烽火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昆鸿索性半夜就一个人来到这里,自从上头告诉他要亲赴阳川之后,他就焦急的坐立难安。 阳川是现在飞垣最危险的地方,就连驻守在那里多年的蔺青阳都被五蛇陷害的身败名裂,那个人虽然是君主,其实他本人只会在每年双神祭的时候前往大湮城祭祖,而且他身处高位,往年都是有专属护卫紧随两侧,这次真的要一个人隐藏身份微服私访? 如果天尊帝真要乘坐金乌鸟去大湮城,中途还得路过柳城外的营地,这岂不是意味着陛下极有可能还会在柳城呆上一天? 柳城现在可真的不安全,先不说碎裂之灾的影响巨大,单是六樗山夷为平地就导致濒临羽都的异族禁地暴露在外,是名副其实的鱼龙混杂,暗藏杀机。 昆鸿僵硬的扭头看向停靠在烽火台旁边正在闭目休息的金乌鸟,这玩意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都不敢保证一定能坐稳不摔下来,更何况是完全没有武学功底的天尊帝? 一想到这些,昆鸿头皮发麻的打了个冷战,高瞻平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竟然让他在这种危急时候甘愿亲自涉险? 他一个人呆呆坐在烽火台上,目光迷惘的往内城方向望过去,宽敞的汉白玉大道延伸到远方,两侧摆放着黄金和白银雕刻的衔烛之龙,即使是映照着银色的月光也显得格外壮阔。 这是三军入城的主干道,一直走,穿过烽火门,继续走则会到达曾经的圣殿。 金乌鸟只能在这里停步,然后转战马步行入城,皇城的百姓会在两侧夹道欢迎,那样的场面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他心中掀起波澜,久久无法平复。 昆鸿的眼眸倏然动了一下,然后略显遗憾的暗了下去,圣殿早就在上天界双王的阴谋下彻底塌陷了,现在仅剩的万罗殿只是曾经的基座而已,天尊帝本人保留着皇太子时期的习惯,平时处理政务都是在墨阁,那个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地方早已是形同虚设,尤其是前不久高瞻平煽动二皇子政变,选择的下手地点就是在万罗殿内,陛下龙颜大怒,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里。 他唏嘘着摇了摇头,这半年发生的惊变就如同一场梦,甚至比梦更加离奇。 不等天色亮起,烽火台下果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身影,昆鸿立即回过神二话不说冲了下去,他真的是一个来的,守卫侍从一个也没有带,就这么一个人走了过来! 昆鸿忍着心中的震惊,看见天尊帝慢慢摘下斗篷的帽子,他虽然只穿了一身朴素的便服,但眉目之间仍是让他大气也不敢出的严厉,缓缓抬手指向金乌鸟,低道:“走吧。” “陛下……”昆鸿紧跟着他,还是不安的劝道,“陛下,金乌鸟颠簸,从帝都过去柳城至少也得花费五天,这一路遭碎裂破坏严重,我们平时设立的驿站很多都还处在瘫痪状态用不了,只能就近找荒地的人家借宿,但是……但是现在百姓对军阁颇有怨言,虽然面上不敢公然驱赶,可态度极差,还会出言不逊,您真的要和属下同行吗?陛下,此行不安全,还请您三思啊。” 明溪默默顿住看了他许久,沉吟了一下,道:“如此说来,你此行回来被人刁难了?” “没没没!”昆鸿赶紧摆手,尴尬的笑了笑,心中微感焦灼,他并不想再生枝节,荒地本来就是禁军的驻守范围,这会忽然被解散就近划分给了军阁就已经引得有些不满,何况军阁还出了个萧千夜,被人骂两句一点也不奇怪,但明溪毕竟是君主,自幼就是最为受宠的皇太子,这要是被荒地的人骂两句那还得了! 明溪随意的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昆鸿,微笑道:“青鸟、金乌鸟和三翼鸟,算上之前那只天征鸟,我其实一直都很有兴趣亲自乘坐试一试,有你在想必也摔不下来,出发吧,再耽搁就要天亮了。” 昆鸿在心底叫苦不迭,又不能阻止他的决定,只能硬着头皮先坐了上去,他将配备的武器匣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腾出可以坐稳的空位,明溪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小心的坐了上去,昆鸿深吸一口气,低声嘱咐道:“金乌鸟的速度不及青鸟,但比三翼鸟温顺许多,这几日还算天气晴朗,路上应该不会太过颠簸,您可抓好我,尤其是越过山巅之时风大,千万别松手!” “知道了。”明溪漫不经心的回话,也不知道到底都听进去多少,金乌鸟扇动羽翼冲入天际,让他情不自禁的抬手用衣袖遮了一下脸,然后才慢慢的放下,目光悠远的望着脚下。 皇城在视线里慢慢缩小,那些高大宏伟的建筑也慢慢看不清,风变得极其锋利,好似尖刀一般划过脸颊,气温也骤然降低,夹杂着水雾不过一会就让发梢出现细细的凝珠,明溪的嘴角又是动了一动,感觉心中有种奇怪的触动,天色开始亮起,只见远方清晨初生的阳光落在脸上,带着淡淡温暖,折射着明媚的光。 这一刹那的耀眼让明溪恍若失神,紧抿着嘴陷入某种深思。 天域城往西,是飞垣范围最广阔也是最艰苦的一片荒地,它上临绵延的魑魅之山,下临严寒的伽罗雪原,一边和帝都城泾渭分明,一边又紧挨着干旱酷热的落日沙漠,雪狼沙狐层出不穷,也是魔物肆意泛滥的场所,明溪微微叹了口气,示意昆鸿稍稍降低一些高度,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这片荒地,破败老旧的房屋比比皆是,有些屋子门口就是墓地,连墓碑也是直接捡的破木头随便刻上名字。 昆鸿用余光瞥过身后的君主,他是真的看不出天尊帝的脸庞有什么情绪变化,但他却明显可以感到一种悲凉,正在如水一样轻轻流入自己心底。 “昆鸿……”忽然,明溪叫了他一声,昆鸿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连回应也忘记了,但天尊帝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失礼,而是自言自语慢慢的说道,“我记得慕西昭就是出自这片荒地的吧?他是被高成川捡回去的,体内种植着融魂,作为‘重生’的容器一直被高成川利用,后来他被千夜救走,我便将他留在了军阁,正好暮云被洛城城主硬是调了回去,空出来的位置我就给了他。” “哦……嗯,我知道,上次回去听他们说了,说少阁主还挺喜欢他的。”昆鸿一时也不清楚陛下为何忽然提起这种事情,连回答都显得格外僵硬,明溪拖着下颚想了想,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在北岸城的时候我就见过他,那时候的他很危险,我甚至想过直接除掉他算了,以免徒留后患,禁军二队长高敬平,其实是他杀的。” 昆鸿倒吸一口寒气,这种机密是事情恐怕是高总督本人都未必清楚,怎么陛下好好的和自己说起这些? “那个人呀,挺有意思的。”明溪勾起笑,感慨道,“他是从最底端被高成川捧上了天,又因为我插手暗中扶持萧千夜,一夕之间又跌入深渊,他肯定恨过我,恨过千夜,恨过这个国家,但现在他在我身边,还是忠心耿耿,毫无怨言,昆鸿,我派人调查过他的祖辈,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不可饶恕的重罪,我想荒地一定还有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的人,他们其实也可以很优秀,只要给他们一个新生的机会,他们也能成为栋梁之才。” 明溪顿了顿,喃喃看着天空:“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像上天界那样肆意征服吗?不是这样的,真正的神,是绝望里予以希望,昆鸿,你救一个人,就是救了他的全世界,你就是那个人的神。” 昆鸿听着帝王的话,心中又是敬畏,又是哑然,这个人心狠手辣的时候宛如恶魔,莫非也曾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真的是闲聊吗?昆鸿只感觉背后汗涔涔的,他哪里敢和天尊帝闲聊这种东西! “我曾有意在四大境开设学堂,让异族的孩子也参与进来,你知道的,现在的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好多都是些浑水摸鱼之辈,都说名师出高徒,可我给了他们最好的导师,他们却只想着捞油水混日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说到底就是没有竞争力,他们的出身让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我只有改变这种迂腐陈旧的制度,才能改变我的臣子,我的子民。”明溪没管他脸上紧张的抽搐,只是提起这些事情心中微感烦躁,那本是他皇太子时期的雄心壮志,试图通过自己的手改变日渐腐朽的帝国,但上天界的威胁摆在眼前,他不得不先放下所有的理想,拼尽全力对付敌人。 “这样吧……”许久,明溪镇定下来,低头看着下方破败的荒地,淡淡开口,“等碎裂之灾结束,让荒地的孩子也一起进入学堂吧。” “陛下?”昆鸿瞪大双眼,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荒地之所以会被四大境厌恶嫌弃,归根结底是其祖上犯有大罪被流放,所以荒地之人都是罪人,会被所有人看不起。 “祖上的罪,没必要祸及子孙。”明溪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沉吟了片刻,眼里又一抹奇怪的自责,低声说道:“昆鸿……我对二弟是否太过残忍了?” 昆鸿不敢接话,甚至不敢去看帝王的眼睛,明溪也没有再说话,金乌鸟沉默着掠过荒地,继续往阳川方向翱翔飞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柳城 金乌鸟是在第五天的下午终于有惊无险的降落在柳城外的营地附近,一路的颠簸让久经风沙的金乌鸟都显得疲惫不堪,立即钻入特制的巢穴中休息去了,昆鸿前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后脚就发现明溪朝着柳城的方向走去,吓得他水都没喝上一口立即跟了上去。 金乌鸟的营地驻扎在柳城的南面,距离并不是很远,明溪将斗篷的帽子摘下,取出一早就命令乔羽准备好的药水滴入眼中,昆鸿看着他的动作,心底咯噔一下剧烈的跳起,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明溪摆摆手,再回头的时候那双皇室独有的浅金色眼眸已经变成常见的褐色,他随意的笑了笑,将手里的药水丢弃,漫不经心的回道:“难得来一次,我总归是要四处转一转,我记得六樗山应该是在城北往外不到百里的地方吧?趁着天色还早,我去北门附近看一看到底什么情况。” “城北?”昆鸿倒吸一口寒气,尴尬的回道,“城北的城墙损毁严重,眼下也关不上只能日夜开着,六樗山夷为平地之后很多落石就砸了过来,道路都还没有完全疏通,而且金乌鸟为了救灾有半数以上都被临时调遣去了其他地方运送物资,现在北门附近人手不足,您过去恐怕会有危险。” “不碍事。”明溪只是无所谓的回应着,走了几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放低声音问道:“昆鸿,西海岸距离柳城有多远?如果要过来大概需要花费多久?” 昆鸿也不明白他为何好端端的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还是立即在心底快速计算着,接道:“西海岸在嘉城附近,如果是正常的商队骑行骆驼的话,估计得花个七八天的样子,金乌鸟会快上许多,两日就可以到了。” “七八天……七八天。”明溪自言自语的叨念着,自己从帝都过来已经耗费了五天时间,如果萧奕白真的会来,那至少也还需要两三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湮城太阳神殿的秘密固然紧迫,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股不快,迫使他就想留在这里,看看那个人会不会真的不来了。 许久,明溪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昆鸿,你先回去吧,你跟着我不方便。” 昆鸿攥着手心里的冷汗,就算明溪这么说了,但这种时候他哪里敢真的放他一个人进城?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的距离进入柳城,明溪仰脸看了看天空,还能依稀的分辨出未曾散去的金线痕迹,心中也是微微一松,脸上的神情转为温和,其实那时候大湮城主向自己提出这种方法的并没有多少把握,为了能让金线之术稳固,他暗中将已经塌陷的缚王水狱重新打通,找到残留在狱底的十殿阎王法阵加以利用,但这个法阵需要未死之人活祭维持,他不得已只能从四大境的大牢里将重罪犯全部押送回来,并以他们为试验才终于成功。 但仅仅是保住阳川就已经消耗巨大,如果后续还想如出一辙的保住伽罗和羽都,他又要上哪里去找些这些祭品? 明溪黯然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柳城之内比预想中要平静的多,原本就是以“美食”闻名天下的城市,即使是遭遇碎裂这样史无前例的灾难,家家户户的储备粮食也还勉强能撑上一阵子,想起风魔关于阳川五蛇的调查,说是柳城的那位柳二爷本名柳浒,又被尊称为“虎蛇”,原本就是引游人出身,身手不凡的他在年轻的时候曾数次潜入魑魅之山深处抓捕罕见的异族,异族原有“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之称,除去太过稀有的六灵六圣,剩下的十二仙四十八祖加起来幸存至今的也只有八支,他正是因为抓过这八支异族人,所以才开了一家著名的饭馆,美其名曰“八仙庄”。 想起这些,明溪好奇的转头问向昆鸿:“柳浒的八仙庄在什么地方?” “八仙庄?”昆鸿一听他问起这个立即心下一紧,走上去压低声音说道,“八仙庄在城内中心处,自碎裂以来柳浒就没亲自去过店内,属下听到过传闻,说是柳浒担心上头有意针对五蛇,这段时间一直躲在家中不出来,原本城内大半的引游人都和他有生意往来,这会趁着六樗山没了纷纷跑进去抓捕异族,试图以此来讨柳浒欢心。” “哦?讨他欢心?”明溪不屑一顾的笑了笑,难怪之前公孙晏和自己说起五蛇的时候,说鸠城的雷四爷还算安分,反倒是柳城的柳二爷仍在为所欲为,绕了一圈原来是手下的人想要趁机献殷勤,只怕现在的柳浒是要被这群人活活气死,本想避避风头,反倒被推到了最前方引人注目。 昆鸿看着他脸上饶有兴致的笑,又见那双被药水掩饰了真正色泽的目光渐渐锐利明亮,然后淡淡开口:“带路吧。” “啊?您……您该不会是想去八仙庄吧?”昆鸿的眉都紧皱到了一起,明溪点点头,“我倒是要亲眼见一见所谓‘八仙’,到底都是什么。” 昆鸿阻拦不了,只能僵硬的在前面带路,原本柳城的人都是认识他的,见他心神不安的领着个陌生人走在大街上都是奇怪的看过来,快到八仙庄门口的时候,从里头急急忙忙跳出来一个店小二装束的年轻男子,也没看路一头就撞在明溪怀里,昆鸿忍着额上的冷汗赶紧一把将人拉开,又小心的瞄了一眼天尊帝,他面带温和的笑,像个普通人一样不露声色。 “昆……昆将?您怎么来了?”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定神才看清眼前的人,昆鸿嘴角一抿,瞪了他一眼,不等回话,明溪已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动走上前去,问道:“我才在沙漠里被这位将军救下来捡回一条命,饿了好几天就硬是让他带我来城里找些吃的垫垫肚子,这里看着像是饭庄,那就多谢昆将军带路,您忙,不用管我。” 他一边说话一只脚已经踏进八仙庄,店小二上下瞅了他好几眼,嘴角憋憋了几声嘟囔道:“喂,你别乱跑!城里吃饭的地方多的很,看你一副穷酸模样也不知道能付得起几个钱,去别处吃吧别在这碍眼。” 明溪笑眯眯的转过身,他确实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便服,加上病弱的脸庞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贵人家,但他转手就从怀中套出一个钱袋,将袋口拉的好大故意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最后才取出一叠银票故作小心的递过去,轻声问道:“这些够吗?这是我表哥家的商行,叫什么天禄商行的,您看看这附近可有银庄可以取,若是不够的话,我这还有好多。” 店小二看的眼都直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弱鸡一样的公子哥,是天禄商行的亲家? 昆鸿在一旁听的脸色发绿,又碍于帝王不怒而威的目光没敢开口打岔,店小二从他手里接过银票,还是将信将疑的放在阳光下仔细辨别了许久,眨眨眼睛好奇的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哥儿是哪里人氏?天禄商行是东冥罗家的产业,据说背后的大金主是镜阁,他们的商行在咱阳川这一带可不吃香哦,小哥这是从东冥逃难来的阳川,又遇难了?” 明溪点点头,阳川的商业链多年以来就是被五蛇垄断,公孙晏为此多次绞尽脑汁想要从中瓜分一点都是无功而返,店小二哦哦了两人,忽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同情非常,态度也莫名转好,一边利索的收好银票,一边唉声叹气的感慨着:“那你可真是倒霉,走哪哪碎裂,不过咱阳川的情况比东冥要好得多,小哥倒是可以暂且在这歇歇脚,有钱也别到处乱跑了,谁知道伽罗、羽都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昆鸿在旁边怔怔出神的时候,明溪已经被店小二领着走进了八仙庄,客人相较于之前确实是少了很多,但店内的装饰布置倒还真的没有受到碎裂的影响,店小二原本是招待他在大堂坐,忽然想起来他身上那厚厚的一沓银票,顿时按捺不住的搓搓手,心想着这半个月生意惨淡,柳二爷又不知所踪,眼见着这个月的工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发放,这会终于逮到个有钱的还不得好好宰一番,于是立即凑到明溪耳边嘿嘿一笑,嘀咕道:“小哥,要不您移步去后堂包厢,您不是才脱险嘛,包厢里有软塌糕点,可以先歇一歇垫肚子,若是还需要什么特殊的服务,您……您再跟我说就行。” 昆鸿一把推开店小二,这种宰人的黑店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天尊帝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索性就直接在明溪对面坐了下来,轻咳了一声打断无事献殷勤的店小二,回道:“别磨磨唧唧的,我也饿了,先随便上点菜吧。” 店小二见他目光古怪,再想起他毕竟是军阁金乌鸟的正将,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悻悻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明溪反倒是抬手又把他喊了回来,他看了看紧张的昆鸿,也知道不能太让他们为难,只是漫不经心的笑起来,指着墙壁上挂着的木牌说道:“我听闻八仙庄有一席‘八仙宴’,算是名震飞垣大有来头,今日有幸到此,又得昆将军救命之恩,于情于理是该以示感谢,不知这店家现在可能给我也来上一席?” 店小二眼眸精光一闪,八仙宴可是他们这的特色酒席,不仅仅是价格不菲,因为“食材”罕见,就算是达官贵人想要吃上一顿也必须提前预约,但眼下生意惨淡,“食材”经过半个月的恢复也已经可以重新食用了,再想起这位公子哥钱袋里那一沓白花花的银票,店小二忍不住吞了几口沫,立马笑嘻嘻的回道:“你运气也不算很差嘛!八仙宴可是要预定的,不过眼下刚好有现成的,我这就去让后厨准备准备给您做去,你稍等哈!” 昆鸿冷着脸看着店小二连蹦带跳欣喜若狂的跑开,心中也只能灿然叹息——自作孽,不可活呀。 第四百二十三章:八仙宴 不过一会,店里凑过来三五个伙计先端上了柳城特色的“小食”,都是用白玉的小碟精致的盛着,又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恭敬的鞠了一躬,这才伸出纤纤玉指挨个点着桌上的餐碟细细解释起来,原来这是八仙宴正餐之前的开胃菜,明溪眉目微垂,脸上阴晴不定,看着面前一盘颗粒状的肉丁一时有些恍惚,女人笑吟吟的弯着腰,用银制的小勺子从旁边挖了一勺酱料均匀的抹在肉丁上,慢声细语的解释起来:“这叫‘掌中宝’,是选取掌间细肉腌制之后小炒,再淋上特制的酱汁,开胃又滋补,公子您尝尝鲜……” “行了,你下去吧。”昆鸿听得胃里一阵恶心,生怕天尊帝忍不了这样残忍血腥的东西,立即摆手示意不需要人从旁伺候,女人脸色微微一僵,也不好忤逆他的话只能悻悻退下。 明溪握着筷子,许久才慢慢夹起一块“掌中宝”放到眼前,这一小块肉丁,就像一柄利剑一样刺的他眼里心里全是剧痛,又从鼻腔中冷哼一声,默默放到了碗中。 他的双手握紧,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八仙庄的伙计们倒也不奇怪,初次来柳城的食客很多都是图个新鲜,真正能第一次就放开吃饱的人也很少见,虽然以人为食是上头明令禁止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公然将菜品食材的秘密到处招摇,但实际上这种东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明面上不说,心里头清楚的很,这公子小哥既然知道“八仙宴”,自然也一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等缓过最初的不适,一会就好了。 开胃的小菜还在陆续呈上来,竟然有十八样之多,看着也是各式各样,完全分不出来那到底都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昆鸿已经感到气氛变得极为古怪,让他如坐针毡一秒也不想再留下来,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借口离开,忽然听见外头传进来一声熟悉的呼喊,他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副将小唐风驰电掣一般冲进来,也没多看一眼自己身边低头不语的帝王一把拉住衣袖责骂道:“我到处找您找不到,绕了一圈竟然在这里偷懒!快别闲着了,一堆事情等着您处理呢!” 他一边说话,已经用力把昆鸿整个人架起来准备拽走,昆鸿连使眼色,支支吾吾的说道:“小唐!小唐你别急,等会,先等会……” “等?还等什么?”小唐奇怪的看着他,两人就那么古怪的僵持了一会,直到昆鸿努努嘴示意他看清楚正坐着的人,小唐怔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又赶紧吃惊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眼花看错了,没等他惊呼出口,明溪对着他也随意的摆摆手,淡淡笑起指着对面的凳子说道:“这是昆将军的朋友吧,既然来了一起坐下吃些东西再走也不迟。” “陛……”小唐傻乎乎的站着,一个字才脱口就被昆鸿一脚踹到了对面的凳子上,他是被吓的脸颊都白了,立即抢话道,“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一起吃点东西吧。” 明溪眼中似有深思之色,但面上不动声色,三人尴尬的坐着,原本只是昆鸿一个人坐立难安,这会变成两个人都紧张的直冒汗,没想到才安静了一会,门外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昆鸿脸色一僵,连转脖子的动作都显得格外机械,这次是金乌鸟的另一个副将徐龙急冲冲的跳进来,依然没看坐着发笑的天尊帝,一手架起昆鸿,一手拽住小唐,喋喋不休的骂道:“我找你俩半天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偷懒!” 明溪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徐龙循声望过去,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年轻的公子哥,没等他反应过来也被昆鸿一脚踢到了另一旁的椅子上,他顺势给两人倒了一杯酒,翻着白眼没好气的骂道:“你俩倒是默契一起撞上来了,不吃完这顿你们谁都别想走了。” 三人面面相觑,昆鸿挠了挠脑袋,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的说道:“差点忘了,军阁不让喝酒,你俩也别喝了,换茶水吧。” 明溪低着头,先是有些感慨这三人虽是上下级的关系,相互之间倒和亲兄弟一样毫不拘束,再想起这些人是八年前萧千夜不顾朝中反对坚持换的,心中也是一阵触动,当年萧千夜的举动是遭到了双极会的严厉反对,加上有高成川暗中作梗,其实也是一场凶险的暗潮涌动,自己虽然是为了拉拢他夺取四大境的军权才暗中相助,如今看到这幅场景倒觉得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 也难怪事到如今,这群人依然没有对曾经的上司恶语相向,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坚信那个人是无辜的,是被迫无奈有不能言明的苦衷。 但他们三人这么齐刷刷的坐在一起,立即就让八仙庄里的食客好奇的转过来看个不停,左上角靠窗边的大桌上,安格看似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实则目光一秒也没有离开过昆鸿旁边的年轻人,从他入城的那一刻开始,天性警惕的沙匪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昆鸿不像是和他碰巧同行,倒更像是在顿步不离的守着,到底是什么来头的大人物能让军阁的三位将领放下手边一堆杂事,一起坐在这陪吃饭? “安格!你少吃点!”阿宁在他旁边不安地叫了一声,掂了掂钱袋,脸庞一僵嘀咕道,“上次你把银子偷偷塞到了青阳的行李中,现在我们身上可没有那么多闲钱吃这么贵的东西啊!” 阿宁唉声唉气的,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甚至都想把顶上的琉璃灯偷了拿去换钱,前些日子他们马不停蹄的从曙城赶到柳城,好不容易找到蔺青阳,得知萧阁主已经在西海岸安排了出海的船只,安格执意让其它同伴护送他们夫妻二人离开,那时候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安格是想节省开支,搞了半天他是气的不行想要找柳二爷算账,这才留在柳城伺机而动。 然而碎裂之后,满城风雨,阳川原本相对独立的商业链骤然被镜阁插手,赈灾的物资甚至是淡水源都需要镜阁调配,切断了五蛇的后路之后,人言四起,大伙都说帝都是想借着天灾人祸将这群地头蛇一网打尽,而早就得知风声的柳浒柳二爷自然也是大门也不敢出,难得的低调起来。 可惜地头蛇藏了起来,手下的小蛇一点也不安分,大批引游人汇聚在六樗山附近,试图一展身手博取柳浒的青睐。 安格冷哼一声,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柳浒这都自身难保了,这群没眼力的家伙还在想着攀炎附势,但凡上头这时候收网,岂不是请君入瓮,一个也别想跑? 安格心中一喜,等到局势再乱一些,他非得找机会为青阳和小妍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上的银子确实不多了,青阳带着小妍和两个孩子出海一定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钱,他知道那家伙性子要强一定不肯接受自己的救助,于是就趁他不注意偷偷把钱都塞到了行礼中,本想着可以打劫过路的商队周转,结果商路也被镜阁全权接手,他们干沙匪这一行的,劫谁都不能劫官家,更何况是用来赈灾的官家物资! 刚才他在门口偷听,那小哥说自己的表哥是天禄商行的人,天禄商行现在的当家是罗陵,莫非是那家伙的亲戚? 这种囊中羞涩的节骨眼上,竟然掉下来个金主碰巧砸在自己眼前? 想到这里,安格古怪的噎了一口饭,又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强行咽了下去,顿时面红耳赤极为狼狈,阿宁偷偷的用手肘推了他几下,低声说道:“安格,你该不会是想吃霸王餐吧?这可是柳二爷的八仙庄,你就是要吃霸王餐也得挑一个软柿子捏啊!” 安格哼哼了两声,张开了口想说话,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只得压低嗓门愤愤说道:“八仙庄怎么了!他们锯断小妍一条腿,还生剥肋骨!我不仅要吃霸王餐,我还要端了他的八仙庄!” 阿宁没好气的看着乱吹牛皮的安格,知道他这几天又气又急,但毕竟对手是五蛇之一的“虎蛇”柳二爷,他们一伙沙匪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没办法和这种地头蛇公然作对,但是安格是个死脑筋怎么劝都没用,这一晃半个月过去身上的银子越来越捉襟见肘,阳川碎裂之后所有的商道都被镜阁统一管理,更是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可都这幅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处境了,安格这家伙还拖着自己跑到八仙庄要了一份大餐! 又过了一会功夫,安格看着那边已经上齐的菜,想起“八仙宴”的真实面目,立马喉间泛起恶心一阵干呕,这一下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阿宁吓了一跳,没等她出手搀扶一把,安格像个醉酒的大汉一样跌跌撞撞的起身,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一头就撞在明溪身上,顺手就掀翻了桌子。 店里的伙计看呆了,一群人目瞪口呆的不知如何是好,这菜才摆上桌,客人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就被个疯子给掀了? 昆鸿根本没管被打翻一地的佳肴,他是触电一般蹦了起来,甚至手都已经情不自禁的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两位副将一左一右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立即上前将他拉开。 安格看着紧张到额头冒汗的三位将领,自己心底也暗暗吃惊,这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位年轻公子哥到底什么来头? 第四百二十四章:结伴同行 即使徐龙已经第一时间将扑在明溪身上的安格用力拽走,但明溪还是心中暗暗一惊,这个年轻人一身健硕的肌肉,腰间还别着匕首状的锐器,像是习武之人。 安格也在同时感到一种锋芒,这家伙看着弱不禁风,但身边似乎围绕着一层看不见的力量,和他接触过的那些个术法、灵力截然不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东西。 昆鸿赶忙扶起明溪,八仙宴被安格一手推翻之后,精致的菜肴和贵重的白玉盘碎落一地,他先是警觉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忽然扑上来的年轻人,皮肤黝黑发色微棕,衣着也像是落日沙漠中常见的沙匪打扮,阿宁也赶紧跟过来一把拎起安格鞠躬赔礼,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把家伙一顿暴揍,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他们自己吃饭都要付不起钱了,还打翻了人家的八仙宴,她上哪去抢钱赔这一桌酒菜钱啊! 明溪拍了拍身上衣摆,上面沾着大块大块的油渍,昆鸿向着周围看了几眼,正好找借口能把他带走,立马说道:“要不先回营地换身干净的衣衫吧,我让人准备些茶点,不至于饿着。” 明溪摆摆手,真的好像根本和昆鸿素不相识的模样淡淡回绝:“已经让昆将军不辞辛苦送我来柳城了,剩下的事情也就不劳几位费心,我看城中事务繁忙,三位一直被我耽搁也说不过去,还是尽早回去吧。” 三人面面相觑,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安格捂着喉咙,眉头微皱,刚才的恶心味还没完全散去,但他一看昆鸿三人的态度,心中的疑惑就越来越重。 “公子没事吧?”没等安格想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明溪主动对他伸出手,笑眯眯的关心了一句,安格愣愣的看着这张略显苍白的脸,再看伸向自己的那只手也是瘦弱的能一把捏碎,阿宁见他傻站着还不道歉,抬手就直接扣着他的脑门强迫安格低下头,尴尬的笑着:“对不起对不起!他、他他他饿了好几天,刚刚好不容易能吃上米饭,一下子吃的太急噎住,然后……然后就不小心……” 阿宁咧着嘴笑的极其勉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明溪倒是耐心的听着,脸上的笑愈渐温柔,看的阿宁也失神的呆了一瞬,才听见对方轻轻的回应:“饿坏了吗?也对,阳川才经历的碎裂之灾,补给的物资多有不足,这样吧,店家,刚才的银子我照单全付,再去给这位公子弄些吃的。” “别别别!”安格一听,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脸色也是阴晴不定郁闷的说道,“我才不吃这里的肉,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身上割下来的,恶心!” 店小二白了他一眼,他们这八仙庄虽是以“美食”闻名,但也不是没有招待普通客人的正常食材,这家伙公然拆台,莫非不知道这是柳二爷的地盘? 明溪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赞赏,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忽地微笑了一下,轻声道:“那就给两位来碗牛肉小面吧,也算我账上。” “喂,你什么意思?”安格不快的看着他,他虽然是个靠抢劫为生的沙匪,好歹每一笔银子都是亲自动手抢的,这种嗟来之食岂不是在侮辱他?他越想越觉得不舒服,还准备继续嘀咕几句的时候又被阿宁一巴掌捂住了嘴,一脚就踹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乐呵呵的陪着笑,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这位小哥招待了。” 安格不甘心的瞪着她,阿宁没好气的走过来,低声骂道:“我们早就没钱了,能吃一顿是一顿,你还嘴硬!” 安格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哼唧了几声,明溪在一旁觉得有趣,但毕竟昆鸿三人站在旁边多有拘束,于是微微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昆鸿哪里敢走,先不说这八仙庄就是出了名的宰客狠,单是眼前这一副沙匪打扮的男女就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明溪见他们还是犹豫着,微微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但是那双眼眸不经意的掠过每个人的脸颊,昆鸿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违命要惹他生气,只能干咳几声回道:“您说的也对,那个……小唐,徐龙,先跟我回去。” 一走出八仙庄,昆鸿握剑的手忍不住剧烈的一颤,还是担心的回头看了一样,低声命令:“小唐,把金乌鸟第四、第五两支分队调回来,严守柳城,如果陛下真的要去六樗山,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是。”两名副将也知道事关重大,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昆鸿让两人先回去,自己则悄悄拐入无人的巷落,找了一个方便观察的角度一个人暗暗守着。 八仙庄,明溪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和安格、阿宁坐在了同一张桌上,店小二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一下子就让安格没忍住连续咽了几口口水,眼巴巴看了好一会,但他还是故作矜持的推辞了一下,见人家一副笑面菩萨的模样,终于抓了抓脑袋略带羞耻的吃起来,这一碗下肚安格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肚皮,顿时对明溪改观不少,连语气也像旧友相见一般不客气起来:“小哥是外来人吧?开口就点‘八仙宴’,是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是也想尝尝鲜?” 阿宁本来还在喝汤,听见他这么不见外的问话差点一口喷出来,连忙用脚狠狠踢了安格几下,连使眼色。 明溪习惯性的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想了一会才回道:“我听人提起过,说是‘八仙宴’的原材料,是从当初‘十二仙四十八祖’中仅剩的八支异族人身上取材,我确实是很好奇,那些异族人隐居多年很少现身,就算引游人会特意进去抓捕,多半也不会轻易得手,那么这所谓的‘原材料’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从何而来?如果是假,那到底又是什么?” 安格冷不丁听他说起这么危险的话题,忽地心头一震,往他身边凑了一步,登时周身压力骤起,连神志也立刻清醒过来,压低声音提醒:“看起来小哥可真的是个外地人,这种东西跟我们说不要紧,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公然提起,这到处都是虎蛇的人,稍有不慎就是祸从口出,指不定你连大门都走不出去,自己也沦为盘中餐……” 明溪见他一脸凝重,默然想了片刻,低道:“二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吗?正好我身上还带着些银子,如若不嫌弃,可愿意与我暂且同行?” “啊?”安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天上真的能掉馅饼?自己几分钟之前还在琢磨着怎么抢劫他,这会他竟然毫无察觉,甚至主动要结伴? “呃……”阿宁也尴尬的捏了捏手,明溪其实早就看出来这两人来路不简单,多半就是横行落日沙漠多年的沙匪,但他还是漫不经心的扯扯嘴角露出了笑意,随意的找着借口:“我在沙漠中遇险被昆将军救了回来,眼下也是举目无亲,我看二位像是有点身手,眼下柳城鱼龙混杂,我正想找几个护卫防身呢,当然,报酬是一分都不会少的。” 明溪摸出自己的钱袋,直接就扔给了安格,安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了一遍,这才不可置信的问道:“小哥,我刚才就偷听你说话,你说天禄商行是你表哥家的,莫非真的是罗陵?” “哦……”明溪想了想,自己已经许久没见罗陵了,情不自禁的问道,“我……我表哥怎么了吗?你们难道认识?” 安格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天禄商行他也不能算不认识,只不过是抢过几次人家的货物,但人家财大气粗也没和他们这种沙匪太过计较,其实天禄商行在阳川各种受到五蛇产业的打击,就算有镜阁在暗中扶持,还是一直不是很起色,但他别的不清楚,至少知道人家确实是富甲一方,如今这么巧撞见,人家还这么大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难免有些尴尬。 明溪心有所感,想起安格之前对“菜品”的厌恶之态,忽然心中一凛,刻意压低着声音冒险说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我家表哥早就有意进入阳川发展,可惜一直被五蛇阻挠力压一筹,我本是想过来帮他一把,不料中途遭遇碎裂天灾这才辗转来到柳城,既来之则安之,听闻柳城就是‘虎蛇’柳浒的地盘,不知二位可有关于柳二爷的消息?” 安格惊讶的眨眨眼睛,脑袋一热抓住明溪的手用力握紧:“这么说来你也是来对付柳浒的?你咋不早说,那家伙刚砍了我嫂子一条腿,还从她身上活剥肋骨,我正想找他算账呢……” 话音未落,阿宁又是一脚踢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口无遮拦的安格,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对一个初次见面身份不明的人说起?万一这家伙是敌人,他们岂不是暴露了目的,立马就会身陷危机? 明溪精神一振,没想到眼前的沙匪竟然这么好骗,随后,他的目光忽地变得炽热起来,也是用力握住了安格的手,直视着对方殷切的目光坚定的说道:“想不到我和公子竟是同路人,可我不会功夫,若是经济上有什么需求大可直接开口,另外我还认识一些高官权贵……” 安格这才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此刻他的眼也目不斜视的望着明溪,总觉得那双褐色的双瞳里隐有金光闪烁,让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烫,不知道哪里来的信任,忽然就对面前孱弱的公子哥深信不疑。 他的身上就是有一种常人没有的气质,像出生的旭日,让人无法自制的想要靠近。 “走,换个地方说话。”过了一会,安格拉着明溪走出八仙庄,昆鸿在暗中惊讶的看着如同兄弟一般勾肩搭背的两人,又不敢冒然靠近暴露行踪,只得紧咬着牙远远跟着。 第四百二十五章:以身为饵 沙匪所住的地方看着像一间普通的民房,安格率先推门而入,见他有些迟疑,连忙摆手解释道:“这以前是我一哥们的老家,不过人家现在改行做些护镖的生意去了,这屋子就送给了我。” 明溪有些诧异,沙匪改行成了镖头?这岂不是和安格这伙人成了对头?还能关系这么好,把自己家都送人了? 安格咧着嘴冲他嬉笑着,这笑容当真纯粹质朴,让见惯了帝都阿谀奉承的明溪也为之动容,顿时放下警惕跟了进去,阿宁给他倒了一杯凉水,此时天色渐渐转暗,街上的行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安格放下帘子关好房门,点起桌上的蜡烛,这才正襟危坐的在他对面挺直后背,认真的说道:“我叫安格,是阳川人,不过出生在大漠里,所以也不算六大城的居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跟五蛇结了怨,所以现在才会在柳城蹲点守着,可惜那狗日的柳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家里,我蹲了半个月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真是可恨!” “结怨?”明溪微微垂下头去,想起之前看过的关于蔺青阳的调查报告,心下一动,问道,“莫非是为了蔺青阳?” “你也知道他?”安格惊喜的接话,想也没想的念叨起来,“也正常,他毕竟是个将军,闹出那么大的事情肯定传的沸沸扬扬,喂!你可千万别听外头传的那些鬼话!青阳是被五蛇陷害逼迫的,什么招妓、武斗都是五蛇一手安排的阴谋!他们抓了青阳的老婆孩子逼着他干那些事情,最可恨的是,青阳都照做了,他们还在孩子身上下毒,甚至砍了嫂子一条腿,还好军阁救的及时,要不然……” 安格哽咽了一下,越想越生气,明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劲,蔺青阳的调查报告是风魔呈交给他的,很多具体的情况由于事出紧急也没有查的很清楚,如今再听安格提起来,这其中似乎还有更为凶险的过程,他不动声色的缓了缓,慢慢说道:“我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不过蔺将军这些年管理靖城、曙城一带极为认真负责,那些话我一听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抹黑他,倒也没放在心上。” 安格愣愣看了他半天,眼中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这种过分的情感流露反而让明溪有几分无措,安格抓着他的手,一下子像找到了知心好友一般喋喋不休的说起来:“不愧是罗陵的表亲!我听说那家伙年纪轻轻掌握着东冥八条主商道,甚至和镜阁的公孙公子都是私交甚好,难怪生意能做的那么大,一看就是有眼光有见识,和外头那些粗俗之辈完全不一样!” 明溪尴尬的看着他,冷不防被个沙匪这么夸赞也是头一回,安格深深叹了口气,眼中忽然折射出一抹狠辣的光:“现在青阳被迫远走他乡,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五蛇害死蓥蓥,还害的小妍落下终身残疾,我不找机会拧下柳浒的头,这辈子我都不离开柳城了!我就在这蹲着,总有一天能逮着机会。” 明溪笑了笑,真心觉得眼前的沙匪性格直爽,是他喜欢的性子,安格眨眨眼睛,忽然脸颊微微一红,瘪瘪嘴好半晌才低低说道:“但是……但是眼下我们确实手头拮据,碎裂过后由于地形被破坏,商道被镜阁接手,实不相瞒,我和阿宁是落日沙漠的沙匪,原本就是靠着抢劫往来商队度日,现在商路中断,就算有商队也是镜阁安排过来运送赈灾物资的,我们虽然是强盗,也知道那是救命的东西不能动,所以、所以……” 他和阿宁互望了一眼,然后两人都是挠着头不敢直视明溪,明溪咯咯笑出声,喝了口茶慢慢说道:“所以二位一开始就是打算抢劫我吧?” 安格嬉皮笑脸的想缓一缓尴尬的气氛,连忙又道:“一开始是这样的,但是我觉得你人还不错,可以交个朋友,所以现在就不打算抢劫你了,你要是真的缺护卫,我俩倒是可以临时改行保护你,稍微给点报酬就好……” 明溪掂了掂钱袋,索性全部放在了桌上,笑道:“你不是要把柳浒的头拧下来吗?这会人家躲在家里避风头,你恐怕还得先在柳城继续等待机会才行,这些银子先用着吧,不够再和我说。” 安格吃惊的看着他,这是真的财大气粗,一点不差钱的主啊! “不过,也不能一直干等着。”明溪拖着下颚,眼里的光忽然变得有些迷离,依然是下意识的转着玉扳指,不知为何面容突显不快之色。 从分魂大法微弱的感知里,那个人似乎还在西海岸。 “哼……”莫名一声轻哼,明溪对安格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这才低声说道,“你得想个办法先把蛇引出洞才行,实不相瞒,我因为表哥的原因认识一些高层的人,听闻上头有意将五蛇的产业一网打尽,眼下赵雅已经被捕,郭安也在抓捕中,袁成济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不成威胁,那就只剩下柳浒和雷厉,再比较眼下柳城和鸠城的局势,上头似乎是打算从柳浒下手……” 安格凝神戒备认认真真的听着,竟然也没怀疑这年轻的公子哥是从哪里得来所谓的“高层”消息,明溪见他一脸严肃,接下去说的话也更加机密:“我听闻高层之所以至今没敢太动五蛇,其一是因为五蛇在阳川势力庞大,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二是因为阳川的大牢沉沙海,曾经丢过一批改造过的‘试体’,上头担心五蛇鱼死网破,这才不得已只能暗中针对他们。” “你……”这话一出,安格终于是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不可置信的呆看着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地下格斗场确实遇到过一群不同寻常的人,心中咯噔一下豁然明朗,惊道,“这种事情,你是从哪得知的?” 明溪顿了一下,解释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表哥罗陵和镜阁主私交甚好,镜阁有意将五蛇产业收入囊中,这才联系了我表哥先过来踩踩点打探情报。” 安格将信将疑的点点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挺合理,但他思来想去半天也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只能挠了挠脑门咧嘴笑道:“小兄弟,我没读过多少书,你要不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好了,只要能给青阳和小妍出了这口恶气,我一定尽心尽力帮你的!” 明溪定了定神,低声道:“地头蛇藏起来了,手下的小蛇不还在费尽心思讨他欢心吗?实不相瞒,我的母亲是个血统罕见的异族人,八仙庄既然喜好饲养异族为食材,我……岂不就是最好的食材?” “你脑子有病?”安格抬手就按住他的脑袋晃了晃,立即摆手拒绝,“不行,看你这幅瘦不拉几的样子,我一只手都能拧断你的头,你要以身试险混进去给他们做‘食材’?那可真不行的,太危险。” 明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的晃着头,安格已经站起来在原地反复踱着步,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叨念着什么,隔了好一会,明溪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晃,蹙眉说道:“表哥既然敢让我一个人过来踩点,我自然是有几分本事不会真的被做成食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你看看柳城现在这幅场面,万一真的有被改造过的‘试体’被放出来,只怕又是在劫难逃的灭顶之灾。” 安格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这么冒险,依然摇着头,明溪也没管他,直接说道:“你只要冒充引游人将我送给柳浒就行了,引游人所用的引游盘有两种,第一种是在曾经捕捉过的异族人身上取血,制成专属的引游盘,另一种则是更为通用的,只要察觉到异族气息就会发生反应的追踪盘,我听说那东西可神奇了,捕捉到的气息越罕见,指针就会颤抖的越厉害。” 安格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深不可测,他知道的东西比自己预料中要多得多,甚至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似乎都了然于心。 明溪已经在他发呆之际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撩起窗帘的一角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旅人,嘴角的笑意显得那般深邃悠远:“要入夜了,六樗山夷为平地之后引游人也多了不少,只能辛苦公子先去找他们‘借’几个追踪盘,想必上面的指针碰到我的血,会抖得停不下来呢。” 安格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着拳再度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要以身为饵,混进‘食材’里冒险?” 明溪只是静静的看着街道,一只手在宽大的袖子里反复抚摸着那枚玉扳指,在心中冷冷哼了一声,忽然自言自语的低低念道:“我不信你真的不来救我。” “你说什么?”安格歪着头没听清,明溪转眼就恢复了常态,冲他神秘的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安格站到他的身旁,想起他之前的提议忽然就忍不住就全身热血沸腾,摩拳擦掌的道:“好,你一个商人都如此有胆识,我们干沙匪这一行的岂能落后!?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个倒霉蛋抢几个追踪用的引游盘,阿宁,走。” 阿宁呆呆“哦”了一声,本就在一旁听的毛骨悚然大气也不敢出,这会自然是紧跟着安格一步也不敢远离,但她还是非常担心的看了一眼独自留下的明溪,这个年轻人……总给她一种心神不安的感觉,好像他不是从某种渠道得知的那些“高层消息”,而是他本人,应该就是那位所谓的“高层”! 第四百二十六章:暗藏危机 西海岸私人画舫的甲板上,萧奕白捏着被指甲戳的微疼的手,目光严厉的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最终无意识的念出两个字:“安格……” 他被这个名字分了心,没注意到弟弟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接话问道:“安格?你也认识安格?” 萧奕白蓦然回头,显然精神还没集中,呆呆看着弟弟锋芒的眼眸,半晌才摇摇头:“不认识,只不过这个叫安格的沙匪现在和明溪在一起,正在计划着把他伪装成‘食材’送给柳二爷。” “他有毛病?”萧千夜目瞪口呆,从最初的震惊愕然,到不可置信的脱口,“安格是个沙匪,好好的为什么要对柳浒无事献殷勤?明溪也不像是会干出这么离谱事情的人,到底怎么回事?” 萧奕白也是揉着眉心摇头,将刚才利用分魂大法感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弟弟,忽然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低声又追问了一句:“听你口气,似乎是认识那位叫安格的沙匪?” 萧千夜默默点头,说起自己上次从中原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又道:“那时候我让他先去柳城救人,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了,说起来青阳是怎么从柳城瞒天过海来到西海岸平安出海的?” 萧奕白想了想,终于将一切的始末联系起来,回道:“当时我带着那两个孩子先到了嘉城附近,然后青阳他们夫妻二人是被一伙沙匪送到西海岸的,因为提前安排了风魔的人在此等候,他们到了之后立即就登上了出海的商船,还有高瞻平的妻儿也是一起同行,眼下他们几人应该都已经离开飞垣海域了,这个安格莫非就是那群沙匪的头子?” “嗯。”萧千夜随口接话,眼中忽然有一抹担心,倏然抬眼望向海的尽头,低道,“青阳是和高瞻平的妻儿他们一起走的?大哥,明溪不会食言吧?” 萧奕白顿了顿,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模棱两可的回道:“我想对青阳应该是不会食言,高瞻平的妻儿……可能就不好说了。” 两人同时扭头默契的互换了一眼神色,又同时转移了目光不再多提,沉默半晌,萧千夜忽然想起来什么东西,他在怀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一个铃兰花状的铜铃,想起那时候安格嘱咐过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的放到耳边轻轻晃了几下,那铃声古老又悠远,好似有什么特殊的力量,让平静的海面也掀起一阵清风,果然不出片刻之后,铜铃在他手中回应般的颤了几下,顺着这丝奇妙的声响,萧千夜只感觉心中某一处串起一条丝线,只要顺着这条无形的线,就可以找到铜铃的那头。 同一时刻,前脚踏出柳城正准备前往六樗山的安格脸上神情严峻,他拉着阿宁避开行色匆匆的引游人,找到一处高大的废石后面紧张的摊开手心。 铜铃无法传话,但可以感知到对方的距离和位置,眼下那一头还很遥远,至少也是在嘉城那一带。 安格深吸一口气,又惊又喜,低道:“那家伙终于有反应了?看来这是天要助我,我看他柳浒这次怎么逃出生天!哼!” 阿宁还是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紧跟着安格,他在暗处小心翼翼的伺机而动,寻找可以下手抢劫的引游人。 西海岸,萧千夜原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是阴沉,六樗山?他一个沙匪大半夜跑到六樗山,莫非真的是要抢几个可以依循气息追捕异族的引游盘?豁然想起明溪的生母温仪皇后是泣雪高原的禁地神守,她确实也算是个特殊血统的异族人,如果那种东西会对明溪产生反应,只怕是指针都得跳断几根吧? 顿时就想明白了明溪的真正意图,萧千夜脸上的表情渐渐浮现出惊诧的神色,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知道引游人用的那种罗盘,有一种通用的追踪盘,它的指针只要察觉到异族人身上独有的气息就会转动,如果将未知血统的异族人取血滴在上面,血统越强悍,指针就会颤抖的越厉害,也会卖出更高的价钱,先皇后……确实算是异族人吧,他这是要以自己为诱饵,去调查柳浒的底细?” 萧奕白静默了一会,脸色登时沉重起来,渐渐黯然,叹息一声轻道:“千夜,我得走了。” 萧千夜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难免还是有几分失落,语气淡淡的回道:“你担心他会出事?明溪不是没把握的人,而且你身上大部分的力量至今仍被夜咒束缚,安心留在这里不好吗?风魔肯定一早就调人过去保护他了吧,非得你亲自去才行吗?” 萧奕白收回目光,心中转过千百种念头,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坚持道:“是的,要我亲自去才行。”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弟弟厌烦的甩了一下头,转过身去半个人依靠在船边,许久都没有再理他,但他也只是安静的等待着,直到萧千夜对着大海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字一顿说道:“也好,其实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当面和他说清楚,他亲自跑到阳川来反而是帮我省了不少事,要不然我再回帝都,又是一场大麻烦。” 萧奕白意外的眨眨眼睛,但见弟弟抿着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试探的问道:“很重要的事情?莫非是关于太阳神殿下方镜像法阵的秘密?” “不是……准确说,是,也不是。”萧千夜自相矛盾的眉头一挑,眼光却似乎有些飘忽,显然这件事对他也极其重要:“我最开始得知那个秘密的时候,确实有想过先下手为强,谁让他天天找借口威胁我,我无非是想也让他感受一下罢了,但是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如果太阳神殿真的保存了最初始的那份双神血液,那么按照上天界武学心法的特性,或许……” 萧奕白看着弟弟的嘴角在夜幕下勾出一抹沉重的无奈,先是凝重的望了自己一瞬,然后眼眸不由自主的抬起望向了天空。 他在看什么?他的目光里,是否能看到传说中神的领域——上天界? 但这一刹那,萧奕白心中有种直觉,他口中更为重要的事情,一定会和自己有关。 许久,萧千夜垂着脸,无喜无悲,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凝重的道:“大哥,东冥、阳川的两处封印地被破坏之后,夜王已经不再是碧落海上那个夜王了,你知道黄昏之海有多大吗?你知道那里栖息盘踞着多少修行超过万年的凶兽吗?他尚未完全恢复,一声令下就让半个黄昏之海的凶兽倾巢而出!可我还是很难很难对他造成伤害,他这次之所以神体再度受损,一是因为本身就没有恢复,二是因为他的对手其实是帝仲,大哥,上天界的武学同根同源,只有他们自己人才会真的伤及要害,夜王其实是被帝仲所伤,否则不至于这么严重。” 他顿了片刻,想起不久前的一战,心中似有些恍惚,抬手按了一下额,身体里另一个人也依然安安静静的睡着。 隔了许久,他还是艰难的开口:“这次上天界之所以一团混战,事实上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人大打出手,否则我也没办法那么轻易救走凤姬,如果太阳神殿真的还保留着远古双神的血液,那就是真正可以对夜王造成伤害的东西,我知道那东西或许对明溪很重要,毕竟是传说中能颠覆明氏皇朝统治的存在,但只要有对付夜王的可能,我就必须得到手。” 萧奕白犹豫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千夜,如果我要混在商队里从西海岸出发去柳城,只怕路上要耽误许久,一旦中途他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眼下我能力受到夜咒束缚,之前从帝都赶过来找你已经就耗费了太多灵力,要恢复还需一段时日,你如果真要去柳城见他,那……” 萧千夜无奈苦笑了一下,整个人有种说不上的意气消沉:“你想我用御剑术带上你一起吧?其实我早就看到了,愁先生每天早上都会牵着骆驼在码头等你,然后晚上又一言不发的牵回去,他也在等你的决定。” 萧奕白沉默了片刻,忽见眼前黑金的光一闪,古尘的刀锋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架在他的喉间,那股逼人的神力远胜从前,甚至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弟弟面色漠然,手稳稳的按着古尘,低声道:“我没有选择了,再等夜王缓过这口气,你也好凤姬也罢,一个都别想好过了,他要是真的气疯了再来一次血荼大阵血洗全境,没人能拦得住现在的夜王,我也不想隐瞒你,就算夜王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可事实上他还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鬼王在打浮世屿的主意,还有冥王……我也不知道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但我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都是敌人。” 萧奕白的面色微显得凝重,古尘已经从他喉间挪开,只见弟弟随手一挥,古刀呈御剑术的姿态悬浮在他脚边,萧千夜从外表上是完全看不出来表情的变化,淡淡说道:“我知道明溪其实并不信任我,他是真的担心有一天我会倒向上天界,否则又何必一直扣着你?但现在不是我和他相互猜忌的时候,既然同乘一条船,也是时候放下成见和疑心好好合作了。” 萧奕白嘴角微微一动,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弟弟和明溪都是他最为重要的人,想相互之间从未真正敞开心扉,他一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如果他们真的能冰释前嫌,对自己无疑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萧千夜走上前一步,看见后面的房间里半掩着的门,云潇其实早就想出来,只是看见他们兄弟两人面容凝重的一直说着话,也就默默退了回去,这会萧千夜主动走过去把她喊出来,简单的叙述了一遍事情的始末,又指了指海面说道:“柳城现在聚集着大量的引游人,你也是异族,跟着我们会有危险,龙吟说过西海也有弃乡道,我让她来接你回去。” 云潇本想拒绝,但见古尘直接腾空而起扎入了海中,不知有什么特殊的力量搅动海下波澜暗动,萧千夜眉头微皱着,看了一眼大哥,为难的道:“等墟海的人来接她过去,我再陪你去找明溪,我现在的御剑术已经很快很快了,我保证一天之内绝对能到柳城。” 萧奕白温柔的笑着,没等他点头,云潇已经跳到了两人中间连连摆手催促:“你们快走吧,我就在船上等着,反正这艘船也是风魔的,放心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兄弟俩推到了一起,萧千夜仍是不放心,但又被云潇摆手打断,只得作罢。 御剑术借着夜色离开西海岸之后,云潇在甲板上懒洋洋的伸着懒腰,祈求着他们真的能冰释前嫌,同仇敌忾。 在港口的客栈里,有一间房忽然熄灭了灯火,银色的长剑映出朱厌欣喜若狂的眼睛——他原本只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过来查探,发现萧奕白身处西海岸就已经十分震惊,谁料之后萧千夜和云潇也是凭空出现,他在这蹲守几天,猜测那艘画舫多半就是天尊帝特意安排的,原本也不敢冒然靠近暴露行踪,可事情竟然就真的这么巧,他们兄弟俩似乎是有急事离开,留下了云潇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朱厌按着眉心低低笑起,想起她身上那股让他欲罢不能的特殊气息,终于提着剑离开客栈,无声无息的逼近画舫。 《夜烬天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夜烬天下请大家收藏:()夜烬天下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二十七章:难相见 云潇踮着脚尖,西海岸平和的海风吹的人身心舒适,海面波光粼粼,连带起的海潮声响都格外温柔,她往前凑了一步向下方的海水望去,倏然目光露出些许迟疑——这艘船这么高,为何她竟然能在海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好奇的将手伸直抓了抓,正在迷惑之际,忽然一个熟悉的脸庞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耳边,瞬间震惊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云潇飞速回头,眼前银光锋芒而过,贴着鼻尖削去一缕发梢,她跌跌撞撞的往旁边挪步,脚步还没落稳,又是一剑直逼胸膛,云潇倒吸一口寒气,感觉海风突兀的停住,自己好似又被拉入某种独立的空间结界中,那一剑在她胸口精准的停下,却是挑衅一般紧贴着脖子慢慢上勾,直到轻轻抵住下颚。 朱厌面含微笑,眼里全是兴奋,掩盖不住狂喜之色,压低声音:“又见面了,没想到我原本只是奉命过来执行任务,竟然这么幸运遇见你。” 云潇僵硬的往后退了一步,朱厌倒也没有继续逼近,她这才看清楚对方手中那柄银色长剑,正是当时风四娘手中的“娲皇”! 顿时感到一种无名的愤怒,云潇看着他的眼睛越显厌恶,但她一露出这种神色,反而勾的朱厌心头瘙痒难耐,忍不住几度咧嘴笑出了怪声,控制不住声音中微微的颤抖:“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你好像一次比一次差劲,明明身负尊贵的血统,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狼狈的模样的?” 云潇根本就不想和他说话,忽地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厉声问道:“你说奉命执行任务?西海岸自高瞻平叛乱之后就封闭了,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执行任务?难道是……明溪他食言了,要对蔺将军动手?” 朱厌一惊,这个女人还是和之前一样毫不避讳的叫着帝王的名讳,但她竟然也知道蔺青阳是从这里瞒天过海逃出了飞垣? 难怪以天尊帝的性子居然真的妥协放蔺青阳一家出海,如果连云潇也知道这件事,那她身边另一个人,一定也参与其中。 这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波折他没兴趣知道,只是忽然有种不快,让全身不自在的抖了抖。 朱厌冷哼一声,抬起头向远方看去,然后才转过来凑进一步紧贴着云潇的耳根呢喃道:“他们已经走远了,萧阁主怎么每次都这么大意将你一个人留下?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女人是个根本没有自保能力的废物吗?” 他一边低语一边轻笑,原本一张阴柔的脸庞此时更是媚态横生,感慨着:“云潇,你说是他傻还是你傻?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不觉得可笑吗?” 云潇狠狠瞪了他一眼,自昆仑一战之后她确实一直在持续衰弱,就算右手得到溯皇相助复原,但身体依然是力不从心,甚至连那种会时不时出现的心脏骤停也愈渐严重,她唯一的优势只有来自不死鸟的火种,却被这样累赘的身体一直拖累! 她只有放弃这具人类的躯体,才有足够的力量能保护自己,否则她就是朱厌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朱厌的面容表情很是古怪,他本来就是灵虚族的人,加上经历过缚王水狱无数药物的改造,对云潇身上那抹淡淡的火焰气息其实极为敏锐,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帝都的曳乐阁,她虽然是个混血种,但至少那股力量是真实存在让他不敢轻易造次的,第二次见她是在天守道,他奉命带人伏击云潇,那时候她身上的火焰已经开始衰弱,可现在,在这艘画舫的甲板上,火焰之息断断续续,好似风中残烛。 但即便如此,那仅剩的炽热却是至纯至净,和她此刻的状态完全不符。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朱厌疑惑的皱眉,依然是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就想揭开衣领一探究竟,云潇“噼啪”一下甩开他无礼的手,这一打让朱厌眼中荡起一抹罕见的惊恐,愣愣盯着她的右手看了许久,忽然不顾一切的抓起来就放到眼前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潇挣扎了一下,发现他的力道极重,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任凭她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松手。 海风从远方轻轻吹来,拂过她的长发,落在自己脸庞上,他的内心深处仍有对那种火焰的敬畏,本能想逼迫他放手,理智却让他用力再用力,紧咬牙关丝毫不退。 朱厌的脸色罕有困惑,过了好一会才颓然松开她的手,云潇轻轻搓揉着被他抓出五个通红手印的右手腕,血肉之中似乎有种力量试图帮她,但依然被人类的身体死死束缚。 朱厌浮现出一丝无奈,半晌才淡淡道:“你可真是个让我感兴趣之人,我本想打个招呼就走,毕竟我的命还在天尊帝手上,上次稍微调戏你一下他就戳瞎我一只眼睛,要是真的把你怎么样了,我一定也活不成,哈哈……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云潇心中一紧,从这句话中敏锐的察觉到一种危险,朱厌向她走来,果然他的右眼是假的,但唯一的左眼满是冰冷,再抬手娲皇的银色刀锋是闪电一般刺出,云潇艰难的躲避着势如急雨的剑影,脚下步伐也不动声色的往另一边的房间悄悄靠过去,朱厌本就擅长空间结界,这会甲板上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无一人察觉,只怕自己真的被他杀了也不会有人知晓! 朱厌俨然是有些心不在焉,否则以他的身手应该很快就能拿下面前的女人,但在等他思绪微微回神之际,云潇大步冲入房中,一把抓起平放在桌上的剑灵! 沥空剑?朱厌心头一颤,他认得剑柄,那种白色应该就是萧千夜一直使用的沥空剑,可是现在它多了一柄剑鞘? 云潇紧握着剑,感受着上面师父留下的淡淡灵力,要拔剑吗?千夜似乎非常抗拒拔剑这件事,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愧师门,有辱昆仑声誉,所以上次幻魃之灾灭顶而来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坚定的借机离开,后来他虽和师父约定,一旦拔剑就收回当日的“叛离”之词,会主动回去认错重新回归昆仑,但自那以后,沥空剑一直被小心的包裹着,他根本就没有再用过,甚至是直接交给了自己! 要拔剑吗?云潇艰难的犹豫着,自己不能代他做出如此重要的选择,他宁可一个人背负骂名也不愿意再牵连师门,自己怎么能代替他拔出剑灵?! “呵……”朱厌动作稍缓,其实已经给了她足以反击的时机,但见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只是强行抬手用剑鞘生生接下娲皇的砍击,朱厌目光一凝,心头为之一震,虽不理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愚蠢,但下手的动作终于不再留情,转眼之间娲皇剑将云潇逼至房间一角,朱厌冷笑着抓住她的肩膀,带着嘲讽和鄙夷一字一顿慢慢低语:“拔剑还要犹豫,云潇,你活该死在我手上。” 云潇低喘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剧烈的跳动,然后陷入长久的死寂,好像一口残破失修的古钟彻底停下转动的指针,眼前的人开始出现重影,但那只手直直抓进了血肉,捏住了骨头,剧烈的疼痛让她勉强清醒了一些,朱厌紧贴着她的脸颊,声音越来越柔媚,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癫狂,沿着耳根亲吻到脖子,那种若有如无的温热,那种让异族人为之敬仰的火焰,都在一点点濒临湮灭。 终于……传说中不死的火种,也要在自己眼前彻底熄灭了。 朱厌面色森冷,将脸埋入她肩头的伤口中,让炽热的血将自己的面容完全浸润,而他的那双眼睛却更是冷竣,透着复杂的情愫。 “真遗憾啊……”许久,朱厌的嘴角似笑非笑,慢慢擦去脸上的血渍,忽然大笑道:“我若是现在把你扔进西海喂鱼,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我来过,也没人知道你死了。” 他扣着云潇血肉模糊的肩膀,用力拽着她又走回甲板,本想就那么把她丢下去算了,忽然远方的海面出现一个淡淡的漩涡,迫使朱厌本已经抬至一半的手警惕的收了回来,在月色下,西海岸平静的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速逼近,顿时察觉到一抹从未感受过的异族气息,朱厌眼睛手快拎住云潇重新退回了房间,以他脚尖为圆心空间结界无声加固,私人画舫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就听到微弱的声响,似乎正在登船。 奇怪,这种时候能从海底跑出来的肯定不是人类,但为何连他也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哪一族的人? 朱厌凛然神色,在一旁眉头紧皱,沉吟半响之后,轻哼道:“看来喂鱼是不行了,不过你放心,我想起来一个更合适的地方,能让萧阁主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朱厌悄悄笑起来,眼波如水,那般的期待,又那般的凄凉,俯身将神智濒临涣散的云潇抱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幕下。 同一时刻,龙吟甩去头发上的海水欣喜的冲过去,一推开门,画舫的窗户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有什么不易察觉的东西迅速离去,她疑惑的站在门口,还是礼貌的敲了敲门喊了两声,不见人回应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忽然一缕血腥味钻入鼻尖,龙吟警惕的转过脸,看见角落的墙壁上沾着未干的血渍,沥空剑竟然是被扔在了地上!? 龙吟深吸一口气,豁然感觉气氛诡异的让她毛骨悚然,怎么回事,刚刚古尘远远的传递信息让她打开西海的弃乡道接云潇回墟海,为何此刻又不见她踪影? 第四百二十八章:湮灭 四周开始变得安静,让她涣散的思绪微微一滞,迷惘中,云潇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昆仑雪顶,夕阳的余晖映照着绵延万里的巍峨雪峰,母亲在论剑峰闭目养神,瞥见她回来,笑吟吟的招了招手。 “娘……您怎么会在这里?”云潇睁大了眼眸,嗓子一阵阵发涩,眼底渐渐蔓延出一丝伤心,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脚步从缓慢沉重,到大步狂奔,一把扑进云秋水的怀里,隐忍的委屈和痛苦一瞬爆发,云秋水像往常一样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慢声细语的闲话着家常:“前几日我偶遇掌门,他说你学剑总是分心,他让千夜私底下指导你,你好像也很不乐意好好学?” “娘……”云潇忍着心底的错愕抬起头,娘亲的容颜映着黄昏,好像之前那一场噩梦不复存在,但这样的对话又是似曾相识,确实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一幕,仍记得年幼的自己一边黏着娘亲撒娇,一边嘀嘀咕咕的给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说她本就不喜欢练剑,毛遂自荐跑去掌门跟前拜师求学也只是想方设法的接近千夜而已,云秋水笑呵呵的,似乎也不意外女儿的说辞,只是耐人寻味的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总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 如今,娘亲的呢喃在耳边重新荡起,也让她惭愧的低下头去,后悔吗?若是小时候能认真刻苦一点,自己是不是就能更好的在他身边,不至于让他忙的分身乏术,还要费力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一直在找各式各样的借口,特殊的体格,危险的火种,足以依赖的师兄,永远如靠山般沉稳的师门,她像个众星拱月的公主,过着肆意妄为的生活。 直到现在……身陷绝境,万劫不复。 云潇剧烈的颤抖,痉挛到抽搐,嘴唇紧紧地抿着,想睁开那双深陷在回忆里无法挣脱的双眼,却感觉眼皮如有万斤沉重,她的身体似乎是平躺在什么冰冷的地方,疲倦到了极点,但有越来越清晰明显的痛慢慢的涌遍全身,明明她的身体里有着世间最为炽热的火焰,此刻却仿佛连血液都能被寒冷冻结,许久,许久,有一只同样冰冷的手轻轻点在她的眉心,顿时一股锥心之痛迫使她大喘一口气,赫然惊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她和朱厌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木讷无神的表情。 然后她转动眼珠望向自己身处的地方,就好像一个密封的黑色铁盒,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在何处,她的全身是麻木的状态,稍稍动一动手指就是剧痛难忍。 朱厌本是坐在她身边,见她苏醒,这才慢慢站起来,他的脚步声在这个“铁盒”里格外清脆又格外刺耳,伴随着沉重的回声,每一步都重重压在云潇心头,直到他踱着步走到角落里,这才默默伸手沿着墙角慢慢抚摸着,自言自语的低语:“这是曾经禁军暗部设立在阳川的分部,高成川死后就已经废弃,这个房间叫‘黑棺’,它是采用八米厚的海魂石打造成密封的棺材模样,只在左上角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用来通气,它没有出入的门,是依靠特殊的空间转移之术才能进来,原本是用来关押危险的试体,防止他们暴走后失控逃脱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绕着黑棺的一侧走到头,好像在丈量着什么距离,忽然轻声笑起,转头望向云潇:“我以前也被关在这里,不过时间不算太久,大概也就十年左右吧,后来我就被转移到了帝都,就是星罗湖下的缚王水狱,那时候我还很小,从左边一步一步走到右边,大概要跨四十二步,但是我刚才又走了一次,只跨了十八步,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也长大了。” 他将手放在黑棺的石壁上,像小时候一样闭上眼睛:“那时候我时常在想,这堵墙的后面是什么?我自有记忆起就在这里了,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也是这样简单的黑色吗?” 朱厌克制着想要冷笑的嘴角,用力握拳锤了一下僵硬的海魂石墙壁:“你知道这个后面是什么吗?是禁军的秘密基地,在它南面不到十里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阳川大牢沉沙海,沉沙海呀沉沙海……就是沉没在沙漠中的牢笼,为图方便,他们自己人有一条秘密通道,会将沉沙海筛选出来的优秀试体转交给暗部,所以即使你有机会从黑棺里出去,也不过是走向另一个地狱罢了。” 云潇静静的听着,他的语气那般平静,好似只是在诉说着别人的过去,她想努力动一动身体,偏偏又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朱厌自嘲地笑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坐下,抓起她的右手抬起来晃了晃,云潇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自己那只手上扎着三根白骨状的“钉子”,从手掌到手腕再到手肘,三处连接在一起用鲜红的血画下了一个古怪的咒术,朱厌不怀好意的接道:“你身上的灵力一塌糊涂,连最基本的凝聚回转都已经无法做到,偏偏这只手上始终保持着稳定的火焰之息,我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不能放任不理,所以我用了白教的‘血咒’、‘骨咒’同时封着这股强悍的力量,哈哈……潇儿,为了能对付你,我可是连自己的骨头都能硬生生掰断,你说,世上还能有人比我更喜欢你吗?” 他放下云潇的右手,解开自己的上衣,云潇惊恐的看着他的胸膛,肋骨处果真是有一道血淋淋尚未愈合的伤口,这是个疯子吗?他自己掰断肋骨,就为了置她于死地? 朱厌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讥诮:“别在意,我虽然没有不死鸟那种快速自愈的能力,但身体被药物摧残改造的很离谱,这点小伤要不了一个月就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再去勾引几个有钱人家的富太太骗点钱用,应该还是会很轻松吧。” “朱厌……”云潇艰难的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疯子,喉间嘶哑:“你……为什么总要针对我?” 听到这句质问,朱厌呆了一瞬,半晌之后从鼻腔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他目光无比锐利,逼视着她,却是问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我听说云夫人死了,她应该是被长公主设计陷害才会死的吧?你觉得长公主最恨的人会是谁?真的是你们母女吗?不、一定不是,她最恨的人是你那个忘恩负义、欺骗她感情的父亲,可她为何不对他下手,而是把所有的怨恨报复在了你们身上?” 云潇张了张口,答案她怎么会不知道,凤九卿行迹飘忽,实力强悍,长公主不过一介普通人,她拿什么去对付凤九卿?她只能去报复他身边的人,报复他的妻子和女儿! 这个人……朱厌也是如此吗?她的眼里充满了迷惘与不解,但很快就好像感同身受一样慢慢闭眼,他的命掌握在明溪手上,他不能公然去报复伤害过他的那些人,甚至对曾经见死不救的凤姬姐姐也束手无策,那样深沉的怨恨无处发泄,一定让他的心每日每夜都深陷无间地狱般煎熬,而自己只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他面前,恰好拥有着他最为厌恶的一切,所以才会恰好成为他刻意报复的对象? 朱厌眼底的血丝如罗布的蛛网,俯下身,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而濒死的女人,靠近她耳边,悄声道:“潇儿,你记好了,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一定有不讲道理的恨,那一天你就不该踏入曳乐阁,不该遇见我。” 他在低笑,笑里带着莫名的泣声,慢慢压在云潇的身上,撕开衣服贪婪的感受着即将湮灭的火焰,他这一生曾沦为男宠,身下有过无数形形色色的女人,没有哪一个让他如此又爱又恨,本能在疯狂的抵制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甚至让他毫不犹豫的用手边的长剑刺伤自己抑制这种厌烦的本能,朱厌的精神并不太好,仍是极力按着身下的云潇发泄着几十年来的痛苦。 云潇忍不住眼角的泪,身体因血统的排斥出现撕裂的剧痛,精神却更在崩溃的边缘,压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沉,所有的力量都在沙漏一般快速消逝,他就像个疯狂的野兽,想要撕开她每一寸的皮肤和血肉,去找寻那一抹无法抵抗的火焰之息。 她就只能无助的看着黑棺的顶,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梦中娘亲的呓语:你总要学会保护自己才行,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别人。 她拥有着至高无上皇鸟的血脉,却依然只能任由一个疯子肆意摆布! 许久,朱厌从疯癫中缓过神来,立即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他撑着手臂看着身下的云潇,自己的胸膛在剧烈的摩擦下伤口也再度裂开,但他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云潇的身体也被他抓的血迹斑斓,两人的血交织融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她的面庞惨白如死,一动也不能动,原本一直流泪的眼睛也空荡荡的睁着,再无一丝光彩。 “呵……”朱厌慢慢坐好,嘴角含了讥讽的笑,想起血契一说,忍不住挖苦道,“真的这么痛苦吗?你和萧阁主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他有对你怜香惜玉过吗?哈哈,萧阁主也是个男人,他身边有的是投怀送抱的女人,偏偏喜欢上你,明明有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却只能看不能碰,也是难受呀。” 云潇没有回话,耳边的声音渐渐悠远,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空灵的飘来。 朱厌的眼底有一丝讥讽,慢慢抬手探了探鼻息和心口——心跳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呼吸也已经非常微弱,她身上仅存的温热,也在一点点逝去,再也不会烧起。 黑棺里一片死寂,只剩他一个人平静的坐着,默默等着身边的女人渐渐变冷,直到再无生息。 他失魂落魄的坐着,终于目光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竟有滚烫的泪无声无息的一直坠落,但他的手却依然理智的紧握住娲皇,强自按下心神,逼着自己将银色的长剑从她心口贯穿,刺下足以瞬间毙命的十字伤,再继续施展血咒二次逼命——云潇是神鸟的血脉,他不能有任何心软,否则此事被天尊帝知晓,他一定会受到比从前凄惨一万倍的折磨! 你就安安静静的死在这里吧,死在这片沙漠之下。 在做完所有的动作之后,朱厌颓然往后退了一步,终究还是忍不住掩着面哭泣,那是身体里无法泯灭的憧憬在深深刺痛,让他情不自禁的上前最后看了一眼宛如沉睡的云潇。 你不该走进曳乐阁,也不该与我相遇,我毫无道理的恶意,也不该宣泄在你身上。 这一瞬间,朱厌的脸庞豁然僵住,是真的感到一种锥心之痛,不再是出自本能。 怎么回事……这应该是他最讨厌的人才对,为何心中的痛会如此剧烈而真实?就好像他是真的深爱过这个女人一样。 不可理喻。 朱厌用力闭眼,骂着自己,这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他在废弃的禁军基地里换上一身全新的衣服,匆匆擦去脸上手上的血污,用毕生所学毁去所有的通路,然后一个人提着娲皇剑悄然离去。 广袤无垠的落日沙漠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好似将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瞬间掩埋,再无踪迹。 第四百二十九章:再遇安格 第二天黄昏时分,古尘避过巡逻的金乌鸟悄悄来到柳城北门,在落地的一瞬,萧千夜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悸痛,无意识的抬手按了一下眼睛,忽然往来时的方向蹙眉望了过去。 “怎么了?”萧奕白见他脸色突然间变得有些苍白无力,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萧千夜用力晃了晃脑袋,这种不安和恐慌一瞬而起,又倏然消退。 怎么回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消失,让他心底突兀的产生一片空白。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曾经阻断阳川和羽都的六樗山附近,在碎裂之后,这座高山就像凭空消失,只剩下高大的碎石和坑坑洼洼的道路,虽然并不平坦,但相较于之前巍峨耸立的山脉,眼下略显狭隘的小路也仿佛变成畅通无阻的大道,在即将入夜之后,从城里陆陆续续有引游人端着罗盘背着工具跑过来,好像路的尽头就有无穷无尽的财富。 民以食为天,可谁能想到柳城这样的地方,会以人为食。 忽然感觉到喉间有一阵恶心,萧千夜情不自禁的用手捂了一下喉,萧奕白担心的看着弟弟,总觉得他的表情稍显憔悴。 萧千夜握着安格给的铜铃摇了一下,在距离靠近之后,铜铃之间的感应也越来越明显,他忽然有些茫然的看着手心,帝仲曾在天路的时候借着自己的身体和阿潇绑过铃兰花,后来她的右手被蚩王设计夺走,即使依靠初代溯皇之力奇迹般的恢复,但绑于掌心的铃兰却是再也没有了,沥空剑也被师父封入了剑鞘,上面的一魂一魄安安静静,既无法被感知,但也不会受到危险。 这样真的好么……萧千夜心中有些迟疑,她那么不顾一切的只想相伴左右,自己却连再次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铜铃再次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当下,没过一会,一身奇怪装扮的安格就兴冲冲的顺着声响找了过来,他穿着引游人常见的绿色布衣,还特意找了个草帽戴在头上,背着个大布兜子,手中还像模像样的端着个青铜罗盘,他一见到萧千夜,两眼放着精光,又好奇的端详着身边的萧奕白,惊喜的道:“真的是一模一样!这就是那位双胞兄长吗?可我听说他被天尊帝扣押在帝都做了人质,怎么好好的跟你一起来了?” 萧奕白顿了一下,想起之前通过分魂大法的感知,明溪是谎称自己是天禄商行罗陵的表弟才取的了安格的信任,这家伙再怎么看着傻憨憨的,毕竟也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沙匪,于是解释道:“我是偷偷逃出来的,这位小兄弟行行好,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弟弟,可别去告密了。” 安格心领神会的“哦”了一声,竟然也没怀疑这么离谱的说辞,嘀咕道:“没事没事,你弟弟帮过我,我感谢他都来不及呢!放心吧,我不会去告密的,眼下我正准备对付柳浒呢!”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大哥,好在安格是个心思简单的沙匪,哪有人这么好骗,这种鬼话都信? 萧奕白心头一动,立即追问:“你们到底要怎么对付柳浒,难道真的……” 话音未落,萧千夜上前一步拦在两人的中间打断大哥的话,安格兴奋的点点头,愤愤不平的说道:“前两日我在柳城遇到个人,是天禄商行罗家的,他说上头有意趁着五蛇元气大伤一网打尽,甚至已经派他过来踩点打探情报,可惜那柳浒察觉到风声紧躲着不肯露头,他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他身上有着罕见的异族血统,让我找些引游人用的罗盘,假意献殷勤把他作为‘食材’献给柳浒,我看那年轻人虽然瘦不拉几的,但是器宇不凡倒是真的有些胆识,所以这两天一直蹲在附近,想多抢一些回去备用。” 萧奕白的脸色一黑,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难免还是感觉实在是胡作非为,反倒是安格摩拳擦掌显得格外兴奋:“昨天我才准备动手就发现给你的铜铃响了,这岂不是天要助我?萧阁主,五蛇陷害青阳,害的他声名狼藉被迫逃走,我嫂子还被砍了一条腿落下终身残疾,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正好你们也回来了,咦……说起来你怎么这时候跑到柳城来了?难道这么巧,你也是来找柳浒麻烦的?” “说来话长,先别问了。”萧千夜一贯是个怕麻烦的人,这会看着这幅模样的安格也是眉头紧蹙成一团,三人借着夜色先绕到旁边的巨石堆后,安格摆弄着手上才抢回来的引游盘,用手指戳着上头的指针,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这是我昨晚上随手抢的,抢了七八个人,现在身上这布兜里装了十几个各色各样的引游盘,这玩意真的是越靠近六樗山转的越厉害,我都不敢继续深入,怕遇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我看看。”萧千夜其实对这种东西也没有真的接触过,安格眨眨眼睛点了一下头,一下子将布兜里十几个罗盘全部倒了出来,三人不约而同的弯下腰随手捡起来放在眼前查看,引游盘有青铜和白玉两种,白玉的那种标注着种族的名字,中心镂空封存着异族之血,只要顺着指针的方位就一定能找到同类的异族人,而青铜的看起来就和普通罗盘没有太大区别,指针也一直在来回转动,时快时慢。 萧奕白好像比弟弟更加了解这些三教九流惯用的古怪工具,他将两种罗盘分别放在两侧,指着白玉的说道:“把这些全都毁掉吧,剩下的带走,对了,明……” 他顿了一下,不得不把到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天禄商行的那个人在哪?我们总得先碰个头商量一下。” “也对。”安格按照他的意思将青铜罗盘重新装好,又利索的抽出腰间携带的匕首对着白玉罗盘就砸了个粉碎,起身说道,“在城里我住的地方,不过从昨天开始柳城的金乌鸟就特别的多,平时也就十只左右在城上空来回巡逻,昨天一下子冒出来三十多只,你俩现在都是逃犯了吧?这幅模样进去怕不是立马就要被发现哦,这样吧,你们等我一会,我去抢两身引游人的衣服给你们换上。” 萧奕白点点头,安格将布兜子丢给他们自己独自往六樗山更深处走去,不到半个时辰,他果然是拎着两件差不多大小的衣服跑了回来,顺手有拿了五个罗盘回来。 兄弟俩莫名互望了一眼,这家伙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沙匪,至少在抢劫这一块是真心干净利索。 两人换上引游人的衣服,戴上草帽压低帽檐,学着安格的样子一手端着罗盘,一手拎着包袱,越靠近柳城,果然如他所言金乌鸟的数量是平时的三倍,即使是在入夜之后也没有按惯例减少,反而是又调遣了一小队过来增援,安格奇怪的看了一眼天空密密麻麻的飞鸟,满耳都是那种锋锐的鸣叫声,这才晃了晃脑袋不解的说道:“最近也不知道又出什么大事了,柳城的赈灾物资一直下不来,再拖几天连水都要断了,该不会有不长眼的同行抢劫了运送物资的商队吧?那可不行的,就算是沙匪,也要有原则才行。” 萧奕白无奈的笑了笑,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强盗竟然还会说出这种义正言辞的话,很快三人就回到安格住的地方,阿宁早就在窗子边焦急的张望等他回来,这会冷不防见到他又带了两个人,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安格倒是毫不介意的摆摆手,像个老朋友一样给两人倒了一杯凉水,笑嘻嘻的推了阿宁一把:“发什么呆,你又不是没见过萧阁主,对了,跟你介绍下,旁边那位是他的双胞胎兄长,你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阿宁没好气的白了安格一眼,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了,这家伙怎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开玩笑? “对了,罗公子呢?”安格这才想起来正事,阿宁努努嘴指了指后面的房间,小声说道:“我看他病恹恹的,才准备给他弄些好吃的补一补,进去就发现睡着了,我就没打扰他。” 萧奕白已经一个人走过去,安格正想阻止就被萧千夜拦了下来,他倒是不急着见明溪,拉着安格坐到一旁的板凳上细细问起最近的情况。 第四百三十章:久别重逢 萧奕白走进房间的时候,明溪正好扶着墙勉强坐起来,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萧奕白径直走过去将简陋的枕头竖起好让他能靠着休息,他越是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就越加难看,一瞬就注意到明溪手腕的血管有些青紫,按住认真检查了一番,一股无名的怒气由心而起,又碍于这间屋子太过朴素四面透风不敢太高声,只能将嗓音压制最低骂道:“你中断了灵力的输送?” 明溪本来看见他心情就有些不好,这会听他问起这事,冷哼一声将手收回被褥,淡淡回道:“我让乔羽帮我诊治过了,他说可以通过药物调养慢慢恢复,以后不需要你浪费灵力了。” 萧奕白先是一愣,立即语气中就带上了一分无奈,眼中一片清明:“你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何必说这种鬼话来骗我?” 明溪抿了抿嘴想反驳,最终也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萧奕白阴沉着脸,面色比他难看的多:“你不直接去大湮城解决太阳神殿的秘密,特意在柳城等我来找你?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做事还没有以前稳重?” 明溪冷不防的被他训了一句,自己虽然是要到柳城换乘新的金乌鸟才能去大湮城,但此时突然插手柳浒之事的确是有些怄气之举,但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这么幼稚的举动,只得强行辩解道:“柳浒……柳浒他阳奉阴违,现在国难当头,六樗山毁于碎裂之灾致使地势再度发生变化,他非但不参与救灾,反而放任手下趁机抓捕异族人用于食用,我既然路过此地,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萧奕白冷着脸看着他,终于还是发出一声嗤笑:“我才说了,不要拿鬼话糊弄我,事有轻重缓急,难道你分不清楚柳浒和太阳神殿孰重孰轻?” “你!”明溪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习惯性的就想抄起手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砸破眼前这张笑眯眯的脸,萧奕白淡淡摇头,好在他手边没有什么能拿的东西,又道:“跟你说了多少次,生气不要砸东西,你身边那些东西随便挑一个都够寻常百姓家吃上好几年,你要真的如此铺张浪费,以后就把那些贵重的东西全部拿去卖了冲国库,你用些便宜的陶器也足够了。” “你……滚出去。”明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气的脑门发热了,指着门骂道,“别让我看见你。” 萧奕白不急不慢的站起来,走了一圈到门口停住等了一会,忽然又绕了回来,看着好友目瞪口呆的脸,笑吟吟的说道:“我不来你要生气,来了又要赶我走,我要是真走了你又得生气砸东西,这屋里头东西虽然不值钱,看着也像是主人精心摆置过的,别耍小孩子脾气,弄坏了心疼。” “我给了他们很多钱……”明溪还在强行为自己辩解,声音慢慢放低,好像真的有几分心虚,萧奕白摇摇头,回道:“很多东西,是金钱无法衡量的。” 明溪无意识的揉着眼睛,倏然感到精神出现了一些松弛,自他和萧奕白相识以来他就知道,这是个婆婆妈妈又总是念叨个没完的家伙,他是皇太子,没人敢这么跟他无礼的说话,只有这个家伙!只有这个家伙每次口无遮拦能把他气死,但每次他准备不顾身份骂回去的时候,一抬头就会撞见那张笑容满面的脸,那般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每每都让他硬生生将怒火压下,无可奈何。 然而,当现在的明溪想起这些陈年往事,眼里的神色却在一点点逐渐失去华彩,他一直转着手里的玉扳指,越转越快,越握越紧。 萧奕白心底蓦地一动,喃喃说道:“明溪,自夜王以夜咒束缚我之后,虽然我近九成的灵力都还被封在玉扳指中无法自由运转,但是你依然可以自行将这股灵力转入你的身体里,我想玉扳指中剩余的灵力足够你用到寿终正寝了,别想着省,没这个必要。” 他是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也不见明溪脸上复杂的情绪变化,冷然目视片刻,沉沉回道:“你要是死了呢?” “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事。”萧奕白豁然抬眼看着明溪,看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转而被无边的阴霾彻底湮没,萧奕白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也多了一分平和从容,“其实这段时间被夜咒束缚以来,我对你手上玉扳指中属于自己的一魂一魄几乎无法感知,连带着那接近九成的灵力也完全无法控制,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那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如果……如果真的能阻断它和我的联络,让这股灵力一直封存在你手中,你应该就不会再被我的生死左右了。” “你……”明溪在惊诧之余,眼中竟然多了一丝抗拒,原本病恹恹的面容在昏暗里更显得阴暗不定,冷笑道,“是么,那我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真的把你作为‘人质’,推到最前方平息民愤了吧?” 萧奕白眨眨眼睛,想起前几天和弟弟的对话,冷不防的笑出声,回忆着那时候弟弟说的每一个字,慢声细语的对着明溪重复道:“哪有人质这么招摇过市的,不在帝都封心台呆着,跑来阳川,还在西海岸一住半个月,专人守着伺候,一般的人质能有这待遇?” 明溪倒是有些呆滞失神,半晌才忽然问道:“西海岸……对了,你昨天还在西海岸,怎么这么快……” 话音未落,明溪的脸颊陡然苍白,或许是这几日的奔波让本就不怎么好的身体再添疲惫,从昨夜和安格谈过计划开始他就一直有些萎靡不振,趁着安格外出抢劫引游人之际,他也索性在这间简陋的民房里休息下来,这么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也倒没有刻意去通过分魂大法感知萧奕白的行动,直到他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又被他长达半个月的失联气到脑门发热,他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一天之内从西海岸来到柳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也不是毫无可能,不论是光化之术还是御剑术,都能做到。 明溪深吸一口气,瞬间就收敛了之前的所有情绪,面无表情起身往屋外走去,萧奕白紧跟着他,推门的一瞬,安格正拉着萧千夜,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忽然被打断之后,安格也只是稍稍停了一下,立即对两人也招了招手,顺便拉了两张椅子示意他们两人也一起过来听着。 萧千夜和明溪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对方,两人的眼中都是灼灼凌厉的寒光,这锋芒的对视让周遭的空气都有一瞬的凝滞,萧奕白在旁边尴尬的咳了一声,只见弟弟嘴角微微一勾,发出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冷哼,这才慢慢开口:“好久不见了,罗……罗公子。” “你俩也认识?”安格好奇的插着嘴,手里也不停着给他们倒了两杯凉水,萧千夜点点头,语气如常听不出一丝异样,“天禄商行那么大家业,和我见过几次面也不算奇怪吧。” 安格歪着脑袋,他是个阳川的沙匪,历来也只抢劫沙漠里的商队,主要经营东冥一带的天禄商行他确实是不太熟,萧千夜奇怪的笑了笑,这亏得安格是阳川人没见过罗陵,罗陵是天禄商行最年轻的接班人,年纪比明溪小的多,又是个八面玲珑伶牙俐齿之辈,很多生意上的事情都是自小耳濡目染亲力亲为去学习,这才小小年纪声名远扬,但凡是个东冥出身的人都不会相信那家伙有个年近三十的表弟吧? 明溪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接那杯凉水的时候又被萧奕白按住,他默默不语只是顺从的收回手,萧千夜瞥见这一幕,竟有一瞬间的无语凝滞,神色间多了几分不快,扭头对阿宁说道:“麻烦姑娘去重新烧壶热茶来吧,罗公子面容憔悴似有不适,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也好。” 阿宁也不敢插嘴他们四人的对话,听他这么一说赶紧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三人各怀心思,只有安格还在严肃思考最初的话题,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柳浒的家也在城北,是个老大的四合院,五蛇鼎盛之时他家里的护卫比城里的守卫都多!不过这半个月我暗中观察了一下,他好像是重新换了一批新人过去守着,我猜多半那些人都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了,现在他躲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连吃饭喝水都是自己人先试了毒再送进去,这般小心谨慎,必是得知赵雅和郭安之事后怕了,你们说他真的会贼心不死,被我们勾引出来吗?” 明溪静默片刻,看着桌上摆着的青铜引游盘,伸手拿了一个放到面前,又指了指安格腰里的匕首说道:“借我用一用。” 安格也没多想直接就摘下来丢了过去,明溪本不是习武之人,这匕首拿在手上竟然格外的沉,但见他用刀锋轻轻割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指针上,顿时,指针像被什么强悍的力量刺激开始剧烈的转动,安格惊奇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画面,下意识的用双手紧握住罗盘防止它从桌上抖下去,指针在疯狂的旋转,终于承受不住这般沉重力量,赫然断裂! 安格倒吸一口寒气,他抢了十几个引游人,顺手打听了一下这玩意到底要怎么用,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告诉他,指针转动越快越猛,就说明指向的异族人血统越强!可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竟让指针直接断裂了? 明溪的眼底却有深不见底的寒澈,想起自己的母后,一阵踌躇。 安格抓了抓脑袋,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将手里破损的引游盘扔到一边重新拿了一个全新的递过去,紧张的道:“你再试试,说不定那个是坏的。” 明溪淡淡的又滴了一次,果不其然,引游盘的指针和之前那个一样飞速旋转,直至断裂。 萧奕白抿了抿唇,他为风魔私下干过不少事,自然也对引游人并不陌生,但即使是贵为灵羽族的飞影,事实上也只是让罗盘上的指针转的停不下来,真正像现在这样连续断裂,他也是第一次得见。 先皇后是泣雪高原的神守,据说其真实年龄甚至在凤九卿之上,她是这片大陆上最独特的异族人之一,明溪作为她唯一的孩子,会让引游盘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罗公子准备怎么办?”萧千夜主动打破沉默,将目光转向明溪,他低垂着头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回道,“请安格公子带上这两个断裂的引游盘去找柳浒,就说有一个前所未有的‘食材’落入了你的手中,你想将其赠送给他,然后……就看他忍不忍得住,好不好奇了。” 萧奕白本想开口,又被他严厉的眼眸阻止,只得闷闷喝了口凉水,继续听了下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意外之人 安格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的违和感,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他抓着脑门望了一眼从引游人身上抢来的那些行头,一溜烟的跑过去翻找起来,将里面的迷药、绳索挨个摆放好,最后才指着那几个麻布袋子说道:“我听说他们抓人都是用迷药迷晕了之后绑起来装好,以运送‘食材’为由送到柳浒府邸旁边一个叫‘尝鲜堂’的地方检查,如果食材合格下人才会去通报,然后按照品种给钱。” 安格尴尬的笑了笑,望着明溪说道:“罗公子,你再考虑一下,那地方距离柳浒家也就几步路,真要被看中带走我们跟不进去的,我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太危险,不能草率啊。” 萧奕白也接话,面上神情又是紧张,又是担忧:“你又不会武功,自己身体又不好,一个柳浒罢了,过段时间让让迦烨和赤晴去处理就行了……” “赤晴?”安格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他口中听到“赤晴”这个名字,“你认识赤晴?” 萧奕白顿了一下,他现在的心情确实有些乱,刚才那句话本不该在外人面前提起,可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说了出来,好在安格也没想那么多,而是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一抹奇怪的敬佩,又道:“我爹和族里的长辈们以前经常说起这个名字,说几十年前的靖城事变就是他一手造成的,甚至当年的禁军五队长、高总督的亲儿子高北扬都是死在他手上!他虽然害的帝都下令对阳川的异族人进行过一场大规模围剿,但到现在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英雄,毕竟呀,这么多年有胆子公然和上头作对的异族人,他也是第一个。” 安格越说越起劲,自己眼里也是神采奕奕,殊不见面前三人脸上各怀心思的神色,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我爹常说,但凡多几个向他一样的异族人,现在的他们也不至于被压迫的这么惨……” “安格。”萧千夜打断他的话,知道有些东西并不能在明溪面前说的太露骨,安格愣了一下,这才搓搓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对对对,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你看看我,总是口无遮拦乱说话。” 明溪的面上没有一丝血色,或是被安格的几句话戳中某些痛处,忽然抬手按住胸口重重喘息,萧奕白默默看着他,过了半晌,喘息声渐渐平和,明溪的面色也好看了些,忽然望向安格好奇的问道:“你爹是什么人?” “我爹?”安格一想起自己的老爹,立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年幼时期严厉又艰苦的训练好似就在昨天,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回道,“我爹叫安鲁,是我们安烈图部落的族长,不过他两年前就去世了,大概是受到之前剿匪的影响,原本身体可结实的一个人,骆驼都拉不动他,自那之后忽然就跨了,也没给我留什么遗言,只是嘱咐我不要执着阳川的那些传说,沙匪挺好的,别想着盗宝了。” “安烈图……”明溪呢喃着这三个有点耳熟的字,面色大变,这不就是四年前剿匪中意外逃脱的那一支部落! 他微微抬眼扫过萧千夜,那个人握着茶杯的手正在无意识的用力,显然是早就知道面前沙匪的真实身份,但他想了想,只是不动声色的淡淡说道:“盗宝?阳川的一些传闻我其实也听过,一直以来也非常的好奇,盗宝贼在阳川横行多年,大小部落繁多,但好像大多数最后都改行当了沙匪吧,你爹说的也没错,沙匪挺好的。” 安格腼腆的抓着头,这么多年了,除了本来就是沙匪的老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沙匪挺好的!他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认真的正襟危坐,极其严肃的说道:“我虽然是个强盗,倒也知道什么人能抢什么人不能抢,罗公子,我以前抢过你们天禄商行的货物,不过我没伤人,就是手头太紧得找点钱用,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抢你们的货物了。” 明溪意外的看着这个真的很有原则的沙匪,就算知道他是当年逃走的安烈图后人,心中倒也不觉得厌恶,反而是对这样坦率的言辞微微赞许。 萧千夜的面色阴晴不定,一时也无法判定明溪现在都会想些什么,这个安格,还真的是口无遮拦!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自己的底细全部说了出来,安烈图部可是剿匪行动中唯一的漏网之鱼,他不好好隐瞒这个惊天的秘密,反而主动暴露个精光? 明溪深深吸了口气,温和的微笑道:“我总觉得你和寻常的沙匪不一样,原来是安烈图的人,难怪有胆识敢出手对付柳浒,让我敬佩。” 安格是经不起夸奖的人,被明溪两句话说的面红耳赤,明溪慢慢站起走到那一堆迷药绳索前仔细查看,装药的瓶子上刻着一个淡黄色的海浪图标,是阳川的大牢沉沙海的标志,安格急忙跟了上来,赶紧嘱咐道:“你可别乱碰,这玩意怪厉害的,之前我拿引游人试了一下药力,真就打开闻一闻就全身无力了,要是直接被灌上一口,昏迷几天都醒不过来。” “嗯。”明溪好像并不意外,飞垣的四大牢原本就是统一管理的,相互之间有着一模一样的药也没什么好奇怪,安格还是担心的从他手里抢了过去,愤愤不平的道,“这东西不仅能让人失去意识,连五感都能直接剥夺,但是又不会死人,引游人之间都是用的这种药,据说也是从柳浒手里买来的,之前我嫂子落到柳浒手里,就是被他们灌了这种药锯断一条腿,还硬生生割开胸膛剥肋骨!” 明溪的面色终于微微一变,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柳浒作为五蛇之一的“虎蛇”,原本就和高家剪不断理还乱,他有本事弄到大牢里的药卖给引游人自然也不奇怪。 “不过柳浒手上奇怪的药还远远不止这一种,当时嫂子伤的那么重,可竟然奇迹般的活着,说是给她还给她喂了不少续命的东西,因为按照八仙庄的习惯,食材必须得是活的,活的才新鲜。”安格霍地抬头,咬着牙低道,“嫂子是被军阁的副将小唐救出来的,那时候帝都对青阳的追捕令还没传到阳川,他们就把人直接还给了青阳,正好我们也及时赶到,生怕逮捕令下来之后军阁会翻脸,所以就赶紧带着他们两人偷偷出了城,结果又遭遇碎裂之灾,嫂子的身体经不起折磨,这一下又是雪上加霜,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遇到个异族女人出手相助,嫂子伤势稳定之后我就赶紧让同伴送他们去西海岸,原本还想着好好谢谢那姑娘,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了。” “异族女人?”明溪好奇的想了想,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凤姬,没等他开口,萧千夜也跟过来打断他的思绪,说道,“不是凤姬,凤姬现在自身难保,不可能腾的出手再管这些事情,说起来六樗山附近现在到底都是什么情况?真的有很多异族被引游人抓走吗?” 安格想了想,摇摇头:“最开始那会是被抓了好多,城里到处都是装着异族的麻袋子送去柳浒那里,这几天倒是好多了,我听说是魑魅之山和落日沙漠的神守亲自出手了。” 萧千夜明显松了口气,明溪却还在想着刚才的问题,这种时候出手相助的异族女人,能在那种伤势下妙手回春的异族女人……豁然间,明溪的心底咯噔一下,骤然想起一个消失许久的名字。 岑青,白教一战过后神秘失踪的另一位大司命,也是岑歌的亲妹妹,他们本来就是祖夜族的人,会一些不同寻常的巫医之术,那时候岑歌意外被萧千夜冰封在千机宫后山,萧奕白匆匆忙忙救下飞影和岑青,但之后她就将飞影托付给了风魔,从此音讯全无。 她确实是在临走前说过,如果有一天风魔有需要,她会出手相助。 明溪闭目沉思,这样的猜测虽然合情合理,但毕竟只凭借“异族女人”四个字妄下推断还是太武断,但如果真的是她回来了,那确实是有必要找个机会联系一下。 萧千夜看着明溪瞬息万变的脸,似乎也能预感到什么,许久,明溪吐出一口气,悠然的转向他,忽然露出一个深邃的笑,低道:“能否请萧阁主也帮个忙,今夜去柳浒府邸附近踩点打探一下,如果没什么异常的话,明天就让安格带着我去求见柳浒。” 萧千夜迟疑了一下,总感觉他是另有目的,安格一下子跳起来,抢话道:“没错,此事危险确实要去踩点观察一下,我也一起。” 明溪看着自告奋勇的安格,再看着一脸冷漠的萧千夜,有点好笑。 半晌,萧千夜烦躁的转了转古尘,或是不想节外生枝,只得应许,又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我是逃犯,你跟着我不方便。” “我不也是强盗?”安格立即凑上去,小心的将匕首收好,咧嘴一笑,“逃犯配合强盗,很完美吧?” 萧千夜瘪瘪嘴,不想理他,又嘱咐了萧奕白几句,这才和安格一前一后借着夜色往柳浒府邸悄悄而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踩点 一出门,金乌鸟在头顶低速掠过,吓的安格拽着萧千夜的胳膊就走向另一条小路。 昆鸿在另一边一直观察着沙匪一伙人的行动,但自从天尊帝昨夜跟着进去之后就再无踪迹,眼下已过去一天一夜,他实在是不敢冒险继续等待,就在他准备找借口进去打探情报之际,忽然察觉到眼角边晃过一道微弱的金光,一柄金色的光剑豁然出现在正前方,虽然只有半掌大小,但光泽形态都和当日悬于帝都高空的日冕之剑如出一辙! 昆鸿咯噔一下,没等他回过神来,天尊帝的声音从旋转的光剑中悠然传出:“昆鸿,你先回去协助救灾,不必继续在此守着了,另外,将城内巡逻的金乌鸟恢复至原有数量,尤其是柳浒府邸附近的,要再减少一些。” 话音未落,金色光剑就被一阵微风吹散,昆鸿也来不及再去细问,他犹豫了一下,陛下既然已经依靠日冕之剑亲传口谕,一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无论他如何疑惑不解,眼下都只能听令。 不过一会,头顶金乌鸟的数量开始减少,那群鸟儿整齐的往营地飞去,安格和萧千夜都是穿着引游人的衣服,为了掩人耳目在大半夜也依然是将帽檐压至最低,在等两人靠近柳浒家的时候,金乌鸟的数量一下子就剩了一只还在巡逻,萧千夜知道那必然是明溪的意思,既要引蛇出洞,就不能打扫惊蛇,将一切恢复原状才能让风声鹤唳的柳浒放下警惕。 他无疑是为了太阳神殿的秘密来的,竟然真的舍得浪费时间先在柳城对付五蛇。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头一阵无来由的怒火,转头望着安格骂道:“你是不是个傻子!安烈图是四年前的漏网之鱼,明……罗公子是天禄商行的人,一看就和帝都高层有关系,你就那么轻易把自己的底细全告诉他,就不怕他回去之后找你们麻烦!?这种事情不要挂在嘴边了,你可是青阳徇私枉法才侥幸救下来的,别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罗公子不是坏人。”安格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也没想到他会为这种事情责骂自己,傻傻的笑道,“放心吧,我看人很准,他不是坏人,你也不是。” 萧千夜突然顿步,但目光尖锐,嘴角也浮起一丝难以言表的笑意:“你和我只是第二次见面,和他应该只是第一次吧?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安格,好好当你的沙匪不行吗,干嘛总是给自己找麻烦?青阳他们一家子现在已经离开飞垣了,反而是你,五蛇不用你动手,自然有人会想办法对付他们,你赶紧趁乱离开这,别傻乎乎的被人当靶子。” 安格听见这话,顿时有些不高兴,轻哼了一声,道:“沙匪也是重情重义的,青阳是我朋友,还救过我们安烈图的命,现在他遇难,我自然要帮他出这口气,这怎么能叫自找麻烦,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还有你,阳川的碎裂也是你干的吧?不过我也不在乎,你救了青阳,你就是我安格的朋友,至于其它的东西,等我哪天想明白了说不定会把你当成敌人,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眼下咱两是同伙。” 萧千夜怔了一下,看了看安格,忽地也叹息一声,摇摇头不想和这个死脑筋继续辩解这种问题。 靠近柳浒府邸之后,没等安格想好要怎么踩点,萧千夜已经一只手拎着他的衣领直接跳到了房顶,他的动作又轻又快,像一阵不易察觉的微风,安格吃惊的站稳脚步,只见他手里黑金色的古刀倏然扩散出一抹淡淡的烟雾,萧千夜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自己往前走了几步贴近房檐往大院里望过去,六式独有的神力足以遮挡身影,柳家的整体是一个长方形的四合院,从偏门出去就是之前安格提过的“尝鲜堂”,眼下夜色已黑,但仍有陆陆续续的人影穿梭其中。 远远望去,果然这伙人都是引游人常见的装束,三五成群组成一伙,年轻力壮的人背着个麻布袋子,周围的同伙则拎着工具,但他们似乎一直在被驱赶,偶尔有几个靠着关系进去也是很快都被赶了出来。 萧千夜和安格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主人的卧房里点着灯火,门窗紧闭,柳浒则根本不见人影,他一看就不想在这种时候冒头,可惜手下的引游人一点没眼力,大难临头还在想着讨好主子,也难怪要吃闭门羹。 再看院内护卫,看体型应该都是精壮的年轻人,奇怪的是都戴着统一的面具,没有一点皮肤暴露在外。 萧千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群人的步调似乎过于统一,迈出的步子大小,转身的时机,甚至时不时扭头四望的时间都如出一辙,就好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正在如常运转,看得他心中有些悚然,安格屏气凝神小心的挪到他身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护卫比之前又多了不少,看来着柳浒是铁了心要做个家里蹲,恐怕没那么容易把他引出来了。” 萧千夜也不知道听见没,他看着院中几颗高大的树,古尘微微偏转击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刀光,顿时掀起一阵烈风。 “喂……”安格被他的动作吓的脸都白了,赶紧拉着他生怕他这就冲下去,萧千夜其实并没有动,而是一直紧紧盯着大院里的护卫,那伙人是在同一秒钟往大树方向望过去,手臂上绑着的武器匣也顿时露出真容,顿时整个大院如同下了一场暗器之雨,无数锋利的小箭刺入树干中,这时候从偏房里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个面容惨白的人,不知是下了什么样的指令,护卫们全部停了下来,他踮着脚走到树下认真检查了好一会,还是不放心,对着最近的护卫命令道:“砍了吧,把所有的树都砍了,现在就砍,快!” 顿时,所有人单膝跪地,低头垂目,用同样的语调起身回话:“是。” 安格呆呆看着这一幕,总感觉院中这三十多个护卫步调统一的就像一个人,立马就将几颗大树全部砍断运了出去,然后各自回到初始的位置上继续重复最初的动作。 萧千夜拖着下颚,心中已有眉目,早就听说阳川的大牢沉沙海丢失过一批危险的试体,这群试体一部分被运去了曙城,作为郭安的守擂人被藏在地下格斗馆,没想到还有一批是被送到了柳浒这里,难怪他的八仙庄总是能进入人迹罕至的禁地抓捕异族为食,如果是利用这批试体,效率岂不是比血肉之躯的引游人更高更快的多? 这群试体身上甚至配备着以前军械库为三军制作的武器匣,能有这种军队才能获取的东西,无疑也是因为五蛇曾和高家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一个更加头疼的问题,五蛇原本沆瀣一气,既然丢失的试体能在郭安和柳浒的地方出现,那剩余的雷厉那里一定也有,甚至是袁成济,他一定也还藏着某种危险的杀手锏! 袁成济要不是意外遇到上天界夜王,只怕也不会那么快败下阵来,但也正是夜王冒然插手,反而让他收获了不少百姓的同情。 难怪明溪要用这么隐晦的方法挨个铲除,甚至不惜亲身涉险,否则真要鱼死网破的话,恐怕代价也是不可预估。 萧千夜认真想了一会,觉得继续探查也没有结果,收刀说道:“走了,回去吧。” “这就走了?”安格眨眨眼睛,“不是才来吗?” “差不多就行了。”萧千夜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拎着他脚下生风立即就回到了偏僻的暗巷,安格是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发现自己换了位置,惊讶的张大嘴巴,“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这身手也太离谱了吧!上次在郭安的聚义馆你是不是还留了一手啊?哇……我好想跟你交个朋友,以后说不定还能讨教几招呢!” 萧千夜顿了一下,倏然抬手按住恍惚的眉心,目光亮而尖锐,熟悉的时间错乱之感再度袭来,他轻抿了一下嘴唇,但随即恢复如常,安格见他忽然面色就变得憔悴起来,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我总感觉你这次有些不一样了,好奇怪啊,明明长相声音身材都一点没变,我却好像有几百年没见过你了一样,真奇怪呀。” 萧千夜转着眼珠看了一眼这个单纯的沙匪,忽的笑起来:“不要,你从我这里学了去,再去抢劫别人,我岂不是成了共犯?” 安格尴尬的抓抓头发,但见他脸色好转不少,也终于放下心来。 此时,柳府的管家哆哆嗦嗦的敲了敲主人的房门,在得到应许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管家看着一桌子分毫未曾动筷的食物,再看了看靠在躺椅上一脸愁容的柳二爷,虽然心中唉声叹气不断,面上还是笑容可掬的凑过去,小声说道:“二爷,您还是吃点东西吧,眼下帝都的赈灾物资迟迟送不到,连淡水都非常紧张了,在这么下去咱的库存食材也不够,要不、要不您看看,就从引游人手里收点……” 柳浒半眯着眼睛,但眉头已深深皱起,用精瘦有劲的手指敲击着扶手,不知在思考什么,管家大也不敢出,哪里还敢说话,只能垂头低目在一旁等候着。 第四百三十三章:物资短缺 碎裂至今半月有余,谁能想到相对独立的阳川经济会以这种方法被镜阁全权接手,原本六大城之间的主商道就需要依赖军阁的驻守,他们自己人倒是可以走一些不常见的小路,反正落日沙漠里的沙匪也不敢对五蛇的产业下手,可眼下整个阳川的地势变得极其复杂,沙漠里到处都是凶险的暗缝,远看着一片平坦,踏上去立马变成流沙往下陷去,还有隐匿其中虎视眈眈的魔物在伺机而动。 禁军被天尊帝解散之后,这里的救灾是由军阁负责,目前仅仅是抢修了几条主商路,也只供镜阁的专属商队运送物资。 这样一来,分散在各地的五蛇产业一下子就备受打击,加上大爷、三爷和赵雅接连出事,一贯小心谨慎的柳浒也早就察觉到事出反常,最近几日上头的赈灾物资迟迟不到,柳城就算是美食之都,可以支撑的储备粮食也已经快要耗尽,最为困难的是水源,唯一的水道不谙江到现在还深埋在黄沙之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供水,镜阁每日会在城中按户发放水源,但也越来越少,完全不够日常的饮用。 “哎……”柳浒重新闭上眼睛,晃着摇椅,心头的烦闷无人可诉,这到底是商路困难导致物资迟迟拖延,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阳川得罪了镜阁主,遭到了恶意报复? 镜阁的现任阁主是公孙晏,祖籍东冥万佑城,那家伙原本就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奸商,自然早就对阳川巨大的利润眼红不已,好在五蛇在阳川盘踞多年,又有高总督、高队长暗中扶持,这才底气十足一直和镜阁分庭抗礼,每年只需缴纳很少一部分的利税,不必像其它地方的商户一样绞尽心思去讨好巴结,这种灰色交易都是上不了台面的,镜阁主就算内心不满,也不能公然表露什么。 公孙晏和万佑城天禄商行的罗家私交甚好,而天禄商行也是为数不多能在阳川混的风生水起的外地商户,虽然也还不至于威胁五蛇产业,但毕竟他们背后的人是镜阁,让人不得不堤防打压。 柳浒敲击扶手的声音越来越快,似乎也印证着内心的焦虑越来越重,公孙晏分明在不久前还被人联名举报贪污受贿数额惊人,原以为能借此机会扳倒他,谁想到率先倒台的人竟然是高总督!一夜之间帝都变了天,年轻的皇太子登基称帝,镜阁主是护卫其身边最大的功臣之一,理所当然的官复原职,又重新掌握了飞垣的经济大权。 从那一天起他就隐有预感,安稳平静的生活,或许将迎来终结。 高瞻平煽动二皇子政变这事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果不其然也是一败涂地,就连挑拨百姓引发民怨的计划也没能如愿以偿,若说有什么收获,大概就只是靠陷害蔺青阳,让本就声名狼藉的军阁被骂的更惨了? 柳浒长长叹着气,唉声嗟叹,不痛不痒的骂几句有什么用,赈灾的商道还需依靠军阁的力量才能正常运输物资,真那么有骨气不想接受人家的好,那就只能饿死渴死! 百姓那里会想这么多,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生存,就算要骂,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骂。 柳浒又是一声叹,扭头望向桌子上还算丰盛的菜肴,觉得口干舌燥完全没有胃口,想倒杯凉茶解解渴又发现摆着的是一壶清酒,顿时柳浒眉头一蹙,对管家说道:“换壶茶来,水也行。” “二爷……”管家为难的搓着手,嘀咕道,“这三天镜阁发的水完全不够喝,现在城里已经是滴水如金了,好在咱的食库里还存了不少酒,您就将就一些,先喝点清酒……” “是大家都没有,还只是不给我?”柳浒眉间不快,管家听见这话,也不敢隐瞒,冒着冷汗回道,“现在去领水都得登记,虽说是每家每户都有,但实际我们领回来的水桶都没装满,有的连一半都不到,而且城内一直有金乌鸟在巡逻,这两天的数量还特别的多,我们想和普通人‘借’一些,也、也都很难下手,要是被发现或者被告状,那就惹大事了。” 柳浒瘪瘪嘴,这么明显的针对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原因,但眼下五蛇自身难保,他当然不能这种时候再得罪镜阁,管家见他面容不快,赶紧上前给他倒了一杯清酒递过去,一口入喉,原本就干的冒烟的嗓子更是难过非常,柳浒厌烦的摆摆手,望着桌上的菜,果然也是没有汤,他只能挑了些青菜叶嚼着,其它的肉是看都不看,管家眉头紧锁,半晌才从旁提醒道:“二爷,其它的菜也都吃些吧,我们的食材不多了。” 柳浒“噼啪”一下摔了手中的筷子,管家吓的哆嗦了一下,赶忙回道:“二爷之前有过命令,不让尝鲜堂收购引游人送来的食材,现在物资紧张,又被镜阁刻意针对克扣,今下午我才去食库盘点过食材,咱这府上一大家子有二百来号人呢,如果再没有新的库存补进来,最多也就撑个三天。” “让下人们全部滚出去自己找饭吃!”柳浒气不打一处来,他好歹也是柳城首富,经营着远近闻名的八仙庄,竟然有连家里下人都养不起的时候!管家点头哈腰的陪着笑,心里叫苦不迭,柳府的下人们基本都是一口价买下来,一直要干到不能干活的时候才会被换掉,而现在镜阁严格控制着赈灾物资,为了防止有人多领冒领,登记都要详细到门户,这要是把人都赶出去,他们就成为流浪人,是要饿死街头的! 但这种节骨眼上,管家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柳浒眼里全是疲惫,示意管家把清点的账本取来,然后掰着指头计算着库存,终于无奈的摆摆手,深思许久,低声吩咐道:“明天从引游人那里采购一批‘食材’救急吧。” “是,是。”管家莫名松了口气,丝毫也没注意到柳浒的神色全是不安,他们兄弟几人之间原本是有特殊的联络手段,现在大爷、三爷和赵雅完全失联,鸠城的四爷也和他一样低调行事,这种天灾人祸的时候,他本想避避风头在家里躲一段时间,等灾情缓和之后,若是上头没有刻意针对,他就找个机会溜之大吉算了,可偏偏旁边的六樗山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让阳川和羽都神奇的出现了一条通路,而那条路的对面,就是他年轻时候经常去的地方,七禁地之一,魑魅之山深处,异族人群居之所。 他在柳城扎根多年,私下里培养了不少优秀的引游人,一直在为他源源不断的提供罕见的“食材”,可惜莽夫终究是莽夫,空有一身蛮力完全看不清局势,都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了,他们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来自高层的压迫,反而一股脑的扎堆跑进了禁地,想要抓几个更为罕见的异族来献给他以示忠心,甚至引得两位禁地神守亲自出手镇守被破坏的通道。 忠心不假,没脑子也是真的,飞垣早就变天了,柳城也好引游人也罢,迟早都要被新的皇权整顿,借着天灾发横财,这是要把他一起逼上绝路啊! 柳浒揉着眼睛,头疼不已,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镜阁刻意打压自己,活人总不能真的被饿死吧? 柳浒哀叹摇头的同时,萧千夜和安格已经掩人耳目的回到民房,阿宁一个人坐在客厅等着两人,才烧好的热茶只喝了一小杯就被放在了一旁,已经又冷了下去。 “好浪费。”安格嘀咕起来,赶紧扑过去连续喝了三大杯,又对萧千夜说道,“你也多喝点,现在城里的水资源可紧张了,我们每天都只能领到一点点,千万别浪费。” “安格……”阿宁听见这话忽然跳起来,像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新鲜事,抓着他的胳膊说道,“今早上我去领水和食物,他们先是按照惯例只给了我一点点,我还在担心三个人不够分,可再等我回到家里一看后院,不知道哪里送来好大一桶清水!别说是喝水了,你现在去泡澡都够!还有食物,这几天能有几片菜叶子就不错了,今天居然发了肉,真奇怪,难道是商路通了,给的也更多了?” “还有这好事?”安格将信将疑的跑到后面一看,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真的有一桶清水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放在地上! 他僵硬的扭过头,疑惑的看着萧千夜,忽然眨眨眼睛问道:“该不会是你的行踪暴露了吧?你以前是他们的老大,和昆鸿的关系应该也不错吧?难道是他发现你来了,念及旧情给你送了水和食物?” 萧千夜冷着脸,莫名瞟了一眼隔壁的房间,明溪似乎已经睡下了,但萧奕白好像又不知道去了哪,他找着理由随口回道:“应该只是商路通了吧,我现在是军阁追捕的逃犯,昆鸿要是知道我在这,他应该带人来抓我,而不是给我送食物和水。” 安格点点头,一整天忙下来这会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又深呼吸一次,笑道:“睡觉睡觉,睡醒了明天我就去拧了柳浒的头!” 萧千夜也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下来,闭眼的刹那,又是一阵心悸迫使他坐起身大口喘息。 四下安安静静,只有他的呼吸格外急促,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种持续的心悸不断涌出? 第四百三十四章:冰释前嫌 第二天清晨,天还只有蒙蒙亮的时候萧千夜就揉着疲惫的眉心从房间里走出来,持续一晚上的心悸让噩梦连连,可苏醒之后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都梦见了什么。 后院里,明溪正用清水拍着脸,见他面容憔悴,有些意外的问道:“你看着不舒服,病了吗?” 萧千夜这才看见他,他今天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袖子裤脚都只有半截,连鞋子都是沾着污泥的草履,明溪见他吃惊的模样,这才摆摆手笑起来:“我可是要冒充食材去亲自会一会柳浒,总得打扮的像一点是不?” “他真的不认识你?不会暴露吗?”萧千夜仍有迟疑,明溪想了想,回道,“我很少来阳川,每年只在双神祭的时候会过来祭祖,但是双神祭可是飞垣最重要的日子,一贯守卫森严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他柳浒只不过是一条地头蛇罢了,何德何能才能参与双神祭?他当然是不可能认识我,为了装的像一些,我还让乔羽帮着调了些眼药水,你看看,是不是连那种独特的浅金色都看不出来了?” 他倒是笑咯咯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忽然拖着下颚想了想,好奇的盯着萧千夜望了好久,疑惑的道:“说起来你的眼睛也恢复正常了,也就是说那位大人不在,是吧?” 萧千夜也不知如何回答,想起帝仲,难免还是心有忧虑。 明溪若有所思的顿了顿,压下自己心头的疑惑,继续回到最初的问题:“你看着脸上不好,像是很不舒服,在我印象中萧阁主的身体素质一贯好的惊人,就算执行很危险很艰难的任务,都依然能非常完美的完成,但现在的你十分疲惫,莫非是昨夜没休息好?” 他依然只是面色如霜,紧抿着嘴唇,但手还是无意识的轻轻搭在胸口,明溪忽地感觉一寒,不知为何有几分不安的预感,于是说道:“是心悸?我自幼身体欠佳,是丹真宫的常客了,那时候听里面的老大夫说起过,心悸多半是由气血阴阳亏虚,以致心失所养,心脉不畅,除去常规的药物控制,更重要的则是镇惊定志,养心安神,但也有另一种方法,是民间的某种毫无根据的迷信之词……” 明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感觉以他的身份不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鬼神之论,刻意压低声音道:“民间传说,人与人之间会有特殊的心脉相连,若是一方逝去或遭逢绝境,另一方便会因此产生心悸,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关系亲密之人身上,诸如父母妻儿,又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恩师、朋友,但这种说法并无佐证,只能算是传说而已,信则有,不信则无。” 萧千夜愣愣听着这番话,他本来从不信民间虚无缥缈的这种鬼话,但此刻却好像心中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渐行渐远。 就在此时,安格从另一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也走了出来,一看两人起得这么早,连忙跑过去也捧了一把清水洗了洗脸,萧千夜环视一周,问道:“我大哥呢?” “多半还没起床吧。”明溪指着最后一个房间,好像对那个人的作息时间非常了解,淡道,“昨晚上我让他去六樗山附近转了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一贯喜欢赖床,这会肯定没醒呢,也不急,让他再睡会。” “六樗山……”萧千夜目光一沉,质疑道,“你让他去六樗山做什么?” “一点私事。”明溪只是摆摆手,并不作答,萧千夜顿时面露不快,安格尴尬的杵在两人中间,抓了抓脑袋嬉笑着调解道,“我去帮阿宁做些早点,你俩先聊,一会准备准备,我们去会会柳浒。” 安格一溜烟风一般就赶忙跑走了,萧千夜心中烦躁的厉害,隐隐的心悸更是让他焦躁不安,他提着古尘一言不发坐到一边,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则用力攥着刀柄。 明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主动松了口:“我让他去找人了,若是以安格的说法,蔺夫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人锯断一条腿,甚至在胸口剥开皮肉取骨,这么严重的伤势一旦离开缚王水狱独有的药物很快就会死去,但是他们意外得到了一位异族女子的相助,我思来想去,在这种情况下有回天改命能力的人或许只有一个,你也该记得她,白教一战后失踪的另一位大司命,精通巫医之术的祖夜族女人,岑青。” 萧千夜豁然抬头,正好撞见明溪深邃的目光:“不过我并没有找到她,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一定是她,六樗山此次受损严重,想必禁地深处的异族人也会被入侵的引游人伤害,如果她真的在附近,也算一件好事。” 他没有回话,时间错乱的恶劣影响让他脑袋出现一片长久的空白,半晌才将这个名字和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庞交融在一起。 两人在后院中默默站了一会,直到萧奕白终于推门而出,发现弟弟和明溪一左一右不知道在干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惊,然后慢慢有几分尴尬,正当他清了清嗓子思考要怎么过去搭话才不会尴尬之际,萧千夜反而是主动站起来,古尘在一瞬以六式将后院阻断成封闭的空间,萧奕白暗暗吃惊,弟弟一贯是不擅长这些东西的,怎么半个多月不见,术法的使用竟然如此熟练了? “嗯?”明溪没有在意他的术法修为进展,而是好奇的看了看四周,慢慢问道,“你有话要和我谈?” 萧千夜冷哼一声,反问:“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柳城来?” 明溪耐心的看着他,也不着急,萧千夜咬了一下唇,这才将先前上天界一行简单的重复了一遍,明溪本以为他要说的一定是太阳神殿的事情,这会冷不防得知前不久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混战,面容终于一点点收紧变得严厉非常,萧千夜也下意识的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喃喃说道:“夜王被帝仲所伤暂时退回黄海之海修复魂体去了,但我原本是要求他一步一步解除夜咒束缚的,眼下忽然撕破脸,他不来找大哥麻烦就不错了,当时的协议早就作废,而且,您应该清楚,再等他恢复过来,他就不会像之前那样漫不经心的放纵我拖延时间。” 明溪认真的思考着他的每一个字,感到背后爬起一阵黏稠的冷汗,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和他摊牌:“我想您现在肯定已经从高队长口中知晓那份‘礼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了,陛下是否还记得,上天界双王初次现身的时候,先帝是利用自身日月双神的血脉,致使辰王残留下来的十殿阎王阵反扑二人,这才侥幸逼着他们临时撤退,避免了一次灭顶之灾?” “哦……我记得这事。”明溪心不在焉的回话,眼也不抬,又听他继续说道,“此次阳川碎裂,您也确实以金线之术成功保住了六大城,而这种术法的根源其实也是出自上天界,是日冕之剑力量的一部分,陛下是聪明人,应该一早就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了吧?” 明溪身子一震,勉强露出笑容,立即就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但他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继续耐心的等待,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严肃的道:“上天界的武学心法其实出自同源,所以这次他们自己人大打出手后果才会如此严重!如果太阳神殿之下真的藏有日月双神留下的力量,那或许就是……就是可以对付夜王的东西!” 明溪也在严厉的看着他,虽然一言不发,心底却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复杂的利弊结果。 “我希望您能将那份礼物转交给我。”萧千夜再次压低语调,看见明溪阴郁的眼眸剧烈的收缩,“也希望您相信我,我对称霸皇权没有一点兴趣,也不想取代您成为您,我只想守护好故土和重要的人。” 萧千夜的眼光和脸色都慢慢变得坚忍,走向明溪一字一顿:“陛下,您邀请过我两次,第一次在北岸城,您逼着我加入风魔为其效力,第二次在帝都,您主动要协助我完成‘弑神之计’,但其实这两次您都是另有目的,并且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在那以后,您一直以大哥相要挟,甚至还动过阿潇的主意,我知道您身为帝王必须如此,毕竟以我和帝仲的关系,如果真的背叛故土重返上天界,事实也不算是什么很意外的事。” 明溪仿佛回忆着什么,一动不动,他是曾经两度对萧千夜伸出手,但也确实如他所言,每次都各怀目的。 而这一次,是萧千夜主动对他伸出手,那只手稳如磐石,似乎能翻天覆地,又似乎身陷泥泞。 短暂的几分钟像过去漫长的一个世纪,明溪的内心也从巨浪滔天缓缓恢复平静,他真要将传说中“颠覆统治”的力量拱手交给这个人吗?这个人身负上天界战神之力,自带凶兽的血脉,无论哪一种都是极端危险的存在,他真的要对萧千夜敞开心扉,不再揣怀着任何私心,真心实意的和他一起挽救飞垣,力抗上天界吗? 然而,在大脑还没做出理智判断的时候,身体却倏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明溪接住萧千夜伸出来的手,莫名其妙的点了头。 下一刻,明溪哑然的回过神,有些不相信自己现在的举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本能会如此信任他? 萧奕白松了口气,凑过来抓住两人的手一起握住,不分场合的笑起来:“你们早就该放下猜忌好好谈谈了,害我一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哼。”萧千夜甩开大哥的手,莫名不快,低骂道,“谁是里谁是外?” 萧奕白尴尬的咧咧嘴,赶紧补充道:“你是里,他是外。” “哼。”明溪也是不耐烦的甩开他,深深叹了口气。 《夜烬天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夜烬天下请大家收藏:()夜烬天下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三十五章:万事俱备 安格从前面探出头,招呼三人去大堂先喝了碗粥,然后开始倒腾准备好的工具一一介绍道:“罗公子,如果按照正常引游人的惯例,我得先用这种迷药把你迷晕之后绑起来,然后装到这个麻布袋子里送到尝鲜堂,同时要带上几个引游盘验明血统,再往后如果通过检验,柳浒那边付完银子就会把食材带到他们专门的食库去储藏,那地方我是跟不过去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明溪点点头,这个步骤他早就听安格说过一遍,萧奕白则是紧皱着眉头,转向他说道:“这种迷药很厉害,真要晕过去几天都醒不了,你不能真的用。” “嗯,不能用这种,要换一种才行。”安格也赶紧接话,他把药瓶放到一边,生怕不小心打翻了自己也中招,然后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份早就准备的药粉和铜铃递过去,认真的道,“我听说尝鲜堂验货是要割手臂取血的,你这细皮嫩肉的肯定忍不了疼会暴露,这是我们安烈图自己研制的迷药,我把分量还给减轻了,最多一个时辰你就能醒过来,我和萧阁主会暗中跟着,你醒了之后就摇一摇这个铜铃,让我们知道你没事就好。” 明溪接过两样东西,铜铃是用一根草绳串着,看着倒也不起眼,安格指了指他手上那个玉扳指,问道:“这东西很贵重吗?要不还是先取下来放在这里,我让阿宁帮你保管起来,免得那群见钱眼开的家伙一会从你身上就给顺走了。” 明溪轻轻摸着玉扳指,没等他开口就被萧奕白抢话:“一块随处可见的白玉罢了,八仙庄的菜碟都比它值钱,戴着吧不碍事。” 安格将信将疑的看着那枚玉扳指,他好歹也是个沙匪,什么东西大概是什么价位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个数,那枚玉扳指是淡淡的乳白色,中间镂空,似有如烟如雾的奇妙灵力被封印其中,怎么看都比八仙庄的菜碟贵重的多,明溪轻笑着,摆摆手顺着萧奕白的话敷衍道:“确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顺走就顺走了,无所谓。” 萧奕白面容微微一僵,惹得明溪偷偷想笑,安格抓抓脑袋,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在乎,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从桌上又端过来一碟草青色的油泥,用手指沾了一点开始在眼睛和脸颊上画下引游人常见的图案,嘴中念念有词的说道:“引游人深入魑魅之山的时候不仅会身着隐蔽的绿衣,戴上草帽,还会在脸上身上涂抹这种油泥,就是为了更好的隐藏自己的行踪,萧阁主,你也涂上,多涂点,你容易被认出来。” “你也去?”明溪有些意外,萧千夜真的学着安格的样子开始在脸上抹泥,他只觉得眼前场景有些搞笑,脱口道,“你这张脸出门太招摇了吧,真的能瞒天过海?” “放心,我准备了好多东西,保准没人认得出他。”安格也是笑嘻嘻的一点没有紧张的样子,他在桌上形形色色的道具中捡出一大把棕色的胡子,比了比尺寸满意的就给萧千夜粘好,这下他半张脸都被胡子挡住了,安格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放心,于是又挑了两根粗粗的眉毛一起粘住,顺手抄起一根细细的树枝在他脸上点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麻点。 萧奕白还是第一次看见弟弟这么听话的任人摆布,经过安格的伪装,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岁经验丰富的引游人,尤其是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真叫人胆战心惊。 安格乐滋滋的拖着他站起来转了一圈,扔了一件茅草披风让他穿上,这才自言自语的点头拍手,说道:“这下应该认不出来了吧?到时候你也别出声,我来应付他们就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自己也忙手忙脚的伪装起来,贴上一撮小胡子,还满意的摸了摸。 一切准备完毕,安格将麻布袋子抖了抖灰,还是感觉有些尴尬,绿油油的脸庞中倏然透出一抹不合时宜的通红,指着袋子小声说道:“那、那就得辛苦罗公子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扛着你,不会磕着碰着的。” 明溪捏着手里的药粉,将铜铃小心的收好,点点头,萧奕白担心的看着他慢慢将迷药和水吞服下去,低声提醒:“戒指握紧了,别弄丢……” 明溪看了他一眼,果然在药效的作用下开始出现头晕眼花,他扶着额微微蹙了一下眉,本能的将拇指握住遮掩那枚玉扳指,不等他再次起身,眼前一黑失去知觉,萧奕白立即扶住他,心中是又担心又无奈,安格也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自幼干惯了抢劫之事,这次却也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两人一起将明溪小心的绑好装入麻布袋子中,萧奕白还帮着拖了一把,嘱咐道:“你小心些,他本来身体就差,还非得冒险。” “哦……你放心。”安格其实有些奇怪两人的关系,眼下也没时间多嘴再问,萧千夜将古尘交给大哥,跟着安格一起往尝鲜堂走去。 天色亮起来之后,城里往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连日的供给不足让百姓都是一脸愁容,起床之后立即就赶往镜阁安排的赈灾点排队去了,安格虽是沙匪,但体型其实是精瘦敏捷的类型,这会眼看着百姓蜂拥而至一股脑的冲着要去领取赈灾物资,他脚步飞快挪动避开人流,萧千夜也立即跟上,下意识的扶了一把装着明溪的麻布袋子,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都有点发麻,这可是飞垣的帝王,就这么被个沙匪扛着要送给地头蛇做“食材”!? 终于来到尝鲜堂外面,没等安格松口气,忽然就察觉今天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甚至有引游人拖着一板车麻袋在外面排队等候,两人奇怪的互换了一眼神色,安格小心翼翼的放下明溪,自己假装热情的和旁边的“同行”套起近乎,引游人虽然装束类似,但其实还是有些细小的差别,那人将安格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看得他后背冷汗涔涔才疑惑的问道:“小兄弟新来的吧?干这一行多久了?” “啊?”安格傻傻的眨眨眼,他自认为伪装的天衣无缝,又是个身经百战的沙匪,怎么招对付引游人也得比军阁主得心应手吧,可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家一眼看出来是个新手,半天支支吾吾没回上话,眼见着气氛变得极其尴尬,萧千夜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回去守着明溪,他毕竟曾在飞垣四大境巡逻过八年,一些三教九流之辈不可告人的隐秘多少略有涉足,于是压低声音说道:“是个新人才入行不久,我们当家的让他出来练练手,谁知道傻人有傻福头一次就遇上个稀罕物,这不赶紧就给二爷送过来了。” “哦?稀罕物?”对方倒真的也就打消了疑惑,往他身后的麻布袋子里瞄了一眼,又不屑的一声冷哼,“二爷眼里可没有稀罕物。” 萧千夜镇定自若的摸出一个罗盘,指着上面的断裂的指针,又指了指麻布袋子,得意洋洋的道:“大伙都是同行,您倒是仔细瞧瞧,可有见过指针跳断的情况?” 对方这才一惊,还是不肯相信的从他手里接过来认真看了好久,指针的中心确实有着一滴已经干涸的血渍,但眼下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出自哪一族,萧千夜又取出另一个罗盘说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罗盘坏了,连续尝试了两个都断了,这可不得了,反正我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莫不是这傻小子有福气,撞上了传说中‘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中的六灵六圣?” “不可能吧?”对方狐疑的握着罗盘,紧蹙眉头嘀咕起来,“你们别是自己把指针掰断了,想骗个好价钱吧?胆子真不小,二爷也敢骗!”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笑笑,就算是这种不可见人的引游人行业,相互之间果然也还是要较劲的,他摆摆手不再多言回到安格身边,对方也是翻着白眼哼哼的就转过去了,安格对他尴尬的笑了笑,没过一会就有管事的招呼两人带着“食材”过去检查。 尝鲜堂的大堂一共摆着八个高大的秤,真的好像寻常的菜场一样要将麻布袋里的“食材”先放上去过秤,安格鸡贼的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先把明溪小心的搬到秤上前,一旁负责清点的伙计飞速瞄了一眼重量,瘪瘪嘴,一边嫌弃一边登记,一脸不高兴的嘀咕:“这么瘦,一顿就没了吧……啧啧,麻烦。” 安格听得头皮一紧,这么血淋淋的话从伙计口中说出就像家长里短一样轻松,他不动声色的环视周围,真的是各色各样的异族都有,皆是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的扔在秤子上。 过了一会,后堂又跑出来几个伙计,一人端着一个引游盘,熟练的握着“食材”的胳膊就是一刀割破皮肤,安格倒吸一口寒气,连忙抓着自己面前的伙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哥,轻、轻点……这个、这个特别稀罕,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抓到的。” 伙计白了他一眼,根本没理他抬手就是一刀,血顺着苍白的手臂流入罗盘中,这种罗盘其实只要一滴血就够,可这群家伙竟然都是毫不犹豫的冲着胳膊就随便划了下去! 罗盘的指针开始转动,越转越快,越转越猛,伙计目瞪口呆的看着手里飞速旋转的指针,只听“噼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在一滩血液的刺激下,这次不仅是指针,连罗盘都赫然分裂成两半! 刚才的同行这才吃惊的望过来,是真的!那东西真的是自己跳断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引游人 伙计傻了眼,不敢耽搁立即喊来了大管家,两人重新取出一个罗盘尝试了一遍,果然还是一模一样的结果,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的望过来,安格有些紧张,大管家将他们几人上下打量了几遍,端着那两个碎成两半的罗盘边走边吩咐道:“先抬到后面去,我这就去通知二爷,你们就在这等着吧。” 安格不放心,连忙拦住准备动手的伙计,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说道:“刚刚我就跟你们说了这个可稀罕了!你……你让开我自己来,一会磕了碰了卖不出好价钱。” 伙计也不敢再没轻没重了,安格给萧千夜使了个眼色,背起昏迷的明溪跟着一起往后堂走去,原来尝鲜堂的后院竟然还别有洞天,除了他们还有一队引游人也在等着,他们心照不宣的各自找了一个角落站着,远远的望了对方一眼,原来经过第一轮筛选之后,更加稀罕的“食材”会被暂时放在这里,等着清点结束,登记入册之后才会统一运往食库。 安格撕下一块衣角赶紧给明溪血淋淋的手臂包扎止血,他慌乱的动作让对面的引游人神色古怪的看个不停,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萧千夜不敢有丝毫松懈,那伙人的脚边也躺着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的姑娘家,头上还套着一个布袋子,全身被麻绳五花大绑起来,一样血淋淋的胳膊到现在还在流血,但人家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根本没理会。 此时另一边,柳浒望着管家递上来的两个引游盘,不可置信的拿起碎片放到眼前认真观察了好久,再次确认问道:“真的是遇血之后在你眼皮子底下断裂的?” “当然是真的,小的哪里敢跟您开这种玩笑!”管家摸了把额上的冷汗,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柳浒垂下的眼眸微微一扬,有几分动心,指着旁边的柜子说道:“把第一排上头的那本图册拿来。” 管家过去一摸,发现这是柳浒自己画自己标注的《引游册》,连忙双手捧着递过去。 柳浒爱惜的摸着这本厚厚的图册,他自十几岁开始就干着引游人这一行,也算是对各类的异族深谙于心,自从有了引游盘这种东西之后,更是分门别类的给抓捕过的所有异族人都耐心分过类,目前飞垣境内的异族人数量大不如前,很多种族更是濒临灭绝,传说中的“六灵六圣十二仙四十八祖”他也没有全部见过,尤其是靠前的“六灵六圣”更是许多年未曾现过身。 他一手创立的八仙庄,其实是他抓捕过“十二仙四十八祖”中的八种,所以才大言不惭的将饭馆的名字公然选为“八仙庄”。 柳浒沉默片刻,竟有那么一瞬间的遗憾,但越是翻阅手中的《引游册》,疑惑就越来越重,事实上他虽然没有抓捕过六灵六圣的人,但灵音族、灵虚族的血液很早以前就通过高总督之手获得过,如今也早就有了相对应的引游盘可以追踪方位,但是那两族的血液也仅仅只是让指针飞速转动,一直要等到血迹干涸凝固才会停止,倒也没出现过这种直接连着罗盘一起断裂的情况啊! 难道是六圣的人?似乎也不太可能,六灵六圣本就是平级,硬要扯渊源的话,兴许还是六灵更强一些。 柳浒心中一动,眼眸豁然颤了一下,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但很快嘴角又略略有几分尴尬,自顾自的甩甩头——不可能,他宁可相信罗盘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也不相信这份血液的来源会是出自百灵之首的灵凤族。 管家看着柳浒复杂莫测的神情变换,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候,柳浒站起来在原地踱步,好一会才将手里的画册重新放回去,心一横吩咐道:“带路,我今天倒是要亲自瞧一瞧是什么货色,要是敢骗我,哼!” 管家松了口气,立马带着柳浒返回尝鲜堂,安格本在一旁焦急的等候结果,冷不防见到柳浒从后门走入,再想起之前嫂子身上的重伤,立马脸色铁青一双眼睛锋芒毕露,萧千夜拦了他一把,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柳浒大步走过来,看了看两人的装束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冷声问道:“你俩不是阳川的吧?” 安格暗暗捏了把汗,这衣服明明是从六樗山的引游人身上抢来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会被他们一眼看穿? 萧千夜不慌不忙的拱手作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解释道:“二爷好眼力,我们兄弟二人原本是在东冥干这一行,几个月前东冥碎裂之后受损严重,为求生计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阳川柳城另寻生路,想不到又再次遭逢碎裂,哎……我们一伙人现在就剩两个还活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逮着个稀罕的,久闻二爷是引游人的祖师爷,这不赶紧就给您送过来了!” 柳浒托腮凝神,倒也没有怀疑,异族人的群居之地原本就在魑魅之山和禁闭之谷两处,魑魅之山虽然位于羽都境内,但其山脉之一的六樗山正好和阳川濒临,这才造就了柳城独有的“美食”文化,而另一批引游人确实是活跃在东冥,只不过东冥受损的程度远超阳川,眼下他们转移战地来到这里倒也合情合理。 柳浒本想用脚尖勾一下地上昏迷不醒的明溪,安格忍着一口气,一方面不想看他这么嚣张跋扈的模样,一方面又不能将愤怒的情绪表现的过于明显,于是低着头小跑过去拦在两人之间,柳浒疑惑了一下,又见安格是将他扶正好看的更清楚,心中也就没怀疑,萧千夜在一旁紧紧捏着手心冷汗直冒,虽然明溪自己信誓旦旦的坦言柳浒不认识他,但柳浒毕竟和袁成济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袁成济又和自己的两个舅舅是故交,难保五蛇会通过什么方法私下里就见过明溪的长相! 柳浒俯身弯腰,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用手稍稍抬住明溪的下颚,不知怎么,心中竟然有点发毛,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体弱多病,但总有一种格外危险的气息挥之不去。 越看越觉得心头咚咚咚跳得厉害,柳浒深吸一口气,皱了皱眉头无声无息地又往前靠了一些,这么多年的引游人经验让他的鼻子格外敏锐,寻常的异族人他不需要引游盘就能分辨出来种族,但现在,这个人身上淡淡的香气真的是第一次得见,明明是一种冰雪持续飘零的孤寂之感,却暗藏着一分淡淡的温暖,柳浒眼中顿时流出警惕之色,低声吩咐道:“管家,去后堂把朱心引游盘取过来。” 管家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一秒也不敢耽搁,萧千夜和安格都是捏了把冷汗,那是什么东西?他们这种外行人根本就不知道柳浒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片刻,管家带着四个伙计回到后院,萧千夜惊讶的望过去,所谓的“朱心引游盘”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型罗盘,需要四个成年人合力才能抬出来,管家小心翼翼的指挥着,四人都是憋着一口气,也说明手头的东西真的非常沉重,直到四个角全部放稳之后,柳浒才指了指明溪,命令道:“把人抬到中间朱心格子里去。” 伙计正准备动手,安格立马跳起来主动背起了明溪,好在柳浒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就也没阻止。 萧千夜暗暗上前一步仔细的观察,这个朱心引游盘的中心是一个铺着朱砂的格子,正好能将一个成人平放在上面,在格子之下有八根不同颜色的指针,在静止的时候分别指向八个不同的方位,他心中疑惑,不知道柳浒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反而是八面玲珑的安格忽然一改刚才愤恨的脸,笑吟吟的讨好起来:“二爷,这是什么玩意啊?我们兄弟俩见识短浅,您可是引游人的祖师爷,要不给介绍介绍,让我们开开眼界呗!” 柳浒被他一夸,眉峰一挑是真的有几分得意洋洋之色,倒也不遮着掩着,忘乎所以的说道:“这可是我毕生之作,先帝对异族人深恶痛绝,一度想将其一网打尽彻底消灭,于是暗中命令我制作了一个引游盘,并将自古以来能收集到的所有异族之血灌入其中,据我所知,除了那位百灵之首是真的没办法以外,很多已经灭绝的异族之血都封存其中,我到底是要看看这个病秧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安格和萧千夜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柳浒哼了一声亲自跳上去,直接动手撕开明溪胸口的衣服,安格吓的登时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差一点就惊叫着扑上去阻止,萧千夜连忙拉住他,只见柳浒熟悉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银色的柳叶刀,沿着心脏的轮廓轻轻割破皮肤,在血涓涓渗出的同时嘴里不知念叨了一些什么古怪的话,顿时血液如活动的灵蛇蜿蜒竖起,像八根奇妙的丝线滋溜一下钻入了下面的指针里。 柳浒从朱心引游盘大跳下来,冷眼看着八个指针同时飞速旋转,心中也越来越疑惑,越来越震惊。 片刻之后,从最左边的指针开始“噼啪”一声清脆的裂响,不等柳浒瞪大眼睛,指针又是接二连三持续的断裂! 柳浒这才倒吸一口寒气,不对劲!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难道他根本就不是飞垣上曾经生活过的异族人? 萧千夜警惕的注视着柳浒的一举一动,明溪的生母是温仪皇后,温仪皇后是得到帝仲的力量才成为禁地神守,成为飞垣最特殊的七个异族人之一,况且这原本就是源自上天界战神之力,理所当然会让所有引游盘为之疯狂直至断裂! 第四百三十七章:岑青 柳浒先是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但一扭头立刻换了个心平气和的表情,淡道:“确实是个稀罕物,不知二位是从哪里抓到的?” 萧千夜拦在安格身前,生怕他会说漏嘴被柳浒察觉,凭借这么多年对飞垣地势的了解,立即淡定的回复道:“当时我们兄弟俩沿着六樗山的通路一直往北,发现那附近受损极为严重,我俩本来就对这里的地形不太熟,本想着禁地深处太过危险准备回头的时候就发现这家伙昏迷在一处碎石堆附近,当时我这兄弟立即就试了一下引游盘,也是像刚才一样直接断裂,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稀罕的事,听闻二爷大名,就立即送来了。” “哦?”柳浒眉头紧皱,沉吟片刻,然后展眉笑道,“难怪人都说新手上路更容易遭遇稀罕事,我在这六樗山四十年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倒是被你们两个外人撞见了,这是命,天注定,算你们运气好。” 萧千夜骤然瞥见柳浒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引游人这一行天赋和努力固然重要,但异族人被恶劣的生活环境所逼一退再退,如今早就退到人迹罕至又极其危险的禁地深处去了,引游人想要抓捕罕见血统的异族人,运气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毕竟异族人也需要必要的物资保证生活,一直在地下裂缝里苟且偷生的圣盲族不也要时常出去采购? 但他随即无声冷哼,眼底泛起一丝厌恶之色,柳浒是在为自己不曾抓捕过六灵六圣而遗憾吗?如此毁灭人性的“职业”,他竟然真的当成毕生的事业在做? 安格凑过去,嬉皮笑脸的耸了耸肩膀,似乎是察觉到了萧千夜身上那一抹不快,立即清了清嗓子打岔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这是老天爷觉得我们兄弟俩有干这一行的天赋,这才赏脸让我们逮着个稀罕的回来,但是比起二爷您身经百战,我俩这点狗屎运实在微不足道,就那个……二爷,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久仰您的大名了,据说您的八仙庄门下有一席‘八仙宴’,用的可是最上乘的食材,我就好奇,想见一见,不知道您……” 柳浒赞许的看着他,萧千夜反而不说话了,他们一唱一和,性格之间倒也完美互补,安格拱着手做恳求状,只听柳浒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摆摆手,反而是出人意料的劝他们:“这一行不景气了,你们兄弟俩也趁早改行干点别的活去吧,我那八仙庄要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食材嘛……也只能赶紧消耗了,不过你俩能在我金盆洗手之前送来这么稀罕的东西,算是圆了我多年遗憾,我倒是可以破例带你们逛一趟食库。” 安格大吃一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八仙庄的食材都是经过尝鲜堂筛选之后送进柳浒府邸的,但是“食库”则一直是个谜团,除了几个心腹大管家,没人知道入口! 他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看来这柳浒是真的察觉到上头的压力有意金盆洗手不干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轻而易举的答应带他们进去参观吧? 柳浒先是让两人将明溪重新绑好,又命人将朱心引游盘抬了回去,这才想起来后院的另一边还有一伙人,原本得到这种连朱心引游盘都无法辨别身份的异族之后他就大为兴奋,这会倏然瞥见地上躺着的女子又是眼眸一亮,萧千夜将明溪交给安格,自己则假装凑热闹的跟了过去,对面那伙引游人警惕的看着他,立即走过来一个故意拦在他身前不让靠近。 萧千夜只得远远的看着,柳浒主动俯身弯腰将昏迷中的姑娘翻了个身,摘下她头上套着的麻布袋子认真看了看,这时候旁边的伙计立马递上来一个写着数字的白玉引游盘,柳浒只是瞥了一眼就点点头示意他退下,他拖着下颚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又和旁边的引游人低声交流着什么东西,最后对管家挥挥手,指了指地上的女人,再指了指明溪,命令道:“这两个先放一起,送到食库去。” “是。”管家立即招呼手下开始干活,安格紧张的拽着一个伙计的胳膊不放手,着急的问道,“不是说好了要带我们兄弟去参观一下吗?别急着运走啊,我们一起去!” 柳浒转过来对他笑了笑,那笑容真心藏着锋利的刀,慢慢说道:“小兄弟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人送外号‘虎蛇’,不会骗你们的。” 安格还想争执就被萧千夜按住,只得悻悻吐了口气,眼睁睁看着明溪被几个伙计抬了下去,萧千夜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对面的女人,终于在伙计将人翻过来抬起的一刹那目光惊诧的看清了那张脸。 顿时,萧千夜的脑海中“嗡”地一声作响,只觉得眼前一热,半晌没过神来,那女子面容清丽,若是以人类的角度而言,不过二十左右风华正茂的年纪,她身着一袭绿衣,一头黑发早已经凌乱不堪,但那张脸却将他的记忆一瞬拉回到白教一战!是岑青?她竟然会是白教的另一个大司命,岑青? 白教千机宫下就是神农田,神农田继续往下则是一段风雪肆虐的雪原,那里有耸人听闻的“骨咒”、“血咒”,操控着雪下白骨永不停息的对他发动进攻!那是他回到飞垣的第一战,也是最为艰难的一战,而在他好不容易带兵攻入千机宫以封十剑法险胜大司命岑歌之后,时任教主飞影和另一位大司命岑青就已经神秘失踪。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身为风魔的大哥在暗中出手相助,这才帮助那两人逃脱了军阁的追杀,飞影之后就一直跟着大哥,岑青则就此下落不明。 怎么回事?萧千夜一时无法思考,之前明溪还跟自己提起过她,大哥甚至还亲自去六樗山附近找寻她,怎么一晃眼,她也变成“食材”被引游人抓了? 萧千夜疑惑的看着那一伙引游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岑青是祖夜族的人,先不说她本人就精通一些巫术,后来又在白教担任大司命一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轻易被几个引游人抓住的吧? 正当他不解之际,那伙人中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萧千夜心中警惕,又见对方脸上浮现出几分傲然之色,明明是个干着见不得行业的引游人,一双眼睛倒是正义凛然透出雪亮的锋芒,他对萧千夜友好的伸出手,嗓音也是深厚沉稳,正色说道:“原以为二位是外人,想不到抓到的人比我们还稀罕,兄弟愿不愿意赏个脸喝上一壶好酒,也好让我们几个讨教讨教经验?” 安格没好气的拽了他一把,心不在焉的拒绝,男人不以为然的露出一丝笑容,执着的邀请:“也就一壶酒的时间,耽误不了二位参观食库,而且……” 他将目光转回萧千夜,即使这个人满脸胡子加黑麻,但那双眼睛却是像极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男人深吸一口气,像是试探,又像是提醒:“这位兄弟是不是不会喝酒?别是一杯就倒,所以不敢答应吧?” 萧千夜在认真思考着这句话,他不善饮酒这件事一早就在飞垣传开过,真心有意巴结他的高官权贵会提前在给他准备的酒中掺水,而那些想借机让他出丑的人则会想方设法的找人灌酒,这个人突然拐弯抹角的说起这些,莫不是有意要暗示他什么事情?再一想起刚才被一起运走的岑青,萧千夜总觉得这里面另有古怪,于是抬眼望向他,淡淡回道:“我确实是不太饮酒,但现在总得等二爷的命令才能去参观食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此之前倒也想和同行交流交流经验,说不定引游人干不下去之后,还能另外找事情做。” “喂……”安格暗暗戳了他一下,萧千夜对他笑了笑,“一起吧。” 安格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但眼下柳浒不知所踪,他也没办法只能稍安勿躁,拉套着脑袋一起跟了出去,几人随便找了一间酒馆坐了下来,店家闷闷的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原本城里物资匮乏他已经想关门回家睡觉去了,这会才准备关门又来了客人,但再一敲发现几人都是引游人的装束,店家郁闷的瘪瘪嘴,也不敢得罪,随手拎了一壶酒放了几个杯子就走了。 刚才的男人其实也没有真的喝酒,他让几个同伙去了另外一桌,自己坐在萧千夜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他心中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抬起头来,眼眸微微眯起:“这位兄弟脸上的胡子是假的吧?我看你也就不过二十多岁,其实小兄弟这幅体型并不适合引游人,引游人出入深山密林,大多是些身材矮小灵活矫健之辈,但我看你,更像是常年用剑或者用刀的习武之人。” 萧千夜转着酒杯,心有所感,也是漫不经心的回道:“这句话用在你身上也不违和,甚至你们这伙人,都不像是引游人。” “我应该见过你。”男人低下声音,但也不敢确认,萧千夜半闭着眼睛没有回话,只听见一声急促的喘息,对方用手敲了敲桌面,又将手指竖起指了指天空,低道:“我在地面,你在天空,我应该见过你很多次。” “哦?”萧千夜心里咯登了一下心,闪电般转过无数念头,他巡逻八年都是乘坐专属的天征鸟,大多数人如果见过他,那确实是在地面仰视天征鸟。 男人也察觉到他这一瞬神态的微妙变化,好似在心中确认了什么东西一样,一直正气凛然的目光没有惊慌,也没有仇恨,只是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慢声细语的说道:“刚才那位被你们送给柳浒的年轻人到底又是什么来头?其实我们一早就听到一些风头,据说帝都高层有意针对五蛇一网打尽,甚至听说……有几个重要的人也参与其中,正好这次六樗山事变之后大批异族人落入引游人之手,阿青她不放心,非要亲自涉险进去救人,我们也拦不住,只能配合她演这出戏,你们该不会也是同样目的吧?” 安格倒吸一口寒气,脑子浆糊一样混乱,萧千夜稍稍理了理思绪,好像明白了什么,忽然问道:“你们是从何得知这些风头?” 男人左右望了一下,眼中彷彿有几分讥笑,又有几分苍凉:“是从赤晴那里听说的,那家伙其实一直在为帝都高层办事吧?我们祖夜族因为他的原因被迫远离故土,岑歌出事之后,阿青也移居到了魑魅之山深处和我们团聚了,这回赤晴忽然跑来找她,莫名其妙就说了好多事情,原本阿青只是担心六樗山附近的异族会被引游人所伤,她会些巫医之术就想出来帮忙,所以就……” 男人叹了口气,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倒真是露出女人般的忧愁,怕他不信,又解释道:“赤晴给了我们一些药,能遮挡身上异族人特殊的气息不被引游人察觉,所以我们就假冒引游人把阿青送了进去,想看看能不能将里面的异族救出来。” 萧千夜微微低头,想起赤晴和岑歌那些往事,彷彿突然有几分感慨,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有岑青在他身边,我也放心多了。” 男人疑惑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赤晴找到岑青的时候,他曾想直接把那家伙赶出去算了,但见他真的没有了从前的阴郁,一双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眼睛透出真诚,阿青又是个心软之人就留他聊了几句,然后隐居在禁地深处的他们才知晓了外面的世界发生了无数翻天覆地的大事,尤其是在得知帝都高层终于要对横行的五蛇出手整治之后,岑青便一口允诺会尽自己一份力。 毕竟五蛇之一的“虎蛇”柳二爷,是真真正正威胁着无数异族生命的恶魔。 而在赤晴的言语中,曾提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就是曾经的军阁主,现在碎裂的始作俑者,萧千夜。 在尝鲜堂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感觉这双让他背后冷汗涔涔的眼睛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真的是他……他竟然也参与到了五蛇的剿灭计划中?这个人身上的秘密扑朔迷离,真假难辨,到如今甚至已经被骂为上天界的走狗,连凤姬大人都提醒过要远离他,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如赤晴所言,另有隐情? 完全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样的复杂,但眼下这些都没有同伴的安危重要,男人抓了抓脑袋,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认真的举杯敬酒:“其它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阿青……麻烦你们一定也要保护她的安全!” 萧千夜看着那杯酒,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在殷切的看着他,终于让他抬手接过酒,点头应允。 《夜烬天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夜烬天下请大家收藏:()夜烬天下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第四百三十八:陷阱 别过祖夜族的人之后,安格憋着满肚子的疑惑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他原以为自己冒充引游人把罗公子当成“食材”赠送给柳浒已经很离谱了,竟然这么巧,还有人和他们有一样的想法,并且真的也干了一样的事? 萧千夜倒也没跟他解释太多,两人一起往回走,正巧撞见柳府的大管家从偏门走出来,安格立即跳起来,连忙小跑过去拉住他不让走,焦急的问道:“不是说要带我们去参观食库的嘛?你倒是带路啊……” 大管家嫌弃的推开他,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指着侧门说道:“你俩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让二爷破例!进去大院里等着吧,二爷说等忙完了亲自带你们去呢!” “亲自?”萧千夜心下一惊,但见管家已经摆摆手走远了,安格望了一眼侧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没有之前见过的那些奇怪守卫,萧千夜低声提醒了一句,两人一先一后跨入柳府,不过半柱香时间,柳浒从另一边笑吟吟的走过来,远远的对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萧千夜不敢掉以轻心,柳浒这段时间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忽然松口放他们参观食库就已经很不正常了,竟然还要亲自带路? 柳浒走在最前面,柳府是一个长方形的四合院,一直走过中堂往西厢房方向过去,再往后又是一个小而精致的庭院,院中的树已经被砍去,但有一口四四方方的井突兀的在正中心,两人疑惑的互望了一眼,只见柳浒走上前去,在井口侧面的扳手上用力一拉,顿时听见几声沉闷厚实的砖石挪动之声,整个井往右侧挪动了两米宽,露出下方幽暗的通道。 “请吧。”柳浒笑眯眯的邀请两人,自己率先沿着阶梯走下去,越往下,寒气越重,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墙壁,发现有冰晶的痕迹,与其说是一个食库,倒更像是一个冰窖才是,继续走了好一会,一扇青色的石门豁然出现,柳浒依然是用力转动旁边的扳手将门拉开,淡淡说道:“阳川气候炎热不适合食材的保存,所以我特意命人在此挖了个地下室,重金运来冰块安置其中,这样一来就能保证新鲜不坏了。” 安格一边“哦哦”的应着话,眼睛一刻也不停的到处找寻起来,这个食库看着还挺大,但是储存的东西并不多,除了放着很多巨大的冰块以外,看着和普通人家的仓库也没太大的区别,柳浒一双精明的眼睛半眯着,笑容里带着一抹隐晦的狡黠,继续往食库前方走,又是一扇更加厚实的大门。 过了第二扇门两侧是海魂石打造的笼子,安格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压下胸口翻腾不已的气血抿唇看了一圈,笼子有一大半都已经空了下来,剩下的里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异族人,甚至不少都是缺胳膊断腿,笼子的一角放着一碗水,就和奴隶一样被关着。 柳浒意味深长的看着安格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轻笑着:“这里关着的都是些常见的异族人,口味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总有人喜欢尝鲜好这一口,眼下因为赈灾的物资迟迟下不来,我这食库都要空了。” 安格面色凝重,怔了片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柳浒慢步走到一个笼子面前踢了一脚,里面的女人闻声惊起,立即往后面岣嵝着腰缩了缩,顿时就在严寒中满头大汗,惊恐又绝望的看着几人,柳浒冷哼一声,背对着两人,面色中凶狠之色更加浓厚,但嘴上却是热情洋溢的介绍道:“这个女人是我三年前抓的,她是白梅族的人,据说就是种在家里的梅花成了精,身上倒真的有点梅花的香气,也很耐寒,就算被关在这里也不需要给她保暖,有些食材就不行,还得用药保持体温,麻烦的很。” “三年……”安格吸了一口寒气,脸上神色一变再变,眼见着就要压不住胸中的怒火,柳浒用眼角不慌不忙的瞥过他,淡淡回道:“嗯,三年了,卖的不好懒得重新去抓,反正也就是饭前凉品,养她一个足够了。” 安格紧咬着牙,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重重喘息,殊不见柳浒轻轻笑了笑,萧千夜也是沉默不语,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其实都知道,但只要上面不管不提,他一般也不会冒然插手,然而当这些隐于黑暗的真相真正在眼前一览无遗的时候,他才终于感到一种深深的惭愧,靖城的女人,曙城的格斗馆,还有柳城的食材,他曾无数次擦肩而过,却一次也没有出手相助。 如果不是被卷入之后的夺位之战,如果不是得知自己身上远古的秘密,他也会和所有的高官权贵一样,让这些事情烂在心底,一辈子也不会关心分毫。 这个食库很大,放眼望去至少也有三百个大小不一的笼子,柳浒只是随意扫过,继续带着两人走过一个百米长的向下阶梯,最下方的食库门用的也是最为坚硬的海魂石,足足有二十寸厚,萧千夜这才微微吃惊,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救三郡主去过一趟缚王水狱,因为云梯受损无法使用被迫走的楼梯,当时的每一层也是用海魂石制成大门,但其厚度也不过十寸而已! 那时候自己曾用剑灵尝试破门,但也只是在这种坚硬的材料上击出细细的裂缝,后来是依靠觉醒的帝仲之力才将门踢出一个可以过人的洞,可柳浒的食库所用之门,竟然比缚王水狱还厚实了一倍? 柳浒负手前行,主动介绍道:“这是最后的食库了,是用来存放‘八仙宴’的原材料,不过八仙其实很难捕捉,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抓到过活的了,以前的那些要么年纪太大,要么是用的次数太多,后来都没用了,可是客人总是有需求的是不是?摆在眼前的生意我自然不能不做,没办法呀,都说无商不奸,我总得想想办法,找些其它的东西过来冒充一下就好了,我说过了,其实口味都是差不多的,客人真正想要的也只是尝鲜。” 柳浒忽然转望向两人,一双眯起的眼睛笑的让人毛骨悚然,萧千夜往前踏了一步,拦在安格身前,这微小的动作被柳浒看在眼里,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八仙宴一席赚的钱抵得上一个月的流水,没有人在乎他们嘴里吃的究竟是八仙还是什么普通人,我说是就是,毕竟在柳城,我说的话比圣旨都管用。” 场中突然安静了片刻,安格想起小妍,紧紧的握住拳头。 柳浒的眼中怨毒之色闪过,但口上依旧漠然的自言自语:“你说你们是从东冥跑到阳川来的,运气好捡到了刚才那个稀罕物?呵……东冥和阳川先后碎裂,你俩全都撞上了,还敢自称运气好?” 安格一惊,感觉面前的柳浒忽然有那么一点传说中“虎蛇”的感觉了,明明嘴角勾起了笑,却是阴冷的像一条毒蛇,萧千夜依然是拦在两人中间,听柳浒放肆的大笑起来,笑声在封闭的冰窟里反复回响:“运气好?真的是运气好!我一辈子都没抓到过的东西,被你们两个捡到了!原来我一辈子的努力,都比不上那么一点小小的运气!” “你……”安格咬牙切齿,脑门一热,这家伙!这家伙竟然是在为这件事生气!? 萧千夜也有些意外,之前他就感觉柳浒亲自带路有那么一点古怪,原以为是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身份故意请君入瓮,搞了半天他是在为自己愤愤不平? “运气好……好一个运气好!”柳浒念念叨叨的,像陷入某种魔障露出极为不满的情绪,目光尖锐冷扫过两人,“既然你们运气这么好,那不如也体验一下食材的感觉?我可是专程为了你们才打开了这座食库呀……” 话音未落,萧千夜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安格连续挪动脚步,身边巨大的冰窟“咔嚓”一下碎成小块,一排衣着统一的面具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安格一惊,低呼道:“是之前那群守卫!” 萧千夜警觉的往门边退,但见海魂石的大门被旁边的守卫一脚踢动开始闭合,不等他飞身阻止,又是一前一后两人同时夹击而来!安格敏捷的躲过守卫的攻击,抽出腰间的匕首奋力抵住厚实的门,柳浒眼眸微顿,没想到两个引游人身手竟然这么出色,让他引以为豪的守卫都完全不占上风,瞬间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柳浒心头立即严肃起来,他在守卫的掩护下摸到门边,来不及转动扳手,萧千夜已经窜至身前一把扣住他的手! 柳浒大惊失色,和他四目相对之际,忽然感觉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但虎蛇毕竟是久经风霜的地头蛇,在手被他按住之后,整个身体重重往后砸去,他是引游人出身,身手也极为敏捷,这一撞让冰窟莫名有几分颤动,头顶赫然有白色的烟雾开始倾泻,萧千夜屏住呼吸,守卫拉开护臂上的武器匣,逼着他不得不松手连续挪步,那些锋利的小箭直接打入墙壁,顿时就出现深深的裂缝,柳浒不敢硬战抢身就要逃,守卫此时也调转了方向不再攻击,而是用身体硬生生阻断两人的路,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海魂石的大门轰然合上! “糟了,门!”安格一脚踢开挡路的守卫,再扑过去之际,门已经彻底关闭。 萧千夜躲过守卫的进攻,他虽然没有携带武器,但出手的力道大的惊人,即使是身体被改造过试体在他手下也立即败下阵去,很快就倒作一团,再也不动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转移之阵 安格用匕首尝试划了几道,发现连刀痕都没法留下,再一转身看到倒了一片的守卫,萧千夜气都没喘大步走过来,抬手就按在了海魂石的门上。 “你、你干嘛?”安格头皮发麻的看着他的动作,萧千夜环视一圈,冷静的解释道,“只有这扇门是用海魂石做的,刚才我们下来,算上前面两个食库,再到这里也不过往下走了两百米,既然门开不了,我就让他的食库一起塌陷好了,不过两百米的深度罢了,我倒是要看看柳浒能往哪里跑。” 安格眨眨眼睛,好像还没听懂他的意思,但见他的手看似轻轻的搭在门上,顿时整个冰窖震动的比刚才还厉害,就在此时,从腰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安格立即按住他的手阻止道:“别别别,先别急着拆,是我给罗公子的铜铃有反应了,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你可别拆了,咱俩逃出去不难,这里头还有那么多人活着呢,别一起埋了!” 提到明溪,萧千夜眉峰一紧,不得以停止手里的力道,安格捧着铜铃,小心翼翼的辨别着方位,又对他招手说道:“听声音也在食库中,我们找找,柳浒既然从没抓到过那么罕见的人,一定是放在更为隐蔽的地方了。” 两人寻着声音的来源一直找过去,这个冰窟比前面的要小上很多,但所有的笼子都是大的套着一个小的,形成双层结构,而冰窟的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仔细看过去发现冰里面竟然还有刚才那种守卫!安格头皮发麻的远离了墙壁,萧千夜反而主动靠近仰头思考起来,安格小声劝道:“别管那些东西了,神神秘秘的,一会跑出来麻烦。” “这是‘试体’。”萧千夜忽然开口,也不管他愿不愿听,无声叹着气,“先帝在的时候,曾以永生术为借口进行过许多人体改造的实验,而实验的场所除了位于帝都城的缚王水狱,四大境的大牢里也有很多很多,这群人被统一编号,注射各种药物观察反应,一部分成效显著的会被留下来进行二次实验,而另一部分失败品,就会被制成这种东西。” 安格本来不关心这些,忽然听见这些话,顿时喉间翻涌起恶心,忍不住干呕了几下,萧千夜的目光却是长久的盯着冰里面的失败品,苦笑道:“曾经有人告诉我,记录在案的二次试体合计十七万,其中又有一万四千人被重点观察,平均到四大境的话每处都有三千个极其危险的‘怪物’,但是这些人现在的下落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被销毁了,还是又被藏起来了?” 安格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有一种深刻的恐惧情不自禁的涌上心头,萧千夜抬手敲击着冰,语气也如寒冰:“高瞻平谋反之前,曾经从阳川的大牢沉沙海暗中调走过一批这种试体,但现在看来,五蛇应该早就从高成川手里得到了不少,现在上头不想公然对付五蛇,无非也就是不想这件事暴露出去引起恐慌,这才大费周章的暗中出手。” 他轻抚着冰,茫然地看着:“除去那些,剩下的失败品就无法计数了,安格,现在我们眼前看见的这些人其实都是失败品,你把他们脸上的面具揭开看一看,应该都是无面人。” 安格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弯腰揭开守卫脸上带着的面具,立即又触电一样丢开,愣愣后退了几步。 真的是无面人……眼珠被挖去,鼻子被削去,就连嘴巴都被缝合之后磨的看不出红色,萧千夜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想起当时在自己家里见过的那个无面人,心中无来由的一阵酸痛,安格沉默许久,他只是个沙匪,对高层那些复杂的斡旋斗争一贯不关心,但见眼前场景,心中难免震惊,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力气才逼出一句话来:“你的意思是,柳浒身边可能还有更加危险的东西?” 萧千夜点点头,接道:“之前在曙城聚义馆,你走之后我去参加了最后的决战,那时候郭安和高瞻平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没等比试结束就引爆了整个聚义馆,我掉到更下层之后发现所谓的‘守擂人’也是曾经实验室的试体,若是论起五蛇的辈分,郭安排行老三,在柳浒之后,他都能拥有的东西,柳浒怎么会没有?” 安格低头看着手心的铜铃,心有所感,萧千夜也认真的想了想,两人互换了一眼神色,安格低声猜测:“柳浒说了这里已经是最里端的食库,连极其珍贵的八仙之前都是被关押在这里,但是罗公子却不见身影,这里一定还有密室,也许……也许你说的那些东西,也在一起。” 两人立即开始找寻,柳浒原本也就是气昏了头,这才想把两个普通引游人骗进来关在里面冻死算了,结果事出反常自己落荒而逃,也没来得及再管里端更深的秘密,果然沿着冰面一直摸索,快到尽头的时候冰的颜色忽然变深,安格小心的摸了摸,他虽然是个沙匪毕竟祖上是干的盗宝这一行,任何细微的端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有东西。”安格敲了敲墙面,听着声音辨别着反常,退了一步说道,“后面还有暗道。” “我来吧。”萧千夜抬手按住墙体,真的只是轻轻一推,只见冰面噼里啪啦一阵响,露出后方又是坚硬的海魂石大门。 “又是这种石头!”安格气急败坏的一脚踹过去,反倒把自己痛的跳起来,萧千夜也紧皱着眉头思考对策,他没有携带古尘,否则就算是海魂石应该也能轻易砍破,但眼下自己手无寸铁,要怎么才能穿过这扇坚固的门? 铜铃又是一响,虽然不能传声,倒好像在安慰两人稍安勿躁。 此时在这扇门的另一边,明溪面无血色的扶着墙,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染红,手臂上的伤也是阵痛难耐,他轻握着手里的玉扳指,还是固执的不肯接受灵力的运输,虽然只是些皮肉伤,但他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感受过这般无礼的待遇,眼下只是强忍着痛一言不发看着面前的绿衣女子在地上画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图案。 四周都是坚硬的海魂石,像个密不透风的棺材,压抑非常。 岑青,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苏醒过来看到的人,竟然会是岑青。 他在睁眼的一瞬,看见岑青用手整理着头发,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快速止住了自己的伤势,然后脱口喊出了一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的称谓——“太子殿下”。 他晃了一会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就是这个女人口中的“太子殿下”。 确实,那一年见到岑青的时候,他还只是皇太子而已,他一早就知道父皇有意收服白教,于是提前让风魔的人前去协商,谁料数百年稳如磐石的白教根本没有把他的忠告放在眼里,毫无余地的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本着他的性子原本是不会再次抛出橄榄枝,但是白教独有的术法实在太重要了,这才让身为皇太子的他亲自涉险又跑了一趟,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明溪的双手握紧,眼中闪过雪亮的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听劝导致白教覆灭的女人,慢慢勾出一抹冷笑,岑青察觉到那抹笑,却是毫不在意的抬了一下眼,端庄温和的面庞看不出有任何芥蒂,淡淡说道:“您身上的两处刀伤虽然都只伤及皮肉,但太子殿下体质偏弱,还是要小心一些,我已经为您止住了血,可别乱动了。” 明溪蹙了一下眉,半晌才冷定的提醒:“岑青,我早就不是皇太子了。” 岑青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用手绞着头发,战战兢兢的道:“哦……我、我都忘了您现在已经是陛下了,我在山中隐居久了,其实外头的事也都听族人提起过,就是不长记性老是记不住,您别介意。” “呵……”明溪轻笑了一下,态度反而好转了不少,淡淡回道:“你不是记性不好,只是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岑青顿了顿,点头低语:“我听说了很多事情,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一直隐姓埋名没有露面,这次六樗山遭逢意外之后,引游人大幅入侵,山里面好多异族躲避不及被他们抓走了,大家都很着急,可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好在赤晴找到了我,跟我说您有意借机铲除五蛇,整顿阳川,所以我就让同伴假扮引游人把我伪装成食材送进来,也好查探一下被抓走的人都去了哪。” 明溪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有些许佩服这个孤身涉险的女人,又转头看着面前厚厚的海魂石大门,蹙眉问道:“这种石材是碧落海下独产,因其质地坚硬无比,早就被用于各地大牢使用,你一个人闯进来救人,就不怕连自己也一起栽在这里?” 岑青捂着嘴笑了,调皮的眨眨眼睛,回道:“陛下不是也一个人来的?您如此金贵之身都敢冒险,更何况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异族人。” 明溪闭目长叹一声,笑道:“我敢来自然是外头有人接应,你呢?你该不会指望你的同伴能从柳浒手上救人吧?” “我自己就能救自己。”岑青做了个嘘声,指了指地上终于画完的古怪图案,提醒道:“陛下当年那么想邀请我哥哥加入风魔,无非就是因为白教有着许多高深莫测的术法,无论是四大禁术,还是更为普遍一些的结界法术,但凡是白教的东西一定不简单,来,您站过来试试。” 明溪将信将疑的走过去,岑青拉住他的手,丝毫也不介意这个人是飞垣的君主,脚下的法阵扩散着静谧的青光,映照着海魂石的大门上浮现一模一样的图案,明溪好奇的看着这种陌生又神秘的术法,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在虚空中瞬移了起来,再等他定睛回神,两人出现在大门之后,面前站着的是目瞪口呆的安格! 第四百四十章:脱身 明溪被冰窖里的白雾呛了一下,原以为是什么迷药,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用来制造冰的干粉,那些粉末洒在地上,不过一会就生出细细的冰珠,越来越大,慢慢凝结成冰块。 “罗公子!”安格豁然回神看清眼前人,心中一喜,连忙迎过去拉着他围着上下看了看,又担心的指着他胸口那一滩血关切的问道:“这个伤要不要紧?我们还是赶紧出去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那狗日的柳浒下手也太狠了!” “罗公子?”岑青好奇的眨眨眼睛,缓缓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安格,总觉得这身引游人的装扮有点违和,口无遮拦的问道:“陛下怎么改姓‘罗’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让来不及阻止的明溪尴尬的咧咧嘴,安格一时没反应过来,四人互望一眼,连萧千夜都转过身去没有答话,安格紧咬牙关,眼中的关切瞬间被警惕取代,连手也是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脸上的肌肉抽动,显然是那声“陛下”实在太过震惊,明溪轻咳了一声,自知瞒不下去,淡淡解释道:“安格,我确实是因为一些原因隐瞒了真实身份,但你放心,安烈图是有胆识有担当之辈,以前的恩怨我不会追究。” 安格心中的怨恨仿佛要冲上头顶,难怪萧千夜会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原来眼前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禄商行的罗公子,竟然是飞垣的帝王,天尊帝? 难怪他会有所谓的“高层消息”,难怪八仙庄的时候昆鸿几人会和他一起坐着吃饭,难怪萧千夜对他的态度也微有不同,搞了半天,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帮忙对付柳浒? 然而,安格还是疑惑的呆了一瞬,以他的身份地位下令剿灭五蛇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为何要甘愿亲身涉险? 明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这个人的身体此刻就像僵硬的石块一样,想起四年前父皇下令的剿匪行动,也是无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之前我曾收到过一份调查,说的是阳川的大牢沉沙海丢失一批危险的试体,后来我暗中派人找寻,只知道这些试体被分给了赵雅以外的其它四条地头蛇,但到底是藏在哪里始终无迹可寻,没想到柳浒的家里竟然还藏着这种隐蔽的食库,甚至用上了特制的海魂石。” 他从安格身边慢步走过去,走到冰窖的墙壁边仰头看着里面还在沉睡的无面人,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顿时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溢而出,化成一柄小剑的模样在掌心上方旋转,黑暗的冰窖一下子亮起来,那看似微弱的光竟然能将整个食库照的通明透彻,安格深吸一口气,失神的看着那柄金色小剑,突然竟有说不出的敬畏之情,摸向腰间的手也缓缓放下。 在日冕之剑的照耀下,冰壁深处更加细小的缝隙终于也暴露在眼前,明溪对萧千夜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指着不易察觉的裂缝猜测道:“之前我和岑姑娘被关押的地方似乎是在一个密封又中空的海魂石中,海魂石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如此密封之后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但刚才岑姑娘所用的那种阵法倒是有些独特,如此一来,我想被柳浒藏起来的那些‘怪物’应该也就好找多了。” “岑姑娘……”萧千夜先是被这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他撕下脸上的胡子和假眉毛,认真的看着明溪身后的女子,岑青的目光也是凛然雪亮,忽然一阵紧张暗暗绞了绞手,明溪自然是知道两人之间的过往,主动笑了笑劝道:“别这么箭弩拔张的样子,你们早就不是敌人了。” 岑青定定的看着,想起那一年惨烈的一战还是面色无华,连嘴唇也微微颤了一下才勉强展露出一个笑脸:“萧阁主好久不见了,之前陛下说起外头有人接应,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本事敢闯入柳浒的食库,但若是你,倒也不奇怪了。” 明溪快速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三人,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敲了敲冰面打断几人的思绪,慢慢将话题拉回当下:“这后面应该还有类似的海魂石密室,只要找到那几个危险的试体,再对付柳浒就无后顾之忧了。” 安格垂着脸,本来被他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搞得有些郁闷,一听见可以对付柳浒立马又打起精神,明溪偷偷笑了一下,感慨着这个沙匪还真的是一根筋,和他见惯了的那些满肚子心机鬼谋的高官权贵截然不同,倒是真心有几分喜欢这样的人,岑青左右观察了一下,日冕之剑的光泽看着十分温暖,真的是让任何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藏,不过一会就又发现了三个隐蔽的密室。 明溪拖着下颚想了想,问道:“岑姑娘,刚才那种阵法是不是可以将人送到密室中去?” 岑青用手摸了摸,回道:“以前我曾听哥哥提起过,转移之阵大多数是被用在关押重要人或物的密室中,在密室的某一处刻下阵术的图案之后,只要知晓这个图案,就可以凭借转移之阵进入其中,倒也不算是特别罕见的东西,但是如果不知道相应的图案或是内部图案被毁,就必须用到白教专属的术法,也就是刚才我带着陛下出来的那种,不过这种方法很消耗灵力,我虽然不及哥哥,但也可以尽力尝试。” 她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这些年她隐居深山,也很少很少再用到白教的东西,反而是族内流传的巫医之术大有进展,明溪点点头,先是用日冕之剑的光沿着三个密室的裂缝继续深入,但很快光就被海魂石彻底阻断。 岑青暗暗惊了一下,她印象中的皇太子是个弱不禁风并且没有涉及任何武学功底的人,怎么这么久不见,这种令她有些心惊的光是怎么一回事? 安格摩拳擦掌的靠过去,主动请缨:“你们在外头等着,姑娘带我进去,要是真有什么怪物,那就趁着柳浒不在一起拧了头,断了他的后路!” 明溪咯咯笑着,摇摇头,望向萧千夜:“试体危险,还请萧阁主亲自动手吧。” 安格被他的话呛了一下,本想争执,萧千夜已经走过去,岑青紧张的看着他,那种恐惧深藏心底,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让她不经有些悲凉的一笑,转移之阵再次开启,这次的海魂石密室墙壁更加厚实,果然里面平躺着一个沉睡着的“人”,萧千夜小心的走过去,掀开衣领就看到了脖子上的数字标志,是编号“一三九”,顿时想起曾在缚王水狱见到的那一百具棺材,萧千夜暗暗吃惊,这个编号已经非常靠前了,如果他苏醒,又会给满目疮痍的阳川带来何等难以想象的灾难? 岑青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敢作声,萧千夜揭开胸口按了下去,试体的心跳很慢,体温也很低,但的确还活着,是靠特殊的药物保持这种沉眠状态,他不敢大意,默默示意岑青转过身不要看,并掌成刀直接切开胸膛击碎心脏,最后才用战神之力无声无息搅断试体全身经脉和血管。 岑青紧闭着眼睛,闻着身后弥漫而来的血腥味,直到萧千夜抖去手上的污血回到她身边,两人才重复之前的动作一直将三个试体全部消灭。 两人再次回到冰窖中,都是不约而同的垂目叹了口气,看着极为疲惫。 萧千夜似乎有些出神,面色慢慢沉静下来,终于明白为何明溪要大费周章的亲自涉险,失控状态的试体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破坏羽都的大牢天之涯,但沉睡状态的试体就如板上鱼肉会被人轻易宰割,眼下不费一兵一卒断了柳浒最大的助力,也让遭受碎裂破坏的川不至于雪上加霜。 身为君主,他无疑是合格的,若是换成先帝,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让整个阳川陪葬也不会轻易涉险吧? 明溪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镇定和狠辣,低语:“剩下就只有地头蛇柳浒了。” “嗯!”安格比他们兴奋的多,一双明亮的眼眸飞扬起一抹凛冽,嘀咕道:“有这位姑娘在,我们也没必要拆了整个食库就能出去了,柳浒是因为嫉妒我俩抓了罗公子这么罕见的人才会打开食库想冻死我们,哈哈,让他自作聪明反而被我们直接抄了老底!快活,真快活,罗……” 他兴致勃勃的说着话,一转身才想起来这家伙根本不是“罗公子”,立即尴尬的闭了嘴,明溪笑眯眯的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淡淡回道:“放心,等抓到柳浒,你想拧下他的头给你哥嫂出气我也不拦着。” “走吧。”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徒手挖心的举动让他多有不适,这会隐隐的心悸又开始阵痛起来,岑青凝视他片刻,本已经开始在地上画着阵法图案,这会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萧阁主看着不舒服,若是不介意可愿意让我看一看?” 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她,毕竟以前是有着不小的过节,眼下对着那只友好伸出的手,他也有几分迟疑,似乎在分辨她的语气里有多少真心,岑青面色微沉,反而有些动气:“若是实在不想领情,我也不勉强。” 明溪笑吟吟的劝道:“祖夜族可是精通巫医之术的种族,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就让她看看也好让你大哥放心,这几天你似乎一直都不舒服。” 萧千夜听到“大哥”二字,这才不情不愿的撩起手臂,岑青冷哼一声,她的手一搭上脉,奇妙的巫医之术凝聚成一缕淡青色的线,就像灵活的蛇一样沿着血管游遍全身,很快,岑青收回手将他的衣袖放下,迟疑片刻,半晌才道:“萧阁主身体并无异样,体内更是有一种前所未见的神力一直保护着,但若是一直持续心悸之状……” 萧千夜本是低头听着,忽有所感,问道:“会如何?” 她停了下来,没有回答,明溪也凛然望过来,身体健康,那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那种情况? 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他和岑青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 第四百四十一章:失踪之疑 萧千夜见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心悸之痛也越来越明显,眼见着食库里已经结出厚厚的一层冰,温度也在快速下降,冷声说道:“先离开这里。” 岑青立马弯下身继续画阵,在四人终于离开食库之后却又惊讶的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废墟之上,先前古典的四合院完全不见了踪影,安格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的问道:“姑娘,你这阵法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这是哪里?” 岑青也跟着他一起转了两圈,又在心底默默计算着什么,这才回道:“阵法对灵力的消耗极大,我连续使用确实会出现一点偏差,但是不会隔得更远才对……” 萧千夜捡起地上的碎石,又用脚踢了踢,发现碎石之下还有破碎的瓷器,再仔细找寻,又发现了同样碎成小块的木头,观察四周,这一片的废墟更像是房屋整体倒塌之后被强大的力量搅碎,他心中一紧,立马明白过来低声喝道:“柳浒跑了,他应该是发现了异常索性连自己家都不要了,这么狠直接整座房子碾的粉碎,只怕是除了那些试体和无面人,还私藏了不少秘密不想被人发现!” 明溪的掌心拖着日冕之剑,金色的光在他周身缓慢旋转,顿时天空中的日光也在他的头顶慢慢凝聚,巨大的光剑悬于柳城上方,像一种无声的威慑,让全城的百姓顿步仰头,而此时早就在旁边焦急守候的昆鸿瞥见这柄巨剑立即朝着这边飞速而来,不过片刻,金乌鸟呼啸而至,昆鸿矫健的落在他脚边,一见他身上的血渍吓的脸都白了,明溪沉吟着命令:“传令全城,搜捕柳浒。” “是。”昆鸿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来不及关心明溪身边的几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头,他匆匆指挥金乌鸟分散找寻,就在同时,岑青的同伴也从另一边赶过来,几人一见安然无恙的岑青也终于松了口气,喜形于色的跑过来问长问短,岑青摆着手示意同伴不要着急,嘱咐道:“我已经知道被关押的异族都在哪里了,你们去弄些工具,再买些药材过来,我们先去救人。” 几人连连点头,安格撕了一段衣角将脸上的油泥擦去,他向着那柄金光夺目的剑凝望着怔怔出神,这就是传说帝王的象征,日神留下的宝器——日冕之剑! 萧千夜顿了顿,脑子里已经在快速思索飞垣的地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冷道:“柳浒是引游人出身,眼下失去试体的支援,他只不过是瓮中之鳖,肯定会选择往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暂避风头,毕竟飞垣的四海不可能长久封闭,只要能缓过这一阵,以柳浒的势力完全是可以逃出生天,我不能让他躲进山中,要不然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也对。”明溪也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萧千夜又道:“我送你们回去找大哥,柳浒我会亲自去追。” 明溪的脸色本来就很复杂,只能点头同意,岑青听到“大哥”二字立即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对自己的同伴嘱咐了几句之后立马跟着一起返回,此时那间民房里,萧奕白坐立不安的在大堂等候,分魂大法的感知力本就极其微弱,偏偏明溪还非常固执的不肯继续接受灵力的运输,从他们一大早出去到现在已经下午了,他完全联系不到几个人,正在他急的恨不得亲自出马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几人快步踏入,又小心的将门关好。 “明溪!你……你受伤了?柳浒干的?”萧奕白一惊,见他胸口上的血迹,眼神中更有几分愤怒,明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问了,萧千夜换下那身并不合适的引游人衣服,撩起清水洗了把脸,提起古尘就准备一个人出去,安格眼睛手快的跟着他,挺直后背坚持要一起。 “千夜,你等一下……”萧奕白本想叫住他安格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一定要给青阳出这口气,走,咱们一起。” 两人互望了一眼,终是点点头一前一后离开,萧奕白来不及和弟弟说上一句话,只见他和安格风尘仆仆的往六樗山方向而去,又听见明溪轻咳一声阻止了他,他脸色微白,手臂上还有一道刚刚愈合的刀痕,萧奕白神色木然,嘴唇动了动,低道:“我让你戴着那枚玉扳指是为了能随时保护你,你若一直中断和我的联络,再遇到危险就未必有这种好运气了。” 明溪转过身来,看他一脸不快,一个字也没有说。 萧奕白轻哼一声,这才又看见了岑青,他嗖地转过身来,吃惊的道:“你……你怎么也在?” “你才发现我也在?”岑青尴尬的绞着手,萧奕白的能力她是见过的,说实话这个人的术法修为恐怕在她哥哥之上,白教一战中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自己和飞影,好在他是皇太子的人,一早就没准备真的对她们动手,否则那对兄弟一起出手进攻白教,她没有任何方法能逃脱出来,而现在,自己在他面前站了好久,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先不说这个。”明溪忽然打断两人的对话,正色问道:“在我决定来之前,公孙晏应该就已经通知过迦烨和赤晴过来柳城对付虎蛇,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两人?” 萧奕白脸色忽地阴沉下来,莫名抬起眼皮望了一眼早已经看不见背影的弟弟,这才压低声音慢慢说道:“我正要找你说这件事,迦烨已经来过了,他担心你的安危去了柳浒附近蹲点,眼下肯定也已经去追逃跑的柳浒了,但是他这次过来还说了另一件事,而且……有些奇怪。” “什么事?”明溪倏然坐正,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立即问话,萧奕白紧紧握着拳,担心紧张之色溢于言表,“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冥蝶了,所以愁先生只能联系了迦烨,他从西海岸传来消息,说云潇不见了。” “谁不见了?!”明溪一下子站起来,想起之前那一阵阵不安的预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无血色,萧奕白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明溪,其实在飞垣的深处有一个叫‘墟海’的地方,那里生活着一群异族,他们依附飞垣而生,但是和飞垣又互不往来,此次因为一些事情,墟海之人被迫现身,和千夜他们也还有一些其他的纠葛。” 明溪不可置信的听着萧奕白的解释,他身为飞垣的帝王,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脚下还有那么一群异族人!? 但眼下相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墟海,他还是更加关心云潇失踪的事情。 “原本我和千夜赶来柳城找你之前,他已经通知了墟海的王女龙吟过去西海岸接云潇,但是……”萧奕白用力闭眼,声调苍凉,有种说不出的担心,“但是根据愁先生所言,画舫上有一滩血迹,如果真的是墟海之人来接她,应该不会动手起争执才对,我现在担心云潇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可我也没办法联系墟海了解情况,本想赶紧告诉千夜,他又走的这么快。” 明溪也沉沉的闭眼,许久才皱了皱眉,道:“冥蝶还有剩余的没?我要亲自问问怎么回事。” 萧奕白摇摇头,回道:“冥蝶的饲养本来就要耗时耗力,眼下东冥受损严重,冥蝶的数量早就不够用了,前段时间公孙晏才去军械库征调了一批蜂鸟,恐怕以后风魔的传信也只能依赖蜂鸟了。” 明溪烦躁的“啧”了一声,西海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惊醒,脸色忽然一变,瞳孔紧缩着倒吸一口寒气,紧紧咬住嘴唇。 明溪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漠,面上的肌肉隐隐抽搐,一瞬间就让萧奕白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他曾派朱厌出海去追杀高瞻平的妻儿,云潇也正巧是在西海岸失踪的,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连风魔都没有另外通知,朱厌?这会是巧合吗?那家伙应该知道云潇对他而言极为重要,不可能这么胆大包天敢对她下手吧? 如果不是朱厌,那又会是谁?上天界?上天界本来就一直顾忌帝仲,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再出手对付她。 至于那个墟海,听萧奕白刚才的意思,似乎还有求于他们,既然如此,多半也不会干出这种事。 那会是谁……明溪的眼眸如能吞噬一切,短短数秒钟就已经设想出无数种可能,而这其中最为合理的,似乎仍指向朱厌。 真的会是他吗?他的命都在自己手上,为何还要干出这种事情?又或许是赌自己找不到证据又处在用人之际,不会对他动手? 证据?明溪冷哼一声,他只要动了疑心就能命人除掉朱厌,又怎么可能真的需所谓证据? 萧奕白默默看着明溪脸上翻天覆地的惊变,就好像一场暴风雨的前夕赫然阴沉,几乎要把自己苍白的嘴唇咬破,明溪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剧烈的抖动,即使极力克制也依然有粘稠的冷汗不断渗出。 “找……”半晌,明溪只是艰难的吐出一个字,面色愈加难看,手指的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语调中渗出深刻的阴郁,在做着某种最坏的打算。 萧奕白立即退开一步,他本体的灵力并不强,还是强行在地面上画下点苍穹之术,念着术法:“苍天鹤血,碧落青冥,万里山河,画地为牢。” 话音未落,以他站立的地方为中心荡起光芒,飞垣全境的山山水水也在一点点勾勒,灰褐色的土灵应声而出,萧奕白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不少,一只手按着心口缓解疼痛,另一只手还在快速找寻,从西海岸开始延伸向落日沙漠,继而覆盖到整个阳川,直到他的手点到魑魅之山之后,骤然一声剧烈的重咳,一口血逆流冲出喉咙,从嘴角沁出。 明溪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立即抬手阻止,萧奕白身子一震,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执意要继续找寻的时候又被岑青拦下,她的眼里有几分担心,又有着医者的坚定:“我知道这是雪碑上的秘术,勉强使用损耗极大,你稍微缓一缓再找,否则我还得分心救你,岂不是更加浪费时间?” 萧奕白忍着身体里的不适,只能扶着椅子坐下,稍加休息。 第四百四十九章:山雨欲来 胧月揉着腰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之后,发现公孙晏就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顶着一双厚厚的黑眼圈,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啊……”胧月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呼,公孙晏用余光轻轻瞥了一眼她翻墙的地方,这段时间由于明溪秘密离开了帝都,每日的政务都是由他代为管理,经常是忙到大半夜才匆匆回家,本来就已经严重缺乏休息的时间了,偏偏今天一早又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但没等他发脾气又被下人的通知惊得睡意全无,他匆忙的换好衣服准备赶去星罗湖的时候,敏锐的发现那束熟悉的白光好似是落进了天征府,这才忽然决定改道过来看看。 然后他就看见这个小姑娘笨手笨脚的从围墙的另一边摔了下来,正好摔在他的脚边。 公孙晏袖子的冥魂绕着他的手指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心中震惊,但面容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走过去帮着她拍了拍后背的灰尘,淡淡问道:“郡主又偷偷溜进去浇花呢?那么喜欢那几颗白茶花,让人直接送到王府去不好吗?” 胧月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不行,那是小茶送给他们的花,我……我帮着照顾而已。” 公孙晏奇怪的笑了笑,这个小姑娘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猜透,嘴上说着浇花,无非就是想溜进去看看罢了,但他也不揭穿,指了指王府的路劝道:“郡主快回去吧,刚才接到通知有逃犯出没,这会军阁正在到处找人,怎么说天征府也还是贴着封条不让进的,一会被人看见了不好。” “哦……我这就回去了。”胧月大气也不敢出,赶紧一溜烟就跑了,公孙晏这才轻叹着摇摇头,他沿着墙走了几步,忽然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金线,像是在自言自语,呢喃道,“这架势是来了什么重要的逃犯啊?哎……我还是去找元帅聊一聊,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地方好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沿路返回,萧千夜看着后院里飞舞着的绿蝴蝶,也明白公孙晏无疑是要帮他拖住司天,好让他能无后顾之忧,专心对付朱厌。 在三郡主匆忙赶回王府的时候,星罗湖的守卫们也正在忙碌的清理着湖面上船只的碎片,朱厌站在湖边冷眼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虽然已经是帝都炙手可热的红人,可毕竟是没有家世背景,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自然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府邸,他不过随遇而安,反正上头的命令是看守星罗湖外围,他也就住在巡逻的船上算了,但眼下那唯一的容身之所也没了,他又能去哪里? 哼……想起这些,朱厌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满眼都是冷漠,讨好他的人不少,虽然曾经的贵族区域已经无法再新建宅院,但也有人在外城专门给他准备了宽敞舒适的豪宅,配备了家仆下人,但他也不爱去那种地方住,反而是会在休息的时间去自己的老地方曳乐阁转一转,以前他是那的男宠,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现在连管事的兰妈妈见到他都是一副谄媚讨好的脸,那些和他有着不洁关系的贵妇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吱。 “大人……”旁边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句,朱厌茫然的回头,发现是靖守公家的,来人对他拱手作揖,笑吟吟的道,“我家老爷听说大人用于执勤的巡逻船被逃犯损毁,若是大人不嫌弃……” “不必了,多谢靖守公好意。”朱厌用标志性的笑脸婉转的回绝,淡淡说道,“一会就会安排新的巡逻船过来,封心台毕竟押着重要的人质,我可不能玩忽职守,是不?” “是是是。”对方只得应和着找借口退了下去,靖守公上次滥用海军的火炮差点在帝都城惹出大事,这会心虚的很正在想方设法的拉拢这个人,但是朱厌只是默默凝视着湖面的金线,这一战还好是在星罗湖上,受到下方十殿阎王残阵的影响,金线之力才能勉强抵抗住萧千夜的攻击,他又扭头往东面看过去,司天元帅早已经一言不发的往军阁本部方向离开了,只是当时那种厌恶的眼神,像极了萧千夜看他的样子。 对军阁而言,军令无疑是高于一切的,至于对错,那都不重要,司天是现在的代理阁主,就算是对自己嫌恶至极,也不能公然允许一个逃犯在帝都城公然冒犯。 也是搞笑,萧千夜自己的处境一塌糊涂,竟然还要顾及司天的处境,他不是那么善良的人吧?怎么偏偏对某些人如此心软? 他竟然会因为这种奇怪的理由侥幸逃脱?!当真不可思议。 朱厌闭了一下眼,感到可笑又可悲,他们那种自身能力极强的人,居然会屡屡被这种东西束缚手脚,果然官场的斡旋,人情和世故才是真正的绊脚石吧? 他摇了摇头,忽然有些疲惫,毕竟是从阳川以极限速度折返帝都,没来得及歇上一会又被萧千夜杀上门来,这会即使是被改造的如同怪物一般的身体也必不可免的感到沉重的疲惫,朱厌想了想,转身往外城走去,不过一会就回到了曳乐阁,这段时间曳乐阁的生意淡了很多,大白天几乎都见不到人,只有在入夜之后才能有几个客人,兰妈妈摇着团扇坐在大堂里唉声叹气,也没瞅见他进来,自言自语的发着牢骚,抱怨着生意难做。 “兰妈妈。”朱厌凑过去,那张好看的脸直接就晃到了兰妈妈鼻尖上,兰妈妈这才恍惚的抬了一下眼皮,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口叫出了他的花名:“阿政?” 话音未落,兰妈妈脸色一沉,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就滑了下来,立马又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跳起来改了口:“朱厌大人……哎呀,您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朱厌倒也不介意,随便找了个软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兰妈妈虽是春风满面的模样,实际后背陡然发出了一阵颤栗,朱厌转着手里的酒杯,抬眼扫了一眼冷清清大堂,忽然问道:“生意这么差了吗?我记得以前您的曳乐阁可是从早上张罗到晚上,经常姑娘都不够客人挑,人呢?都去哪里了?” “哎呀,您就别明知故问了!”兰妈妈赶紧止住了话题,尴尬的压低声音,朱厌的眼睛闪了一下,阳川碎裂之后,上头有意整顿周边五城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兰妈妈和靖城多家青楼都是故交,这会缩着脖子小心行事也是对的,他忽然感到有些无趣,想了想,凑过去小声的道,“生意这么差还,怕是工钱都发不出去了吧?不如这样吧,你去找个姑娘来陪我,若是能让我满意,也算一笔大单了。” 兰妈妈瞪着眼睛看着他,朱厌确实时不时会来曳乐阁休息,但从来只是找地方吃饭睡觉而已,一次也没点过姑娘作陪啊! 她虽然不明白对方怎么好好的改了性子,但也不敢拒绝现在的朱厌,兰妈妈仔细想了想,眼珠在咕噜咕噜的转着,好半天才又谄媚的凑过来,小心的问道:“那个,您……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朱厌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曾是这里的男宠,自然是来者不拒,但如今身份转变,这个熟悉的兰妈妈竟也搞不清楚他的喜好,兰妈妈的陪着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朱厌认真的想了想,脸色却慢慢变得阴郁起来,他的眼前一直摇摇晃晃着那张苍白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咔”的一声,朱厌无意识的捏碎了手里酒杯,兰妈妈倒吸一口寒气,不知自己哪里惹怒了他,顿时不敢再献殷勤。 “都喊出来吧,把人都喊出来。”朱厌用力揉了揉眼睛,兰妈妈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几分钟就将曳乐阁所有的姑娘家全部喊来的大堂,一个个并排站好等他挑选,朱厌眼里的光冷酷而淡漠,真的是认真细致的逐一扫过每一个人,然而这群淡妆浓抹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和他眼里的那张脸融合,更没有一个能和她有半分相似。 许久,朱厌厌烦的低下头,重新倒了一杯酒,淡淡问道:“还有吗?” “全都在这了。”兰妈妈看着朱厌唇角冰冷的笑意,又见他再次抬起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才落在后排一个身形高瘦的姑娘身上,朱厌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低道,“就她吧。” “哎,好的,嫣儿你快去准备一下!”兰妈妈松了口气,殊不见这一刻朱厌满脸都是厌恶,冷声问道,“凤澡池今日有客人在吗?” “没呢!”兰妈妈立即接话,见他已经起身往楼上走去,飘来一句淡淡的嘱咐,“让她在凤澡池等我,就是以前……四娘喜欢的那个雅间。” 时隔数月再度提起旧情人的名字,朱厌略显难受的闭了闭眼睛,那或许是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爱他的人,会精心从各地给他挑选礼物,会不惜一切的哄他开心,即使他从来也不喜欢那些东西,可偏偏……她也死在了自己手上。 四娘曾说过,会在地狱里等着他到来,可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岂不是比地狱更加黑暗? 第四百五十章:休憩 凤澡池一切如初,中央水池依然飘着白雾,只是没有了穿梭其中的男宠和女客,显得有几分冷清。 朱厌慢步走过去,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嘴角标志性的笑却在一点点消失,直到眼眸完全失去神采,慢慢推开那扇熟悉的雅间。 还是一样豪华的八步床,铺着柔软的被褥,紧挨着的那张贵妃榻上,也还放着那支翠绿色的玉如意,朱厌在门口呆呆站了好一会,然后才无声叹气抬步踏入,雅间里依然燃着四娘喜欢的那种玫瑰香薰,就连面前半月形的矮桌上也都摆着曾经她爱吃的甜点和水果,他微微勾起笑唇,随手拿了一粒葡萄塞进口中,明明是甘甜的汁水此刻却带着奇怪的苦涩,让他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朱厌大人……”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喊,是才换好衣服的嫣儿紧张窘迫的站着不敢进来,朱厌坐在床榻上,看她穿着一身娇嫩的粉色,衬的皮肤更加雪白,一下子眼前晃起那张苍白带血的脸,朱厌的脸色也顿时有几分难看,嫣儿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朱厌在脑中想了想,对她招招手问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吗?” 嫣儿只是答应了一声点点头,其他的也不敢多说什么,朱厌忽感无趣,指着旁边的贵妃榻命令:“坐下吧。” 嫣儿顺从的坐过去,朱厌挑了一粒葡萄递过去,问道:“尝尝味道。” 她只得照做,曳乐阁怎么说也是帝都赫赫有名的风月之地,虽然之前闹出些事端,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也早就被左右逢源的兰妈妈摆平了,这些葡萄是从羽都买回来的珍品,是专门招待贵重客人的时候才会摆出来,一口入喉甜汁如甘露一般沁人心脾,朱厌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面色满足的表情,自己却是凛然冷笑,淡淡问道:“甜吗?” “嗯,甜的,您也尝尝。”嫣儿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朱厌摇头,将剩余的葡萄全部扔给她,道,“可我吃着又酸又苦,你喜欢,那你吃吧。” 嫣儿吃了一惊,立即放下了手里的葡萄,只见朱厌已经在豪华的八步床上连鞋子都不脱就躺了上去,展开双臂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呢喃道:“你又是怎么被卖到曳乐阁来的?” “我?”嫣儿指了指自己,不敢隐瞒,“我是好几个月前被雅夫人卖过来的,雅夫人那段时间不知怎么了,把手下好多姑娘全部卖了。” “赵雅?”朱厌心头一动,忍不住想笑,赵雅那条美人蛇是看到高成川死了想要卖了这些女人跑路的吧?她要是那时候就跑了或许现在早就安全了,偏偏就是不死心非要跟着高瞻平赌这一把政变,果不其然又是一败涂地,他叹息着摇摇头,忽然就来了兴致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示意嫣儿靠过来,翻身就将她按在身下。 朱厌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神色有些恍惚,坦白说,这张娇滴滴的脸和云潇那种清冷截然不同,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一直控制不住的颤抖,除了害怕再无其他。 害怕……为什么会害怕呢?那个女人临死之前,眸里也没有露出过害怕的眼色。 豁然间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朱厌捂着喉咙干呕了一声,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身下的嫣儿更加紧张,全身都开始止不住微微打颤,朱厌冷冷盯着她,厌烦的抓起枕巾就盖在了嫣儿脸上,其实不去看她的脸,这幅高挑清瘦的身形倒是和云潇很像很像,他坐起来,慢慢揭开胸口的衣服,看着雪白的胸膛因惶恐而剧烈的起伏,脑中有种迫切的冲动,迫使他弯下腰,将耳朵紧贴在胸口处静静听着心跳声。 不一样,就算盖住脸,就算身材很像,但那种独特的心跳声是别人不可能拥有的。 朱厌失落的撑起手臂,心烦意乱,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矮桌上摇摇曳曳的烛光,他坐直身体,呆呆看着烛火,将手指伸过去放在火焰上——灼烧的刺痛立即传来,虽然微弱,但却让他心中一阵狂喜,朱厌并指成刀将蜡烛连着火焰一起割下一小节,小心翼翼的拖着手心,另一只手按在嫣儿胸口上,赫然用力直接捏了下去! 雅间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让整个曳乐阁的人都停下手里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朱厌没有理会身下挣扎的女人,他只用一只手就让嫣儿像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床上完全动弹不了分毫,在被他徒手撕开的胸膛中,血水如泉顷刻染满床褥,他依然是小心的拖着手里的烛火,将伤口扯得更大更明显,又用灵力保护着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不至于快速死去,火焰就那么被放入心中,朱厌欣喜若狂的快速将伤口挤压按住,再度弯腰将耳朵放上去细细倾听。 那颗心的跳动是如此剧烈,带着让他无法按捺的火焰之息,他并不掀开嫣儿脸上的枕巾,就隔着那块纱巾用力亲吻,身下的女人在剧烈的抽搐,像极了那一天因血脉排斥而产生剧痛的云潇,他不顾一切的按住手脚不让她乱动,不知过了过久,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心脏处的炽热,朱厌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他冷眼看着身下再也不会动弹的女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去摸娲皇剑再继续刺入致命的两刀,又在触及剑柄的刹那忽然震了一下——娲皇剑在之前星罗湖一战被古尘砍成两段,朱厌呆了一瞬,豁然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走下来,坐在旁边的贵妃榻上,不顾满手的血污捡着葡萄一粒一粒塞入嘴里,直到吃到最后一粒,仍是感觉口干舌燥,胸间一片沉闷。 他将紧闭的窗子推开,让外面的阳光照在那张血淋淋的八步床上,那样艳丽的红色和女人洁白的躯体混合在一起,映照着刺目的光,让朱厌恍如失神的看了许久。 豁然想起被他深埋在大漠之下的人,那个再也见不到阳光的女人,朱厌揉着额头低笑起来,他不该对云潇动手的,就算他能将所有证据毁去,就算他能让萧千夜再也找不到她,但杀了云潇对他而言没有一点好处,现在所有的高官权臣都在想尽办法的巴结自己,他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甚至得罪天尊帝,给自己惹来灭顶之灾? 可是……可是就是控制不住,想得到她,再毁了她,哪怕没有一点好处,他也想亲手杀了她! 欺负女人?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欺软怕硬之辈。 “呵……哈哈。”朱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明明自己曾比她遭受过更多惨无人道的苦难,自己也曾是一个无辜的人,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是萧阁主的心上人,所以一样的事情就不能在她身上重演?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他也不过是想让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众星拱月的幸运儿也品尝一下痛苦和绝望而已。 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反正都已经杀了,他本来就是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无非也就是重新再走回地狱罢了。 朱厌推门而出,迎面看见吓的满脸惨白的阿泠,他随意的将手里的血擦了擦,恢复到一贯阴柔的微笑走过去,在阿泠面前缓缓蹲下,直视着对方惶恐到失焦的双目,呵呵笑道:“阿泠,我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当时拉着她跑上来,我也许不会和她相遇,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所以也真的很谢谢你。” 阿泠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笔直,已经看见了正前方雅间里的惨况,他紧咬着牙,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发出尖叫,朱厌赞许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淡淡嘱咐道:“去收拾一下,银子稍后我找人给兰妈妈送来。” 他一个人走向凤澡池的更衣处,慢慢洗去满身鲜血,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又在那里静静坐了许久,直到外头的阳光开始衰弱,夕阳从天边远远的蔓延过来,像一片火焰,刺痛双目。 再次从凤澡池走到大堂,兰妈妈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热情的迎上来,好似对白日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朱厌也不多提,一整日精神恍惚此时倒是感到有些疲倦,但再一想起巡逻的船只被砍成碎片,只得又转了回来叹气道:“兰妈妈,今晚我就在你这睡了,应该有空房间吧?” 兰妈妈的脸颊明显抽搐了一下,又不敢得罪他,只能摇着团扇点点头,朱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没等他倒杯水缓一缓喉间的干咳,忽然瞥见门口窜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顿时兰妈妈就丢下他屁颠屁颠的迎了过去,朱厌好奇的望过去,眼眸剧烈的一颤,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个人——三郡主?六王爷府上的胧月郡主怎么会这种时候跑到曳乐阁来? 他不动声色的倒着水,三郡主是六王爷的掌上明珠,论血缘还是天尊帝的堂妹,陛下对她比对自己几个亲弟妹还要疼爱,三郡主自幼恃宠而骄,也算是这帝都城里没人敢惹的角色。 哼……他在心底冷哼一声,果然命好的家伙都一个样,这么小小年纪公然跑到曳乐阁来玩,旁人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椎心泣血 黑棺内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的眼里一片明亮,白的刺目。 每当他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样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容颜恍恍惚惚的露出轻笑,然后像枯萎的花瓣,像破碎的玻璃,无论他怎么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抓,都只能抓到一片白光。 他握着慢慢湮灭的白光,感受着里面淡淡的温暖化成无边无尽的冰冷,这束冰冷又化成千刀万刃,将他刺的面目全非。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落日沙漠奔波半年,只求能得到一点点的回应,然而回应他的,永远只有烈阳、冷月、寒风和黄沙。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所以连梦里,你也不愿意现身? 他对着大漠,看着绵延万里无边无际的沙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你到底在哪里?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再次相见的画面,一次比一次惨烈,一次比一次绝望,直到现在,他颓然跪在地上,将强撑着的那口气倏然散去,好似灵魂也在这一瞬被彻底击碎。 她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黑棺里,面容沉静宛如睡去,衣不蔽体露出累累伤痕,胸口横竖交错着十字剑痕,血咒的力量将全身的血液全部散尽,在她身下形成恐怖的血泊,鲜红的血粘稠的粘在惨白的身体上,右手轻放在身侧,三根刺目的白骨自手心、手腕、手肘连成古怪的图案。 眼前赫然闪过朱厌的笑脸,恶魔一般在耳边吟语,她一定很害怕,一定很绝望,在这么狭小的黑棺里,被埋入永无天日的大漠中,一个人,悄无声息的逝去。 半年了,他们踏足阳川之时才只是初春时节,一转眼暑去秋来,她就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任他在大漠里疯了一般的掘地三尺,也无法透出丝毫讯息。 他无意识的伸出手想擦去脸上的血污,终于在碰到她冰凉脸颊的一瞬崩溃的掩面无声哭泣,随之胸口的心悸逼出一口血,让他止不住剧烈的咳嗽。 八年前,他站在被烈火烧毁的天征府门前,看着冷冷清清的家,亲手为父母下葬,忍着所有的泪,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要在这片土地上骄傲的生活下去,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夸赞,他做到了,他将一海之隔那个念念不忘的女孩深埋心底,为了功名利禄不惜代价的往上爬,终于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从父亲手里接过“军阁主”的位置,有了一批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直到那个女孩不远万里亲赴飞垣,一瞬间就将他的伪装全部击破,他想留住她,给她最好的一切,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一个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哪怕她是个中原人,是个异族人。 八年后,他却只能一个人无助的跪在黑棺之内,什么权势地位,什么梦想荣誉,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可以安然回去的家,再也没有悉心教导的师门,现在连那个始终不离不弃的人,都再也没有了。 他可以不顾一切为了故土而努力,被谩骂被怨恨被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为什么他拼命想要保护的这片土地,要从他身边夺走这个最重要的人!? 这是唯一能将他拉出泥潭的人,为何上天这么残忍,反而让她深陷泥潭,带着满身血污,被一个疯子欺负凌辱,毫不珍惜的扔在荒漠里! 恍惚之中,情绪的失控让身体悄然发生着某种恐怖的变化,就在这时,一个淡淡的白影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无形的神力像清泉一般流转全身,迫使他已经冰蓝的双眸豁然间恢复正常,帝仲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忍着心中无法描述的疼,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再有丝毫差池,又缓缓从他身侧飘过,俯身将手搭在云潇的右掌上,低道:“半年了,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半年没有丝毫变化,曦玉说过,她还在等你,她一定会等你的。” 仿佛是被一语惊醒,萧千夜控制不住的往前一步,她的身体是冰冷的,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说服自己相信月神的话,但冥冥之中似有直觉,确实还有那么一抹萦绕不散的温热。 她好像并未死去,而是陷入某种沉睡,无法被轻易唤醒。 帝仲慢慢拂过她的右手,似乎是怕吵醒一个熟睡的孩子,极其小心的将三根白骨取出,又瞬间消去手臂上血咒的束缚,顿时黑棺里真的闪过一缕一闪即逝的火光,像黑暗里唯一的希望,钻入被十字剑痕刺穿的心脏。 “这是……”萧千夜又惊又喜,但是那微弱的火焰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只在一瞬的温暖之后立即出现湮灭的迹象,帝仲低喝一声,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神力护住心口,他几乎是将自己全部的力量一并逼出,这才瞬间形成一个金色的护罩,萧千夜隔着金色的神力看着,它就像一个即将燃尽的炭,没有火焰,甚至表面已经出现了灰色,只有最中心还能隐隐看到一点红。 “是溯皇。”帝仲也在这一刻失去支撑无法化形,用虽然疲惫却无尽惊喜的声音解释道,“她失去的右手是溯皇帮助恢复的,朱厌已经察觉到这只手上截然不同的力量,所以才会不惜以血咒、骨咒双重封印,好在凡人之力岂能彻底压制皇鸟的火焰,是溯皇残留的力量才让她历经半年依然如此,千夜,曦玉没有骗你,她真的一直在等你,等你把她从这里救出去。” 忽然而来的狂喜让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但眼睛仍是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好像是担心一眨眼那唯一的红也会彻底消失,帝仲竟也跟着哽咽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上天界一战她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从煌焰手下拼死让溯皇所化的赤麟剑重回自由,却也在无形中为自己埋下复生之机,浮世屿皇鸟的火种一脉相承,是后裔的拼死相救,换来了溯皇的力挽狂澜,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传承吗? 然而,帝仲看着那微弱的红,心中仍是忧虑大于欣喜,喃喃提醒:“千夜,可是她自身的火种已经熄灭了,溯皇能保住的只有仅剩的核心温暖,你一定要去找到曦玉留下的双神之血,那是源自太阳的生命之力和月亮的守护之力,若是能将这丝温暖重新点燃,或许就能令火种再次燃起。” 萧千夜深深吸着气,用尽全力将心里所有的情绪全部镇下,终于脱下白袍轻轻的盖在她身上,以最轻最缓的力道慢慢的抱入怀中,瘦弱的身体还是柔软的,他只是轻轻一提,就感到怀里的人头微微一歪,像是依靠在他胸膛上,他慢慢站起来,像抱着无上珍贵的至宝,明明单薄如纸,却好似有千万斤重压在心头。 她身下的血染湿了白袍,又顺着衣角滴落,一滴一滴,沉重的令人窒息。 再次走出黑棺之时,大漠的天空已经泛白,当那束同样苍白的日光照在萧千夜身上,萧奕白才看清了弟弟手里紧抱着的人——她裹着白袍,只能看到半张脸,但沉静如水,似乎对生前的惨烈毫无知觉,血甚至还在滴落,半年了,她在那暗无天日的黑棺里整整半年了,身上的血竟然还像活的一样在不停滴落? 怎么回事?顿时就从中察觉到一丝反常,萧奕白抿抿嘴,不敢细问。 “阿潇……”叶卓凡一直守在黑棺前,直到看见萧千夜抱着云潇走出来,才终于大步上前,但他还是停了下来,胸膛剧烈的起伏,几度伸手又触电般的收回,他不敢去揭开白袍看下方那张自幼就喜欢的脸,在他的所有记忆里,云潇都是那副笑颜如花的神态,会跟他开玩笑,拿他寻开心,他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这张脸会如此惨白,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被朱厌那个畜生欺凌丢弃! 他也在叶卓凡的面前刻意的停了一下,似乎是知道好友的心思,虽未言语,眼眸却已经透出难以琢磨的坚定。 四个队长在几步之外咬紧牙关,虽然军中早就有传闻说看见和少阁主相似的人出现在黑棺附近查看,但这个人真的出现在眼前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他已经不再像他们熟识的那个少阁主了,这半年的苦寻没让他的皮肤晒成常见的古铜色,反而是越来越像个死人一样毫无血色,就好像他现在怀中抱着的女人一样,透出沉重的死气。 死人……真的是死人吗?调派了这么多军队士兵过来,花费了整整半年的时间,竟然真的只是在大漠上挖一个死人?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四个队长就不约而同的以军礼回敬,像是某种本能挺直后背,在警戒线之后,已经有士兵发现了他,但整个军营一片死寂,根本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像他忽然而来,又很快光化消失,叶卓凡呆站在原地,一直到萧奕白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动不动。 “卓凡,谢谢你了。”萧奕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手竟然略微发抖,低道,“此事有些反常,或许另有转机,你别急,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叶卓凡幡然回神,没等他回答,萧奕白走向凤九卿,两人也紧跟着消失不见。 “叶将,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四队认真的看着叶卓凡,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叶卓凡咬牙走向黑棺,借着微弱的日光,一眼就让他的眼睛凝聚起血色——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粘稠的血并未干涸,大片大片的铺在地上,勉强还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他扶着额倒吸一口寒气,这个轮廓和云潇刚才那副惨白的样子一点点重合,让他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叶将……”四队担心的看着他,也是被黑棺内部的景象惊住,半晌没敢开口,叶卓凡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手依然止不住颤抖,低声命令,“先收队,不用继续挖了,等上头的命令吧。” “是。”四队点头领命,又听他嘱咐道,“你们都回去,警备线不要撤,等我……等我处理干净了,再撤吧。” 四队本想劝阻,叶卓凡已经摆摆手,一个人走进黑棺之内。 第四百四十二章:六樗山 六樗山继续往北,原本就不太平坦的山路又被人为破坏变的更加崎岖,沿路都有无面人紧随着试图偷袭两人,这样的攻击虽然不起作用,但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拖延了不少时间,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视野也越来越狭隘,耳边开始出现动物夜行的窸窣声响,安格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担心的看着远方,在视线的尽头处已经可以依稀看见魑魅之山雪峰的山顶,如果再往前继续深入就将进入人迹罕至的禁地。 他们这一追就是从下午追到了深夜,萧千夜虽然曾是军阁之主在这片土地上巡逻过八年,但真的下到地面之后对地势的了解并没有引游人出身的柳浒熟悉,更何况这附近受到碎裂影响还出现了以前没有的沟渠险壑,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再往前走到一处塌陷的山坳处,寒风突兀的平地而起,萧千夜警觉的顿步,瞥见一粒雪珠从鼻尖飘落。 此地距离魑魅之山还有一段距离,但雪山的风已经从山间肆无忌惮的吹了过来,安格是阳川人,自幼耐热不抗寒,这一吹立马冻的直哆嗦,双手放在嘴边不住呵着气。 萧千夜挑起脚边无面人的尸体,直接动手脱下对方的衣服丢了过去,安格僵硬的咧咧嘴,本想拒绝又被风吹的全身一抖,这会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就裹在了身上,他看着面不改色的萧千夜,小声嘀咕道:“你不冷?” “我不冷。”萧千夜淡淡回话,他本来身体就已经完全冰冷,这种夜来风雪根本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他对安格招了招手,在平地上凭借多年的记忆用古尘简单的勾勒着地形,冷定的说道:“原本阳川和羽都原本是有六樗山作为天然隔断,六樗山被夷为平地之后,继续往北是五旖山,那里住着飞垣三圣灵之一九尾白狐,再往北就是四敖山,继续则进入三惢山,如果还要深处,就会到达魑魅之山最中心的大雪山,穿过千仞壁最后到达万灵峰,百灵大会就是在那里进行,三圣灵之一的蛇仙就住在山脚下。” 安格大气也不敢出,听着他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羽都的地形,自己其实完全听不懂,羽都不像阳川被广袤无垠的落日沙漠覆盖,它原本就是多山多水地势复杂,引游人出身的柳浒曾在年轻的时候就多次出入这一带抓捕异族人,一定是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他求救一般望向萧千夜,尴尬的问道:“你觉得柳浒会往哪里躲?” 萧千夜拖着下颚想了想,也只能猜测的回答:“三圣灵通常不会插手飞垣的事情,但是也不会放任外人进入自己的领地,这个外人不仅包括人类,也包括大多数异族,所以异族人群居之地多半位于山和山之间的深谷中,尤其是六樗山和五旖山之间,我记得是有一条较为平坦的低谷,洛河有一条分流还正好经过那里,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我想柳浒眼下最多也只能走到五旖山附近,我们过去找一找。” “嗯,听你的。”安格强行打起精神,他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但尽管如此,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仍是坚定如初。 萧千夜看着安格那双干净的眼睛,自己却是一瞬间低下头去,他也曾有一批甘愿生死与共的战友,到如今却不得不成为敌人。 很快,萧千夜用脚尖冷定的抹去地上的地图,也将心底瞬间泛起的杂念悄无声息的抹去,两人继续深入六樗山,然而不过一会他就发现地形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疑惑的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六樗山是受到碎裂影响直接整座山被夷为平地,山上的碎石、草木也在剧烈的地震中顺势朝着两侧倾倒过去,这才让中心出现了本不该有的道路,但眼前的路忽然就平坦起来,甚至变得完全不像是一条曲折的山路。 萧千夜拉住安格,感觉到地底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飞速逼近,就连土地上也出现人眼看不出的缓缓起伏,他默默注视着那些这种诡异的波动,又抬头看着天空星辰勉强判断方位,这种让整个脚下掀起“波纹”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他立刻就联想起某种生活在羽都的魔物,安格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丝反常,他警觉的抽出匕首对着土地就是一刀砍落,果然一声低沉的嘶吼自远方传来,一根触角破地而出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这是……魔物?”安格吃惊的仰着头,萧千夜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衣领,古尘是以刀背出手挡住劈头甩落的触角,他的瞳孔也是收缩了一下,露出微诧异的表情——藤妖?是生活在魑魅之山外围树海的藤妖!怎么好端端的跑到六樗山附近来了? 藤妖木桩一样的脑袋察觉到眼前人莫名钻出地面,萧千夜警惕的看着它,藤妖不是凶狠的魔物,大多数时候它们只会在树海抓几只路过的小鸟玩乐,眼下突然出手袭击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萧阁主!”下一刻,反而是憨态可掬的藤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它立即收回了触手就好像看见鬼一样往地底下钻去,萧千夜本来就有疑惑,立马上前按住那根木桩一样的脑袋不松手,藤妖又惊又怕,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哀求道:“我我我我、我是奉命来对付闯进来的引游人的!你你你你你……你放了我!” “奉命?”萧千夜心下一动,能让魔物听令的人,莫非是禁地神守? 安格不可置信的看着求饶的藤妖,他在落日沙漠里见过不少魔物,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就算鱼死网破也不会这么没出息的求饶,怎么羽都的魔物竟然这么好说话?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并不是魔物好说话,而是它真的很害怕眼前这个男人。 萧千夜已经松开了手,只是古尘依然威胁一般的指着藤妖,那只魔物委屈巴巴的用触角抓着脑袋,这幅古怪的场景倒是让安格没忍住笑出了声,甚至想靠过来摸一摸,藤妖心虚的看着眼前的人,低低解释道:“是阡陌大人让我过来这里守着的,他说六樗山损毁严重,我体型大,只要冒出来吓唬吓唬那群入侵者,胆子小的就会知难而退了,剩下要是还有人继续闯进去,阡陌大人就在五旖山附近亲自守着了。” “神守也在附近了?”听到阡陌的名字,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脱口询问,藤妖大气都不敢出立即点头回道:“除了阡陌大人,落日沙漠的季幽大人也来了,他们说不能一直依赖凤姬大人,要我们自己学着保护自己。” 萧千夜失了一下神,陡然有种欣慰的神色,不能依赖凤姬,确实,凤姬的情况自身难保,天性软弱又随遇而安的异族人必须学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才行。 他想了想,语气也放缓,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身手非常矫健的引游人从这里路过?” “有,有的!”藤妖像是被他一句话勾起了什么恐怖的回忆,连声音都陡然走了调,一只触手指向五旖山,哆哆嗦嗦的道:“一个多时辰前有个引游人闯进去了,我本想吓唬他一下,结果他出手就砍断我一根触手,我只是长的吓人并不会打架,就只能眼睁睁看他跑进去了,但是他身后还追着一个和尚,两个人身上都有伤,那和尚给我扔了一包药就继续追进去了。” 萧千夜剑眉微微蹙起,和藤妖默默对视,竟有一丝尴尬的神色浮现在魔物脸上,它不像是在说谎,可是这种地方莫名跑进来一个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一会,总觉得应该是风魔的人,于是对安格使了个眼色两人继续往前找寻,又拍了拍藤妖的脑袋温柔的嘱咐道:“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吓唬人吧,要是发现打不过就赶紧跑,记住了吗?” 藤妖扑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明明是个魔物却像个孩子一样扭捏的挥了挥触角,萧千夜不敢有一丝大意,因为藤妖的缘故,这一片的土地几乎被它的触角扫成了平地,举目望去一片平坦,但是在更远处的山里,依然有各种耸人听闻的古怪声响此起彼伏,安格也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心头有异样的震动,他是第一次进入这里,和他自幼见惯的大漠截然不同。 继续往前,还没进入五旖山,山风卷着雪珠从遥远的雪峰之巅倾泻而下,越往前越加猛烈,萧千夜摸了摸脸颊,忽然抬头看了看头顶皎洁的月色,在月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总是隐隐有刀光如气流一般在旋转,割的他的面颊有些微疼,冷月和雪风交织的夜幕下,甚至都能听到微弱的兵器碰撞声。 萧千夜和安格镇定的互换神色,皆是紧握着手里的刀将脚下的动作压至最低,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悄然逼近。 第四百六十六章:同僚之情 南靖也没注意到他脸上那抹阴郁,总是在他面前习惯性的放下了警惕,像以往汇报情况一般继续说道:“那只雪夜叉是半个多月前发现的,看体型应该是一只两百年左右的魔物,它从一百里外的宁乡屠村,一路还伤了不少无辜的百姓,我们一直在追捕那家伙,可是最近伽罗的天气太差了,雪地行军多有不便,走走停停反复被耽搁,除了它,路上还有不少冰尸,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又是冰尸?”萧千夜凛然一惊,想起自己上次来到伽罗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是遭遇了冰尸的袭击,南靖也想起了那些事情,脸庞一下子阴沉许多,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接话,“嗯,不过和之前那些不太一样,看那些冰尸的样貌各异,有着非常明显的异族特征,我们抓了几个送到帝都交给了祭星宫,结果祭星宫也调查不出来这些冰尸到底死了多久,唯一的特征是所有冰尸的胸口都被一根冰刺击穿。” 萧千夜欲言又止,似乎应该想起了什么雪原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时间内心有几分触动,南靖抓着脑门疑惑不解的说道:“不过冰尸倒是没有伤人,就是在雪原上漫无目的的游走,看着有些诡异,真正伤人的还是魔物,我本来带着四支小队一起追捕那只雪夜叉,但是又不能不管沿途被攻击损坏的村落,这一趟追下来现在外头也就两支小队了,说起来,少阁主您怎么会在这里,这位姑娘……” 南靖指了指倚着他肩膀看似一直在熟睡的云潇,虽然夜色很暗他几乎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人,只是隐约察觉到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又不知道该如何询问,萧千夜将云潇的衣领紧了紧,嘴角忽然漾起一丝奇特的笑意,温柔的又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轻声说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喊一声‘嫂子’。” 南靖倏然脸红了,赶紧低下头去,少阁主比他年长一些,虽然自己一直也视他为兄长,但毕竟职位悬殊,他也从来都只喊他一声“少阁主”,反倒是对他的兄长萧奕白,才会学着别人的样子喊一声“大哥”,眼下明明屋子里一片黑,他好像还担心被少阁主发现自己的窘迫,低道:“嫂子……难怪军中一直有传闻,说您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我和小谢还聊起过这事呢。” “呵……”萧千夜莫名笑起,他这八年来虽然也称不上不近女色,但公然抗旨拒婚也是引起过轰动的大事,再加上三郡主提亲屡次被拒,很多好事之徒都对他的私生活极为有兴趣,不停的找各种类型的女人想尽方法的往他身边塞,这么一来二去,就连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偶尔也会拿这种事情和他玩笑,但对于云潇他一直是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唯一知晓此事的人,也只有和昆仑私交甚好的叶家罢了。 如今再提起这些事情,就好像过去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甚至让他一时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像曾经的战友介绍身边的女子。 “嫂子这是病了吗?”南靖担心的看着他,从两人见面至今,这个姑娘一直倚着他静静的睡着,一动也不动,萧千夜的手微微一颤,原本陷入思绪而略显麻木的眼睛忽然微微一怔,不由挺直后背认真的回道,“嗯,她病了,所以我才带着她来伽罗,南靖,现在伽罗境内魔物横行,那冰河之源是否也已经遭遇入侵?” 南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非常认真的想了想,回道:“根据这段时间白虎的巡逻报告来看,冰河之源倒是一直很平静,那地方一贯神秘,连魔物都会绕道不敢靠近。” “那就好。”萧千夜松了口气,而发觉他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态,南靖不解的问道,“少阁主,您这次来伽罗难道是要去冰河之源?” “嗯。”萧千夜点点头,忽然转个身个面向南靖,面对昔日的同僚战友,豁然露出一丝急迫,“南靖,我需要你帮忙。” 南靖眨了眨眼睛,少阁主是他的顶头上司,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焦虑的语调和他说话,南靖也立即正襟危坐,低道:“您说。” 萧千夜感激的看着他,但一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难免心头还是惆怅万分,许久只是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开口,南靖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正色道:“少阁主,我知道飞垣有很多很多关于您的传闻,也知道东冥、阳川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您有关系,但您相信我,在我心里您永远是大哥,我出生卑微,如果没有遇到您,现在也不过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说不定早就被雪夜叉吃了,我有什么能帮您的,您尽管告诉我!” 南靖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是如雪原的冰那般不带丝毫杂质,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我确实是要带她去冰河之源,但是眼下她保护不了自己,我又不得不离开她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你找几个信得过兄弟,在冰河之源附近守着,那地方之所以会让魔物敬而远之,其实是因为以前凤姬住在那,但是现在凤姬不在,我实在担心把她一人留下会有危险,南靖,你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帮我守着她,别让她再出事了。” 他在说话的同时,自己的手也是情不自禁的颤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深深凝视着云潇始终宁静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一抹悲凉和绝望:“我知道白虎军团现在人手已经严重匮乏,这种时候还对你提这些要求真的很为难,可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南靖,你要是觉得很难办那就算了,只要别让军队太接近那里就好。” “好。”南靖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来,那般果断反而是让萧千夜不可置信抬起眼,南靖却是毫不动容,声音冷肃,“您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嫂子。” 萧千夜抵着眉心,第一次感觉这么久以来的坚持是值得的,他放弃一切想要保护的故土不仅只有诅咒他谩骂他恨不得逼他去死的人,也有曾经出生入死,至今仍对他不顾一切伸出援手的人,自他决心开始“弑神之计”以来,从霍沧到义父,从昆鸿到安格,再到三郡主和南靖,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信任自己?! 他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 许久,萧千夜霍然抬头,眼神一掠而过坚定的光,低道:“南靖,谢谢你。” 然后他轻轻将云潇平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帽檐,最后才站起来从地上拔出古尘,南靖看着他虽然缓慢但极为稳重的动作,一瞬间好似感觉曾经的那个人又回来了,萧千夜看了看南靖,再看了看云潇,轻声说道:“阿潇,你和南靖在这里等我一会,雪夜叉一定还藏在村子里,等我杀了它,回来就带你去冰河之源好好休息。” “少阁主……”南靖本能的提剑想跟去,萧千夜摆摆手,指了指云潇,认真的说道,“南靖,这座村寨看着像废弃了不少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也曾遭遇过魔物的袭击,我看这里背靠巨型冰川雪峰,虽然雪夜叉不擅长爬山,但是雪罗刹似乎是喜欢隐于山坳的魔物吧,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守好嫂子。” 南靖面容一僵,一只雪夜叉体型就已经高达七八米让他们倍感费劲,难道这种地方还有那种二十米高的巨型雪罗刹出没? 他才一分神,门“吱”的一声响,萧千夜已经一个人提着刀走向漆黑一片的村寨,南靖只能顺从的坐了回去守在云潇身边,四下里安静下来之后,他有些好奇的凑近,取出怀中小小的晶石放到她身边看了看,这一看,南靖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呼,军中早有传闻说少阁主喜欢一个中原来的姑娘,据说是他的同门师妹,甚至还是灵凤族的后裔,如今第一次见着,果真是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庞,和他偶尔瞥见过的那位百灵之首有种说不出的神似。 但……似乎总是哪里有些违和,她看着只是一直在静静沉睡,但脸色也过于惨白了,就连嘴唇都泛出淡淡的白色,整个人就像是冰雕一样不真实。 忽然间,南靖心中有种惶恐不安,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忽然探出手放在对方鼻下探吸,又立即触电一般的跳开几大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宛如睡去的女子。 没有呼吸……她没有呼吸?难怪那样苍白的脸庞一直透出沉重的死气,他从一开始就总得有些不对劲,少阁主不远万里,竟然是带着一个已死之人? 豁然想起这几个月军中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南靖的心底难免还是有几分沉不住气,据说帝都调派青鸟和三翼鸟前往阳川并不是去协助赈灾的,而是让他们漫无目的的在大漠上日复一日的挖掘一种海魂石黑棺,在人手极为紧缺的前提下,上头竟然还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挖掘那种东西!最主要的是黑棺里的东西,据说并没有可以冲国库的金银珠宝,也没有能威胁到治安的危险试体,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的在挖,而在这持续半年的挖掘中,似乎有人见过和少阁主极为相似之人出现在黑棺附近,并且比所有人都更加紧张黑棺里藏着的东西。 南靖艰难的低头看着云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些离奇的传闻和这个看起来已经死去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只是咬咬牙想起刚才少阁主搂着她温柔如水的模样,还是收起了武器重新坐下守在她身边。 第四百六十八章:飞鸢 破旧的房屋经不起这般折腾,整个屋顶都已经向下塌陷,南靖一只手护着云潇,肩背因躲闪不及被重重砸伤,罗刹鬼在地面哀嚎着挣扎,又被一刀砍断身体,才慢慢消停下去,失去气息。 “阿潇,南靖……”萧千夜奋力将雪罗刹挑开,南靖眉头紧蹙,一只手被砸伤无法动弹,双臂被震得脱了臼,面色在雪夜中更显青紫,萧千夜连忙搀扶着他坐到旁边,低道,“你受伤了,可有带随身的药物?” 南靖忍着疼摇摇头,指了指云潇,因为他的保护,破碎的瓦砾砖石其实并没伤到沉睡中的女子,只是在罗刹鬼被击杀的一瞬间横飞的血渍溅到了如冰的脸上,萧千夜的眼眸被这一抹淡淡的血色刺激,几乎是颤抖的扑过去,极为小心轻缓的抬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皮肤上的血很容易就能被拭去,但他心头那一抹血却越演越烈,自己好不容易才把阿潇从暗无天日的荒漠中找回来,好不容易才为她洗去满身的血污,如今这群畜生,这群该死的畜生竟然又让她沾染上这种恶心的血污! 黑棺,大漠,血一样的勾月,苍白,死寂,宛如睡去的女子。 那一夜的惨烈在眼前反复重演,像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在不停嘲讽他的无能。 “少阁主?”南靖发现眼前人的面色是在一刹那变得宛如恶魔,那样的怒火让他面目狰狞,整个手背青筋暴起,他看似冷定的沉默着,实际手臂已经不受控制的将古尘再度挥起,那道耀眼的金光将漆黑的血液照的如同白昼,二十米高的雪罗刹被刀风卷起重重的砸进村中,又被无数道肉眼无法看清的刀刃直接撕扯成碎片,南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少阁主诛魔不是第一次,但将魔物如此碎尸万段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是在无意识的做完手里的动作之后,近乎崩溃的捂住嘴,胸腔涌出一股剧烈的干呕,迫使他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两步,又逼着自己挺直后背,默默俯身将废墟里的云潇抱起走到一旁。 “少阁主……”南靖继续喊了他一声,但他好像完全就听不进去,眼神中既有无助和茫然,又始终凝聚着一抹散不去的坚定,巨大的响动也惊动了外围驻营的战士,南靖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去,就在他离开破旧房屋的一刹那,只见萧千夜带着云潇宛如一粒雪色流星,瞬间就在他眼前光化消失。 “南副将!”队员匆忙赶到,手里的晶石灯将整个废弃的村落照的宛如白昼,南靖深吸一口气,这个平静的小村落眼下一片血迹斑驳,雪罗刹的碎片杂乱的撒在地上,腥臭味被冷风一吹扑鼻而来,而零零散散的泛着荧光的蓝色血迹此刻也呈现出诡异的恐怖,南靖轻轻捏了捏破碎的肩胛骨,最终也只是慢慢嘱咐道:“三只魔物都已经解决了,等天亮之后再带队仔细检查吧。” “三只?”队员惊讶的合不拢嘴,南靖也不想多做解释,他仰起头默默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地方,总觉得心中某个地方泛起无名的哀伤。 那个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少阁主看她的眼神那般凄凉,好像连灵魂都跟着那具苍白如冰的身体一起,被冰封在了再也无法解冻的深渊中。 一路往冰河之源继续前行,暴风雪越下越大,也让身体和精神双重濒临崩溃的旅人更加举步维艰,恍惚中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红光,像一根细细的线钻入他的胸膛,瞬间就在冰天雪地里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萧千夜骤然顿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怀中的云潇,她还是静静闭着眼,头轻轻依靠着他,也让他痛苦悔恨的心,一点点恢复平静。 雪已经是像冰雹一样砸落在高原上,越接近冰河之源,周围越出现巨大的冰川,他在冰川中的雪洞里停下脚步,抖了抖满身的雪珠,靠着冰层缓了口气,已经不能再继续赶路了,雪原的夜风不仅让他举步维艰,也让怀中女子的脸庞上一度附上冰霜,他让云潇枕在自己膝上,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风雪,忽然自言自语的说道:“阿潇,你冷不冷?昆仑有时候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我一直术法就学得不好,御寒的心法也总是不管用,可你还总是喜欢缠着我去玩雪。” 雪洞里安安静静,只要他不说话,立即一片死寂,萧千夜也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孩子,继续说道:“我的剑灵已经出过鞘了,我答应了师父出剑就会回去向他老人家认错,等你醒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要不然我惹他生气,又要挨骂。” 他一边呢喃,一边脸色浮现出久违的笑容,淡淡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总是不好好练剑,我挨过很多训斥,你要是真的那么不喜欢练剑,以后就别练算了。” 话到这里,他忽然低头认真的看着云潇,抿了抿嘴,许久才露出一抹苦笑,轻轻捏着她鼻尖自嘲道:“你到底喜欢做什么事情呢?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东西,阿潇,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了解你?等你醒了,能不能告诉我这些……” 没人能回应他的疑问,就连他自己,也终于长久的沉默下去。 风雪中似乎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萧千夜凝视着洞口,沉思许久终于抬高语气,问道:“阁下跟了我一路,外面那么大的风雪,真的不进来避一避吗?” 外头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惊了一下,风雪中荡起一抹艳丽的火光,在他踏入雪洞的一瞬间也让周围的温度骤然变得温暖,萧千夜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不速之客,他看着很年轻,穿着一袭和气质截然相反的红衣,但那双含着火焰的双瞳无疑也在说明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他咧嘴笑了笑,却在靠近两人五步开外的距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恭敬的礼。 萧千夜轻抚着云潇,知道这个礼的对象,不是自己。 “在下飞鸢,原是奉命而来,接小殿下回浮世屿。”他开口的语调也只是波澜不惊的,和上次的飞渡不同,这个人显然是温润如玉的,举止之间竟是淡泊宁静,萧千夜眉峰一紧,连带着手也无意识的用力护住怀中的人,飞鸢见他瞬间紧张的模样,轻呵笑道,“萧阁主不必担心,我要想带小殿下走,一早就该下手了,想必我真心要抢,您也拦不住。” “可你没有恶意,否则我也不会放任你一直跟着。”萧千夜在说话的瞬间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当的压力,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刚才在那个村子里,要不是你出手拦了一下砸落的屋顶,南靖那只手就保不住了,阿潇也会受伤,你从大漠就跟着我,能跟上光化之术的速度,也只可能是浮世屿来的神鸟一族了。” “我本是奉命而来,接小殿下回浮世屿。”飞鸢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忽然自己也摇摇头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手心拖着一团火焰取暖,又道,“澈皇感应到火种熄灭,沉思许久,终是命我过来接她回去,自我族诞生以来,她是第二位逝去的皇鸟,澈皇说了,将双子遗留在外是一时任性,但无论如何,也该让迷失在外面的孩子长眠故土,所以……我来了。” 他感慨着叹了口气,回忆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又轻轻闭眼:“我其实几个月前就已经到飞垣了,但是火种熄灭之后我也无法找到小殿下的踪迹,只是看你们一群人在大漠上漫无目的的挖掘,于是便在旁边等着,其实我也帮着找了很久,可惜那东西不是火焰能焚毁的,我也只能费时费力的想办法提示附近的军队,直到那一天,看见你抱着小殿下走出来。” 提到那一天,飞鸢的脸色也是豁然苍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那时候我本想出手将她带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犹豫了。” 萧千夜一直静静听着,只觉全身发冷,连神鸟的火焰也无法温暖分毫,飞鸢顿了顿,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一贯不喜欢人类,也根本不信任人类,可那时候看见你的样子,我却犹豫了,我若将小殿下带回去,她或许是可以长眠在故土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但我始终觉得不能这么做,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阻止我,我是奉命来的,可我违背了澈皇的命令,只是一路跟着你,想看看你到底要求做什么事情。” “她会醒来的。”萧千夜却没有多做任何解释,只是出乎意料的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你别带走她。” 飞鸢抿了抿嘴,这样的说辞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却真的让他心中动容,凝视着云潇苍白的脸,默默说道:“我不会带走她的,哪怕是澈皇怪罪下来,我也不会带走她的,但这不是为了你……萧阁主,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而这股力量的来源,正是出自你怀中的小殿下。” 萧千夜呆了一瞬,用力咬住嘴唇,这猝及不妨的温柔像一座高山压顶而来,将他的心冲击得粉碎。 飞鸢的眼神是神鸟族一贯的纯澈,低声嘱咐道:“所以也请您照顾好小殿下,否则,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走。” 第六百二十二章:如鲠在喉 从正阳宫赶往鹿吾山的路上,他才惊讶的发现昆仑之巅原本干净的雪被覆上了一层厚重的血污,残留的魔气正在被诛邪剑阵的力量一点点分蚀,像暗色的水母,在以一种极为奇怪的方式悬浮着。 再到鹿吾山的广场上,由于外层的结界曾被破坏,导致寒风暴雪和恶灵肆无忌惮的灌入其中,眼下原本在青丘真人灵力守护下郁郁葱葱的鹿吾山也是一片雪白,虽然已经在众位峰主的力量下以最快的速度及时修复,但毕竟是在恶劣的天气下暴露了好几天,眼下众多弟子脸也冻得发白,连御寒的心法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再加上被恶灵所伤的弟子急需救治,唐**只能在广场上临时铺了席子,吩咐凌波端了几盆火炉放着取暖。 在他自幼以来的所有印象里,昆仑之巅都是云淡风轻一派祥和的景象,同门也是深入浅出,多年的修行磨练出与世隔绝的非人气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师门见到如此惨烈的情景,萧千夜的心里是比寒冷的天气更加严酷,不停扫视周围,受伤的弟子实在太多了,从他们落地开始身边就已经有人在煎药包扎,忙碌的人头也不抬,根本没有注意到天澈身边这个人。 “这么严重?”他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刀,转向天澈,对方也只是摇摇头,叹道,“这次的恶灵来势汹汹,魔气也格外的强悍,有几只厉害的,连我都没办法单独对付。” 萧千夜凛然神色,从踏入山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察觉到恶灵有些不对劲,果然这次袭击昆仑山的恶灵,也是从北斗大阵中引出来、沾染着魔神之息的东西吧? 最先发现他的人,还是忙得最不可开交的唐**,她虽然两只手都没闲着,但还是在抬头检查伤患的一瞬间就清晰的看到了萧千夜,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飞了出去,甚至一下子撞倒了几个药炉子,引得周围一阵糟乱,唐**也顾不上被炉子上正在煎煮的药撒翻而烫着了的脚,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两人身边,直接抬手就重重搭在了他的肩上,上下左右连续看了好几遍。 “师姐。”萧千夜喊了她一声,唐**却好像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闪电一般的目光焦急的望向他身后,在确定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之后,甚至急不可耐的沿着他走来的路找了过去,天澈一惊,赶紧一把又把正在胡思乱想的唐**拉了回来,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找谁,天澈也是安慰道,“师姐,阿潇这次没和他一起回来……” “没回来?”唐**还是有些发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为什么没回来?她从小就喜欢粘着你,上次也是坚持要跟着你,怎么会没回来……” 话音未落,唐**的脸色一瞬阴霾如死,当初那只蜃龙的话噩梦般在耳边盘旋起来,她低呼一声,突然用力抓得他手臂一片青紫,脸色极其可怖,然而她还是深呼吸压住了内心的惶恐,忍着情绪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你把她救回来了没有?你别不说话,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揍你的,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样的担心毫不掩饰,溢于言表,让萧千夜也微微动容,赶紧接话:“她没事了,等过一阵子,我就带她回来。” 唐**哽咽了一下,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才止住眼泪,她七岁就入了门,一直跟着青丘师父苦学医术,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天赋惊人,就连师父下山历练回来也会专程给她带一些外面的医书回来钻研,但很快她就遇到了此生最为棘手的病人——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婴,出生不过几日,浑身烧的通红,雪一样的皮肤下涌动着危险的火光,一直哭一直哭,眼见着气息越来越微弱,随时都会有夭折的风险。 那是她第一感到束手无策,她引以为傲的所有医术在这个女婴身上都起不到半点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到嘶哑,自己却连帮她退烧都无法做到。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的场面,在女婴命悬一线之际,曾经那样风华绝代的大峰主,从难产昏迷中惊醒的云秋水连鞋都没穿,披着单薄的睡衣,散落着一头乱发疯了一样的冲进来,她扑向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哄着,也不顾屋子里还有正在煎药的男弟子,毫不犹豫的揭开上衣给孩子喂奶,然后取出一块红玉,戴在了女婴的脖子上。 奇迹一般,哭泣的孩子渐渐稳定,火光在消退,慢慢睡熟。 云秋水就一直抱着她,哼着儿歌,直到两只手臂僵硬到无法伸展依旧不敢松手,那一年的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不知为何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愫,一边安抚着师叔的情绪,一边学着她的样子把小小的婴儿抱到自己怀中,孩子咯咯笑了,忽然睁开眼睛眨了一下,然后伸出小手不停的抓她的头发。 她也在看着怀中的婴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呀,长大以后也一定会成为标志的美人吧?也不知道会有那家的公子少爷,败在她手里,沉沦深陷。 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起过,只是历经这次生产,云秋水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施展剑法、术法都格外吃力,她一早就有心将论剑峰主的位置让给门内更加优秀的弟子继承,但是这一次掌门却出乎预料的拒绝了,从此她就一个人带着女儿,单独住在论剑峰。 从那以后,云潇成为她最挂心的病人,从咿呀学语,到亭亭玉立,虽然喊她师姐,却有种长姐如母的微妙。 但她一直都清楚云潇出生时候的危险症状并非痊愈,而是被那块神秘的红玉强行压了下去,一直以来,她也在费尽心机的试图找到更好的方法,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一无所获。 直到前不久她才得知那块红玉是来自一海之隔的飞垣,甚至是皇家的至宝“沉月”!她也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云潇身上困扰多年的反常根本不是病,而是源自她的真实身份,浮世屿神鸟一族的血契束缚! 难怪明明有着论剑峰大峰主的实力,云秋水却没有让女儿入门修行,而是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诗词歌赋,任由她在昆仑山调皮,闹得几位师叔大呼头疼,却唯独不肯教剑术。 难怪闲暇之时每每提到女儿,云秋水的神情总是有挥之不去的阴霾,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云潇能平安长大,若是能嫁个好男人,有个幸福完整的小家庭就再好不过了。 这些话在当时听起来,无非是一个平凡母亲对女儿最朴实无华的心愿罢了,如今想来,那是何等的悲伤和绝望,她根本就不知道女儿身上的隐患会在哪一天如火山般突然爆发,而她也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止改变,只能用最愚蠢、最无奈的方法,祈祷着上苍庇佑,让这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 时间的洪流呼啸而来,谁又能料到,上苍慈悲的让这一天无限推迟,云潇却意外的在异国他乡,被一个始料未及的人残忍的杀害。 唐**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萧千夜,蓦然闪过许久之前的某些画面——正是这个一海之隔的男孩到来,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原以为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毕竟这个岁数的娃娃,哪能真的知道什么是爱情?况且云潇本就是个活波开朗的小姑娘,门内那些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没几个不被她捉弄调戏过,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男孩子会改变云潇的一生,甚至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属于云潇自己的星位就彻底消失了。 她似乎只是为了这个人,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一部分,那样彻底、毫不保留,甚至不求回报的爱着他。 可这个男孩子,怀揣着一分野心,终于还是在十八岁那年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她,换成任何人都应该感到气愤和不值才对,只有她,只有那个傻姑娘,在痴痴等了八年无果之后,主动远赴千里,就是为了能再见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像悲剧的帷幕,一旦掀开,就再也不会停止。 一想起这些事情,唐**还是没忍住眼里噗噗直落的泪水,但她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问的东西太多太多,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忍着喉间的酸楚不停抹眼泪,天澈赶忙上前安抚着,转移话题问道:“师父的伤好些了吗?难得他这时候及时赶回来,眼下还有好多麻烦等着我们解决呢!师姐先别伤心了,阿潇不会有事的。” 他自己说着安慰人的话,反而语气有几分哽咽起来,唐**这才止住情绪,回道:“掌门才服了药,青丘师父正在帮他一起运气调息,你们先别进去打扰,在外头等一会吧,正好几位师叔也在呢。” 话音未落,白厉道人的声音就在耳边荡起,三人立刻镇定下来,一起往御药堂走去。 第六百二十四章:姜清 听完他的话,众人互换了一眼神色,皆是无奈的摇着头——原本这样积怨千年的误会就已经非常复杂,眼下又掺杂了这么多性命,只怕是怨上加怨、仇上添仇,再难和解了。 忽然,姜清的声音从后堂传来,让他和天澈一同进去。 后堂的四角点着药熏,在青丘真人灵力的作用下,烟雾如同小溪漂浮在空中,缠绕着师父的躯体,知道这是昆仑独有的疗伤之法,两人在踏入的一瞬间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但烟雾还是被他们轻微动作带起的风吹晃了一下,而姜清也在这一瞬抬手捂住嘴,将喉间翻涌而起的血腥咽了回去,青丘在一旁小心控制着烟雾,这才对他们招了招手,低道:“行了,不必如此拘谨。” 萧千夜隔着几步的距离,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记忆里,虽然师父一直都是个白发老者的形象,但其实单看容貌,他是无法准确判断师父到底多大年纪了,但是今天,师父静坐在床榻上,除去眉目之间显而易见的疲倦,真的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皱纹从眼角蔓延来开,那样宛若天人的掌门,第一次在他眼前露出垂垂老矣的姿态。 这一刻他心底澄澈如镜,终于意识到一个这么多年被他莫名忽视的问题——师父只是个普通人。 有种深刻的惭愧从心底油然而起,让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师父的眼睛。 一时间,萧千夜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人,可是他不说话,姜清也就沉默不语,天澈在旁边尴尬的推了推,低道:“发什么呆啊,礼貌呢?” 即使气氛极为尴尬,姜清还是一直沉的住气,天澈又推了他一把,暗暗使着眼色,萧千夜只觉得头皮发麻,一双眼睛盯着地板枯涩无光,好半天才在心底深吸一口气,拱手:“师父。” 姜清被他拘束又别扭的动作逗笑,接道:“呵……难为你还肯喊我一声师父,怎么不像上次那样,直接喊掌门了?” 萧千夜脸颊微红,又听青丘真人在旁边冷嘲了一声:“他是怕挨骂才‘勉为其难’喊你一声师父吧?毕竟少阁主出身权贵,这世上敢当面骂他的人,应该是不多的。” 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危险四伏之际,师父和师叔还能如此随意的拿他开玩笑,但这几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调侃下来,他倒是感觉肩头的负担轻了不少,终于能认真抬起头直视师父,姜清原想站起来,才一步从踩到地面,立刻全身筋骨爆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又让他不得不吐了口气颓然坐下,摆摆手叹息:“真的是老了,这腰腿怕是要歇个一年半载才能痊愈了。” “知道就好,一把年纪冲出去和一条沾染着魔气的恶龙搏斗,真以为自己有几条命?”青丘虽然嘴里是毫不客气的斥责,但也已经在说话的同时上前帮着重新调息,又担心的扫了两人一眼,接道,“伤势倒也不是特别的严重,主要是那种来历不明的魔气太危险了,要不是你师父及时铺开诛邪剑阵,恐怕整个昆仑山都要被其污染,再要是像上次那般引动周围魑魅魍魉共鸣,又是一场大灾。” 他赶紧走上前,一手搭在师父肩上认真的感受着,果不其然是和东济岛如出一辙的气息,连忙说道:“这股魔气,应该是源自一万五千年前被上天界诛杀的破军煞星,上次上天界混战过后夜王伤势沉重,是他企图利用魔神之力恢复受损的神魂,这才利用那伙蛟龙到处惹事,好在被弟子和阿潇意外撞见,才阻止了破军煞星复生,但是他们应该已经从中获利,今非昔比了。” 姜清听他这么说了,再回忆起和自己在高空搏斗的那条黑龙,冷哼道:“难怪下手如此凶残,黑蛟来过两次,看体型不是同一种类,第一次还只是潜入试探,告诉天澈你师妹出了事,似乎是想蛊惑他为之所用,但是这第二次来势汹汹,直接破坏上层法术结界硬闯进来,他身上带着强悍的魔气,不仅出招狠毒,还能侵蚀理智,眼下他应该还藏在昆仑的某处伺机而动,我已经让紫宸多加推算,谅他也躲不了太久了。”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萧千夜郑重的点头,但他语调里严厉的杀气却让姜清莫名蹙了一下眉,忽然问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现在我有伤在身力不从心,昆仑山外围结界也需要你几位师叔携手维持,大多数弟子面对几只进犯的蛟龙还能对付,但是一不小心就会沾染魔气,眼下我也不让他们出手了,这几日就辛苦你了。” “师父客气了,这本来就是弟子应该做的。”萧千夜点点头,想起之前在正阳宫感受过的那束视线,知道那家伙必是利用蛟龙族独有的潜行之术躲着,顿时心烦意乱。 “你师妹……”忽然,姜清压低声音,看到眼前原本平静的弟子在听到这三个字的同时陡然发出了一阵颤栗,应该是已经听到了前堂的那些话,姜清喝了口清水,看着他,淡淡笑了笑,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多少还是有几分不可避免的护短,又见他身上一次比一次浓重的压抑,掌门蓦然叹息,许久才主动问道:“飞垣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明戚和卓凡的那些事我也略有耳闻,原想去把他们接过来散散心,不料昆仑自己先遭逢了袭击,此事也只能暂且搁下了。” 提及这两个熟悉的名字,萧千夜无意识的将手紧握,再想起长老院伙同厉桑、袁成济杀害阿雪和郡主之事,自己也是用力咬住嘴唇,全身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姜清一眼就看出来弟子身上隐忍的暴怒,像危险的火山,随时都要喷涌而出,但他只是稍稍抬手示意他过来,又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哎……偷袭昆仑的那只黑蛟说是找潇儿寻仇,我看他们和你之间,也是剪不断理还乱吧?仇恨越积越深,只会让越来越多无辜之人卷入其中啊。” “可他们实在太过分了!”还是没忍住在师父面前暴跳如雷,萧千夜额上的青筋也在这一瞬暴起,“师父有所不知,他们是被龙神的双神心魔蛊惑,眼下早就魔心深种没救了,要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又是贩卖毒品,又是侵占流岛,甚至引破军之力为自己所用,若非如此,阿潇不会动手杀了四长老和六长老,眼下还敢信誓旦旦的叫嚣着寻仇,真是不知好歹,自寻死路!” “你看看,我就说了一句,你就这么生气。”姜清平淡的看着他,见他抿抿嘴,好像把无数怒火强行咽了下去才继续说道,“师父老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管你们这群小辈的恩怨,但是师父还是要提醒你,潇儿的性子为师这么多年看在眼里,也知道她不是好杀戮之辈,现在几番被挑衅到恨不得将对手处之而后快,杀戮之心太重就会丧失理智,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才好。” 萧千夜被一语惊醒,这句话戳中他心中最深的隐痛,让他的脸色又一瞬恢复成苍白而疲惫的状态,像个无助的孩子在自己从小就敬仰的师父面前跪了下去,姜清被他微微惊住,来不及出手搀扶就听见对方隐忍着说不清的痛苦,低声哽咽起来:“师父……师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只心魔、那只心魔他把自己的龙血混入了阿潇复生的火种中,现在连上天界都没有办法分离出来!我知道那家伙一直很觊觎浮世屿皇鸟的火焰,也知道他想蛊惑阿潇获得那份力量,可我根本找不到他,根本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阴魂不散的冒出来……” “千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贯骄傲的师弟在师父面前哭泣,天澈微微动容,又觉得喉间一片酸楚,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这样一个人,独自面对上天界带来的碎裂之灾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却在提及云潇的瞬间情绪失控。 这么多年的相处,天澈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师弟是从不会在别人面前展露这样脆弱的自己,只有在师父面前,才能卸下一切防备之心,仿佛是想要得到父亲的帮助那样,一直死死捏着衣角,手不知不觉地加力绝不肯松开。 “我真的好害怕那样的事情会重演,真的好害怕再失去她。”他紧抓着师父的衣角,好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这么长时间无人倾诉的艰难困苦在一瞬间山洪爆发,身子不停颤抖,姜清叹着气,稍稍用力想把他扶起来,但受伤的手臂使不上劲,只能看了看天澈示意他帮忙,又道:“别担心,潇儿从来都不是会轻易认输的姑娘,你要相信她,若是连你都丧失理智,她又该依靠谁呢?” 他没有回话,倏然觉得一只轻柔温和的手按住脑袋晃了一晃,姜清低声安慰:“行了,你得冷静下来,难得回来一次,总不能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要做师父的先哄你吧?不像话。” “就是,快起来吧。”天澈赶忙搭话,这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别在这影响师父休息了,你先跟我来,趁着这会还算风平浪静,我也好跟你说说最近的事,加强警备才行。” 他深深的鞠躬,瞥见师父脸上风轻云淡的笑意,又被天澈架着直接拖出了御药堂。 第六百八十七章:误伤 回到雪鹿寨之后,风势稍稍转大,又有雪花从天空慢悠悠的飘落下来,萧千夜倏然停步,眼前的景象还是和昨夜一模一样,齐钧在院子里焦急不安的踱步,阿夏提着烛灯安静的守着他,熟悉的感觉涌上心间,虽然不是自己的经历,却真实的让他下意识的开口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抬手揉了一下眉心,齐钧赶忙迎过去,看了看他身边神秘兮兮眨了一下眼睛的云潇,不知为何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呆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我听阿夏说你们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一晃眼都深夜了,您是去梦断峰追查大风的下落了吗?那家伙找到了没?” “还没,但是相比这件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赶紧去办。”萧千夜摆摆手,领着他一起往青鸟休息的棚子里走去,由于青鸟并不能适应雪鹿寨寒冷的环境,阿夏和秋秋专门在棚子上面盖上了厚厚的棉被,甚至为了这几只受伤的鸟儿特意点着炭火,他远远的就看见几只青鸟颓靡的挤作一团,察觉到有人来了也只是低低哀鸣几声。 “哎呀!伤得这么重!”云潇小跑过去,紧张的摸了摸青鸟的额头,它们的翅膀已经折断,虽然用人类的方法绑上了纱布,但是太过阴冷的环境并不适合伤势的恢复,加上恶战之后身体其它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怎么看短时间内都无法再次起飞执勤,她贴着几只鸟儿的脖子温声细语的嘀咕着什么东西,然后在棚子的四个角点起火焰,扭头对几人说道,“不行,它们只能静养不能乱动了。” “少阁主,您需要青鸟做什么?”齐钧立刻就听出了云潇的话中话,萧千夜点头接道,“昨天我在村子后面发现一条碎裂留下的裂缝,下去探查之后发现裂缝的下方还有几条更大的裂缝,它们朝着浛水涧的走向,已经非常接近封印地的中心地带了,所以雪鹿寨的气候才会越来越恶劣,而且附近的地势破损严重,稍微大一点的雪崩就会把整个村子掩埋,这里不能再继续居住了,要把人尽快转移到城里去。” “到城里去?”原本还跟在齐钧后面的阿夏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烛灯掉在雪地里,烛心“噗嗤”一声熄灭,她急的眼泪打转,小声的说道,“不行的!雪鹿族原本也不是生活在这么隐蔽的禁地深处,实在是被人类迫害的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迁移进来,好不容易安稳了几百年,现在你又要我们搬出去?不行的不行的!你们人类总是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补药,说鹿角可以养生长寿,连孩子都不会放过,现在去城里,那、那还不如被雪崩埋了算了!” 她说着说着想起自己被药贩子残忍杀害的娘亲,终于忍不住呜呜哭泣起来,齐钧为难的看了一眼曾经的长官,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缓和凝重的气氛,就在几人沉默之际,整个雪鹿寨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随之而来的就是远方高山积雪成片滑坡的恐怖声响,萧千夜眉头紧蹙,人类和异族之间那些根深蒂固的仇恨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就算明溪解除了限行令,那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化解的矛盾! “阿夏,你别怕。”齐钧拍着少女的后背不停的安慰,微微侧过头,他咽下一口沫,似乎也咽下某些质疑和不解,正色劝道,“阿夏,现在村里的长辈们都不在,要是他们回来发现你们遭逢不测肯定会很伤心的,我们先带着孩子们去城里面暂避风头,等到大家回来再商议去路如何?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每一个人。” 在阿夏面前,齐钧的话显然比萧千夜这个曾经的军阁之主更有信服力,她抹着眼泪咬着唇,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又非常谨慎小心的看了看萧千夜和云潇,最终还是低下头去,想了又想才说道:“好,齐大哥我相信你,我这就回去喊秋秋,让她帮孩子们整理一下行李,你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云潇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瞄了一眼萧千夜——好在军阁还有齐钧这样的战士在,要不然他这个镇压了异族多年的军阁主,又是碎裂的始作俑者,人家真的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可能相信他说的每一字吧? 但萧千夜的神情淡淡的,既没有难过,也没有喜悦,好像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立刻就认真思考起眼下的情况。 齐钧深吸一口气,作为常年驻守在羽都的战士,他似乎比萧千夜更加清楚这边的情况,担心的提醒:“少阁主,叶少将不一定能管得了,要不、要不您想想办法,跟海军那边打个招呼?” 萧千夜扭头看着棚子,受伤的青鸟无法再次起飞,那么想让城里的叶卓凡知道这边的情况,就只有他亲自走一趟,但是按照传统,军阁虽然在羽都境内有驻守部队巡逻执勤,对于异族人的管理却是分划给了海军,毕竟海军本部就驻扎在北岸城,管理起来要更加方便快捷,他眼下要是想带着一群雪鹿寨进城里暂住,只怕是得提前和元帅打个招呼,安排些人手盯着,免得那些趁火打劫的商贩不长眼睛误伤。 只是这个时候他要是被海军其它什么人撞见,难免又是剪不断理还乱,指不定还得给义父添麻烦。 “不如我去吧。”在他还在斟酌利弊之时,云潇已经看出来他的担心,挽着胳膊笑道,“我去是最方便的,卓凡认识我,我也不会被当成逃犯抓起来,雪鹿寨人不多,调个几十只青鸟过来支援应该就够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动静,你们留在这,这的地基破损严重,万一再遇到雪崩还能有个照应,我很快回来。” 她笑嘻嘻的把人推出了棚子,萧千夜虽有担心,但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和齐钧阿夏一起先回去,云潇朝他们挥了挥手,直到几人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她才一步大跳到了空中,往北岸城的方向掠去。 萧千夜回头看着如火色流星一般消失的云潇,握住剑灵将剑鞘上的封印解除,齐钧也注意到了那抹夜空下最亮的火光,发出一声惊叹,忽然想起来某些不着边际的传闻,顿时好奇心就再也按捺不住,小心的瞄了他一眼,支支吾吾的问道:“少阁主,云姑娘真的也是异族人吗?我听说她是凤姬的妹妹,是灵凤族的后裔?” “算吧。”萧千夜想也没想的回答,虽然齐钧的说辞并不是特别的准确,但是对飞垣而言,这种说法倒也没什么不对,齐钧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心里不由又是一阵悸动,偷偷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夏,脸庞绯红,“少阁主,您这样的身份的人,为什么会不顾流言喜欢一个异族女人呢?要是您没有出那些事情,她、她不要说嫁进天征府,就算是想进入帝都城都是不可能的吧?” “呵……身份,地位,名利,我们看重的那些东西,人家真的稀罕吗?”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一句话就让齐钧面红耳赤烧的更加热了,他想了想,似乎看出来属下的心思,扭头问阿夏,“阿夏姑娘,你稀罕住到城里去不?每天有人伺候你,不愁吃穿也不会挨冻,不过你得守着规矩,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连说话都要三思而后行,你愿意吗?” “我才不稀罕!雪鹿寨挺好的。”阿夏斩钉截铁的回话,更是让齐钧羞愧的头也不敢抬,萧千夜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喜欢就去追求,别学我磨磨唧唧好多年,差点就真的错过了。” 齐钧不敢回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从那一年意外被这个小鹿一样单纯可爱的异族少女救起之后,他的心里就偷偷藏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但是受限于异族的禁令和常年的成见,他始终都不敢踏出那一步去向心爱的姑娘表露心迹,原以为这辈子就只能默默守着她,让她安然安宁的生活就足够了,可是少阁主几番话就让他重新燃起了冲动,想要冲破这层隔阂,和喜欢的姑娘永远在一起。 但他鼓起勇气想开口之时,还是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个所以然,萧千夜扬了扬眉,小声说道:“慢慢来嘛。” 齐钧尴尬的不敢看他,赶紧找借口去喊村子里的其他人准备收拾行李,萧千夜也借机默默回到木屋里,在云潇离开之后,木屋的温度骤然变得极度寒冷,就算他的身体早已经失去温度,但这种夹杂着碎裂深处的阴寒之气还是令人感到格外的不适,他靠在椅子上小憩,一只手轻握着剑灵,隐约能感觉到那束火光掠过碧落海,在如镜的海面上倒影出不死鸟艳丽的身影。 即使是非我族类,他依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 忽然,一束同样耀眼的金光之箭从下方迸射而出,那束光来势汹汹极为迅疾,在冲上高空之后轰然炸裂成无数密布的网,不死鸟被突如其来的袭击逼迫着降低了高度,但是那张网收缩自如像一只只灵敏的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身体,火焰在剧烈的跳动,散成无数绚烂的火球砸入海中! “军舰!”萧千夜豁然跳起,这才终于想起来一件被他无意识忽略的事情——为了缉捕几只魔兽,海军派遣了几只军舰在碧落海上来回巡逻,他们配备了军械库改良过后,拥有着帝王“日冕之剑”的独特武器,这些金线的力量源自上天界,连他都必须小心谨慎的躲避,稍有不慎就会被其缠住难以脱身,阿潇这是在掠过碧落海上空之时,被海军错认成魔兽误伤了! 来不及多想,他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厉声嘱咐了齐钧几句,立刻御剑离开。 第六百八十八章:被俘 碧落海上,她从高空砸入平静的海面,火焰卷起巨大的浪花让潜伏的水魔蛇一哄而散,但那些金线如影随形紧紧的缠上每一根羽翼,越想挣脱缠得越紧,迫使云潇重新恢复人类的身体试图快速离开,但金线的挪动似乎可以无视猎物的形态转变,本是缠着双翅的线立刻缠上了手臂,依然让她失去平衡呛了几口海水,大口咳嗽着才好不容易跳出瘫倒在水面上,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已,她的身边竟然团团围绕着几十个严阵以待的海军战士,而在她不足百米的地方,是一艘悬挂着海军蓝白色的军舰正在巡航,甲板上刺目的灯“唰”的一下照在她身上,所有的火炮都转了过来。 “女人?”有人发出疑惑,不解的抬眼望了一下天空,推了一把身边的队友问道,“我看走眼了吗?刚才是一只大鸟掉下来了吧?” 云潇警惕的看着这群人,他们是人类的战士,因为多年的海军生涯而特意学习了可以在水面上自由行走的法术,不仅每个人都扣着锋利的军刀,手臂上还绑着一个锃亮的机械铁盒,可以看到内部淡淡窜动的金色光芒,她又往军舰上的火炮认真看过去,果不其然幽深的炮口内部也是如出一辙的金光在浮动,就是这些带着“日冕之剑”的特殊武器,让正在分神观察海中水魔蛇的她被措手不及的打落! 云潇在心底暗暗叫苦,懊恼的咬了咬嘴唇,她本想在飞垣见过自己的人并不太多,过来找叶卓凡也不会太过引人耳目,至少不会像千夜那样被当成逃犯追杀,可她却疏忽了海军正在碧落海巡航追捕入侵的魔兽,而她堂而皇之的以原身姿态掠入,不偏不倚撞到了枪口上! 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此刻的云潇只想尽快解开满身的金线赶紧逃走,但她稍稍提气的时候就发现这种来自上天界的特殊力量刚柔并济,一时间竟然无法快速挣脱。 一群人把她围在中间,非常谨慎的保持着距离,这时候才从军舰的甲板上直接跳下来一个男人,他身材高大,皮肤是海军特有的黝黑健康,几大步就跨到了所有人的面前,身边的战士见他来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汇报情况,那人先是疑惑万分的打量着被金线缠住的女人,又抬了抬眼角扫了一眼清澈沉静的天空,这种无风无雨又无雾的浩瀚夜幕,想必训练有素的战士不会看走眼,这个女人无疑就是以一只火焰大鸟的形态被击落坠入了海中,然后以常见的化形之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靠近云潇,蹲下身子和她四目平时,不知为何,云潇竟然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涌上心间,顿时连试图挣脱的动作都情不自禁的放慢放轻,男人认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眉峰紧蹙似在担忧着什么事情,这段时间的巡逻报告中并未出现这种形态的魔兽,难道是隐患未除又冒出来了新的家伙? 他一直抿嘴沉默的样子真的让人不寒而栗,像一尊压得人窒息的雕像,让云潇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伸出手,试探性的捏住云潇的肩膀,在感觉骨骼确实不是人类该有的之后,迅速从肩部往下按住手腕。 “你干嘛!”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云潇瞬间抽回手,男人不动声色的站起来,瞳孔内杀意渐浓,冷声喝道:“从天上掉下来,像个女人却没有脉搏,肩骨也不对劲,先前军舰上的火炮曾经打中过另一只鸟状魔兽,虽然被它逃走了,但是染得整个海面全是血污,但是你被击中坠落之后,一点外伤都没有,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又是什么人?”显然对这样无礼的问话非常不满,云潇哼哼了两声,对方倒也不隐瞒,直报家门,“我是海军驻东海大将,常青,目前奉命协助碧落海的本部军队围杀入侵的魔物。” 想不到这人的性子这么直截了当,云潇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但她只知道萧千夜是百里元帅的义子,和四海的各位将领关系如何就不清楚了,这时候若是暴露了的身份,岂不是要连累他一起暴露行迹?万一人家不留情面把他当成逃犯追捕,自己又要拖后腿成为累赘,可是再想到雪鹿寨危机四伏的险情,她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低声哀求起来:“我不是什么魔物,就是路过,不小心被你们打下来了,你放了我吧。” 常青不置可否的笑了,这样一张中年大叔的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笑,真的让云潇心里直哆嗦,他重新弯下腰来,叹了口气,平静的问道:“我像是这么好骗的人吗?” “我没有骗你啊!”生怕他不相信,云潇眼珠咕噜噜的转起来,急中生智的道,“对了,叶卓凡,我认识军阁的青鸟少将叶卓凡,要不你帮我给他带个话,让他来接我,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叶卓凡……”常青叨念着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似乎将一股若有若无的怀疑隐藏起来,只是那双老成的双目隐隐流转着一抹谨慎,叶卓凡才回羽都复岗没几天,连元帅那里他都是昨天才腾出空隙过去交换了一下双方的情报,怎么这个莫名其妙被火炮打下来的女人开口就要见叶卓凡,这无疑是早就知道他已经在附近,所以才会理直气壮的提出这种要求吧?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站起来对身后的士兵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指着云潇冷声命令:“带回军舰上关起来。” “喂……”云潇急忙要为自己辩解,她一动,金线的束缚就更加紧了,顿时勒着脖子有些窒息,她只能乖乖的停下来,常青倒是饶有兴致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军械库在提供给三军这批特制的装备之前曾经简单的说明过它们的用途,说是会对上天界独有的力量有敏锐的感知力,除此之外,进可幻化成箭杀敌于不备,退可伸缩成网阻断逃路,越是强悍的对手,越是难以挣脱束缚之力。 正是有了这一批特制的武器,海军才能一直将仓鲛的分身水魔蛇死死的阻断在海上不让它侵入城镇,而之前另外那只魔兽是则在他们围剿水魔蛇的途中意外撞见,本身疲惫的战士再遇强敌早已经力不从心,虽然拼尽全力将它重创,但可惜金线之术后续不足无法幻化成网将其捕获,之后青鸟寻着踪迹进入魑魅之山继续查找,因天气和地形太过恶劣而一无所获,甚至为此折损了不少战士,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是在他们填充好火炮准备明天的战斗之时自己撞进来的,只要现在跑不了,有的是方法让她再也跑不了。 即使这么想着,常青还是一点松懈的神情都没有显露,刚才他在军舰上瞥见那只全身燃烧着火光的大鸟急速掠过碧落海,当即下令调转五门火炮同时攻击,原以为应该可以直接将其击毙,但是金光炸裂之后幻化的箭竟然无法伤到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改变光线的形态以网捕捉,好在这家伙硬的不吃吃软的,真的被缠住摔了下来,这样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敌我未明之前,他必须一刻不歇的盯着她才行。 云潇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几个人抬到了军舰上,甲板上早就拖出来一个巨大的笼子,一看用的就是飞垣最坚硬的海魂石,这些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也不管她现在看起来只是个柔弱的人类女子,真就一点不客气直接拎着她扔了进去,她摔在地上,没等她发几句牢骚抱怨一下,“噼啪”一声笼子就被锁上了,还安排了不少人守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守她的一举一动。 “又是笼子……”云潇不甘心的骂了一句,揉了揉肩膀,她是在高空强行躲避了几门火炮的攻击,利用自身火焰这才没被金箭打伤,但是再恢复平衡之后,网状的线就已经如蛇一样缠住了她,短暂的调整之后,她已经能稍微将缠绕全身的金线不动声色的松弛一些,但想完全挣脱却非常的困难,这毕竟是带着上天界神力的特殊术法,非要鱼死网破的话,只怕这艘停在海上,目前还远离海港的军舰也要一起陪葬。 坦白而言,现在海里到处都是仓鲛的分身水魔蛇,她还不想为了自己的逃脱而连累这么多海军遇险。 常青搬了张椅子悠闲的坐在她面前,脸上还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只是那毫无温度的笑容比冰雪还要让人心寒,云潇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立马转了身,连自己的呼吸都紧张的停顿了,耳边虽然有海军在走动说话,她却感觉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就在精神高度集中之际,她又察觉到分魂大法的感知在一点点逼近,生怕他这时候闯进来让暴露踪迹,云潇咯噔一下跳起来,跺脚脱口:“别过来!我有办法的,你别急嘛,一会我去找你!” 常青看着笼子里的女人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然后见她僵硬的扭头偷偷瞄了自己一眼,又强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两人都不说话,他也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耐着性子不动声色的坐着。 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了人用蜂鸟传信去北岸城军阁分部请叶卓凡过来,以青鸟的速度,最多一个时辰他就能知道这家伙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第六百八十九章:交涉 叶卓凡是在收到蜂鸟传信之后,惊得连制服都来不及换直接穿着单衣就冲了出来,青鸟掠过碧落海,很快就找到常青所在的军舰,甲板上的海军见到他不修边幅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忙领着他来到另一边,他愣愣看着前方海魂石特制的巨大笼子,云潇被金线之术密密麻麻的包裹着关在里面,看见他立马跳起来招了招手,低道:“卓凡!卓凡!快放我出去……” “阿、阿阿……你怎么在这里?”叶卓凡语塞了半天,硬生生将到嘴边的名字吞了下去,他...... 《夜烬天下》第六百八十九章:交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章:偏袒 百里元帅的军舰停在海港内,常青从海上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他一眼就看到甲板上披着大衣远远眺望的老人,显然是一夜未眠,掩饰不住的疲惫从锋锐的双眸中一点点溢出,常青笑了笑,大步走过去,慢声细语的说道:“我们可没有人家那么多飞禽方便往来,您该知道我最近的巡航路线,坐小艇过来得花不少时间呢!您回屋歇着等我不好吗?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头吹风,真是不像话。” 百里风毫不介意的支起一缕清淡的笑容,这一届的海......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章:偏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一章:邀见 直到常青离开之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甲板上,百里风一瞬回神,苦笑了一下,叹道:“你看到了,我就说常青的性子固执,就算我开口他也未必会买账,果然如此,这小子的脾气真是倔,对我这个元帅也一点不客气啊。” 萧千夜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抬起眼眸看着元帅,一字一顿的说道:“阿潇不是脱不了身,而是军舰位于海上距离港口太远,她要是强行冲破金线之术会让整艘船沉没,现在碧落海下到处都是仓鲛的水魔蛇分身,连神守真央都......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一章:邀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二章:赴约 他是在黄昏之后,月初之前悄然来到军舰的甲板上,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常青刻意的支开,只有他还是那么平静的坐着,虽然没有再将云潇关起来,但也没有解开她满身的金线之术,两人一起并肩等待,直到看到一束淡淡白光如坠落的流星,特殊的神力波动牵引着海水中残存的金线之术,让碧玉一般沉静的海面倏然掀起淡淡的金色海浪,但他随即就从白光中走出,立刻将自身上天界的力量掩饰住,大步走来。 常青看着他,竟有一瞬的失神和疑......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二章:赴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三章:心机 云潇看着的眼睛,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小声嘀咕道:“装帅的模样是越来熟练了……” “在你面前,总是想要表现一下嘛。”他难得的附和了一声,更是让云潇笑的咯咯不止,眨眨眼睛抬手刮过鼻尖,顿了顿,故作认真的说道,“虽然你说着很帅气的话,可是、可是你不会游泳啊!法术学的那么差,天之涯在碧落海七千多米的地方,而仓鲛的封印之所还在更深的海底,你就算想逞强,总该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 “阿潇……”萧千夜......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三章:心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四章:天之涯 碧落海在中原被称为“魔鬼海域”,而在先帝篡位夺权后,下令封锁了南海与碧落海的船道,每年只允许固定的客船走官道渡海,两国的贸易日渐艰难,这片海域的传说也越来越扑朔迷离,而这其中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莫过于飞垣本土的三魔之一,海域霸主“仓鲛”,千百年来,这里流传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在碧落海的深处,有沉睡着的怪物! 这只怪物被封印在海底废墟之城的更下方,而这座静静沉睡在深海的城市名为“天之涯”,在坠落之......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四章:天之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五章:战海魔 法阵中残留的淡淡血迹此刻被他身上流出的古代种血液覆盖,不知是什么样惊人的力量撞击在一起,顿时整个海底如地震一般剧烈的晃动起来,受其影响,七百根断裂的巨型锁链摆动幅度也越来越大,更多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海中巨兽躲避不及被撞得血肉模糊,伴随着红色的血,白色的骨,还有更多大小不一的残肢碎片,仓鲛荧绿色的瞳孔俨然泛出醒目的红光,魔兽微弱的理智在古代种血脉的刺激下荡然无存。 萧千夜纵身将它引入其中,自己也被下方......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五章:战海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六章:濒临崩溃 碧落海上下起了暴雨,狂风卷动着海浪一层比一层高,整个海水呈现出浑浊的血色,各种残肢的碎片被冲了上来,掺杂在浪中一下子砸到了甲板上,军舰在海面上摇摇晃晃,船身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有肉眼可见的裂缝正在船只上伸展蔓延,眼见着天气越来越恶劣,继续在海上停泊也许会遭逢无法预料的恶果,常青微微沉思,立刻下令避开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鱼兽残骸,开始返航。 云潇一直靠在边缘,剑灵似乎被放入了间隙中,分魂大法的感知力......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六章:濒临崩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七章:枷锁 云潇却对着他笑了一下,那样明艳温柔的脸颊映照在火光里,好似梦幻般不真实,她用一只手轻轻抱着他,拍着后背开心的道:“你醒了!” 萧千夜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只要稍稍松懈一秒钟,仅存的理智就会被欲望撕碎,云潇一边温声细语的和他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拂过他的身体,确实有密密麻麻的冰霜在慢慢覆盖,他本来就是从海底逃离来到天之涯的废墟,此时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这层冰霜从皮肤内部渗出,将衣服也冻的僵硬......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七章:枷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八章:脱险 像一块寒冰坠入火炉,直到彻底的融化如烟雾般散去之后,他的脑子才从混沌中一点点清醒过来,身上的冰霜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热汗,让冰凉的躯体一阵阵的发热,但相比他的面容红润,云潇的脸色却如一张苍白的纸,痉挛让全身动弹不得的瘫软在地,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紧蹙的眉头都格外吃力,他的内心哽咽难耐,抓着那只手放到胸口,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干什么,一次的冲动就给云潇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他竟然会在折......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八章:脱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九章:恍惚 小艇是密封的,正在海水中飞速前行,不过一会整个舱内都是呛人的烟草味,云潇嫌弃的捂住口鼻,被呛得直咳嗽。 常青不耐烦的扫过她,本想发几句牢骚,又发觉她的脸色不知为何格外的憔悴,只能默默掐灭了火丢到一边,冷道:“之前有好多巨兽汇聚过来,一个比一个块头大,摇摇尾巴就能掀翻整艘军舰,哼,我常年在东海巡航,见过一些体型离谱的巨鲸,没想到碧落海里比它们大的怪物比比皆是,难怪上头要将海军本部直接设立在北岸城了,也...... 《夜烬天下》第六百九十九章:恍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章:探伤 怎么回事?他心中疑惑不安,想起云潇肩膀上的伤,又忍不住拉下衣领想检查一下,结果他的手刚刚一动立马就被她一把按住,原本已经睡过去的云潇竟然又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嘀咕道:“你干什么?” “没、没什么。”萧千夜故作无事的笑了笑,抽回手,云潇眨眨眼睛,因为火种在他的身上,只要他的心跳起伏稍微剧烈一点就能同时被自己察觉,她看着萧千夜一脸心事的别过头去,慢悠悠的抓着被子裹好,小声的调侃道,“我都说了现在不...... 《夜烬天下》第七百章:探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零一章:涣散 云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窗子的网格上竟然还映照着蒙蒙的日光,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她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子,只见天边一束清澈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远方波光闪烁的碧落海上,一阵微凉的海风远远的拂面而来,透着让人神清气爽的清新之气,让她忍不住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几口。 窗外的北岸城,有小摊贩找好了位置,热腾腾的粥铺面馆吆喝着做起了生意,她疑惑的望过去,正巧看见一排青鸟的战士从城里面急匆匆的穿行...... 《夜烬天下》第七百零一章:涣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零二章:后患 到了傍晚的时候叶卓凡才带着副将赵晋和两个队长匆忙赶来,萧千夜早就在大堂内等了许久,他找了一张白纸简单的画出魑魅之山中央大雪峰的地形,示意几人过来,又道:“大风最后消失的地点在梦断峰附近,这一带环绕着十几座超过七千米的大山,气候恶劣地势凶险,我们的青鸟也只能远远巡视无法深处,这座山后面是更高的群峰不好再深入,左侧是万灵峰,九尾经常在那一块休息,我想大风应该也不会撞枪口上自己跑去找麻烦,那么只要尽量堵...... 《夜烬天下》第七百零二章:后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零三章:集结 等到青鸟从头顶飞过的时候,叶卓凡才推了一把还在一言不发沉思的萧千夜,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劝道:“行了,先处理好眼前的事吧,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执行过任务了,你不会都生疏了吧?” 萧千夜回过神来,只能放下心中万千担忧,他将古尘收回间隙之中,御剑术横在身侧率先跳了上去,又对叶卓凡伸出手把他一起拉了上来,不等他站稳,剑灵腾空而起,追着青鸟高鸣的方向划过一道雪亮的光。 “哇……好抖,你慢点!”叶卓凡抿着嘴小声嘀...... 《夜烬天下》第七百零三章:集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零四章:寻踪 剑灵越过古树林,只是飞到雪山边缘天气就发生了剧烈的转变,萧千夜抬高剑灵,避开搅在一起混乱的风流,一直到云层之上才稳住平衡,叶卓凡紧紧拉着他的胳膊,空气稀薄的让他呼吸困难,加上严寒和低温,没多久身子僵硬如铁半晌毫无知觉,他虽然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无法抑制的来回摇摆,萧千夜赶忙拽了他一把,索性让他靠在自己背上闭上眼睛,毕竟青鸟是无法飞行到剑灵这种高度的,一时难以适应也是正常。 过了一会,感觉身后的人稍稍...... 《夜烬天下》第七百零四章:寻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零五章:山鬼 跟着山鬼的足迹走,道路就变得诡异起来,明明眼前看着的是一片巨大的冰川,直接穿过去竟然别有洞天,它们虽然看着精神亢奋,但总给人一种强烈违和的感觉,一直穿过第十面冰川之时,带头的几只山鬼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它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商量着什么东西,然后将扛着的“雪莲”小心的放下,一起靠着冰滑坐下去,几秒之间,先前荣光满面的兴奋状态就彻底消失,全部累瘫在地拉垂着脑袋,极为疲惫。 终于等到它们停下来,萧千夜一刻也没有多想直接冲了出去,沥空剑横扫竖劈几剑就划出锋芒的刀气阻断了空气的流动,顿时以他为圆心荡起特殊的神力,几只山鬼木讷的抬起头,一时间还无法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不废话,下一刻剑尖就毫不客气的指向了对方,开门见山低声质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啊……”山鬼呆呆看着他,总觉得这张脸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相互望了一眼,抓了抓脑袋,反问,“你哪里冒出来的?” 叶卓凡也跟了过来,惊讶于他下手这般果断的同时,立刻严阵以待紧盯着面前的山鬼,它们倒是一副颇为淡定的模样,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即使是被人用剑灵指着也没能让它们站起来,只是反复眨着眼睛一直在萧千夜身上游走观察,过了好一会,其中一只脸色终于大变,它抬着一只指头哆哆嗦嗦的指向两人,咿咿呀呀半天才惊呼一声:“萧萧萧萧、萧阁主?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认得我,就说明脑子还算清醒。”萧千夜冷声回答,但没有继续紧逼,反而是直接收回了剑灵,山鬼尴尬的抱作一团,显然是这些年被这个人追杀的记忆太过恐怖,这会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萧千夜一步一步走过去,将地上还在昏睡的“雪莲”翻了个身,这是个年轻的男子模样,脸色也是淡淡的青白,和脑袋上的雪莲花如出一辙,他伸手叹了一下鼻息,确认还是活着的,松了口气,转头问道,“你们扛着他准备去哪?” “啊……”山鬼抱在一起吓的直哆嗦,语调立马就带上了哭腔,“不是、不是这样……啊,我们、他、他他……” “好好说话。”萧千夜眉头微蹙,索性蹲了下来和它们面对面,他虽然是笑了一下,在几只山鬼眼里却是比恶魔还要狰狞的表情,屁滚尿流的往后躲了几步,然后“噼啪”一声撞在剑风看不见的屏障上,那些锋利的气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将山鬼的皮肤撕裂,血水迸射而出,它们“呜哇”一声抱头痛哭,更是语无伦次。 “啧……你以前到底是怎么对它们的,几句话就快被你吓死了。”叶卓凡赶紧把他拉了回来,本是面对着一群山鬼,这会竟然也不得不像哄小孩一样挤出微笑,温声细语的安慰了好一会,山鬼哆哆嗦嗦的看着他,视线从他的脸上疑惑的向下挪动,终于在看清他肩膀上那个青鸟徽章的时候脑门一热昏死过去,叶卓凡才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尴尬的停在半空中,看着剩下几只山鬼跪地求饶,一声哭的比一声凄惨。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忽然,叶卓凡听见背后幽幽传来一声冷嘲,萧千夜白了他一眼,从地上拎起昏过去的那只山鬼,就那么随意的上下甩了几下,伴随着他手心里上天界汹涌的神力,那只昏死过去的山鬼慢慢缓了过来,但他一睁开眼睛就被萧千夜提着脖子眼对眼互望了一分钟,眼见着又要昏厥之时,叶卓凡连忙从他手中一把抢了过去,像抱着个宝贝一样颠了几下,轻道:“冷静点行不行?军阁平时都不管你们的行动,怎么会大晚上特意进来堵你们的路?只是正好撞见你们绑了一只雪莲族的人,例行公事也要询问一下原因,毕竟他们算异族,你们算魔物,按如今的新规定,异族受到军阁保护,你们不能对他们动手了。” 他一边镇定自若的说着话,一边把它放回了山鬼群中,好不容易等到这群家伙不再抱成一团放声大哭,叶卓凡轻咳一声,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青年男子问道:“你们抓他干什么?雪莲虽是大补之物,但你们山鬼好像不需要这种东西吧?眼下飞垣一片混乱,难道你们也改了性,想换换胃口?” “没有没有没有!”山鬼急声反驳,一秒都不敢迟疑,虽是山野蕴气所化,但对这片土地的政权变更还是相当的了解,它先是暗搓搓瞥了一眼更后方的萧千夜,然后才心虚的扭过头,既不敢再看他,也不敢正视叶卓凡,小声回道,“前几日山里闯进来一只大鸟魔,它受了很重的伤飞不起来,全身又被奇怪的光线缠着解不了,为了恢复体力脱身,它抓了路过的同伴要我们给它找点补品送过去,最开始我们只是送些雪莲山参,可它那么大的体型哪里够吃嘛!然后、然后正好这附近有个雪莲族的村寨,我们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绑了他们,要不然、要不然被吃的就是我们了!” “大风?”萧千夜一步上前,追问,“状如犬而人面,见人则笑,其行如风,是不是这幅模样的鸟魔?” “你见过它呀?”山鬼眨着眼睛,用力点着头,接道,“最近一直有青鸟在远山巡逻追查它的踪迹,它那么大的体型很容易就会被察觉,而且它伤的太重必须躲起来静养,这附近可没有那么大的雪溶洞可以给它藏身,所以现在的它是以化形之术变成了人的样子钻进了冰川里,虽然看着小小的,不过还是力大无穷,每天都要吃雪莲族恢复,再吃下去,整个村子都要被吃光了……” “行了,你少说两句话!”叶卓凡劈头盖脸的打断这只口无遮拦的山鬼,悄悄瞄了一眼脸色已经铁青的萧千夜,山鬼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凶残的魔物,但是行迹飘忽不定,又嗜酒如命,经常借着酒疯寻衅滋事,算是军阁的常客,也是经常警告的对象,但通常情况下,对于这种数之不尽又没什么太大危害的小东西,他们倒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魔物毕竟是魔物,头脑简单,做事情更不会深思熟虑,被大风威胁之后为它卖命也是理所应当,但就算如此,军阁也不能纵容帮凶,若非眼下还需要这群山鬼找寻失踪的大风,他铁定一个也不能放过,全部都要带回去处置了才行。 萧千夜沉吟着,虽然心头有些怒意,但对着一群呆傻的山鬼也实在没必要动气,他思索着刚才那番话,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青年,皱眉问道:“自大风受伤逃入山中有十几天了吧,它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山鬼想都没想,直言不讳的回答道:“不怎么样,它身上缠着几百根细细的金线,每天只能挣脱十几根,而且翅膀伤的最重,飞也飞不动只能在雪洞里躲着,不过这两天吃了几个雪莲族之后好像恢复的快多了,哎呀,说起来也是难办,这玩意吃多了会兴奋,它第一次一口吞了三个,闹腾了一晚上搞的到处都在雪崩,这会收敛了,一天只吃一个,等它伤好了,那村子应该也吃没了。” “啧……你闭嘴吧。”叶卓凡抿抿唇,一巴掌就不耐烦的拍在了对方脑壳上,心想这没脑子的家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萧千夜的目光都已经像利箭一样几次扫过了这伙山鬼,它竟然还是口无遮拦的说着那番话,山鬼不明所以的摸着额头,丝毫也没察觉到气氛已经开始凝重,又凑过来靠着叶卓凡神秘兮兮的说道,“那家伙是个女的,不对!是只母的……雌的!看着还蛮漂亮的,可凶了!” “没问你的话不用多说。”叶卓凡无奈的打断它,他是真的无法理解魔物的脑回路,只能不动声色的回到萧千夜身边,两人一起避开山鬼,商量道,“现在怎么办,直接找过去有把握抓住它不?” 萧千夜想了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转身踢了踢那只山鬼,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大风已经吃了好几只雪莲族了,它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又抓了多少人过去给它?” 山鬼不敢怠慢,巴结的回道:“第一次我们抓了几十个,它一口吞了三个之后就兴奋的停不下来,然后它每天就只敢吃一个了,算算时间现在洞里应该还剩了几个人吧,但是它每天只能挣脱十几根金线,所以命令我们继续抓人带回去,好帮它补充体力,它说了那种金线特别难缠,每次挣脱都要耗费好大的精力,必须一直补充才能维持体力。” 没等它说完,萧千夜拉着叶卓凡走到一边,正色道:“不能硬闯了,要是它真的鱼死网破一口把剩下的雪莲族全吞了,那兴奋暴躁起来就不好抓了,反正它伤着飞不了,先过去把人救出来,断了它的后路再抓。” “可是……怎么救人啊?”叶卓凡皱着眉头,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方式,萧千夜看着昏迷中的青年,忽然有了什么新的想法,他大步走过去把人拖了过来,用上天界的神力轻点在对方额头和心口,青年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的瞳孔也是清澈的青白色,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木讷的看着眼前两个陌上人,奇怪的抓了抓脑袋。 第七百零六章:佯装 叶卓凡和他大眼瞪小眼,抬手晃了晃对方的脑袋,问道:“你还清醒不?” 青年还是看着他,一动也不动,神情木讷,既没有认出两人的身份,甚至对不远处那群扛了他一路的山鬼也无动于衷,萧千夜蹙起眉头,察觉到反常,他扭头对身后才松了一口气的山鬼喝道:“喂,怎么回事?” 山鬼一哆嗦,赶紧赔笑凑过来,它从怀里掏出几根银色的羽毛递过去,谄媚的解释道:“那只鸟魔的羽毛上带毒,刺进去之后会麻痹神经,这会毒性还没过去呢!不过您放心,大风爪子和喙子上的毒才是致命的,羽毛上的毒不打紧,这家伙缓个几天就没事了。” 萧千夜端详着手里的银色羽毛,它非常的坚硬冰冷,如刀锋一般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银色中隐约透着迷离的幽紫色光泽,和云潇身上那种温暖绚丽的火色羽翼截然相反,再想起雪鹿寨那几个受伤的青鸟战士,他支开山鬼,对叶卓凡小声说道:“羽毛能麻痹对手,爪子和牙齿都带着剧毒,确实不好对付,而且阿潇和我说过,大风的毒只有它身上的翎羽才能解,我们得抓了它拿到翎羽,才能救之前受伤的几个兄弟。” 叶卓凡下意识的扭动手上的护臂,想了想,还是没把握的说道:“我之前问过小赵,大风体型超过百米,几百人围攻都不占上风,眼下青鸟无法深入雪峰腹地,单靠我手上这一个武器,恐怕不行。” “没事,大风我来对付就好,你想办法救那几个雪莲族的人。”萧千夜淡淡回话,在青年面前再次蹲下身,他抬手戳了一下对方脑袋上那朵含苞欲放的青白色雪莲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又用手指直接刺入了他的额心,顿时鲜血就顺着脸颊唰唰流的满面通红,叶卓凡吓了一跳,没等他开口询问,又见他指尖出迸射出一道黑金色的神力,直接穿透整个脑袋让这个人剧烈的颤了一下。 “喂……你下手轻点。”虽然能猜到他应该是在想办法唤醒这个人的神志,叶卓凡还是被他的动作吓出了一手冷汗,青年摇摇晃晃的向后栽倒,睁着眼睛看着天空,瞳孔终于慢慢出现了焦点,很快他就重新坐起来,惊诧万分的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他的目光穿过两人落在不远处的山鬼身上,然后赫然想起来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声尖叫,叶卓凡连忙按住他,低道:“没事了,你先冷静点,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他疑惑的扭头,很快就注意到对方肩膀上那个雕刻着青鸟图腾的徽章,顿时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青年一把抱紧叶卓凡的胳膊,激动颤抖的道:“它们、山鬼!山鬼偷袭了村子,抓走了好多人,它们……” “先不说这些,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萧千夜打断他的话,认真看着他,指了指他脑袋上那朵雪莲,莫名问了一个让人奇怪的问题,“你头顶上这朵花如果被摘下来会怎么样?” “啊?”青年反应不上,他前一秒还在惊恐的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惨事,这下忽然被人问起这种毫无关联的事情,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萧千夜倒是罕见的耐心等待着,青年迟疑了一会,竟然真的接着他的话回答道,“也不会怎么样,好好养着过几年就会重新长出来,雪莲本身就是极其珍贵的药材,有时候实在是缺物资要饿死的时候,长辈们就会主动摘下来拿去城里找黑市卖了换点口粮……” 叶卓凡目瞪口呆,脱口:“这东西竟然可以摘下来?这、这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的象征,不应该是你们最为重要的东西?竟然可以这么随便的摘下来?还拿去黑市卖钱?” 青年默默红了脸,显然这种事情在外人面前说起还是有几分羞耻,人类和异族之间常年互不往来,他们也总是对异族人抱着自以为是的幻想,对于鸟兽类异族,人类就特别喜欢抓回去养起来玩耍,对于草木类的异族,也经常尝试种在后院里栽培,其实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就是外形上稍有不同的特殊人类罢了,一样要吃饭睡觉为生活而奔波,就算是迫于这么多年的驱逐躲入了深山中,难免还是得出去和人打交道。 就在叶卓凡还在出神的思考着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之时,萧千夜颇为轻松的笑了一下,他想也没想,也没有和青年打招呼,抬手就直接把人家脑袋上含苞欲放的雪莲花直接掐断摘了下来,青年被疼的“啊”了一声,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抬眼就看见萧千夜捏着那朵花站了起来,他放到鼻下闻了闻,又在眼前转动仔细看了几圈,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你……”他木讷的望着萧千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脑袋一阵一阵的麻木起来,一句话都没说完,眼前泛起花白立刻昏死过去。 “喂!”叶卓凡吓了一跳,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压胸口,然而昏过去的人纹丝不动,气若游丝的倒在他怀里,他不可置信的望向依然冷定的萧千夜,指了指他手里那朵花,惊讶的问道,“你真就直接摘下来了?” 萧千夜冷冷淡淡的没有表情,好像只是在做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非常平静的回道:“他自己说不会怎么样,过几年就会长出来的,而且这里不需要他,只会拖后腿罢了……” “那你也不能真的摘下来啊!”叶卓凡嘴里骂了一声,但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又尴尬的低头装模作样的检查着他脑袋上仅剩的一点点枝叶,疑惑不解的问道,“你把那东西摘下来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萧千夜对自己奇怪的笑了一下,笑的他后背一阵发麻,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叶卓凡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把雪莲族的青年扶起来又放下去,然后又扶起来再放下去,就这么反复了好几遍,气氛尴尬的让他难受,他在心底快速思索着无数种可能,终于忍不住质问:“你该不会是打算……让我冒充这家伙?” 他点了一下头,默认了这种猜测,冷着脸,手里的剑灵威胁一般的指向对面,一双眼睛杀气毕露,低问,“大风藏在哪里?” 山鬼不敢怠慢,磕着头回答:“就在前面不远,您看见冰川不要绕行,直接穿过去就好,那上面有障眼法,其实都是通的,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它就在那的雪溶洞里,是个女人的模样。” 萧千夜把昏迷过去的雪莲族青年丢给山鬼,扭头命令:“你们几个听好了,把他安全的送回去,不许再对山中的异族村落下手,若是能办到,这次你们闯的祸军阁就不追究了,要是再助纣为虐,我保证你们也一个也别想继续在这座山里活下去。” “是是是,好好好!我们这就把他一根头发不差的送回去!”山鬼哪里会思考那么多,一口应下来又重新扛着青年砰砰跳跳的原路返回,直到它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之后,叶卓凡才倒吸一口寒气确认性的重复问道:“你真的打算让我冒充?” “卓凡,辛苦你了。”萧千夜淡定的接话,将那朵雪莲花直接插在了叶卓凡脑袋上,又仔细的用灵力缠绕了一圈以防掉落,叶卓凡尴尬的摸了摸这朵花,哭笑不得的道,“头顶开花……你这是跟谁学的馊主意?” 不用回答他都知道眼前这个曾经的长官是被什么人影响了性格,叶卓凡无奈的抿抿嘴,翻着白眼瞪着他,骂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去了,谁来冒充那些山鬼?”萧千夜镇定自若的回话,他在说话的同时,额头已经有犄角慢慢幻化而出,叶卓凡目不转睛的盯着,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一下,发现那对犄角看着像术法变得,但摸起来却又非常的真实,忽然想起来他“古代种”的特殊身份,叶卓凡好奇的道,“这幅模样去冒充山鬼还真有那么点像模像样了,不过你别一直冷着脸,山鬼这东西爱凑热闹,你得笑起来才像。” 萧千夜咧嘴笑了笑,叶卓凡一哆嗦,尴尬的道:“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玩笑管玩笑,萧千夜还是拉住叶卓凡认真谨慎的叮嘱起来:“卓凡,大风全身带毒防不胜防,坦白说我虽然有上天界的力量护体,但是本身对毒并没有太强的抵抗力,它的毒对我也许有用也许没用,现在也说不准,但是你,你不一样,你一旦中毒就会很危险,所以你得和我分开行动,我引开它,你去救人。” “救人……”叶卓凡意外的看着他,想起记忆里不近人情的军阁少主,叹道,“所以你才要把这朵花硬插在我脑袋上,好让我去找到被大风抓起来的雪莲族吧,你变了嘛,放到以前你才不会管那群雪莲族的死活。” 萧千夜巍然不动的轻笑着,漫不经心的反驳:“我倒是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但是万一那几个人被大风吃了,又帮它补充精力就麻烦了,本来就很棘手了,不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嘴硬。”叶卓凡不置可否的骂了一声,没等他说什么,萧千夜已经将自己的剑灵郑重的交到了他的掌心,“沥空剑你带着,若是遇到危险,她可以帮你。” “它可以帮我?你们的剑灵真有这么灵性?”叶卓凡对昆仑的剑灵并不陌生,但这番话显然也让他误会了,萧千夜摇摇头,在雪地上迅速写了一个“她”字,叶卓凡愣了一瞬,忽然意识到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他倒吸一口寒气紧张的抱着沥空剑抚摸起来,沥空剑原本是没有剑鞘的,这是政变当晚双王一战后剑灵受损,他回师门之后才新得到的剑鞘,他小心翼翼的拔剑,看着剑身上触目惊心的裂痕,有淡淡纯净的白光萦绕在剑身上。 “阿潇?”叶卓凡低声呼唤,剑灵也在默默的回应,一时间百感交集,有感动,有心疼,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羡慕,低吟,“她一直这么寸步不离的保护你吗?” “嗯,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不会干涉我,有了剑鞘之后,她的魂魄也更加安全。”萧千夜爱惜的抚着剑身,那抹光绕着他的手指是极尽的温柔,叶卓凡的唇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反手就将剑灵重新按回了他的掌心,正色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要一辈子好好带在身上才行,怎么能交给我呢?不像话。” “你是我带出来的,我必须带你平安回去。”萧千夜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手指上缠绕的白光像一道细细的线,顺着剑身慢慢拉住叶卓凡,他眼中一亮,心被温柔地牵动,又听萧千夜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阿潇也是这么想的,此战不是你我二人孤身涉险,是三个人并肩同行。” 叶卓凡闭了一下眼,深深呼吸,扬起明朗的笑收起剑灵,回道:“好,我们一起。” 两人默契的一击掌,寻着山鬼所指的方向继续追出。 第七百零七章:大风 冰川果然是串联的,应该是为了掩饰踪迹特意创造出来的障眼法,按照山鬼所指的方向一直走,终于来到一处狭小的雪山溶洞,萧千夜在洞口细心观察了一番,那家伙不得不收起原身躲进去的话,说明这个溶洞并不是很大,他默默给叶卓凡使了个眼色,又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他,低道:“你那身制服太醒目了,穿我的吧。” 叶卓凡照做之后,小心的摆正自己脑袋上那朵雪莲花,他这些年和萧千夜一起执行过很多次剿魔的任务,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人紧张到在冰天雪地里捏出一手汗,他甚至都已经嗅到溶洞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夹杂着雪莲花清澈的香气,违和古怪又充满了未知的神秘,他将沥空剑扣在腰上,然后才用他的外衣将自己裹起来,尴尬的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嗯。”他点了一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得扛着你进去找它才行,千万别出声。” “只能如此了。”叶卓凡无奈,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的演起戏来,萧千夜轻轻一提就将他放到了肩上,深吸一口气走进溶洞中,这一路全是雪莲花的残枝败叶,血水被冻成冰晶,绽放迷离的光泽,但即使血味浓郁,眼下又看不见任何遗骸尸首,四周安安静静,只有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荡起回音,就在他微微疑惑之际,终于一声厉斥从深处响起,是个不耐烦的女声,斥道:“今天吃过了,丢到旁边去,再去多抓几个回来放着,一天抓一个,一次抓一天!你们搞什么东西,再偷懒我连你们一起吃了,废物!” 萧千夜赶忙装作害怕的样子原路往后退,按照大风的说法在周围找了一圈,果然在溶洞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还有一个更加狭窄的冰川缝隙,里面密密麻麻挤了五六个昏迷不醒的雪莲族,他反倒是松了口气,小心的把叶卓凡放了下来,两人一起钻进去检查了一番,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这几个毫无还手之力的雪莲族,一时有些为难。 叶卓凡也是眉峰紧蹙,要是能动还好,可眼下全部昏迷着,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带着这么多人逃走啊! 萧千夜望着自己手心里的漩涡,似有所思,蚩王的间隙之术他并不熟练,只不过是借着帝仲的记忆和力量才能勉强打开一个空间之术将古尘藏起来,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尝试另外创造一个新的间隙,将这几个人一起放进去,否则这种天寒地冻地势险峻的山谷里,不要说叶卓凡,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平安救下这几个人脱身逃走。 这五六个雪莲族要是被大风一口全吞了,一定会让今夜变得更加凶险难测,他无论如何要先断了大风的后路,才能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他只能尝试回忆起间隙之术的灵力流动,一个豆大的黑点在掌心缓慢成型,然后慢慢的外扩,变成蛋大的模样,叶卓凡奇怪的看着他手心里陌生的术法,要知道军阁一贯是个不以术法修行为主的地方,上至阁主下至战士,几乎无人会用这些东西,过了一会,萧千夜自嘲的咧咧嘴,指着这个黑色的漩涡小声解释道:“我果然还是对这玩意太生疏了,卓凡,这个漩涡叫‘间隙’,是上天界的空间之术,可以把这几个人放进去带走,不过以我的术法根基维持不了多久,最多两个时辰估计就撑不住了,你带着他们尽快和赵晋集合。” 他一边说话,一边拎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直接丢了进去,然后才将漩涡轻轻拖着放到叶卓凡手里,谁料间隙之术离开他的手心立刻剧烈的震动起来,叶卓凡下意识的用双手去接,但漩涡的抖动依然无法抑制,眼见着一秒都撑不下去直接就要损坏之际,腰上剑灵“咔嚓”一声,仿佛有一道身影从剑身飞出来,化成一抹清澈的白光,缠绕着他的双手稳住间隙之术。 “阿潇!”叶卓凡低低叫了一声,白光温暖如旭日,让他身上的寒意也缓和了不少,在稳住间隙之术后,分出两道,一道继续缠绕着叶卓凡的手,一道则轻轻的飞到萧千夜的脸颊边,贴着他的耳根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就像一颗朱砂痣,点在了耳坠上。 “你……”他哑然失语,脑海中一阵恍惚,分魂大法是将人的一魂一魄从躯体剥离,强行致使魂魄分离本就是锥心之苦,而此刻的云潇竟然还能二次分离,一魂留在自己身边,一魄则保护着卓凡,只是片刻的死寂之后,溶洞中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两人被迫回过神,发现整座雪山都为此而颤栗,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又有无数雪崩在夜幕下饿狼般灭顶扑来,心知不能继续耽搁,萧千夜心一沉,低道:“你快走。” 话音未落,剑灵竟然自己从腰上飞出,横在叶卓凡脚边,他被手里的一魄牵引着站了上去,御剑术自行飞起,带着他远离这座危险的大山。 萧千夜微微仰头,看着沥空剑消失在目光里,他转身再次走入雪溶洞,冰层的裂缝又多了几条,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沉重急促的呼吸,这个溶洞似乎也在岌岌可危的边缘摇摇欲坠着,他暗暗握拳,保持着随时可以取出古尘的姿势继续深入探查,绕过一道狭窄的小路之后,空间稍微开阔了一点,他顿步望过去,只见一个全身披着银色羽翼的人形匍匐在地,数百根金线缠绕着她的全身,让她的行动举步维艰。 对方也在同时发现了这个擅自闯入的人,她电一般的跃起谨慎往后方退了几步,又因为满身的束缚而让步伐略显踉跄,萧千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在她挪动之后,身上有几十根金线缓缓消失,其中一只手臂已经几乎全部挣脱了出来,就在他还在斟酌要不要直接动手拿下之际,反而是大风眨着眼睛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她甚至忘了自己眼下危机四伏的处境,莫名其妙的就朝他大步扑了过来,没等萧千夜反应过来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开心的道:“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那群蠢货又走错路跑进来打扰我,咦,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怔住,一问三不知只能抿嘴不语,原本已经想抽出来的古尘又默默收了回去,大风开心的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上下左右看了好半天,这才奇怪的拖着下腮自言自语的道:“你怎么是个男人?你不可能是个男人的!虽然我知道你们是自然孕育,但男人生不了孩子,所以你不可能是个男人呀!” 她自言自语的说话,已经按捺不住直接上手摸了起来,越摸脸上的惊诧之色就越明显,嘀咕:“你真的是个男人?不可能呀!” 大风抱着他,用力在耳边闻了又闻,然后绕到后背,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看着指尖微微晃起的火色,这股熟悉的火焰味是不可能出错的,无疑就是和她属于同族,又几万年的关系僵硬的浮世屿神鸟族皇鸟之息,她早就听说皇鸟曾经出现在这座孤岛上,这次奉统领万兽之命被迫过来之后又没有接到夜王更进一步的指示,在百无聊赖之下索性到处打听皇鸟的下落,只是没想到这里的人类竟然会拥有日神之力改造过的武器,直接把它从天上打下来之后逼入了魑魅之山,又二次重创它,以至于不得不临时找了个狭小的溶洞暂且躲着疗伤。 这一晃过去大半个月了,她身上密布的金线也才挣脱了一半,闹得她每天心情暴躁又无可奈何,只能拿几只山鬼撒气,原本她还打算一只翅膀恢复之后就换个舒适的地方,结果这种时候,浮世屿皇鸟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大风笑嘻嘻的抓着萧千夜的胳膊,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亲昵的说道:“我早就听说你在这座孤岛上出现过,还到处在城里打听过你的下落呢!可惜那群人类都是些睁眼瞎,他们认人竟然是靠看脸!那岂不是你站在眼前他们都认不出来,害我白白绕了一大圈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到,气死我了,我直接掀了他们的村子,让他们有眼不识泰山!” 萧千夜默默的听着,似乎已经察觉到她应该是将自己错认成了云潇,毕竟异族也好魔物也罢,它们都不会以容貌来分辨身份,一定是自己身上沾染了云潇的气息和魂魄,这才让受伤的大风将自己错认成了她吧?搞什么,这个一己之力杀了军阁那么多战士的鸟魔,这个让他费尽心机斟酌对策的对手,竟然是个傻子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大风还是兴致勃勃的,她热情的将萧千夜按在一块岩石上坐着,自己则弯着腰面看个不停,好奇的接道,“我受伤躲过来的时候掉了不少羽毛,被你发现了吗?” “嗯……”他顺势点头,大风扑过来又一把抱住了他,哪里像传说中残暴凶狠的魔物,就像个委屈巴巴的小女人一样大哭起来,“太好了!虽然咱们两族几万年不往来,关系也不太好,不过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旧怨嘛!更何况大家都是鸟魔,异国他乡总要相互扶持一把才对,要不我们现在就和解吧,等我伤好了,我也去浮世屿参加万鸟朝凤!” “嗯……好。”他被一只化形成人的魔物紧紧抱着,对方还搭在他肩头哭的喘不过气来,真的感觉身体都在瞬间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这么莫名其妙的话,只能被动点头,大风破涕为笑,用手揉了揉红了的眼睛,看见被自己哭湿的肩头,不在意的道,“你自己用火焰烘一下吧,说起来……你为什么是个男人?” 萧千夜哪里能控制火焰,他只能装模作样的抖了一下,以自身神力将肩头湿漉漉的地方甩干,好在大风也没注意这些微小的细节,还是一直奇怪的盯着他的脸,他不得不找了个借口随口糊弄:“这幅模样方便。” “方便?”大风眨着眼睛,偷偷抿着唇笑了,凑过来暗暗推了他一把,“我听说你被男人欺负了,是因为这个原因,吓的把自己也变成个男人了吗?不至于这么害怕吧,谁欺负的你,我帮你报仇去。” 话音未落,萧千夜感到耳坠上一阵刺痛,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剧烈的痛起来,大风笑呵呵的踮脚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原来那几只蛟龙说的是真的呀,我还以为是故意想抹黑你呢!毕竟他们盯上了浮世屿想据为己有,散播些流言蜚语也是正常,不过竟然是真的吗?哇……真是厉害,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你吧,那个男人竟然能……” “你还想不想我救你了?”萧千夜打断她,面露不快,也不想继续装下去,就在他准备动手之际,大风赶紧识趣的闭了嘴,换了副谄媚的面孔粘过来:“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帮我解开这些讨厌的金线,我保证帮你报仇好不好?正好趁着夜王和破军没空,我先帮你!” 破军!?萧千夜心底剧烈的一震,是北斗大阵时候的破军煞星? 他默默忍了一口气,放回古尘——不行,他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夜王迟迟不现身,难道是真的已经让曾经的煞星再临降世了? 第七百零八章:骗局 “哇!好暖和!”大风一边乐在其中的抱紧他,一边忍不住探手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那种火焰,她的手还没探进衣服就被萧千夜一把按住,反而是惹得她哈哈大笑,眨着眼睛阴阳怪气的道,“你不会是害羞吧?虽然你化形成了个男人的样子,可我知道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呀,有什么关系嘛!你身上真的好暖和,快让我好好抱一下,这几天都快冻死我了,这鬼地方太冷了!” 她说着又拼命黏了上来,萧千夜本想直接推开她,忽然目光一沉,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心中咯噔一下竟然有了半晌的失神——暖和?她说自己身上暖和? 短短的几分钟之间,大风已经钻到了他怀里,紧贴着胸膛贪婪的嗅着,那抹至纯至净的火焰之息像某种致命的吸引,让修行万年的鸟魔一瞬沉迷不愿意撒手,萧千夜的脸上虽然还能勉强保持着平静无澜,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反常,他是古代种的血脉,体温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退化消失了,但是现在的他真的如大风所言,全身温暖的好似沐浴在旭日之下!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火种,火种应该还在他的身上!大风之所以会将自己错认成浮世屿皇鸟,不是因为他的身上沾染了云潇的气息和魂魄,而是因为火种根本就没有收回去,还在他的体内! 为什么云潇要骗他,明明那时候她闹着脾气自己说要收回去的,为什么不仅没有这么做,还装模作样的以假动作骗他相信,甚至不惜隐瞒了真相? 萧千夜瞳孔的异色光芒微微闪烁,一个恐怖的念头豁然在脑海中荡起——帝仲,一定是帝仲出了问题,她的火种不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是为了救那个人! 忽然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心,甚至让他放下了两人之间对云潇的微妙感情,只是由衷的担心他的情况。 大风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神色里微妙的迟疑和困惑,她像抱着一个无上至宝,满眼都是渴望,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他的身体里去融为一体,甚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完全是一副看见了美食想要大餐一顿的表情,但她毕竟全身都缠着金线,不得不收敛这种欲望,遗憾的发起牢骚:“真让人痴迷!好强的灵力啊,难怪浮世屿这么多年都没被上天界发现,难怪夜王大人总是对你们念念不忘,要是换成我,我也一辈子不撒手了,真舒服、真暖和!” 她一连夸赞了好几句,整个人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他的身上反复蹭着,萧千夜微蹙起眉,感到耳坠的地方一阵阵难忍的刺痛,立马用力将身上的女人提着脖子丢了出去,大风意犹未尽的看着他,想都没想又笑嘻嘻的扑了回来,她誓不罢休的嘟着嘴,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你要真的是个男人该有多好啊,这具身体也太人着迷了,我都想和你生孩子了!” “滚。”他终于忍不住耳坠上越来越明显的痛,皱着眉又把大风扔到了一边,她还是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着,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其实我们勉强也算同类吧,可惜你们的血脉太霸道了,一点外族人的东西都不能碰,据说混血的全都死了,一个没剩哎!那还是算了,虎毒不食子,要是真和你生个孩子夭折了,我会伤心的。” 她自顾自的说着话,全然没发现这句话像利箭一样刺进了萧千夜的心底,让他久久的沉默着喉间一片酸楚,大风趁机靠过来,她天性中的本能根本无法抵抗来自火种的诱惑,此刻满脑子都只想抱着他不撒手,萧千夜漠然看着她,虽然是个极具杀伤力的危险鸟魔,好在脑子也不比那伙山鬼聪明多少,眼下她既然认错了人,那也怪不了他将计就计的套话,他唇角轻扬不再管她各种蹭过来贴着皮肤想要找寻火种的踪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夜王大人命令你们来飞垣,你就正事不干躲在雪山里养伤,你就不怕被他知道惹他生气?” 大风嫌弃的瘪瘪嘴,虽然是在谈论夜王,她的脸上也是厌烦大于尊敬的,喋喋不休的嘀咕道:“他只说了让我们过来附近守着,又没说到底要干嘛,我才是一头雾水好不好!我原本好好的在其它流岛上睡大觉,忽然就被他强行命令跑过来了,他身上的力量太强了我拒绝不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到飞垣的海域了,走又不能走,又不知道能干什么,不过我之前偶遇过一伙蛟龙,听他们说起了你的事,正好又到了这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乐子嘛,谁知道逛着逛着会被军队打下来还被一群青鸟逼入了这冷死人的鬼地方……” “那破军是怎么回事?”他趁热打铁的追问最为关心的话题,大风缓缓转过了头,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凝重之色,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回答,“你还敢管破军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破军的力量恢复的很快,并且混在统领万兽的神力中,我这种修行的勉强还能抗住,弱一点的肯定得疯,喂,我可提醒你,夜王找了神鸟族几万年都没结果,你要是被他撞见保准要被抓回去关起来,你可千万别和他来硬的,上天界不好对付,还是逃命重要,看在你好心救我的份上,我就不和他透露你的下落了,你赶紧离开飞垣,别管闲事。” 萧千夜意外的看着她,万万没想到这只凶残的鸟魔竟然在这种地方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反而让他愣住不知道如何接话,大风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伸手抱着他的脸颊笑嘻嘻的揉了揉,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夜王的力量相比从前可是差远了,要不然我现在肯定没办法神志清醒的和你说话,我这次是运气太差正好在统领万兽可以影响的范围内,要不然我才不来呢!我虽然怕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她哼哼着,好像发现火种不在胸膛而在后背,干脆直接转过去换了个姿势抱住他,萧千夜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发现这只外来的鸟魔对飞垣本土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就连云潇的那些事情也仅仅只是一知半解,她根本就不清楚夜王的目的,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上天界内部发生了怎么样惊人的混战,完全就是被统领万兽的力量胁迫至此,在没有得到新的命令之前,既不敢擅自离开,又不知该做什么。 但听完大风的唠叨,至少有一件事能让他放下心来,夜王现在的能力确实极其有限,他甚至不愿意在这么多危险的魔物身上多下命令,而是任由它们到处游荡,难怪仓鲛一直到被他封印夜王才姗姗来迟,若是从前鼎盛状态的他,肯定一动手就会有所察觉,必然不会让海魔再次被他封印在海底法阵中吧? 但他至今行踪不明,又和蛟龙、破军扯上关系,怎么想都不会是巧合,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哇……真的好暖和!”大风紧贴着他的后背,恨不得把衣服全撕了黏着不放,她连续咽了几口沫,眼里的渴望也越来越无法控制,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贪婪起来,亢奋的道,“给我看看你原来的样子吧,虽然我是女的,可我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别化形成这幅模样了,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让我看看你的原身好不好?我见过神鸟族,虽然因为关系不好没打招呼就走了,但是它们都很漂亮,你是皇鸟,你一定更好看吧……” 萧千夜的唇角扯起了一抹平和的笑容,他把被扯下的衣服拉了回去,细长的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回道:“好。” “真的?”大风开心的蹦起来,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瞬他掌心荡起的黑色漩涡,一柄黑金色的长刀从手下闪电一般击出,直接洞穿她的胸膛将她一刀钉入了身后的冰川里!不等大风反应过来,古尘微微偏转,是昆仑山对付魔物的封十剑法在凝固剑气,眼见着十道凌厉的剑光如苍穹一样的笼罩下来就要将她全身冰封之际,银色的羽翼赫然抖动利刃般击出,那些比刀子更加恐怖的羽毛竟然能打穿封十的冰封,强行阻止了封印的进度! “你……古尘?”大风凛然神色,这才明白遇上难缠的角色了,一改方才笑嘻嘻的小女人模样,一双尖锐的眼睛终于暴露出魔兽独有的凶狠,但她只是飞速瞄了一眼他手里有几分眼熟的长刀,然后就更加不可思议的望向了萧千夜,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身上带着浮世屿皇鸟的火种,可你不是她!你拿着古尘,我记得那应该是帝仲大人的东西,他失踪好多年了,古尘为何会流落你手?” “大风,你真是信息闭塞的让人想笑,但凡你稍微打听一下,就该知道这一年多都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萧千夜淡淡回答,“若非你杀了军阁那么多战士,以你现在这幅大大咧咧的模样,我兴许不会太为难你,可你既然动了手,那我也必不可能放过你,呵,脑子这么不灵活,下半辈子还是不要到处乱跑了,老老实实在飞垣的大牢里蹲着吧。” 话音未落,六式的刀气在封十的基础上二次封印,她被双重力量逼得几乎无法维持化形之术,就在巨大的原身即将暴走的瞬间,萧千夜指尖勾起黑金色的线,转瞬就将大风关入特制的鸟笼中,伴随着掌下神力的流动,鸟笼也在奇迹般的缩小,直到可以被他单手提起来之后,他才终于轻哼一声提到了眼前,探手从缝隙中深入,直接从她身上拔下翎羽收好。 “这是什么古怪的术法?你、到底是谁?”大风惊讶的看着自己,她已经恢复了原身,但是只有一只手那么大,而且还被关入了一个黑金色线状鸟笼?这些线和之前重创她的金线似乎如出一辙,但力量上有显而易见的差异,明显是出自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神力,她呆呆看着萧千夜,虽然面庞陌生,但那双金银交织的眼睛却让她一下子想起来一个名字——不错,就是那双眼睛,上天界战神帝仲的眼睛! 他提着鸟笼也不继续和大风废话,走出雪溶洞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远远的能听见青鸟的鸣叫声从外围传来,他一刻也不停歇,立马光化追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第七百零九章:生气 叶卓凡已经在草海和古树林交界处焦急等待了一晚上,在他落地之后掌心的间隙之术一瞬散开,将里面昏迷着的五六个雪莲族全部甩了出来,他急忙联系了赵晋过来先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去避一避,眼下青鸟将整个右侧出路围得水泄不通,原以为一定会是一场艰难的恶战,谁料这一晚上大山深处安安静静,直到天色慢慢亮起来,大风的踪影也没有出现。 他心急如焚,又不能返回那个雪溶洞查探情况,而当他尝试和沥空剑上云潇的魂魄说话之时,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哼了一声,然后“咔嚓”一下锁住了剑鞘,不知道是在为什么事情生气。 无奈之下,他只能不停的望向远方,直到视线里终于出现熟悉的白色光芒,像一束淡淡的流星朝着自己的方向坠落,萧千夜就是从那束光影中踏出,他在落地的一刹那因失去平衡而踉跄退了几步,一把扶住旁边的古树才勉强站稳,但他第一个动作却不是去看手里提着的特殊鸟笼,而是眉头紧蹙痛苦的抬手抚摸了一下耳坠,叶卓凡立刻上前扶了一把,低道:“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将手里的鸟笼烦躁的塞给叶卓凡,这时候耳坠上依附的一魄才悠然荡出回到剑灵上,萧千夜奇怪的看了一眼沥空剑,总觉得剑灵上的魂魄似乎是在闹脾气,没等他说什么,叶卓凡和笼中的小鸟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惊呼脱口:“这、这玩意就是传说中的大风?” “嗯,好在和山鬼一样好骗,免去了一场恶战。”萧千夜喘了口气,感到耳根处的疼痛缓和了不少,他一时没心思分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匆忙往青鸟巡逻的方向望了一眼,再看越来越亮的天色,正色道,“卓凡,先命令他们收队吧,大风被我关在鸟笼里又受了重伤,它跑不了的,你先带着它回去,和元帅那边也汇报一下,然后让赵晋和几个队长一起到小秦楼等我。” “好。”叶卓凡虽然心中有太多的不解,但还是一口应下,他脱下衣服将鸟笼包裹起来,想了想才嘱咐道,“你先在古树林避一会,等收了队你再回城吧,我会支开巡逻的人,避开小秦楼附近。” 萧千夜点点头,靠着古树席地而坐,心神不宁的摆摆手,在叶卓凡匆忙离开后,他才咯噔一下跳起来,想起来沥空剑还被他扣在腰上忘记要了回来,他无奈的抿了一下嘴,扶额郁闷不已——抓捕大风倒是意外的顺利,只不过从他踏出那个雪溶洞开始,耳坠就一直隐隐作疼,他本就不擅长术法的施展,这一阵一阵的钻疼之下几次险些从高空摔下来,好不容易找到卓凡,没等他问一嘴云潇到底怎么了,他又跑的飞快一下子没影了。 他心中暗暗着急,但还是耐下心看着青鸟开始收队回城,自己也借机稍微休息一会,其它的事情只能等一会回小秦楼再说了,该不会是因为火种在自己身上,又隔得太远让她难受了吧? 他默默闭上眼,本只是想稍微小憩一会,但就这么眼睛一闭一睁之下,清晨的微光已经被黄昏取代,他诧异的站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轻靠着古树就睡过去了一整天!?怎么回事,他虽然是为了追捕大风一夜未眠,但是一直精神高度集中没有丝毫的困意,怎么会好端端无知无觉的睡了这么久毫无察觉? “帝仲?”忽然,他按着额头低声叫唤,甚至以上天界的神力在自身游走找寻那个共存的意识,可是脑子里安安静静,没人任何声音回复他的呼唤。 他心中一沉,不再耽搁起身回到小秦楼,叶卓凡早就在大堂里踱着步等他了,见他终于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锁好门窗,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鸟笼说道:“我已经向元帅和常大将汇报过这次的剿魔行动,只不过暂时未将大风的情况具体告知他们,千夜,这东西被你关在鸟笼里虽然跑不了,但我们好像也没办法打开,你这术法到底能支撑多久,是转移到东冥大牢里去,还是直接杀了省事?” 他烦躁的转动着古尘,下意识的抬头往楼上的客房望去,半晌才答非所问的回道:“你们先坐,我一会就下来,不仅仅是大风,飞垣还有不少外来的魔物,是要先商议下怎么解决才行。” “哦……好。”叶卓凡看出他的不安,只是给大堂里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解下沥空剑交还给他,又尴尬的轻咳一声,把他拉到身边小声的提醒,“剑灵还给你,不过……不过她好像不太高兴。” “不高兴?”萧千夜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回忆着耳坠上那股刺痛,自言自语的问道,“谁惹她了?” “不知道。”叶卓凡识趣的退到一边,找了个位置,脸上竟然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闪过,他奇怪的看了看对方,还是将沥空剑收好匆忙来到三楼的客房,门是虚掩的,云潇一个人坐在桌边双手拖着下腮,表情呆滞的看着眼前明灭跳动的烛火,一直到他走到身边连续喊了几声,她才“啊”的一声回过神来,顿时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气呼呼的望着他咬紧了嘴唇。 “你怎么了?”他担心的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本想直接问她火种和帝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手指刚刚碰到她的脸就被一把拍开,云潇紧咬的唇上竟然隐隐带了几分杀气,缓缓握紧了拳,他吓了一跳,两个人僵硬的对视了好几秒之后,连时间也停滞了一般,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尴尬的重复起最初的问题,“阿潇,你怎么了?我离开一天,谁惹你生气了?” 云潇微微一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问?” “我……”他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云潇已经按着他肩膀直接将他撵了出去,还冲他恶狠狠“哼”了一声,他赶紧上前一步用手肘抵住快要关上的门,没等他反应过来,云潇一把拉开门,一句废话都不多说抬腿用力踹了过来,他只能退了一步,但那一脚的力道就像个爆发的小狮子,让他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得不抓着扶手直接从三楼跳回了大堂。 然后一个茶壶从三楼毫不客气的对着脸砸了过来,他顺手接住,又“噼啪”一下被烫的重新丢回了地上,伴随着清脆的破碎之声,云潇的声音也像怒到恨不得吃人的母狮子,指着鸟笼里目瞪口呆的大风骂道:“抱得那么紧,你和她生孩子去吧!”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加上更加用力的摔门声,大堂内的军阁众将众人面面相觑的看着这一幕,又尴尬的扭过头假装没注意,但还是有人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叶卓凡早就察觉到剑灵上的魂魄有些不对劲,这会才终于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憋着笑把萧千夜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刚才就和你说了她不高兴,现在你信了吧?”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毕竟是曾经的长官上司,又是帝都出身的权贵公子,就算是当年的高总督,明面上也还得对他客客气气的,这么被个姑娘家不留情面的一脚从三楼踢下来,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转过身看着鸟笼里关着的大风,想起来这家伙扑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挖开胸膛的模样,再想起耳坠上一直隐隐的痛,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云潇是在为什么生气,叶卓凡暗搓搓的推了他一把,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的训道:“刚才还问我谁惹的她,这不明显是你自己惹的吗?” “当时的情况……”他努力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却听见几个属下哈哈大笑起来,连一贯沉稳的赵晋都喜笑颜开的调侃道,“少阁主,您还是先上去哄哄吧,女人发脾气这种事情,是越拖越完蛋的,我们反正也累了一天,倒是不介意先吃点东西再等您一会,上次我见着云姑娘,还觉得她像只温柔的小鸟,这会凶的……像头母狮子一样恐怖,咳咳,快去吧,拖久了更麻烦。” “赵哥不愧是结了婚的人,经验丰富嘛。”身边的队长借机挖苦了一句,萧千夜沉吟了几秒,也放心不下火种和帝仲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再回去找她,谁知他走过放着鸟笼的桌子之时,里面的大风挑逗一般的挥了挥翅膀,鸟魔凑热闹的眨着眼睛,朝着三楼客房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惊呼,“原来是她!她才是货真价实的浮世屿皇鸟!喂,你个死骗子,快带我上去见她,大家是同类,她一定会救我的!” “闭嘴!”他本来就被搅得大为不快,又听见这家伙叽叽歪歪的一顿牢骚,更是脸色铁青的骂了一句,鸟魔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哀求,“我是被夜王强迫才会跑到这里来的,你行行好放我一马,我保证再也不来飞垣了好不好?要不、要不我给你生个孩子,这样我们就算亲戚了吧,我和她是同类,和你是亲戚,你怎么着得给我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古尘砍出一道光覆盖在鸟笼上,直接阻断了大风的声音,他气的额头暴起青筋,几个属下却笑的更加暧昧了。 魔兽虽然强大,脑子倒是一根筋,要不是见过它大开杀戒的场面,谁又能把这么蠢的东西和那只恐怖的鸟魔联系在一起呢?也只有傻乎乎的魔物,才会不知死活的在这种时候继续高谈阔论说出这么离谱的话吧? 第七百一十章:告白 他再次站到三楼客房门口的时候,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无名的紧张让肩背情不自禁的僵硬起来,又听见下方大堂里传来同僚憋不住的笑声,更是头皮发麻的呆站了半天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门走进去。 云潇就坐在桌边,还是一样用双手拖着下腮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一直到他又一次走到她身边,连续喊了几声之后她才木讷的抬起头,短暂又尴尬的对视之后,眼见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又要原封不动重演之时,萧千夜眼疾手快直接锁上了门,他也不敢往窗边靠过去,生怕下一脚会直接将他踢出小秦楼,只能往床边躲了一下,抱拳道歉。 她的拳头就那么结结实实的砸在胸口上,又被一把抓住强行揽入了怀中,萧千夜赶紧抱着不让她跑,云潇气的脸色通红,想起雪溶洞里大风紧紧粘着他上蹿下跳的模样,她当时就想跳出来把这两家伙一起揍了,可又听见关于破军的消息不得不忍着一口气以免暴露,她就眼睁睁看着大风从前胸摸到后背,从耳根嗅到鼻尖,那样放肆的举动没能让他有半点抗拒,真就为了套话一动不动的坐着! “你、你……你很享受嘛。”好半天,云潇怨气十足的嘲讽起来,只觉一阵气血上涌,脸上交织着悲伤和委屈,奋力的挣脱他的手,无力的坐在床边抱膝,她的脑中混沌一片,但开口又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然后一抬眼瞪着他气势汹汹的问道,“她确实和我算是同类,但她是比我漂亮,还是比我身材好,要不然、要不然你怎么那么投入!” 萧千夜百口莫辩,大风是将他误认成浮世屿的皇鸟才会死缠烂打的粘着不放,而当时他满脑子都只有破军一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关心那只鸟魔到底都在自己身上干什么? “身材……”云潇忽然低头,眉眼间掀起了几丝奇怪的神情,她盯着自己的胸口看了好半天,竟然鬼使神差的伸手探入衣服中揉了一下,这个僵硬着的动作之后,她的脸庞“唰”的更加通红,支支吾吾的道,“化形之术又不是什么很高深的东西,大风化形之后的模样,也就这里比我大一点罢了,难道你喜欢她那样的?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改变一点点……”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一巴掌拍在了云潇的额头上,忍着笑,感觉眼前的云潇和大风之间真的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简直就像是如假包换的同类,又骂道:“你也是个傻子吗?怎么脑回路跟那家伙一模一样?蠢货。” 她摸着额头红了眼睛,委屈巴巴的背过身不看他,嘴里却还嘀咕着喋喋不休:“反正你也没拒绝,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你是帝都出身的公子哥,又身兼要职,什么五公主顾小姐柳飞飞之类的肯定也不少吧,她们要是这么粘着你,你肯定也乐不思蜀,要是再主动一点,你早就和她们生孩子去了!早知道当时我就不陪师兄过来了,耽误你升官发财娶妻生子了。” 一下子被她翻起曾经的旧账,萧千夜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手心手背全是冷汗,但云潇却反常的沉默了下去,她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忽然神情就变得落寞无比,咬住了下唇,低低的问道:“千夜,你想不想要孩子?” 这个问题像一根不能触碰的心结,只要提起来,就会精准无情的扯动两人心底最深的痛,他摇摇头,一秒也不敢再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用力的回答:“我只想要你。” 她只是淡淡笑了笑,这般安慰人的话,即使是真心以待,也不能真的让她对此释怀,每一次缠绵之后,会痉挛到失去力量无法动弹,而唯一的一次身孕,也在短暂的期待之后被无情的击碎,她的身体,她的血脉,都注定她无法以一个正常女人、寻常妻子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也注定她永远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 慢慢的,他开始克制自己不再碰她,哪怕只是轻轻一吻,都仿佛要深思熟虑才敢尝试,只有在重伤之下失去理智的时候,他才那么不顾一切的想得到她,那样炽热的感情一朝爆发,就再也无法止住。 “阿潇。”萧千夜抬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说过,我只想要你,你不知道,其实从十几年前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你最后一次闯入我的房间站在床头对我笑,那一年我十七岁,那时候我根本不想再把你丢出去,可是当时的我不敢面对这样的感情,但是现在,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我或许不能和你有自己的孩子,但我保证,也不会和其他人有孩子。” 云潇呆了一下,在回神听明白这番话之后,面红耳赤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然后,他轻靠过去,贴着耳根低声说道:“阿潇……我真的、也很爱你啊。” 说完这句话,他有些呆滞的顿了片刻,总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却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一字不差、连语气也一模一样的向她说过。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自己心中隐埋着的那段懵懂感情,在他十几岁才对男女之情有微弱的感知之时,这个如影随形笑靥如花的小师妹,就已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即便是在梦里,他都能听见心跳声呼之欲出。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像云潇这样,既能满足他少年时期的幻想,又能满足他成年之后的渴望,就连那股炽热的火焰之息,也仿佛是为了融化他寒入骨髓的冰凉,无论是阴差阳错,亦或者是命中注定,她都是他生命里最为特殊的存在,可偏偏这又是他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他甚至连靠近都必须隐忍克制,那样痉挛难耐的身体,紧紧抓出的指痕,无一不让他心如刀绞,每一次的冲动,都会给她带来难以泯灭的伤痛。 什么才是完整的家?对现在的他而言,有她的地方,才是完整的家,只要她在身边,他的世界就始终会有明亮的光,温暖,恬静,不带一丝杂质。 她的心里宛如小鹿乱撞,想起之前发脾气时候怒吼而出的那几句话,自己也一下子羞红了脸,眼见着她的情绪终于恢复,萧千夜暗暗松了口气,轻咳了两声按着她的肩膀,认认真真的回道:“我保证没有下次了,以后不管是人是鬼,是魔是兽,只要是个女的,我都离得远远的好不好?” 云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立马扑到他的怀里,调侃道:“那母的呢?雌的呢?半男不女的人妖呢?” “都不行,除了你谁都不行,这样好不好?”他轻轻抱着怀里的人,像抱着一个无上珍贵的至宝,哪怕她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蠢话,他也乐意心甘情愿的接着说下去,云潇咯咯的笑起来,好像刚才那只暴怒的母狮子一瞬间又恢复成了温柔黏人的小鸟,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抚着长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起来,一种莫名的悸动从体内流过。 下一瞬,他微微松了手臂,好像再这么抱着她,又会让心底的渴望如火山爆发,云潇无知无觉的哼哼着,听着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萧千夜温柔的看着她,哄道:“卓凡他们还在楼下等我呢,刚才你一脚把我从三楼踹了下去,大家全都看到了,阿潇,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丢人。” 他虽然说着抱怨的话,但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此刻却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云潇她咬了咬牙,怪异地咧嘴,嘀咕:“知道丢人,以后就别抱那么紧,气死我了。” “好好好,下次不敢了。”他宠溺的接话,不动声色的松了手,云潇捂着嘴偷笑,但她刚动了一下身子,立刻又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几乎使不出什么力气,这样微弱的细节也没能逃过萧千夜的眼睛,他顿了顿,原本已经准备先下楼和大家谈事情,这会又想起来什么调转脚步走了回来,云潇看着他,忽然就心虚的往床里面缩了一下,不等她反应过来,萧千夜单手就把她的双手钳制在头顶,一下子按在了床上,那样近在眼前的鼻息,这般暧昧又霸道的举动,几乎让她呼吸一瞬急促。 柔软的黑发凌乱的压在身下,然后他勾下衣领,在感觉身下的人紧张到微微颤抖的同时,目光却复杂的停在了脖子上那个依然清晰可见的齿印上。 “你、你最近怎么回事!”云潇并未看到他脸上此刻揪心的蹙眉,只是慌乱的挣脱一把将衣服穿好,红着脸骂道,“不要天天想着占我便宜,卓凡还在等你说事情呢,快下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阿潇。”他非但没有走,反而直接坐在了床边,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阿潇,他怎么了?” 云潇奇怪的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谁怎么了?” 他抬手摸向背上的伤口,火种被刻意隐藏之后,他几乎无法感觉到那种炽热的气息,但他知道,那团火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为了守护另一个人,默默的燃烧着。 半晌,萧千夜目中眸光一暗,低道:“帝仲,他怎么了?” 云潇凛然抽了一下,身体竟然情不自禁的有些颤抖,但他的神色却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意料中般的微微一笑,看着她不安的眼睛也就心知肚明的不再多问,而是反过来安慰道:“我知道火种还在我的身体里,你是为了救他才没有收回去,虽然现在我也感觉不到他的情况,但是你放心,如果他醒了我会告诉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她静静地望着他,有些失神——她不是为了男女之情而担心帝仲的安危,但她可以为了救帝仲,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哪怕这样做,会让眼前这个深爱的男人伤心难过,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 她是如此的自私,又是如此的固执,好像不这么做,她的生命就会失去意义。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她不明白。 忽然,一个悠远的声音突兀的传入心底,蚩王的话竟然像梦魇一般悠然绽放——她不是为了拯救浮世屿而诞生的,她生来是为了上天界,就是死,也只可能是为了上天界!要不然她不会那么巧遇到帝仲,也不会在九千年后再遇到萧千夜。 云潇的手微微一颤,而萧千夜却轻轻摸了摸这张发呆的脸,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才起身下楼去找军阁众将谈事情,叶卓凡看他神色平静如初,松了口气,还是旁边的三队笑呵呵的打趣道:“这么快回来了,弟妹还是太好哄了。” 他坐到桌边,一瞬就将所有的情绪收回心底,敲了敲桌面,招呼众人过来,像曾经那样冷定的说道:“行了,说正事吧。” 气氛一瞬严肃,所有人都收起笑意,认真的听着。 第七百一十一章:危机四伏 在羽都危机暂缓的同时,伽罗的情况却是一分一秒的更加恶劣,百年不遇的暴风雪让每一天都阴沉严寒,似乎除了这片雪,再也看不到其它的色泽。 明溪在千机宫,听着外围呼啸的狂风里夹杂着魔物猖獗的笑声,它们虽然忌惮里面的日冕之剑不敢过分靠近,但也一直盘旋环绕不肯轻易撤离,直到惨淡的日光若有若无的照进来,长夜散去之后,魔物才再一次悻悻而归,顿时大殿恢复了死寂,他在莲花神座上默默静坐了一夜,直到现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用手托着额头闭目小憩。 忽然,干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公孙晏一身染血踏入大殿,他的脸上有少见的疲惫,甚至轻握着长刀的手都难以自制的微微颤抖着,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锋芒毕露,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明溪听见声响,倏然醒来,勉力提神望向他,公孙晏直接走到他面前,翻手递过去一只蜂鸟,认真的说道:“这是才收到的羽都传信,里面装着两份报告,一份是海军递交上来的,说是海魔仓鲛已经被常青大将设计重新封印回海底法阵,另一份则是青鸟的,大风被他们围捕活捉,正准备送至东冥的大牢里关押。” 明溪缓缓抬起眼,千机宫幽暗的灵火将他那张病气的脸照得分外苍白,只有旭日一般的双目难以置信的亮起来,他接过那只蜂鸟,将里面的两份报告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看完,又在读完的刹那若有所思的咧嘴笑了笑,轻轻放下蜂鸟,笑道:“报告里描述的过程倒也勉强合理,就以此昭告天下,嘉奖海军和青鸟众部,所有人今年的俸禄翻倍,让镜阁去准备吧,然后再命令军械库制作一批勋章,等回了帝都,我要亲自颁给他们。” “哪里合理了?”公孙晏显然并不买账,在听了他一席话之后,缓缓转过了脸坚持的道,“海魔仓鲛所在的封印之地在碧落海天之涯大牢下,海军最多只能以金线之术将其打伤,怎么着也没办法追到万米深海再将它二次封印吧?大风就更加不可思议了,一只外来入侵的魔物,我们连它到底什么实力都没搞清楚,前不久才重创了青鸟军团,这么快情况反过来,被青鸟给围剿抓住了?” “呵,公孙晏,你是聪明人,有的事情不要太钻牛角尖。”明溪敲击着莲花神座,目光平稳的落在蜂鸟上,唇边的笑是那么的安然如水,然后才慢慢的转向公孙晏,补充,“就算他们没有如实汇报,我也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但你总不会以为这种时候,我还能把真相公之于众吧?这就是最好的真相,我们的战士击败了本土的海魔和入侵的大风,他们理应得到嘉奖。” 公孙晏抿抿唇,无言以对,明溪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血渍,注意到他胸膛处撕裂的衣服,有些担心的问道:“你受伤了?” “没什么,小伤而已。”公孙晏语气漫不经心,脸上还是有一闪而逝的后怕,虽然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但依然没能逃过帝王那双尖锐的眼睛,明溪往前靠了一步,抬手按在他胸膛处,那是一道爪痕,伤口附近的皮肉都泛出淡淡的黑紫色,他微微一顿,指尖的金光慢慢溢出,拂过伤痕,又道,“什么东西把你弄成这样?” “一只雪罗刹。”公孙晏抓了抓脑袋,那抹金光带着淡淡的温暖,真的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明溪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低声道,“雪罗刹,就是那种二十米高的怪物?” “五十米。”公孙晏朝他吐了吐舌头,瞥见帝王眼里罕见的震惊,慢慢叹了口气,“我问过岑歌,他说雪罗刹是伽罗常见的魔物,一般住在雪山附近,大多数的体型在二十米左右,大一点的也能长到三十米,一直以来就是军阁重点盯防的对象,这几年萧千夜掌管军阁,算是把它们收的服服帖帖很少再跑出来惹事,不过最近一个个都跟磕了药一样特别亢奋,见人就吃,极为残暴,眼下白虎军团正在昼夜不停的追捕,但寻常人遇到五十米的雪罗刹还是极难对付,好在这只倒霉鬼遇见了我,要不然又要折损不少战士了。” “真的是倒霉啊。”明溪淡淡的接话,一语双关,只是那对金色的瞳孔里仿佛染上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这几日连千机宫都不太平了,原本有日冕之剑和那只犄角双重力量制衡,它们还只是远远的偷窥不敢靠近,现在倒是敢直接飞到大殿上面去了,忽然如此放肆,想必是上天界那位夜王大人就在附近了吧。” 公孙晏原本还有些分神,一听这话立马后背一紧,捏出一手冷汗,明溪倒是颇为镇定的靠回了莲花神座,他想了想,问道:“最近如何?” 公孙晏强忍着心头的恐慌,逻辑清晰的快速汇报:“天马那边来报,九婴出现在雪城附近,似乎是躲进了细雪谷的遗址中,目前已经集结白狼一起准备尝试围剿,另外冰川之森的神守雪瑶子也现身相助,东冥那边三翼鸟在星垂之野发现封豨的踪迹,但禁地深处因碎裂的影响无法深处,目前是由丹青、水墨两位神守合力在找寻,阳川的西海岸一带,入侵的修蛇和驻守的冥蛇撞见,各有损伤,已经命令昆鸿带队支援,之前凤姬提起过的那几只外来入侵魔兽,眼下还有猰貐、凿齿不知所踪。” 明溪久久的沉默着,这些入侵的魔兽显然是在他的计划之外,原本他是准备将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调至雪原,这一下只能被迫放弃,命令各地守将严阵以待每日向他汇报境况,除去羽都、东冥和阳川,他现在所在的伽罗也是风声鹤唳,过于恶劣的天气让蛰伏的夜叉罗刹倾巢而出,加上雪中游荡的冰尸鬼魅,白虎军团已经是在超负荷的巡逻,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清楚的感觉到情况在继续恶化。 公孙晏见他眉头紧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担心他本就病弱的身体再被情绪影响,赶忙找着理由安慰道:“唯一的好消息是仓鲛被二度封印之后,冰河之内的水魔蛇分身彻底消失了,倒是省去了凤姬不少事。” 听见这个名字,明溪却更加担心的用手拖住额头,他闭上眼睛用力咬了咬唇,公孙晏微微一惊,低道:“怎么了?” “她还好吧?”明溪蓦的抬起眼,犀利的眼神让公孙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接话,“挺好的,怎么了?” “挺好?不可能。”明溪不置可否的反驳,在沉默了片刻后,眼中掠起了几分不解,“前几次她来找我,我就隐约察觉到她似乎非常的憔悴,早在夜王重返飞垣之前,她就因为糟糕的身体不得不长时间在冰河之源沉睡调整,而现在这种感觉是越来越强烈了,我始终觉得她应该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我真的很担心她,担心她撑不起那一角的封印。” 公孙晏凛然神色,紧张的四下张望了一眼——在明溪暗自将缚王水狱下的十殿阎王残阵转移到白教之后,便开始着手筹备最后的决战,当初拉拢飞垣碎裂的那份力量是以阵眼为核心,在四大境深处如一根钢钉牢牢扎在土地深处,而如今四大境的封印都已经被损坏,即使决战成功,他们也必须重新将分散的力量再次修复,于是他在岑歌的协助下,在雪原的四处重新建立起新的“封印”,一旦阵眼恢复,便可将这股力量如铁链一般通过这些临时的“封印”重返真正的封印之地。 像一张网,从雪原开始,逐步蔓延到整个飞垣,将破碎的土地重新拉拢成完整的大陆。 他将十殿阎王残阵吸食的几百万魂魄之力分散到了这四处,这才勉强成功,但同时,他需要合适的人选守在附近,以防止这些脆弱的临时封印会被破坏。 北侧封印,连接着羽都,由萧奕白亲自镇守,西侧封印,连接着阳川,由岑歌及白教旧部镇守,东侧封印,连接着东冥,由公孙晏带领风魔镇守,南侧封印,连接着伽罗,则交给了凤姬,而明溪本人,他守在一切的核心之处,也就是十殿阎王残阵最中心的地方千机宫,以日冕之剑无声无息运转着所有的力量,直到它们回归原位。 若是有哪一方出现问题,他就会在决战之时,损失这一片土地。 想到这里,公孙晏不禁捏紧了手心,感到肩上的重担像泰山压顶,让这个一贯云淡风轻的公子哥沉重的喘不上气,其实相较于凤姬最近的萎靡不振,萧奕白的情况才是显而易见的糟糕,连明溪本人都在犹豫要不要把北侧封印交给他,但眼下到处都是入侵的魔物,军队早就分身乏力,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节骨眼上,是真的找不出来合适的人选去代替萧奕白。 许久,他似乎是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明溪揉着眼睛,像风中残烛摇摇欲熄。 “明溪……”公孙晏忽然认真的喊了一声,低道,“你还好吧?” “我?”明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僵硬的牵动着嘴角下意识的回答,“我没事。” 他还是不放心,主动提议:“要不把南靖和白虎三队调回来,让他们别出去巡逻,就守在千机宫外吧,现在魔物越来越猖獗,你一个人太危险。” “不必了,我有分寸。”明溪挥挥手,袖间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了一下,他的语气也有些异样,目光变得深邃如黑洞,“对了,之前让你送过来的东西呢?” 公孙晏瘪瘪嘴,虽然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还是立马跑出去抱着个剑匣又跑了回来,明溪压低声音,问道:“没被别人看到吧?” “没,萧奕白还在睡着,凤姬又不在,岑歌也忙的不得了,他们根本没空管我。” “那就好。”明溪笑了笑,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这个剑匣,淡淡吩咐,“你去休息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 “哦。”公孙晏随口答应,没等走出大殿,明溪又把他喊住,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冷淡而严厉,重复提醒,“公孙晏,我说的是任何人。” 公孙晏微微一惊,这样神情尖锐的明溪,他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 第七百一十二章:念念不忘 剑匣里放着的是一柄青色长剑,虽然剑身有细细的裂缝,但依然灵力逼人,透出清澈冷醒的光泽,明溪轻抚过剑灵,慢慢的从剑柄下滑到剑穗上——青魅剑是云潇的剑灵,之前被他设计骗走之后就一直未曾归还,它本身是没有剑穗的,是他特意命人打造,将一块上好的珍贵白玉雕刻成萧氏一族家徽的模样,然后精心的改造制作成剑穗被装在了剑灵上。 随后,他翻掌取出袖间那块闪烁着微光的碎片,轻轻一抛将其丢在千机宫大殿的地砖上,镜月之镜和地面撞击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立马就有一抹残影从镜面中掠出,那个人踉跄的摔倒在地,痛苦的按住虚无的魂体,同时谨慎的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在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熟悉的大殿就是白教总坛千机宫之时,明溪淡淡咳了一声,将他的思绪一瞬间拉回,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见教主的莲花神座上斜靠着飞垣的帝王,那双金色的眼睛正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朱厌,好久不见了。”率先打破沉默的仍是明溪,他虽然一动不动,一开口却有无形的压力充斥着空气,让这个已经分裂而出的魂魄剧烈的颤抖起来,但明溪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心里不由涌起几分感慨,叹道,“上次我想杀你,日冕之剑的力量贯穿镜月之镜直接摧毁了你的身体,可让我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你逃了出来,虽然是以分魂大法的姿态,但你所有的魂魄都在那一瞬间分离,并且差一点就真的成功逃走。” 他顿了顿,看着地面上那个失去光泽的碎片,眼波里荡起了一丝微澜,复杂难辨:“一直到现在,明明身体已经彻底摧毁,你的魂魄依然没有散去,到底是为什么呢?” “呵……”朱厌扶着地面站起来,日冕之剑在帝王的身侧威胁一般的旋转着,如果他想逃走,那些金光就能直接击毁他的魂魄,但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这么做,干脆仰起头和他四目相对,笑道,“分魂大法本来就是被我偷走之后才交给高总督的,我确实是做了些手脚,将它最后几页重要的东西毁去,但这不重要,您特意放我出来,不会只是好奇这种事情吧?日冕能摧毁我的身体,一样能摧毁我现在的魂魄,您为何不动手?” “上次是真想杀你,这次……我反悔了。”明溪咧嘴回答,指尖再度拂过青魅剑,果不其然是瞥见朱厌脸上一闪而逝的凝滞,淡淡说道,“这东西你还记得吧?” 朱厌没有回答,觉得心底深处某一根脆弱的弦已经被神座上的帝王牢牢捏在了手里,让他一瞬都不敢挪开目光,只能敬畏又紧张的看着他,明溪并未直言,反而是好奇的问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在镜月之镜中被折磨那么久,死亡应该是你梦寐以求的解脱才对,为什么你会想着逃走呢?” “您本不想杀我。”朱厌看着那柄让他锥心刺骨的青色剑灵,语气也终于无力苍白下去,低道,“以陛下的性格,势必是要将我永远的囚禁在镜月之镜中,您上次特意走进来告诉我‘她找到了’,无非也是看穿了我的心,故意刺激我罢了,既然如此,是什么让您忽然改变主意要杀我?哈哈……只有一种可能,她没死,她还活着,你们不希望我有任何机会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宁可给我解脱让我死,是这样吧?” 明溪以沉默回应着他的猜测,看着朱厌脸上一瞬泛起的狂喜,好像萦绕多时的担忧终于散去,连神色也豁然开朗了不少,这样的情绪转变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依然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脱口问道:“朱厌,她活着的时候,是你眼底的毒瘤,你宁可放弃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也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你成功了,可是为什么她死了,反倒成了那滴心头血,让你念念不忘,让你崩溃绝望?” 这个问题,也是朱厌心中的疑惑,但他只是稍微回忆起过去,眼前就是那张如枯萎雪莲般干净纯粹的容颜在闪烁浮动,即使身体已经消亡,还是让他痛苦的捂住胸膛大口喘息。 明溪没有逼迫,他是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才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了心中的那份悸动,低声诉说:“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帝都的曳乐阁,她被个新人误认成客人拉到了凤澡池,我正好和她擦肩而过,第一眼只觉得这真是个漂亮的女人,这么年纪轻轻竟然如此胆大跑到这种地方来玩乐,呵呵,我是个男宠,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也由不得我选择,坦白而言,在见到她的那一眼,我是被那样年轻的身体和美丽的脸吸引了。” 他笑了起来,但是在嘲笑自己,又道:“我玩笑着说要陪她玩一玩,结果被她找借口溜了,我自认为自己这张脸算是被改造成了大多数女人都喜欢的模样,竟然被个小姑娘拒绝了。” “后来,曳乐阁就发生了骚乱,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萧阁主的心上人丢了,然后我立马就明白过来她是谁,也第一时间就猜到她的目的,我本来就是高总督安插在风四娘身边的眼线,四娘做事一贯毛手毛脚,一定又是哪里留下了破绽被人追着查到了这里,我真是惊讶她的勇气,在安抚完四娘之后,我便主动找到了她。” 朱厌的目光就是在一瞬变得恍惚起来,嘴角边漾起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容:“靠近之后我才发现她身上有着那种令我无法抗拒的东西,因为她是混血,所以第一次匆匆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察觉到那抹火焰之气,陛下应该听说过,飞垣在坠天之际,是凤姬引自身灵凤之息托举整座流岛平安坠海,那种高尚、神圣的气息从此铭刻在所有异族人的血脉深处,会让天性中的本能产生敬畏和憧憬,我也不例外,可我非常、非常的厌恶这种本能,所以一开始,我也非常、非常的厌恶她。” 他抬起头,目光雪亮的望着帝王,两人迅速交换着眼神,皆是面露复杂之色:“其实那一天我就脱下了她的衣服,要不是被她满身的伤惊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可以得到她。” 明溪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握,忍着一丝怒气不动声色的继续听他说下去:“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身上却密布着那么多丑陋的伤痕,有巨大的剑伤,有尚未痊愈的淤青,还有更多密密麻麻的针孔,我整个人都惊住了,但我很快就明白这些伤是从何而来,那一刻我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气愤,她这样坐拥高贵血统的女人,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那副片体鳞伤的鬼样子,我敬畏憧憬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愚蠢的女人!” “从那以后,她就成为我眼底的毒瘤。”朱厌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看似若无其事的补充了一句,只是面上似有几分黯然,却又立即消失不见,“第二次见她,是奉您的命令去天守道伏击逮捕她,我发现她身上的气息变得非常凌乱,自身的状态也很糟糕,那一定是违背血契导致的衰弱,那一瞬间我觉得无比遗憾,异族人到底敬畏憧憬的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这种没脑子一心只想着男人的蠢货?” 他扶着额冷笑,好像那样的回忆至今也能掀起巨浪,让他无法平复,他就这么静静的站了许久,终于重重的闭上眼,说出了帝王最为关心的那次经历:“第三次,是在西海岸那艘商船上,我是在执行完任务之后意外察觉到她的,正巧萧阁主和他大哥不知因何事提前离开,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我潜进了那艘船,很轻易的就带走了她。” “哎……”明溪下意识的叹气,欲言又止,朱厌只是平淡的笑着,一五一十的道,“她其实是有机会反抗的,是她自己放弃了,那时候她身边带着萧阁主的剑灵,沥空剑相比青魅剑要强上不少,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船边风魔的人一定会有所察觉,若是那样我就没那么容易得手,可她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她没有拔剑,这才给了我机会,我本想直接杀了她扔进西海喂鱼,可是察觉到海底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所以临时改了注意,带她去了附近暗部的秘密基地,黑棺。” 提起这两个字,帝王的脸色一瞬间如黑洞般暗沉,朱厌的脸上露出扭曲的表情,嘴角轻轻一挑:“在她昏迷的时候我就检查过她的身体,陛下可能还不知道吧,她有过身孕,至于是谁的孩子,想必也不用我多说。” 明溪微微低头垂目,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这些隐秘的私事,他确实不曾听过。 “我本来只是想她死,但当我发现这个秘密,我却更想得到她。”朱厌毫不掩饰的抬起眼,第一次将那天复杂的情绪一根根整理清楚,“正如您所言,她就像一颗长在我眼底的毒瘤,蒙蔽了我所有的视线,我若是不撕开她,就再也看不清眼前的光,所以我不再犹豫,我原本也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黑棺,至少在她死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亲手将那份骨子里的敬畏和憧憬彻底的掐灭,我就看着她在我身下,像所有走进曳乐阁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一样躺在我身下任我蹂躏,那么卑微,那么渺小,那么让人痛快到欲罢不能。” 明溪的眉上隐有震怒,连带着日冕之剑的金光都赫然锋利起来,但随即朱厌脸上的笑就僵硬成冰,捂着脸近乎绝望的颤抖起来:“不,她不一样,一直到死,她的眼睛都还是那么的干净澄澈,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怨,我知道血契的代价会引起剧痛,可她竟然就那么一言不发,即使全身都在痉挛抽搐,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我是看着她断气的,甚至……甚至还在她心脏补了两剑,至少在那一刻,我不希望她重新活过来。” 明溪紧紧握拳,这样的话他在听来都有如惊雷贯耳,若是被萧千夜知晓,又该如何? “三郡主告诉我,说我喜欢的人在不久前死了,还让我不要太伤心,呵……我竟然会爱上一个亲手杀死的女人,简直不可思议。” “胧月……”明溪失神的脱口,叫出这个已经有些遥远的名字。 “从那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朱厌喃喃自语,用一种伤感的目光盯着地面,满眼都是荒芜,“我再也忘不了她的脸,她从一颗毒瘤变成了我心头那滴血,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我开始不可自制的思念她,甚至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她能平安,希望她能活着,所以在您要杀我的那一刻,我意识到幻想成了真,才会不顾一切的想逃走。” “呵……逃走?逃走之后去哪里,去见她吗?”明溪心平气和的提醒,眯了眯眼睛,“你要是再出现在她面前,什么后果自己清楚吧?你是想吓死她、还是气死她,又或者是把她逼疯?” 朱厌没有回答,他活着,就是对云潇最大的伤害,他只有永远的消失,才能让时间去抚平曾经的伤痛。 “但是,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明溪轻飘飘的打断他的思绪,在那束目光震惊不解的望过来之时,再次轻轻拂过沥空剑,最终将指尖落在新佩戴的剑穗上,微微一笑。 第七百一十三章:万不得已 虽然无法理解帝王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但朱厌还是在回神的一刹那冷哼拒绝,连对他的称谓也不再礼貌:“你疯了吗?还是活腻了?你以为云潇、又或者是萧千夜真的不会杀你吗?” “我没疯,也没活腻,我正是要好好活着,才不得不找你。”明溪煞有介事的摆摆手,握着剑穗上小小的家徽,目光悠远而深邃,淡道,“虽然你是以分魂大法脱离了身体逃了出来,但是魂魄必须依附在灵器之上,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灰飞烟灭,你是想在彻底消失之前偷偷......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三章:万不得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四章:隐瞒 他才把剑匣小心的收到莲花神座的靠垫下,就听见千机宫的殿门被人强行推开,大殿的门紧贴着白砖划出刺耳的声响,公孙晏吓的用两只手都没能拽住这个硬闯进来的人,就在他一头冷汗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明溪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漫不经心的道:“你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就算白教眼下没有外人在,你我毕竟还算君臣,这么胆大包天闯进来,真不怕我生气?” 萧奕白大步上前,对这样司空见惯的话根本一个字......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四章:隐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五章:卖命 明溪是直接返回了千机宫,在他踏入大殿之后,一抹淡淡的魂魄之影在他身后轻轻掩上门,恭敬的跪地:“陛下,他进来检查过……” “我知道。”明溪眼都不抬径直走到莲花神座,揉了揉额心,不知是一夜未眠让精神有些萎靡,还是刚才和萧奕白的话触痛了内心,在一阵忽如其来的疲惫之后,他依靠着扶手淡淡回道,“我知道他故意支开我就是为了进来检查,也知道他用的是白教的禁术骨咒,但你也是白教出身,这种东西都应付不了的话,我也没必......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五章:卖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六章:踏月归 那束月光照耀在千机宫的同时,也映照在雪原上倏然顿步的凤姬身上,她从炽天凤凰背山掠下,抬手伸向许久未曾云破而出的高空皓月,月色如水如雾,缠绕着她伸出来的指尖,似有什么温柔的力量在低声吟语,即使耳边只有呜咽的风声,凤姬还是心领神会的微微一笑,像久别重逢的故友那样敞开心扉:“温仪,好久不见了,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人回答她的自言自语,但凤姬还是在片刻的沉默后继续说道:“温仪,......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六章:踏月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七章:寒风骤起 再到云潇把他从雪堆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笑嘻嘻的看着还在鼓着腮帮子生气的姑娘,调侃道:“雪鹿寨的时候我埋了你一次,这回你又埋了我一次,总算是扯平了吧?” “还贫嘴,快出来!”云潇想笑,又一直憋着不肯示弱,只能用力拽着胳膊把雪堆里的人拉出来,萧千夜借力跳起,装作身体僵硬的样子朝她倒了过去,云潇本能的扶住他,这才想起来他的身体会因为火种的特性一直保持温热,她一跺脚,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没等她一脚......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七章:寒风骤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八章:僵持 细雪谷背靠一座雪山,在上次的毁灭之灾过后,幸存的弟子早已经全部迁居至不远处的雪城,眼下这座紧挨着冰川之森的温柔雪谷一片狼藉,烈风肆无忌惮的从废墟上刮过,大片的血渍如盛开的花泼溅在白雪冰面上,从谷口处那条幽长的小径往内部望去,是受伤的白狼、白虎被撕咬下来的皮毛和断骨,还有许多被毁坏的武器凌乱的丢弃在地上,这条并不宽的小路此刻仿佛连接着死亡的地狱,一直有恐怖的嘶吼警告一般的传出。 谷外简单的营地里,白狼......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八章:僵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一十九章:往事如烟 忽然间提起这个行踪成迷又疑团重重的人,红姨连着抽了几口大烟,呛得南靖直咳嗽,但她很快镇定,这其中复杂的隐情她看不明白,事到如今很多东西也不再重要,只是悠然平淡的调侃起来:“哦,你说那臭小子啊,说起来他还欠着细雪谷一大笔诊金没有结清呢,也不知道这辈子他还会不会良心发现想起这事来。” “欠钱?”南靖眨眨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少阁主怎么说也是帝都出身,就算比不了那些大手大脚的公子哥,也不至于在外头欠了钱不还...... 《夜烬天下》第七百一十九章:往事如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章:急迫 “南靖!”萧千夜又惊又喜急忙迎过去,他本来还在烦恼到底要找谁去了解眼下九婴的情况,想不到这么巧南靖竟然跟着雪瑶子一起冒了出来,只见他干净利落的从白虎上翻身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人,震惊又不解的脱口,“少阁主,真的是您!怎么会……您怎么会在这里?” 白虎低吼一声,认出了曾经的旧主,军阁饲养的白虎要比神守的那只看起来谨慎堤防的多,它微微弓着身子本是在一点点小心的靠过来,谁料旁边的那只白......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章:急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一章:反常 一直没插上话的雪瑶子这才眨着眼睛凑过来,小声说道:“细雪谷我还算比较熟,不过我打不过那只魔兽,所以就远远的进去暗查过几次,内谷东院是整个塌陷沉入了地底,那一块早就被大雪掩埋覆盖成了一整面冰,西院以前是弟子们住的地方,设有御寒的法阵,这一年多以来法阵的力量在慢慢衰弱,如今的西院也早就是一片狼藉了,后谷是阿鹤、红姨她们几个长辈住的地方,勉强还算完好,再往后就是霜天湖,我进去的时候九婴似乎是躲在了湖里,......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一章:反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二章:撤离 军阁撤离的很快,白狼开道白虎断后,很快就只剩下南靖和红姨一人一边扶着受伤的程江走出来,萧千夜望过去,他将自己的白狼让给了受伤的战士,坚持最后一个才撤退,但见他满脸苍白一头大汗,应该是伤的极重,就在此时,又是一块巨石诡异的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像长了眼睛一样悬浮着朝他们的方向突然砸来,来不及思考,他只能大步跳出,古尘砍中半空中的巨石用力搅动,手臂再一用力扬起凛冽的刀风卷起残渣碎石扔向另一边。 红姨虽是女流......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二章:撤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三章:一举两得 “什么人?”南靖厉斥一声,一刀逼退围攻的所有冰尸,那个声音不作回答,忽远忽近,眼见着小型龙卷风里又有冰尸的影子在浮动起来,忽然间,一束火光从天而降,赤色的羽箭流星般的洞穿冰尸,然后“噗嗤”一声燃起熊熊烈火,紧接着是雪魔笛的镇魂之音悠扬的响起,一只白虎载着神守雪瑶子,白虎的尾巴横扫而过,直接将那些被烧做一团还在滋滋作响的残肢全部扔到了数米之外。 再等南靖定睛,那束耀眼的火光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三章:一举两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四章:魔影重重 分魂大法被阻断的同时,云潇从半空中落到雪城的城墙上,有些担心的往细雪谷的方向遥遥望去,天空又开始稀稀疏疏的下起小雪,伴随着风一阵接一阵,雪花也逐渐变成雪片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城内的建筑虽然被魔兽横冲直撞毁坏了不少,但是百姓相扶相持,倒也一片和谐,她呆呆站了一会,忽然间天色就开始快速转暗,有绚烂的晚霞突兀的笼罩在雪城上空,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地平线。 “这么快就黄昏了……”她望着这片赤红的天,精神......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四章:魔影重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五章:吞噬 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忽然从天而降的人,看了好一会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于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拂过他的脸颊,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豁然松了一口气,贴着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的依靠过去,这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慌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起泛滥的无助和委屈,忍着啜泣声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细雪谷吗?那只九婴去哪了?” 萧千夜微笑着看着云潇,他的脸庞上溅着还未擦干的血渍,尤其是嘴角那一抹格外......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五章:吞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六章:破军 雪城的天空波谲云诡,死灵的裂缝被古尘强行闭合之后,皓月交织着隐秘的血色如流水一般静静的倾泻笼罩下来。 破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手腕一动,古尘散去缠绕的神力刀鞘终于露出雪亮的刀锋,他也立刻重新汇聚起魔刃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下一刻,两道刀气撞击在一起,锋芒的光影横扫过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将散落在地面的废墟再次震动掀起,一招出手,两人各退一步,同时暗自提力稳住手腕,再动手,古尘已经明显占据了上风,萧千......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六章:破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七章:私欲 当煌焰和破军厮杀在一起之时,他还漫无目的的在其它流岛上漂泊,等他得到消息姗姗来迟,整座大陆宛如人间炼狱,上天界本是为了阻止北斗大阵继续吞噬无辜的生命才破例插手破军之祸,然而杀红眼的煌焰比起传说中的魔神煞星更加恐怖,亡魂在他的手中死灰复燃,然后再次被剥夺生命,如此反复直到彻底失控爆发又被一剑斩灭,被誉为“神之领域”的上天界,第一次在流岛众生面前展露了自己最为恐怖的一面,比杀戮、毁坏的化身破军更加心狠......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七章:私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八章:故人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天马军团的人,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悠长的在耳边响起,明明早就认出了他的脸,依然像和陌生人一样和他说话,只是语气略带调侃:“她受伤了吧?要不你们往城北走,城北那家细雪医馆虽然是新开的,但是大夫们医术精湛,收费也很实在,公子不介意的话就赶紧带着姑娘去看看吧。” 萧千夜抬起眼,天马是一种高大纯白的马,额头长着一根金色的犄角,背上的透明羽翼如烟雾一般弥散,美轮美奂宛如仙......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八章: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二十九章:赵颂 云潇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朝她镇定笑了一下,然后抓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口,那里一片平静,如她所料的那样没有跳动的声音,但不知为何,这一瞬间的她反而感到了一种温暖,让刚才脑子里复杂又恐怖的念头全部散去,云潇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红姨,您别害怕,我现在的身体确实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虽然我没有心跳和脉搏,但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会伤害你们。” 云潇没有再做更多的解释,在红姨...... 《夜烬天下》第七百二十九章:赵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章:天马 门轻轻关上之后,云潇才顺着他的方向好奇的望过去,这一看她“哇”的发出一声惊叹,箭步冲到窗边抓着窗檐往外探头想看的更清楚一些——黄昏的地平线是一种朦胧的金橙色,明月的轮廓也隐约出现挂在天空,整个视线被不远处冰川特有的雾气遮掩了一部分,一匹匹高大的天马越过低空,烟雾状的羽翼扇动起迷离的光泽,一眼看过去宛如仙境般美轮美奂。 “天马……天马要去哪里?”她忍不住问身边的人,萧千夜凝视着曾经熟悉的风景,静了片刻......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章:天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一章:雪夜 云潇很快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眼中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她抬手抚着对方皱起的额头,萧千夜倏然回神,一低头就看到她的脸,映着月色和雪光显得格外动人,但不知道为何,他却从这么沉静的容颜上隐约看到了疲惫,就连她眨眼的速度都明显迟缓,忽然想起在细雪谷之时黑龙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象,萧千夜的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感觉,认真的道:“阿潇,你很累吗?” “嗯?”她扭过头,脸上带着疑惑的神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小声嘀咕道,“也不......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一章:雪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二章:唤醒 这个雪白的城市虽然荒废许久,但一尘不染,像一颗隐藏在禁地深处的璀璨明珠,云潇沿着大路走入城中,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萤火的灵光追着她的脚步,感知到她身上特殊的气息,倏然飘起幻化成洁白的羽毛围绕她旋转起来,她“哇”的一声惊叹伸出手,灵光落在她掌心,顿时整个寂静的城市微微一颤,四面高耸的巨型冰川跟着一起绽放着幽幽的光,那些图腾一个个被点亮,如一张完整的画卷展露在二人面前。 那是一只华丽的神鸟,展开灿烂......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二章:唤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三章:灵虚 云潇靠着他坐下,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陪着萧千夜走过飞垣的四大境,但是对于这座光怪陆离的大陆仍然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小声问道:“六十年前关系就已经闹得这么僵了吗?” “不,不止六十年。”萧千夜纠正她的说辞,目光掠过这座死寂的城市,“从箴岛坠天之后改名飞垣开始,人类和异族的关系就渐渐紧张起来,只不过这几百年来更加剑拔弩张,异族分散四大境,天性上也更加散漫崇尚自由,所以他们无法和人类一样建立统一的国家,......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三章:灵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四章:相逢 走出空无一人的冰封之城,天马还在入口处安安静静的等着两人,萧千夜直接将云潇放到马背上,立刻牵动缰绳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她默默看着对方脸上一直隐忍泛起的厌恶之色,还是好奇又疑惑的回头再看了一眼,城市的轮廓已经被冰川遮挡,一阵幽幽的风从狭窄的缝隙里吹出来,竟让她肩背微微一颤,莫名的惊恐和寒冷由心而起,云潇咽了口沫,下意识的呢喃问道:“千夜,我是不是来过这里,好熟悉的感觉。” 她在心神不宁的说着话,却让身后......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四章:相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五章:突发 凤姬笑吟吟的捏着云潇的脸颊,又宠溺又无奈:“行了,你别在这逗他玩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情况,还在口无遮拦的耍嘴皮子,其实上次从昆仑山回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千机宫等你们,正好现在遇着了有些事情还是得赶紧让你们知道才行,边走边说吧,这里距离千机宫还远得很,别浪费时间。” 她说着话的时候,手臂上腾起一层雾气,炽天凤凰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呼啸而出,萧千夜看着这如出一辙的一幕,倏然瞥见这一瞬间凤姬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一......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五章:突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六章:追踪 天色微亮的时候,明溪的手边已经整齐的放了三只被冰冻在术法里的水母,一只试图穿越后山墓园,一只偷偷的从神农田潜入,而第三只甚至胆大包天的准备从天而降,一晚上他就看着剑穗里的魂魄时不时如幽灵般飞出,等他回来之时手里就抓着这种来自墟海的水母,他撑着手臂往后靠过去,即使朱厌的动作很轻缓,但天生敏感的他还是每次都会被惊醒,脸上的神色也从最开始的警觉转变了成了厌烦。 朱厌半跪在他面前,手指还在利用血咒和骨咒的力......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六章:追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七章:伏龙镇 萧奕白放下剑灵,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简单将之前的突发情况转告明溪,见他脸上止不住的阴郁之色,在担心之外更是毫不掩饰一抹焦躁,又赶忙补充道:“我让那只鬼魂一路跟着他们,现在千夜已经带着云潇和凤姬回了细雪医馆,红姨和雪瑶子都在那守着,凤姬倒是醒的很快,说是这种情况对她而言并不罕见,自她重生以后这几千年来,时不时就会被相连的火种影响陷入昏厥,只是这次稍显严重,澈皇似乎是引爆了自身火种来对抗入侵之力,以致......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七章:伏龙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八章:偶遇 安格一步踏入房间,立马冲着火炉紧紧挨了过去,他被冻的全身都在哆嗦,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到碳火上去,龙吟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焦急的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鬼影都找不到嘛!”安格一手端着茶,一只手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脸庞,他一个从小在大漠里长大的沙匪,哪里受得了伽罗这般严寒的气候,跺着脚围着火炉转了好几圈,连热水都连续喝了三大杯之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龙吟给他搬了个椅子坐好,安格抓着脑袋郁闷的嘀咕,......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八章:偶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三十九章:蜃影 按照安格所指的方向,朱厌顷刻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伏龙镇外的一间停工的伐木场内,雪域气候严寒,即使有商队通行,但交通不便导致每一轮的走货都格外漫长,而木柴和碳火是不可或缺的生活必备品,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很久以前白教就在这里开伐了一片特殊的树林,并教给了人们加速树木生长的法术,但是最近雪原上魔物横行,还有下落不明的外来入侵凶兽,白虎军团直接入驻了伏龙镇,也禁止了各种伐木采矿的工作。 他一踏入作坊,就更加敏...... 《夜烬天下》第七百三十九章:蜃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四十章:保证 他其实知道龙吟一直跟着自己,但空间结界可以阻断视听,他也不在意被人跟着,但刚才那一下失控的情绪让灵力暴走冲破了结界,也让他不得不出手将这个人一起拉了进来,现在他的手上提着一只蛟龙的头颅,面对另一只惊吓到瑟瑟发抖的蛟龙,场面属实是有些尴尬又有些好笑。 这只蜃龙的力量很强,真要动起手来他占不到上风,好在是个女人,被他这张改造过的脸迷得失了魂,才给他机会出其不意的拿下。 龙吟僵硬的站在原地,地上蜃影的尸体没...... 《夜烬天下》第七百四十章:保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四十一章:形势 雪城在历经磨难之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安宁,当天边的朝霞再次映着日光染红整座城市之时,萧千夜也一如既往的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一条小缝,房间里的空气倏然清爽起来,随着微风灌入,温度也在快速下降,他回到床边小心的将被角往上提了提,然后习惯性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在那一天忽然陷入昏迷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在冷热之间反复转变,似乎是无法控制那股遥远的力量,几度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呢喃。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云潇,明明好几次...... 《夜烬天下》第七百四十一章:形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四十二章:急报 云潇用力抓着他的衣袖,这时才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白虎急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萧千夜垂下眼睑,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淡淡的回答:“白虎五队在伏龙镇外一间停工的伐木场内发现一群蛟龙的尸体,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是观察尸体上残留的术法痕迹,应该是死于白教的禁术血咒。” “血咒……”她被这两个字吓的全身僵硬,好似所有的血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从心脏处被洞穿的剑伤里流出,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抽搐,痛得无法呼吸。 萧千...... 《夜烬天下》第七百四十二章:急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四十三章:朱朱 雪城又开始飘起大雪的时候,萧千夜正在细雪医馆的后院里对着一只打盹的白虎发愁,这几日云潇的状态略有好转,但她依然像个邯郸学步的孩子处处需要人照顾,虽然他私心里有种古怪的暗暗窃喜,并且非常享受云潇对他的依赖感,但眼下的天气又不得不把他拉回现实,按照这些年巡逻伽罗的经验来看,这场雪来势汹汹,至少十天半月不会停止,雪域原本气候就已经非常极端,如果他们赶上这场雪,一定又是凶险非常。 云潇的身体状况还未完全恢复...... 《夜烬天下》第七百四十三章:朱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百四十四章:猎魔人 他加入战局的时候,一支同样势如急电的箭贴着脸颊飞过,洞穿雪修罗的手臂之后,后续的力道仍能将它逼退几大步,暴雪里的窜动的矫健身影不顾一切的从断臂手中抢回同伴,明知回天乏力依然毫不犹豫,但他这一击似乎是消耗了太大的体力,又被漫天的狂风雪珠阻碍视听,他在空中艰难的转身之后失去平衡,迎面就看见嘶吼的魔物抬起另一只手掌愤怒的拍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古尘落入手中,萧千夜卷起那个人退到一旁,然后点足继续追出,一刀砍断另一只手臂,随即精准的击中心脏直接搅碎,雪修罗发出痛苦的嚎叫,震动着这一带的雪原一起战栗的摇晃起来。 被救下来的青年面容严谨,有非常明显的鳞片浮现在皮肤上,微微侧着头看着忽然出手相助的人,萧千夜也在这一刻回头望向了他。 虽然是在冰天雪地里,但是这个人只穿了一身单薄干练的素色劲装,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寒冷,皮肤呈现出类似高山岩石般交织着灰、黑和白的特殊色泽,很明显是异族的特征,他背着一张长弓,箭不知是何材质,隐隐透着绿光,还带着匕首和短刀,腰上绑着布兜子,萧千夜略一思忖,脑中忽然想起来帝仲记忆里的猎魔人,眉峰也骤然蹙起,低道:“你是猎魔人?” 对方没有回话,他低下头看着已经死去的同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非常冷静的闭上眼睛默默念起族内的祷告之语,然后熟练的用积雪掩埋遗体,这才摸了摸嘴边的血站起来。 两人的目光带着各自的猜忌,皆是一动不动保持着警惕,直到同样的嘶吼声从不远处再度响起,萧千夜提着古尘大步追出,眼角的余光瞥见这个人竟做出了和他相同的举动,果不其然在不远处另一只雪修罗龇牙咧嘴的拦在车队前,护卫一字排开拼死保护着车上的货物,而被激怒的魔物也更显癫狂。 “商队!”萧千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为什么雪原上会出现还在走货的商队?这群护卫的衣着和年轻人类似,虽然皮肤的色泽和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搏斗之下被扯坏了衣服,能清晰的看到鳞片在闪动。 猎魔人大步冲出,毫不犹豫的拉弓射箭,那只泛着着绿光的利箭似乎是沾染着什么剧毒之物,在射穿魔物身体的同时让它短暂的失去力气往后倒去,护卫一声惊呼,瞬间变了脸色,再想拖动陷入雪地里的牛车时又发现轮子损毁无法挪动,他急出一头冷汗,甚至不顾自己的危险冲出去想尽可能的将货物拿开以免被砸坏! 虽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千夜还是出于这么多年本能及时动手将倒下的魔物奋力踢开,它重重的摔在车队的旁边,一双眼睛还恶狠狠的扫视着这群人。 护卫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检查货物,猎魔人也急忙过去帮忙,他们看起来是认识的,用的是一种耐寒耐劳的高原牛车,萧千夜一眼就扫到了车队上醒目的标志,心中更是疑惑和震惊同时燃起——看图案这是一支来自羽都的商队,但是在商队图标的旁边,清晰的印着一个镜阁的金令,在这种地方,他竟然能偶遇镜阁特许的商队,这群人到底是在运送什么重要的物资? 这支商队是异族人的,虽然天尊帝继位后更改了几条法令,但这么快镜阁就给异族人的商队颁发了雪域的通行令? 萧千夜神色凝重的盯着车上的货物,它们被小心的包裹着,还覆盖了好几层防雪防风的帆布,伽罗虽然没有人口密集的大都市,但一面和阳川接壤,羽都或是东冥的商队无法跨越魑魅之山,所以想要做阳川的生意就一定会路过地势险峻的雪原,往年气候正常的时候,他们在走商在途中就经常会发生始料未及的危险,白狼、白虎更是多次出手拯救被困的商队,到如今这种状态,更不应该为了金钱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才对。 在危机解除之后,护卫们疲惫的在雪地里瘫倒休息,猎魔人也逐一检查自己携带的装备,最后才走过来恭敬的朝他拱手,一字一顿的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否则这批重要的货物就要毁于修罗鬼之手,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雪域危险,天气更是复杂多变,你怎么会一个人在此?” 萧千夜微微一顿,这个人不认识自己,说明不是经常在雪原走动的异族人。 为首的护卫也连忙站起来对他拱手示谢,接话:“修罗鬼一般成群结队出没,我们已经被追了几十里路,这是最后的两只,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要不然我等精疲力竭,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萧千夜跟着回礼,心里也在暗自思忖这货商队和猎魔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在担任军阁主的这八年时间里在四大境往返巡逻,军镜墨虽然名义上并立,但日常的工作是独立的,商队是镜阁的管辖范围,除非遇险被军阁救起,否则他们之间基本不会有太大的交集,飞垣最大的商会联盟在东冥万佑城,阳川则被五蛇垄断多年,相比较起来,羽都的商队多是小而杂,做的是薄利多销的生意,怎么想也不至于在这种节骨眼上跑到雪原来才对。 最重要的是……这支商队是异族人的,但牛车上却印有镜阁的金令,很明显这批货物,是由镜阁调配过来的。 迟疑之际,朱朱载着云潇飞奔而来,她忍着僵硬的身体从白虎背上直接跳了下来,又因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入了雪中,萧千夜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起云潇,她急的眼睛都通红了,抓着他的胳膊反复检查。 猎魔人震惊的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人,只觉脑中一片茫茫然,被她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惊住,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之中,然后他才张大嘴巴望着那只白虎,下意识的脱口:“朱朱?真的是你,朱朱?” 他一叫出白虎的名字,萧千夜的目光就电一般的扫过来,猎魔人变了脸色,头皮发麻的抿了抿嘴角,质问:“朱朱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咦……你认识朱朱?”云潇这才注意到这个带着各种武器的年轻男子,她一望过来,猎魔人不知为何微微一侧头,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狐疑的问道,“凤姬大人?” 他有些难以解释的违和感,似乎对这个女人身上若隐若现的火焰有天性上无法抵抗的憧憬和敬仰,然而又有另一种奇怪的不适,好像和灵魂深处那股刻骨铭心的气息稍有不同。 “又被认错了……不过你会把我认错成姐姐,说明你是异族人吧?”云潇嘟了嘟嘴,也不奇怪异族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错认成凤姬,猎魔人神色紧张的盯着两人,原本雪原上忽然冒出来个身手出众的帮手就已经让他倍感意外了,怎么这竟然是两个人,还带着神守大人的朱朱? “姐姐?姐姐!”猎魔人反复叨念着这两个字,看着云潇对自己嬉皮笑脸的眨了眨眼睛,差点就要脱口发出惊叫,他硬生生憋着嘴,好一会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语调变得激动,“您是凤姬大人的妹妹,云……云潇?” “你知道我?”这一下反而是云潇惊讶的叫起来,猎魔人深吸一口气,直接在她面前恭敬的跪地,认真的道,“我叫蓝乔,是仙蟒族遗民,六十年前我族遭遇灭族之后迫于生计躲入了雪原的地下裂缝中,直到前不久收到白教传令才重新回到地面,凤姬大人已经和我们解释了事情的始末,也曾叮嘱若是遇见您,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倾囊相助!” 话音刚落,蓝乔神色一紧,眉头拧成一团将目光望向萧千夜,难怪这个年轻人出手就能击杀魔物,这就是这几年纵横飞垣大陆的军阁之主萧千夜! 在意识到他的身份之后,蓝乔依然是将信将疑的盯着他,就算凤姬大人对幸存的几大支异族解释过事情的原委,可这个人真的出现在眼前他也不敢妄自轻信,直到云潇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他才飞快地将眼中的各种警惕敛去。 萧千夜并没有解释什么,凤姬的话对异族人而言,远比他的解释更有说服力,此时的商队护卫也才反应过来,几人面面相觑,轻咳着缓解尴尬,指着货物解释道:“这是离火珠,是我们岩蛇族养的一种仙草,它开花结果之后的核就叫离火珠,带在身上可以御寒,一直以来都挺受欢迎的,不过这东西只生长在魑魅之山,产量也不高,除了岩蛇族,很难有人能弄到它们,我们早些年在羽都做些小生意,这次临危受命运送这批物资到伏龙镇,原本是要提供给驻守的白虎军团,不料终于遇到修罗鬼袭击,好在遇到阿乔救了我们!” 他拖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眉头还是情不自禁的皱起,仙蟒族是异族仅存的八大支之一,岩蛇族则确实是生活在东冥的普通异族,一定要说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大概……其先祖都是蛇? “离火珠……”萧千夜默默念叨,名字他倒是听过,但是正如他们所言,这东西生长在禁地深处,每年产量也不高,用于军备的话实在是不够看,所以即使是伽罗的军队也没有配备过离火珠,他的指尖微微一动,果真是有暖暖的感觉,虽然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作用微乎其微,但总比一点没有强,但他还是有些不解,直言不讳的问道,“白虎有自己的后勤部队运送物资,为何这次镜阁会让你们送过来?” 蓝乔的瞳中缓缓地荡起了波澜,对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白虎军团超负荷巡逻已经大半年了,你是军阁之主,这种事情不会不知道吧?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人类的身体面对极端的气候也还是乏力的,但仙蟒族本就是伽罗本土的异族,岩蛇又不需要冬眠,我们两族之间互有往来,合作起来更为方便,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发疯的魔物,还是耽误了时间。” 他下意识的咬着唇,看着越来越暗沉的天色,担心的道:“又起风了,暂时回地下裂缝避一避吧,要不然迷失方向太危险了。” 朱朱跳起来,人模人样的挥舞着前爪,恨不得立马就跟这个人走,云潇拉着萧千夜的手,身体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劝道:“我们也先缓一缓吧。” 他看了一眼压在头顶的黑云,知道这种天气的雪原危机四伏,只能点头把她抱回放到朱朱背上,跟着商队改道先去地下裂缝里休息。 第七百四十五章:仙蟒族 蓝乔带着几人艰难的穿过一条向下的小路,不知走了多久耳畔呼啸的风才稍微缓和,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仙蟒族的隐居地,不同于上次还是一座相对完整的地下城,这次则是完全位于雪域的裂缝之中,四面都是僵硬的岩石,温度也和外面毫无区别,在连续绕过几个弯之后,眼前才出现一个小小的村落,一眼望去这里不过十几间破旧的小屋,从敞开的门窗来看,应该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即使是个荒芜的小地方,蓝乔还是在回来之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像一个满载归家的孩子一样兴奋的朝自己家跑过去。 云潇坐在朱朱的背上好奇的张望,蓝乔羞涩的抓了抓脑袋,两眼神采奕奕的望着她微微鞠躬,小声说道:“这以前是我家,半年前因为气候太过恶劣,每次出去补给物资都格外艰难,很多人为此受伤,所以族人商议之后不得以决定离开搬到伽罗边缘,天气稍微缓和一点的地方去住了,现在这里是雪原猎魔人的补给点,应该还有些水和干粮,您来我家坐一会,我去给您弄点吃的。” 没等云潇回答,朱朱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蓝乔一把揪住白虎的尾巴,哈哈大笑:“朱朱你可不能进去!你这么大,进去会把房子弄塌的,你在外面等着,我保证好吃的肯定少不了你的份!” 朱朱“嗷”了一声,不甘心的趴在门口,云潇笑呵呵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会认识?” “朱朱是神守大人养的嘛!它不爱吃肉,只爱吃糖。”蓝乔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声,推门而入,这才叹了口气解释道,“伽罗虽然大多数地方都是冰川和雪原,但也有很多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异族,无论环境多么艰难,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为了保证族人的生活,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到附近的城镇采购物资,但异族不受军阁的保护,万一在雪原遇到猛兽魔物的攻击,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所以稍微厉害一点的异族都会有自己的猎魔人,相互之间也一直都有联络,无论哪边遇险都能得到最近最快的支援,雪瑶子大人虽然是冰川之森的神守,但自从温仪过世,她时常会来这边转转,朱朱救过我们好多次,是恩人,一会可要给它吃点好的才行。” 萧千夜这才对门口那只懒洋洋的大猫改了观,它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委屈巴巴的趴在院子里,虽然没有一点白虎凶猛威严的模样,倒也意外可爱起来。 云潇靠着窗子坐下来,笑眯眯的看着朱朱,自言自语的接话:“嗯,它也帮过我呢,可厉害可威风了!说起来我之前曾经去过你们仙蟒族的地下城,比这里大很多,是出了什么变故让你们搬走了吗?” “仙蟒族的地下城?”蓝乔一惊,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露出难过的神情,半晌才怒火冲天的瞪了一眼萧千夜,云潇被他的表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气恼的鼓起了腮帮子没好气的回道:“仙蟒族是幸存的八支异族里比较大的了,所以曾在雪原上有群居地,甚至过往的商队也会进来做些小生意,不过那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只是听族里的长辈提起过,说是六十年前就已经被人类攻占,好像还被他们改造成了什么秘密的基地,常年都有人驻守着,要不是地下城被人夺走,我们也不至于搬到地下裂缝里来。” “也是六十年前?”云潇绞着手,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那座冰封之城,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萧千夜怕她提起来,赶紧凑过去拦在两人中间,趁机将话题给扯开,问道,“仙蟒族为何会被盯上?” 蓝乔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了一口,即使自己没有经历过那场屠杀,还是有止不住的仇恨从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流出,双眸黯淡无光,咬牙低道,“那二十年人类到处侵略异族抢占资源,抓了不少仙蟒族的人,据说是在做什么特别的实验,我族的獠牙内部有一种非常罕见的毒液,连魔物都能麻痹神经,想来是因为这个,仙蟒族才会遭遇不幸吧。” 萧千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烦躁情绪,脸上却毫无任何表情,一些他从未在意过的东西忽然在心底闪动起来,让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毒,缚王水狱要多少有多少,什么类型什么品种的毒都有,或许对仙蟒族而言,这是最为重要的东西,既可以对付敌人,也能在关键时刻自保,但对于人类而言,这也不过是千千万万试药中平凡普通的一种而已,真正让人类痴迷的,是他们的蛇皮,新鲜的蛇皮有着瑰丽的纹路,可以制作成精美昂贵的衣服,是豪门权贵炫耀的资本,而他们的血肉更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食,连蛇骨都会被做成吊坠饰品,供客人挑选。 人类的贪婪,远比想象中残忍,这些年他耳濡目染,几乎不曾对此有过任何的关心,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蓝乔本就对他没什么好感,这会望着他脸上带着几分厌恶的神情,还以为是自己异族人的身份让对方感到了嫌弃,他干脆冷哼一声跑开,过了一会才拿着猎魔人的干粮递给云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这东西不怎么好吃,最多只能填填肚子,这一年以来的天气太恶劣了,我们每次都必须绕到很远的地方才能补给物资和食物,您将就着先吃一点吧。” 云潇接过他手里干瘪的大饼,这真的只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白面团罢了,但她还是开心的咬了下去,美滋滋的嚼着,又道:“你带着长弓、匕首和短刀,是一直生活在雪原上吗?那我可得省一点,你自己留着吃,也不要给朱朱喂了,这几天我身上带的干粮大半都进了它的肚子,它才不饿呢!” 话音刚落,门外的朱朱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委屈的不得了,蓝乔被逗得哈哈大笑,眼里不由自主冒了几分得意,“猎魔人是代代传承下来的,只需要很少的食物就能支撑很久,你吃吧,没关系的。” “代代传承……”萧千夜这才从方才的沉思里回神,有些疑惑的问道,“我每年都在雪原上巡逻,但是一次也没有见过你们,你们平时都躲在哪里?” “我们可没有躲着你!”蓝乔义正言辞的纠正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的明色,挺直腰板骄傲的说道,“反正军阁也不管异族的死活,我们自然也懒得和你们打交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扫门前雪!我说了异族虽然隐居,但是为了生计还是要定期去附近的城镇采购物资,很多弱小的种族没有实力保护自己,为了安全,我们自己有几条固定的路线,猎魔人会驻守在这些路线的据点里保护他们。” “很危险吧?”云潇认真的看着他,蓝乔的眼底有一丝难以描述的坚忍,低低回答,“我们不怕危险,也不怕死亡,温仪大人在世的时候经常亲自指点猎魔人,现在她不在了,我们也要代替她守护好这片雪原。” 云潇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一字一顿的道:“我很敬佩你,也很敬佩猎魔人,即使面对压迫欺凌,你们也如高原之鹰那般骄傲。” 她淡淡的一句话,像水珠从高处落下,嗒的一声重重敲在蓝乔心上,都说她是凤姬大人的妹妹,可除了微微神似的面容,性格上简直是天囊之别!凤姬大人不怎么现身,他也是借着这次白教召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百灵之首,惊讶于那样貌若天人的容颜之余,也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深厚的沧桑,如今意外偶遇云潇,她们似乎有如出一辙的疲惫,让他忍不住莫名的担心。 他傻乎乎的看了一会,想起来要找个干净的杯子给她倒点水,就在此时地下裂缝里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从入口处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他一下子没站稳打翻了手里的水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千夜提剑冲出房间,朱朱也一个翻身蓄势待发的朝着远方龇牙,寒风忽然灌入地下,夹杂着冰凉的雪珠,似乎是整个裂缝被无形的手硬生生往两边拉扯开来。 前方的房屋被踩得粉碎,修罗鬼硕大的双目直勾勾的盯着旁边的牛车,才缓过一口气的岩蛇族护卫震惊的看着追进来的魔物,它们徒手将两侧的岩石推开,一只脚踏进来之后,整个地面都在摇摆! “躲开!”萧千夜高声提醒,古尘飞速拦住修罗鬼的道路,朱朱从他身边敏捷的蹿出,一口咬住魔物的脚踝,“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修罗鬼被它咬断骨头重重的往前栽倒,萧千夜在这同时移步挪位,六式砍向倒下去的魔物,毫不留情的将它斩成无数碎渣,然而不等他稍作喘息,又是一只体型更大的修罗鬼踩着同伴的残骸大步踏入,它依然是目不转睛盯着货物,满嘴留着哈喇子,尖锐的獠牙闪闪发光。 萧千夜心下疑惑,修罗鬼的目标是那一车离火珠?这种雪域魔物,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御寒吧? 不对劲,这群追着来到地下裂缝的修罗鬼,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他喊回朱朱,以退为进试探性的绕到修罗骨背后,古尘散去神力的刀鞘,在六式独特的神力冲击下,一个奇怪的咒纹赫然出现在魔物的后颈上! 第七百四十六章:决心 红色火焰状的咒印!这个图案他曾经见过,和海市里打杂的白小茶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凤九卿? 萧千夜大吃一惊,昆仑一别之后,凤九卿应该早已经来到飞垣,他明面上还算是夜王的人,肯定一早就回到了夜王身边,为何这些游荡在雪域的修罗鬼身上会带着他的灵术咒印? 疑惑刚起,紧跟着修罗鬼跳进来几个矫健的身影,萧千夜目光顿缩,一瞬就注意到这群人拖着一根硕大醒目的蛟尾,或许是受不了雪原过分严寒的天气,他们被冻的瑟瑟发抖,竟然在进入地下裂缝的同时转身堵住了入口灌入的冷风,几个人抱着肩膀发着唠叨,对着最后方一个身着艳丽红色锦衣的人抱怨起来:“先生,您不是得到浮世屿皇鸟火种的种族吗?真的不能想想办法让我们也取取暖,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的尾巴都要被冻成冰了!” 萧千夜看着那个熟悉的人,挂着一如既往虚伪的微笑,虽然面容上有明显的憔悴,但他还是若无其事的跟着蛟龙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暗暗使了个眼色。 萧千夜心照不宣的将古尘悄然收回掌心间隙中,凤九卿保持着那抹优雅的笑容,游刃有余的为自己辩解:“澈皇都被你们逼死了,我身上的火种自然也会受到影响,现在我自己都觉得快被冻死了,真的腾不出手帮你们呀。” 几只蛟龙咧着嘴一顿唾骂,然后才扭头双目放光的盯着不远处那一车货物,搓着手兴奋的道:“这东西就是离火珠吧,果然有一种暖意,哼,十二只修罗鬼都搞不定,到底是雪域的魔物太弱,还是商队的这几个护卫太强?” 说罢,蛟龙抬起眼皮打量面前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龇牙咧嘴的白虎,他们不是飞垣本土人,自然也认不出萧千夜的身份,没好气地骂道:“两个猎魔人一死一伤,追了几十里路好不容易最后那两只修罗鬼快要得手了,就是被这家伙中途跳出来救走了商队,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了,想逞英雄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站着,也不明白凤九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家伙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和一群蛟龙搅在一起,还在雪原上出手抢劫运送离火珠的商队? “看他这幅小白脸的样子,应该是沾了那只白虎的光吧。”凤九卿还不忘幸灾乐祸地趁机挖苦几句,嘴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蛟龙不适应雪原的恶劣气候,几位长途跋涉想必也很辛苦了,不如让在下来对付那只凶猛的白虎,这家伙你们随便处置了吧,赶紧拿到这批离火珠分给蛟龙,也好让各位少受点严寒之苦。” 他真的像陌生人一样从萧千夜身边慢悠悠的走过去,只是眼珠微微倾斜,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知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快点解决吧,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 萧千夜的脸色露出一抹他意料之中的嫌弃,在他擦肩而过走向白虎远离之后,古尘才从间隙里毫不留情的落入掌中,几只蛟龙刚才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下突然瞥见他手里黑金色的长刀,刀锋散去神力屏障之后,属于龙神独特的龙息开始交织在刀风里一阵阵卷来,不等几人回过神来,几道闪电般的刀气急速点落,萧千夜直接加重了出手的力道,仅仅片刻之间就将这几只追入地下裂缝的蛟龙悉数斩杀! 古尘似有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然后他抖了抖刀尖上玄黄色的血渍,挑起地面上的冰擦拭刀身,最后才转身望向笑吟吟的凤九卿,眼底飘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直言问道:“你们搞什么鬼?” 凤九卿看了看一旁严阵以待的护卫,随手还想摸摸白虎的脑袋,朱朱龇牙朝他吼了一声,矫健的跳回萧千夜身边,只剩下他尴尬的伸着手,无奈的叹气解释道:“我到伽罗之后很快就收到了夜王的命令,但我发现除了夜王,还有两只蛟龙族也一并跟到飞垣,万幸的是雪原气候恶劣,这才意外让这伙蛟龙举步维艰暂缓了行动,不久之后他们就发现有商队在运输这种可以御寒取暖的离火珠,为了抵抗寒冷,他们准备直接抢了这批货物。” 他将手放在货物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但还是勉强冲萧千夜淡淡笑了笑:“我毕竟身负澈皇赠与的火种,活了几千年多少学了些奇奇怪怪的法术,原本帮他们御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前不久我察觉到火种中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波动,于是借机从这些蛟龙口中多方打听,这才知道他们利用破军之力正在进攻浮世屿,而为了焚毁这股力量,澈皇引爆自身火种包裹浮世屿,已经过世了,所以蛟龙族求助于我的时候,我便以此为借口拒绝了他们,但夜王知道这是借口,呵呵,他其实早就不信任我了,只是苦于杀不死我,又想利用神鸟一族特殊的血契限制拿我对付双子,所以才会一直留我在身边,他也就顺势让我帮着抢夺离火珠,并且……” “并且?”仿佛意识到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才是一切的关键,萧千夜下意识的握紧刀柄,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凤九卿明明只是镇定的站着一动不动,却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淡淡接道,“你该明白夜王的能力‘统领万兽’对我一样有非常强的影响力,可能比你们人类皇帝的圣旨还要厉害一些吧,他开了口,我就无法拒绝只能听命,他知道澈皇身死之后双子会受到火种熄灭的影响陷入颓势,因而命我将她们姐妹带回去,顺便帮这货蛟龙抢夺离火珠,免得他们出不了力还把自己冻死。” 他气定神闲的舒了口气,淡淡往村子里面瞥了一眼,接道:“不过夜王肯定也不会真的以为我能带回双子交给他吧,他这么做无非只是憋着心底那口恶气,想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罢了,另外,雪碑阵眼的位置之前一直被预言之神潋滟的力量掩饰,她被冥王重创之后又借口神力涣散无法恢复,一直隐居在厌泊岛不曾出手解除自己的法术,夜王一贯是个对同修意外包容忍让的人,所以他花费了一点时间亲自过来,并且终于找到了当时血荼大阵留下的阵眼,然后他便唤回了同行的黑龙和破军,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又在做什么,他对我很防备,我也没办法深入探查。” “所以,我便只能临时和这伙蛟龙为伍,控制着修罗鬼帮他们抢夺离火珠……” “你没必要帮他们。”萧千夜不快的打断凤九卿,想起那个被魔物一掌捏碎的猎魔人,咬牙道,“以你的能力对付几只蛟龙又有何难,就算退一万步,你那张花言巧语的嘴,难道还骗不过这些蠢货?” “可以是可以,但蛟龙有潜行之术,和我同行的是药龙一族,另外还有一只蜃龙族不知所踪。”凤九卿并不反驳,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只机械小鸟笑呵呵的扔给他,“我本来是打算暗中跟着他们找到蛟龙的据点再做打算,不过半路意外截获一只蜂鸟,从中得知了一些令我震惊的消息,那种尾巴带着迷离紫光的蛟就是蜃龙,他们在伏龙镇就被人灭了,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留着这些药龙,只不过这么巧遇见你,当然是你自己动手解决。” 他走过来弯腰抚摸着药龙的蛟尾,指尖灵力像刀一样直接整条割了下来,萧千夜紧蹙着眉头,护卫更是吓的脸色都铁青了,凤九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甚至舔了舔嘴唇期待的说道:“不过药龙可是罕见的蛟龙族分支啊,他们全身都是宝,血液呈现出玄黄色,即使是在冰天雪地里也不会冻结,他们冒着严寒出来抢劫离火珠,其实是要给蜃龙送去,倒是同族情深让人唏嘘,只不过人家用不上了,既然如此,这几只蛟尾也别浪费,你们挺缺物资的吧,拿点火烤一下,不仅味道鲜美,还能大补呢!” 说完他真就把那根尾巴递给了朱朱,白虎嫌弃的转过头,哼了一声不想理他,凤九卿哈哈大笑,又捡回来扔给岩蛇族的护卫,眼睛一闪一闪的眯起来:“蛟尾和蛇尾有那么一点像呢,不过味道差很多……” “啧……你闭嘴吧。”萧千夜终于没好气的打断他的碎碎念,也不知道为何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时候这家伙还能如此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凤九卿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会,然后才转向另一个方向,问道:“你在的话,说明潇儿也在,她怎么样了,火种熄灭的影响可还严重?” “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不过没有大碍。”他下意识的回答,凤九卿点了一下头,寻着气息找了过去,他神色坚定,像做好了某种深刻的觉悟,低道,“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也不能继续拖了,夜王的力量恢复的越多,对我的压制力也会越大,反正我已经没办法装模作样留在他身边继续为你们探听情报了,不如到此为止吧,我是箴岛碎裂坠天的罪魁祸首,也该承担应有的报应,绝不能……绝不能再被他利用。” “你……”一瞬间就明白这句话里真正的寒意,萧千夜只感觉背后爬起一阵恶寒,身体本能的追了出去,凤九卿倏然回头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杂质,“让我和潇儿单独聊聊吧,我不介意你在外面听着。” 他止住脚步,仿佛有千万斤重担压在心头,让他窒息难耐。 第七百四十七章:封十 他一走进门,看见女儿坐在窗边,大概是受到火种熄灭的影响,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像瓷娃娃一般僵硬,虽然只是歪着头对他甜甜的笑了一下,这样清澈如光的笑让他这个数千年沉陷在黑暗里泯灭了所有感情的怪物为之一动,莫名其妙就将嘴边酝酿许久本该毫不犹豫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凤九卿随手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她面前,伸手撩起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温柔的别到耳后,他苦笑着,心里也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云潇按住他微微颤抖的手,直视着对方因情绪起伏而略显苍白的脸,他低眉垂睑,不知是在想什么事情专注的沉默许久,这张一直以来总是嘻嘻哈哈的脸,第一次在她面前呈现出清俊干净的轮廓,像博学多识的智者,又像风轻云淡的隐士,也难怪当年意气风发的昆仑山大峰主也会被他折服,愿意和他结成连理共度余生。 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在凤九卿看来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长,似乎连那些早就遗忘的点滴过去也一并浮现在眼前。 他是双子名义上的父亲,或许是因为这层看不见的羁绊,他从一出生就比同族更加强大,因而也变得更加冷漠傲慢,他的第一任妻子同为族中佼佼者,但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个弱小的女人,是一个为了延续所谓血脉而存在的工具罢了,他早就不记得她的名字、她的长相,就连她生下凤姬,他也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是蹙眉看着小小的孩子,惊讶着婴儿身上比自己还要至纯至净的火焰之息。 他对这个孩子充满好奇,于是给她取了一个完全不符合灵凤族特征的名字——若寒。 哪怕同族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恐惧,反复给他施压要求将其“处理”掉,但他还是一意孤行的选择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法,甚至不惜亲自前往其它流岛寻找更加坚固的材料制作“鸟笼”,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谁也没有想到,这就是一切的初始,是他一手引来了夜王,一手造成了碎裂坠天的灾难。 这数千年来,他无数次和自己的故土擦肩而过,每次都有一模一样的疑惑情不自禁的在心底叩响——为什么只有他活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恍若隔世的看着云潇,忽然心有感触,仿佛多年的困惑迎刃而解。 是因为她,因为幼子的火种依然在自己身体里沉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才会让他在那场灭族之灾里脱身,这是因她而获得的新生,若能终结在她手中,倒也完美。 凤九卿唇边轻扬的弧度犹如弯月,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正欲开口,又被打断。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是我不会那么做,所以也请您不要说了。”她缓缓握紧了拳,轻抿的唇边隐隐带了几分哀伤,“我已经失去了娘,那时候她就我面前,可我还是没办法保护好她,眼睁睁看着她被奸人所害无能为力,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辙了,所以……所以请您不要开口。” 她的语调慢慢放低,带着几不可闻的啜泣,翻掌,一团小小的火焰在手心闪烁。 “这是我的火焰,虽然被黑龙之血污染过,但不会对你们有影响,甚至能帮你们提升修为,我知道您早就厌烦了永生,但澈皇送出去的东西我无权收回,所以……我把自己的也送给您,希望您以后,是为了我而好好活着。” 凤九卿的心里一阵一阵揪着疼,他在察觉到已经失去夜王信任之后就暗自做了决定,一定不能成为刺向双子的那柄利剑,他原准备在找出这伙蛟龙的藏身之处,为他们铲除这意外的入侵者之后就结束自己漫长的生命,然而万万没想到,他在心底反复斟酌过无数遍的说辞,竟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就被云潇毫不犹豫的逼了回去。 要如何才能让她动手?虽然双子的火种是自然孕育,可毕竟自己还算她名义上的父亲,要让为人子女的云潇亲自动手弑父,又是何等的残忍? 他接过那团小小的火苗,冰冷的瞳孔映出暖色,心也被触动。 半晌,凤九卿的神色一黯,想起统领万兽对自己那种压制力,满眼都是不可预料的危险在不停晃动,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终于还是如刀剑一般凌厉的望向云潇,不等他说话,萧千夜推门而入,凤九卿微微一怔,不快的转过脸,云潇倒是开心的朝他招了招手,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身体还不能自由活动,本能想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直勾勾的往前栽倒。 凤九卿黑着脸扶住她重新坐下,云潇搭在他肩膀上咯咯的笑着,然后才悄悄抬眼望向萧千夜,两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共识,都是微微不动声色的一点头。 “潇儿,我必须实话告诉你,夜王留着我就是为了杀你们,我抵抗不了他的命令。”凤九卿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一瞬间的神色互换,他的眼中蓦的闪过一道寒光,素来冷静的脸也带着焦灼,“现在雪原上不仅有夜王,还有黑龙和破军!甚至蜃龙和药龙都来了很多,如果再加上一个失控的我,后果不堪设想,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剩下的……只能不拖累你。” “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云潇点着头,但那样笑呵呵的模样是根本对他这番严肃认真的话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这下反倒是凤九卿面带困惑的捧住她的双颊,逼着她目光对视,皱眉重复,“你知道个屁!你就是和你娘一模一样的性子,我不能由着你胡来!” “哎呀!疼呀!”云潇龇了一下牙,好像真的被他捏痛了脸,还气鼓鼓的嘟起了嘴。 凤九卿下意识的松了手,都说云潇的性子像他,然而他却觉得这幅龇牙咧嘴的模样,和秋水一模一样。 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脸,他活了几千年,走过无数流岛,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秋水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特别的,但却是最吸引他的女人。 她半蹲在雪原上,好奇的看着一片白雪里几朵水红色的小花,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花瓣,然后结起温暖的剑阵,为花儿遮挡风雪。 他只是恰好路过,看见这可笑的一幕,轻蔑的嘲笑着这个女人的愚蠢,不知是动了什么莫名的心思,他悄然而至,穿过剑阵,看似温柔的轻抚花瓣,实则指甲微微用力,掐断了花枝。 云秋水抬眼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和所有见过他的女人一样,眼中透露出无法自拔的迷离光,就在他乐呵呵的以为这又是一个被虚假容貌迷惑的蠢货之时,嫣红色的长剑撩起锋芒,一剑就将他打退逼出剑阵。 那样风华绝代的剑术,像一束耀眼的光,照亮了尘封数千年阴暗的心。 现在他面前的云潇,也如那束明光,让他一秒也不想挪开眼睛。 萧千夜走过来,一只手轻轻搭在剑灵上,看似不经意的和凤九卿擦肩而过,实则手里已经悄然变换了剑招,云潇慢悠悠的坐回去,拖着下巴呵呵说道:“这里是仙蟒族的隐居地,位于大雪原的裂缝里,现在那伙药龙已经被除去了,这里也算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了吧?虽然条件差了点,但至少很安静,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去办吧。” 凤九卿疑惑不解,云潇笑着扯了扯父亲的袖子让他坐下来,还指了指床上放着的一个旧垫子示意萧千夜拿过来放在他背后,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开心的拍了一下手,凑到他面前认真的道,“放心,不会有事的,您就好好坐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话音未落,凤九卿眼角的余光突兀的闪现出一抹不合时宜的冰蓝色,伴随着梵文一般奇异的金色纹路,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锁链正在将他周围的空气凝固成冰,他下意识的想站起来,然而这束光清冷淡薄,明明是如流水一样正在缠绕全身,却仿佛真的有一柄利剑直接贯穿了心口,他就那样愕然的坐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视线也瞬间带了几分朦胧。 “封十……”他低呼一声,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剑术的时候立刻想要挣脱出来,然而萧千夜手下力道再下三分,封十如影随形,甚至带着来自上天界的独特力量将他死死的困在其中,云潇嘴角含笑,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在封十的剑气即将全部结成的时候,认真的颔首低语,“您放心,我不会让夜王如愿的。” 她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空洞虚渺,却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击在他心头,他想伸手抓住近在眼前的女儿,手臂却在封十的作用下开始扩散出幽幽的冷气,直到那种霸道的冰封不留余地的将他整个人缠住,刹那间,世界陷入一片死寂,隔着寒冰和梵文,他模糊的看见女儿的面容轻轻摇曳着,带着某种让他无法描述的不安,却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第七百四十八章:探查 云潇将额头轻轻抵在冰面上,过了一会才和萧千夜一起并肩走出房门,蓝乔担心的望过来,扫到屋内冰柱一样的东西,心下一惊情不自禁的脱口:“冰封人……”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古怪的剑术,但身为伽罗的猎魔人,早些年也曾和同伴一起试图救出被冰封在白教总坛后方山壁里的大司命岑歌,这种一模一样的冰蓝色,交织着金色梵文的锁链,无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等蓝乔回过神,云潇歪着头凑到他面前,笑呵呵的说道:“别看这家伙的脸还很年轻,他是我爹,麻烦你们稍微照顾他一段时间,等所有的事情结束,我们就会回来接他。” “哦……好,您放心。”蓝乔木讷的接话,抓了一下脑门,眼睛不停的往冰封里好奇的张望。 终于等到雪势稍缓,岩蛇的商队整理好行囊,正好和两人同行前往伏龙镇,暴雪过后,整个雪原的天空变得澄澈无比,稀薄的阳光毫无温度的洒下,让整个雪原都折射出刺目的白光,之前厮杀的痕迹早已经被大雪覆盖的干干净净,只有呼啸不止的狂风依然撕扯着让人脸颊一阵一阵的疼。 云潇下意识的遮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想起了当时那场突如其来的雪盲症,赶紧将脸埋入朱朱的长毛里,不敢东张西望。 朱朱不需要特制的罗盘也能清楚的辨别方向,而且异族的商队知晓沿途的补给点,倒是省下了不少精力让他们能稍微松一口气。 到了伏龙镇附近之后,萧千夜谨慎的和商队告辞,商队也识趣的对两人的行踪闭嘴不提,他牵着朱朱没有直接入城,而是绕了一圈去了城外停工的伐木场,在那场意外的屠杀之后,这里被白虎军团拉起警备线,但不知为何没有安排人把守,他心下奇怪,即使是面对自己曾经的属下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一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之后,他才认真的叮嘱朱朱照顾好云潇,自己则亲自潜进去检查。 朱朱懒洋洋的趴在角落里,尾巴懒洋洋的扫了扫,云潇则抱着它缩成一团,一人一虎同时抬手对他挥了挥,然后紧挨着一起闭目睡觉。 “啧……你们两个,倒是般配。”他摸了摸云潇的脑袋,又摸了摸朱朱的脑袋,这一路的她虽然表面看着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但总是莫名陷入沉默,然后神思恍惚的望着天空,每每他想说些什么缓和她心中那些忧虑之时,又是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这种时候反倒是这只一开始被他嫌弃的白虎哼哼唧唧的逗她开心。 他默默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云潇身上,然后借着夜幕来到停工的伐木场内。 蛟龙的尸体被整齐的放在屋内的木板上,满满放了三排,数量应该超过三十只,他轻轻的靠过去,目光瞬间严厉,即使没有点灯,他都能一眼看到蛟尾上泛起的迷离紫色光芒,确实和那只在大湮城偷袭他的蜃龙一模一样,但这些蛟龙都只是拖着蛟尾没有呈现出双腿,看着不像是王族的人,既然这伙人不远万里的跑到飞垣来,不可能只安排普通的族人过来吧? 他越想越疑惑,心里觉得有些不妙,往第二排、第三排望过去,果然是如白虎急报中说的那样,除去蜃龙,还有几只蛟尾呈现玄黄色的药龙,之前在地下城和凤九卿一起的那几只药龙是腿尾共存,是他们的王族,那蜃龙的王族去了哪里? 人类虽然有阶级权贵之分,但在血脉上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区别,这也是人类和异族之间最为显著的差别之一,异族讲究血统,力量上更是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蜃龙的王族还在飞垣没有被发现,对他而言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会让一切都变得充满变数。 他快速思考着各种可能,转过一个木架往前方望去,停住了脚步——那里单独放着一具蛟龙的尸体,腿尾共存,唯一的区别是没有头颅,看体态是个女人。 一下子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萧千夜有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屏住呼吸小心靠过去,尸体是赤裸的,从胸膛、大腿和蛟尾上纵横交错的刀痕来看,应该是早就被解刨研究过,伏龙镇是距离白教总坛最近的城镇,因而驻守在此地的白虎军团有丹真宫配备的大夫随队同行,按照时间来推算,解刨的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 既然如此,只要他现在去千机宫找到大哥,自然就能知道结果。 萧千夜眉目一敛,即使是面对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当初被她暗算致使火种沾染龙血的恨还是丝丝缕缕的从心底如野草般蔓生而出,也让他捂住胸口,略显痛苦的咳嗽了几声,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剑灵,情不自禁的想要将这具尸体彻底毁灭,就是这伙阴魂不散的家伙,恩将仇报的被一条心魔蛊惑屡次对云潇痛下杀手,如今竟然有人抢在他前面杀了罪魁祸首!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他手里的剑就不受控制的砍向无头女尸,就在此时,黑暗里迸射出一道锋芒的白光,让整个漆黑的伐木场陷入一瞬间的惨白,萧千夜的眉宇间笼上一层谨慎,手里的剑灵在同时就转换了角度从尸体上方收回转身顿步刺向背后,然后他就感觉到手臂传来剧烈的痉挛,一股强大的力量沿着皮肤仿佛能撕开血肉,他在惊讶之余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立刻放缓了手头的力道退后一步。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见了最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和欣喜跳入耳中:“千夜,是你?!” “大哥。”终于看清楚从法术中大步蹿到自己面前的人,萧千夜更是意外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萧奕白拉着他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散去掌间的术法解释道:“之前收到小谢的急报,说潜伏的蛟龙族找到了,但是已经被不明身份的人所杀,他们只能先封锁现场,并让随队军医过来检查,不过蛟龙族不是飞垣本土的种族,我担心丹真宫的大夫会遗漏什么,所以就亲自过来了,然后……” 萧奕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紧盯着那具无头的蛟龙女尸,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严肃的道:“然后我就发现这些蛟龙是死于白教的血咒,并且还在伏龙镇外围找到一些骨咒之后被抛弃的白骨。” 萧千夜望着大哥的表情,心里那种奇异的闷堵又莫名的涌了出来,他憋着一口让人不适的气,低道:“血咒和骨咒,这不是白教的禁术吗?” “嗯,正因为是禁术,所以会的人并不多。”萧奕白将他微微扭曲的神情收入眼底,站起来帮他拍了拍后背,“除了被盗走的分魂大法是一早就落入皇室之手,剩下的三本‘血咒’、‘骨咒’和‘驭虫’即使是在军阁攻陷白教后都依然下落不明,连我也是之后才借着职位之便找了好久才找到,我问过岑歌,白教在凤九卿之后、飞影之前,有很一段长时间都处在混战夺权的状态,但即使如此,禁术所在的地方也必须教主和大司命各自所持的钥匙才能打开,而且有不同的法术保护,但是这两把钥匙一早就通过凤九卿和云秋水暗中转交给了岑歌,所以除了他没有人能接触到禁术,飞影年纪尚小并未学习过,他妹妹岑青也只是略懂一二,只能推测,是更早之前的教徒所为。” 他顿了一下,察觉到弟弟身上止不住的颤抖,干脆一把将他按在长凳上,然后才继续说道:“我查阅过白教的典籍,教主也好,大司命也罢,除非身死,否则他们一辈子都是凌驾众教徒之上的存在,没有那种中途叛逃的人,唯一的例外……咳咳,唯一的例外现在也在明溪手里逃不出来,所以这伙蛟龙莫名死于血咒,实在让我不解。” “他真的还在明溪手里吗?”萧千夜豁然抬头,一双眼睛想要滴出血来,“之前我在北岸城遇到卓凡,他说那个人差点就从镜月之镜里逃了出来,我应该一早就杀了他永绝后患,而不是赌气浪费时间去折磨他……” 萧奕白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在心底暗自把公孙晏从头到脚骂了无数遍,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安慰道:“放心吧,他跑不了,我得知此事之后就问过明溪,也亲自检查过镜月之镜的碎片,那个人的身体已经被日冕之力彻底摧毁,但由于血统特殊,加上这么多年被药物摧残,又学过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禁术,导致他的魂魄依然未曾散去,等这边事情结束了,我再研究下怎么除掉他的魂魄。” 他静静抬头看着笑吟吟的兄长,如果是大哥亲自检查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不知为何,他总是有不安的感觉,仿佛什么地方异常的违和。 “我在这里留了法术,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蛟龙的同伙找过来,没想到等来了你。”萧奕白立马转移了话题,忽然觉得面前放着个赤身裸体的女尸有些不妥,尴尬的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尸体上,萧千夜脑袋里乱糟糟一片,指着尸体厌恶的说道,“这是蜃龙的王族,名叫蜃影,她是长老院六长老的女儿,曾在大湮城和我交过手,蜃龙本就是精通幻术的种族,她不应该被人轻易杀死还割了头,能在白虎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的被人杀了,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萧奕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抓了抓脑门笑了一下,嘀咕道:“嗯……总之先回千机宫再说吧,等你们很久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药龙 离开伐木场,两人快步回去找云潇,萧奕白老远就看到角落里缩着的一人一虎,忍不住啧了一下舌,直接一巴掌就拍在了弟弟脑门上,没好气的笑骂道:“你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路边?真是心大,你不怕她出事?” 萧千夜摸着额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小声辩解:“朱朱很厉害……” “你说的是这只大猫?”萧奕白憋着笑,没想到他会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么没边没际的理由,好奇的凑过去戳了戳朱朱,白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皮扫过两人,然后嫌弃的转过头继续呼呼大睡,萧奕白乐的呵呵直笑,阴阳怪气的问道,“这不是我们养的白虎,这么懒散,到底哪里厉害了?” “它能跳的更高,会耍杂技,还能玩些小法术。”萧千夜一本正经的把雪瑶子的话重复了一遍,萧奕白的眉头拧成一团,自言自语的回道,“有什么用?” 萧千夜抿抿唇,自己也被这番话逗笑,无奈的摇了一下头走过去想把云潇喊醒,萧奕白轻轻按住他,小声说道:“别喊她了,把这只大猫喊起来就行。” 说完,萧奕白托着下巴想了想,翻掌变出一只大鸡腿在朱朱鼻子下面晃了晃,萧千夜的脑中浮现出这家伙吃糖的画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爱怜的摸了摸朱朱,嫌弃的道,“它不爱吃肉,爱吃糖。” 萧奕白尴尬的散去手里的幻术,见弟弟真的从怀中掏出一颗糖喂给了白虎,朱朱开心的吧唧着嘴巴,他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指了指云潇压低声音:“嘘,别吵醒她。” “嗷……”朱朱听话的点了点头,萧千夜这才将云潇放到白虎背上,两人一起沿着登仙道往千机宫走去,在归还了白教的主权之后,登仙道两侧的祈愿灯也被重返雪原的信徒虔诚的清理过一遍,虽然暴雪一直肆虐,但这段本该崎岖的山路却是难得的平坦,每隔一百多米就会有直接封印在山体里的灵术之灯照明,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梦幻。 萧奕白走在前面,那些灵术的光在他脸颊上摇摇曳曳,他转过头笑了笑,那样的笑容好像也穿越了无数时光变得迷离起来,萧千夜看的失神,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剑灵,心底却不知是何种复杂的情愫在翻涌,直到大哥的声音清晰的在耳边响起,他才被一瞬间拉回当下:“弟妹睡得好沉,她最近是不是一直这样?那滴混入火种的龙血,到底对她影响有多大?” 提到这个让他心烦的话题,萧千夜低下头烦闷的踢了一脚积雪,咬牙回道:“她的恢复速度很慢,似乎连修行高深的普通神鸟族都比不上,而且每次都非常的痛苦,因为那滴龙血会混在火焰里游走全身,让她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血肉都因此产生剧痛,更重要的是……那条黑龙时不时会在暗处蛊惑她的理智,那家伙躲在夜王和冥王的背后伺机而动,我一直拿他没什么办法。” 萧奕白神色凝重的看着伏在白虎背上熟睡的女子,心中也是担忧和不安并起,萧千夜转动着剑柄,越转越快,似乎也在映射着内心越来越烦躁。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朱朱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白虎好奇的低下头在雪地里嗅了嗅,然后用爪子刨起了雪,萧千夜赶紧按住朱朱不让它乱动,然而白虎固执的“嗷嗷”了好几声,用力甩开他,一直用爪子使劲的挖着脚下的雪,他只能扶着背上的云潇让朱朱动作轻一点,过了一会,一根黑中交杂着玄黄色的蛟尾被翻了出来,朱朱一爪子拍了上去,顿时那条蛟尾皮开肉绽,同样玄黄色的血喷溅了一地! “蛟尾……”萧千夜一惊,登仙道上怎么会出现药龙的蛟尾? 朱朱被蛟龙特殊的血刺激,像只发狂的大猫一样兴奋的刨起来,云潇也被剧烈的晃动惊醒,她摇晃了一下险些被甩下来,好早萧千夜及时出手拉住她,两人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一会,又是三条一模一样的蛟尾被挖了出来,萧奕白赶紧抓住朱朱的前爪,生怕它一巴掌下去又要拍的血肉模糊,疑惑的问道:“难道是想从登仙道潜入千机宫?” “是药龙。”萧千夜捡起地上的蛟尾,谨慎的观察四周,低道,“岑歌已经回来了,想从登仙道进入白教,就一定会经过神农田前布满禁术的那一里地,真这么胆大包天,要从正面硬闯?” 萧奕白也在快速思索,他从白教下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异常,而驻守伏龙镇的小谢也没有上报其它的发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而已,难道是被一锅端的蛟龙还有漏网之鱼?他们出师未捷就被重创,连藏都懒得再藏,想要直接闯进去? 明溪,他不会有危险吧? 萧奕白下意识的捏了捏手心,自从来到白教之后,明溪一直阻断着分魂大法的联络,除非他主动召唤,自己就无法感知到那个人每天在千机宫大殿里做什么。 “走,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忽如其来的担心让他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很快山路两侧就出现了激战过后留下的痕迹,几具药龙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雪地里,玄黄色的蛟龙血大片泼墨一般洒在雪地里,但即使是如此严寒的低温下,血液却没有被冻结成冰,不仅没有丝毫血腥气反而透出浓郁的药香味,这些奇异的血中仿佛流动着点点星光一样的光泽,吸引着朱朱情不自禁的凑上器舔了舔舌头。 “喂……朱朱,不要乱吃东西!”云潇赶紧把白虎拽了回来,大概是她本身对蛟龙血有强烈的抵触,所以看见面前这番景象立刻嫌弃的推开好几步,萧奕白本就一脸担心,正准备继续赶路的时候倏然瞥见弟弟的瞳底深处泛着和朱朱一模一样的渴望之光,他微微一惊,不动声色的轻咳一声,见他倒抽一口寒气,似乎是从什么无比痴迷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自己也厌恶的扭过头去。 萧奕白暗暗握紧拳——这种玄黄色药龙,对弟弟有独特的吸引力?难道是古代种的本能进一步觉醒而让他无法自制? “是刀痕。”萧千夜检查着药龙的尸体,脸色更加疑惑起来,“似乎是被匕首或者短刀一类的武器所杀……” 话音未落,耳畔的风里飘来尖锐的兵器撞击声,萧千夜大跳冲出,绕过这道崎岖的山路,在不远方一处凸起的冰层上,一个矫健的身影在黑夜里划下数道雪亮的刀光,短刀刺入药龙的心脏,用尽全力的搅动,低低的嘶吼声让冰层出现裂缝,眼见着对战的两人就要摔下来之时,又是一道水花如刺一般击出,然后立刻在严寒下被冻成冰柱,持刀的少年矫健的翻身攀上冰柱,药龙以蛟尾平衡身体,就在尾巴缠上的那一瞬间,短刀如芒竖切直下,顿时血肉飞溅,整条巨尾被齐齐割断,摔在雪地里洒满玄黄色的蛟龙血。 “安格!”萧千夜惊讶的认出了那个人,安格反倒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另一只药龙抓住机会从旁偷袭,剑灵毫不犹豫的出鞘,安格也赶紧调整好姿势重新稳住脚步。 那是一只以原身状态盘旋在半空中的巨大药龙,黑色的躯体上有着玄黄色的斑纹,他在察觉到来人的同时谨慎的往高空躲去,借着风雪掩饰了踪迹,只有冷酷的声音如冰水一般倾斜下来,是对着安格身边片体鳞伤已经支撑不住的龙吟发出警告:“叛徒,卖国求生,陷害同族,墟海没有退缩的懦夫,只有你,只有你让人不齿!龙吟,今日有人救你,但他日你必将被墟海肃清,以示效尤。” 龙吟捂着喉,将一口滚烫的血强行咽回,毫不逃避的看着云层里若隐若现的蛟龙影,咬牙:“五长老是药龙一族中最德高望重之人,我年幼之时,娘重病不治,也是药龙的姐妹们不远万里送来灵药,这才让我娘缓解了病痛的折磨,虽然她最终还是早早离世,但药龙族的恩情龙吟一直铭记在心,可是不过百年时间而已,药龙竟然也自甘堕落了吗?你们之前在伏龙镇上空游荡洒下的东西……就是前不久肆虐的温柔乡吧?” 高空中盘旋的药龙沉默着,不做任何辩解,龙吟悲愤的怒吼:“都说药龙全身都是宝,一直被外族觊觎,时常遭受捕捉和杀戮,但即使如此,药龙族宅心仁厚,从不计较,反而会不惜余力的给予弱者帮助,因此长老院特意留出席位给了药龙一族,并要求所有蛟龙保护你们,而你们也是墟海最坚实的后盾,之前我在山市偶遇四长老一脉的雨龙,他们在和黑市交易购买温柔乡,难道……难道你们真的在其他流岛散布那种恐怖的毒品?” “叛徒,无权过问长老院的决策。”五长老语调平静,余光已经扫到了白虎旁边的云潇,蛟龙平静的钻入云端,再无踪迹。 “又想跑!”萧千夜低骂一声,提剑追出就被云潇直接拦住,她虽然着急,身体还是僵硬的像不倒翁左右摇晃,颤巍巍的伸手指着龙吟催道,“别管那只药龙了,她伤得这么重,赶紧带去千机宫吧。” “龙姑娘!”安格赶紧跑过去背起龙吟,根本顾不上去追逃走的药龙,急道,“之前那些家伙想直接从伏龙镇的天上洒毒品,还好龙姑娘察觉到气息及时阻止,可她自己不慎吸入了很多温柔乡,我听说岑青姑娘回了白教,所以只能冒险带她上山先找人想想办法,结果一路被他们追杀,龙姑娘心软不想伤害同族,反而被他们重创,我真的要气死了,就算她拦着我,我也要宰了那群追过来的蛟龙!没想到竟然会遇见你们,不过现在还是别追了,她撑不了多久,要赶紧治伤。” “朱朱,麻烦你了!”云潇戳了戳白虎,朱朱一个大跳背起龙吟,立刻往白教飞奔而去。 第七百五十章:杀心 神农田外风雪依旧,朱朱背着昏迷的龙吟跳入被血咒、骨咒包围的那一里地,没等飘忽的死灵和沉积的白骨呼啸而来,萧奕白袖间风神果断出手劈开一条安全的通道,几人顺势掠入神农田后,察觉到动静的岑青也从后方疾驰而至,安格开心的看着有段时间未曾见面的岑青,朝她用力的挥了挥手。 “安格?”岑青微微一怔,然后才看到他身边的几人,来不及搞清楚眼前到底什么情况,萧奕白领着朱朱往后殿赶去,岑青皱着眉头,按照规矩白教总坛自然是不允许外人乱闯,但她一眼看到同样心急如焚的云潇还是一言不发的默许了,跟上去之后,她发现龙吟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面色更是潮红到透出紫色,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检查伤势,这一搭手,岑青倒抽一口寒气,惊道,“温柔乡?她怎么染上了这玩意?” 安格才把事情的始末如实相告,急的来回打转:“那只药龙在伏龙镇上空徘徊,因为有特殊的潜行之术一直找不到踪迹,直到他解除术法抛洒温柔乡的时候才被龙姑娘找到,但是那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我就看见她也变成了一条银色的蛟龙,自己吸食了还在半空中的温柔乡,这东西一点点就能上瘾,她吞下了整座城的分量!岑姑娘,你快想想办法救她吧!” “吃了这么多?”岑青自然是知道温柔乡的厉害,立马以灵术先稳定住龙吟持续攀升的体温,然后拿来白教神农田种植的草药先给她止住血,皱眉骂道,“这家伙是不是脑子不好,什么办法不能用,非要自己吞了?” “哎呀!你先别骂她了!”安格抓着脑袋,低道,“都说了情况紧急来不及想那么多嘛……” 岑青黑着脸,虽然对龙吟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是此刻听着她一声比一声更急更重的喘息声,吊着一口气随时都会没命,她心知不好,只能抬手一指,催促道,“别放这了,把她送到后殿雪湖里去,我去打开湖底的机关把冰河之源的水引进来。” “好,好。”安格一刻也不敢耽搁,抱起龙吟就跟着岑青大步跑到后殿里,岑青稍稍顿步,即使有太多的话想和云潇说,但眼下人命关天她也不好耽误,只能嘱咐道:“潇儿,你就在这随便坐一会,哥哥已经感觉到你们回来了,他马上就到,龙吟的事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云潇是靠在石柱上,在这一遭惊险过后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她下意识的点点头,萧奕白也拉住弟弟,指了指千机宫:“你也别过去了,明溪在等你。” 萧千夜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安格的背影,虽有担心还是第一时间转变脚步往千机宫走去,云潇本想跟过去,他默默按住她的肩膀摇摇头,又把朱朱喊过来,认真的道:“刚才走的太急了,你休息一会,我去见他。” 说完他强自笑了一下,有些心中的死结,他不能让云潇知晓。 萧千夜再次走入千机宫,此时清晨的阳光正好从琉璃的窗子里照进来,照在大殿地砖那朵红色莲花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如火如荼的绽放,让他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千机宫他不是第一次来,无论是那一年带兵攻占总坛,还是这几年巡逻至此短暂的休憩,他对这个空荡荡的宫殿的一切都很熟悉,只有今天,一模一样的景象折射出完全不同的感觉,一切都变得无比陌生。 在他正前方的莲花神座上,明溪的面色也在稀疏的光照下斑驳起来,一双金色瞳孔轻轻一动,虽然和平时没什么不同,那温和的目光也变得异常陌生,他微微抿了抿嘴角,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许久才慢慢抬起手,伴随着他的动作,日冕之剑在地砖的红莲上方点点凝聚,同时四周石柱里的灵火也被一瞬间点燃。 萧千夜面无表情地感受着周围汹涌着的力量,千机宫石柱内的灵火原本是幽蓝色的,但是此刻在日冕之力的影响下绽放着金光,从中心的剑到四角,这无疑就是凤姬和他提起过的串联起四大境的临时大阵。 但他此刻却对这件事提不起一丝兴趣,只是冷冷看着静坐的帝王,大步走上前。 脚步声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声一声的叩响,也让明溪心有所感的叹了口气,他捏着袖中那块镜月之镜的碎片,自然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他在哪?”下一刻,意料之中的问话清晰的传入耳中,明溪微微蹙起了眉,在得知公孙晏因醉酒将那件事透露给叶卓凡之后,他就一直在考虑到底要如何收场,他需要朱厌的力量来保护孤军奋战的自己,也需要利用他去对付潜伏在暗处来路不明的敌人,他本可以让这一切在黑暗里进行,然后悄无声息的在黑暗里结束,可是公孙晏的一次失误,就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 他设想过很多种理由,如果告诉他朱厌还继续被困在镜月之镜中,那么身负上天界之力的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那个人,如果告诉他朱厌已经死了,一旦日后朱厌被迫现身,欺骗的后果显然会更加严重。 半晌,明溪习惯的转着手里的玉扳指,然后取出镜月之镜的碎片递给他,漫不经心的只用了两个字回答:“跑了。” 话音刚落,他就瞥见萧千夜掌下长刀破空而出,一瞬间砍断千机宫大殿内的所有光线,顿时他的视线就被拖入一片漆黑,那柄刀带着压抑,带着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紧贴在他的喉间,吞吐的神力刀鞘若隐若现,让内部的黑金色更显锋芒毕露,他唇边的笑意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依然冷定,继续转动手里那枚玉扳指,淡淡说道:“昨天有一只蛟龙试图闯入千机宫,当时我身边并无护卫,他们虽被日冕之力逼退,但我因体力不支失去对镜月之镜的控制,让他趁机逃脱。” 他微微一顿,忽然笑了起来,不知从什么开始,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说谎,哪怕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他都不会露出任何的破绽。 “昨天?”听到这句话,萧奕白的全身有一瞬间的僵硬,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不知该不该相信明溪的话,昨天他已经去了伏龙镇,岑青也一如既往的代替他暂时看守北角封印,而其它三处的岑歌、凤姬和公孙晏都不在总坛内,如此看来,当时千机宫确实是只有明溪一个人,但他阻断了分魂大法的联络,致使自己无法知晓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萧千夜平静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让人心惊肉跳的冷酷,他竟然没有感觉到意外,甚至潜意识觉得这才是明溪会告诉他的答案。 “我没理由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找麻烦。”明溪的语气淡淡惘然,只能说出这种看似不合理却是眼下唯一合理的借口——是的,那个人从他手里逃走了,只有这样,他日不得以撞见的时候,他才有足够的理由撇清关系。 而他也感到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凝结,连萧奕白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沉默对峙的两个人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率先挪开目光,一时间有数不尽的过往涌入眼底,那些被他算计威胁的种种一幕一幕的重现,让他的嘴角情不自禁的轻轻扬起,竟然笑了起来:“很多事我都知道你另有目的,但实际上,我从未真的对你动过杀心,因为我知道心软的人坐不了你这个位置,也改变不了飞垣持续千年的歧视和压迫,只有这件事……你该知道这是我唯一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那年从昆仑山回到飞垣,久未归家的他站在空荡荡的天征府前,哥哥在门口对他招手,那是个漫天星光的夜晚,没等他踏进家门,太子的马车毫无预兆的走来,明溪掀起帘子,那是成年后的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刻的他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帝都复杂的风云变幻,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是花了几秒钟才回忆起来,然而那个人笑吟吟的扶住了他的手臂,免了那些繁文缛节。 明溪的脸上终于隐隐掠起一抹黯色,心中也微觉苦涩,一时默然,但他还是保持着清醒,以更快的速度无声无息的掩饰情绪。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很多年,如今回想起来,仅有的君臣之义也被他无数次的利用抹杀的一干二净。 萧千夜的瞳孔一缩,杀意陡生,古尘散去神力的刀鞘,那样耀眼的黑金色刀光在整个千机宫折射出迷离的反光,明溪一动不动,金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平静的色泽,余光却情不自禁的转向了萧奕白——他没有阻拦,这么多年守在自己身边如影随形的他,在这一刻静静的站着,他的白衣被刀风吹动衣摆,眼神犹如冰刃般犀利,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让他感到窒息,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轰然碎去。 他下意识的抬了抬下颌,视线无声地聚焦在萧奕白的脸上,觉得自己的头脑深处在有规律的鸣响,一声一声,仿佛晨钟暮鼓,让他完全无视了切到喉间的古尘,只是一直望着他。 下一刻,千机宫重重的殿门被人用力推开,来不及搞清楚这惊魂一幕到底事出何由,云潇只在瞥见古尘动手的一瞬间惊讶的冲过来,她一把抱住了萧千夜的胳膊强行将他拉开,紧紧抱着这个怒到几乎失去的理智的人,听着火种里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让她的心也跟着揪在一起,疼的无法呼吸。 那样的痛,让她捂着胸膛不住喘息,明明没有心跳,却感到那种“咚咚”的声音如巨石砸落。 “阿潇!”萧千夜一瞬回神,第一反应是本能的检查沥空剑,剑灵被剑鞘上的术法阻断了感知力,她并没有通过分魂听到大殿里的谈话,为何会忽然闯进来,难道是刚才那一刻暴起的杀意,让体内的火种受到了影响? 他心有余悸的抱住正在颤抖的云潇,把她的头紧紧的按在自己胸膛上,不让她看明溪,自己则扭头再次望向莲花神座上的帝王。 不知是这一瞬的目光交错了达成了什么共识,明溪扶着把手站起来,若无其事的笑道:“云姑娘别担心,他也不是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了,你们长途跋涉想必很辛苦了,去后殿休息吧,你娘以前的房间也在那里。” 没等云潇回答,萧千夜已经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千机宫。  第七百五十一章:失望 他们离开之后,萧奕白一步一步走到明溪面前,俯身捡起那块被扔在地上的镜月之镜碎片,他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迟疑,一点点转变成震惊,充满了不解和困惑,最后下意识的捏紧,直到手心被刺的鲜血直流,他心有所悟的笑了,眼里的光最终定格在无尽的失望上,轻声说道:“你骗我。” 不同于上次在后山墓园他还将信将疑的发出质问,这次的萧奕白用的是极其清淡冷漠的肯定,明溪低着头,连余光都不敢再去看他,他的眼底一颤,无意识的摇了摇头。 萧奕白将镜月之镜轻轻的放回到明溪手边,这块碎片他曾经认真的检查过,朱厌在试图逃脱的瞬间被日冕之力搅碎了身体,但是很快他就借着分魂大法的力量再度逃脱,之后又被明溪重新捕获继续关在镜月之镜中,那时候的他依然被夜咒束缚着灵力,明溪也需要利用日冕之力去维持临时的大阵,所以只能用折中的方法暂且关着朱厌。 那个人……他不可能从明溪手里逃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明溪主动放走了他。 他只是不理解,明溪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说谎? 但他一个字也没有问,心底的失望如毒瘤一般蔓生,让他一秒也不想继续停留,就在萧奕白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明溪终于微颤着开口:“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萧奕白低着头,这样背对看不到脸的角度让明溪的心底一阵无名的恐慌,下意识的捏紧手里的玉扳指,只觉得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是要挽留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一字一顿用力的低吟:“从始至今,往后也不会。” 萧奕白的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涩,转过身,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他手里一直被切断关联的玉扳指,淡淡笑道:“那东西若是用不上了,那就丢了吧。” 这句话像锋利的冷刀割断了一根看不见的弦,让明溪紧紧抿住嘴唇脸色铁青。 这枚玉扳指他整整戴了十年,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没有摘下来过,它用的是一块无暇的白玉,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品种,但在他的心里,它比这世间一切都更为珍贵,这是连接着两人的一种无形媒介,让萧奕白的灵力通过分魂之力源源不断的流入他的体内,不仅能帮他缓和身体上病痛,在冷漠的帝都城,也是唯一精神的支柱。 多少个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他看着玉扳指里面那抹纯净的白光,斡旋在复杂政斗中疲倦不堪的心被一点点抚平。 多少次遭逢危险,是这抹淡淡白光化成最为锋芒的利箭,救他于水火。 而现在,这束光淡的几不可视,却前所未有的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回过神来之后,千机宫大殿已经没有了那抹熟悉的白衣,明溪恍惚的揉了揉额头,积压在胸膛许久的病气终于忍不住倒灌而出,但他以更快的速度死死捂住了嘴,硬生生将喉间的血吞了回去。 许久,朱厌看着咬紧牙关的帝王,对方的眼中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但很快就恢复到一贯的平静,半晌,他才犹豫的开口:“他是真的动杀心了,若是云潇再晚来一步,他真的会杀了您。” 他在看到萧千夜走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对方是因何而来,他也在暗自揣测帝王会以什么样的理由来拖延这件事,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天尊帝竟然只用了简单的两个字一概而过——跑了。 这两个字说的平稳,却像一颗炸弹一样让空气里的火药味濒临极限。 那一刀是认真的,如果不是云潇冲了进来,古尘一定会砍下帝王的头颅,也会让这座满目疮痍的孤岛迎来彻底的毁灭。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魂牵梦绕的人从外面冲了进来,那张如枯萎白花般惨淡的容颜终于恢复了神采,就像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黑发及腰,红裙如火,那一刹那,他甚至感觉自己早就毁灭的躯体里发出怦然心跳的声音,短暂的瞬间,大殿里剑拔弩张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耳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视线里只有一个人。 当她再次出现在眼前,过往那些无端的恨全部消失了,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她从暗无天日的黑棺里回来了,还是像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不顾一切的拉住了暴怒的心上人。 他不在乎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另一个人,只是全心全意的看着她,至少在这一刻,他看不出来云潇身上隐藏的阴霾,甚至忘记了自己就是她心底最无法触及的痛。 他一生遇到过无数女人,左右逢源,逢场作戏的感情不计其数,到头来,竟然会败在这么一个天真到愚蠢的小姑娘手里,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理解。 或许所有的黑暗都需要一束温暖的光,会在绝境之时不卑不亢,如火焰一般散发出纯净的光和热。 她就是那束光,是那团火,即使被曾经的自己亲手掐灭,依然会在历经无数磨难,隐忍着欺凌和侮辱之后,如初生旭日一样干净美好,让他一秒也挪不开眼睛。 明溪摆摆手,就像往常一样不慌不忙的轻轻一笑,好像刚才那些复杂的情绪变化都不复存在:“无妨,你继续盯好千机宫,那只蛟龙比之前的强大很多,应该就是墟海长老院的人,其它的事情无需你操心。” 朱厌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明溪看似轻轻的往后靠倒,只有紧握的双拳在不住的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血水沾湿了袖口,他却也不觉得疼,闭着眼睛,唇角固执的勾出一个无谓的弧度。 不能心软,这种时候,哪怕是萧奕白,都不能让他心软。 萧千夜回到后殿的时候,云潇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抬手揉着对方紧皱成一团的眉头,强行让他舒展了面容,这才松了口气,温柔的问道:“他怎么惹你生气了?我本来还在逗朱朱玩呢,忽然就听到火种里传来你的心跳声,你对他动杀心了哦,刚才我要是不拦着你,你是不是真要砍了他?” “那是他活该。”萧千夜看似淡淡说着话,云潇挑了挑眉毛,忽然一把抱住他,两只手按在后背伤口上,幽幽念道,“还是好生气嘛!你不要大起大落的,火种虽然在你身上,可是心跳的太厉害,我会难受的。” 他下意识的挺了一下后背,可是刚才那样的气愤还是无法快速平复,云潇装模作样的呻吟起来,虚弱的靠在他身上数着心跳:“一、二、三、四、五……” 他有些无奈的抱着云潇,听见她开始加快语速,一秒之后就直接数到了十,然后抬手一拳敲在了他脑门上,骂道:“说了会难受的!”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嘛!”萧千夜黑着脸为自己辩解,云潇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用手给他挠起痒痒,咯咯笑个不停,“那就不要生气了,你要是杀了他,现在可没有人能控制日冕之剑的力量,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让这么久的努力白费。” 他不经意的咬了咬嘴唇,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云潇察觉,他也只能强行冷静下来,顺着她的话接道:“好,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后殿响起脚步声,岑歌鬼魅一样掠入,一把将云潇从他怀里拎了出来,他拽着云潇故意挡在两人中间,开心的道:“可算把你盼来了!这一路暴雪颠簸,肯定都没好好休息过吧?快来,师父之前的房间我已经给你空出来了,一会我让阿青给你弄些好吃的。” “我不是来玩的啊!”云潇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岑歌一脸笑呵呵的,牵着她往后门走去,“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反正现在也帮不上忙,那就好好在这呆着,至少不能拖后腿是吧?” “我哪有给你们拖后腿!”云潇脸一红,这种节骨眼上她又因火种熄灭久久无法恢复,本来就有些难堪了,这会还被岑歌这么不留情面的揭穿,让她脑门发热又一定要硬着头皮争辩一番,岑歌捂着嘴偷笑,余光扫过欲言又止的萧千夜,清咳一声故作严肃的道,“听话才能好的快,神农田种了很多白教自己栽培的草药,一会我拿来给你试试,或许有用。” 云潇也没在意什么,跟着他往后方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萧千夜,回头冲他招了招手,岑歌立马拦在她面前,嫌弃的望了他一眼,找借口说道:“我带潇儿去休息,你赶紧过去雪湖帮忙吧,龙吟再怎么说也是一只蛟龙,吃了那么多温柔乡,一会毒瘾发作起来,阿青和安格两个人怕是按不住她,你快去吧。” 云潇抿了抿嘴角,小心的拽了拽岑歌的衣角,嘟囔:“你们不要总是对他那么冷漠也不要嫌弃他了好不好嘛……” 岑歌把云潇拽到一旁,用袖子遮住半边脸凑到她耳边抱怨:“当年可是他带兵攻打的白教!” 云潇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半天才绞着手为他辩解:“那是奉命呀!军令如山,他不来就是抗旨,会没命的。” “你就惯着他!”岑歌骂了一声,但也没有再为当年的旧事生气,意义不明的笑了笑,“你娘留下的东西,你不想过去看看?” “我娘留下的……”果真被他一句话吊起了胃口,云潇赶紧点头跟着他走了,她的手指快速幻化成一只火蝴蝶,神秘兮兮的冲萧千夜挑了挑眉。 火蝴蝶飞到他的肩膀上,她的声音温柔又调皮的传入耳中:“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这样刻意的安慰真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连带着刚才的愤怒也消散了不少,火蝴蝶笑呵呵的消失不见,他也长长舒了口气,往雪湖先去看看龙吟。 第七百五十二章:朝颜 云潇好奇的跟着岑歌来到后殿的房间,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连屋内桌椅的摆设方式都和昆仑山一模一样,尤其是窗台上放着的那一排小花盆,让她欣喜的跑过去爱不释手的摸了摸。 岑歌笑咯咯的跟着她,有种梦回当年的错觉,忍不住说道:“师父说她自有记忆起就在昆仑了,后来剑术初成,曾多次下山游历,一边历练心性一边打听身世,只可惜中原战乱太久太久了,她一直打听都没有结果,不过她很喜欢你们中原江南的风景,说那是和皑皑雪峰,孤峰寡云截然相反的另一种美,是莺歌燕语,山清水秀的婉转,会让人流连忘返,所以她住的房间里总会种上几盆小花,院子里还有桃花树呢。” 云潇用手指轻轻的拂过花瓣,那些如冬日暖阳般温馨的回忆一点点在漫长的记忆里浮现出来,璀璨无比,她点点头,低道:“嗯,她以前也和我说过这些,不过中原的江南我还没有去过,只是听说特别的美。” 岑歌无声笑了,莫名的慰藉,好似心头一颗巨石悠然落地,当时在山市偶遇,他在惊喜云潇恢复的同时,也在她的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一种阴霾和陌生,那些瞬间暴起的杀戮之意,抬手就能击出毁灭一切的火焰,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担心火种被黑龙之血玷污之后会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危险,好在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一颦一笑都是师父当年的影子。 即使眼前的姑娘已经脱胎换骨,是孕育天地之间自然诞生的皇鸟火种,但是在她心底,师父永远都是那个疼她、爱她唯一的母亲吧? 云潇并未看到岑歌脸上各种复杂的情绪变化,她只是好奇的指着小花问道:“这是什么花呀?之前我在冰川之森深处一座被灭了族的异族城市里见过,千夜说这种小花在雪原上很常见,虽然自身很脆弱,一阵风、一阵雪都能摧毁它们,但它们总是固执的在伽罗的各处盛开,成为雪原上最特殊的风景。” “被灭了族的异族城市……在冰川之森里?”岑歌嘴角的笑瞬间就僵硬了,立马就想起那个早就销声匿迹的异族,有一种担心和愤怒一闪即逝,又很快恢复成原来的温和,他不动声色的轻咳一声,没直接回答,而是小心的问道,“冰川之森现在很危险,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云潇眨眨眼睛,感觉对方似乎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东西,她简单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岑歌,没等她说完,岑歌脸上就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弃,那样无语地神色毫不掩饰让他双拳紧握,半晌才抬起一根手指用力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瞪着眼睛没好气的骂道:“你少跟着他到处乱逛,等以后飞垣安稳下来,你想去哪里玩都行。” 云潇莫名其妙挨了训,还没来得及反驳又被岑歌打断扯开了话题,他走到柜子前神秘兮兮的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笑道:“打开看看。” 这个木盒看起来有些年岁了,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的东西,但从木纹上象征着白教的莲花浮雕来看,应该也是非常重要,云潇打开盖子,一声惊讶的低呼——原来是一朵被封印在术法里的水红色小花。 岑歌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朵花,仿佛被拉回了当初那短暂却开心的过去,低低说道:“当年教主大人在雪原上遇到师父,一出手就折断了她眼前的花,气的师父拔剑就动了手,一路从高原追着他砍到了登仙道,后来到了最后的那一里地,教主用白教的两门禁术都没能拦住师父的脚步,两人直接就打进了神农田,要不是看到满地珍贵的草药,生怕剑灵锋利的剑气会毁了神农田,师父肯定那时候就闯进千机宫了。” “他们打起来了?”云潇的唇角轻轻一扬,眼中露出了骄傲的神色,“我娘可厉害了,她是昆仑最年轻的大峰主!至于我爹……他总是不学无术,什么歪门邪道都会一些,反正不正经。” 提起那些过往,岑歌觉得胸口一阵酸涩涌来,轻轻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虽然知道了当年的隐情之后,他就明白凤九卿才是悲剧的初始,但是凭心而论,那个人的真正实力是远在师父之上的,若非他一路让着师父,否则她一个人根本进不了神农田,或许缘分就是这么的妙不可言,一个在万千流岛上孤身漂泊了数千年,一个拥有着永生不老不死的怪物,竟然在自己久未踏足的故土上,遇到了怦然心动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拿出木盒里封印了二十多年的小花放到云潇手中:“后来教主为了赔罪特意跑回去把那朵被他折断的小花偷偷捡了回来,然后用法术封印起来想送给师父,结果又挨了一顿骂,师父说了,她宁可要一朵会开会谢的小花,也不要永远被封印在法术里一朵空壳!还骂教主手欠,说下次再敢这样,她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云潇“咦”了一声,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这种花没有名字,不过师父很喜欢,就自己给它取了名字,叫‘朝颜’,她说这种淡淡的红色,就像朝霞里的笑颜,纯粹又充满了活力,说来也是运气好,当时军阁攻入白教之后,很快就将教内的书籍、典藏全部搬去了帝都城,还有些贵重的物品也全被扫荡了个干净,或许是这些小花太不起眼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反而非常幸运的保留了下来,就连你娘移植到花盆里那几朵都还好好的活着呢。” “这是我娘当年种的?”云潇这才不可置信的转向窗台,岑歌点点头,仿佛能在寂静中听得到遥远过去传来的轻吟声,极远又极近,极轻又极重,叫人心中一颤,无比的怀念,那是一种用言语难以表达的感情,让他神思恍惚的失神了好一会,然后才对着云潇温柔的笑了,“嗯,你刚才说朝颜花自身很脆弱,一阵风、一阵雪都能摧毁它们,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教早就物是人非,只有它们依然如初,我每次看见这些花,都会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二十多年前,好像教主和师父都在身边,而你……呵呵,你还是师父腹中的胎儿,她翻着教内的书,在绞尽脑汁的给你取名字。” 云潇呆呆站着,隐隐约约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光线,她置身其中,在万年的记忆长河里漫无方向的摇曳,明晃晃的光流不知延伸到何处,她在随波逐流找不到出口,连零散的意识也开始随之涣散,慢慢的,这束光流朝着一处慢慢汇聚,凝成一颗璀璨的珍珠,那是一颗仅仅聚集了二十载短暂年月的珍珠,却深深地充斥着让她无法挪开目光的温暖。 原来,再漫长悠久的岁月,也抵不过身为人类那二十几载的幸福和快乐。 岑歌忽然感慨万分,院子里的光轻洒下来,遮去了他的所有表情,只有低低的吟语在她耳边飘起:“真是奇怪啊,自从白教沦陷,这些花都九年多没人照顾过了,可它们如此坚强,如此让我刮目相看,潇儿,你就像雪原上的朝颜花一样,像朝霞里的笑颜,纯粹又充满了活力,所以,就算经历过种种磨难,最终你也会像朝颜花一样好好的活下去,是不是?” 云潇一动不动看着他,她对母亲私自收的这个门外弟子其实了解的很少,只知道是在飞垣历练期间短暂的教过他们兄妹一些昆仑的剑术防身,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事实上岑歌、岑青几乎不曾使用过剑术,但即使如此,这个人是千夜回到飞垣之后第一个强劲的敌手,甚至逼着他违规第一次对人类使用了封十剑法。 “啊……”忽然想起现在还被困在封十剑法里的凤九卿,云潇尴尬的发出一声低呼,明知封十剑法是不允许对人类用的,可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违了规,但这一切也不重要了,她低下头偷偷笑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掩饰过去,点头回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不让你们担心的,岑——叔叔。” 这两个说出口,云潇哈哈大笑着,又冲岑歌使坏的“嘿嘿”了两声。 “叔叔……叔叔?”岑歌反复嘀咕了几遍,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骂道,“喊哥哥。” “才不要!我娘收你做徒弟的时候,我还没有出身呢!喊叔叔,合情合理!”她将那朵封印在法术里的小花宝贝一般收到了自己的怀里,岑歌虽然嘴里抱怨着,脸上的笑早已经是欣悦而充满宠溺的——师父是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她的女儿也一定能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像朝霞里最澄澈的笑颜,有崭新而幸福的未来。 嬉笑之间,从后殿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差点将窗台上的花盆震落在地,岑歌一瞬回神,皱眉往那个方向望去。 “是雪湖的那边传来的。”云潇担心的靠过去,被岑歌一把拎了回来,自言自语的道,“他们三个人,不至于按不住一个女人吧……” 话音未落,更剧烈的晃动继续传来,云潇扑过去接住花盆小心的放在墙角,嘟着嘴嘀咕:“好像真的按不住。” “啧。”他发出一声嫌弃的咋舌,已经通过血咒控制的死灵看到了雪湖发生的一切。 第七百五十三章:毒发 后殿的三人站成一排,一人托腮,一人抱臂,一人叉着腰,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尴尬表情眼睁睁看着雪湖里那条硕大的银色蛟龙,因为吞食了过量的温柔乡,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龙吟眼里到底都出现了什么样的幻觉,雪湖本是后殿内一个长度不过十米的人工湖,可以通过特殊的机关直接引入冰河之源的水,而她盘旋在湖中,填满了整个雪湖,只有蛟首搭在石阶上,一双失焦的瞳孔透出迷离的光。 蛟尾还在反复拍打着湖水,她时不时会懒洋洋的翻身,口中发出没人听得懂的呢喃声,水渍乱溅让整个后殿一片狼藉,岑歌皱着眉走进来,一眼扫过还在雪湖里沉醉无法自拔的龙吟,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三人,没好气的骂道:“都在这看戏呢?弄得到处都是水,还嫌千机宫不够冷是不是?” “哥哥!不是我们不想按住她,实在是、实在是……”岑青连忙摆手解释,“你别看她现在是盘着的,整个舒展来起码得有一百多米长呢!我不敢动她呀,后殿可没有那么大,她要是跑出来会搞的更糟。” “啧……”岑歌又是一声嫌弃的咋舌,龙吟在雪湖中翻滚着,掀起一阵高高的浪花直接朝着几人砸了过来,岑青结起术法的屏障挡住水,无奈的道,“毒品就是这样,现在她不知道沉迷在什么美梦里,等一会这股劲退去,很快就会因毒瘾发作开始痛苦,我检查过,好在她吞下去的是单独的温柔乡,没有混入更加猛烈的天香水,只是戒断这种事情,还是很难了。” 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雪湖中的银蛟就慢慢恢复了平静,龙吟是在大脑短暂清醒过来的一刹那重新恢复成人的模样,还没等她面红耳赤的羞涩一下自己刚才那些举动,立刻一股钻心的痛就如蚀骨之蛆一般火速爬满全身,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她的脸色从通红转变成死灰,十指不受控制的在身上用力的抓起来,岑青赶忙跳过去一把按住她的手,然而龙吟毕竟是一只蛟龙,在毒瘾的作用下力气更是大的惊人,她一甩手就险些把岑青整个人扔出去,还是安格眼疾手快及时扑过去,两人一起才勉强将她重新按回水中。 岑歌瞄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萧千夜,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动,这时候的龙吟才发出痛苦的声音,冰河之源的水灵力充沛,更是沾染了无数月白花的力量,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感觉全身都在烈火里灼烧,尤其是心脏的那股火焰腾腾,烧的她眼前一片模糊,她仿佛身处一个高耸的悬崖上,下方是一只只挥舞的手臂在勾引她往下跳,那里有她此生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是蔚蓝的大海,是欢歌笑语的族人,母亲挽着父亲的手,两个弟弟都在对她笑。 她还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墟海王女,从海中撩起海浪幻化成长戟,学着父亲的样子认真的练武,梦想着有一天能挑起大梁,成为真正的蛟龙王族。 但她毕竟也还是个女孩子,在一整天的练习之后会悄悄换下厚重的铠甲,穿上好看的锦衣罗裙在镜子前打着转自恋的欣赏自己,梳个简单的发髻,别两个精致的步摇,再来点墟海特制的胭脂水粉打扮一番,怎么看也不会输给外面那些人类的公主小姐,再等下次出去采购物资的时候,她也一定能让城里的人类惊掉下巴吧? 她在幻觉里捂着嘴偷偷的笑了,却在现实里再也控制不住的啕嚎大哭,死死的抓着岑青的手臂哀求起来:“温柔乡……温柔乡,给我、给我……”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后殿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不住回荡。 萧千夜倏然回神,眼前恍惚浮现起西月茶庄的那一幕,那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顾芊芊也是被毒品荼害,曾经那么高雅的一个人,像一只蛆虫一般匍匐在地,拼尽全力的伸手祈求能得到一口温柔乡。 岑青顾不得手臂被抓的青紫,她死死按住龙吟,即使是在冰冷的湖水中,龙吟的脸庞依然一片潮红,硕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持续不断的落下,抓着她的手臂哀求,“给我,求你了,给我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龙吟……”他的语气带着数不尽的哀伤,静静看着眼前来自墟海的王族女子,心乱如麻。 “给我,求你,给我一口……”龙吟好像认出了他,就像抓住了最后稻草一秒朝他伸出手,楚楚可怜的抓住他的衣角,这样的场面和当时顾小姐一模一样,让他自责的握紧双拳,那只曾经骄傲的握住长戟只为了保护族人的手此刻只是小心翼翼的抓着他的衣服,修长的五指骨节暴起,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像笑更像哭,“快给我……他们要消失了,墟海,爹娘,还有阿琛和小橼……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们不要离开我!” 她竭尽全力的低吼,难以按捺的痛苦又发作了,龙吟闭着眼睛深呼一口气,似乎有无数蚂蚁在骨头里撕咬,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岑青只能死死按住她,毒品泛滥飞垣之后她曾经特意弄到过一些,也一直在尝试调配可以帮助戒断的药物,只可惜天尊帝是前不久才归还了白教的主权,神农田都还没来得及恢复,她种下的草药眼下也只是冒了个苗出来,暂时还无法拿来用药,原以为冰河之源的水能暂时帮她压制一下毒品的力道,可如今看来似乎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她吞下了能荼毒整座伏龙镇的温柔乡分量,先不说后续戒瘾,单是这一顿就能要了她的命! 一下子想起很多过往,岑青自言自语的骂了一句,“蠢货!那时候你跑到荒漠去我就知道你是个脑子不好的家伙,没想到竟然这么蠢,自己吞下那么多的温柔乡!” 骂管骂,她语气里却再也没有了荒漠时期的芥蒂,而是充满了担心,很快她和安格两个人就在冰天雪地里累得大汗淋漓,这才翻着白眼对旁边一直站着不动的萧千夜和岑歌没好气的骂道:“你们两个不要看戏了!还不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按着她,我说了这家伙原身有一百多米,一会发起疯来会把整个后殿搞砸……”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手里一阵粘稠,好像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噌”的一下从她的怀里溜了出去,岑青倒抽一口寒气,一抬头就看见巨大的银蛟失控的在后殿里横冲直撞,几下子就把石柱撞得粉碎稀里哗啦的砸了一地,岑歌这才赶紧出手直接堵住了殿门,又反手在琉璃窗上附上一层术法,他将整个后殿环绕在特殊的空间之术里,然后看着这只银蛟在里面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把自己撞得血肉模糊,最后忍不住对萧千夜骂道:“还看戏!快动手拦住她!” 萧千夜掌心的间隙已经打开,古尘落入手中之后,龙神似有所感的发出一声轻叹,顿时整个封闭的空间里就有清澈的龙息如微风拂面,为了防止误伤,他并没有强行动手阻拦,而是一步大跳直接来到蛟龙的后背上,只是将古尘轻轻的贴在她的皮肤上,然后同时运转上天界的特殊力量灌入她的体内,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龙吟,龙吟你醒醒!” 银蛟失去平衡,直接砸在地面上,蛟尾扫过雪湖,把旁边的几人全部淋成了落汤鸡。 他敏捷的落地,在蛟首前俯身摸了摸,意识模糊之际,龙吟翻滚着眼珠看到了这个曾让她怦然心动的身影,好似内心有什么难以掩饰的感情重新燃起,又在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回忆起了这个人曾对她说过的那些冷入骨髓的话,这一瞬间她只觉得格外的委屈无助,自尊让她不顾一切的想要挣脱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可身体的负担又让她只能如散架木偶一般静静躺着。 他的手是竟然不是冰凉的,抚摸的动作轻而缓,让她感到了前所未的温柔,让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蹭了蹭,迷迷糊糊的昏睡在他的臂弯里。 “喂……龙吟?”萧千夜也没想到会如此的顺利,这家伙一秒前还力大如牛一人之力就险些拆了千机宫后殿,这么快就毫无预兆的呼呼睡去,甚至打起了轻鼾? “嘘……”岑青按住他的手臂不让动,他们三在旁边被淋了一身水,眼下是一个比一个狼狈,好不容易等龙吟安静下来,终于能喘口气心有余悸的提醒,“肯定是刚才疯的那一下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完了,千万别吵醒她,让她睡一会,我去给她配点药。” 萧千夜神色复杂的扫了一眼正抱着他手臂的龙吟,露出尴尬又带些担忧的神情,扭头喊道:“安格,你过来……” 话音未落,云潇的声音幽幽的飘了进来,她趴在朱朱的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满面笑容的说道:“就让她抱着你呗。” “呃……”他僵硬的看着云潇,虽然她脸上的笑很清澈,但他还是感到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本能的想甩开龙吟之时,又见云潇飞快的挥了挥手,骂道,“你别乱动,你身上有我的火种,她挨着你会舒服一些,我哪有那么小气嘛,不用这么避嫌的。”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话,让岑歌、岑青两兄妹同时笑出了声,趁火打劫的调侃道:“我们几个人都没按住,你一上去,不用动手人家就消停了,哎,脸长的好看还是有优势的嘛。” 云潇“嘿嘿”阴笑了两声,挑眉:“那当然,毕竟是我看上的。” 随后她指了指来的方向,嘱咐道:“先把她送回房间里吧,你们一个个淋的像落汤鸡一样,赶紧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别着凉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问心无愧 他把龙吟放回房间之后,想抽手又被她死死的拽住,精疲力竭的龙吟虽然已是神志不清,却在冥冥之中不敢、不愿放开这唯一的温暖,他只能靠着床边坐下来,尴尬的抬头看了看跟进来的云潇,对方冲他嘟着嘴小声嘀咕了什么,然后才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额头轻轻一戳,一字一顿的道:“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过了很久龙吟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懵懵懂懂的看着视线里出现的这张脸,她呆了一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做梦,于是拼尽全力的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的脸颊,直到确认是真的触摸到了皮肤,她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全身就像散架的木偶一样瘫软下去一动不能动。 云潇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还是烧的滚烫,低道:“我去看看岑姐姐那边的药配好了没,你稍微陪她一会。” “让安格来陪她吧。”他赶紧抽身站起来,云潇捂嘴笑着,眨眨眼睛调侃道,“干嘛一副心虚的模样,这样我可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了。” “我哪有事情瞒着你。”他想也没想的辩解,但还是被云潇按了回去,嘱咐道,“我知道她喜欢你,不过你这种天天板着脸的臭脾气,最多三分钟她就不喜欢了,哈哈,放心吧。” “喂……”他被这么莫名其妙的调侃戳的有些尴尬,云潇挥挥手关上了门,他无奈的摇摇头,再看床榻上睁着眼睛一脸木讷的龙吟,她看着人是已经醒了,只是不知道脑子到底清醒了没,萧千夜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喊了她两次,“龙吟,龙吟?” 龙吟张了张嘴,唇边还露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这一刻的她纯净的像春天里新抽芽的嫩叶,是在毒品的刺激下短暂的遗忘了那些不得不背在肩山的负担,萧千夜微微一顿,刚到嘴边的各种质问就这么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轻轻摸了摸她还在发烧的额头,淡淡说道:“这里是白教总坛千机宫的后殿,我在登仙道遇到你和安格,他说你吞食了一座城的温柔乡,所以急着送你上来找人医治,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龙吟安静的听着,嘴里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乱成浆糊的脑子才终于一点点明朗起来,龙吟“啊”了一声,不知是惊吓还是什么赶忙直起身来,萧千夜按住她的肩膀,低道:“你才在雪湖里撒泼打滚,把整个后殿搞的一团糟,岑姑娘和安格两个人跳到湖里都没按住你,还被弄得一身透湿,看你那副模样肯定也费了不少劲,别乱动了,先躺着休息吧。” 这么丢人的事情从他口里一点也不知道的避讳的说出来,果然是让龙吟本就通红的脸更加红的发紫,萧千夜倒是没注意她的反应,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雪湖里那只举止颠狂的银蛟,轻叹一口气:“龙吟,你吞食了过量的温柔乡,岑青说了,万幸的是这次没有掺杂天香水,但是毒性虽不像之前山市里那批剧烈,可你吃的太多,不仅会让现在的你很痛苦,后续的戒断也很难。” “毒性……”龙吟按住胸口,仿佛还能感觉到一团干柴烈火在胸膛里燃烧,烧的她口干舌燥,全身似有蚂蚁在啃一样,但她还是忍了下去,想起五长老的状态,更是背后无端端冒起了一股寒意,连忙摇头反驳,“不是,这一批的毒品是五长老的药龙族带来的,虽然没有混合天香水,但也被他们改进过的,如果真的全部撒入伏龙镇,后果不堪设想。” “嗯,是你救了他们。”萧千夜轻轻接话,眼中难得的闪过了一抹温柔之色,“伏龙镇虽然不大,但常住的居民也有三万多人,加上我们的军队、商团、异族,至少超过五万人,我要替他们感谢你。” 龙吟连忙低头,有些害羞的笑了笑,她虽然是墟海的王族,甚至还是父亲的长女,但其实从未为自己的国家做过什么,无论是日渐干涸的境况,还是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同族,她都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像个只会做梦的庸人祈祷着上天能怜悯墟海,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夸奖,虽不是为族人,但至少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在她的保护下得以逃脱毒品的荼害。 “但是……你的方法太蠢了。”萧千夜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幻想,立马就用严肃的语气如一盆凉水浇在龙吟头上,“现在无论是白教,还是丹真宫,都没有太好的方法帮助毒品的戒断,龙吟,你听好了,你必须自己撑过这段时间,等我解决了阵眼的事情,再带你去厌泊岛求烈王相救,这东西之所以泛滥成灾,其实是她手下的人动了私心闯的祸,或许只有她有办法能救你。” 龙吟目瞪口呆的听着,目光剧烈的一颤,鬼王那张笑吟吟的脸浮现在眼前,他捏着族人的心头血,那种霸道又恶毒的术法言灵忌,此刻也如魔咒一般在她耳边萦绕不然,然后传出“噼啪”一声轻响,他掌心混合着数千族人心头血的血球掉落在地上,滩开渗入泥中,那样的刺目,刺的她眼里心里钻心的疼,咬牙低道:“烈王……烈王也是上天界的人,你竟然还敢相信他们?不行,我不去,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再接受上天界的施舍。” “别逞强,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夫……” “我不去!”龙吟一把抱住被子捂住头,萧千夜无奈的拉了拉,又被她用了扯了回去,两人只能僵持着又沉默了许久,好半天,大概是被子里实在闷得喘不过气,龙吟忍不住探出头用力深呼吸了几下,就在她一眼瞥见正对面冷着脸的萧千夜之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要捂住头不想理他,萧千夜眼疾手快赶忙按住她,赶紧让步说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这段时间你先在千机宫呆着不要乱跑,我让安格陪你。” 这么轻而易举的妥协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龙吟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见他头疼的揉了揉眉头,似提醒似警告,补充道:“具体的事情等晚一点让岑青告诉你吧,你千万不要乱跑,出了白教总坛,就没有人能保护你。” 他站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这一转身,他的面容里交织着某种深刻的忧虑,想了又想才终于开口:“龙吟,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上次被煌焰和黑龙联手搅入赦生道的乱流之后,我们意外掉落到了一个叫‘东济’的流岛,在那里我遇到了另外一支墟海王族,他们被长老院利用,正在以修罗骨企图复活魔神破军,而他们所用的修罗骨……” 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事情的真相,龙吟心有所感的从床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着极端的镇定,迫使她保持着呼吸平稳,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是不是和小橼有关?” 这样的冷静,让他无法挪开目光,点头答道:“小橼的蛟尾曾被古尘所伤,意外沾染了龙神的气息,所以长老院用他作为召唤修罗骨的祭品,后来我回到昆仑山,遇到三长老携带魔神的死灵之力攻击师门,他被隐居的蚩王重创后又被我打伤,潜逃躲在天征鸟栖息的天池水底,我找到他的时候也曾逼问过小橼的下落,他说是人已经被转移到了荧惑岛,但更具体的……” “小橼还活着吗?”龙吟打断他的话,那样绝望的眼睛有肉眼可见的血丝在沿着眼白飞速覆盖,萧千夜只觉得手臂被她抓的一阵阵的疼,指甲已经不知不觉的刺破了皮肤,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只是愣愣的期待着他的回话,这短暂的数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让他的肩背拉紧感到有千万斤重,慢慢、低低的说道,“龙吟,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小橼多半是……凶多吉少。” 她松开手,就那么瘫软的坐在了地上,萧千夜想扶起她,龙吟一把抓住他,那表情像哭又像笑,哽咽着说道:“他们说我卖国求荣,是出卖族人的叛徒,可一开始就是他们轻信鬼王的话,给了我们姐弟错误的命令,这才让小橼受伤一直无法痊愈,后来他们不仅不思悔改,反而继续和鬼王联手,为了逼迫澈皇现身不惜让数千无辜族人丧命,连阿琛……连阿琛死了他们都没有一句伤心的话,现在掳走小橼,还拿他做祭品……哈哈,真是可笑,这样的墟海,这样引领墟海前行的长老院,他们到底哪里值得我去追随?” 萧千夜没有说话,看着龙吟愤怒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然后用力抹干净血污:“如此‘叛徒’,我问心无愧。” “龙吟……”这样逞强的话,第一次让萧千夜感到对面前的女人有了一丝心疼,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那么趾高气扬的墟海王女,哪怕是求他帮忙也不肯放下姿态,渐渐的,在家园的存亡和族人的生死面前,那么养尊处优的一个女人放下所有的尊严对人类的帝王卑躬屈膝只为求和,那或许是权衡利弊之后不得以的决定,但也一定会像尖刀一样刺穿那颗骄傲的心。 仿佛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萧千夜慢慢俯下身,按住她的双肩,止不住的愧疚由心而起:“龙吟,对不起,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帮上你,但是小橼,我答应你,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会去荧惑岛找他。” 龙吟捂面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这一瞬间悲痛仿佛被打开了闸,汹涌而至,让她无以阻挡的剧烈颤抖,摇头:“和你没关系,你本来就是被卷进来的外人罢了,古尘认你为主,墟海没资格左右龙神的意愿,他们的目的是浮世屿和皇鸟双子,对了,药龙!药龙是五长老一脉,本身并不强,但其血玄黄,是最接近龙神的一支蛟龙分支,你小心啊,药龙的血对云潇和凤姬的克制力会更强,五长老此番来到飞垣,一定也是为此。” 说完她低下头,有什么刻毒的东西在心底蔓延,迫使她一点点用力按住他的手,继续说道:“但是除了血统克制的神鸟一族,药龙的血肉……对任何人、任何凶兽、灵瑞都是大补之物。” 龙吟愤愤咬住牙,不敢抬头去看他此刻会有什么表情,但萧千夜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把她抱起来放回床上,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第七百五十五章:独行 雪原的白天总是特别的短暂,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天色已经转入黄昏,金色的夕阳格外刺眼,让他忍不住抬袖稍稍遮挡了一下,然后,他就从余光里瞥见旁边一颗桃花树下咯咯轻笑的云潇,她捏着一根长长的毛草,正坐在院子的一片青草地上逗着朱朱玩,看见他走出来还用力挥手打了个招呼,萧千夜立马调转脚步走过去,云潇冲他坏笑起来,阴阳怪气的问道:“哄完了吗?我还担心你这么不解风情的臭脾气,会被她一脚踹出来呢!” “我才没有哄她,只是说了些正经事而已。”他一本正经的回答,反而把云潇逗得更加开心了,用那根毛草在他鼻尖处打着圈圈,嘟囔,“没有哄嘛?嘿嘿,长的好看就是方便,对不对呀?” 他一贯是对云潇的调侃没什么办法,只能挂着笑把她从草地上拉起来,她的肩头落着几片粉色的桃花瓣,整个身体在夕阳的照耀下,宛如清晨的露珠分外清澈,云潇却一溜烟的从他手里跑了出去,一把抱住朱朱的脖子,她抬起眼睛,正好瞧见他唇边那抹微笑,莫名其妙的挪开了视线,心里有种奇怪的忐忒不安,半晌才迟疑的开口:“她和其它的蛟龙族不一样,所以我不会把气撒在她的身上,而且……她对你也很好。” “她配的上更好的人。”萧千夜轻而易举地看懂了她的意思,他走过去平静的摸了摸朱朱的脑袋,然后习惯性的也摸了摸云潇的脑袋,看着眼前一人一虎都是瞪大眼睛呆呆的望着他,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内心深处平静如水,有一种极其温和的幸福充斥着全身,手指尖慢慢的拂过她的脸颊,玩笑一般的说道,“我可是个逃犯啊,这辈子能遇到一个眼瞎的姑娘愿意跟着我就该知足了,可不敢奢求第二个。” 云潇的目光闪了闪,有一抹晶莹剔透的东西在眼底飞速掠过,然后她以更快的速度低下头避开对方炽热的视线,心里如小鹿乱撞,嘴上还要逞强的骂道:“你骂谁眼瞎呢!” “毕竟除了你……他们所有人都很嫌弃我嘛。”萧千夜故作委屈的抱怨了一声,把她放到朱朱的背上,又拍了拍打盹的白虎指着房间的方向,“别在院子里逗猫了,你也去休息。” “我不要。”云潇一口拒绝,直接翻身就跳了下来,她的身体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眼下也不再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 她站在那颗桃花树下,忽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过,花瓣从脸颊掠过,映着那张干净的容颜,让他一时恍惚,直到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云潇的脸上已经写满看穿一切的坦然,淡淡的说道,“你要走了是不是?” 萧千夜没有回话,依然神色专注的望着树下的女子,身体情不自禁的朝她走近几步,这一瞬间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只想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抱住眼前的人,他的手从颈部穿过黑发,轻轻的揽住她的后脑,微微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顿时,那种独特的气息又在鼻下萦绕不散,搅动着灵魂深处的本能一点点用力,他紧抿着嘴唇,许久才终于止住内心的翻涌,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回答:“是的,我得走了,” 云潇抱着他,能听到他的心跳和火种的跳动产生和谐的频率,仿佛那团对她至为重要的火,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我得走了。”萧千夜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目光也是稳定的望着正在一点点湮没的夕阳,“雪碑就在泣雪高原上,它被预言之神潋滟的法术遮掩,这才让夜王耽误了时间,但是现在,阵眼的位置已经展露,我若再不过去,那么等他亲自找上千机宫就会发现这里隐藏的秘密,我不能让这么久的努力,这么多人的牺牲白白浪费,所以,我得走了。” 云潇在他怀里点头,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他继续说了下去:“阵眼的特性必须相同的血脉才不会被排斥之力撕碎,所以我必须将剑灵封入剑鞘中,再放入间隙之术里,这会阻断分魂大法的感知力,让我无法获知你的情况,阿潇,我很担心你,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没有选择,除了继续前行,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嗯。”她发出一个肯定的语气,用力抱紧,“别回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回头,你只要一直往前走,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云潇说起,这一次却更加铿锵有力,振奋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 “千夜……”云潇忽然喊了他的名字,往后负手退了几步,然后从他腰间取下沥空剑,她轻轻的拔出剑灵,手指一点点的拂过剑身上触目惊心的裂痕,忽然深吸一口气,竟是对他抱剑拱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她的眼睛璀璨如星辰,一袭红色长裙,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落下,那样的温柔笑容,仿佛雪原上明朗的水色小花,带着独树一帜的傲骨,对他认真的说道,“再陪我一会吧,一会会就好。” 他下意识的点了头,然后就看见沥空剑如白色流星一般朝他刺出,云潇用的是昆仑最基础的七转剑式,那样凛冽的剑气撩动飞舞的桃花瓣,让那些粉嫩柔弱的花儿也变得锋芒毕露起来,她略微僵硬的脸上有淡淡的疲惫,眸子深处却是道不尽的坚定:“再陪我练一次剑吧,你好久都没有指点过我的剑术了,师兄。” 这个称呼,一下子把他拉回到昆仑之巅,掌心的间隙无声开启,古尘顺势落下,点头笑道:“好。” 他虽然手握长刀,但出手的招式无疑的昆仑山的武学,一如当年掌门的两名亲传弟子在习剑坪切磋比试的那样,云潇的剑无论是角度还是力道都仍有偏差,但强悍的灵力会在剑气撩起的同时如另一柄无形的长剑一样一齐发起攻势,让他不得不一招强接两招,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调整手腕的转动,很快古尘微微用力,刀锋直接按住剑尖,她用力抽了一下,手腕继续微转。 萧千夜的脑子里全是当年的画面,他是一路看着云潇从艰难的用双手才能提起剑灵,到慢慢的挥动,再到流畅的施展剑术,那样如白驹过隙的十年,竟然几秒钟就在他眼前清晰的又走了一边。 “分心了呦……”恍惚中,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提醒,再定睛,沥空剑直指鼻尖刺来,他往后大步跳开,抬手接招的时候,云潇已经见好就收的停了下来,她开心的拍了一下手,得意洋洋的道,“我赢了。” “嗯?”萧千夜茫然散漫的神思慢慢恢复,他的眼睛终于恢复了焦点——她赢了,这是他作为师兄指点她剑术以来,她第一次赢了。 只要再多一秒,他就能避开那一剑,可云潇一点都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冲他狡黠的眨眨眼睛,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赢了!” “嗯。”他微笑着点了头,漫天的剑光在夕阳下缓缓散去,他走上前去,帮她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云潇也将剑灵收回剑鞘里,双手捧着还给他,认真的说道,“就算不能保护你,我也想一直在你身边。” 他接过沥空剑,在剑鞘的位置重新缔结新的封印,然后小心的放入间隙。 “等我回来。”萧千夜捏紧掌心,这一瞬间微颤的剑尖让他的心也随着一起颤抖,“等我回来……求你,一定等我回来。” 他已经决心要奔赴雪碑阵眼,而云潇是他心底最大的牵挂,那只阴魂不散的黑龙,还有伺机而动的长老院,甚至那个意外逃脱的人,无一不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然而在这种时候,他却必须放下最心爱的女人独自前行,如果他停下来,这座饱经磨难的孤岛就会迎来彻底的毁灭,可如果他迈出这一步,他就再也无法护她周全。 这样的选择锥心刺骨,却不容他迟疑。 “我等你回来。”云潇点点头,唇边的笑容明媚又让人安心,“我会守好这里的一切,等你平安回来。” 他再也忍不住的冲上去抱住云潇,紧贴着唇用尽全力的吻了下去,那样突如其来的冲动将她整个人按在桃花树上,满枝的花轻洒而下,落在两人的头顶,然后坠落到肩头,最终洒在衣摆上,荡起了迷醉的幽香,呼吸也似被完全的揉碎,心跳的声音透过火种在两人之间空灵的响起,一声又一声,穿透皮肤和肢体,带着难耐的酥痒,让他浑身无可抑制地颤抖不已。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仿佛是想将她整个人揉入体内,云潇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睛又飞速的闭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耳畔的呼吸慢慢恢复平稳,一句简单告白清晰的叩响——“我爱你。” 然后,他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淡淡的笑了,转身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像当年离开之时一样决然,却比当年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让她恍若失神,呆呆站了许久。 第七百五十六章:物归原主 穿过千机宫的后殿,大哥已经在台阶处等他许久,他还是一身雪白,在夜幕下整个人散发着迷离的光,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萧千夜大步上前,原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说,但他每往前靠近一步,口中的话都被无形的压力咽下去一句,一直走到萧奕白面前,他低了一下头沉吟片刻,最终只是摆摆手一言不发。 他们是孪生兄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萧奕白还是那副他最熟悉的微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声嘱咐:“千夜,你自己保重,我也得走了,就算和明溪有些矛盾,但是北角封印关系着羽都的安危,我不能坐视不理,至于那件事情,刚才我已经和岑青说过,她会留在千机宫,而且她在阳川曾经见过那个人,会注意弟妹的安全,你放心吧。”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对话,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有些话他第一遍提醒的时候没有用,那么第二遍、第三遍说的时候也不会有用。 萧千夜无声叹了口气,擦肩而过的刹那,萧奕白一向平静的脸上难掩焦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被绷得紧紧的,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荡起一种恐惧,那种全世界都在崩塌的痛苦压得他窒息,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字一顿的叮嘱:“你小心!你一定要小心,必要的时候,哪怕是放弃飞垣,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完这句话,萧奕白自己也是扶额苦笑,到了这种存亡一线的时候,他才不可自制的说出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真实想法,一直以来他处在弟弟和明溪之间,虽然天性上的冷静和从容总是让他看起来很无畏,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临危不乱,但现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此行的危险,这是他唯一的血亲,孪生的兄弟,是他一手把弟弟拉入了风魔,拉入了风暴的中心,可到了最后,他却无法与弟弟同行! “你保重啊,大哥。”这一次,反而是萧千夜淡笑着拍了拍兄长的肩膀,“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扬起手掌,萧奕白呆了片刻,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欣慰的感觉,身体是在意识反应过来之际本能的给出了动作——他跟着扬起手,一击掌,然后皆是相视一笑。 他们朝着两个方向各自奔赴,而此时千机宫内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慢慢睁开,仿佛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明溪的神色有微微的恍惚,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添一丝烦闷,他咬了一下唇,心中的刺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迸射而出。 萧奕白没有来和他告别,不仅没有作为朋友来和他告别,连装模作样的君臣之礼都直接忽视!他明知道前路凶险,这一去即可能是永别,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再来见自己一面?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千机宫大殿的那一幕,萧奕白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俯身捡起那块被扔在地上的镜月之镜碎片,用力的捏紧,直到手心被刺的鲜血直流,他眼里的光最终定格在无尽的失望上,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轻声的对他说了三个字:“你骗我。” 那样清淡冷漠的肯定句,让所有的辩解都变得苍白无力,那一瞬间,他仿佛能看到对方心底的失望如毒瘤一般蔓生,让他感到一阵无名的恐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轰然碎去,再也无法挽留。 明溪倏然低头,看着手里的玉扳指,他依然是做出了习惯性的动作,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的转动,然后,一句更加冷漠如刀的话再次在耳边扣响——“那东西若是用不上了,那就丢了吧。” “咳咳……”喉间又传来苦涩的味道,明溪捂着嘴轻咳了几声,他本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依赖分魂的特殊关联让那个人回来,然而最终他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举动,他继续掐断了这种联络,深呼吸一口气稳住了一直在颤抖的身体,然后从神座的垫子后取出剑匣里的青魅剑大步走出千机宫,直接往后殿而去。 云潇还在那棵桃花树下,手里那根长长的毛草失魂落魄的逗着朱朱,直到明溪轻手轻脚的走到她面前席地而坐,她才木讷的抬起眼皮和他僵硬又尴尬的对视了几分钟。 明溪被她的表情逗笑,趁着她发呆之际从她手里慢悠悠的拿走那根毛草,然后学着她逗白虎的样子笑咯咯的逗了逗云潇,最后轻咳了一下嗓子,阴阳怪气的问道:“你还记得我不?” 下一秒,他就看到云潇嫌弃的抿了一下嘴,往白虎旁边缩了缩,这种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正云潇往后退一步,他就顺势往前挪一步,一直到把她逼到靠在桃花树上,云潇才一脚踢在了他身上,小声骂道:“我当然记得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再往前靠了,你……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别掉了身份。” 她本来只是借机挖苦,谁料明溪真的托腮想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斜坐在朱朱背上,就算是神守养的白虎,此时也被他身上独特的日冕之力征服,一动不动的任他抚摸,云潇气的一瞪眼,看着明溪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笑眯眯的望着自己,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问道:“怎么了,是被我骗怕了,这会见到我连话都不想说了吗?” 云潇啧了一下舌,甩开他的手,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把当初的骗局侃侃而谈,冷哼道:“你还好意思提起,真是厚脸皮。” “也就骗了你两次嘛。”明溪漫不经心的接话,病气的脸庞上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表情,轻叹道,“真是让人怀念啊,那时候我只用了一盘摇铃局,就轻而易举的从你身上骗到了皇室苦寻多年的至宝‘沉月’,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欠我五十万两黄金……” “傻子才还你钱!”云潇没好气的打断他的嬉笑,那些事情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让人生气,明溪捂着嘴笑个不停,非但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反而津津有味的说了下去,“至于在帝都城的那第二次,其实我也没有骗你,我是光明正大的派人去抓你的。” 云潇冷着脸看着面前笑呵呵的天尊帝,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人说了,就在她拍了拍衣摆准备起身回房的时候,明溪也从朱朱背上跳下来急忙拉住了她,他意犹未尽的欣赏着对方脸上泛起的疑惑,然后才从背后小心的取出青魅剑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摆出一副认真道歉的模样说道:“真的要说骗,这柄剑灵倒是骗来的不假,都快一年了吧,是时候让它物归原主了。” “啊……我的剑灵!”云潇一把抢了过去,宝贝一样的抱在怀里看了又看,这是她年幼之时跟着师父前往剑冢,第一眼看到的剑灵,虽然那时候剑冢中有数十柄剑灵同时对她产生了感应,但她还是秉承着第一眼的缘分直接就挑了这柄细长的青色长剑与自己相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最开始的时候要用双手提着才能勉强挥动,每天她都觉得这东西实在是太沉太沉,各种撒娇耍泼让天澈和千夜帮忙背着,这柄剑承载着昆仑山所有的美好记忆,纵然现在的她随手就能幻化出流火的长剑,但剑灵依然是最为重要的武器! 她将信将疑的瞄了一眼明溪,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真的良心发现,还是又要耍什么花招,云潇小心的抱着剑灵退了一步,仿佛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反悔,明溪连忙摆手:“虽然当时是骗来的,但我说了要还你就不会再骗回来,你放一万个心吧。” 显然是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云潇立马就把剑灵收了起来,这才忽然发现剑柄上吊着一个精致的小坠子,赶紧小心的放到眼前检查了一番,紧张的问道:“这个是什么?” “这个……”明溪看着很从容,实则一瞬间掌心就捏出了一把冷汗,镇定自若的笑了笑,接道,“这个算是我对你的一点小赔礼吧,我知道千夜以前送给你过一个天征府的家徽,后来几次恶战,虽修复过但也还是弄坏了,所以我就命人找了一块上好的玉石,雕琢成了他们家徽的模样特意做成了剑穗,青魅剑本就是青色剑身隐隐泛着白光,倒也般配。” 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反复抚摸着剑穗上的家徽,这颗冰凉的美玉上有非常清澈的灵力,连她轻轻触碰之下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舒适。 明溪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火种熄灭让现在的云潇有些虚弱,那么他此时的举动无疑是太过冒险,好在她只是在眼前看了几遍之后就爱惜的握在了手心里,挑眉对他也有了一丝另眼相看的意思,明溪赶紧挪开了目光,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云潇,你身体尚未恢复,姑且留在千机宫好好调养吧,另外,刀剑无眼,青魅剑也没有剑鞘,没事就别抱着玩了,收起来就好。” 他这句话是别有用心说给另外一个人听的,但云潇根本没理他,直接笑吟吟爱不释手的抱着剑灵就丢下他回了房间。  第七百五十七章:不解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开心的抱着剑灵打了个转,然后立刻在柜子里找了起来,果然看到最下方放着一个木质的剑架,赶忙小心的抱出来放在桌上,这毕竟是以前娘住的房间,有专门摆放剑灵的托架倒也不奇怪,她把青魅剑放上去,又爱惜的从剑柄轻轻抚摸到剑身,青色的剑刃上是五帝湖和冥王一战留下的细细裂缝,让她心疼的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对不起呀,我几次弄丢你,还让你受损了,都怪我不好。”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手指慢慢挪到剑穗上,戳了戳家徽模样的小坠子,忽然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倒是蛮精致好看的,不过这点小恩小惠,我才不要原谅他,你放心,以后我会一直带着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保证也不会被人骗走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剑灵虽有灵性,但毕竟无法开口言语,青色的长剑只能不停的发出低鸣,似乎是在提醒主人剑穗上的异常,然而日冕之力源自上天界的日神,它无影无踪的遮掩着上面的魂魄,让云潇无知无觉。 那个魂魄也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虚无的躯体仿佛开始燥热,明明身体都已经被摧毁,他竟然能听见一声声如激雷般的心跳在剧烈的响起,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双手拖着下巴认真看着自己的剑灵,清澈单纯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如一束光照耀在阴暗的心底,让他讷讷的伸手,仿佛想要将其握入掌心。 但他知道,他不能发出一点点的动静,不能让她察觉到剑穗上魂魄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竟然有一种强烈的怒火,混合着不甘和不安,隐隐挑动着情绪,她虽然看着和常人无异,但从刚才抱剑回房的脚步来看,身体依然有非常明显的僵硬,她应该还没有从火种熄灭的影响中恢复,这种时候萧千夜竟然真的敢放下她独自离开! 那个家伙……明明每次他离开云潇就会出事,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吸取教训? 朱厌面色微微有变,那个人有太多在意的东西,每一个都像致命的软肋会让他深陷在危险的漩涡里,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的想要挽救自己在意的每一个人,他救过兄弟,救过君王,救过同门,也救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唯独对她,唯独对那个最该护在身后的女人,他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受伤,让她命悬一线,甚至让她遭逢绝境。 若说有亏欠,云潇就是他唯一的亏欠,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在最后的决战来临之前,离开她,独自前行。 这是他无法理解的选择,就算天尊帝已经向他言明了一切的始末,萧千夜的选择仍是让他困惑不已,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都是百姓心中那个背弃祖国、造成碎裂之灾的始作俑者,毕竟山河位移、天崩地裂的灾难还历历在目,毕竟死去的亲人朋友不会再回来,那些幸存的人们看不到他在背后力挽狂澜承担的压力,只会望着满目疮痍的国家继续憎恶他,他所保护的一切,都将对他恶语相向。 值得吗?这是他知道真相之后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他和萧千夜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只是尚在暗部为高成川谋事之时,曾奉命对这个人进行过几次调查,但他毕竟是皇太子公然偏袒的人,就算高成川有意针对,暗部也不敢擅自对他做什么,久而久之,他只把这个人当成一个活在庇佑下的贵族公子,觉得他和帝都城的高官权贵没有本质的区别。 越是如此,萧千夜的选择就越让人费解,他不像是这么蠢的人,既然有机会成为上天界的人,他理应毫不犹豫的放弃这座孤岛,选择更高的天空才对,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背负着无数骂名,一直走到了今天。 为什么呢?朱厌想着这个问题,哑然失笑,然后看着面前云潇依然笑靥如花的容颜,在心底忽然叹气——萧千夜的生命里一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改变了他原本自私自利的贵族习性,让他在风云变幻的勾心斗角中依然保留了一丝原始的善良,是她的出现让这个本该冷漠如铁的人变的软肋遍布,才会毅然决然的走上这条看似不合理,却一定会踏上的独行之路。 就在这时候,云潇不经意的用手指摸了摸坠子,也把他从漫长的思绪中拉回,他继续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眸子中却过一丝忧郁和柔情,提着剑灵转过身走到从敞开的窗子边,她的手一点点的用力握紧,也让坠子上的魂魄深刻的感到了一种担心,她向外面的天空望去,自言自语的说道:“青魅,还在昆仑山的时候,好多好多个夜晚都是你陪着我一起看着星星等他回来,可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朱厌的心被刺痛,萧千夜和云潇的过去他不曾了解,至少在他暗中调查萧千夜的那几次报告中,他只知道对方师承中原昆仑山,有一个灵音族的师兄,还有一个小师妹。 他们知道这个小师妹和当年著名的“沉月”失窃案有关,但是迦兰王和长公主都是杳无音信,云秋水又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调查之事就一直被搁置下来,再加上萧千夜对师门的一切闭口不提,甚至为了避嫌连他师父送的大鸟都给改了名,飞垣本身排外封闭,暗部也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更深的调查,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他们疏忽的细节,才是最为重要的关键! 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当年那次震惊飞垣的抗旨拒婚,正是因为这个从未被提起过的小师妹! 云潇抱着剑灵,像以前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一样,低声说道:“可我还是相信他,相信他一定回来的,所以我们一起等他好不好?”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一动,剑灵也微微一颤,朱厌却在这一瞬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干净的眼睛,这是他生命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让他无可自制的燃起一丝羡慕和嫉妒,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蠢货,明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拥有的女人,为什么还是无法自拔的陷了进去,甚至要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听她爱意满满的诉说感情,去等待着另一个男人? 这样的想法,像一只毒蚁爬入他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就在他感觉曾经的某些刻毒又开始萌芽之际,云潇笑呵呵的把剑灵放到了窗台上,抓了抓脑袋抱歉的说道:“我好久都没有用你练过剑了,不过我现在的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劲,所以只能委屈你再等一等了,嘿嘿……你好沉,我都有些提不动了。” 他怔了一下,看见云潇甩了甩手扭了一下脖子,是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握住剑柄提起来,他忽然笑了笑,心头的阴霾一瞬散去,暗自提力拖了一把,云潇一歪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觉得手下的长剑似乎变轻了,这么突如其来的违和让她感到后背隐隐有一丝幽凉,竟然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寒颤,不等她多想,隔壁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声声痛苦的低吟撕心裂肺的响起。 “龙吟……是毒瘾发作了!”云潇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就在她推门而出的刹那,千机宫上方突兀的劈下来一道玄黄色的闪电,她豁然顿步,仿佛是嗅到了风中那股克制的血腥味,云潇的眼神重新变得冷酷而决绝,伴随着高空中挑衅般的嘶吼,杀气在彼此之间看不见的交错起来,当第二道闪电劈开黑夜,惨白的光映照在她脸上,那张一直笑颜如花的面庞豁然间变得冰雪一样的冷漠起来,有一抹奇异的黑焰在皮下幽幽闪烁。 朱厌倒吸一口寒气,这才第一次在云潇身上察觉到某种深刻的危险,是那滴黑龙之血!那东西真的在无形间影响着她的情绪! 云潇仰着头,看着波谲云诡的天空,那道藏匿其中的硕大蛟龙若隐若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睁着一双火色的眼睛,淡淡说道:“千夜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敢闯进来,看来长老院是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云层中的药龙其实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整个千机宫都被日冕之剑的力量笼罩,只要他稍稍靠近,那些金色的线就会一瞬间幻化成利箭刺入他的身体,但龙神大人既然让他前来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反正最棘手的人也不在,单单是一个尚未恢复、连火种都不在自己身上的幼子,想必她也不会那么冲动的和自己动起手来,既然如此,只是逞口舌之快的话他倒也不在意,于是不屑的冷哼,讽刺道:“我来肃清叛国者,幼子何必多管闲事?” “我若是一定要管这个闲事,只怕五长老也只能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着不敢露面。” “呵……”五长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玄黄色的闪电一次次劈下,但每次都被璀璨的金光直接击碎,狠狠的骂道,“浮世屿马上就是墟海的囊中之物,幼子竟然不管不问澈皇的情况,还在千里之外守着自己的心上人,呵呵,你果然是和龙吟物以类聚,难怪你要多管一个叛国者的闲事!因为你自己,也是叛国者!” “浮世屿的事情轮不到你多嘴。”云潇还是那样的表情,冰冷而漠然,一字一顿的回答,“澈皇若是想我回去,一早就能通过火种的感知告诉我,她相信自己的同族能守护好故土,我也相信。” 五长老顿了一下,然后就是嗤之以鼻的嘲笑肆无忌惮的响起。 旁边房间的门终于被一把推开,龙吟已经无力站立,她是趴在地上艰难的挪动身体才好不容易推门而出,一抬头就看到云层里熟悉的蛟龙之影,龙吟只是慌张的扶着门边站起来,根本顾不上自己身体里万蚁撕啃之痛,她拼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云潇的手用力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边粗重的喘气,一边紧紧的握着她,反复叮嘱:“你别去!药龙的血对你非常的克制,别出去……别去……” “龙吟!”云潇连忙将她扶住放到椅子上,想给她倒杯水缓一缓的时候又被她死死拉了回来,她的神志在毒瘾的作用下开始模糊,只有嘴里还一直叨念着三个字——“别出去。” 云潇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微微一笑:“嗯,我不会出去的,这么点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呢。” 就在她分心之际,剑穗里的魂魄无声无息的从门缝中掠出,转眼就站到了千机宫的顶端,紧盯着云层之中那只不曾离去的药龙,一瞬也不敢松懈。  第七百五十八章:难以为继 即使是魂魄的状态,朱厌也还是谨慎的把自己的气息压到了最低,他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但他知道云层里这只蛟龙比之前在伐木场遇到的那些要强大很多,不仅带着独特的海腥味,还夹杂着毒品温柔乡和馥郁的药香,只是对方既然忌惮日冕之剑的力量不敢靠近,又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一直徘徊在千机宫上空,就算眼下萧千夜已经离开,一贯警惕的蛟龙也不该为了逞口舌之快如此冒险才对,到底是什么目的? 他担心的往下方房间里望去,云潇本想将龙吟扶到床上去休息,然而她似乎是被周围越来越浓厚的温柔乡影响,开始出现呼吸急促双瞳失焦的症状,眼见着新一轮的毒瘾像蛛网一般开始沿着皮肤的每一寸覆盖起来,龙吟死死的抓住云潇的手臂,手指在她的手腕上握出深深的指痕,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被火烧般堵在喉间,很快意识如散落的萤火,她的眼前一片迷茫,本能的站起来往外扑去。 “龙吟!”云潇急忙按住她,发现她的力气大的惊人,拉扯之间两人的手臂立刻出现了几道血淋淋的伤痕,她被蛟龙的血刺激到全身剧烈的一抽,就在松手的一瞬间,龙吟甩开她直接冲了出去,云潇顾不上手臂里一抽一抽特殊的疼,只想尽快把失去理智的龙吟重新拉回房间,明明一分钟之前她还在反复强调不能出去,一分钟之后反倒是自己拼命往外走,这种毒瘾来势汹汹,就算没有天香水,毒性也远远比普通的温柔乡厉害的多! 当两人再回到后院里的时候,朱厌的余光清晰的瞥见另一抹黑影从远方幽灵般钻入云层,不等他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道玄黄色的闪电如惊雷炸裂,竖立的电流穿过日冕之剑的屏障击中院中的桃花树,顿时粉色的花瓣被灼烧成灰,青绿的草地一瞬间变成焦炭色,整个地面跳动着噼里啪啦的电光,然后,高空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药龙硕大的身躯不知受到何种刺激竟然扭作一团! 他谨慎的盯着云层里的异常,发现那抹黑影如利剑一般直接扎入了药龙的身体里,正在沿着皮肤割开血肉,五长老不可置信的看着瞳孔里倒映出来的影子,痛苦让他无法开口,只有本能在剧痛的刺激下不断的痉挛蜷缩,但黑色的剑无视了他急促的喘息,在他的体内继续分裂直到变成肉眼数不清的碎刃从内部锋利的刺出,整个天空被玄黄色覆盖,一条几百米长的药龙,在数秒之后变成残渣碎片往下方砸落。 低低的笑声不知到底从何而来,日冕的力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原本被金光笼罩的后院陷入短暂的黑暗,然后,冰天雪地的高原上竟然突兀的出现了汹涌的水流声,朱厌倒抽一口寒气,掌下的灵力瞬间砍破眼前的迷障,这一眼让他惊得呆立在原地,只见后方的冰川已经融化,一片漂浮在空中的海洋正缓缓的朝着千机宫压过来,而那条被搅碎的药龙躯体正在海水中融解,他的血肉、骨骼仿佛被看不见的手一点点捏成粉末,让这片离奇的海一并呈现出药龙特殊的玄黄色。 到底要干什么?那只强大的药龙……被什么人杀了?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疑惑,微微分神的刹那,头顶的海失去支撑之力砸入千机宫后殿,一种叫作危险的东西正在快速靠近,云潇死死的将龙吟按在了地上,她惊讶的仰头看着天空匪夷所思的一幕,日冕的力量源自上天界日神,能让日冕出现短暂的停滞从而击出裂缝让冰川融化成海水灌进来的力量,无疑也只可能来自上天界! 云潇紧咬着唇,心中快速的盘算着,是夜王吗?不对,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她非常的熟悉,是在昆仑山焉渊之地曾经见识过的属于冥王的力量,是那条被冥王收入帐下的双生黑龙!是他杀了药龙族的五长老! “是你……”她厌恶的抬头,果然瞥见了那抹若隐若现的黑龙之影,日冕之力在快速的修复屏障,让黑龙远远的瞭望而没有再度进攻,只见皓月的周围散发着一种刺眼而诡异的玄黄色光芒,就好像一张血盆巨口正在一点一点贪婪的吞噬着什么东西,她的耳边清晰的传来一声满足的舔舌声,意犹未尽的笑道,“不愧是血脉最接近真龙的旁系分支,真是美味,要不是为了对付你,我可一滴都不想浪费的。” “你杀了他。”云潇的眼里有黑焰在晃动,被激怒的情绪让语气变得低沉,“既然千里迢迢的带着同族来到飞垣,为何主动出手自断支援?” 黑龙远远的和她对视,反而是用极其平稳的语调侃侃回道:“他们出师未捷就被人全军覆灭,没用的东西没资格活着,倒不如被我吃了补充力量,血还能混在冰川融水中对付你,这才是他来到飞垣的唯一价值。” “你不仅跟着冥王狐假虎威,现在还和夜王狼狈为奸,魔物果然是善变,让人恶心。” “呵……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黑龙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漠然地回答,“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帮助夜王夺回身体,我的目的是帮助冥王,铲除帝星身边那两颗碍眼的辅星。” “哼,花言巧语倒是说的一套一套的。”云潇不屑的扬唇,直接挑开说道,“你的目的是吞噬全部的墟海蛟龙之力,侵占神力充沛的浮世屿协助修行,继而蛊惑冥王获得他的支撑,你想成为真正的龙神。” 对方没有辩解,黑龙一瞬间恢复人形,远远的将手指竖在唇心,对她暧昧的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皓月终于全部隐没,天地混沌一片,下一刻,玄黄色的海水灌进后院,云潇厌恶的捂住口鼻,而龙吟却更加癫狂的朝着水中扑去,她艰难的拽住龙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但一点点漫过膝盖、漫过腰部的血水让她眼前一片模糊,剧烈的恶心反胃充斥着整个大脑,她的手臂上有被抓出来的淡淡伤痕,伤口在被海水浸湿之后痛的宛如剜心,云潇的眼眸开始涣散,心里涌起了一丝说不清的烦躁,血脉的克制让她濒临崩溃,但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难怪五长老一直奉命在千机宫上方徘徊,温柔乡虽然对她不起作用,但是药龙的血对她却是天克,那家伙宁可直接杀了五长老,也要让他的血混在融化的冰川里,如大海一般吞噬自己! 虽然是个简单暴力的方法,但对现在的她而言,确实是一针见血。 手臂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了,她必须用整个身体才能按住毒瘾发作的龙吟,但是血水中混杂的温柔乡已经让龙吟失去理智的大口喝起来,父母,弟弟在不远处笑吟吟的朝她招手,她疯了一样挣脱云潇继续跌跌撞撞的往前栽去,海水……真的是海水,她半个人都已经没入了海水中,更加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界限在哪里,只是咧着嘴呆呆的笑着。 “龙吟!”云潇撑着混乱的意识大声喊她,一丝凉意却不停袭上心头,就在此时,海水里细碎的骨头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死灰复燃的力量让被搅碎的药龙之骨缓缓复苏,数秒之后就是一只白骨之手用力搭在了她的肩头,她肩上本就有伤,这一下直接皮肤被撕裂,玄黄色的海水冲刷而过,撕心裂肺的疼让她眼前一黑几近昏厥! 就在眼前一片模糊之际,云层里冲下来一个矫健的身影,卷起她退回房间,反手一道结界的墙堵住了门将海水隔绝在外,不等她定睛看清楚到底是谁,残影消失不见,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肩头的痛让身体无力的瘫倒在地,她不能收回火种,否则帝仲就会有危险,而眼下失去火种的恢复之力,伤口又再度被药龙的血污染,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让她的呼吸急促,眼前的眩晕一阵接着一阵,但后院内高涨的海水让她一秒也无法安心,只能挣扎着扶墙艰难的往门边靠过去,忽然,门上那个小小的空间结界让她目光一怔,有种莫名的熟悉不知从何而起。 在意识快要被血脉的克制击碎时,岑青的声音焦急的传入耳中,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浓郁的血味让她捂着喉咙大口大口的干呕起来,岑青连忙将她扶到床上,赶紧取出袖中的药包放到她身边帮忙散去这股腥气,云潇微微提神,脸色倏地苍白,转过了脸望向外面——金色的日冕之剑已经恢复,但灌入千机宫的海水有半人多高,眼下水流被岑青的术法硬生生的堵住,正在一点点重新凝固成冰。 她喘了一口气,这才猛然想起毒瘾发作的龙吟,吓的她咯噔一下直接坐了起来,岑青连忙按住她,安慰道:“安格已经把她从海水里拉出来了,你先管好自己吧,你肩上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岑青小心翼翼的揭开衣领,暗暗倒吸了一口寒气,这个伤不知是被什么凶猛的东西捏碎了半个肩膀,而现在更像是尚未痊愈又再度撕裂,伤口的皮肉翻卷呈现出恐怖的黑色,肩骨清晰可见,上面竟然有玄黄色血丝如蛛网般密布! 萧千夜前脚刚走,萧奕白和岑歌也立马返回了各自保护的封印,这么快就有外敌入侵,目标直指千机宫? 她看的心惊肉跳,但云潇只是轻轻拉回了衣领,脸色严肃的道:“药龙的血里混杂了温柔乡,你们要小心千万不要吸入,还有盘旋在千机宫附近的那些猛兽魔物,它们受到毒品的影响会变得更加暴躁,一定要加强防备才行!” 说完她想重新走下床出去检查一下,本来还有些心神不宁的岑青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骂道:“千机宫我盯着呢!你别乱动,我去给你找些药……” 云潇按住岑青摇了摇头,低道:“不用麻烦了,伤口被药龙的血浸泡了几分钟,已经渗入到我的身体里了,眼下没有火种是恢复不了的,不过也不要紧,只是有一点点疼而已,不会恶化的。” “那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岑青还是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叮嘱,出门还不忘扭头再看了她一眼,云潇对她挥了挥手,很快就感觉到有一种麻痹从身体的每一处毒蛇一般游走,让她越来越失去力气只能躺着一动不动,在疲惫之下,思绪也仿佛飞到了极远的地方——对方步步紧逼,她却始终难以为继,夜王,冥王,黑龙,破军,每一个都像悬在头顶的尖刀,不知何时会坠落。 这场心力交瘁的噩梦,到底何时才能迎来真正的终结?  第七百五十九章:紧逼 当云潇昏昏沉沉睡去之后,朱厌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她肩上的血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一直漫延到胸口,让他触目惊心,她是浮世屿皇鸟的血统,是传说中不老不死的神鸟一族,可是受伤的身体竟然没有自我修复? 朱厌心中疑惑,而当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揭开衣领仔细检查伤口之时,理智阻止了他的动作,并让他低下头往后退了几步。 这个动作,他从第一次见到云潇开始就理所当然的做过,一直到将她强行据为己有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地方,可现在他一步都不敢再靠近,甚至自惭形秽的转过了身,不敢再看她。 曾经让他渴望到发疯的女人,现在他却只想离得远远的,仿佛只要靠近一步,自己身上的污秽就会沾染那片纯结。 这一转身,他才看见门边依靠着的天尊帝,不知是什么时候悄然而至,无声无息的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柄一掌高的金色小剑正在他的手心里旋转着,朱厌目光微沉,竟然在心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果刚才他真的揭开了那层染血的衣领,只怕帝王手里的剑就会击穿自己的魂体,明明他的感知力已经今非昔比,然而不知是被日冕的力量影响,还是被云潇的伤势分了心,一直到他看到天尊帝,他才察觉到凛冽的杀机擦肩而过。 明溪淡淡的笑着,一捏手散去手里的小剑,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两人回到千机宫,他才严厉的询问刚才后殿里发生的一切。 朱厌不敢隐瞒一一如实汇报,但心中的不解仍是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主动提醒:“那只药龙的力量比伏龙镇的那一群都强,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一定会是一场恶战,可它被杀了,属下当时躲在暗处观察过,杀它的也是一条龙,但看起来非常的特殊,就好像是残缺的躯体和同样残缺的魂体混合在一起的那种模样,若是没有猜错,他应该就是您提过的那条双生黑龙,他身上带着另一种上天界的神力,能让日冕的屏障出现裂缝,但似乎无法长久维持,也无法真的破坏,所以只是将混杂着药龙血肉的冰川融水灌入后殿就不见了踪影。” 明溪缓缓点了一下头,若有所思——萧奕白之前去过一趟昆仑山,回来之后曾向自己汇报过当时的遭遇,他说过上天界冥王的特殊能力就是“死灰复燃”,如此看来,那条双生黑龙能以残缺的躯体和残缺的魂体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模样现身,无疑是得到了冥王的相助。 冥王……就是当时秋选上那个赤发的少年,这种节骨眼上,难道还有更加棘手的敌人参与其中? 一想起这些事情,明溪的脑子里就一阵一阵的抽着疼,似乎是有太多太多的烦心事堆积在一起,压的他喘不上气来,需要用手一直用力按压胸膛才能让铁青的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没等他多说什么,大殿的地砖忽然咔嚓一声暴起一条裂缝,明溪瞳孔一缩,朱厌也立刻警觉的顺着声音的走向望了过去,这条裂缝一直延伸到大殿的石门前,片刻的死寂之后,只听见外面长长的阶梯竟然也开始一层层的炸裂!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明溪坐在莲花神座上,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扶手,能感觉到一种山崩地裂的震动正在由远及近的传来,朱厌翻手就结起了空间之术先保护住已经开始摇晃的千机宫,随即纵身掠出一步跳入高空。 白教总坛位于伽罗的禁地泣雪高原上,背靠巨大的雪峰冰川,而刚才药龙一战中只有一面冰川被融化砸入了后殿,但是现在,一贯终年严寒覆盖厚厚积雪的山峰顶端竟然罕见的能看到藏青色的岩石,而原本一望无垠的白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水,并且顺着山势浩浩荡荡宛如山洪爆发一样倾泻而下! 雪山,被整个融化了?! 这超出常识的一幕却只是震惊的开始,当他环视一周的时候才更加惊讶的发现,以白教总坛为圆心,周围的沉积数千年的雪都在融化,不知是被什么恐怖的力量支配着,雪水里能清楚的看到玄黄色的药龙之血,像屏障一样抬升,遮天蔽日,似乎是要将整个白教包裹其中! 朱厌立刻返回大殿,明溪默不作声地听他汇报外面的险情,一只手死死的握着玉扳指,那些家伙是知道千机宫有日冕之剑保护无法侵入,所以干脆融化了附近的雪,想要逼他们离开? 他静静地坐着,短暂沉默的每一秒都让朱厌大气也不敢发,然而他只是忽然侧脸从琉璃的窗子往外望去,这是黎明前黑暗的夜空,皓月湮没群星隐匿,但只要过了这一夜,飞垣就将迎来全新的未来。 他绝不会离开千机宫一步。 许久,帝王挺直身躯,仍是那副运筹帷幄坚定不移的模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命令:“堵住雪水,若有敌人入侵,一个也不许放过。” “是。”朱厌本能的领命,不知为何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片刻前的惊讶和惶恐都消失了,他回来的目的原本只是为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女人,而现在,他却隐隐感觉自己的内心燃起另一股沸腾,想要和孤军奋战的帝王一起,为了脚下祖国的新生而力挽狂澜! 这是他黑暗一生里,从未有过的信念。 后殿的房间里,云潇也被忽如其来的震动惊醒,瞬间就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正在迅速逼近,她想也没想提剑冲出,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浓郁的药龙血气,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厚重,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胸口上,每往前靠一步呼吸就会沉重一分,刚才还郁郁葱葱的后院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桃花树被闪电击毁,青草地也变成了焦土,整个土地都在地震一样的剧烈摇晃,还有轰隆隆的巨响越来越近的逼来。 失去火种的支持,不仅伤口无法快速自愈,也会让她丧失恢复原身的能力,眼下她只能撑着受伤的身体尽可能的往高处跳跃,好更清楚的看到周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终于站到千机宫的最顶端之后,云潇用力的握住剑灵,倒吸了一口冷气——雪原已经在视线里消失了,她现在所能看见的就是一堵玄黄色的水墙,不仅竖立着将千机宫包在中间,连头顶的天空都悬浮着一片诡异的“海”,五长老的残骸破碎的漂浮其中,在死灰复燃的作用下一点点恢复,然后再次破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也让水中独特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郁。 这是想把他们全部困在千机宫内,切断和外界的支援,又或者是想逼着明溪主动离开,从而被迫中止日冕之剑串联封印的力量? 她不安的往大殿方向望去,只见明溪从殿门慢慢走出来,心有灵犀的抬头往高处望了过来,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云潇翻身跳了下去,虽然殿外被遮天蔽日的海水包围已经陷入黑暗,但一靠近大门,她就清楚的看到殿内那柄一直缓缓旋转的日冕之剑始终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在这样身处绝境的时刻,那道光像指引方向的明灯,让她内心里涌起的不安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抚平,一贯对明溪并不待见的云潇罕见的对他抱拳鞠躬,低道:“是那只黑龙的把戏,但是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明溪微微笑了一下,抬手轻轻的按住她受伤的肩膀,感觉到她不自禁的微微一抖,不知是什么样复杂的感情一瞬间在眼底闪过,他淡淡说道:“云姑娘还是先处理伤口吧,他们暂时还攻打不进来。” 云潇也按了一下肩,回道:“不要紧,蛟龙对我只是有克制作用,但并不能真的让我受伤,那只黑龙被冥王收入了麾下,也沾染了来自冥王特殊的神力,不过他毕竟不是上天界的人,也没有上天界的血脉加持,所以无法破坏你的日冕之剑,真正能破坏千机宫的人只有夜王,放心吧,千夜不会让夜王有机会过来的,所以我们只要坚守好这里,就一定能赢。” 她的目光是如此耀眼,比帝王的金色瞳孔更如旭日。 “好。”明溪只回答了一个字,但眼神复杂莫辨。 云潇立刻转身重新往高处跳跃,剑灵上的吊坠微微一晃,朱厌无声无息的回到剑穗里,短短片刻之间,包围着白教的水色苍茫,竟似一眼看不到头的迷雾,一直盘旋在千机宫附近的魔物也被卷入了水中,它们的血肉在水里被融化,碎骨随着浪上下摇摆,而挣脱了身体的束缚之后,魔物的死灵其实也是虚幻的,起初它们还像海藻一样漫无目的的摇曳,很快就被什么力量刺激到开始兴奋癫狂,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高处站立的女子。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细细的火焰从身体里蹿出,幻化成一只只艳丽的火色蝴蝶,而她手里的剑也被坚定的握紧,指着水里跃跃欲试的魔物残魂,低声警告:“敢出来就让你们灰飞烟灭。” 话音刚落,就有按捺不住的灰白色死灵利箭一样迸出,火蝴蝶如电一般缠住死灵,噗嗤一声轻响,火光微微炸裂,二者同时湮灭。 她的脸色不可避免的又暗沉了一分,空气里弥漫着药龙的血气味,会在灼烧下让她更加窒息,但她知道一步也不能退让,黑夜终将散去,她要守在这里,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他平安回来。  第七百六十章:水球 天边乍亮的时候,公孙晏站在外围,眉头紧蹙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抬起一根手指疑惑的问身边的人:“赤晴,我们走错路了吗?” 赤晴正拖着下腮半张着口,他先是往身后望了一眼,然后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色,最后和公孙晏一起仰头看着不远处这个莫名其妙竖立在雪原上的玄黄色水球,确认的道:“没走错,就是这条路。” “那……”公孙晏依然是举着手指,只觉脑中一片茫茫然,陷入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情绪之中,继续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呀。”赤晴白了他一眼,出于异族人更加敏锐的感知力,他已经能清晰的嗅到水球内部翻腾汹涌的血味,混合着各种魔物的气息,被雪原上的寒风一吹让空气都变得充满了邪肆。 两人提高警惕小心翼翼的往前继续靠近,这条路原本是通往白教总坛千机宫,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可以从一侧山壁里隐藏的小道回去向明溪汇报最近的情况,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不仅山不见了,连终年的积雪也不知去了哪里,到处都是藏青色的岩石,不过一会,他们就来到水球的前方,公孙晏下意识的伸手戳了一下,手指刚刚扎入水里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用力啃了一口,吓得他立马缩了回来。 “有恶灵啊。”赤晴低声提醒,闭上眼睛用圣盲族特殊的能力认真感知了一会,面色更加凝重,“是雪原的魔物被卷进去之后撕碎了躯体,魂魄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影响正在以恶灵的姿态浮游水中。” 公孙晏本就搞不清楚情况了,这会听见他的话脑子里更是一团雾水,奇怪的嘀咕:“雪原上怎么会有水?说起来这个巨型水球里面包的……该不会是千机宫吧?” 这样的猜测一起来,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寒气,公孙晏立刻抖了抖袖子唤醒蝶镜,焦急的催促:“阿镜,你快飞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冥魂女子烟雾般往高空窜去,很快就回来禀报道,“公子,上面也是一样的水壁,看来千机宫是被这种奇怪的水全部包裹了起来。” 公孙晏惊出一手冷汗,连忙追问:“那里面的人呢?” 蝶镜的声音虽然清冷,但也罕见的带上了几分担心,答道:“水中混合着很强的灵术,以我之力无法穿透。” 他往后退了一步,抽出腰上的短刀对着水球砍落,然而一刀过后,水壁竟然纹丝不动,反而是他被震得手臂痉挛大退了三步,来不及想那么多,他立刻收回短刀拔出另一柄长刀,这一刀带着东冥的秘术更加锋锐的砍入水中,但见刀刃在水里搅起巨大的涟漪,肉眼可见的水流朝着深处飞速旋转,但即使如此,很快被刀气搅起的水波就重回宁静,他暗暗提力继续尝试,又感觉长刀仿佛陷入了泥潭,让他一连拔了几次方才将其拔出。 一出手就知道眼前的水球绝非寻常法术,公孙晏的脸色阴云密布,这种腹背受敌的节骨眼上忽然冒出来个这么古怪的东西,怎么想都让人不安,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公孙晏认真的嘱咐道:“麻烦了,这是想阻断内外的支援,现在我们进不去,里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赤晴,你先回去继续盯守封印,我去北角那边找萧奕白,陛下和他有分魂大法可以联络,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只能如此了。”赤晴点点头,两人立刻各奔东西。 公孙晏不是伽罗人,雪原上也没有路标,他是依靠罗盘才能勉强辨别方向,但越往北角封印走,路上出现的魔物残骸和猛兽碎肢就越多,甚至几度让他疑惑的停下来认真看着罗盘指针所指引的位置,反复确认自己是真的没有走错路之后才继续往前,那些鲜红的血大片大片泼墨般洒在积雪上,看着像是不久之前才发生过惊人的恶战,让他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下意识的加快速度。 雪原地域辽阔,等他好不容易赶到北角封印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没入地平线,而萧奕白的身影映着稍纵即逝的光影显得决然而孤独,他正厌恶的从一只罗刹鬼的身上跳下来,一震臂,风神在掌下旋转,血光和雪光交织在一起,他轻呼了一口气,蹙眉看着不请自来的公孙晏,不等他开口询问,公孙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催促:“快,快找明溪!快看看他现在出什么事了!” “明溪?”听到这两个字,萧奕白的脸上竟有罕见的不快,显然已经忘记了对方的身份,萧奕白甩开公孙晏,收剑往回走,“我昨天才从千机宫回来,他好的很。” “喂!”公孙晏被他冷漠的反应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又起了什么冲突把他惹得这么生气,但眼下事关重要,他哪有心思这种时候开玩笑,立马又拽着他胳膊一步不让走,急道,“好什么好!今早上我准备去向他汇报最近的情况,还没走到白教总坛就发现整个千机宫都不见了!那地方被一个古怪的水球包起来,现在我们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你赶紧用分魂大法找他,快啊!” “水球……什么水球?”萧奕白这才豁然顿步,公孙晏眉眼一瞪,没好气的骂道,“我要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不会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了,泣雪高原天寒地冻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巨型水球呢?我让阿镜上去检查过,说是顶端也一样被包围了起来,而且水里面有被杀的魔物,它们的魂魄也变成了恶灵,我试过,力量很强,根本砍不破。” 萧奕白的瞳中缓缓地荡起了微澜,五指终于轻轻捏合去感知分魂大法,他闭上眼睛,很快就察觉到一抹金色的光微微亮起,与此同时,千机宫内的明溪也是看着手心里豁然飘出的白色魂魄,这一瞬间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次他没有再中断分魂大法,而是静静看着萧奕白的一魂一魄缓缓幻化成人形站在自己面前,直到淡淡的白影睁开眼睛,两人一如从前那样对视了一眼。 虽然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魂魄,明溪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面容上的不快,但他心底是开心的,一时间仿佛连外面迫在眉睫的凶险都抛之脑后,很快他就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只是语调不自禁的微微扬起:“你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萧奕白似乎还在气头上,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开门见山的质问,明溪轻轻一笑,原本一夜惊魂之后的身体已经有些疲惫,现在见他终于肯现身,好像所有的负担都烟消云散,让他脚步轻盈甚至有些开心的站起来走了出去,大殿外依然一片漆黑,只有他靠近之后抬手点出日冕的金光才能照亮附近的景象,淡淡说道,“昨夜你们离开后没多久,千机宫就被人入侵,然后整个总坛就被这种奇怪的水流层层包围,不过你放心,云潇和岑青都在这里,安格也能搭把手,现在我们虽然被困其**不去,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你靠近一点水壁,让我看看。”萧奕白没理会他脸上止不住的笑,依然是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这层奇怪的水,明溪听话的把手伸过去,接道,“水里面混合了药龙的血,连附近的魔物都被卷进去吞了,刚才岑青试过以骨咒入水探查,结果那些白骨进去就会被融化,云潇说那是冥王‘死灰复燃’的力量,不过此力量来源并非冥王本人,会随着时间慢慢衰弱,所以只要坚守好千机宫不被侵入就行。” “冥王的力量……死灰复燃!”萧奕白倒吸一口寒气,昆仑山焉渊之地的一幕在眼前飞速闪过,他再度定睛凝重的望向水壁之内,只见魔物的残骸和恶灵碎片如浮游一般摇曳,然后在看不见的力量促动下宛如枯木逢春一点点的重生,但这样逆转生死的景象只是弹指之间,很快它们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毁灭,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伴随着反反复复的毁灭,邪肆的力量也在持续加重。 沉思之际,他的余光豁然瞥见千机宫顶端一道火光炸裂,那样醒目的红色将整个水壁映的火光缭绕,一道更快更矫健的身影穿梭其中,将水壁里游走而出的恶灵一剑斩杀之后剿灭成灰,她已经不知道持续奋战了多久,原本只是肩膀受伤,眼下血渍已经渗透了上半身,几次跳动之下,她的血和死灵的灰一起飘然坠落,滴落在千机宫的每一个角落。 “弟妹!”萧奕白低呼一声,云潇寻声望来,这才发现天尊帝身边那个淡淡的白影。 但是下一刻,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熟悉的黑影,仿佛是透过分魂大法清晰的看到了远方萧奕白身边一闪而逝的黑龙,厉声提醒,“大哥小心!” 话音未落,萧奕白就察觉到了背后逼命而来的偷袭,身体的本能立刻做出了最快的反应,风神凝聚成长剑,想也不想的抬手格挡! 顿步,定睛,再抬头,萧奕白看着凑到鼻尖那张笑吟吟的脸,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那是他见过的脸,明明是一副阳光灿烂的青年模样,却透着阴郁和狠辣,正是传说中那条双生黑龙! “白星……”黑龙低声吟语,嘻嘻一笑,“我奉冥王之命,来铲除那颗制衡着帝星、最为重要的白色辅星,也就是你……他最爱的大哥。” 杀意在两人之间缭绕,萧奕白奋力逼退黑龙,一把将公孙晏拦至身后,身边倏然飘起了厚重的冷雾,他的眼眸里极快掠过一丝阴郁,仿佛意识到这是一场无法预料结果的恶战,短暂的思考过后,萧奕白面容凝重的扭头,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做最后的叮嘱:“你快走……去北角封印,公孙晏,那里交给你了。” “你……”公孙晏冷汗直冒,不安的预感一浪接一浪,宛如惊涛无法平息。 第七百六十一章:雪盲 身边的一魂一魄忽然消失之时,明溪在原地呆站了数秒,脑中一片空白,再等他倒吸一口寒气回过神来之际,一股急火攻心的血气逆流涌上喉间,让他整个人踉跄的往后栽倒,直接靠在了玄黄色的水壁上,顿时水中的恶灵蜂拥而至,张牙舞爪的想将他拽入其中,但明溪只是双目颤抖,嘴唇都因过度的惊恐而转瞬苍白,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玉扳指试图和那个人联系,不停的喊着名字:“萧奕白!萧奕白!”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前所未有的恐惧填满了全部的思绪,就在他全身瘫软即将被身后呼啸的死灵拉入水中之时,云潇从千机宫顶端一跃而下,闪电般的扣住明溪的左侧肩膀,同时水壁中幻化出一支白骨之手精准的按住了他的右侧肩膀,两边均是拼尽全力的争抢这个石雕一般一动不动的帝王,混合着药龙的水灵蛇一样缠绕起来,她知道不能松手,掌心的火焰迸射而出,终于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将明溪带离水壁,警惕的往后方退去。 她不动声色的咽下一口血沫,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药龙血,仿佛神志都要被影响,每退一步都需要奋力提神才能重新清醒。 水壁里依然重复着死灰复燃的恐怖画面,无论是白骨还是血肉都在不停的重生然后被无形的力量再度搅碎,越来越多疯癫的死灵蹿出水壁直接朝着千机宫呼啸着扑来,云潇只能搀扶着明溪不停后退,一直退到千机宫大殿之内后,她才深吸一口气提剑击出一道锋芒的剑气将殿门紧闭,顿时耳边的嘈杂声就轻缓了不少,她赶紧将明溪扶到莲花神座上,低道:“你没事吧?” 明溪一手按着胸膛,一手死死的捂住嘴唇,他没有受伤,涓涓不断的鲜血却从嘴角不停的涌出,从修长苍白的指缝里一滴滴的坠落在紫色的锦服上,然而他似乎毫无察觉,在倏然惊醒的一刹那仍是用力的握住了手里的玉扳指继续呼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他在害怕,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仿佛预感到那个总是笑呵呵和他顶嘴的人会彻底消失,他在这一瞬间本能的按住了云潇的手腕,第一次用了祈求的语气哀声低语:“救他……”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云潇手里的青色剑灵上,望着那个精致的吊坠,不顾一切的嘶吼:“你也去!” “陛下……”云潇心中迟疑,但明溪没有任何的解释,他根本顾不上自己肺腑里剧烈翻涌的淤血,甩开云潇的手大步走到大殿中心,日冕之剑的旋转速度赫然加快,让金色的光芒更显夺目耀眼,然后他坚定的转过身望着云潇,一字一顿的道,“我送你出去,请你……求你一定救救他,他被夜咒束缚着灵力,不可能是那条黑龙的对手,云潇,我做过很多欺骗伤害你的事,但请你看在他是千夜兄长的份上,一定要救他。” 云潇心内一振,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日冕之剑在汇聚着全部的力量,像一根搭在弦上的利箭,这是她第一次在明溪身上感受到如此强悍的力量,仿佛传说中那位上天界的日神东皇,整个人散发着让她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透过这束金光,她看到明溪本能的抬手一下按在了胸肋上,即使心内骤痛,他依然忍着额上冷汗的坚持继续汇聚日冕之力。 明明血脉的传承已经很淡很淡了,为何这个病恹恹的帝王身上,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下一刻,她的余光瞥见那术金光迸射而出,击穿千机宫厚重的大殿石门,击入玄黄色的水壁之中,搅碎路径上漂浮的所有残渣碎骨,毁去游走摇曳的死灵,日冕之力如千军万马奔腾踏过,一条通往外界的路赫然出现在眼前,明溪摇晃了一下,需要扶住旁边的石柱才能勉强站稳,好一会后,心间的疼痛才稍稍缓和,他扫了一眼“路”,毫不犹豫的催促:“快走,它很快就会复原,你快走!” “陛下!”云潇大惊,立即去扶他,认真说道,“陛下,我若是现在离开,你和千机宫就会有危险!” 然而明溪却固执的甩开她的手,微笑下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我不要紧,只是你……你要担心才是,夜王身边不仅有那条黑龙,还有万年前的魔神残影吧?云潇,对不起,我知道前方不可预料,却还要你冒险……”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到了云潇眼中晶莹的泪光隐隐,如他预料的那样将所有的话吞回腹中,嘱咐他自己小心之后立刻提剑冲出。 明溪靠在石柱上,嘴角微微扬起望着她的背影掠入满是药龙血的水壁中,拼尽全力的砍破前方已经在快速修复的水壁,那样的一往直前,那样的不顾一切,肩膀的伤在血脉压制的作用下持续恶化,半个身子血淋淋一片,可她仿佛无知无觉,不知是被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只是奋力的沿着日冕击穿的道路艰难的向前。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玉扳指,分魂的感应依然还是在切断的状态,让他无法感知那边的战况到底如何,只能祈祷萧奕白能撑到云潇赶到,就是这么一个被他屡次欺骗利用的女人,如今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失神,仿佛明白了为什么萧千夜那样曾经冷漠无情的人,会在她面前变得软弱寡断,这真是个和以前一样天真单纯的姑娘,若是有一个人能不顾一切的对自己这么好,他应该也会被这样的感情束缚,从而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选择吧? 明溪的心砰砰直跳,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现在的他不也在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原本放出朱厌就是为了让其留在千机宫保护自己,而现在,他竟然把那个人和云潇一起送了出去,失去他的制衡和威慑,他甚至不敢保证朱厌会不会临时变卦再生枝节,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这么做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会不顾一切的去救萧奕白。 剑灵在水壁彻底恢复的前一瞬贯穿而出,云潇踉跄的往前栽倒,直接扑入了冰冷的白雪中,她这样坐拥皇鸟血脉的身体,竟然在天寒地冻下冷的不停颤抖,只能勉力燃起一团微弱的火焰护住心口,然而透湿的衣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冰,她剧烈的喘息着,药龙的血从受伤的肩膀里渗入,眼下正如跗骨之蛆一般撕啃这全身的血肉,视线、听觉甚至感知力都在剧痛的影响下变得模糊不清。 “大哥……”顾不上自己身体的疲惫,云潇只在雪地里呆坐了数秒就立刻提剑冲了出去,然而不过十米,眼前突然泛起黑白双色的麻点,她深吸了一口气,赫然感觉大脑也跟着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高原上依然飘落着硕大的雪粒,冰凉的雪融入她的眼底化成微凉流转全身,天边才微微亮起而已,雪的色泽却诡异到刺目,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奇怪的错觉,她竟然恍恍惚惚看到稀疏的阳光透出了云层,照耀在苍白的雪地里,折出雪亮的光,云潇稍稍闭上眼睛,感觉眼里干涩疼痛的厉害,再睁眼,眼前景象一会清晰一会模糊,交织着明媚的白色,很快又陷入无边的漆黑,还有细细碎光如玻璃一样的在不停闪烁。 “雪……雪盲症。”脑子里迸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云潇的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然后眼前的世界就被拉入一片黑暗,她连着咳嗽了几声,伸着手摸索着继续往前,不甘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这种人命关天的节骨眼上,她竟然雪盲症复发了!她不能在这里停下,那是明摆着知道萧奕白是千夜唯一的兄长,唯一的血亲才会刻意针对,奉冥王的命令……那个疯子,真的会杀了大哥! “大哥……”她心急如焚,却不可避免的迷失了方向,无助的站立在雪原上,耳边只剩冷漠的风,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朱厌在一旁心如刀绞的看着她,他在水壁里想尽可能的帮她护住肩头的伤口不被药龙之血污染,然而成千上万的恶灵和残渣却让他根本力不从心,只是勉力不让水壁快速复原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力量,龙血……那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克制她的东西啊!她竟然一秒也没有考虑直接扑了进去,若说是为了萧千夜倒也罢了,可只是为了那个人的兄长,她就能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铤而走险到如此地步吗? 朱厌竭尽全力的控制着情绪,看着她跌跌撞撞的摸索前行,虚无的身体里哀痛和愤怒并起——真的这么爱他吗?可他到底又去了哪里,在干些什么! 雪原的路并不平坦,而云潇也在几步之后被坚硬的雪块绊倒,就在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入雪中之际,朱厌从剑穗里悄然飘出,情不自禁的扶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 云潇的手一抖,触电般搭在剑灵上,厉声低斥:“谁?” 第七百六十五章:阵眼 到了这种深度,就算是帝仲也不能再以神裂之术冒然现身,萧千夜只能看着夜王的神魂一点点消失在视线深处,不知坠落了多久才终于瞥见似曾相识的蓝色水光在脚下泛起,他紧握着手心,隔着间隙之术无法感知到沥空剑上魂魄的处境,这样的焦迫让他情绪大乱,不得不用力按压额头才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会没事的,大哥也好,阿潇也好,他们都会平安的等自己回去。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调转脚步加速往阵眼更深处掠去,不同于上次在舒少白的牵引下进入其中,这次蓝色的水流失去了宝石般璀璨的光泽,变得幽邃而充满了危机,六千年前的惨况倒影在水中,那些哭泣哀嚎一声一声不绝于耳,他逆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烈风,好似整个人正在时空中穿梭,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和他擦肩而过,绝望的向他伸出手,仿佛隔着几千年的时光在向他求救。 而此刻的他只能目不斜视的一往直前,不过一会,水流戛然而止,他的前方一片漆黑,再踏步,他发现自己踩在了虚空里,虽然没有地面,但整个人是浮在空中,随后熟悉的亮光如萤火般从四面八方飘来,明晃晃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指引着他继续往前走,很快,似曾相识的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千夜双眸一沉,终于看到血红而沸腾的“湖”,湖中心的那个人仍是张着手臂平仰在湖的正中心,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微笑着看向他。 他还是洁白的羽衣,还是一张和夜王奚辉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是让他感到了和初见时相似的震撼。 在四大境的封印被毁坏后,越来越重的碎裂之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而疲惫,但却他非常的平静,好像是在等着萧千夜的到来。 萧千夜大步上前,血色湖泊的色泽比上次更加浓郁,只是稍微溅起一点点水花在他身上,就让皮肤瞬间通红,仿佛是被烈火灼伤。 舒少白张了张口,不知是太过虚弱还是无话可说,最终平静的摇了一下头,萧千夜在湖边蹲下,将手放入水中,碎裂的撕扯之力如无形的手,刹那间就让他感到锥心刺骨的剧痛,但他只是咬牙坚持着,一动不动。 他明明紧抿着唇,舒少白却似乎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心底荡起,正在有条不紊的述说着一切的真相,他的瞳孔豁然放大,不可置信的目光惊讶的看着湖边的人,萧千夜的额头已是大汗淋漓,疼痛透过手掌如附骨之疽游走全身,他咽下喉间泛滥的恶心,孤注一掷的低问道:“能撑多久?你离开阵眼之后,飞垣还能撑多久?” “撑多久……”舒少白有些恍惚,立马反应过来回道,“我若离开此地,阵眼就会损毁,按照飞垣的面积来看,撑不过半天就会全部碎裂沉海,但是不久之前曾有一份强悍的力量突然出现,甚至如网一般丝丝缕缕的沿着地基拉拢,如果这股力量就是你所言的日冕之力,那只要天尊帝能撑住,我想飞垣也能撑住,可能三天,可能五天……到底能坚持多久,要看支撑着那股力量的人能坚持多久。” 萧千夜目光紧锁,眼前赫然浮现出明溪那副病恹恹孱弱的身影,但很快他就莫名想起在阳川的地宫中曾经见过的那副浩瀚的星位图,首尾相应的两颗帝星,熠熠生辉成为最为夺目璀璨的存在,他们一个白手起家傲立群雄,一个力挽狂澜终得夙愿,他们就像一面阴阳相辅的镜子,一个明媚如朝阳,一个阴沉如暗月,成为星沉之术的开端和终结。 力挽狂澜……这四个字油然而生的刹那,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无谓的看着湖泊里漂浮的人:“他会撑住的,所以,你也要和我们同行。” 舒少白心中震撼,六千四百年前他以一只凶兽的身份吞噬了主人取而代之,自那以后他终于获得了人类的身体,也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了人类的感情,那真是在凶兽漫长又无趣的生涯里从未有过的奇妙,夜王的记忆是如此的浩瀚,而夜王的能力又是超越凡人的强悍,他借着这股力量被奉为箴岛的救世主,百灵尊称他为“主公”,他携手心爱的女子一同走过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看过最美的风景,那样的幸福让曾经只会杀戮的凶兽沉浸其中,他爱着那个女孩,爱着她的国家,爱着她想要守护的每一个人。 他慢慢的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那么漫长的五千年在他心里却短暂的如同弹指一瞬,他会在深夜里静静看着爱人的脸,在她额头情不自禁的亲吻,也会在黎明来临之时牵着她的手,温柔的把她揽入怀中,他的身体是古代种特殊的严寒,而身旁笑靥如花的女子却仿佛烈火骄阳,终于有一天,他学着人类男子的样子解开她的衣襟,无法自制的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却在同时感受到她的身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血契的束缚是如此的专横霸道,让他压下全部的本能,再也不敢轻易尝试。 但血契从未成为感情的阻碍,他们依然相濡以沫,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爱侣,甚至一度让他遗忘了自己真实的身份,是一只吞噬了上天界夜王取而代之的凶兽穷奇。 直到一千年前,被预言之神潋滟救走的夜王残魂终于苏醒,他在震怒之下爆发的力量让箴岛迎来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脚下的土地不断地晃动,巨大的空洞一个接一个出现,这座流岛被看不见的手无情的瓜分,边缘开始脱离主体大陆直接坠落,内部的各大山川水系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灭顶之灾,再次席卷而来。 那个时候她站在泣雪高原上,火色的长裙上是同样溅射飞舞的火星,她是如此的夺目,宛如世界的中心,火蝴蝶从她身体里不断的飞出,沿着纵横交错的恐怖裂缝以自身之力硬生生的拉扯住整座破碎的大陆,然而碎裂的力量实在太过强悍了,纵是坐拥神鸟血统的凤姬也在持续的抗争下力不从心,而他静静的看着她,夜王的记忆在脑中惊涛骇浪一样的翻滚,他从这些碎片里抓住了至关重要的东西,却在天崩地裂前莫名犹豫着一言不发。 雪覆盖了肩膀,只是那双惊心动魄的冰蓝色眼睛被风雪遮掩,没有人注意到他瞳孔最深处交织着的迟疑。 他知道数百年前箴岛就曾发生过一次灭顶之灾,只不过灾难被皇室以巨大的代价强行阻止,然而纵使是日月双神的后裔,皇室仅存的神力也不足以长久的维持箴岛的地基稳定,要挽救碎裂的箴岛,唯一的办法是利用夜王当年留下的血荼大阵,但是开启这个术法需要几十万人的生命血祭,还需要一个足以抵抗全境碎裂之力的人坐镇中心阵眼。 这样巨大的代价让他沉默了几天,而箴岛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冰川之森从泣雪高原脱离,他在雪原上感受着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终于,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做出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统领万兽,这是夜王独有的强大神力,而箴岛的异族本就是百灵进化而生,他利用这股力量将自己的声音传入百灵的心底,让甘愿赴死拯救祖国的人来到泣雪高原。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来就来了整整三十万人,他们视死如归的站在暴雪中,凛冽的风也无法动摇坚定的信念,反而是凤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排排铜墙铁壁般的人,在知道重启血荼大阵的代价后,她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然而三十万人齐齐跪倒,对着五千年来守护箴岛的两人的高呼:“请凤姬和主公以大局为重!”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主公”两个字如一座大山压在肩头,但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强压在心底,默默地拍去了肩上的雪,最后一次亲吻拥抱了深爱的女子,说出最后的诀别——“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话音刚落,三十万异族捧起身边的雪,融化成水,再度凝固成冰刺,在凤姬反应过来之前毫不犹豫的刺穿自己的胸膛,他们匍匐在雪地上,让心头的鲜血涓涓不断的汇聚成湖,他也在同时将一生的挚爱推出百米,这一刹那天地在变色,血荼大阵的遗址重见天日,他往后一步一步的退去,展开双臂向后仰倒,直接坠入了沸腾的血色湖泊里。 紧接着,古代种冰蓝色的眼珠有一闪而逝的恐怖坚忍,他将从夜王那里夺来的全部力量分裂成拉拢整片大陆的网,空中一束耀眼的光猛地坠落,直接砸在了泣雪高原上!然后以此为圆心,从四大境传来了同样震耳欲聋的晃动,五道强烈的白光将黑夜照的宛如极昼,他要用自己古代种的身体扛起碎裂之力,他要在全境写下一个巨大的法阵包住这座流岛! 只因为——这是他们相遇、相知,最后相爱的土地。 舒少白漂浮在湖中,望着岸边的萧千夜,在意识重新回转当下之前,本能就已经情不自禁的向他伸出了手。 同行……纵使时光荏苒又是一千年,想保护她的心却始终如初。 他拉住那只手,碎裂之力穿透皮肤清楚的传到萧千夜的每一寸血肉,前所未有的激烈力量在两人之间冲撞,好像只要稍稍松懈就会被看不见的手撕成碎片,萧千夜屏着呼吸,额头青筋暴起,他将全部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右手,终于一点一点将漂浮了千年的舒少白拉出血湖! 瞬间,土地发出悲鸣,阵眼失去支撑,摇摇欲坠!  第七百六十六章:逃离 “走!”萧千夜拉着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终于将这个漂浮了一千年的人彻底拽出了血湖,而失去他的制衡,虚空的世界也像镜子一般出现恐怖的裂缝,地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块一块的坠落,血色的水沸腾出缭绕的烟雾,很快视线就被干扰一片迷茫,舒少白靠着他的肩头微微喘了一口气,立刻就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有着和古代种截然相反的温暖,来不及多问,古尘落入左手劈开道路! 这么短短的一程路,在现在的他看来竟然漫长到完全看不到尽头在何处,无论是四大境的封印,还是雪原上的中心阵眼,表面看是在飞垣的地下,实际上都是完全独立的空间之术,很快他就大汗淋漓止不住剧烈的喘气,但两人一停步,脚下赫然炸裂,眼见着失去支撑又要坠入无边的黑洞里,萧千夜奋力提气,持续点足在空中跳跃,就在此时,血湖燃烧到沸点,如火山喷发! 古尘一刀砍落,“滋啦”一声恐怖的声响过后,万籁俱静。 萧千夜借机调整呼吸,感觉到肩头的负担越来越重,舒少白的气息在慢慢衰弱,几乎整个人都瘫软无力的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担心的晃了晃,低道:“喂,你怎么样?” 舒少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虽然是吞噬了夜王夺取了他全部的能力,但毕竟在阵眼中承受了一千年的碎裂压力,眼下就算得以脱身,身体的负担仍是难以想象的沉重,只能虚弱的抬手指着方向。 虚空的世界在崩塌,他们随时都会失去平衡,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 萧千夜的身体微微一动,额头的黑金色犄角刺穿皮肤,他的手臂赫然长出坚实的鳞片,白色的长毛倒刺一般扎出,顿时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汹涌而来,即使他从来都不喜欢那副半人半兽的模样,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得不利用古代种的血脉加快速度,此地不宜久留,他凭感觉沿着原路返回,但每往前踏一步,就清晰的感觉到肩上的重担沉一分,在连续数次因脚下的虚空破碎而不得不挪动位置之后,舒少白皱了皱眉,疑惑的道:“虽然阵眼处在特殊的空间之中,但位置仍在飞垣的地基深处,眼下土地已经开始碎裂,整个空间都会随着这股力量继续下坠,你是古代种,骨翼……为何不用骨翼?” “骨翼已经折断了。”萧千夜咬着唇,豆大的汗沿着脸颊一滴滴滑落,他自然清楚现在的处境,但看不见的压力如大山一般让他举步维艰,他甚至都能听到身体里骨骼出现清脆的断裂声,皮肤被撕扯出无数道细细的血痕,衣服早已经透湿了,舒少白神色凝重,也不便多问,下意识的抬手按着他的后背,这才不可置信的低呼,“火种……你身体里竟然有皇鸟的火种!难怪你身为古代种,竟然还保有体温。” 话音未落,他的手剧烈的一抽,立马就感觉到了火种正在保护着什么极为脆弱的东西,萧千夜重咳了几声,竭尽全力将肺腑里沉积的闷痛散去,阵眼所在的空间之术本就受限于血脉,这才让夜王束手无策始终无法亲自深入,但他每在这种地方多耽误一秒钟,岌岌可危的帝仲就会更加危险!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他们所处的空间因失去阵眼而快速消失,萧千夜眉头紧蹙抬手朝身边摸了摸,空间破碎之后,他竟然可以触摸到坚硬的岩石,地下裂缝正在快速生成! 来不及多想,他顺势抓住一块凸起的巨石,脚步踩到了真实的地面,就在此时,沉闷的地震由远及近,很快他就感觉到来自雪原的烈风肆无忌惮的刮过脸颊,风速如此之快,顷刻间就在两人的脸庞上留下刀刻般的伤痕! 忽然,一道厚重的神力从上方锁链一般的蔓延下来,像一只手朝着两人的方向摸索过来,舒少白倒吸一口寒气,立刻就从这股力量里察觉到了久违的气息,他本能的拉了一把萧千夜,两人的目光默契的互换,不知达成了什么共识,下一刻,萧千夜陡然变换了手头的动作,他将舒少白从肩上放下,一把扣住对方的肩膀再度跳起,上方的神力游走而来,精准的捕捉到他的身影,萧千夜也在同时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顺势跳了出去。 再定睛,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阵眼外围,不同于地基深处天崩地裂的恐怖变化,这里依然平静如初,好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安宁。 夜王散去那根带着他逃脱的神力锁链,倒是有些意外这次他会这么干净利落的就把人从阵眼深处直接带到了自己面前,但见他一身半人半兽的古代种状态,冷笑:“多谢了。” 刺目的光再度映入瞳孔,舒少白本能的闭眼,他在暗无天日的阵眼深处静静漂浮了一千年,这样夺目的光让他的眼睛一瞬间被刺激到几乎失明,然后他就听见耳边再熟悉不过的轻笑,隔着六千年的遥远时光重重叠叠的摇曳起来,萧千夜直接将他丢在了夜王的面前,自己也因体力不支以古尘强撑着身体在冰天雪地里剧烈的喘气。 短暂的黑暗过后,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不用抬头他就感觉到了那束让他毛骨悚然的目光,如利箭贯穿身体。 夜王笑吟吟地走到了舒少白面前,时隔六千多年再次见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微微一笑,一双魂魄的手抚上来,指尖从他的发间插入,轻轻按揉那几个舒活脉络的穴位,又温柔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在缓和对方紧张到窒息的情绪,最后才勾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双眼,嘴角轻扬:“多年不见了,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吗?” 舒少白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即弯了弯唇,轻声笑了——哪有什么礼貌,自他有记忆以来,对夜王的称呼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主人”。 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穷奇,在年幼之时偶然遇见了夜王,从此就被他捡了带在身边,它慢慢的长大,为了能留在主人的身边继续为他所用,它不顾一切的努力战斗,那些比它修行高深、比它凶狠残暴的对手比比皆是,每一次它都要竭尽全力的拼命才能夺得他的喜爱,而当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骄傲的向主人扬起头试图能得到一点点的夸赞,那个人却每次都只露出未曾尽兴的眼神。 它虽然是凶兽,但性格上并没有同族那般争强好胜,它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曾几何时,夜王就是它心中唯一的神,只可惜直到最后,夜王也没有给它属于自己的名字,对它的称呼自始至终都是最为笼统的那两个字——“穷奇”。 “三年而已……我只是让你留在箴岛看管了她三年。”夜王罕见的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那般漫长到记不清具体年岁的回忆,一寸寸一缕缕,悄然无息的在眼底摇曳,让他手上抚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你是我座下最出色的一只凶兽,也是为数不多得到我亲自指点的小家伙,就连你最后偷袭我的法术,也是我亲手教给你的,呵呵……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使用心转之术,吃掉了黄昏之海一只五万年的夔牛,那时你不过才成年,开心的朝我跑过来,就像……” 夜王顿了顿,余光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萧千夜,感慨的笑道:“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狗。” 舒少白其实并不觉得害怕,但这种感觉还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紧缩,犹如芒刺在背,曾经的那份欣喜,像渴望得到夸赞的孩子,而主人也罕见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虽然一言未发,但露出温柔又骄傲的微笑,一如现在夜王轻托着他的脸,魂魄的躯体里仍然散发着独特的神力,这种奇妙的感觉随着血脏的跳动地流遍全身,直到夜王的瞳孔骤然紧缩,眸光紧紧逼视:“我一直很好奇,那三年发生了什么?” “那三年,什么也没发生。”舒少白的眼睛熠熠生辉,目光里透着清澈醒目的光,“我依照您的命令看守她,从未擅自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您要问发生了什么,那真是平淡如水的三年,她的族人很害怕她,除了凤九卿偶尔会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鸟笼里自言自语,我从未感受过那么安稳的生活……” “安稳,不是凶兽的本性。”夜王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不置可否。 “总有例外。”舒少白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回到了那三年的简单时光里,又下意识的扭转目光望向萧千夜,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将胸口忽如其来的痛楚压下,“我很羡慕他的先祖,帝仲大人不仅给它取了名字,还带着它到处玩乐,甚至甘愿舍身相救,虽然我从未见过它,但它一定是一只善良、纯真的穷奇,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吞噬您的那一刻,我其实非常的难过。” “哦?” 舒少白昂首看着夜王,时隔这么久,他依然清楚的感觉到一种钻心裂肺的痛楚在全身翻搅,好像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伤痛排山倒海而来:“我难过的不是背叛了曾经的主人,而是在我夺取了您的所有记忆之后,才真正发现……原来我对您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履的存在,原来我那么长时间的努力试图能得到您的夸赞,是那么的愚蠢而可笑。” 这一瞬他竟然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荡起的埋怨犹如带毒的藤蔓正在肆意疯长,舒少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镇定:“是她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关心,让我想成为一个人类。” 夜王微微动容,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低头看着他,问道:“所以?” 舒少白迎着那道从来不敢直视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回答:“所以,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相似的神力从两人身上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击出,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在中心阵眼的外围,一击过后,空气开始镜裂,虚无的空间之门被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拧开! 第七百六十七章:忍耐 夜王呵呵一笑,他所有的动作都清楚的落入了眼中,仿佛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从容不迫的抬起手,看似凭空捏合,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舒少白的目光赫然凝固,很快被无边的空洞所代替,紧接着夜幕如流水环绕周围,遮去了所有的视线,消磨了所有的声音,就在万籁俱静天地失色的一刹那,萧千夜手起刀落,古尘竟然直接刺穿舒少白的肩膀,用力将他挑起丢回了夜王脚边。 “嗯?”夜王微微收手,迟疑的望过来,萧千夜捂着胸膛,脸色仍是铁青,低声催促,“我赶时间一家团聚呢,你们就不要这种时候寒暄客套了吧?” “呵……也是。”夜王点头,虽有些意外他的说辞,但还是第一时间抬手按在伤口上,埋怨道,“下手轻一点,这可是我的身体……” 萧千夜漫不经心的扫过两人,古尘微微倾斜补充道:“没开刀鞘,以你的能力,一会就自愈了。” 夜王冷哼一声,手已经扎入了血肉里,舒少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但对方只是稍稍用力,即使只用了一根手指就让他泥潭深陷般无法动弹,很快他就感觉到熟悉的神力沿着伤口一点点游走全身,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耳鸣眼花汹涌而来,夜王的嘴角浮出一个感慨万分的笑意,喃喃自语:“当年你以心转之术一口咬断我的脖子,随后将我的身体一块一块撕啃成碎片吞入腹中,那样的疼痛我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呵呵,你可得忍着点了,反噬的滋味……应该会更加剧烈吧。” 他一边说话,手指里开始出现黑色如墨的神力,很快舒少白的皮肤上就密密麻麻覆盖了来自夜王的力量,但他只是非常平静的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是璀璨绚丽的,夜王凝眉蹙目,似乎是被这样坦然的目光激起了某种深埋心底的愤怒,甚至让他情不自禁的咬了一下唇,然后立刻加重了手头的力道,眼见着如细线般的神力一股股拧成锁链状,精准的刺入舒少白的每一处要害,心转之术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的浮动。 很快,舒少白的眼睛里慢慢笼罩上了一层雾气,瞳孔渐渐失焦,夜王吐了一口气,他的魂体正在慢慢的血肉重生,而眼前的古代种却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萧千夜只是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即使紧握古尘的手已经捏出粘稠的冷汗,他仍然故作淡然的冷眼旁观,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了夜王的信任,要么不出手,要么就必须一击致命! 在这样无声的吞噬中,夜王却茫然地看着眼前跪地的古代种,他的表情也有了奇异的变幻,忽然间莫名其妙的脱口:“还有什么遗言吗?” “有……也没有用。”舒少白的语气是哀伤而悲悯的,灵魂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剥离,整个人有些飘忽恍然的感觉,他在神思游离中下意识的抬眼和夜王四目相对,露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两人均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夜王才挑了挑眉毛,语调也恢复了常态,挖苦的笑起来,“你喜欢凤姬是不是?放心吧,一会我就把她带回上天界,做个鸟笼关一辈子。” 舒少白瞳孔顿缩,有说不出的表情,夜王饶有兴致的冷笑起来,眼里光芒四射,眉梢一挑,是多年的憎恨一瞬爆发,让他情不自禁的再次加重手里的力道,恶狠狠的道:“我知道你用我的身体和她做过的所有事情,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但如此算来,她勉强也算是我的女人,呵呵,这样吧,我留你一只眼睛,让你能透过鸟笼,永远的看着她,如何?” 说罢,夜王的手指从伤口中拔出,直接按在了舒少白的眼睛上。 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他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要直接动手剥下眼珠? 下一刻,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古代种是在吞噬了旧主之后取而代之的种族,它们会夺取所有的能力,包括记忆和情感,同时会丧失恢复凶兽原身的能力,但是现在,夜王将手轻点在他的眼睛上,一个奇异的咒纹在他的指尖光化出现,然后漂浮着贴在了舒少白的脸上,顿时他痛苦的往后缩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的捂脸呻吟! “怎么……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模样吗?”夜王玩味般的笑着,刻意将神力的流动速度放缓,仿佛是在欣赏对方痛苦的神情。 舒少白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四肢变成利爪,一根硕大的尾骨也是和骨翼如出一辙的黑色,或是出于疼痛,只是轻轻一扫就让周围的土地被击碎裂开,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是穷奇!真的是穷奇! 他的骨翼和犄角都在当年那场碎裂中被硬生生扯下,作为拉拢四大境的媒介分散在各地的封印深处,所以现在的他即使在夜王的影响下一点点变成最初始的样子,后背和额头仍是血淋淋的恐怖窟窿! “还是这幅模样比较惹人喜爱啊。”夜王走过去,缓缓弯下腰,饶有兴致的抚摸着穷奇的脑袋,舒少白微微张开嘴,但露出的是锋利雪亮的獠牙,夜王也警觉的以神力为屏障飞速护住了自己的身体,随即他指尖的灵力再度汹涌,重新搭在了那只硕大的瞳孔上,他用力的转动手腕,沿着眼睑划了半个弧,然后指尖一勾,将冰蓝色的眼珠直接抠出! 冰凉的血穿透魂体的刹那,连夜王也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略微僵硬的望着眼珠里映出自己的倒影,忽然看到一抹黑金色的神力逼入眼帘,他下意识的扭头以余光观察了一下还在原地未动的萧千夜,他并没有出手,古尘也依然静静的握在手中,夜王心中疑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轻握的那只眼睛里赫然迸射出一柄利箭,在击穿他神体的一瞬间被夜的神力硬生生拦截在一寸处! 夜王的第一反应仍是本能的盯着萧千夜,毕竟这才是他一直堤防,并且早就不再信任的人,但奇怪的是,萧千夜此刻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甚至避嫌一般主动提着古尘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穷奇身上,在被挖出一只眼睛之后,凶兽雪色的皮毛鲜血淋淋,他毕竟是吞噬了自己的存在,即使是在千年的碎裂重压下精疲力竭,但生命垂危的这一瞬间还是本能的做出了反扑的动作,夜王灵敏的挪动神体,虚无的魂魄一瞬散去,再度凝聚之时已经出现在凶兽的背后,只见他指尖的黑光在电闪般汇聚,低斥一声过后立刻洞穿了穷奇的躯体! 凶兽摇摇晃晃的栽倒在地,迸溅而出的血却诡异的没有穿过魂体,而是将夜王虚无的神魂染成一片血色。 怎么回事……夜王急速地停住了脚步,在半空中无声地伫立,他轻轻一抖,赫然发觉这些沾在魂魄上的血珠里也有着黑金色的神力在交织,再被他抖落之后继续幻化成无数锋利的小箭猛烈的刺来,他不得不暂且丢下穷奇谨慎的往后躲避,在这一刻的寂静里,他听见了耳畔不合时宜的粗重喘气声,一转眼珠,刹那前还在雪地里哀嚎的穷奇竟然已经窜至身边! 仿佛六千四百年前的时空在一瞬逆转,他清楚的看到了凶兽的獠牙闪烁着锋芒,就要紧贴着自己的喉咙一口咬断! 夜王瞳孔顿缩,再出手,掌下的神力已经附上了来自破军的魔力,魔刃在夜王的手中更添三分恐怖,只是轻轻抬手就将穷奇重创! 萧千夜也在这一刻眼里掠过孤注一掷的狠辣,终于出现了,他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夜王自身的力量并未完全恢复,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蛊惑墟海蛟龙为他复生破军,果不其然这才是暗藏在最深处的杀手锏,他早就在猜测失去海魔仓鲛的海之声之后,夜王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来恢复受损的魂体,而最为合理的猜测无疑就是破军! 其实从最初他刺穿舒少白肩膀的那一刀开始,他就已经暗暗将战神之力灌入了对方的身体,他们必须要先将夜王这些隐而不发的力量逼出,才能将其逼至绝境! 穷奇被魔刃所伤跌回地面,这一击让它全身骨骼寸寸断裂,暴怒的夜王已经完全无视了不远处古尘散去了刀鞘,他大步靠近奄奄一息的凶兽,一只手就将它提到了半空中,六千年前那场背叛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让他整个神魂都因此荡出恐怖的黑雾,所有的光都在被吸进黑夜里,此时的夜王眼里只有凶兽穷奇,连脚下来自阵眼深处特有的阴凉森然都倏然忽视。 萧千夜屏住呼吸,已经清楚的听见了脚下那个正在破碎的虚无空间却传来奇异的咔咔声,仿佛命运的齿轮正在缓慢转动,就在夜王要将舒少白彻底反噬的一瞬间,古尘终于卸下伪装,黑金色的神力被催发至极限,一举冲破无边无际的夜,对着夜王的神魂贯穿而过! 阵眼再度打开的瞬间,舒少白借着体内游荡的战神之力恢复人身,将震惊的夜王直接推入其中! 第七百六十八章:反戈 他在坠落,被碎裂之力吸附往虚无的空间里坠落,虽然在舒少白挣脱阵眼之后,血脉的束缚也随之开始消散,但夺魂慑魄的压力仍然让他的神魂一瞬间出现涣散的痕迹,夜王看着上方的两人,竟然抬手按住了额头,发出自嘲的笑——他其实并不意外萧千夜会反戈,甚至他从最开始就在堤防警备着这个人,他意外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却依然在暴怒的刹那失去理智,被他一击重创跌入阵眼。 他的手中还捏着穷奇的眼珠,黑金色的神力缠绕着手臂,如毒蛇一般将他的魂体牢牢束缚,这股力量无疑出自帝仲,是和他同根同源、足以致命的伤害。 难怪萧千夜会一刀刺入舒少白的身体,他就是要将战神之力悄无声息的刻入古代种的体内,这一刀虽然让他意外,但也确实让他稍稍放缓了戒备之心,这才无意间忽视了那只畜生微弱的变化,沉浸在六千四百年前那场背叛中丧失了理智。 原来时光荏苒这么久,一切都没有改变。 “呵……”夜王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从舒少白身上一点点挪动到萧千夜,莫名想起北岸城初见时那番惊心动魄的场面,在碧落海的冰面上,他持白色的剑灵傲立,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变成了最令他难忘的冰蓝色,他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古代种的特征,而当他本能的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又从那双瞳孔的最深处察觉到了更为熟悉的金银异色,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同僚。 早在自己被座下凶兽偷袭毙命之前,那个同修就已经杳无音讯好多年,震惊之余,他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用上天界的法术窥视这个人的内心,然而那时候的萧千夜似乎非常的混乱,也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血统,但是伴随着法术逐渐深入,上天界的神力牵引着他体内特殊的力量,终于让他卸去所有虚假的伪装,露出原本的自己! 那双青碧色的双瞳,一点点转换为凶兽的冰蓝色,再一点点透出冰火双色的纹理,最终定格成夜王心中那个遥远同僚的模样。 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察觉到已经失踪九千年的同修帝仲的气息,若非如此,碧落海一战他就能杀了萧千夜,甚至能带走云潇和凤姬,得到梦寐以求的神鸟。 可惜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他是被世人恐惧的夜王,却莫名败给了那仅剩的同修之情,他再一次放过了这座坠天的流岛,一如他当年准备在箴岛全境血祭之时,察觉到中心帝都的皇室是同修东皇、曦玉的后人,他竟然真的临时收了手,并且为了保住他们的血脉而特意返回上天界,这才让座下凶兽对凤姬动了情,不惜背叛甚至吞噬了自己取而代之。 他一生仅有的两次失败,都是出于对同修的忍让,若说凶兽在他眼里只是一只畜生,那场背叛虽然意外,但也不觉得有多少难过,但今天帝仲的背叛就如一根带毒的银针,精准的扎入了心底。 许久,夜王的手从额头放下,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萧千夜,开口却是对着他体内另一个意识冷漠的说话:“帝仲,你是真的让我失望啊,一直到最后,我都希望你能留在极昼殿的间隙之术里,不要插手我和这座流岛之间的恩怨,你喜欢云潇,我可以放过她,你要依赖萧千夜而活,我也可以接受他,甚至……甚至沉轩、潋滟都在为你的复生而努力,可你、可你偏偏要走,为了一群萍水相逢的人,背弃数万年的同修!” 帝仲没有回话,只有萧千夜感觉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让他疼的用力捂住胸膛,大口大口的喘息。 夜王的残影在渐行渐远,声音却更加清晰的在耳畔一字一顿:“黄昏之海一战,你将我伤的几近涣散,若非如此,我也不屑于和蛟龙合作寻找魔神之力,可笑的是直到那时候,我也以为你只是为了给飞垣拖延出逃难的时间罢了,我或是对这座流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唯独对你,我问心无愧!” 这句“问心无愧”荡起的刹那间,萧千夜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片花白,背后的火种试图以自身温暖缓和剧烈震荡的情绪,就在此时,夜王的神魂却超乎意料的瞬移到了眼前,他竟然从坠落中稳住了平衡,甚至在他分心的刹那间就鬼魅般的出手,破军的魔刃在夜王的掌下凝聚,这一刀像是要斩断万年的情义,让萧千夜鬼使神差的没有躲避,而是穿过闪烁的刀光,直接和夜王对视! “小心!”眼见着他无动于衷的站着,舒少白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把发呆的人拽回了自己身边,魔刃贴着两人的脸颊,一刀就让脚下的高原粉碎,同时夜王另一只手飞速的结起了法术,白雪在融化,顷刻之间形成巨大的冰川,只是数秒之间,新的镜月之镜环绕冰山缔结成型,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强行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压下,再定睛,他发现自己身处寒冰之中,冰面倒影出上天界并肩同行的幻影,每一幕都刺的他心底血淋淋的剧痛。 他抬手按住冰,目光赫然紧缩,他们的位置依然是在阵眼中,只是被夜王的神力强行创造出了新的空间之术,奚辉的神魂静静漂浮,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恩情,连虚伪的客套也不复存在,淡淡开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的违和,如今我终于把一切想清楚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帮我找回身体吧?你想救那只畜生,又想彻底逆转飞垣碎裂的灾难,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强大到能撑起阵眼撕裂之力的人,而我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毕竟血荼大阵是上天界的法术,一旦我深陷其中,再想脱身就是难上加难,你破坏四大境封印,甘愿成为全境的通缉犯被万人唾骂,也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好让我来到阵眼,成为新的阵眼。” 夜王的嘴角轻轻一挑,带着些许自嘲,又有数不尽的无奈:“确实是个好办法,一来可以终结碎裂之灾,二来能永远的困住我,只要成功,飞垣就能彻底的解脱,难怪你不惜放弃数百万人的生命也要放手一搏,呵呵……真的是狠心啊,想必那位人类的帝王也是一早就知情,表面下通缉令追捕你,暗中应该一直在帮你吧?难怪你背负着如此骂名,依然处处有人相助。” 夜王侃侃而笑,当所有的违和串联成线,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他望了一眼冰面上的幻象,那些并肩同行的旅途终究要湮灭在漫长的岁月里,魔刃在他的手里微微一滞,随即染上夜幕的色泽,奚辉在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开了口:“你当真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不如现在好好想一想,或许为时不晚。” 这种充满嘲讽的话,萧千夜自然一瞬也不会被干扰,古尘退去神力刀鞘变得锋芒毕露,两人凛然对视,反而是奚辉的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薄薄的唇勾起了一抹奇妙的笑,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多说无益,他也不指望那个到现在还保持着沉默的同修能回心转意,下一瞬,两人同时出手,然后各退一步,这一击让身侧的冰川轰然碎成无数冰粒,夜王轻叱一声,手里搅动着神力,控制着锋利的雪如刃般攻击。 冰面上的幻象也随之碎成无数块,闪烁着在他眼前摇曳,仿佛是要将他拉回遥远的过去,他每一次提刀反击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如夜幕般厚重的神力在渗透自己的身体,而这股漆黑幽深的力量里混杂着来自破军的魔神之息,几度贴着皮肤刺入,然后搅动着全身血脉诡异的沸腾,在这种持续的刺激下,古代种的本能蠢蠢欲动,出手的角度也逐渐偏离。 恶战在持续的同时,神志却在一点点混乱,奚辉以进为退,将魔神的气息掺杂在封闭的空间之术里,他是统领万兽的夜王,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凶兽的本能是何等的癫狂,他只有让萧千夜丧失理智,才能让他失去对上天界战神之力的控制,否则同根同源的神力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创伤,现在虽然他还能以镜月之镜缔结出封闭的空间,但实际已经坠入了阵眼附近,一旦被他彻底的推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就是万劫不复再难脱身! 舒少白发现了端倪,但他的声音被隔绝在虚无里,想靠近就会被厚重的神力逼退,奚辉是一只手牵制萧千夜,另一只手仍在游刃有余的对付自己!源源不断的破军之力从神体中涓涓而出,让他在持续的进攻和反击中非但没有半分颓势反而越来越占据上风,危急之际,背后伤口里的火种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温热,终于让他眼眸一亮,有了片刻的清醒。 奚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感受着刀风里那股让他又爱又恨的火焰味,憎恶如毒瘤,让他倏然停手,然后一道神力击中冰面,挖苦道:“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哥哥身上还留着我的夜咒吧?萧阁主……哥哥还要不要了?” 萧千夜稳住呼吸,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望向了冰面——整个泣雪高原都在融化,万年积雪顷刻间就相融成海,黑龙搅动着冰川雪水,卷起大哥直接砸入了翻腾的冰浪中,龙尾扫过海流逼命而至的瞬间,大哥却反常的按住了肩头,顿时痛苦的神色无法抑制的流露而出,让他一动不动硬生生被龙尾击中,呛了一口水之后无力的沉入水中。 肩膀上的夜咒浮现出墨色的光,被阻断的灵力回转在重新流动的一刹那,反噬之力千倍万倍的重压在萧奕白身上! “大哥!”他高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想隔着幻象拉住下沉的兄长,夜王冷笑抬手,讥讽,“萧阁主,你不仅要被万人唾弃,连唯一的哥哥、喜欢的女人都要一并失去,一步错、步步错,为了一群迂腐的凡人,如此代价又是何必呢?难道上天界不能满足你的野心?只要你肯回来,成千上万的流岛都将对你俯首称臣,为何非要守着一座坠天落海的孤岛,把自己搞的一无所有?” 萧千夜紧抿着唇无言以对,夜王的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吐出一口恶气:“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是你背弃了上天界。” 下一瞬,魔刃已经砍到眼前,下一秒就能将他就地斩杀,就在此时,萧千夜的手臂里荡起凶悍的神力,双瞳呈现出惊人的冰火纹理,古尘以更快的速度横切,将近在咫尺的夜王拦腰砍断! “你……”夜王不可置信的脱口,无法理解这一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古尘散去了神力刀鞘,龙神遗骸直接贯体而过! 第七百六十二章:暴露 朱厌垂目沉思,迟迟未说话,只是用剑穗上残留的日冕之力遮掩着自己的气息,很久后才深吸一口气用最平淡的语气,刻意改变了声音隐瞒身份:“我是风魔的部下,原本跟着晏公子过来千机宫和陛下汇报情况,但来到附近才发现白教总坛被不明的法术包围,公子担心内部情况独自前往北角封印寻找萧奕白,留我在此待命……我看见姑娘是从水里出来的,应该是自己人吧?” 云潇将信将疑的抬着头,即使眼睛看不见,她还是非常警觉的握着剑灵不让对方过于靠近自己,之前明溪在利用分魂大法联系萧奕白的时候公孙晏的确是在身边,能如此清楚公孙晏的行踪,应该是风魔的部下没错,但她在这个人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生命力,就连刚才搀扶自己的那一下也仿佛是个冥灵的状态,虽然没有杀气和恶意,却始终让她感到背后一阵阵发寒,有莫名的恐惧。 “我……我不是人。”朱厌其实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想法,但也给了他更加冠冕堂皇的借口辩解道,“我本来就是晏公子手下的冥魂,东冥的魂术……其实并不算罕见。” 云潇抿着唇,似在分析这些话几番真假,公孙晏确实是出身东冥,并且会一些独特的魂术。 朱厌淡淡笑了,他和云潇之间虽然关系复杂,实际并没有太多的相处过,但他知道这个单纯的姑娘最大的缺点就是好骗,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索性将最近一些只有少部分人才可能知道秘密的情报简单的说给她听,见她脸上的警觉慢慢淡去,然后才趁热打铁的换了方法:“公子迟迟未归,也没有给我新的命令,我实在很担心,所以现在我也正准备过去那里找他,谁料正巧撞见你……” 这句话果不其然的挑中云潇眼下最为担心的事情,一想起萧奕白的安危,她顾不得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到底是何身份,凭着感觉向他伸出手:“快带我过去!” “好。”他接过那只手,内心宛如潮涌,即使只是欺骗,他还是忍不住关心道:“你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雪盲症是伽罗最常见的突发疾病,你不要着急,很快就会自愈的。” 说完,他下意识的想撕一些衣服的碎片先帮她遮住眼睛,然而他毕竟只是个魂魄,只能将的目光微微一缩低头望着云潇的裙摆,他俯下身用手指捏着衣服,竟然感觉心中有莫名的颤抖,要极力克制着情绪才能保持冷定的低道:“一会就要天亮了,你的眼睛经不起光照,我只能先扯一些衣摆帮你遮住,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哦……没事。”云潇随口回话,滋啦一声轻响之后,她的眼睛就被一块长布轻轻的包住。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朱厌退开一步,是用灵力化成线绑在她的手臂上带着她往前走——曾经那么疯狂不顾一切的撕开她的衣服,甚至撕开她的身体和胸膛,而如今,连撕一片裙摆都让他惭愧到不敢直视。 只可惜,一切都无法重来。 高原的暴雪在天明之后更加肆虐的呼啸起来,即使他一次又一次试图放慢脚步让她稍微歇一歇,但云潇却固执的一秒也不愿意耽搁反复催促,或许是对他仍有顾虑,两人几乎一路无言只是迎着风雪艰难的往北方赶赴。 与此同时,云层里一双黯色的眼睛紧随着两人的身影,破军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虚无的魂体,也在好奇的猜测两人到底是何关系。 夜王的命令是让他和黑龙分别牵制住萧奕白和云潇,而那只另有所图的黑龙在以药龙之血围困千机宫后就立马撤退,他原本还想看一看传说中那颗白星究竟是何来头,结果被那家伙以冥王之命抢了先,眼下也只能百无聊赖的守在白教附近紧盯着内部的变化,谁能想到水球的屏障竟然能从内部被打穿,这个人分明是和她一起从里面跃出,却说谎是在外面偶遇,如此刻意的隐瞒,反而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明明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帮她将眼前崎岖的雪路铲平,他用灵力之线缠在她的手臂上,自己却始终非常生疏的保持着几步距离。 “该不会是……”忽然想起幼子身上某些让人津津乐道的隐事,破军眉峰一蹙,似乎是因这么违和的举动产生了什么奇怪的猜测,突如其来的兴趣让他兴奋的跳起来,一束凶悍的神力在指尖凝聚成利箭的形态。 朱厌警觉的抬头,视线的尽头处有一个刺目的光点,不等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光如白虹贯日直接砸在前方十米的雪原上,紧接着是土地被重创之后地震一般的剧烈晃动,一条巨大的鸿沟将沿着东西走向天堑般裂开,风雪被吸入其中,搅动着周围的气流,好似一张可怖的巨兽之口要疯狂的将一切吞噬殆尽! “云潇!”他本能的回头想拉住站立不稳的女子,就在同时,凛冽的风中竟然出现了“咔嚓咔嚓”僵硬又诡异的声响,数秒之后,深埋雪中不知多少年岁的冰尸被震动惊醒,他第一时间催动血咒试图控制住爆发的冰尸,然而高空的光箭如影随形,穿过他虚无的身体直接击向云潇,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几乎是将自身的力量催至极限才勉强拉住了她的手,连续跳跃了几次躲避扑上来的冰尸,再定睛,他惊讶的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裂缝的边缘,而两侧的间隙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转眼之间他的视线就被暴风雪模糊,根本无法判断距离到底有多远! 朱厌严厉的望向云层,雪原的气候虽然反复,但是刚才那束光来的蹊跷,很明显是有人在高空偷袭! 分心之际,反而是云潇反手扣住了他,剑灵挑起凛冽的剑气凭着直觉击退周围冰尸,她皱着眉头思索,似乎从风中隐约意识到一些熟悉的气息,虽然眼睛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抬头,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了镇定,手腕连续转动结起昆仑的诛邪剑阵,金色梵文凝结而起的瞬间,周围的狂风也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抚平变得缓和了不少,她低声提醒:“小心,破军在附近。” “破军……”朱厌叨念着这两个字,如惊雷炸裂,然而云潇却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更是让他心中陡地一颤,呆呆地看着她,听她认真的说道,“破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魔神了,他的核心头骨在东济岛被千夜破坏,就算借着夜王之力暂且恢复了部分力量,想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冒险,放心吧,他应该只是想拖住我,谢谢你一路带着我往前走,但是现在,暂时让我保护你吧。”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神思游离迷,一言不发,又或许是无言以对,他一生没有被任何人保护过,而现在,一个双目失明满身血污的女人,竟然在面临强敌之时如此平和的说要保护他? “来了!”云潇低声厉斥,火焰已经附着在剑灵之上,破军的光箭击入冰尸的躯体之后,那些坚硬如铁的尸体也变得更加狰狞恐怖,云潇一边暗自提力继续以诛邪剑阵牵制,一边手腕不停转动击出七转剑式,但她毕竟眼睛看不见,几番苦战之下额头很快布满大粒的汗珠,高空中的魔影笑呵呵的望着这一幕,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再抬手,魔刃重新在掌下汇聚! 朱厌本是沉默的站着,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仿佛是在享受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暖,但高空魔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席卷而来,那一刀是直接灌入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中,随即让整个雪原发出低沉的哀鸣,顿时他站立的地方也开始如镜面破碎一般坍塌,朱厌才似完全清醒,觉得全身寒意嗖嗖,随手挑起散落在地的一根白骨如剑般刺出。 下一秒,他拼尽全力的冲到云潇身边,在抓住她的一刹那,脚下的土地被直接吞噬,他在空中勉力稳住平衡想重新找个安全的落脚点,谁料高空的魔刃又是一刀砍来,这样远超凡人的恐怖力道让手里的白骨瞬间断裂,还是云潇抓住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以剑灵二度还击才搅碎刀气,破军的声音终于在耳畔意味深长的荡起,一支虚无的手穿越厚重的云层轻轻点在她的眼睛上,呵呵笑道:“我三次遇见你,三次你都在为别人拼命,呵呵,明明自己都瞎了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但是……滥好人之前也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身边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保护。” 他挑开云潇眼上缠着的布,魔神之力在她紧闭的眼睛上轻抚而过。 重获光明的瞬间,她疑惑的看着魔神残影不怀好意的消失在云层里,然后一张让她陡然怔住的面庞清晰的出现在眼底! “云……”朱厌大吃一惊,只见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恐怖的黑焰,剑灵毫不犹豫的调转了方向刺向自己,他被迫松开她,眼见着她失去平衡往深渊坠去之时又情不自禁的一把拉住云潇的胳膊,下一瞬,剑气从他的魂体里横切而过,这一击的灵力直接砍断虚无的手臂,而她只是木讷的瞪大眼睛,思维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急速往下坠落! “云潇!”他不顾一切的跟着跳进去,火焰沿着受损的魂体开始灼烧,烧的他神志恍然,只能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拼命的想把她拉回地面,然而云潇的目光依然冰凉,数不尽的黑焰从苍白的皮肤下翻涌而出,她触电一般甩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反手又是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高空爆发出破军放纵的大笑,魔刃搅起暴雪对着坠落的两人再次重击,而她的眼睛、她的剑都不曾变换角度,只是对着那个奋力想拉住自己的魂体持续攻击,恨不得将其彻底消灭。 “啧……”朱厌烦躁的咋舌,这条裂缝不知到底有多深,若是继续坠落恐怕再难回到地面!想到这里,他只能孤注一掷如鬼魅般蹿到云潇身边,飞速搭在她受伤的肩膀上,魂魄的手直接钻入了血肉,一把捏住肩骨,血咒、骨咒的力量瞬间开始同时运转,驱动着她体内尚未散去的药龙之血,终于让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云潇!”他这才有机会抓住坠落的女子,但也已经失去逃生的最佳时机,坠向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七百六十三章:逞强 身体和意识都在坠落,坠入那场醒不来的噩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周围的烈风在耳边缓缓消失,终于如履平地,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无助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有淡淡的温暖一直萦绕着,她在朦胧中迷惘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简单的卧房里,有干净的被褥和柔软的枕头,床尾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里面的炭火甚至还在散发着热量。 云潇诧异的呆坐着,记忆的最后,她在破军的影响下恢复了视觉,然后就看见那张梦魇一样的脸庞出现在身侧,她几乎是丧失理智的只想将那个人斩于剑下,然而周围恶劣的环境让她脚下一空坠入了裂缝里,她听见破军放肆的狂笑,看见魂魄的躯体不顾一切的拉住自己,然后身体里的剧痛让意识一瞬间消失,再醒来,就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做梦吗……云潇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痛的感觉是真实的,而当她想走下床出去的时候,骨骼咔嚓一声,顿时熟悉的剧痛席卷全身,让她又如散架的木偶一般僵直的往后栽倒。 即使身体还是使不上劲,云潇却一瞬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颤巍巍的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按在肩头的伤口上——骨咒,这种似曾相识的疼痛,无疑是来自白教的骨咒!这不是在做梦,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醒了吗?”忽然,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云潇倒抽一口寒气,眼珠微转看见了门口那个淡淡的魂魄,他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阴柔的笑,宛如高墙下阴影里一朵危险的罂粟花,美丽又颓败,冶艳又危险,朱厌的脸上平静无澜,嘴角勾起她完完全猜不透的弧度,直接无视了她眼里瞬间荡起的杀意和憎恨,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真是傻人有傻福,从那种地方掉入地下裂缝,我以为你肯定要摔得粉身碎骨,结果在坠落的过程中竟然横错着另一条裂缝,我顺势带着你躲进来,发现这里是伽罗异族的隐居地,看着还很新,应该是才迁徙走没多久吧。”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即使内心如潮起潮落,语调和脸色依然保持着曾经的淡漠,好像面前的女人对他而言还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手伤害甚至杀死的人,云潇没有回话,就像当时在黑棺里那样只是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床前,魂魄的躯体是没有影子的,她却清晰的感觉到有一抹阴影无声无息的笼罩了全身,让她情不自禁的剧烈一抽,抓着被角裹住自己失控的吼道:“你别过来!” 她低着头,黑发遮住了脸庞,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到她在微微的颤抖,那样的害怕无法自制,几度让她窒息到眼前一片花白,原来真正的恐惧是如此的无助,她能坦然面对冥王,能几度力克破军,却在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魂魄面前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好像此生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千倍万倍的压在肩头,无论她如何想逞强不暴露分毫,却始终无法阻止来自本能的哽咽。 朱厌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仿佛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神色冷漠如铁,明知故问的道:“萧千夜去哪了?他就是这么照顾心上人的吗?真是屡教不改,无可救药。” 听到这个名字,云潇眼里的惶恐一瞬间散去了不少,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你不配知道。” 朱厌的脸上笑意盈盈,脱口:“我也不想知道。” 云潇秉着呼吸,就算身体剧痛难忍,但仍然第一时间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边试图握住剑灵,朱厌看见她的动作,淡淡的笑了笑,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边:“你是皇鸟后裔,灵力里带着特殊的火焰,刚才一剑砍断了我的手臂,虽然魂魄的躯体可以修复,但失去的灵力却无法再次回来,我只能先把你的剑灵收起来,免得你再想动手杀我。” 她终于抬起眼睛,和朱厌针锋相对的望着,低道:“你竟然还活着。” “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的下落吧?”朱厌并不意外,似乎在笑,又隐藏着一抹落魄,“也对,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会把所有的猜测指向我,他们自然没必要告诉你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再见面了,呵呵……我是该感谢那位给飞垣带来灭顶之灾的夜王大人吧,要不是他引来入侵的凶兽分散了太多的力量,陛下也不可能想到我,若非如此,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成这样。” “陛下……”云潇重复着这两个字,千机宫内明溪的容颜在眼前闪闪烁烁,朱厌打断她的思绪,平静的引开话题,故作厌烦的说道,“命令而已,我也不是自己想救你。” 她似乎并未在意这些事情,而是另有察觉的追问:“你这幅模样,是分魂大法?可你不是一魂一魄……你的身体去了哪里?” “身体自然是被杀了,被日冕之剑的力量搅成了碎片,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朱厌也不隐瞒,直言,“你们所拿到的那本分魂大法是被我撕毁过的,完整的分魂可以脱离身体的束缚,只不过仍需要依附灵器而活,白教至今没能钻研出能让魂魄独自存活的方法,也算美中不足吧。” 她竟然有些愣住,认真的思考着这番话,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经的凶手,只觉得心底郁郁的悲哀慢慢迤俪而出,咬牙低道:“如何才能做到?” “嗯?”朱厌微微一惊,这样的问题显然是不详的,让他凛然神色毫不掩饰的挑开话题,“你是好奇我现在的样子,还是说……你想学?”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表露出厌恶的神色,甚至逼着自己讨好一般的放缓了语气,“告诉我……” 朱厌看着她,心如刀绞:“残缺的分魂大法会在本尊死亡后连带着一魂一魄同时消失,你觉得自己会死,又不想离开他,所以才想知道方法,是吗?” “你不用知道原因。”云潇的脸上立即恢复了冰霜色般的冷漠。 那样冰冷刀的神情,在一瞬间刺开了他的内心,让他释放出了深埋心底的丝丝妒意,忽然幽幽问道:“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云潇豁然抬头,想不到这种时候朱厌还能一脸无畏的和她谈条件,但她一想起星辰上某些无法逃避的轨迹,只能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反问:“你想要什么?” 朱厌冷漠的神情却难掩眼底那抹失落,心里更是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烦躁,抬手轻放在她脸颊上,感觉到她本能的往后缩了缩,盈盈笑道:“想要你。” “狂妄之徒!”云潇愤愤回话,就算剑灵不在手边,现在的她依然可以利用火焰凝聚成流火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魂魄罢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肆意欺负的小姑娘了,那一晚遭受的屈辱,现在她可以十倍百倍的要回来!她要把这段噩梦彻底的终结在自己手上,才能从过去的黑暗里逃出去! 火焰在掌心汇聚,朱厌却一动不动,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在火光即将刺穿魂魄的一瞬间,淡淡开口提醒:“这条地下裂缝很深很隐蔽,没有我带路,你恐怕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寻找出路上,你是想去北角封印救萧奕白,还是想在这里和我纠缠?” 话音未落,火焰已经被强行散去,他微微低头,看见云潇意料之中怒而隐忍的表情,当真是一秒就能把他逗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让人忍不住想调戏,别去学那些歪门邪道了,活着不好吗?” “带路。”云潇凝视着他,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朱厌顺从的往后退了一步,见她踉踉跄跄的稳住平衡,非常艰难的走了一步之后就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他微微一笑,想搀扶一把又被厌恶的拍开了手,云潇调整着呼吸,好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好似灌入了泥浆一样沉重到无法迈开。 朱厌看着这个要强的女人,她明明很疲惫,肩头的伤在刚才的一番动作下又开始渗出血沫,可她依然紧咬牙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在他昏暗记忆中一直没有忘记的那双眼睛,如今在面前散发着让他不敢直视的清澈和坚定,一时间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就算有万般心疼,嘴里还是冷漠的劝道:“别逞强,你本来就被药龙的血侵蚀了身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为了让你不乱动,我又以血咒加速血液的流淌,我知道龙血对你是天生的克制,所以一时半会动不了是正常的,你躺着休息吧,出路在刚才的地裂中被堵住了,眼下我正控制着骨咒清除障碍,要不了很久时间,放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弯腰想把她抱回床上,但云潇却在这一瞬间触电般的剧烈痉挛,她的眼底不受控制的闪烁着黑棺内的凌辱,朱厌并没松手,强行抱起她放回床榻,冷道:“嘴硬对你没好处……”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云潇捂着脸无声啜泣,一滴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坠落,仿佛砸入了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那被压抑已久的感情,此时也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搅动,让他情不自感到了惭愧和悔恨,再也无法装出那副无所谓的神情,为什么会哭……她在遭受欺辱,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也没有落泪,为什么现在才卸下艰难的伪装,像个受尽委屈无数诉说的孩子,那么悲伤难过。 许久,他还是强行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道歉硬生生吞了回去,那些被天尊帝一眼看穿的感情,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在云潇面前展露分毫。 云潇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眸光,一字一顿的低语:“你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魂魄微微一颤,仿佛在瞬间就僵硬了——最重要的东西,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无非贞洁,那确实是被他毫不犹豫蹂躏过的东西,朱厌抬起眼睛,和她四目相对,又在一瞬间逃一样的挪开了视线,下意识的脱口:“他……他嫌弃你了?我知道你有过身孕,是他的孩子吧?可他既没有保护好你,似乎也没能保住那个孩子,直到现在,他还是丢下你一个人走了,真的值得吗?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竟然还……” “他没有嫌弃过我。”云潇心里凄风细雨,绵绵不绝,第一次主动抓住了魂魄,将手腕握的支离破碎,“你杀了她,你杀了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就算人类的身体一直束缚着我,那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朱厌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云潇身上显而易见的差别,看似什么也没有变,其实什么都不一样了,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身体,昆仑山那个小师妹,早就死在了黑棺里,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这样的痛让她捂着胸膛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逆流冲出,顺着指缝滴落,刺的他眼里一片模糊,她像哭又像笑,用很轻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你说是奉命来的,若是奉命去救大哥,那我不会现在杀你,但我不想和你同行,下次再见……我一定杀你。”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顺了她的意点了一下头。 哪还有什么下次,他只想护她最后一程,等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迎来新生之际,就是他灰飞烟灭彻底消失之时。 第七百六十四章:雪碑 高原的风越来越凛冽,而越靠近那块连接着天际的巨大雪碑,周围无形的压力就让人更加举步维艰,萧千夜直接脱下了斗篷大氅扔入雪地,一身干练的单衣迎着烈风继续前行,他视线的尽头就是那块记载了坠天历史的雪碑,而夜王的神魂笑吟吟的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抬手搭在他的肩头,闭目感知了一会,笑道:“他还活着不?” 萧千夜震开他的手,夜王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嘴角挑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挑拨:“没死就好,帝仲,也不枉你一心一意对她了,算她有点良心,知道拿火种稳住你的神识,看来……她还是喜欢你的嘛。” 他饶有兴致的笑着,仿佛报复之心一朝得逞,萧千夜没有理他,帝仲也依然保持着沉默。 过了一会,或是感慨,或是无趣,夜王忽然伸手轻轻的搭在雪碑上面,自言自语的叹道:“你看看这雪碑上的文字,它所讲述的已经是六千四百年前的故事了,对人类而言这是桑海沧田、斗转星移,对我而言却好似仍在昨朝,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只畜生以心转之术偷袭的画面,那种骨骼被獠牙一口咬碎的声音,至今都在我耳边萦绕不散……呵呵,让人怀念。” 萧千夜仰起头,这块雪碑历经六千年依然洁白,它用的是一种沾染了特殊灵力的文字,只有坠天的相关者才能从那些复杂的图形里清楚的知道所讲述的内容。 夜王无声笑着,仿佛被上面那些文字触动了遥远的回忆,让他一时动容,不知为何低声轻念着最后几行小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力量将永久守恒,碎裂之力将永存飞垣,若善加利用,尚可等待回归,若私心滥用,三轮天谴,不可预期……呵呵,这是潋滟留下的预言,三轮天谴,不可预期,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时至今日,我也完全无法理解预言的真正含义。” 萧千夜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是被最后一行字刺到钻心的疼——“今流岛碎裂坠天,吾等天命难违,不敢尚自出手,但怜众生疾苦,故留此书,待有朝一日,重返碧空。” 无论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文字,还是如今以戴罪之身重返一切的中心,他都觉得这句话无比的可笑可悲,飞垣从来就不需要重返碧空,这片广袤无垠的海,就是饱经磨难的孤岛最好的归宿。 这附近有非常强悍的神力环绕,连飞鸟都能拽入其中被撕成碎片,一直以来,这里是整个泣雪高原的生命禁区,无论是人类的军队,还是异族的百姓,哪怕是游荡的魔物都会敬而远之,他在率兵攻陷白教之后,无数教徒围着雪碑哀声祈求,然而它安安静静,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也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希望,他就是在这里处决了当时的核心教徒五千多人,并将那些誓死不屈的人就地埋入了雪中。 一晃已经快十年了,遗骸也好,残骨也罢,就连死不瞑目的冤魂也随着高原的烈风和暴雪湮灭消失,不复存在。 夜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潋滟的力量在我等同修之中,其实并不算很强,但她的力量无疑是最为神秘的,就好像夜幕里的大星,似乎触手可及,但如果你真的伸出手去抓,又会发现大星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可望而不可亵渎,她预言到了帝仲会在这座坠天的流岛上苏醒,所以大费周章的留下了六千年前的历史,并且将上天界的光化之术一并记载其中,可惜她算到了开始,却始终无法算清变数。” 夜王感慨万分的叹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呵呵,明知阵眼就在雪碑之下,可还是花了我不少精力才散去她当年留下的遮掩之术,上天界这种相辅相成,相互克制的力量果真是很棘手呀。” 想起在厌泊岛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预言之神潋滟,萧千夜微微闭了一下眼,似乎是从帝仲的记忆里察觉到那是一个没有原则对所有同修真心相待的女人,他嘴角轻轻勾起,淡淡回话,“你开口,她也不会拒绝。” “是吗?可这次她一直借口自己被煌焰所伤,不肯出手解除当年的留下的法术,所以我才不得不亲自过来,浪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彻底将预言之力散去。”夜王漫不经心的笑着,然后饶有兴致的望了萧千夜一眼,忽然眼眸一沉,似笑非笑的调侃道,“不过这两个月你好像也没闲着,甚至前不久还把海魔仓鲛重新封印了起来,呵呵……罢了,那蠢货自己撞到你面前惹了事,我懒得救它。” “哦?你知道?”萧千夜一抬眼,正好撞见夜王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但对方倒也不是很介意这种事情,摆手,“虽然是个蠢货,但破坏力摆在那里,如今飞垣有能力困住它的人,只可能是你。” 没想到夜王会主动挑开这层纱,萧千夜索性也不绕弯子,直言不讳的问道:“你大费周章搞了一群喜欢惹事的家伙过来,到底又是什么目的?” 夜王狡黠的眨眨眼睛,狡辩道:“我给了飞垣这么久的时间迁徙逃命,他们既然不愿意走,那么留下来做凶兽的口粮又有何妨?都是死,被凶兽吃掉和被埋入地下葬身海底也没什么区别,还是说你……另有想法?” 这看着像是在刻意套话,实际已是毫不掩饰的明示,萧千夜没有回答,夜王也只是笑了笑,叹道:“这两天连九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哎……算了。” 他将手搭在雪碑之上,只见夜的力量一圈一圈如水纹般荡漾,雪碑在他的掌下第一次出现了融化,一滴滴晶莹的雪水自顶端开始坠落,又在砸入地面的一瞬间被冻结成珠,很快两人的脚边就密密麻麻铺上了一层冰珠,夜王低声一喝,伴随着汹涌的神力,巨大的雪碑轰然消失,终于露出了六千四百年前血荼大阵的天柱遗址! 天柱重见天日的刹那,以他们在站立的土地为圆心,几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在高原上灵蛇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开裂,顿时那些数千年前被杀戮之后沉睡的死灵赫然睁开了眼睛,萧千夜只觉得耳边嗖嗖嗖的飞过无数看不清的魂体,古尘当机立断的撩起烈风形成刀气的屏障堵住死灵的窜逃之路,夜王呵呵笑着,按住他的手:“别急,只是幻影罢了,毕竟凤姬重生之后除了血洗同族,那些凶狠的恶灵也是一只都没放过啊。” 他半信半疑的握住刀柄,果然眼前惊魂一幕在片刻之后就被风吹散,夜王朝他招手指了指脚下,低道:“一千年前箴岛面临碎裂的时候,是那只古代种重新打开了我留下的血荼大阵,三十万异族人甘愿赴死,以自身亡魂之力二度将大阵复燃,然后他才能进入阵眼,成为拉住箴岛四大境不土崩瓦解的核心之力,但碎裂的危机虽然被他化解,箴岛还是失去了天空的力量坠落,从此它就成为海中孤岛,并被凤姬改了名字,叫飞垣。” 夜王低着头,看着脚下幽深的宛如另一个空间的黑洞,脸色有瞬间茫然,然后又平淡的接道:“飞垣飞垣,飞来的断壁残垣,倒是个好名字。”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听着,他古代种的血脉觉醒之后,他曾一度在舒少白的指引下进入到阵眼的深处,但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能吸进一切光晕的黑洞,仍是无边的陌生,他想起了那个在阵眼最中心的血色湖泊里静静漂浮了千年的人,明明是一张和夜王奚辉一模一样的脸庞,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阴霾,就算刺目血浆在他身上流动,但那身白色羽衣仍是干净温柔,那不是夜,而是夜下最明亮的皓月。 夜王回味无穷的看着幻象里六千四百年前的画面,感叹着笑起来:“那时候的箴岛虽然百灵和睦相处,但人口其实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如果把所有的人类和异族加起来,可能也就相当于如今死于碎裂的人口数量吧。”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着,余光瞥过身边并肩而立的萧千夜,提醒:“你手里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已经不比当年那场血祭全境少了,你觉得还有机会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萧千夜转过来,感觉格外的可笑,“我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无罪的,也心甘情愿的接受任何惩罚,将功赎罪这种小孩子自欺欺人的说辞,我一次也没有想过。” “呵……”夜王低笑,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帝仲的重影,“一段时间不见,你越来越像他了。” 提起帝仲,他抿唇不语,背后那团火种散发着微微的热量,守护着仅剩的意识不至于彻底消失。 “我无法进入阵眼的中心,只能在其外围等你。”夜王打断他的沉思,指着下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忽然语调压低,提醒,“你只要把那只畜生带到我面前,我保证你的哥哥,还有你喜欢的女人都能平安无事。” 萧千夜眉头紧蹙,当他沉吟这句话隐藏的深意之时,夜王翻掌就幻化出两面灵力的光镜,他的瞳孔赫然紧锁,咬牙:“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王在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用最为平稳的语气一字一字的威胁:“碎裂会导致流岛彻底覆灭,所以我提前派了人去接你的哥哥和妻子,免得他们被误伤,呵呵,毕竟这件事之后你就是上天界的人,我总得表个态度,以后还有千万年的漫长岁月,可得好好相处才行。” 他不动声色的握紧古尘,在那两面镜子的背后,大哥被黑龙缠斗,身上已经几处负伤,而云潇正在摸黑前进,四周全是陌生的风景! 然后,他的目光赫然缩成一线,震惊和杀意不可自制的从金银异色的双瞳里流出,她身边那个人……那个给她带去屈辱和伤痛的人!朱厌,为什么那个人会堂而皇之的在她身边!? 他在这一刻本能的调转脚步,眼见着掌心的间隙即将开启,沥空剑在虚无里快要落入手心之际,夜王轻轻的按住他的肩膀,一捏手指散去光镜,汹涌的神力让分心的萧千夜失去平衡大退三步,一步踏空已经处在黑洞边缘,夜王冷冷看着他,淡淡吩咐道,“都到这里了你不会还想临时变卦吧?呵……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早点回来,也好一家团聚。” 下一刻,他被夜王拉着一起推入其中,即使心头无限的愤怒和担心,但已经身不由己的坠入阵眼,夜王推波助澜的将他送入深处,自己则果断结起屏障,在外围蓄势待发的等待着最终的决战。 第七百六十九章:弑神 萧千夜冷冷注视着夜王,六式在掌下成型,古尘分化而出将夜王包在中央,但他的额头却有一闪而逝的咒印浮现,然后飞速消失,但夜王已经清楚的看到了那个东西,那分明就是一个转移伤害的术法!再等他捏合手心遥遥感知萧奕白身上夜咒的情况之时,赫然发现那股足以致命的反噬之力竟然被无声无息的转移,然后被更强大的力量消磨殆尽! 怎么回事……夜王心中震惊,却见萧千夜自己也扬起了一抹不可置信的笑,仿佛这样的结局同样在他的意料之外,在山市重遇大哥之后,云潇曾利用皇鸟的火种将反噬之力挪至自身,然而在东济岛濮城一战,帝仲又以相同的法术将她身上的伤痛再度转移!这才让大哥身上那股致命的力量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全部承担到了他的身上! 而现在的他,不仅能将古代种的血脉逼至极限,还能熟练的运转上天界的神力,这些束缚了大哥多时,让大哥痛不欲生的反噬之力,在他的身上也不过只是如蝼蚁撕啃,稍作调息就再也没有了威胁。 他笑起来,整个脸庞洋溢着喜悦,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带着些许讽刺和调侃,故意放慢了语速说出让夜王咬牙切齿的话:“我该感谢你还记得这件事,毕竟夜咒只有你一个人能解除,倘若真的把你逼入阵眼,夜咒就会牢牢的牵制他一辈子,所以我该谢谢你还记得解开它,呵呵……实不相瞒,我自小切磋比武就从来没有赢过我大哥,你这种时候帮他解了后顾之忧,想必那只黑龙也占不到便宜了。” 夜王厌烦的扫过冰面,那个数秒之前才被黑龙拍入水中的人真的在这一瞬间宛如新生,风神从他掌下凝聚成无形无色的长剑,直接劈开了冰川融雪,逼着黑龙急速后撤,再定睛,萧奕白已经轻盈的站在了一处高点上,白色的衣襟在雪原的烈风侵袭下纹丝不动,他捂着胸膛将积郁多时的一口闷气吐出,苍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了颓势,变得光彩明媚。 雪原上的水如海浪般翻滚,黑龙跃至高空,看着这个忽然间灵力充沛到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的男人,警觉的蹙起了眉峰——力量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萧奕白身上确实有着属于帝仲一部分的神力,只是因为分魂大法导致无法苏醒,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是带着帝仲血脉的古代种后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和他弟弟不同,他没有特别明显的短板,无论是武学还是法术,都是顶尖的存在! 想到这里,黑龙若有所思的往雪原的中心方向望过去,这片冰川融雪其实并非他所为,而是不久之前从雪碑附近荡出了强悍的夜王之力,这才让数万年的积雪受其影响融化成水,眼下他虽然不知道阵眼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这么久了夜王迟迟未归,甚至也没有再给他新的命令,如此推算的话,想来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他此番明面上是带着蜃龙、药龙协助夜王,暗地里则是受到冥王指示过来借机铲除两颗辅星,如果这种时候突生变数,以他一贯小心谨慎的性子实在不该继续纠缠,毕竟浮世屿已是囊中之物,他完全可以打开神鸟族已经破损的神祭道直接过去。 黑龙略一思忖,忽然感到有些进退两难,他虽然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但冥王的命令不能屡次违背,否则以他目前的能力,真要惹恼了那个疯子,只怕会死的很快! 迟疑之际,黑龙蓦的低下头,发现萧奕白在对面的高点和他四目相对,甚至用看穿一切的眼神朝他微微一笑,笑咪咪的说道:“我听闻阁下曾在数万年前游荡在上天界外围,成为十二神踏足神域的最后阻碍,而后被战神、冥王联手诛杀,龙首至今高悬在极昼殿正门,如此惊人实力,为何如今会落魄到只能暗箭伤人?费尽心机蛊惑长老院为你所用,在万千流岛发起侵略战争吞并资源,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神鸟族净土浮世屿,若是我猜测的没错,阁下被杀之时已经耗尽了全部力量,所以才要以这种手段不断吞噬补给,若是猜测成立,那么现在的你……应该也不会特别棘手吧?” “口气倒是不小嘛。”黑龙挑了挑眉,并不反驳,感慨的叹道,“你比萧千夜麻烦很多,但奇怪的是,帝仲大人好像更喜欢你弟弟,若非如此,上天界也好,冥王大人也罢,都不会对你们忍让至今……” “冥王……”萧奕白瞳孔顿缩,露出了一抹讥笑,“真正在背后纵容你的人就是那位冥王大人吧?既然如此,为何还不现身?” “你想他现身?”黑龙不置可否的咧嘴,眼珠往高空翻转,果不其然是感觉到一束逼命的目光遥遥望来,逼着他不得不放弃撤离的念头,只能继续和萧奕白僵持,低声冷哼,“你还是祈祷他不要亲自过来吧。” “呵。”萧奕白也察觉到了那束看不见的目光,像某种无形的威胁迫使黑龙不敢造次,他必须要将这家伙拖延在飞垣,若是这种时候让他借机去往浮世屿,那么失去澈皇庇护的神鸟族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那是云潇的同族和祖国,在她为了飞垣奔波劳累的同时,自己也势必要为她留下逆转局势的时机! 两人再度交手的一刹那,夜王愤怒的击碎冰川幻象,镜月之镜已经整个坠入阵眼深处,一旦空间之术被破坏,他就会被拖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再难脱身,他必须要稳住平衡,先回到泣雪高原! 但古尘并不想再给夜王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在持续进攻之际也在飞速观察着周围的变化,内心数不尽的可能一个一个的掠过,让他倏然有强烈的疑惑,舒少白尚为阵眼之时,连他的旧主夜王奚辉也不能无视血脉的阻隔深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因为舒少白是纯正的古代种,纵使夜王的力量再强,他也依然缺失古代种的血统,但是如果情况反过来,夜王成为新的阵眼,这个残留的魂魄……哪里还有血脉一说?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的帝仲会信誓旦旦的说会在千年之后,以自身为代价,交换他背弃同修的不仁不义? 帝仲……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脑中混乱的思绪一起,萧千夜下手的力道陡然就被分散,接连被魔刃持续逼退几大步,直到他撞到冰面上,才终于听见耳边许久不曾出现声音暴怒的骂道:“别分心……蠢货!” 下一刻,夜王的残影出现在眼前,他将破军之力和夜的神力提升至极限,魔刃吞吞吐吐,不仅仅是从他的掌下蹿出,连他背靠的镜月之镜也跟着一起折射出无数肉眼难以捕捉的细光,那样刺目的光将夜王虚无的魂体映照的恍如天神降临,也让他的瞳孔被刺激到陷入短暂的失明,千钧一发之际,帝仲牵引着他的手臂奋力还击,古尘和魔刃撞击在一起,冲击力竟将镜月之镜直接洞穿! 他也立刻调整呼吸离开魔刃的攻击范围,空间之术出现裂缝之后,阵眼深处的压力席卷而来,夜王的神魂有微微的扭曲,虽然很快就在自身神力的加持下恢复如初,但这样的负担显然还是让他感到了不适,只能一边控制着镜月之镜自行修复,一边试图将其整个托举离开血荼大阵的中心。 帝仲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喘息,必须依赖火种的温度才能勉强维持意识的清醒,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也必须做出最后的选择,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将所有的实情彻底告诉萧千夜,总还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给这个罪恶滔天的同修留下一线生机——夜王没有血脉,有的只是和上天界同修命魂相连的羁绊,他若是永远的切断和奚辉之间的这根线,就能在他成为新的阵眼之后阻断所有人再次进入的可能,哪怕是上天界,也不可能再将他救出来! 他一直很犹豫,也不曾将这些事情对萧千夜如实相告,这是他隐藏在心底最深的阴霾,就算萧千夜已经隐隐察觉到他的某些过去,这些东西也被他小心翼翼的遮掩着从未暴露过分毫,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一击一旦出手,就是上天界有史以来第一次的自相残杀!就是他和上天界彻底分道扬镳之际!他作为那个带领同修一路奋战到天空制高点的人,终究要亲手斩断所有的情义。 他在心如刀绞的同时,萧千夜已经透过共存的五感清楚的知道了一切,或许受到帝仲的影响,他的面容竟然也有几分黯然,但很快就立即消失不见,古尘切下刀气的瞬间,他默默回忆着曾经两度见过的金色巨门,数万年的羁绊第一次在他心底摇曳而起,像漂荡的浮游不知坠往何处,璀璨的银河在门内穿梭,带着真神之力,让他们紧紧相连。 夜王吃惊的呆立,在萧千夜的身后,竟然出现了终焉之境那扇金色巨门!他们离开那里不知道多少年岁了,他一次也没有再见过这种辉煌夺目的巨门! 神思恍惚的瞬间,古尘一刀砍碎巨门,伴随着金光迸射,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也被硬生生的掐断,这一刻的夜王静静的漂浮在原地,看着金色的世界里一抹命魂被刀气搅碎,让他的神魂也出现前所未有的震荡,镜月之镜四分五裂,他在一瞬间被卷入重新汇聚的血色湖泊中,立刻神魂就被无数看不见的手牢牢抓住,再也无法挣脱! “原来……如此。”夜王漂浮在血湖里,撕裂的剧痛没能让他的心情有丝毫的起伏,只是抬眼望去,萧千夜的脸映在镜月之镜的碎片上,呈现出的帝仲的容颜,那样熟悉的脸,在此时的奚辉看来却陌生的宛如初见,让他心里微微一悸,数万年的疑惑悄然解开,他们十二人,各有独属自己的特殊神力,唯有帝仲,他似乎除了更加强悍的神力和出类拔萃的身手之外,再无任何特别之处,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过来,之所以帝仲会成为预言的中心,正是因为他能斩断上天界的羁绊! 奚辉的唇角边绽放了一抹明媚的笑容,看着冰面上映出的容颜,朗声道:“你要断了我所有的退路,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救我离开是吗?呵……可惜,可惜你能斩断我们之间的命魂相连,斩断不了我已经获得的神力,既然如此,我也要断了这座流岛最后的生路,让所有人,包括他,一起陪葬!” 第七百七十章:战局 大地在悲鸣,流岛在震荡,他毕竟不是帝仲,强行斩断命魂的羁绊之后身体也如散架的木偶失去平衡,眼见着整个人就要一并被卷入血湖之际,舒少白强撑着重创的躯体一把拉住他的手,这一次换他将这个人的胳膊架在肩膀上,顶着汹涌的碎裂之力强行破开逃生的路,新的阵眼已经在快速成型,一旦夜王的力量在血荼大阵的作用下开启新的血脉限制,尚在其中的他们就会被直接撕成碎片! 这是何等凶悍的神力!在自身已经被血荼大阵死死束缚的同时,竟然还能爆发出让飞垣全境为之战栗的恐怖力量!若非夜王在盛怒下一时大意被自己推入其中,又被萧千夜以帝仲之力斩断了命魂的相连致使神魂出现短暂的涣散,否则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是坐拥破军之力夜王的对手!他该庆幸峰回路转之下还能力挽狂澜,眼下只要逃出去,他也好,飞垣也罢,都会迎来全新的未来! 舒少白心中激荡,六千四百年了,这座满目疮痍饱经沧桑的流岛,终于能挣脱噩梦,将命运夺回到自己手中! 但他身边的人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方式衰弱下去,萧千夜搭在他的肩膀,整个脸庞苍白如死,那样的白显得有几分奇怪的透明,隐约呈现出另一个的容颜,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和痛心在脸颊上反反复复,萧千夜是一个自幼习武,并且在参军后更加严于律己刻苦训练的人,然而此刻压在他的肩头,却单薄的仿佛一张剪影,鼻息在一点点变的轻而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悄然逝去。 舒少白摇了摇肩上的人,周围险象环生的景象没能让他感到恐惧,反而是这个忽然沉默的人让他心下一凛,低声喝道:“你清醒一点……别睡,别睡过去!”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昏迷着,舒少白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隔了看不见的屏障,空灵而遥远,等他好不容易能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身处一片虚无里,周围是浩瀚的星辰,属于他的大星黯淡的漂浮在星位图的中心位置,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缓慢逆转,而他的目光只在那里停顿了一秒,就下意识的挪向了旁边——那里空荡荡的,曾经牵引着他的红色辅星不复存在。 “阿潇……”他在迷茫中下意识的念起最为挂念的名字,在虚无中缓缓挪动自己已然僵硬的身体往那里走去,他的目光悲伤而安静,抬起手,星辰仿佛触手可及,也让他在这一瞬间清晰地感到命运如锋利的齿轮,会毫不留情的碾碎他所在意的一切。 他不明白那个已经回到身边的人,为何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星位图上,就好像失而复得之后,终将得而复失。 “千夜!”舒少白已然察觉到不对劲,他不得不停下来用力摇晃着这个人试图让他清醒,就在此时,魔刃从背后汇聚了夜王全部的神力幻化成利箭逼命而来,来不及躲避的舒少白只能孤注一掷的拦在萧千夜身前,不想这一箭的力道宛如千军万马,在直接洞穿他的身体之后依然重重刺入萧千夜的胸膛! 这一击让舒少白意识一片模糊,却让萧千夜倏然惊醒,顾不得胸口血淋淋一片,他立刻扶住舒少白以古尘劈开逃生的路,魔刃所化的利箭依然如影随形,夜王的笑声更像是从阴曹地府荡出,统领万兽的能力在濒临绝境之际被催发至极限,飞垣的百灵根本经不起这般汹涌的呢喃诅咒,就在全境万兽魔物癫狂的同时,一贯温和的异族也失去理智的开始自相残杀! 他终于掠出阵眼,撑着最后的力气回到泣雪高原,当冰凉的空气再次吸入鼻中之时,萧千夜愕然的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那里还有什么雪,高原变成了海洋! 下一瞬,他听见龙的低吼从北方传来,他本能的想冲出去之际,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高鸣从四面八方持续荡起,这样的惊魂一幕让周围的冰水如巨浪般砸来,舒少白眼疾手快拉住他缔结屏障,同时一口鲜血逆流冲出了喉咙,这股力量是如此的熟悉,却比当初吞噬了夜王的他更加霸道蛮横!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就算古代种是取而代之的种族,缺少上天界真神碎裂的自己也无法和真正的夜王相提并论! “你快走!”来不及多想,萧千夜只能拉起舒少白将他直接推入水中,抬手指向南方,“凤姬在南侧封印附近,百灵如此癫狂,恐怕会在失控下误伤她,她好不容易等到你,赶紧走!” 舒少白的双手握紧,青筋直暴,他万万没有想到逃离脱身之后的第一句话,这个人竟然是让他走!很快他就被水流冲走,被洞穿的身体剧痛难耐,但即使如此,眼下只有同样拥有“统领万兽”能力的他能勉强制衡失控的百灵,他只能将自己的声音顺着风传递而出,眼中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血几乎是从他的七窍里喷薄而出。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立刻翻掌,沥空剑从间隙里落入手心,心急如焚拔剑的刹那,高空一道橙色的电光直接击中剑身,瞬时就将分魂的联络一击中断,他咬牙抬头,感觉到另一股熟悉的神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煌焰……如果冥王要在这种时候插手,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冥王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体内那个已经快要彻底消失的人,那道橙光在击中剑灵之后如电流般一瞬间贯穿了萧千夜的身体,迫使昏昏沉沉的帝仲微微一震,当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煌焰的脸一刹那就从高空掠至鼻尖,那样张扬的狂笑,充斥着被蛊惑之后无声无息荡起的黑焰,肆无忌惮的直视着他:“你能斩断上天界的命魂!哈哈哈哈……这么无趣的羁绊终于可以被斩断了,来,来斩断我的!” 萧千夜大退一步,在阵眼中斩断夜王巨门的那一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这种时候他连提着古尘都格外吃力,哪里还有余力再做冥王的对手!? “不动手吗?”煌焰全身迸发着危险的火,啧啧道,“帝仲,你隐瞒了这么久,没有人知道你有这种能力,若非如此,奚辉应该不至于被他们联手推入阵眼再也无法挣脱,你真的为了外人而对昔日的同修痛下杀手了,那么上天界这么多年虚伪的和平也该彻底终结了吧?但你如今这幅模样,我一只手就能杀了你!呵呵……你舍不得她放弃火种救你是不是?那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爱不爱你、爱不爱他,要不要救一个将死之人!” “煌焰!”帝仲的瞳孔骤然缩紧,但无论是他虚弱的意识,还是萧千夜重创的身体都无法再抗衡来自冥王的攻击,炽热的神力贯穿每一寸血肉,让他眼前一片模糊,仰面倒入水中,随波逐流不知被冲往何方。 与此同时,北方的恶战仍在持续,破军端坐于云中,不知是感慨还是震惊,夜王的气息在慢慢消失,那个一声命令就能让万兽俯首称臣的人,竟然真的被渺小的人类永远的束缚在了碎裂之中?这应该是上天界有史以来第一次溃败吧?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竟然也有被蝼蚁踩在足下永世不得翻身的这一天! 即使没有头颅,他还是摆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的动作,遥遥幻想着此刻上天界会是怎样的情景,那些貌合神离的伪神,距离坠落凡尘的时日也不会太远了。 “呵……没人来帮你呀,夜王。”破军咯咯笑着,声音里带着讥讽和欢愉,目光却穿过云雾看到了终于从地下裂缝里逃生的两人,他笑咯咯的翻身跳起,自言自语,“看在你帮我复生的份上,这份人情还是要还的。” 他加入战局的前一刻,萧奕白振臂击退黑龙,两人同时大退一步,明显察觉到夜王情况有异的黑龙显然不想恋战,他的眼底露出孤注一掷的狠辣,被吞噬的蛟龙之力在躯体里熊熊荡起,萧奕白凛然神色,赫然察觉周围的水流变得湍急起来,隐隐透着在山市里遭遇过的雨龙之息,不等他点足换位,眼前的幻象一幕接着一幕,他被拉入蜃龙的法术中一时迷失的方向,随即扑面而来的药香味搅动神经,是药龙的血夹杂着毒品扑面而来! 他掩鼻后退,风神的屏障护住身体,黑龙嗤笑一声,眼里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在凌厉刺出:“好身手,可惜是个凡人之躯,若是能得到帝仲大人的指点,你会比萧千夜棘手一千倍,可惜……真是可惜了。” 黑龙明明是在他面前说话,声音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萧奕白的神志被毒品影响,视觉又被幻术干扰,只能凭借本能还击,赫然,他听到一声冷笑,再抬手已然来不及! 就在他感觉到逼命的利刃即将切过喉咙之时,一束火光砸入冰川融水中,浩瀚的水流在数秒之内被雾化,荡起一片迷离的光。 萧奕白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看见一身血污的云潇朝他飞奔而来,一只手的流火剑瞬间逼退黑龙,再顿步转身,剑灵朝着高空刺出锋芒的光,一剑逼出隐匿的破军! 第七百七十一章:压制 “弟妹!”萧奕白惊讶的看着她,那样明媚的身影从汹涌的冰山融雪中一剑刺出,飞舞的火焰让视线变得雾腾腾,紧接着破军从云端跌落,被黑龙一把卷起落在不远处的高地上。 云潇见他无恙,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萧奕白却神色凝重,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他下意识的按住肩头原本夜咒的位置,然后低头看着云潇手背上泛起的淡淡咒印,担心的道,“弟妹,你没事吧?” “嗯?”云潇倒是没注意他是在问什么,从地下裂缝中逃出之后,她发现雪原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惊人变化,越来越多的积雪被交错的神力融化,泣雪高原眼见着就要变成**大海,她一刻不敢耽搁的往北方赶来,远远看见黑龙搅动着海水,将之前吞噬的雨蛟、蜃龙、药龙的能力一并激发,这一瞬间她不顾上空气里让人的眩晕龙息,拼尽全力的将剑气逼至极限,硬生生劈开海流来到了大哥身边。 “这个东西……你可有不适?”萧奕白压低声音,小心的指了指她手上的咒纹,夜咒解开的同时,他很明显的感觉到那股致命的反噬之力通过云潇留下的法术被转移,这才让他在短短数秒的不适之后立刻恢复充沛的灵力,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毕竟之前滥用凝时之术导致反噬之力千倍万倍的累积,可如今看云潇的模样怎么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 疑惑的刹那,云潇仰着头,稀疏的光落在额头,终于让他看清楚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咒印,萧奕白恍然大悟的同时,另一股担心油然而起。 另一边,破军和黑龙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夜王的气息越来越淡了,谁能想到两颗辅星被牵制无法支援,夜王竟然还是失了手!那么高高在上,统领万千流岛的上天界,败在了一座早已经坠天落海的孤岛手中! 破军似有惋惜,低低笑起:“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了……不过,对方好像也不打算轻易放我们离开啊。” “倒也不必急着走了。”黑龙并肩而立,反而露出饶有兴致的笑,一边感受着高原上越来越逼近的冥王之力,一边将目光悠然的落在云潇身上,不满的道,“你竟然让她逃出了千机宫,甚至千里迢迢的赶到了白星身边,呵呵……破军,你是该幸运夜王败了,要不然他怪罪下来,恐怕不论是你还是我,多少都要吃点苦头了。” “我是故意放她过来的。”破军不屑的冷哼,抬手指着青色剑灵上摇晃的坠子,“虽然只是猜测,但好像还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帮手呢!” “帮手?”黑龙迟疑的望过去,果不其然是察觉到什么微妙的违和感,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不动声色的搅起水流,幻化成无数小蛇,萧奕白拦在云潇身前,风神砍碎水蛇之后,水珠顺着风溅落在两人的身上,顿时刺激的龙息让云潇脸色一僵本能的挥剑反击,水珠也立刻化成更加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细水针,她屏住呼吸退了一步,即使萧奕白已经拼尽全力的拦截了面前密密麻麻的攻击,但背后的水流也在无声无息的变幻形态,千钧一发之际,摇晃的剑穗里击出另一道厉风,隐匿的魂魄不得不被迫现身。 朱厌出现在她身边的同时,每个人的神色都不尽相同,萧奕白禁咬牙关,愤怒的捏紧了拳头,脑子一片空白,要不是大敌当前,他恨不得现在就以分魂大法质问明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剑穗……竟然是藏在青魅剑的剑穗里!这可是陪伴云潇成长,属于昆仑弟子荣耀一般的东西!明溪竟然、他竟然让那种罪无可恕的人藏身在剑穗里! 他默默想起那时候明溪说过的话,说是要物归原主将剑灵归还,而特别请人定制的那枚天征府家徽模样的剑穗,则是为了聊表歉意。 那只丢在地上被捏碎的墟海水母,那次他擅闯进去所谓的自言自语,他应该更早的发现明溪的反常才对,从那时候起,明溪就已经放出了朱厌,可当弟弟质问那个人的去向之时,明溪竟然还能坦然无畏的说跑了!那分明就是欺骗,当着自己的面,毫不掩饰的欺骗,但他虽然生气,还是鬼使神差的给明溪找了许多冠冕堂皇说谎的借口,安慰自己明溪只是不想在这种大难临头之际徒添麻烦。 那时候心中疑惑的他曾控制着骨咒暗中探查过千机宫,难怪明溪一点也不紧张,甚至欣然顺了他意跟着一起去了后山墓园,朱厌原本就是白教出身,白教的法术怎么可能察觉的到他的踪迹! 然而想起后山墓园的画面,萧奕白的脸色铁青,他还能清晰的想起明溪当时的一举一动,想起那双浅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芒,那不是他熟悉的朋友,而是飞垣的帝王,保持着王者应有的风度,所有的语调都平稳的听不出任何端倪,直到最后,他弯下腰轻轻搀扶起自己,在耳边低声吟道:“我不会害你的。” 帝王帮他拍去他肩上的雪,墓园里万籁俱静,明明日光清清冷冷的从头顶轻洒而下,周围的一切却比黑夜更让人看不到光明。 歉意……他哪里有丝毫歉意?无论他私自放出朱厌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不该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 相比他的愤怒,黑龙却是笑呵呵的咧起了嘴,他早就通过吞噬墟海的六长老而获得了那段经历,这个人的面容和蜃龙幻术里的一模一样,万万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朱厌,他讥讽的挑了挑眉毛,玩味非常的舔了一下嘴唇,低道:“这可真是见到大名鼎鼎的人物了,呵呵,我所吃掉的每一只蛟龙,都把你视为英雄呢……” 云潇握着剑灵,手指情不自禁的收紧,黑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他的声音却如珠落玉盘清晰而空洞,而她心底的诡笑更是肆无忌惮的摇曳,似乎是想故技重施挑起她的情绪,黑龙暧昧的轻笑:“我以为你一定很恨他呢,怎么这会反而站到一起去了?呵呵,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床笫之私,是不是?” 话音未落,风神率先挑起水流砸向黑龙,同时将不怀好意的坏笑阻断,萧奕白担心的望向云潇,她的手背暴起青筋,骨骼都因愤怒而格外清晰,但短短数秒的咬牙切齿之后,云潇咽下一口沫,倏然扬起明朗的笑,剑灵依然镇定的握在手中,炽热的火沿着剑身吞吞吐吐,黑龙目光一沉,顿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身而来,下一瞬,青色的剑搅动着红色的火,两种截然相反的色泽前所未有的融洽成一体,黑龙倒抽一口冷气,他直接钻入水中,同时破军在旁凝聚魔刃斜切而过,三股力量撞击在一起,水面轰然炸裂! 云潇收剑稳住平衡,她退后一步的同时,萧奕白抓住机会再刺一剑,魔刃来不及再度凝聚,这一击是黑龙拍打起巨浪方才勉强逼退,不等他们喘过这口气,刚才站立的高地上隐隐出现奇特的光,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强大的空间之术,黑龙被迫腾升钻入云层里,破军紧随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高地,发现竟是朱厌魂魄的躯体借助微弱的日冕之力,险些就让他们泥潭深陷! 破军不可思议的笑了,带着期待自言自语的道:“不愧是能杀死皇鸟幼子的男人,有两下子嘛,这是压了一张鬼牌,出其不意啊。” 黑龙却在沉默,他沉默的不是眼下意料之外的联手,他沉默的是一直暗中干扰云潇的黑焰在刚才那短暂的交手之后悄无声息的被压制了回去,无论他如何找寻都无法察觉,他自然清楚火种并不在云潇身上,但那毕竟是她的生命之源,只要火焰还在燃烧,黑焰就不会消失,发生了什么?她真的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凶手近在眼前,她竟然视而不见? 云潇提剑指向高空的两人,扬起明朗的笑,嘲讽:“希望你的实力要和嘴皮子一样厉害才好,两个都是上天界的手下败将,如今主子都败了,丧家之犬何足畏惧?” 话音未落,一声猖狂的笑由远及近,瞬间就在耳畔亢奋的激荡:“说的好!”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而扑面而来的赤色热浪顷刻就将雪水全部燃烧成雾,泣雪高原第一次露出苍白的地表,冰裂的岩石赫然暴露,云潇豁然扭头,一定睛,冥王的脸闪电般贴着她的鼻尖蹿出,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瞳孔里的细丝,他的嘴角上咧着飞扬的弧度,眼底赤芒和黑焰同时迸射而出,一抬手,黑龙在他掌下化作古尘,再抬手,一刀将云潇逼退百米,不等她站稳,冥王的身影如影随形,带着凌驾万物之上的非凡神力,第三刀,脚下的土地寸寸开裂,转瞬就在高原上劈十字大裂谷! 冥王就站在裂谷的上空,迎着烈风傲然冷笑:“就算是丧家之犬,打狗也要看主人。” 云潇揉了揉痉挛的手臂,冥王的目光却已经转向了萧奕白。 第七百七十二章:轻蔑 他握着这柄特殊的古尘,黑龙在他的手心里,一双眼睛浮现在刀刃上,看着冥王意犹未尽的神情,笑意满满的道:“我原本还想再让这家伙陪你玩一玩,虽然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也不觉得他能真的杀了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奚辉会意外失手败北倒是让我很意外,箴岛是早就脱离天空的流岛,既然大难不死,我也不会赶尽杀绝,但是你……你身上那份沉睡至今的力量,当真一点也无法再次苏醒了吗?” 萧奕白站在十字大裂谷的边缘,浮云、冷风、冰浪和熔岩都在身侧呼啸,而和他不远不近的对望着的人,正是传说中上天界的冥王煌焰,早在北岸城事变之后的军阁秋选上,这个人就曾以荒地流民的身份过来试探过弟弟,之后双王一战,天域城险些被夷为平地,他曾清楚的听到高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龙鸣声,以及远在千里之外依然让人不寒而栗的炽热气息,那时候他就知道除了对飞垣恨之入骨的夜王,还有一个更加危险的角色一直隐而不发,默默注视着孤岛上发生的一切。 直到今天冥王站在他眼前,那么神采飞扬的少年俊朗,却让他的心一点点如坠深渊,理智在瞬间就做出了唯一的判断,这个人……比夜王危险。 冥王这一刀劈开了千丈深渊,但奇怪的是,裂谷下方有什么汹涌的热浪在沸腾,连原本苍白的岩石都开始因炎热而泛起红色,仿佛是一场血与火的死亡盛宴,毁灭的气息蹿出升至云层,模糊不清的死灵哀嚎声呼啸着声响彻天空,泣雪高原的上空倒映着炼狱一般的幻象,不停有光影拖着火光长长坠落,腾起窒息的黑雾。 煌焰抿了抿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竟有片刻的凝滞,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自言自语:“看来还没有彻底被血荼大阵的力量束缚住呢,奚辉这是要做什么,他该不会是想把整个泣雪高原都拖入阵眼陪葬吧……” 他笑呵呵的说着话,然后凭空再次跳跃,萧奕白面色苍白,心里陡然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只是顷刻之间,地基深处的血色熔岩一般吞吐而出,如万道血亮的流星,数秒之后,第一波血潮从裂谷里翻腾而出,岩石发出“滋啦”的恐怖声响,让所有人都被迫往更高的地方撤离,然而冥王也在同时有了动作,他的速度快到肉眼无法看清,在萧奕白的鼻尖嗅到对方独特的神力之前,一刀就从腰间贯体而过! 冥王手中的古尘虽是神力凝聚,但这一刀也足以让他毙命!萧奕白忍着剧痛,感觉灵魂都在剧烈的摇晃快要被剥离身体,紧接着煌焰的脸就再次笑嘻嘻的出现在眼前,他只觉身子一轻,不知被什么东西抬了一下已经向上升起,冥王微微顿步,眼珠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云潇,她的火焰化成细细的线拉扯住萧奕白,另一只手奋力的提剑刺出,在他退步的一刹那将重伤的人抢了回去! “破军。”冥王抬起手指,眼神直直地看着云潇,命令,“不要让她插手。” “是。”破军低笑一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冥王的实力,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是怎么样一个冷酷无情的疯子,虽是万年前诛杀自己的对手,但眼下时过境迁,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立刻就转投麾下汇聚魔刃逼退云潇,在魔刃的几番横扫下,细细的火焰丝线被搅断,萧奕白撑着一口气勉力稳住平衡,才落到地面就惊觉脚底仿佛踩在火油上,夜王的神力散落在血色的熔岩中,似乎是要将高原的一切全部吞噬殆尽! “大哥!”云潇想拉住他的衣袖,但破军没有再给她出手的机会,两人在半空中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后,冥王已经一步一步踏着空气走到萧奕白身边,他微微低头垂目,认真的打量着这张孪生的面孔,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真的让他感觉到了截然相反的气质,只是眼下他的面容苍白,冰蓝色的眼睛空洞默然,宛如风烛残年的老者,这样的反常让煌焰稍稍迟疑,他抬起一根手指上扬,神力的引线直接洞穿了萧奕白的身体,半晌才不可置信的笑起来,“凝时之术吗?看来你这幅正值青年的容貌只是自欺欺人了,你还能活多久?让我算算……三年、五年?呵呵,应该不会超过六年吧。” 萧奕白咽下一口淤血,他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但如此精准的数字从冥王口中念出,还是让他有了数秒的震惊,煌焰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果说已经坠落的红星对帝星的影响是牵引,那么一直以来他更为注意着那颗的白星,就是压制着帝星更为重要的辅星,虽然黯淡甚至岌岌可危,但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帝星才能始终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冥王的思绪是在很久之后才凝聚起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一时间竟有无数复杂的感情涌了上来,他静静看着萧奕白,仿佛眼前这个白衣如雪的男人是一个转瞬便会消失的幻影,许久,冥王的眼底出现罕见的温和,淡淡开口:“我可没有耐心再等你六年了,先杀了你,让属于帝仲的力量回归旧主,再逼着那只小鸟供出火种,呵呵……反正箴岛也保住了,你也可以死而无憾了吧?” 话音刚落,来自冥王的那束游走在萧奕白体内的引线分出成无数根直接刺穿内脏,随后刺穿皮肤,重新凝聚在煌焰的指尖,他是期待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那双冰蓝色的瞳孔,等待着死亡的瞬间那里会迸射出熟悉的金银异色,萧奕白按着胸口,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刺骨的冰凉,眼睁睁看着发梢被奇异的力量覆盖缓缓变白,皮肤也在同时出现垂老的皱纹,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从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流逝,他却无法使上劲,只能被动的站着,连动一动手指都再也无法做到。 “大哥!”云潇被破军阻拦在百米外,定定地看着冥王身前的那个正在老去的人,她几度伸出手,又几度被破军逼回,眼见着萧奕白阖了一下眼,满脸都是恐怖的冰裂纹理,仿佛他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冰雕!她深吸一口寒气,情急之下再无迟疑,直接抬手将青魅剑丢了出去,青色的剑灵划过一道锋芒的光,而冥王微微扭头,只用拇指和食指就轻轻扣住了那柄击向自己的长剑。 煌焰似笑非笑的看着云潇,“呵,要是你的遗骸所化赤麟剑,兴许还能伤到我,这种人间的东西,不自量力。” 他的指尖捏合,那么强大的力量,“咔嚓”一声就将剑灵徒手捏断!而就在他不屑一顾丢下残刃的瞬间,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他眼皮子底下鬼魅般闪烁了一瞬,随后萧奕白就离开了他的视线,再等冥王好奇的追着这抹残影望过来,只见朱厌搀扶着重咳不止的萧奕白安稳的落在旁边,他的灵力能结成牢固的屏障,让脚下已然如火如荼的岩石不再伤人。 “大哥!”云潇松了口气,流火剑逼退破军立刻冲向萧奕白,她慌张的连声音都走了调,急忙用皇鸟的火焰稳住大哥的心脉,柔和的力量如温暖的泉水,让萧奕白已经冰裂的身体缓缓恢复,然而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却让面庞显得无比憔悴,仿佛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疲倦,萧奕白微微摇了摇头,虽无法言语,但还是轻轻张了张口,让她放心。 煌焰仍在微笑,只是目光悄然转向了朱厌:“从我手下抢人,你倒是有点胆识,只可惜我的能力,是最适合你这种魂魄之躯的。” 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蔑的指过来,神力直接击穿了法术的屏障,像丝线一般搅入朱厌的魂体,朱厌低着头,看着心脏的位置那根细细的线,他一动也不想动,他是一个自幼饱经磨难的人,也在镜月之镜的虚幻时空里品尝过人生最锥心的痛,他本来也没有打算苟活下去,若是能在彻底消失前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让她对自己有一秒钟的原谅,那也不枉此行。 然而,在冥王死灰复燃之力搅动魂体的一瞬间,云潇的手心吞吐着火色长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在回神过来之后,火焰烧断了丝线,她微微喘息,用尽全力的闭了一下眼,衣袂迎风飞舞,黑发垂落双肩,她的每一个动作在朱厌的眼里都明艳照人,唯有那张脸庞苍白如纸无一丝血色,云潇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而冰冷:“这是还你刚才救大哥的恩,我不欠你。” 他呆了一下,才发出嗤之以鼻的苦笑——这家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煌焰的眼神沉郁而凌厉,风中飘来熟悉的气息,让他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随即扬起令人不安的笑,原地不动朗声道:“云潇,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能救几个人。” 再抬手,有另一束橙光笼罩下来,当周围的一切都被染上赤芒,空气里散发出不祥的气息,云潇搀扶着萧奕白,自己的身体却在不自禁的微微发抖,就在她全身的颤栗的一刹那,脚下的土地轰然消失,她拼尽全力的想稳住平衡,但还是在这短短数秒停滞了动作,往深渊坠落。 “云潇!”朱厌抓住她的手,而她紧紧抓着萧奕白的手,煌焰的笑充斥在耳边,黑龙幻化的古尘一刀切碎魂魄的手臂,再一脚踏出,毫不留情的踩在了云潇肩头的伤口上,冥王咧着嘴,视线却平视着别处,低语,“他居然还能醒过来,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唯一的对手,只不过他现在那副重伤的躯体,你不救他……他必死无疑!” 冥王的身影忽然消失,云潇却在坠落的瞬间被另一只手死死拉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闪电般出现在裂谷边缘抓住她的人,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阿潇,大哥……”萧千夜紧紧抓住她的手,他在意识昏迷之际被冰水不知冲往了何处,但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想要将他唤醒,他在浑浑噩噩中睁开眼睛,看见赤色的天空燃起冥王的光泽,而脚下寸寸破碎的土地翻腾着夜王的力量,他不顾一切的顺着危险的源头,终于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她的手。 第七百七十三章:极限 但他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胸口的伤触目惊心,除去一直涌出的鲜血,还有一股凶悍的神力反复搅动,伴随着呼吸愈渐沉重,力量也在一点一滴的流失,他几乎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才将两人一起拉回地面,然后就不得不捂着胸膛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咳,血顺着手指再也无法止住,视线出现混乱的重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以光速后退。 “千夜,你伤的好重,别动、别动了,我帮你止血……”云潇紧握着他的手,明明有火种帮他调和古代种的严寒体质,这一刻她还是感觉到刺骨的冰冷从这个人的每一寸皮肤里如针一般刺出,萧千夜缓了口气,瞳孔慢慢恢复焦点的同时,呼吸却因后方模糊的魂魄戛然而止,一瞬间脑中的悲痛、绝望洪水般呼啸,他提着古尘想站起来杀了这个噩梦的根源,却又在下一瞬失去控制倒了下去,萧奕白急忙按住弟弟,先是蹙眉扫了一眼巍然不动的朱厌,又紧张的环视一圈寻找忽然消失的冥王,最后郑重的叮嘱,“冥王还在附近,黑龙和破军也没有离开……” 话音未落,冥王的身影仿佛凭空闪现,顿时萧奕白的余光里就出现了那张飞扬跋扈的脸,黑龙幻化的古尘吞吐着窒息的焰,一击就让才稳住平衡的三人再度往深渊坠落,而裂谷深处的血色熔岩更是推波助澜如一只只利爪似要将一切吞噬,血泊里死去几千年的恶灵在夜王的呢喃诅咒下犹如新生,发出刺鼻的腥味,熏得人几欲昏厥! 萧千夜提力反击,手臂被震到失去知觉,在极速坠落了近百米之后他才抓着一块凸起的岩石跳了上去,再抬头,煌焰就在头顶傲然屹立,既不直接下杀手,又始终另有目的步步紧逼,直到他精疲力竭,古尘宛如有千万斤沉重,煌焰瞳孔微缩,“咔嚓”一声手里的黑光吞吐闪电般一掠而下,他一手护着云潇,将萧奕白挡在身后,五指顿如利爪拼尽全力紧握古尘抬手格挡,这一击让煌焰大退,在半空中连续点足跳跃,也让他们脚下唯一的岩石再次被击碎! 云潇还能抓着岩壁稳住身体,萧奕白却因受伤险些失去平衡,萧千夜直接将古尘扎入岩壁,另一只手紧紧拉住兄长,就在此时,煌焰如影随形的跟过来,他的刀直接偏转方向,仿佛是想斩断他最后的希望,黑龙幻化的古尘刺入手臂,黑焰顺着伤口在数秒内烧的他视线一片血色,剧痛之下,手臂彻底失去知觉,萧奕白的身影像一片轻羽,在他呆然失措的目光里,坠入血色熔岩。 “大哥……”他下意识的呼喊,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起跳进去,终于在大哥被熔岩吞没的前一刻拼命的抓住了他,炽热的气息灼烧着两人的皮肤,很快就让兄弟俩的身体被撕扯出恐怖的伤痕,萧奕白看着弟弟额头的汗珠,接二连三地掉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看着弟弟眼里的光泽反复无常的变化,甚至清楚的看着他的体态在凶兽和人类之间迷离闪烁,仿佛是被逼到极限的困兽,随时都会彻底失去理智,他竟然有一刹那的失神,忽然扫了一眼已经快要烧到衣角的熔岩,短短几秒之间,萧奕白的脑中有无数个念头不受控制的蹿出,更无法压抑声音里的颤抖,忽然低语:“放手。” 萧千夜没有回答,又或许是根本就无法再开口,胸肺间的剧痛让咳嗽翻涌而无法止住,冰凉的血顺着嘴角,混合着汗水一起滴在萧奕白的脸上,上方是蠢蠢欲动的冥王,下方是背水一战的夜王,他知道再拖延下去只会让弟弟一起被拉入血色熔岩永世不得翻身!他深吸一口气,虽然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沁出了眼角,但他眼里的光却是孤注一掷的诀别,“放手!” “不行……”萧千夜死死咬着嘴唇,急促地呼吸着,他的嘴里满是血污,身体的重创已经让全身快要散架,只有那只抓着大哥的手汇聚了全部的力量一秒也没有迟疑的继续用力。 “我活不了多久……”萧奕白眼神忽然恍惚起来,微微扬起柔和的笑,似乎是想安抚弟弟的情绪,不等他再开口,萧千夜暴躁的将他往上提了一把,骂道,“就算你明天死了,今天我也要救你。” 就在这火光明灭的一刹那,萧奕白看到了弟弟脸上一闪而逝出现帝仲的容颜,耳畔传来低沉的轻喝,一道黑金色的光线顺着弟弟的手腕爬上他的手臂。 “咔”一声极轻的响,好像命运的齿轮被什么东西终止了转动,萧奕白的胸臆中猛然一冷,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正在充盈全身,随即又是接连几声“咔嚓”一声响,那份隐藏在他身上属于上天界的力量如泉水般流动起来,让他已经疲惫到极点的精神也为之微微振奋。 然而,裂谷上方的煌焰也清晰的捕捉到了萧奕白眼底一闪而逝的金银异色,他咧嘴发出狂笑,转瞬就飞身掠下,刀芒在眨眼的刹那刺入萧奕白的胸腹,血喷涌而出! 煌焰呵呵笑起,却在同时反常的按了一下额头,仿佛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冥王的脸色有些许凝滞,动作也因此停顿了半晌。 他本是要直接杀了萧奕白好让那一部分战神之力回归旧主,然而他却在下手的一刹那鬼使神差的留了情,被他劈开的裂谷深处其实就是血荼大阵的中心阵眼,它原本是位于雪碑附近汇聚了神力的空间之术,而现在已经在奚辉的影响下将范围扩大至整个泣雪高原!一旦萧奕白坠入其中,他会被新的血脉排斥力量撕扯成碎片,但他却在最后一刻苏醒了帝仲的力量,这是足以抗衡血荼大阵的力量,会让他和奚辉一样被拉入阵眼,成为阵眼的附属品,无法死去也不可能再次逃脱! 沉思的片刻,煌焰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古尘”,冷道:“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你想让那份力量永恒的被困在他的身体里,好让我永远也等不到完整的帝仲回归是吗?” 而察觉到他的愤怒,黑龙却是兴致高涨,仿佛全身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他不言不语,只是在煌焰掌下一边感知着对方的内心,一边默默调整焰芒的长度,心中发出狂喜的期待——冥王的理智正在慢慢消失,堂堂正正和帝仲一决高下一直都是他心中夙愿,一旦万年的等待落空,心底的空洞就会无限扩张,他煞费苦心花费数万年的时间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个人,终于、终于等到了彻底爆发的时刻! “哥哥……”萧千夜的声音是僵硬的,完全无视了冥王的刀已经毫不犹豫的刺穿了他一直伸出的手臂,骨骼被挑断的同时,理智也在瞬间彻底消失,暴怒的情绪如山洪倾泻!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裂谷深谷大跳而出,追着那个肆意狂笑的人一路如疯子般重重砍落,古尘散去神力刀鞘之后,破坏力远比冥王手里的黑龙更强更危险。 这一战风云变色,不仅影响着广阔的雪原,连远在天边的上天界都开始摇摇晃晃,辰王蓬山站在望不到尽头的阶梯上,他的眼里只有远方血光爆裂的帝星,那颗一直压制着他的白星在数秒前冰裂破碎,并迅速湮灭消失,原本死寂一片的星位图在短暂的悲鸣之后,黯淡无光数万年的帝星第一次迸射出让他无法直视的光。 这束光照亮了整个黄昏之海,而在他的光芒下,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很快他就听见了厮杀的声音从遥远的下届传来,混合着真龙和黑龙的低吼,每一次交锋都能让山河震荡。 蓬山沉默着转身,望着远方的阶梯一层一层坠入永夜殿,再抬首,极昼殿的正门处,沉轩握着那枚鬼王签,面无表情。 那支签上其实有三行小字,除去最后一行无法显露的字,剩下的两句是“永逝无眠”、“永失所爱”,沉轩闭上眼睛,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命运是如此的蛮横霸道,还是惋惜人力终不能扭转天意——坠入无法逃脱的血荼大阵中心,就是签象所指的永逝无眠! 他慢慢抬起手指按着自己的胸口,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即将到来的未来而感到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麻木慢慢蔓延到了心脏,让他眼里的光都开始涣散,另一只手轻轻握着扑朔迷离的鬼王签,嘴角浮出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喃喃自语:“一个永逝无眠,一个永失所爱,剩下一个……到底会是如何?” 话音未落,他倏然感到手心一阵微微刺痛,鬼王迟疑的低头,瞳孔顿缩——裂开了?鬼王签……自上而下,沿着三行小字,裂开了?! 同一时刻,黄昏之海的星位图被光晕笼罩,再也无法观察轨迹。 第七百七十四章:厮杀 泣雪高原的厮杀仍在持续,在两人的理智都不复存在之后,每一刀的砍落都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凶狠,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激发着被黑龙蛊惑到神志全无的冥王更显癫狂,烈风吹动着干练的赤色短发,抬手就将萧千夜从百米高空击落砸入坚硬的岩石,他听见骨头咔嚓断裂的恐怖声响,本能却迫使他毫不犹豫的再次站了起来,高空的日月在无声的交替,见证着一场彻底的决裂,再无转机。 幼时离家,归来只剩哥哥,纵使真相血淋淋如锋利的匕首刺的他心如刀绞,那也是他仅剩的哥哥,而现在,连那个唯一的会在空荡荡天征府等他回去的人,也被夺走,他拼劲一切想要保护的两个人,一个为他受尽屈辱,一个在他眼前永坠无间,这一路走来的两盏明灯,指引他在黑夜里孤身独行,仿佛道路的尽头就会有风和日丽的天空,有蔚蓝清澈的海洋,有挚爱、有亲人、有战友,有一切他所在意的人。 然而,路的尽头是地狱,伪神咧着戏谑的笑,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上天界……上天界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有将那群自私自大的混蛋拉下天空,他才能摆脱这段无法苏醒的噩梦! 萧千夜定定抬头,冥王的身影从天际流星般滑落,他手里的刀交织着赤黑双色,在高速的疾驰中熊熊燃烧,拖出绚丽的火焰光尾,黑龙的笑肆虐而轻狂,残影追着煌焰一起向他冲来,仿佛多年夙愿一朝达成,只要一刀,只要冥王手里的刀砍过他的身体,数万年前被联手诛杀的仇恨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的让他们偿还回来!这一刀的力量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就算是才从碎裂中重获新生的飞垣,也必将迎来再一次的灭顶之灾! 萧千夜稳定着呼吸,却在这一刻仰头而笑,杀戮欲望排山倒海而来,空白的大脑里有无数碎片在摇曳,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走过,数万年的记忆填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而转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冥王的刀下湮灭,化成漫天的白灰滴入瞳孔的深处,就在双瞳悄然缩成一条细细的直线之际,早已经重创无力垂落的手臂豁然又紧握住古尘,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手臂被黑金色覆盖,当两柄古尘撞击在一起之时,反而是冥王被反冲力一击震退! “哥哥……”他呢喃的呼唤着,仇恨仿佛是从地狱里冒出的火,灼烤着他的心肺,越烧越烈,几乎把他的理智也付之一炬,金银双色的眼眸燃起冰火的烈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一刻自己嘴角悄然弯起一个弧度,恶笑如剑锋般冷锐,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刀风、刀锋都在饿狼般撕扯着躯体,他却毫无痛感,只想将眼前这个疯子碎尸万段,他的眼神又变得雪亮,每一次手起刀落都在消耗着生命。 煌焰的脚步微微一乱,但激发的斗志在心底的诡笑刺激下更显疯狂,终于,黑龙幻化的古尘抓住机会击穿他的胸膛,搅动着原本就血淋淋的伤雪上加霜! 这一击刺穿了身体,却让后背折翼的伤口里涌出淡淡的温暖,几近消散的意识在无声无息的和他融为一体,终焉之境属于真神心的那一块碎片“叮”的一声如水滴入海,顿时他的体内汹涌着浩瀚的神力,理智有了一刹那的清晰,同时帝仲的声音再一次直接从内心深处荡起,宛如最后的诀别。 冥王按着痉挛的手臂,肩背都在抽搐的剧痛,明明是他的刀贯穿了萧千夜的身体,反倒是他的皮肉在这一击之后意外被撕裂,筋脉连着骨骼让血顺着衣袖宛如泉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不远处年轻人,他并未追过来,而是以一种让他不安的死寂高仰着头,一双眼睛空茫的望着远方,刚才那看似平静的反击,竟然比情绪失控之下几次重砍更加逼命,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帝仲尚在之时两人的切磋都从未让他感觉到如此的压迫,他竟然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受了伤! 但他立刻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只是远远看着沉默的人,没有再次动手。 萧千夜将紧握的手松开,精神在一瞬间松懈,他不知是被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分了心,明明此刻的天空一片灰暗,他却仿佛能看到绚烂夺目的光在头顶荡漾宛转,那些光影摇摇曳曳,捉摸不定,帝仲走在光里,隔着数不尽的时空依然温柔的看着他,他就像浮云在水面上投下的影子,虚幻而易碎,忽然间,数万年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浮出了记忆,他静静凝望着这个曾和他五感共存的人,虽然不言不语,却好似千言万语。 “你……也要走了吗?”萧千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帝仲的眼神有微微的变化,最终点了点头,他的手穿过光影,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处创伤,“你已经鏖战了几天,就算是古代种的身体,这样的伤势也足以致命了,我本就是死人,若能救你回来,也不枉此番意外苏醒,你让我重新感受到了人类的感情,无论是兄弟、同僚、战友,亦或是……喜欢的人,我此生无憾,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然后……照顾好她。” “我不想你走。”他喃喃自语,长久地沉吟,反倒是帝仲的声音微微颤抖,忍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低道,“别任性,我已无力支撑,继续拖下去,只会连累你一起陷入颓势,所以……” 话音未落,一个意料不到的声音从远方一瞬间闯入耳中,一抹耀眼的红色迎着烈风飞奔而来,直接扑入了他的怀里,云潇火色的瞳孔在血污的面容下依然熠熠生辉,她将一只手精准的搭在了萧千夜后背的创伤上,指尖一勾,皇鸟的火种落入掌心,顿时纯净又炽热的神力如浪潮一般席卷而过,而她却在这一刻站了起来,面向冥王煌焰托举着火种,高声喝道:“你不是想要这个东西吗?上天界若想救帝仲,现在、以后都必须彻底的滚出飞垣,否则,我将直接熄灭火种,就算死,上天界也要一并陪葬!” “你……”煌焰咬紧牙关,他的伤是在短暂的喘息之后立刻复原,若非被萧千夜莫名的举动分了心,又在冥冥中似乎听见了帝仲衰弱的道别,否则他万万不会在这种激战下冷静下来耐心观察,而现在,一身血污的女子手举火种,拦在他的正前方,冷风在她身侧掠过,她的声音却更加冰冷,但这一瞬的她是如此的风采照人,凌厉决断中带着道不尽的温柔,仿佛身后护着的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冥王冒然出手,不就是想逼我放弃火种,救上天界的帝仲大人吗?”云潇一字一顿的挑开对方的心思,火种的光芒凌厉如舌吞吐而出,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震慑,让周围的空气骤然出现冰裂的痕迹,只是对视的短短一刹,煌焰的眼里已然露出了真正的杀气,他大步上前,无视了所有的威胁咧嘴笑起,“你要是熄灭火种,我现在就去找凤姬,既然是双子,能力应该也是相同的……” 这样意料之中的回话让云潇更加傲然的挺直后背,火种里的光芒割裂了空气,整个大地都被惊动,她目不转睛凝视冥王,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不死鸟从来都是杀戮的象征,继续冷道:“我为皇,凤姬为臣,火种尊我为首,只要我熄灭火种,凤姬一同殒命,世间将再无复生之法!冥王若是不信,大可现在放马过来,但我保证,上天界的每一寸土地,都会从云端坠落!” 煌焰赫然顿步,这句话他听过!早在墟海第一次逼迫澈皇现身的时候,那只皇鸟就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威胁过他! 云潇的声音平静而漠然,面对上天界俾睨天下的冥王,轻描淡写的吐出一个字——“滚。” “哈哈……哈哈哈哈!”煌焰大笑,原本围绕他层层叠叠赤芒和黑焰都被什么力量控制着向内反吸回体内,那种力量是如此诡异,宛如一个黑洞能汲取一切光芒,这个少年的身影此刻显得阴霾而深远,令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惊骇恐怖,但他的唇角忽地浮起一丝期待,失去了杀戮的欲望,声音轻慢而冷酷,“小鸟,你若食言,飞垣永沉海底,浮世屿寸草不生。” 冥王光化消失的刹那,云潇重新将火种放入萧千夜的体内,他踉跄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撑着最后的意识努力的抬手,轻而颤抖的拂过她的脸颊。 “你不会有事的。”云潇扶着他席地而坐,一如既往温柔的笑意瞬间填满了全部的表情,但他的耳边依然有死灵咆哮的声音,伴随着从土地深处持续涌出的血腥味,慢慢的,他的双眸褪去了金银双色只余空洞如死,又不知是被什么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始终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要做什么?她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他依稀的感觉到自己被云潇搀扶起来,将头无力的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步一步,不知要走往哪里。 第七百七十五章:尘埃落定 浩劫过后,来自血荼大阵中心的毁灭之力慢慢散去,愤怒的夜王终究沉沉死寂下去,伴随着撼天动地的摇晃渐渐平息,数千年皑皑冰川积雪的泣雪高原不复存在,只剩下苍白的岩石堆砌挤压变成数不尽的千沟万壑,地表的温度由最初的炽热一点点恢复温暖,不过几天的时间,竟然有绿色的小草从满目疮痍的土地里坚韧的冒了芽,宛如枯木逢春,连阳光都不再冷漠刺骨。 千机宫外围浑浊的水流退去之后,清晨的曦光照耀在顶端的琥珀玉石上,折射在白教的每一个角落,天尊帝从大殿内一步一步走出,即使身体在持续数日的维持日冕之力后已经近乎虚脱,但他的每一次抬足都依然稳健,直到他走出来,公孙晏一个人守在外面,下意识的扭头和帝王心照不宣的对视了数秒,然后他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在帝王的身前单膝跪地,抬手放在心脏处,微微颔首。 在舒少白离开阵眼的一瞬间,毁灭全境的力量如泰山压顶重重的砸在年轻帝王的肩头,他几乎感觉到灵魂都被碾碎,视觉、听觉都在光速消失,再缓过神来的时候,日冕之剑在头顶缓慢旋转,四条连接着临时封印的金线漂浮在空中,他下意识的抬手想要触摸,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被打开,帝王之血开始从身体里游荡而出,围绕着日冕一起旋转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端坐在莲花神座上,控制着被献祭的数百万无辜之人的生命,一点点拉住四分五裂的大陆。 阵眼的交替似乎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但被困其中的夜王却展示出了匪夷所思的强大,他以一己之力将阵眼的范围扩大到整个泣雪高原,也让日冕的力量越发沉重的压得他无法喘息,但他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依然有人为了飞垣的未来而不顾生命的奋斗,他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最后的战线,哪怕骨骼都在重压下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他也稳如磐石的端坐中央,一天、三天、五天、直到第七天,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精神松懈的一刹那,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一生如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飞逝,耳鸣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像晨钟暮鼓,一声一声嘹亮有序的响起。 结束了,这座被碎裂之灾笼罩了数千年的流岛,终于将命运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恍惚失神,这些年的一切如白驹过隙在眼前闪烁,这一战不知死伤多少,有无辜的百姓,有忠诚的战士,唯独……唯独没有帝都城勾心斗角、谋于权势的高官权贵。 “呵……哈哈。”天尊帝按着额头笑起来,几句诗词从遥远的地方一声声的叩响——“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金色的眼眸里泛滥起血光,杀……他必将改变腐朽的王朝,不让枉死的生命白白牺牲。 他不知道这样的呆滞又持续了多久,当耳边重新听见嘈杂声的时候,公孙晏背着重伤的萧奕白回到千机宫,他走的时候一身白衣如雪,回来的时候一身血衣如洗,他远远的看了一眼,竟然无法分辨那个人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或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他一反常态的冷静吩咐公孙晏带去后殿医治,然后就一个人默默的坐着,直到公孙晏回到大殿门口,他才把混乱的思绪强行拉回来,忍着心头的不安,依然平静的走出来。 “他……”许久,帝王轻握着玉扳指,竟然不敢主动去感知萧奕白的情况,公孙晏一跳而起,不顾君臣之礼毫无形象的伸开手臂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咧着嘴歪头对他咯咯笑了,“我去找他的时候被那只黑龙干扰,他一个人拖住了黑龙让我去北角封印,说起来那玩意单独守着属实有点费力哦,真亏的萧奕白那家伙能一个人看守那么久,还好我平时不学无术喜欢研究些古怪的法术,要不然可真要栽在那里了呢!” 明溪皱着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自言自语的追问:“我是说……他怎么样?” “他?”公孙晏这才止住唠叨,抓了抓脑袋赶紧回话,“北角封印附近被上天界的冥王直接砍出来一条十字大裂谷,下面就是被夜王之力扩大至整个高原的阵眼,到处都是发疯的魔物和凶兽,我一直都不敢离开太远,好不容易等到地震停了,我察觉到北角封印已经稳定下来,立马就回去找他了,那时候他就已经昏迷不醒,云潇在他身边用火焰稳定着心脉,她看见我之后嘱咐我送萧奕白回来,然后自己就走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哦,对了,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公孙晏赶紧在怀里一阵摸索,明溪的瞳孔瞬时收敛,那是云潇的青魅剑,昆仑山的剑灵,竟然断裂成了两截? 他忍着震惊接过去,果不其然感觉到剑穗上的坠子微微一晃,明溪支退公孙晏,再回到大殿里的时候忽然胸肺一阵剧痛,顿时喉间的血逆流从嘴中吐出,浑身无力的贴着石柱摇摇晃晃倒了下去,瞬间他就被一只魂魄的手搀扶着直接带回了莲花神座,他咳了好一会,边咳边控制不住的想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朱厌微微叹息,先帮他稳定了呼吸,然后才退开一步,淡淡说道:“萧奕白已经没事了,殿下放心。” 短短一句话,让他心头的巨石落地,顿时脸色好转了许多,明溪揉着隐隐作疼的胸口,低道:“她把剑灵还了回来……你还是在她面前现身了?” 朱厌苦笑了一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想,不顾身份的走了过去,用仅剩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帝王的手心,明溪心中疑惑,正抬起眼眸看着他,忽然视线被什么奇异的力量干扰闪电般摇晃了一瞬,然后大裂谷深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就如画卷一般铺展来开。 萧奕白的身体已经快要坠入血色熔岩,所有人都是一身重伤,精疲力竭,但前有冥王后有夜王,黑龙和破军都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甚至在这种腹背受敌的绝望之下做好了永坠无间的准备,对着那个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的弟弟露出了诀别的微笑,即使萧千夜毫不犹豫两次的拒绝,但冥王的威胁如跗骨之蛆,第一刀刺入萧千夜的手腕,第二刀直接洞穿了萧奕白的胸膛! 明溪剧烈的一颤,仿佛冥王的刀是贯穿了他的身体,整个人都在痉挛。 那一刀斩断了萧千夜的理智,他甚至没看到自己追着冥王跳出大裂谷的一瞬间,萧奕白被全身荡起的黑金色光芒托起,初次苏醒的神力保护着他没有坠入血色熔岩里,但也因分魂大法的劣势无法让他平安远离,谁也没有想到的,他擅作主张放出来的朱厌会在这一刻不顾危险的冲了过去,虽然被冥王砍断一条手臂无法恢复,但魂魄的躯体是不会感到疲惫的,他拉着岌岌可危的萧奕白,将所有的灵力凝聚成坚固的空间屏障阻断下方吞吐的火舌,但那毕竟是在万丈深渊里,很快两人的力量都要被消磨殆尽,就在屏障消失的一瞬间,云潇顺着岩壁飞速滑落,火焰化成巨大的蝴蝶,终于将他从阵眼的边缘带离。 回到地面之后,被夜王之息侵蚀的朱厌魂魄恍恍惚惚,如风中残烛快要彻底消失,云潇安静的将萧奕白平放在地上,手心燃着温和的火焰一直轻轻搭在他的胸口,但她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却显得惨淡苍白,短短几分钟的沉默宛如走过了几个漫长的世纪,直到她抬起眼眸看着朱厌,透着一种他无法读解的感情,冷冷的看着他,随后一抹火光飞入魂魄的躯体,帮他稳住了涣散之势。 她低下头蓦然咬住了嘴唇,不甘、屈辱、愤怒和哀伤复杂的搅在一起,不知是骗自己,还是在骗朱厌,轻轻开口:“你救大哥的恩,我还给你。” 他感到有几分无奈,却又不得不按捺住震惊,反问:“你真的这么愚蠢吗?来杀我!我回来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我回来就是让你杀我报仇的!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来杀我,动手!”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她豁然反驳,手不受控制地按在了断裂的剑柄上,却在下一秒就将险些爆发的情绪按了回去,很快脸色就被黯然所代替,她深呼了一口气,不知下定了什么样艰难的决心,在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身段,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哽咽着念道,“告诉我……分魂大法的终章,告诉我。” 朱厌的脑子轰的一声巨响,一时间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倾泻翻涌,然后,他就听到了让他心如刀绞一句话——“求求你。” 她在哀求自己,为了永远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放下尊严和屈辱,一声又一声的哀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脸上终于扬起笑意浅浅,手指不受自己的控制,慢慢滑过她披落肩膀的发丝,轻轻、轻轻的搭在脸颊上,回答:“好,我教你。” 她竟然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那样清澈干净的容颜,一如昆仑山巅天真浪漫的小师妹,让他一秒也不敢多看,默默转过了身。 萧奕白一直在昏迷,直到大地的震动缓缓停止,公孙晏从北角封印奔赴而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嘱咐了几句话,然后立马冲出,朝着雪原另一个还在持续卷起烈风的方向飞奔离去。 第七百七十六章:回归原点 冰河沿着数百米的悬崖逆流而上,而在冰川和雪原的交界处,成堆的尸骨面目狰狞的倒在地上,血染红了视线所及的一切范围,凤姬在残骸上静默的站着,目光悲凉的看着在统领万兽影响下丧失理智而自相残杀的异族尸首。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强悍,让原本还在和魔物搏斗守护着南角封印的异族顷刻间癫狂,她一步一步的后退,试图以火焰之力让他们清醒过来,却只能在癫狂的杀戮中以暴制暴,流火剑的火舌吞吞吐吐,火滴顺着剑身落在脚下的尸体上,她闭上眼仰头长叹,火光撩起寒风,沿着如山的尸骸一路灼烧过去。 但愿皇鸟的火种能烧毁这一世的疾苦,让枯木逢春的土地迎来彻底的新生。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脚步一晃趔趄的摆了摆身体,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悲痛的情绪过后她跟着陷入衰竭,就在意识恍惚快要消散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温柔的将她抱入怀中,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一秒的震惊迟疑之后,原本开始迷离的眼神顿时闪烁起明媚的光,想抬手,却又无法提力。 “我回来了。”舒少白轻淡的笑着,隔着一千年的思念,仿佛一千年沧桑也扑面而来,所有的话都凝噎在喉间,两人都只是一动不动的互望着,万籁俱静的世界就只剩下久别重逢的爱侣。 从囚笼中初遇,到大雪中分离,那样漫长的时光,宛如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风慢慢平静下来,当刺目的阳光倾泻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时,舒少白终于看见了迎着风走过来的红衣女子,云潇将萧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清瘦的身体硬生生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徒步找到了自己,他赶忙将动弹不得的凤姬轻靠在一座巨石上,然后立刻冲过去帮她背起了萧千夜。 “云潇!”凤姬拼了命才努力的往前挪了一步,抬手抓着云潇的衣角将她抱入了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 “千夜……千夜!”舒少白担心的叫了几声,发现他胸膛上的伤口里交织着来自冥王的神力,那种死灰复燃的力量让周围的血肉反复重生然后更严重的恶化下去,他小心的将手放在伤口上,食指轻轻用力刺入,顿时一股阴暗的力量在他指尖萦绕起来,仿佛一个无底洞,既有来自夜王绝对、彻底的黑,又混合着冥王混沌、广阔的赤,而昏死过去的人宛如失去灯塔的孤舟,在一片死寂里不知漂往了何处。 舒少白心中“咯噔”一下,这么严重的伤势直接贯穿了身体,哪怕是古代种的血裔也已经无法依赖自己修复了,他现在还能这幅模样,完全靠的是云潇放在他体内不死不灭的皇鸟火种维持生命! “少白……”凤姬看出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恐怖,但此刻的她却不敢多问什么,早在阵眼更替之际她就在雪原的边缘感觉到了来自地基深处毁天灭地的力量,而之后夜王的殊死抵抗更是让全境的灵兽、异族失去理智,外面的情况都如此凶险,她根本不敢想象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不安整整持续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地震趋于缓和,另一股更强、更危险的力量闪电般砸落,冥王的突然插手让千疮百孔的高原更添灾难! 凤姬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昏迷中的萧千夜,手情不自禁的抓住云潇,喃喃:“冥王……他是被冥王打伤的?” “嗯。”云潇是一种出奇的冷静,她捧起萧千夜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在点头的同时微微笑了笑,“他从北岸城一战开始就一直在受伤,古代种的血脉给了他更强的恢复能力,却也剥夺了他属于人类的温暖,那些细细小小的伤势长时间的累积下来,其实早就已经超出承担的极限了……真是个傻东西,要不是我坚持把火种留在他身上,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伤的有多重。” 她说着让人惊心动魄的话,神情却始终淡淡,嘴角挽起爱怜的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萧千夜的额头:“应该是被吓坏了,大哥差一点就掉进阵眼了,等他醒过来发现大哥平安无事,肯定会开心的哭出来吧。” 凤姬欲言又止,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云潇稍稍顿了顿,终于发出柔和却决然的声音:“我要带他前往终焉之境。” “你……”她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颤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救他。”云潇眸子里闪过冷光,低沉地开口,不带丝毫犹豫,“我不会让他死的。” 凤姬呆在原地,半晌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惊呼:“不行!” 云潇反按住凤姬的手,火种的跳动在姐妹心中同时荡漾:“飞垣已经安全了,其实冥王的状态很危险,他能在黑龙的蛊惑下清醒片刻被我几句话糊弄离开已经是万幸,现在阵眼的力量会束缚着夜王让他沦陷其中无法脱身,上天界的其他人也不能再通过任何方法救他出来!姐姐……飞垣可以重新开始,可我却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不能让他费尽千辛万苦将祖国拉出深渊之后,自己却无声无息的死去。” “你知不知道他最在意的人是你!”凤姬咬牙落泪,却阻止不了云潇翻掌取出火种,皇鸟的原身绚丽耀眼,让苍茫的雪原也仿佛熠熠生辉,那束火化成绝美的流星,朝着宿命的尽头坠去。 这漫长的一路,无数流岛从眼底飘然而过,生机勃勃,风景各异,她曾幻想过和他一起漫游世界的情景,竟然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实现了。 而在更高的天空,极昼殿中央神殿属于夜王奚辉的神像从心脏处裂开,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一道金色巨门在它背后一闪而逝,连接着门的银河化成无数星辰散落,潋滟拖着白色羽衣跪在神殿中心,散落的碎石砸在肩头,她却纹丝不动的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预言的力量宛如细细的线,仿佛想穿过命运的屏障去追寻最后的真相。 一切的缘起来自万年前一场偶遇,尚未诞生的种子在懵懂之中,对萍水相逢的男人动了心,那是怎样一种羁绊,遥隔万年却依然深刻入骨。 而预言的终点是一束火光,在这束火光湮灭的瞬间,帝星会迎来命途里最重要的转折,是起是坠,无法预知。 甘愿放弃生命的古代种将残骸留在了初始和终结的岛屿,等待神鸟的降临,带去重生的火种。 凶兽残骸和神鸟火种交织在一起……九千年身魂尽失的人摇曳其中,抬手,想要抱住在烈火中一点点湮没的女人。 潋滟的心在这刻骤停,忽然一束火羽仿佛隔着虚空射来,就在她抬头睁眼的刹那,光芒如箭点在她的瞳孔上,她竟然能清晰的嗅到来自皇鸟至纯炽热的火焰气息,视线被刺目的光照的一瞬失明,就在火羽洞穿瞳孔的一刹那,鬼王从殿外飞身掠入,直接卷起潋滟大跳到一旁,火羽直接砸入神殿,让整个极昼殿剧烈的摇晃起来! 惊魂未定的潋滟愣愣看着不远处被击穿的地面,火羽穿越黄昏之海,朝着永夜殿坠落! 沉闷的炸响是在数秒后才传入她的耳中,极昼殿扬起的灵光还在半空里漂浮,而一轮血红色的冷月已经清晰的从永夜殿浮现,她忽然涌出说不出的寒意,周围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火息,像极了传说中代表着杀戮的不死鸟,不由令她心里剧烈地颤栗起来——被发现了?刚才她试图以预言之力追着皇鸟的足迹进入终焉之境,隔着千山万水,她竟然能将自身的火焰精准的击入上天界?! “潋滟,你没事吧?”沉轩安抚着颤抖的女子,潋滟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双瞳赫然绽出惊恐的光,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终焉之境……她、她带着帝仲回去了!她要救他……” “潋滟。”沉轩打断她的话,虽然声音平静如水,眼神却冰冷雪亮,“星辰的轨迹已经改变了。” “你说什么?”潋滟抓着他的手,一个字也不敢相信,沉轩将袖中的破裂的鬼王签递给她,淡道,“帝星的轨迹改变了,所以一切都不一样了,预言也好,占卜也罢,都将回归原点。” “回归……原点。”潋滟愣愣念叨重复着他的话,自己的思绪也因此凝结了一瞬,不知多久她才重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这个昔日同僚,只是一瞬,无助和恐惧毒瘤般疯长,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全身抽搐,喃喃自语,“她会救他的……帝仲会回到我们身边来的,是不是?” 沉轩轻轻抱着她,有节奏的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在发抖:“她会救他的。” 潋滟靠在他的肩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开始无声啜泣,沉轩的眼神一直在变幻,终于还是一声叹息,接道:“但帝仲,不会再回来。” 怀中的颤抖在这一瞬停止,好像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消失。 “该结束了,潋滟,属于上天界的故事,该结束了。”他低着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而她也依然靠在他的肩头静默地听着,“潋滟,我也想带你离开。” 她微微喘息,那双抱着自己的手臂柔和而温暖,数万年未曾表露分毫的感情一点点融化,寂静里,鬼王的眼里露出一丝清澈的笑:“我想和你一起去找寻那些消弭在时间里、属于人类的感情,你……愿意吗?” 大颗的泪水落到他的肩头,万年的幻梦,一朝苏醒。 第七百七十七章:雷云之海 皇鸟的火光越过千山万水,就算前方的道路危机四伏,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但她的眼睛却早已经看到雷云之海的紫色电光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神秘的世界漂浮着迷离的光晕,折射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越靠近,逼命的雷电就越凶狠,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在警告试图接近的一切生命。 云潇闭上眼睛,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却倏然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气从更深处飘来,即便视线还无法穿透云雾看到真正的终焉之境,但已清晰的感觉到日月的光辉同时照进了心底,她在雷云之海外围稍作停顿,羽翼上的流火幻化成手,温柔的抚摸着背上沉睡至今的人,那只手勾起屏障,将萧千夜整个人包裹其中,下意识的扭头望了一眼,然后坚定不移的掠入云层。 紫电察觉到外来者,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豁然苏醒,曲折蜿蜒的雷光追着皇鸟如影随形的击落,天雷炸入火焰的躯体,瞬间就将一侧羽翼搅成碎片,然而她只在微微的失衡之后一个俯冲调整了方向,火种在心中被催发至极限,也在用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修复伤口,就在此时,混杂其中的黑龙之血贪婪的吸食着她的力量,一直无法挣脱的刺痛开始转变为阵痛,继而如一双无形的手,似是要从内部直接将她撕碎! 她不能在此止步! 流火星星点点的坠落,在雷光和火焰的交织下,数万年前的景象海市蜃楼般浮现在雾气里,一眼就让她惊讶的发出低呼,连身体上持续的剧痛也因此被忽视——无数陌生人的残影摇曳其中,他们明明拥挤在一起,相互之间却好似隔绝了不同的时空完全无法相互感知,但前方不知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的朝着五彩斑斓的雷云中心奔去,很快那些残影在电闪雷鸣中灰飞烟灭,最后只有十二个天选之子安然来到了终焉之境的边缘。 云潇的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原来十二神能去往终焉之境不是偶然,他们是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那看似安宁的一路实则布满杀机,可无论是烈风还是惊雷,都奇迹般的避开了他们的道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就像她会遇到帝仲一样,那些让她痛苦,让她难过,让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所谓“神”,真的曾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对某些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雷云的色泽还在不断变化,继续深入之后,紫电里俨然泛起了更加冷酷的青光,这些雷电如天谴之剑,在刺穿她身体的同时竟有隐隐阻断火种重生的趋势!她立马撩起火光加固了屏障,担心的扭头又望了萧千夜一眼。 他在沉睡,在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静静沉睡。 “你会没事的。”她忽然开口,猛扇羽翼冲进紫青交织的光晕里,皇鸟的翅膀像锋利的刀割开所有的阻碍,火焰如坠落的流星,和周围空气摩擦发出一声比一声恐怖的爆炸,眼见前路越来越艰难,无数雷电以迸射的方式直接打穿她的身体,云潇秉着呼吸,在数秒之内上升了三千丈,然后一只翅膀恢复成人类的手,流火剑搅动电光惊天劈地的落下,顿时一条火色通道在眼前生成,她毫不犹豫的冲入其中,在极速的飞翔下,身后的路也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闭合,就在追击而来最为凶狠的一道闪电落下之时,她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再度拔升了数千丈! 电光在身下炸裂,而她已经掠入了赤橙相间的上层,这里漂浮着无数奇幻的光晕,每一个都像洞察天地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忽然,她在一个光晕前停了下来,视线再也无法挪开分毫——古代种,那是一只古代种,他不顾一切的冲入雷云之海,被漫天的电闪雷鸣击中,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但它的眼睛始终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带着期待,带着渴望,甚至带着难以描述的喜悦,它的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但它的身躯却没有丝毫的动摇,终于,它来到这片赤橙相间的世界,退去凶兽的外形,恢复成人。 那是帝仲的身体,只是隐隐有着略微不同的气质,他爱惜的抚摸着伤口,即使已经精疲力竭,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用灵力将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然后认真的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和头发,最后,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好似前方有着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走了进去,背影一点点融入云海,就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瞬,他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样恍若隔世的一眼,让云潇不自禁的无声落泪,他在等自己……等自己为那个最为敬爱的人带去重生的火种。 终焉之境已在眼前,这平静的最后一程路,却让她的心情比外围雷云之海更加震荡——她注定要回到这里。 落地的一瞬间,来不及自愈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步,萧千夜也从她的背上滑落,又在栽倒的前一刻被她一把抱住拉进了怀里,她开心的贴着他的耳根,低声念道:“我们到了。” 昏迷中的人眼睑微微一动,仍是无法苏醒。 “没事……一会就没事了,你别急呀。”云潇笑吟吟的安慰他,蓦然抬首凝视着天空,十轮旭日高悬于东方,十二方皓月则静静浮于西方,日月的光辉让她头晕目眩,又让她的内心感到空灵和安宁,远方的湖水潋滟千波,因她的到来而微微荡起了涟漪,她只是稍作停歇,立刻将萧千夜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步一步朝着中央湖泊走去。 终焉之境是一个像被神之手精准丈量刻画的圆形流岛,而在这座岛的中央就是方圆百顷的巨大湖泊,水光清澈而微微泛着白色灵光,环绕着光洁的白石,除此之外,了无生机。 云潇凝视着湖水,白色的光如烟如雾的飘散起来,让古尘也因此剧烈一颤,她心有灵犀的从萧千夜手里取出古尘轻轻的放入水中,顿时,数万年前的光景梦幻一般呈现在眼前,巨大的龙骨铺在白石上,即使是一具苍白的遗骸,她却清楚的感觉到微微抬起面向着太阳的龙首是如此的安详沉静,龙骨在流岛的最东面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封闭的环形,仿佛是将圆湖温柔的拥抱怀中。 她的眼睛闪烁着明光,终于看到了在清澈的湖泊底端沉睡着巨大的凤骨,让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低吟:“溯皇……” 这样的情景透出难以言表的悲凉,让她下意识的收缓了呼吸,仿佛只要动作稍微大一些,她就会打扰安然入睡的龙和凤,然后她就在震惊中看到了一个光晕的残影,远古真神踏着虚空而来,悲悯的看着龙凤相拥的画面,模糊的容颜下似有晶莹的泪光在摇曳,他久久的沉默着,最终将留在人世间最后的这抹光影碾碎,散落在终焉之境。 云潇往后退了一步,那样震慑心魄的神力,纵使隔着数万年的时光,依然让她望而生畏。 幻象散去之后,古尘竟然竖立在了湖中心,白龙的倒影穿梭其中将水流向两侧排开,云潇的心“咚咚”直跳,只见湖水在她脚边一阶一阶的化成台阶,又轻轻的将昏迷的萧千夜托起,无数白色的光指引着同一个方向,她跟着光晕一直往下走,瞳孔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在湖泊的最底部,一只巨大穷奇的遗骸平静的匍匐着,它依然有着雪一样的皮毛,看起来还是栩栩如生,它将双臂环绕,抱着一个面容安详的男人。 云潇一阵眩晕,认出了那张脸——那是万年前,透过澈皇的眼睛,让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的人。 泪水汹涌而出,而她却一步也迈不出去,这短短的数米之遥纠痛着心,肩膀在剧烈发抖,而古尘也在这时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它从湖心坠落,轻轻的扎入土地里,仿佛是想唤醒曾经的旧主。 水流将萧千夜放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在昏迷中感觉到了什么,他一直紧闭的眼睛开始微微的颤动,意识想从混沌的世界中清醒,可精疲力竭的身体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云潇却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恢复了镇定,有簌簌的声音从耳边飘过,喀嚓一声,灵光重新燃起,古代种的幻象影影绰绰从水里映照出来,那是一张和帝仲一模一样的脸,洋溢着纯真又明朗的笑容,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望了一眼云潇之后就将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了萧千夜身上,云潇也在看着他,只是眼神各不相同,明明有千言万语,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古代种朝他伸出手,当他从一只无忧无虑的凶兽成为拥有复杂情感的人类之后,为了实现大人的心愿,他在那座光怪陆离的流岛上隐姓埋名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了很久,他有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可惜人类的生命终究是太短太短,他最终失去了妻儿,而在漫长的漂泊中,也失去了血脉后裔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寻求自己的心愿,想要那个最为敬爱的人重新苏醒,这么孤独的旅程终于迎来了终点,时光荏苒九千年啊,他终于等到了预言里的那束火光,带来复生的希望。 第七百七十八章:忘却之时 然而他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只手轻搭在萧千夜的额头,感知着这具昏迷的身体里源自灵魂深处不顾一切的抗拒,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忽然轻轻飘起,只抵达了他一个人的耳畔,他微微一怔,却在一瞬间的狂喜之后悄然压下了情绪,在心底无声回应:“真的……要这样吗?” 他握紧了双拳,很快就听到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两个字,一如当年的威严里带着些许柔情——“听话。” “好,我听您的。”他点点头,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云潇恍惚察觉到这个幻影的眼里有着某种深深的哀伤,再定睛,他已经离开萧千夜鬼魅一般飘然来到了穷奇的遗体旁,喃喃:“四百年前我从神鸟族一个叫灵霜的姑娘口中骗到了终焉之境的方位,我拼尽全力的穿越雷云之海,终于回到了这座初始和终结的流岛,我在这里结束了漫长的生命,在自尽的同时将自己和大人再度分离,从此,我就轻轻抱着他,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云潇低首想了片刻,笑起:“我来了。” “我知道你会来。”古代种毫不犹豫的接话,尽管彬彬有礼,但眼神透露着难以描述的落寞,“我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一直在找寻让大人复生的方法,也通过一些古老的法术想要窥探天机,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大人命数的终点会有一抹明媚的火光,我也是因此才耗费千年的时光苦苦打听浮世屿的踪迹,我知道那抹火光会爱上大人,会为了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所以我费尽心机的回到终焉之境,就是为了等你。” 他顿了顿,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斟酌着言辞,默默换了语调:“你会救他吗?” “我会救他。”云潇低头看着萧千夜,这样悲悯的到近似于叹息的声音,竟然他一时疑惑不知这个“他”究竟指的是谁,她回到萧千夜的身边,席地而坐,还是小心又温柔的捧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双膝上,一只手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另一手已经翻掌将心中的火种取出悬浮在身前,火焰的气息开始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生命之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古代种深邃的瞳孔凝视着那团火,余光却悄然转向了帝仲的躯体。 他的心底忽然有无尽的失落,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万年前那惊鸿一瞥结下的羁绊,已经被短短二十几载的人类生涯逆转了缘分。 “从我决心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云潇淡淡的说话,面容宁静而安详,嘴角扬着温柔的弧度,如一朵在落日里摇曳的花,习惯性的帮他整理起缭乱的头发,侃侃笑起来,“我陪他走过了生命里最为困难的一段路,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如果是当年的帝仲大人,可能很多事情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吧,可他毕竟不是上天界威震四海八方的战神呀,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大我两岁的普通男孩罢了。” 古代种安静的听着,看着她嘟了一下嘴唇,像个调皮的邻家女孩,还故意用力的在昏迷的人脸颊上捏了一把,自言自语的哈哈大笑:“我不是什么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只是喜欢一个人,就不顾一切的对他好。” “你太惯着他了。”古代种情不自禁的接了话,云潇对他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眨眨眼睛狡黠的道,“有时候男人也要哄的嘛。” 古代种倏然沉默,在那样灿烂的笑容过后,她眼里的泪还是汹涌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掉在昏迷的男人脸上,似有千万般不舍,她紧紧抱着他,仿佛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永远的烙印,这一刻她眼底的火光变得微弱,宛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火种似有所感,围着主人缓缓飞了一圈,终于在她抬手的同时落入掌心,那团火开始跳动,像人的心脏铿锵有力,云潇凝视着深爱的人,在他额头轻轻的吻落。 火种开始游荡出光线,一根一根的钻入萧千夜的身体里,又同时连接着不远处帝仲的躯体,云潇的全身慢慢烧起烈火,越来越多的火光散落开来。 她要用全部的神力把深受重伤的爱人从地狱里拉回来,再贡献出自己的火种,去拯救亏欠了感情的帝仲。 若能以她一人换回他们……倒也不错。 意识逐渐模糊,但她却稍稍缓住了动作,一手飞速的在萧千夜掌心点落,打开了存放着沥空剑的间隙之时,云潇的眼中只剩坚定,一把握住白色的剑灵毫不犹豫的拔剑,剑身上早已经分离出来的魂魄被炽热的气息逼出,瞬间在烈火的灼烧下被强行融回了她的体内,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她强撑着仅剩的精神默默念起朱厌教过的咒语。 残缺的分魂会在本尊死亡的一瞬同时湮灭,而完整的分魂却可以借助灵器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只要能在他身边,身体毁灭又如何!那原本就是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东西罢了,再次失去又如何?! 火光轰然炸裂,魂魄也因撕裂之痛隐隐悲鸣,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直昏睡的人已经在她的分心中豁然睁开了眼,破絮般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凝聚起了力量,一把握住云潇的手腕,不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萧千夜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的眼前,他面容惨白的浮现在火种的光照下,凝视着她,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 她呆在原地,直到分魂大法的终章被他一只手硬生生掐断,再次对视的时候,萧千夜的眼里满是血丝,闪着决然的亮光,他紧握着云潇的手,像握着一生的至宝,不容置疑的将那团烈烈的火种重新融回了她的心里。 “不行……不行的!”云潇哭泣着,明明是被一个深受重伤的人按着,她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绝望的看着他,拼命的找着借口,“你的五脏六腑全都被冥王击碎了,只有皇鸟的火种能彻底消除死灰复燃的力量,你平安了他才能平安!我不是……我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他!蚩王曾经说过,我生来是为了他,就算是死,也只可能是为了他!” 下一刻,一个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声音悄然从身后响起,被古代种轻轻抱住的帝仲躯体竟然站了起来,那样栩栩如生的笑容,好似真的起死回生了一般,他舒了一口气,慢慢走过来,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爱,一个字一字的问道:“真的吗?你真的是为了救我吗?” “你……”她惊讶的张着嘴,全然没有发现这只是神裂之术依附在躯体上的假象,所有的声音都被哽咽在喉间,帝仲轻轻的笑着,俾睨天下的眼睛闪烁着柔和的光,伸手摸了摸云潇的脸颊,叹道,“你又骗他,不过……我很开心,哪怕是谎言,也很开心。” 他上前一步按着她的肩膀揽入怀中,这或许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以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心爱的女人。 他的目光穿过云潇落在后方的萧千夜身上,视线交芒的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样的共识在两人之间无声的达成,就在云潇本能的推开他的一瞬间,萧千夜抬手抵在她的后背,帝仲也以同样的动作抵在了她的胸口,然后,一模一样的叹息从前后同时传入耳中,一道特殊的线从帝仲指尖荡出,穿过云潇心中的火种,最后连接在萧千夜的手心上。 “你、你们要做什么?”她低头看着这根黑金色的线,恐惧油然而生,短暂的死寂之后,帝仲才缓缓苦笑,“你不是为任何人而生,忘了我吧。” 这根线在她体内发出某种奇怪的呢喃,命运的齿轮戛然而止,星辰的轨迹也被强大的力量逆转朝着未知的方向坠去,她的大脑出现莫名的空白,各种碎片摇曳其中,然后像灯火一般一盏盏的熄灭,她往后栽倒,又被萧千夜轻柔的抱入了怀里,他是那样的不舍,又是那样的坚持,没有丝毫的犹豫,在神力贯穿云潇的一瞬间,他似乎也被抽空了灵魂,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深陷,低道:“也忘了我。” 上天界独有的法术在飞速生效,一点点抹去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抹去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即使他的眼里有痛彻心肺的神色,还是在这一刻逼着自己放了手。 “不要……”她在昏昏欲睡中伸出手,却在抓到他的前一瞬无力的垂下。 神裂之术从躯体分离,帝仲看着自己重新倒入穷奇的臂弯,只是淡淡一笑,随即扭头望向沉默不语的古代种,他知道他在难过,这是萧苦寻千年、不惜放弃生命为他换来的复生之机,而他却如此自私的在他殷殷切切的期待下,亲手斩断了唯一的希望。 但那样无可奈何的温和神情,却让古代种缓缓平静,帝仲朝着穷奇巨大的遗骸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才长长深吸一口气,对着它的残影微微一笑:“就让我继续睡在你的怀里吧。” “大人……”古代种的呼吸急促起来,面容僵硬了一瞬,然后如冰雪初融,露出明朗的笑,点头开心的扑入他的怀里,像一只黏人的小奶狗,明明是残影撞进神裂之术,却好像久别重逢的旧友,彼此皆是欣慰,直到他彻底消失,帝仲仍保持着温柔抬手摸头动作,心中一阵悸痛。 第七百七十九章:两生之术 帝仲微微扭头,萧千夜正低着头轻抱着云潇,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仿佛是在哄一个昏睡的孩子,而云潇的情绪也由最初的激动不安慢慢恢复平静,谁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那根贯穿着三人的金线在她的脑子里悄然改变了些什么,直到她无意识的呼出一口气,手指终于松开了紧握着的胳膊。 火光逐渐湮灭,余温让湖底水汽氤氲,那只手将他皮肤抓的青紫,露出一道道触目的血色指痕,似乎是将毕生的爱与不舍都留在了临别一刻。 那是上天界的两生术,是将属于帝仲和萧千夜的记忆全部抹去,并以虚构的术法重新改写,金线会引导着新的记忆,随着环境的变化与之融合,为她编织一个完全虚假的过去。 但谁也不知道,取代这一份记忆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 只有斩断羁绊和缘分,坠落的红星才不会再回归他的星位图,星辰的轨迹终将沿着未知的方向独自前行,只是他忽然有种奇怪的迷茫,如果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在生命里消失了,难道真的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吗? 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真正决定放手,竟然会是这般彻底和坚定,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他们之间只是一个目光的交错就清楚的洞察了对方的内心,然后毫不犹豫的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举动。 萧千夜终于抬起头,眼神空洞如死,脱口问道:“多久……这个术法能在她身上维持多久?” 这个问题让帝仲也沉默了好久,神色闪烁的避开了他锋芒的目光,半晌才道:“我没有亲自试过,但是据我所知,两生术不仅仅是遗忘,而是会改写过去,以虚构记忆开启全新的未来,因术法前后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所以才被称之为‘两生’,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从术法中恢复失去的记忆,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说是当施术者死去,两生术就会自行消散,可惜此法是上天界独有,而上天界唯一死去的人是我,但我一贯不喜欢篡改消除他人的记忆,至今也从未用过,所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更何况她身上的两生术,最终的力量根源是出自于你,术法能维持多久,多半要看你。” 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样的眼神让帝仲感到由衷的不适,是在一瞬间的悲凉之后反而露出了狂喜:“也就是说……只有我死去的时候,她才会重新想起来,是吗?” 帝仲没有回话,很明显的看到萧千夜松了一口气,他抵着云潇的额头,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 是的,只要忘了他,她就是浮世屿自由自在的皇鸟,她有着更加广阔的天空可以无拘无束的遨游,再也不会因他的软弱和寡断而受伤。 他甚至非常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走出这一步,他应该在云潇踏足飞垣的那一天继续掩饰少年时期的心动,他应该听从凤九卿的忠告立刻将她送回昆仑山,他从一开始就该当机立断的掐灭她所有的幻想,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啊,就是一个为了权势地位抛弃了她的人啊!哪怕是北岸城的久别重逢,他都没有勇气公开她的存在,不敢让人洞察他的感情! 他有什么资格得到这份不顾一切的爱,有什么资格得到她奋不顾身的拯救? 他宁可彻底的放弃她,亲手抹去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也不愿意再看到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在帝仲意外他如此冷静的同时,他其实也在惊讶帝仲的选择,九千年的阴差阳错被夺走的缘分啊,他竟然也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想到这些,萧千夜眼里的光一瞬间散去,当胸膛里的淤血忍不住倒逆而出的时候,他触电般的跳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后栽倒,立刻就咽下几口汹涌而出的血,但依然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游动,即使他想死死的忍在口中,还是慢慢顺着嘴角流成一条细细的线,仿佛是不想再让云潇沾染上任何属于自己的气息,他不断的后退,一步一步的远离深爱的女子。 帝仲身形微动,直接飘到他身边一把拽着拖进了水中,他在措手不及间呛了一口水,但很快就感到水中蕴含着深厚的神力,不仅能呼吸自如,甚至重创的躯体也轻缓了不少,帝仲微微叹息,明明是在湖水中,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他的耳畔:“潇儿说的没错,你的五脏六腑全部被煌焰击碎,你本来已经死了,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活着吗?” 为什么能活着? 帝仲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意味深长的提醒:“为了带你来终焉之境,她是收回了火种以皇鸟的原身穿越千山万水,这一路没有火种相助,可你却依然活着。” 他下意识的抬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帝仲看着他的动作,只觉捏住的是自己的心脏。 萧千夜微微张口,双瞳都在剧烈的颤抖,自在泣雪高原陷入昏厥之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空洞的黑,偶尔会有温柔的声音恍若隔世的传来,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的想睁开眼睛,重伤的身体都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这一路有风有雨,仿佛还能感觉到日月在头顶无声的交替,但更多的是一直围绕他的温暖火焰,让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浸在清澈的温泉里。 ——“你不会有事的。” ——“我带你回去。” ——“很快就到了,别急,再等一等。” 他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只是感觉所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被安详和睦的气息包围,像襁褓中的婴孩,肆无忌惮的熟睡,不会有任何危险能伤害到他。 但在这份安详之前,他清楚的记得煌焰的刀贯穿胸膛,死灰复燃的力量刺激的他全身鲜血都在沸腾,就在全世界在眼前崩塌之际,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声,好似玉石砸落珠盘,那一瞬间他的理智从极度的杀戮欲望中豁然苏醒,仿佛看到视线的终点出现了一束耀眼到刺目的白光,像是濒死前的昙花一现,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手拉出了身体,指引着他朝那束光芒走去。 帝仲的低语久违的在心底闪过,唤回他失散的神志回归现实,共存的意识正在如烟如雾的涣散,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彻底分别的准备,就在此时,他的眼底看到一抹明媚动人的红色,云潇从远方踏着火焰飞奔而来,连咄咄逼人的煌焰也被她震慑的往后退去,他只看到两人在对峙中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就在天旋地转下失去了意识,再苏醒就已经身处终焉之境的湖泊中。 “心的碎片,已经和你融为一体。”帝仲淡淡开口,眼里虽有波动,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自我九千年前身死之后就再未感觉到那份力量的存在,我以为‘心’的碎片一定也分散在你、我以及萧奕白的身上,直到泣雪高原的恶战,你主动唤醒了萧奕白身上的力量,同时让沉睡的‘心’再次跳动,若非如此,他会被奚辉卷入阵眼永坠无间,你也会被煌焰死灰复燃的力量摧毁身体,彻底死去。” 他抬起手,按在萧千夜的手上,两人同时点着心脏的位置,感慨的笑了:“你获得了真神的碎片。” 他静静的听着,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仿佛是在听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一点情绪的波动也没有,开口问的是另一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久?” 帝仲微微一怔,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但他一眼瞥到昏睡中的云潇,又觉得萧千夜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回答,斟酌了一下才理清头绪,淡淡解释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终焉之境位于彼岸的边缘,不论是寻常人还是上天界,若非天意邀请,定是终其一生无法抵达,可这里是龙神和皇鸟死去的地方,因而当初那位大人重返终焉之境后,特意为他们的后裔留下了特殊的通道用于祭奠,这两条路虽然也位于‘神祭道’和‘赦生道’中,但只有龙神和皇鸟可以通行。” 他顿了一下,有一刹那的恍惚,倏然回头望了一眼古代种和自己的死去的身体,无声笑了——天意吗?是那小家伙的决心,让真正的神明产生了恻隐之心,这才悄然放行,让他穿越雷云之海进入了终焉之境吗? 帝仲微微叹息,平定着胸臆里翻涌的情绪:“无论从世界的哪一处开启神祭道,它达到终焉之境的路途都是一百年,但你知道潇儿花了多少时间吗?” “到底……多久?”萧千夜隐忍着颤抖,语气也在止不住的压低。 “她只用了三年。” 他一时回不过神来,恍然觉得是在做梦,帝仲的眼神骤然一变,严厉的道:“火种的特性是不死不灭,但强行催发至极限之后,也会让她陷入长久的颓势,若不是她早就做好了一去无归的准备,此番衰弱要想彻底恢复,她至少要为此付出数千年的代价!可她带着你不顾一切的燃烧生命,穿越千山万水,百年的路途她只用了三年,她一步也没有停下,一秒也没有休息过,我一直在你牢笼般的身体里看着她,却束手无策。” “她应该是能察觉到你身上微妙的变化,可惜你的历练太浅太浅了,算上间隙里的时间,也不过三百多年罢了,就算得到了‘心’的碎片,短时间不可能融会贯通,冥王煌焰是什么人?那是数万年前连我都必须全力以赴的人,死灰复燃的力量反反复复,克制着重生的血肉再度被破坏,如果真的耗费一百年,你的身体撑不到终焉之境就会被摧毁。” 帝仲低头垂目,一只手始终搭在萧千夜的心脏上,那种响动清晰而急促,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抬起了头:“我曾说过修行之路没有捷径,因为我始终希望你能脚踏实地,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但是现在的你不可能是煌焰的对手,甚至那条黑龙、那只魔神都能让你自顾不暇,潇儿是以火种威胁煌焰才勉强逼退了他,若是他发现今天这一切,你觉得以冥王的性子,浮世屿……飞垣……会是什么后果?” 萧千夜目不转睛的看着帝仲,仿佛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一字一顿的问道:“捷径……是什么?” 帝仲释然一笑,反问:“什么代价你都能接受吗?” 他点头,神思清明。 “好……”帝仲低声回应,声音犹如古井中的水,淡然不惊又冷漠如霜,“那我也将不惜一切代价。” 第七百八十章:预言之景 说完这句话,帝仲的眼珠微斜最后看了一眼安然沉睡在穷奇臂弯里的自己,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将神裂之术直接击碎成无数颗粒散落湖泊,如一道璀璨的银河围绕萧千夜静谧的流淌,在死一般的寂静下,有星星点点的金光从重创的躯体里朝着不同的方向流溢而出,伴随着耳畔倏然咒语般的呢喃,眼前也有数不尽的幻影白驹过隙般飞逝。 被引线牵绊,景象悄然发生了变化,他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十二个人踏入终焉之境,围绕龙骨,端坐在流岛的十二个方向,用各自所修的术法连接成覆盖全岛的阵法,十二道巨大的门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将右手平举掌心向下,血液一滴一滴落入其中,命魂受到法阵的牵引从体内脱离,汇聚在中心的高点处,魂魄化成淡淡的人形,手牵手,心脏处有一条金线相连。 他看见岛上的点点神力如萤火飞舞,在古老的术法下朝着命魂的融合,人类的身体随着岛上的日月精华和雷电洗礼,退去凡尘的限制,宛如重生! 漫长的征服之路就此拉开帷幕,一座又一座的流岛臣服在脚下,他们并肩共战,终于走到天空的最高点,当传说中的神域在视线里缓缓闪烁,远古黑龙也呼啸而至,一场旷日许久的恶战在高空搏斗,就在黑龙的首级被古尘一刀砍落之际,那是上天界传奇的开始,也是同心同行的终结。 他漂浮在湖中,整个人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好似穿梭在漫长的时空隧道里,光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在瞳孔出倒影出种种痕迹,最终,他在目光的尽头看到荒芜死寂的上天界,极昼的光一瞬湮灭,永夜的月赫然碎裂,黄昏之海的所有星辰都在朝着未知一颗一颗消失,那是一场浩瀚壮阔的流星雨,他看到无数双眼睛仰望天空,露出了不同的表情,又看到最高点一颗明亮的大星拖着刺目的光尾坠落尘寰,谁也不知道那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改变万千流岛命运的坠落,埋葬了高高在上的神界所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惊讶的伸出手,仿佛是想抓住大星的光尾,感觉到共存的意识也剧烈地颤栗了一下,那是什么……是上天界坠亡的景象? 这一幕让他发出一瞬间轻微的颤抖,精神微微一震,当瞳孔的失焦终于恢复之后,萧千夜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从湖中心漂浮到了半空中,浮云和冷风在身侧呼啸,他处在终焉之境的日月交界处,当旭日和皓月的神力同时笼罩身体之时,他隐隐察觉到内心深处忽然出现了某种隐秘的变化,他低下头,瞥见古尘从湖底一跃而出,黑金色的刀锋上有白龙的幽影穿梭其中,仿佛某种力量瞬间从他的身体里燃起,引动着所有的光无声钻入心中。 然后日月的光芒一瞬熄灭,预言在耳边诅咒般回荡起来——帝星起,天地对饮,日月同辉;帝星坠,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看到密密麻麻的黑金色在皮肤里穿梭,指甲飞速的生长,然后反复断裂,他微微扭头,赫然瞥见肩头的黑发如水草一般疯狂的生长,一直垂落到下方的湖泊里,然后从尖端出现苍白色,忽然间好像明白了帝仲口中的“捷径”指的是什么,他一手抓住头发,一手挥动古尘毫不犹豫的割断,但就是这么短短一秒的时间,苍白覆盖了整个头皮,他重重呼了一口气,一头白色的短发被微风轻轻吹起,撩过鼻尖。 这一刻,好似时空都被无形的力量彻底的凝固,他只是静静地漂浮在高空,死灰复燃的力量试图再次摧毁刚刚凝聚的血肉之躯,他的心口处却豁然迸射出一抹金色的火,由内而外出现的,瞬间将冥王之力吞噬。 不知道神智是否已经恢复,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仰头凝视眼前的山河失色、日月同悲之景,不知过了多久才平静的开口:“你用了凝时之术。” 帝仲的语调安然如水,神裂之术从萧千夜身体里幻化而出,勾起淡淡的微笑,他变得清晰,不再像从前那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双目炯炯有神,让昏暗的终焉之境也为之明亮了不少,想了想才回答:“只能说差不多吧,和你哥哥用的那种多少还是有点区别,毕竟你获得了真神‘心’的碎片之后,也就同时拥有了和上天界其他人一样无限的时间和生命,但汲取的力量越大,负担就会越重。” “哥哥……”在念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萧千夜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霾,痛苦的记忆让他赫然咬牙紧紧闭目,然后,他抬起食指用力点在自己额头,指尖直接刺入血肉,隔着千山万水,他的视线像高空日月般一瞬抵达遥远的飞垣,三年的时光眨眼即逝,才从噩梦中挣脱的土地依然满目疮痍,他焦急的找寻着血脉深处的共鸣,终于将目光惊喜的落在帝都城已经解封的天征府内。 萧奕白坐在摇椅上,心有所感的抬起头看着皎洁的圆月,银色的月光轻轻如纱的笼罩在他的白衣上,恍恍惚惚拉出一个模糊的残影。 “千夜……”萧奕白屏着呼吸,朝白光伸出手,“是你吗,千夜?” 他没有回答,白光顺着萧奕白的手臂如水流环绕全身,顿时清泉般的神力滋润着被死灰复燃之力折磨了三年的身体,如释重负。 “千夜!”萧奕白明白过来,面前淡淡的影子是如此的温暖宁静,简直和他记忆里的千夜判若两人,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他下意识的往前挪了一步,似乎是因为伤势而无法站起,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颤道,“千夜……你在哪?” 他还是没有回答,逃一样的离开,萧奕白看着面前湮灭的白光,短暂的发愣之后情不自禁的笑起,自言自语的呢喃:“没事就好。” 倏然,萧奕白低下头,麻木许久的身体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还会回来吗?还会回到这座新生的流岛,回到这间空荡荡的大宅吗? 与此同时,帝仲感慨的舒了一口气,自他苏醒以来,被萧千夜屡次受伤的身体限制,仅剩的神识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衰弱下濒临涣散,直到这一刻,久违的力量又充盈了全身,他看着萧千夜,压低声音认真提醒道:“力量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伴随着人的历练慢慢成长,所以最终能达到何种境界往往也是因人而异,我虽可以帮你走捷径,但能发挥多少,仍是未知数。” 萧千夜静默的听着,他提了一下古尘,这柄细长的古刀第一次在他手中宛如一片鸿羽,轻的几乎无法察觉。 帝仲笑呵呵的,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为关键的话:“但过度的透支也需要时间来弥补,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时间从来都是公平的,我不确定你能撑多久,唯一能确定的是当你出现颓势再次陷入沉眠,就必须耗费更多的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也不一定,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变得死不了也活不成……” “这不重要。”他一瞬也没有惊讶,胸膛上的重伤在不知不觉中痊愈,这几年以来的所有疲惫都一扫而空,目光焦急的寻找着某个身影,脑中的念头才微微荡起,身体已经超出本能的给出了回应,帝仲默默看着萧千夜瞬移般回到云潇身前,抖落了全身的血污之后轻轻将她抱入怀里,他噙着嘴角抿住了那抹失落,不令自己表现出丝毫的感伤。 不重要……是的,这一切都不重要,通过凝时之术汲取力量的人不仅仅只是萧千夜,他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终焉之境的湖泊里,湖水倒影着白龙的幻影,萧千夜面无表情地望过去,苍白的短发下,那张冰冷的面容,那对冰冷的眼眸,以及同样冰冷的身体都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但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湖泊里暗藏的通道,冷定的开口:“龙,此地应有赦生道,可能直接带我去前去原海?” 古尘在他掌心一震,龙的声音是从刀身里回应:“此地仅有一条赦生道,是当年帝俊大人所留,正是通往原海葬龙渊唯一的路。” “嗯。”他漫不经心的点头,眼神凝聚起来,原海和浮世屿早在万年前就被澈皇两境合一,眼下澈皇身死,残余的火焰也能维持两境不至于快速分离,只要通过赦生道进入原海,他就能准确知道浮世屿的位置,就算现在的云潇昏迷不醒,她依然是坐拥火种的皇鸟,想必进入浮世屿也不会遇到阻拦,正好那伙鬼迷心窍无可救药的蛟龙也在附近企图攻占浮世屿,此番他必将那条可恶的黑龙斩于刀下,为她永绝后患。 “这次该我带你回去了,阿潇。”他温柔的说话,手中的黑金古刀里陡生迸射出一道雪亮的白光,伴随着低低轻叱,萧千夜身形一动如同一片轻鸿掠起,在刀尖所刻的位置荡起一圈圈涟漪,赦生道凶悍的龙息顿时扑面而来,但现在的他稳如磐石,神力护着周身连衣摆都没有丝毫的摆动,龙神暗自心惊,那是毫不掩饰的杀戮气息,会将他的同族彻底的击毁,不容侵犯。 龙神无声嗟叹,它是从葬龙渊泉眼里顺应天命诞生的“神”,却最终要手刃贪婪的族人,带去无情的死亡。 但愿墟海历经浩劫,能幡然醒悟,重归本心。 第七百八十一章:抵达 这是终焉之境通往原海的唯一道路,以至于白龙影载着他再次掠入赦生道之时,乱流的冲击和灵体的肆虐都已经无法阻拦他的脚步,纯净的龙息充斥着空间通道里的每一个角落,像看不见的利刃呼啸而过,为了不让天性的压制让云潇感到不适,他随手勾起神力的屏障护在周身,这些困扰他多年一直无法自由掌控的术法,此刻终于可以信手拈来。 你千山万水送我而来,我也将竭尽全力带你回去。 在两生之术的作用下,怀中的女子一路安稳,返程的路并不需要漫长的一百年,但出口的光在视线尽头闪烁之时,他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觉得时间像流水奔腾,一去不复返。 终于,龙的低吼在耳畔严厉的响起:“要出去了。” 赦生道漫长的黑暗一瞬从眼底散去,刺目的光让瞳孔出现短暂的失明,随即一道幽蓝的冷光从头顶倾斜而来,立刻他就察觉到周围遍布着危险的冰锋,时而如利箭迸射,时而如碎刃席卷,他轻握着古尘顺势挥动,只是一步,全身都被极端的寒冷一层层的覆盖,他振臂提力,黑金色的神力宛如坚不可摧的铠甲,再一刀砍破周围竖立的冰山,悄然落地。 这是原海的最深处,原本璀璨的珊瑚群冰雕般伫立在海底,目光所及尽是一片暗沉的世界,清澈的海水已经冻结,冰封的色泽透出残酷的深蓝,万籁俱静。 他的视线很快就被一个晶莹剔透的奇异圆球吸引,那东西被一座龙形冰塑高高托举着,是黑暗的海底唯一还在隐隐散发着弱光的东西,古尘发出叹息,白龙影在那座冰塑附近久久的徘徊,低道:“那是墟海的泉眼,我死后,泉眼再无新的龙神诞生,逐渐干涸,这才导致了原海冰封无可逆转,让万千墟海面临灭顶之灾,只要我的双生黑龙尚在一日,它就不会恢复。” “为何如此?”萧千夜不解,甚至感觉这种结果尤其的讽刺,问道,“难道天命认为魔物也是龙神,所以泉眼再也没有孕育出新的龙?” “……”白龙一时语塞,半晌才悠然转过来看向他,“黑龙的目的就是成为真正的神,是天命阻止了它。” “呵……可笑。”萧千夜却不置可否,眼里燃起憎恶的光,现在的他一旦动怒,周身的神力就如海啸一般席卷而过,万年冰封的原海发出“咔嚓”的破碎声,很快冰裂如丝由近及远的扩散。 他冷笑起来,感受着体内透支的力量,却依然觉得全身发冷,抬手用力扣着眉心,扪心自问——何谓天命? 天命是让万年前未曾诞生的火种偶遇了一见倾心的男人,然后在万年后不顾一切的牺牲自己去拯救他? 天命是让善良纯真的墟海走上绝境,眼睁睁看着家园持续的濒临灭亡,然后被一只心魔蛊惑到丧心病狂? 天命是他生命里所有在意的人一个一个消失,让他生长的祖国一次又一次被践踏摧毁,逼着他必须放弃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才能力挽狂澜吗? 真是可笑!时至今日他才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是如此的可笑和愚昧!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真神,还是妄自菲薄的伪神,他们哪一个真的体验过众生疾苦,又哪里知晓什么是苍生何辜? 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天命能阻碍他的决定。 他抬起头,穿越浩瀚的冰封之海看到上层绚烂的红色火光,冷道:“走吧,龙。” 龙无声的叹息,眼神也是复杂而悲凉,带着他游走在冰封之中,就在穿越原海的一刹那,厉声提醒:“再往上会进入浮世屿地界,我只能送你到此了。” “辛苦了。”他轻声回应,脸颊在瞬间就感受到烈风交织着火浪扑面而来,上层的浮世屿如一轮正在熊熊灼烧的太阳,无数流火滴落下来,仿佛正在下着一场壮阔的火雨!他抱着云潇点足大跳,直接踩着那些火球急速攀升,这是曾经的两境交界处,在澈皇身死之后气流失控的卷起来,极寒和炽热复杂的相融,宛如真正的人间炼狱。 确实是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在阻拦他,也难怪数万年以来浮世屿会让上天界苦寻不得。 很快他就听到了另一种嘈杂的声音,神鸟的高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与之对应的就是低沉的龙吼,瞬间意识到这应该是守卫浮世屿的战士和入侵的蛟龙起了冲突,萧千夜的目光顿时寒意凛然,就在他准备调转脚步往声音的来源踏去之时,另一只神鸟从头顶折翼坠落,虽然火焰在持续不断的修复受伤的躯体,然而刺穿它心口的那柄利剑沾染着玄黄色的血液,天生克制的特性让自愈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没等它的翅膀重新复原,一条黑色的蛟龙盘旋而至,利爪染着自己的血,嘶吼着要将它撕成碎片! 已经癫狂的黑蛟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人,就在它巨大的身躯俯冲之际,古尘轻轻一提,毫不犹豫的将其拦腰砍断! 黑蛟爆发出痛苦的哀嚎,这阵惊天动地的吼声之后,周围的同伴也被惊动快速支援,他随手在空中划过一个金色的半弧将云潇放了上去,再扭头定睛,远方的火光里影影绰绰冒出来数不清的黑影,它们本是蜂拥而至,又在百米之外倏然顿步忌惮的徘徊起来,萧千夜勾着嘴角轻笑着,虽然只是平静的开口,声音却穿透过每一只蛟龙的耳膜:“六长老在玄冥岛被杀,四长老在山市被杀,三长老在昆仑被杀,五长老在白教被杀,屡败屡战,我是该夸赞你们勇气可嘉,但可惜,就算你们不怕死,也不可能如愿以偿!” 黑蛟谨慎的往后退步,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神力从掌心覆盖到古尘的每一寸,蹙眉:“带领你们前来此处的人应该就是长老院仅剩的大长老和二长老吧?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初欺骗龙吟,设计陷害将凤姬引入墟海逼迫澈皇现身的人是他们,后来派人潜伏天域城,暗杀胧月和叶雪的人是他们,到处散布阿潇死讯,鼓舞墟海高歌猛进的人也是他们,侵略万千流岛掠夺资源的人还是他们,呵呵……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黑蛟察觉到来人身上窒息的神力,又隐隐嗅到火焰里若即若离的真龙之息,大惊失色的扭头对同伴喝道:“快去禀报两位长老!” 萧千夜冷笑着看着最后端的黑蛟调头离开,他并不阻止,而是气定神闲的扫了一眼留下来的数百条蛟龙,慢慢的问道:“还有人要去报信吗?要是没有了,我可就动手了。” 黑蛟在这一瞬间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隔着百米的距离看到他的表情,虽然只是看似安然的站着,但总有一股冷意从脊背升起,前排的黑蛟并列而行,同时将躯体上的鳞片微微张合,萧千夜饶有兴致的看着,从龙鳞下有奇怪的雾气在弥漫,顺着风吹到他的鼻尖,果然是预料之中来自破军的魔息,就在他分心的一刹那,黑蛟用锋利的指甲刺穿利爪,蛟龙血在掌心凝聚成长戟的状态闪电般刺来。 这种可以在瞬间毙命的攻击,在他的眼里却仿佛慢动作回放,古尘朝着一个角度微微倾斜,六式的分影在他身前一道幻化成三道,三道幻成六道,继而开始裂变成无数道,一排望去,每一道上面的神力纹路都不尽相同,云、雾、水、雷、光、火、风、土,似乎是吸进了周围的一切元素之力,让所有的蛟龙都凝滞在了原地只能拼命地挣扎着,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他低头呼出了一口气,在控制着力量的回转不让这些蛟龙快速死去,一字一顿阴霾的道:“这世上真心待我好的人不多,偏偏胧月和阿雪都被你们杀害,那时候我就警告过,让你们这群墟海黑蛟藏好躲好,否则我将踏遍天空万千流岛,将你们杀的一个不剩!哈哈……哈哈哈,可惜有人为你们求了情,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同族干着侵略杀戮的恶行,明明自己都被骂成了叛国者,可还是放下尊严向我求情。” “叛国者……”为首的黑蛟艰难的发出嘶哑的声音,眼里依然是不屑一顾的癫狂,“你是说龙吟那个贱人?呵……墟海没有她那么懦弱的王族,我们的战士也不需要背叛者求情。” 萧千夜笑了起来,握紧了刀柄,眼神森冷,眼里有一股阴霾迅速地蔓延上来:“说的好,我就喜欢你们这种执迷不悟的,这样杀起来才有更解恨。” 最后一个字咬牙切齿说出口的同时,他身前数万道六式的刀影一瞬湮灭,他朝着黑蛟的方向抬起一根手指,神力在指尖萦绕成利箭,伴随着金光迸射穿越过两境交界,破碎的刀气被带动着如龙卷风过境寸草不生! 万籁俱静只在顷刻之间,黑蛟的躯体被捏碎成灰,又被烈火直接吞噬,再无一点痕迹。 “胧月,阿雪……”他却倏然有了一刹的迷惘,下意识的叫出了两个已经莫名遥远的名字,嘴角抿唇一条直线,目光也在这一刻退去了杀戮的欲望变得空洞无神,潮汐赌坊里厉桑咧嘴讥笑的那一幕如幻象浮现,让他全身僵硬的扭头看着漂浮在身旁安然睡去的女子,忽的想起那句痛彻心扉的话——“她唯一的错,就是遇到你。” 何止是云潇,胧月和叶雪唯一的错,也是遇到了他。 然而只是一瞬的恍惚,他镇定下来收起古尘,还没有结束,入侵浮世屿的每一条蛟龙,他都要亲自斩于刀下! 第七百八十二章:约定之地 当他稍稍弯腰重新抱起云潇之时,被恶战惊动的神鸟族蜂拥而至,全身燃烧着火光的大鸟警惕的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每一只的眼底都是凶光毕露,宛如传说中杀戮好战的不死鸟,他转过来,神鸟看见他怀中抱着的云潇,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逼人的炽热,同一时刻又是一只更大的鸟儿从上层俯冲下来,在靠近两人的刹那化形成人,飞渡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下意识的冲过来伸手碰了碰昏睡的云潇,脱口:“小殿下!” “飞渡!”萧千夜松了一口气,飞渡又惊又喜,连忙挥手散开聚集的同伴,然后引开环绕浮世屿外围的火焰,急道,“两境交界处恶战多年,你先跟我进来吧!” 在飞渡的引导下,他终于踏入了万年前的约定之地,浮世屿是一片白水和蓝天融为一体的世界,它的中央盘踞着一颗高大无际的苍木,数不尽的树枝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出来,而在巨木的下方,浮世屿的地面是虚无的灵力之水,幻化成一朵朵白莲的姿态,倒映着水光一片潋滟,他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这才发现那些微微开合的莲花是一种特殊的空间之术,每一朵里面都栖息着不同的鸟儿。 但是这本该祥和的世界此刻却在外围的恶战里摇摇晃晃,参天的巨木时不时就会因震动而折断枝梢,那些断木砸入水里掀起巨大的水浪,拍打着莲花也岌岌可危。 “哎呀!”飞渡一跺脚,身体已经闪电般冲出去护住了那片白莲,扯下还在燃烧的羽毛沿着空气花了一个圆弧,他紧张兮兮掰开花瓣往里面张望了一眼,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回头说道,“这种白莲花是给一些小鸟休息用的,但是为了对抗这次的墟海入侵,连最弱小的鸟类都主动将其让给了受伤的战士,可是最近连苍木受到影响开始枯萎了,所以我和飞鸢轮流在苍木附近守着,以免里面的战士再次负伤。” 萧千夜面容紧锁,问道:“墟海入侵多久了?” “啊?”飞渡奇怪的看着他,灵兽本就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忽然被问起这个问题还真的让他半天没回答上来,支支吾吾的掰着手指算了算,答道,“五年了吧……” “五年……”萧千夜听闻此话,心中难免有些震荡,泣雪高原的决战仿佛还在昨朝,可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过去了五年。 飞渡其实有很多的疑问,但他一看对方脸上的落寞,忍了忍继续解释:“从澈皇离世后蛟龙就一直在外围虎视眈眈,隔三差五还和我们的战士发生冲突,当年澈皇受困两境交界处被来自原海深处的力量持续干扰数千年,精疲力竭之下又被沾染着魔神破军的龙血重创,这才不得不引爆火种包裹整座浮世屿不被侵犯,万幸的是灵霜及时回来,我们才抵御了最初的进攻,后来游历在外的同族得知此事纷纷返回,不过我族虽然有血脉的优势,数万年来一直数量稀少,他们自残以蛟龙血为武器,还沾染上了破军之息,很多族人受伤之后久久无法愈合,好在四年前长殿下从飞垣回来,这才撑到现在。” “凤姬回来了?”听到她的名字,萧千夜是震惊大于欣喜的,飞渡赶忙点头指了一个方向,说道,“这会才击退蛟龙入侵,长殿下和灵霜、飞鸢应该都在凤阙休息,我带你们过去吧。” 他立马跟着飞渡朝着一片五光十色的宛如幻境的地方走去,不同于苍木附近浩瀚平坦的水天一色,凤阙的地面折射出瑰丽的彩色,满地的鸟蛋都是半开合的状态,休憩养伤的战士察觉到熟悉的皇鸟气息纷纷探出脑袋警觉的望过来,飞渡穿梭其中还不忘抬手一个个按回去,边笑边骂道:“你们好好养伤少多管闲事!” “小殿下回来了?”还是有固执的鸟儿从他掌下钻出了头,一眼看到陌生的萧千夜,它呆滞的眨了眨眼睛,没等惊呼脱口,飞渡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喙子摆手,“都说了少管闲事,那是殿下的朋友。” 说话间,所有的鸟蛋里都钻出了脑袋,萧千夜扫了一眼,惊讶的发现这里不仅仅有神鸟族,还有很多传说中的鸟类,诸如朱雀、瞿如之类也不在少数,飞渡尴尬的咧咧嘴,解释道:“每一只神鸟都会在出生后将自己的壳留在凤阙,若是受了重伤就会回来此地疗养,就算真的死了,当初的蛋壳也会作为纪念保留下来,因而凤阙对我族而言极为重要,以前是必须要得到澈皇允许才能进入,不过现在战事吃紧,长殿下放宽了权限,不仅仅是神鸟,就算是其它的战士也可以进来疗伤,所以……所以就变成现在这幅人满为患的样子了。” 飞渡扬手指向凤阙最深处,那里有一个被火焰小心守护着的巨型鸟蛋,足足有几十米高,他抓了抓脑袋,又指了指昏睡的云潇:“那是澈皇的,更里面一点还有溯皇的,因为长殿下和小殿下被澈皇遗失在外,又被外族人当成普通人类的孩子生了下来,所以她们没有属于自己的鸟蛋,先放她进去吧,说起来……她受伤了吗?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 没等他回答,飞鸢从凤阙深处掠出,惊呼:“小殿下!” 下一刻,他飞速抬头扫了一眼萧千夜,虽然惊讶于对方容貌上违和的变化,但还是和飞渡一样先压下了疑问带着他继续深处。 凤姬在最里端,即使很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但疲倦的身体只能暂且依靠着无法动弹,灵霜赶忙将她扶起来,两人一起看着忽然出现的萧千夜和云潇,都是无数疑问凝固在喉间不知从何说起,飞鸢和飞渡默契的互换了一眼神色,一把拽过灵霜三人一起默默退了出去。 “你……”凤姬欲言又止,下意识的抬手指了指他一头苍白的短发,“你这是怎么了?” 萧千夜把云潇小心的放在另一边,壳中温暖的火光就将昏迷的女子慢慢覆盖,终于让他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漫不经心的回道:“没什么,这样方便。” 凤姬并不强求他,看着云潇低道:“阵眼决战之后,你被冥王重创昏迷不醒,她说要带你去终焉之境,她走的很坚决,让我也无法阻止挽留,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她是真的做好了牺牲自己也要救你的准备,你们走后,飞垣被新的阵眼影响,因其范围太大覆盖整个泣雪高原,夜王虽然被困但余威尚在,这也直接导致全境地震不断,不过万幸的是没有再造成大范围的天灾,这样的情况持续半年左右就慢慢趋于稳定。” “那就好。”他看起来只是在安静的听着,过分安然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凤姬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相比起大大小小的地震,其实更为棘手的是被统领万兽之力侵蚀了理智的百灵和异族,若是按照你们人类往常的习惯,那肯定是宁可误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吧,不过这一次天尊帝没有这么做,他安排了丹真宫和雪城的大夫协助少白,一起研制克制的药物,也命令军阁不得滥杀无辜。” “他倒是遵守了和你的承诺,没有食言。”萧千夜的语气淡淡的,脑中赫然闪过北岸城事变后几人在万灵峰顶那场无声无息的联盟,凤姬跟着笑了笑,往前靠了一步摸了摸云潇熟睡的脸,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那时候我只想着利用她逼你帮我找到少白,没想到决战到来之时,还是她逼退了冥王,让飞垣免于最后的一击,等她醒了……” 凤姬默默看着萧千夜,想从这张过分冷静的面容中看出些许端倪,萧千夜的眼睛宁静坚定,宠溺中揉杂着一抹决然,“等她醒了,她不会记得任何关于我的事情,浮世屿距离飞垣相隔遥远,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回到那里,我只希望你、还有灵霜姑娘他们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过去,她这一生为我受尽磨难,若能斩断这段孽缘,我只希望她此后余生能自由快乐。” 凤姬有些意外,又好像这些话是在预料之中,她长久的沉默下去,直到萧千夜抬起眼睛,主动转移话题问起心中最为牵挂的那个人:“我哥哥……之前我曾用冥视之术看过他,但具体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决战之后我只在飞垣呆了一年不到,云潇帮我救了飞垣,我也当竭尽全力帮她分担肩上的责任,所以我才选择回到浮世屿,和同族一起抵抗墟海的入侵,在我来之前曾去帝都看过他,那时候天征府已经解封了,虽然朝野对于你们的所作所为仍有很大的分歧,但天尊帝态度非常强硬,几乎是一意孤行的免去了你们所有的罪,并亲自撤下了通缉令和禁足令,不过他被冥王死灰复燃的力量影响,伤势反反复复,其实也很少出来走动。” 萧千夜低着头,觉得心里刺痛,担心的神色溢于言表:“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确实是坐在轮椅上,似乎行动不太方便……他可有被人刁难?” “我想短时间应该没人有这个胆子吧。”凤姬呼出一口气,眼神雪亮,“在我离开之前,天尊帝已经着手开始调查帝都内的皇亲权贵,据说是一家一家的查,连私交甚好的公孙晏都被翻了旧账,现在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高官们怕是人人自危,睡觉都睡不安稳,哪里还有胆子再去刁难萧奕白,那是会直接惹怒龙颜,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事。” 他顿了顿,还是平淡如水的说出那三个字:“那就好。” “有空……回去看看吧。”凤姬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感到他在瞬间剧烈的颤栗了一下,“你要清楚一件事,你眼中的短短一瞬间,对他人而言或许是漫长的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不是所有人都能等你。” 他想起帝仲的叮嘱,最终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把话题转向入侵的墟海。 第七百八十三章:行迹成迷 一提到墟海,凤姬厌烦的揉着眉头,咬牙:“从五年前澈皇引爆火种之后两境交界处就开始了恶战,我族虽然数量远不如对方,但天性骁勇善战,几番交战勉强还算势均力敌,他们几轮围攻都无法突破火种的屏障,或许是由于后续补给不足而临时撤离,自那时候起蛟龙的行迹就一直成迷。” “行迹成迷?”萧千夜蹙眉沉思,问道,“墟海本就遍布万千流岛,因干涸之灾无法长久的居住,所以他们如果要不远万里集中全族的力量进攻浮世屿,定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放手一搏才有取胜的可能,但闪电战一旦失败,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支援早晚都会出问题,一定是在附近的流岛躲着。” 凤姬点点头,这种猜测她不是没有想过,面露难色解释道:“浮世屿原本就是没有固定航线的特殊流岛,只是因为澈皇去世,失去皇鸟之力的浮世屿才会在此停留了五年,所以这附近的情况我族也不太清楚,飞鸢、飞渡曾数次暗中探查,但均是一无所获,蛟龙擅长潜行之术,曾经的玄冥岛也是无迹可寻,所以我想应该是用了类似的方法。” 萧千夜认真的斟酌着,本能的提着古尘在地面上轻轻刻了一个圈,又用手指从圆心向外丈量着距离,冷定的问道:“他们一般多久进攻一次?” 凤姬看着他的动作,似乎是在描绘着地图,想了想回道:“每个月都会来。” “每个月……”他依然低着头,认真的在用手指丈量着距离,回忆着几次交手蛟龙的移动速度,立刻就非常迅速的测画出了最远和最近的位置,推算道:“大军需要时间整顿军备救治伤员,确实不能将大量的精力耗费在长时间的路途上,以蛟龙的速度,一个月跑不了太远,这点范围对我而言也不算很大,我亲自去找那伙黑蛟,呵……既然是秋后算账,我倒是要看看时隔五年他们有多少能耐,接的住古尘几刀。” 他提着古尘站了起来,往前踏了一步,顿时以足尖为圆心,黑金色的神力如海潮般滚动起来,不过一会,他的脚下赫然出现了另一幅壮阔的地图,浮世屿就在他站立的位置,而伴随着一圈又一圈的神力涟漪,周围若隐若现的流岛纷纷露出了真容,凤姬暗暗吃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是上天界的“点苍穹之术”,是他们用来监管万千流岛的法术! 古尘逐一点过地图上的流岛,每点落一处,光影就会在他面前形成半透明的光镜,他随手落在镜面上,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撩拨着岛内的风灵、水灵、土灵,被神力惊醒的元素之灵听从着突然响彻的呢语,开始沿着每一寸土地无声无息的寻找起来,而他的目光也在同时如高空日月般,将那些风情各异的流岛之景尽收眼底一览无遗! 凤姬好奇的望了过去,这种法术她并不陌生,甚至被预言之神潋滟一并记载在了泣雪高原的雪碑上,她曾凭借自己皇鸟血裔的天生优势掌握过一些,但也仅仅只能将范围覆盖到飞垣全境而已,此术对灵力的要求极高,控制的元素之灵越多,自身的消耗也越大,但术法一贯是萧千夜的弱项,他曾多次栽在各种法术上,怎么短短五年不见,竟可以大范围使用上天界的点苍穹之术而没有丝毫影响? 发生了什么……凤姬的余光一直在他身上反复游走,这看似短暂的五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藏得好深啊。”忽然,萧千夜冷笑着开了口,凤姬顿时回神,顺着古尘轻点的地方望了过去,却又发现那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她疑惑的抬眼,萧千夜转过来对她微微一笑,手臂轻震之后,又是一道黑金色的光芒顺着刀身闪电般击落,只听“滋啦”一声诡异的声响,刀尖的地方豁然荡起一片迷烟,一座流岛的轮廓终于缓缓浮现。 他平静的看了一会,发现元素之灵被什么东西阻拦无法继续深入,淡淡开口:“有力量在干扰我,呵……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流岛的上空惊雷四射,天火从四面八法击碎阻拦的屏障,不过一会,被黑蛟占领隐于天地五年的流岛终于迎来久违的阳光,萧千夜指尖微微一顿,眉头却在这一刻紧蹙成了一团,他遥遥的望着岛上无数双惊喜的眼睛期待的仰视蓝天,对着虚空竭尽全力的张开双臂,激动的高呼:“神……是神来救我们了!神、神呀!” 这样愚昧的称呼,让他感到无名的厌烦,凤姬却不知不觉的拉住了他的袖子,低道:“看岛内情况,应该是被黑蛟抢夺了流岛之后控制了主权,大军久攻不下一定需要大量的资源修整,无论是吃的、用的,还是药物、武器,都需要人力来提供,恐怕是墟海自己的后援无法跟上,长老院干脆就地将岛上的原住居民变成了战俘,逼着他们效力吧。” 那里无疑就是墟海长老院的藏身之处,将整座流岛摧毁或是最直接简单的方法,但他却一下子沉默下去,这个救世主他不想做,甚至对“神”这个称谓本能的产生了排斥,可他更不想飞垣的悲剧在自己手下重演。 他轻轻转了一下古尘,倒也不是很担心,对现在的他而言,那些所谓修行高深的黑蛟在他眼里,也不过蝼蚁。 “等等。”凤姬见他抹去了地面上的地图,起来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地方变得格外陌生,一颦一笑都透着危险,是一种轻蔑又憎恶的笑,连忙拉着他提醒道,“其实蛟族的生命有限,修行能超过三千年的都算罕见了,但是从这五年的交战情况来看,他们的实力跨越非常的巨大,极有可能是用了什么禁忌的方法。” “不奇怪。”萧千夜冷漠的回答,那些往事在他的记忆里宛如昨朝般清晰可触,淡淡回道,“当年我在山市偶遇墟海的四长老,他们在和山海集做毒品和魂魄的交易,想必从那时候起就在用禁忌的法术提升战力了,后来五长老出现在白教附近,龙血中甚至掺杂着大量的温柔乡,哼,当真是丧心病狂了,什么危险的东西都直接往自己身上用。” 凤姬抿了抿嘴唇,叹道:“说起来五长老死后,药龙之血曾被混在冰川融雪中包围了千机宫,后来阵眼更替,整座高原受到影响发生地裂,白教总坛自然也不例外,我听说是那位叫龙吟的姑娘在危急关头保护了天尊帝,她吞下了药龙的血,吸食了残留的五长老之力,虽然短时间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但因血水中混着毒品,后来受其毒害几乎六亲不认,在我回来之前,似乎是被风魔的人秘密带走了,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龙吟……”他一直冷如寒铁的脸庞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有了几分松弛,坦白说他对墟海恨之入骨,就算是无害的水母如果现在跑到他面前,他都会眼都不眨的直接掐死,但他偏偏遇到这么蠢的一个女人,让他不由自主的放弃了曾经剿灭全部墟海的念头,并允诺她只对入侵的长老院下手。 忽然间,一个名字跳入脑中,萧千夜下意识的抬手按了一下眉头,咬牙脱口:“小橼。” “小橼?”凤姬的眼眸赫然雪亮,正色道,“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你小心,这些年进犯的蛟龙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的龙血中或多或少的掺杂着破军的魔力,这才让我族受伤的战士久久无法痊愈,而长老院用来召唤魔神之骨的媒介,似乎就是那个叫龙橼的孩子,如今墟海闪攻失败,若是要打持久战,必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安置在太遥远的地方,会让后援更为艰难缓慢,所以最大的可能,应是带在了身边。” “小橼还活着?”萧千夜转过来,想起龙吟哀求自己的模样,竟然有种心如刀绞的感情,凤姬点点头,认真的道,“多半还活着,阵眼决战过后,破军跟着冥王一起消失了,但这么长时间以来,附着在蛟龙身上的魔神之息不仅未曾衰减反而越来越强,只能猜测他们还在利用那孩子召唤修罗骨汲取破军之力。” 他目光微沉,不知在想什么,转而问道:“那条黑龙去哪了?” 凤姬摇了摇头,答道:“来过一次,但是他无法进入冰封状态的原海,之后就不知所踪。” “哦?”萧千夜赫然冷笑,轻轻提了一把古尘,嘲讽道,“看来天命并不承认他是新的龙神呢。” 凤姬不知此话何意,但他已经转身离开,在走了很远之后才恋恋不舍的扭头,将目光温柔又哀伤的望向云潇,轻声嘱咐道:“她之前为了带我去终焉之境消耗了巨大的火种之力,眼下不知何时才能苏醒,你也有伤在身,外面侵犯的蛟龙就交给我吧,我保证不会再让他们伤到你们分毫。” 话音未落萧千夜的背影已经一瞬消失,朝着点苍穹之术所指的流岛光化而去。 第七百八十四章:云泥岛 冲出浮世屿的一瞬间,僵持在附近的蛟龙不自量力的围了过来,他们曾在蜃龙的幻术中见过萧千夜的脸,自然也清楚那是龙神遗骸古尘所承认的主人,但时至今日,墟海已经将黑龙奉为新的龙神,长老院说过,澈皇一死,双子皆无法将火种之力发挥至极限,只要继续围攻,迟早墟海能夺下浮世屿,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能得到那片至纯至净的土地协助自身修行,突破血脉的极限! 血脉啊……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们的修行之路阻断在三千年,随后就会因衰老而逐渐陷入颓势,若是能得到神鸟族天赐的永生之能,勤奋努力的蛟龙族一定能比那些不思进取的家伙强大无数倍! “还不撤退吗?”萧千夜勾着笑,感觉古尘中透来刺骨的寒意,像在哀叹后裔的执迷不悟,他也不想废话点足冲入其中,伴随着刀光切入蛟龙的躯体,血雨倾盆而下,坠入下方熊熊燃烧的烈焰中! 若非是侵略者,他真要赞叹这群战士的视死如归,明知敌我实力悬殊,依然奋不顾身的妄图阻拦他的脚步。 只可惜,对侵略者,不能手软。 古尘最后一刀砍落之际,他手里的角度微微倾斜了半分,沿着脑袋劈开头颅之后探手捏住了对方的眼珠,垂死挣扎的战士没有丝毫恐惧之色,那样无畏的眼神仿佛刺痛了他的神经,也挑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怒气,咬牙低道:“你们是不是一个个都梦想成为英雄,被铭记在史书上,被后世敬仰传承?哈哈……哈哈哈,那我就带着你的眼睛,让你们这群勇敢的战士亲自看看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东西卖命!” 黑金色的神力缠住那只眼睛,他一把抓住收入袖子,继续前行,就在他抵达流岛之前,黑水察觉到危险从地下渗出,如同一双遮天蔽日的巨型手掌,从左右两侧将暴露的土地重新包围起来,而在岛内的密林里,一个焦急的身影仰头看着即将闭合的黑水屏障,竭尽全力的狂奔试图赶往天空的裂缝,头顶的光正在被遮掩,他根本无法赶上裂缝闭合的速度,眼见着久违的阳光又要被黑水彻底覆盖,他绝望的捡起脚边的石子愤怒的砸了出去,五年了,自云泥岛被突袭的蛟龙入侵拉入黑水迷障之后,整个岛屿日月无光陷入漆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瞬的太阳照入流岛,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真的还要继续这种暗无天日的鬼日子? “停下来……停下来!”他艰难的爬上一处高点,不甘和愤怒汹涌的在心底狂吠,就在最后的光线从眼底湮灭之际,他恍恍惚惚看到一束白色流星穿越了天空的裂缝无声的坠落下来,虽然天色还是在顷刻间恢复黑暗,但密林的深处真的有柔和的光线浮现了出来,少年咽了一口沫,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左右观察着四周,这才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个方向悄悄靠近。 但他才翻身走下高点,一抬头就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的往后跌跌撞撞的摔倒,又在反应回来的刹那敏捷的后翻按住了腰上的短刀,低声质问:“你是什么人?” 萧千夜是察觉到声音才瞬间挪动了脚步,万万没想到竟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对方却一把跳起来抓住了胳膊,又紧张又揣怀了一丝莫名的期待,嘴里还不客气的道:“喂!你到底是谁!” 他扫了一眼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本懒得回答,但一定睛发现对方穿着的衣服竟然像是统一样式的军装,不仅在胸口有类似军阁的徽章,肩头还标记着明显的队伍数字,一时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来了几分兴致,他停下脚步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你先回答我!”少年固执的拉着他,明明眼睛都因害怕开始颤抖,紧张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还是逞强的深吸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天空,“我看见你从外面闯进来的,你到底是蛟龙的同伙,还是……还是过往的旅人?” “蛟龙。”察觉到最为关键的信息,萧千夜五指轻轻捏合,密林里飞出无数风色的元素精灵,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中的声响,因为失去阳光,流岛的植被在黑水的影响下生长成了恐怖狰狞的模样,原本郁郁葱葱的大树现在根茎交错暴出土地,草丛更是疯狂的蔓延直逼人高,但是相较于植物的变异,动物却在五年的暗无天日下濒临灭绝,风灵仿佛穿梭在死寂的世界,上至凶猛的豺狼虎豹,下至温和的兔子松鼠都不见了踪影,仿佛全世界只有风灵掠过枯木发出的咔咔声。 “风灵……你能控制风灵?”少年惊讶的捂住嘴,恨不得翻开他的手掌再看的仔细一些,萧千夜微微一笑,问道,“你既然能认得风灵,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下意识的想回来,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瞪着他骂道,“你别绕弯子,先回答我的问题!” “啧。”他厌烦的啧啧舌,轻轻甩了手臂将少年推开,他从浮世屿光化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可赶到外围之际黑水屏障已经快要修复完成,要在这么大范围的流岛上快速修复潜行之术,看来五年不见的长老院确实是棘手了不少,但是风灵的追踪并未察觉到蛟龙的气息,他这么想着,低下头看着土地,想起各地墟海都是依附流岛而生,但长老院费尽心机的夺取这座岛作为据点,为何还要隐入干涸的墟海遗址? 他疑惑的想了想,又转向身边的少年,大概是不想继续这种浪费时间的僵持,索性翻出袖子里的蛟龙眼珠递给他,主动答道:“我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察觉到岛内情况反常,特意下来看看。” “真的!?”少年虽然是用疑惑的语气,但脸上已经一瞬间扬起毫不掩饰的兴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手心里那颗血淋淋的眼睛珠,甚至抢过去差点扔地上想要踩一脚,还扬眉吐气的骂道,“真的是蛟龙的眼珠!太好了,这伙人霸占云泥岛五年了,还阻断了我们和外界的联络,不过他们很多人,根据这几年交战的情况来看,起码超过十万呢!你小心啊,云泥岛虽然处境艰难,但也不能连累过往的旅人朋友。” 萧千夜点点头,立刻就从思绪里回忆起来“云泥岛”这三个字,有些意外——大多数流岛的位置是固定的,但也有少数特殊的流岛会沿着固定的轨迹漂移,云泥岛就是其中之一,因它的轨迹落差巨大,最高可达云层之上,最低又能贴着下陆土地浮动,所以得名“云泥岛”,它在很早以前就被上天界收入囊中成为附属品,只不过上天界的惯例几乎不插手流岛内政,这才会让其被入侵多年无人知晓。 少年靠着背后的巨石坐了下去,应该是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一瞬松懈下来,他的眼里慢慢浮现出这个年纪应有的害怕,萧千夜靠着他坐下去,问道:“发生了什么?云泥岛不该在固定位置停留这么久才对,是什么力量导致它的轨迹被中断,莫非也是入侵的蛟龙?” “那倒不是。”少年一边回答,一边快速整理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各种武器,认真的道,“云泥岛是五年前途经此地的时候被附近强悍的神力影响而偏离轨道,我们无法离开流岛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有一束刺目的火光从远方迸射过来,内岛西侧的城市险些被热浪摧毁,后来监视轨迹的大祭司就说偏离了原有航线,云泥岛可能从此变成固定位置的流岛,直到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挺开心的,因为一直飘移的话,就会一直面临未知的危险,就算云泥岛有经验丰富的护卫队,难免还是要和途径的其他流岛发生冲突,能停下来其实是一件好事,可惜、可惜没多久,那群蛟龙就闯了进来。” 少年咬了咬牙,眼里闪着锋芒,整理武器的手下意识的捏起一把短刀,对着空气恶狠狠的比划了两下:“云泥岛是五年前停下飘移之后被忽然冒出来的蛟龙偷袭,虽然有内岛护卫拼死搏斗,但这五年里蛟龙的支援一批接一批,他们用黑水覆盖了天空,阻断了我们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还抢了皇城作为据点,强迫我们的人为蛟龙治病疗伤,后来一部分逃出来的护卫暗中组建了军队,就算人少,几次偷袭也让蛟龙吃了不少亏,而且他们似乎还在和什么人打仗,经常受伤需要大量的物资补给,为了不让我们的人干扰,后来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躲起来了?”萧千夜沉思片刻,凝视着脚下潮湿的土地,已经明白了大致情况,少年却仰头长叹,迷惘的道,“蛟龙是躲起来了,但我知道他们没有离开云泥岛,他们给俘虏喂了一种名为‘温柔乡’的毒品,强迫他们生产武器、种植粮食和药材,还对岛内的动物大开杀戒说是要补充营养,现在的皇都看着都是普通人,其实早就被温柔乡控制了,军队势单力薄,又怕误伤百姓不敢擅自夺回,每个月初一,蛟龙会安排人过来取物资,我曾偷偷尾随过,可每次都会跟丢,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萧千夜尚自沉吟,低道:“你跟丢的地方是否应该有大江大河、或者内陆湖之类的?” “咦,你怎么知道?”少年的眼睛里露出了疑惑的光,口中接话,“皇都旁边就是云泥岛最大的内陆湖,我不能暴露行踪,每次都跟丢!” “呵……我明白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提到古尘站起就准备走,少年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了回来,紧张兮兮的道,“你不要乱来啊!现在云泥岛的百姓都饱受温柔乡之苦,他们疯起来的时候是敌我不分的,而且我刚才就和你说了,蛟龙起码有十万大军呢,你就一个人,别去送死啊!” “才十万大军罢了。”他笑了笑,不知为何抬手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低道,“放心,我保证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哎?”少年没反应过来,想抓着他不让走的时候,倏然发现手心里只剩淡淡的白光,他惊诧的抬头,瞥见一束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白色流星,朝着皇城内湖的方向坠去。 第七百八十五章:执迷不悟 皇城就在不远处的高地,背靠广阔的内陆湖,因为云泥岛全境被黑水覆盖无法透过阳光,眼下偌大的城市也只能不分昼夜的点着灯笼,很远他就嗅到了熟悉的温柔乡气息,混合着药龙特殊的血液味,当真是一种糜烂又让人情不自禁的诱惑之气,他沿着宽大的主干道一个人大步往前走,周围的百姓面无表情的望过来,然后机械般的继续手里的工作。 虽为皇城,但相比天域城的富丽堂皇,这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衰败,既没有高耸入云象征皇权的建筑,也没有高官权贵的府邸,甚至连外城的酒楼客栈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所有的商铺都被改成了工坊,叮叮当当的敲铁声此起彼伏,而被毒品控制的百姓就住在简陋的工地上,铺着破旧肮脏的席子,连吃饭喝水的杯碗都是残缺不完整的,整个皇城的气温极低,冷风还从后方的内陆湖上一阵一阵的吹过来。 他拥有着帝仲的记忆,一瞬间就想起了曾经的云泥岛,这是一座非常罕见的、没有集中政权的流岛,其中一批擅长法术的人组建了监测轨迹的三司院,在内岛最高的三处日复一日的观察着飘移的方向,高空的气候是复杂多变的,流岛一旦卷入危险的气流,或者太过逼近其它的岛屿就会迎来未知的灾难,所以另一批身强体健的人则组建了护卫军,所有人都跟随着流岛一起流浪,但从未有人选择放弃自己的祖国。 直到云泥岛路过此地,被不远处引爆火种的浮世屿影响,数千年的漂流戛然而止,它慢慢停下了继续前行的脚步,终于能安稳的成为一座固定位置的流岛,偏偏在此时,首战失利的蛟龙急于寻求一处安稳的土地修生养息,重整旗鼓,云泥岛被突如其来的十万大军侵略攻陷,自此陷入长达五年的黑暗里。 萧千夜扫了一圈,温柔乡肆虐飞垣之时,短短几个月就将陪都洛城搅得乌烟瘴气,而眼下云泥岛已经被毒害了整整五年,如此萧条的景象,相比当年的洛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自禁的握紧了古尘,一瞬间从皇城掠到了内湖边缘,视线一下子全部暗了下去,无光的湖面仿佛危险的黑洞,只能听见风掀起水潮的声音,一声一声透彻心扉,墟海寄生于流岛,在原海干涸之后必须通过弃乡道汲取必备的物资,一般情况下那条特殊的道路只有王族血脉才可自由往返,但若是集合大军围攻浮世屿,必然是要开放弃乡道让普通的蛟龙族也能进出。 他直接掠到湖心处,古尘轻点在水面上,没等神力如波扫过整片内湖,几条矫健的身影游窜而出,顿时风中就带上了让他最为心烦的海水味,萧千夜微微蹙眉,手腕倾斜之后古尘分裂出一道金色的刀气,一时间漆黑的世界豁然开朗,不远处严阵以待的蛟龙战士警觉的压低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钻入水下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盯着不请自来的人,他反倒是立刻就从那几人的形态上分辨出了种类,淡淡说道:“雨蛟一脉吗?我曾在山市遇到四长老,他信誓旦旦的和我扬言,说为自己的国家而战,为墟海的未来而死是荣耀,牺牲的族人是墟海的英雄,所有人都会铭记他们的付出,我很想知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是这么认为吗?” “是你!”为首的人认出了他,抿着唇,用力握紧了手中染血的长戟,萧千夜冷定的看着他,脑中竟然想起当初拦在四长老面前那个坚定如铁的墟海战士,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神,不用对方开口他都能猜到刚才的问题也会是一模一样的回答,一时好奇,他稍稍收敛了手腕的力道,望着对面问道,“四长老带着几个同行的弟子,有一个人宁死不屈的保护着他,直到自己被烈火灼烧的血迹斑斑,他依然寸步不让的展开双臂,就好像一尊钢铁铸成的雕塑,若非他是我的敌人,我或许会欣赏他的魄力,所以……他是什么人?” “哼,你不必知道。”对方冷着脸,虽然眼底的悲伤和愤怒同时汹涌而出,还是保持着清醒紧盯着萧千夜,咬牙重复,“为自己的国家而战,为墟海的未来而死是荣耀。” 萧千夜没有犹豫,反问:“侵略,也能算荣耀吗?” 对方的目光里有一闪而逝的犹豫,很快就坚定的仰头和他针锋相对的望着,一字一顿:“我们只是在寻求生路。” “寻求生路就可以将他人逼入绝路吗?”他继续逼问,一双眼睛里闪烁出璀璨的冷光。 墟海战士却率先低下头去,握紧了手里的长戟,压低声音说服自己:“求生……是万物的本能。” 他笑了笑,没有反驳,轻飘飘的提醒:“其实天空中适居的流岛很多,岛上既没有人类,也没有可以伤害到蛟龙族的天敌,况且蛟龙可以御风而行,不像那些只能守着寿数终结的流岛一起碎裂坠天的凡人无能为力,你们完全可以迁徙到全新的家园,可你们偏偏选择了一条最令人不齿的路……” “我们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国家!”墟海战士愤怒的打断他,但他只是顿了一秒,认真的接道,“有人地方才有国家,否则再富饶的土地也没有任何意义。” 对方终于沉默下去,这种事情早在战争开始前就有人提出过,可长老院说了,蛟龙受限于血脉,修行之路长久的终断在三千年,若是想突破自身极限,就必须得到神力更加充沛的浮世屿! 他们要变强,只有变得更强,才不会眼睁睁看着家园在数万年的持续干涸里一点点濒临灭绝而束手无策,变强……变得更强!只有更强才能扭转命运,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每一个战士,坚定不移的走到了现在。 萧千夜看着对方的面容从淡淡的犹豫不容置疑的转变为冷漠,叹道,“当初为了夺取浮世屿,四长老冒险潜入飞垣,试图和暂留山市的山海集之主做魂魄交易,并且意外获得了成瘾性极强的毒品温柔乡,我以为他死了这些灾难就不会外流,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们了,如今的云泥岛被搅得乌烟瘴气,而蛟龙族的实力又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得到了质的提升,呵呵,四长老功不可没,确实是足以记载在史书上,供后世瞻仰的存在。” “假惺惺的嘲讽就省下吧。”对方猝了一口痰,一个眼神就支退了同行的其他人,蛟龙的身影迅速钻入湖中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游去,萧千夜一动不动,嘴角讥笑的扬起,“要赶回去临时关闭弃乡道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长老院没有告诉你们,飞垣境内的弃乡道,就是被上天界从外部直接破坏之后才暴露的吗?” 话音未落,古尘分裂而出的一道刀光闪电般追着潜入的蛟龙而去,他面前的蛟龙也在同时抢身而出,手中的血色长戟重重勾起巨浪砸来,萧千夜微微抬手,微光在指尖荡起的瞬间,屏障一般的神力铺天盖地的展开,顿时砸过来的水墙就被瞬间冻结成冰,他淡淡的笑着,食指和拇指慢慢的做了一个捏合的动作,只听耳边恐怖的“咔咔”声,片刻之后,冰被击碎成刃,直接刺穿了对方的身体! “你……”蛟龙咽下一口血,但更多的血已经止不住从胸腔里倒灌而出,他栽倒在水面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没让自己沉下去,就在喘息的刹那,他看见萧千夜的足尖已经踏过寒冰走到了身前,这个人每走一步,都有浩瀚的力量从脚下卷起蛇形水流冲击着整片内陆湖,一直到他停下来的时候,湖底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弃乡道的入口隔着千丈的距离被他直接踏碎! 他凝视着湖底,金银双瞳里压抑着数不尽的憎恨,眼神复杂地变幻,一字一顿的道:“长老院计划的闪攻战变成了持续五年的持久战,想夺取云泥岛作为临时的据点又被内岛守卫反击抵抗,如此内忧外患之下想必大军肯定早就是精疲力竭了,既然这么巧你们都在一起,也免去了我费心费力到处找。” 墟海战士毫不犹豫的扑过来,而他只是一动不动的任由对方死死抱住了自己,看着血色长戟抵在心脏的位置,耳畔的声音虽然在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去,还是逞强的咬牙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这五年你音讯全无,连龙神大人都寻不到你的踪迹,浮世屿虽然久攻不下,但那群散漫的神鸟也好不到哪里去!墟海还有无数战士正在奔赴而来的路上,等到夺回原海,浮世屿也是囊中之物,胜利……胜利最终是属于我们的!” “是吗?”他淡淡回话,也不反抗,或许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言论,他的内心再无五年前的愤慨,若有若无的叹息,“你也想看看墟海最终的结局吗?我可以成全你。” 他微微一笑,身体荡出白光的刹那间一只手就搭在了对方的眼珠上,沉吟:“我会让你们每一个执迷不悟的人,看到结局。” 眼珠落入他的掌心,古尘已切过蛟龙的躯体,他抖了抖刀尖上滴落的血,光化之术潜入湖底,进入弃乡道。 第七百八十六章:水落石出 弃乡道被外力破坏之后,墟海大军一片哗然,从最外围的幽灵泽到最深处的龙髓隙,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屏息凝神的绷紧了神经。 大长老站在玉璧面前,依然是虔诚而期待的将手轻轻探出搭在上面,而他所期待的龙神之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作为墟海为数不多修行超越五千年的大黑蛟,此刻大长老的内心却是一种极端的恐惧——五年了,龙神大人已经销声匿迹五年了,当年龙神亲自前往飞垣对付双子,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进攻浮世屿,不料夜王意外败北被拖入阵眼,冥王又无端退步放走了幼子,在这之后即使他们无数次的面对玉璧恳求能得到些许提示,龙神大人却再未现身。 飞垣迎来新生,上天界一言不发,只有墟海陷入五年的苦战,不仅要抓住一切机会进攻浮世屿,还要堤防云泥岛本土战士的反击,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不知前路究竟会如何。 突然间,一个最坏的念头在大长老脑中不受控制的冒起——被抛弃了,他们挑起无数战火,最终落得一无所有,被所有人视为仇敌,再无退路。 “大长老!”先锋营的战士顾不得通报闯了进来,跪地急道,“大长老,有外敌闯入,那人手握龙神遗骸古尘,应该是、是幼子身边那个人,上天界帝仲大人的血裔萧千夜。” “他回来了?”大长老震惊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立刻翻掌从袖中取出另一块小小的玉璧,很快二长老的身影浮现其中,急道,“大哥,真的是他?当时他被冥王重创命悬一线,生死之际被幼子带走,那种伤势除了火种没有人能救他!如今他回来了,那么幼子、幼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大长老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反而感到了另一种无形的压力,五年前飞垣的决战尘埃落定之后,云潇以帝仲的性命威胁冥王,随后带着萧千夜一走就是五年无影无踪,她若是真的不惜用自己的火种去救他,凤姬又在几千年前被血荼大阵影响致使原身一分为二再也无法恢复,那么现在的浮世屿就彻底失去了皇鸟,胜利的曙光岂不是近在眼前? “大哥!”二长老的声音隔着玉璧传来,自然是想到了一模一样的可能,黑蛟的眼里泛起渴望的血光,忍不住握拳兴奋的道,“大哥,就算幼子能救他,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无论是古代种的血脉还是帝仲的力量在他身上都极其有限,一个人孤身闯入倒是胆识不小,老三老四老五都是死在他手上,这次我们一定要为兄弟们报仇!” 大长老沉默着,目光复杂的看着面前依然平静的玉璧,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发颤,“龙神大人,请指引墟海前行……” 玉璧死寂沉沉,毫无反应。 终于,一直跟随着他征战的大弟子愤怒的跳起,一拳砸向已经五年未曾亮起的玉璧,咬牙骂道:“大长老,我们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这一战集合了十万最精英的墟海战士,大家都是不远万里、跨越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当日将澈皇逼到绝境之时龙神大人若是肯出手相助,浮世屿现在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可龙神无影无踪,这五年我们竭尽全力的突围,无数战士因此丧命,浮世屿外围火种之力已经越来越衰弱,就算有凤姬坐镇,沦陷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大长老!不能再犹豫了,龙神不肯现身,我们也必须放手一搏!” 话音未落,黑金色的光线从远方延伸而来,一瞬间穿越所有人的眼底直接刺入那块高大的玉璧中!大长老大吃一惊,眼见着那块唯一能和龙神沟通的玉璧在眼前如镜子般出现裂缝,赫然听见幽深的地方传来久违的轻笑,黑龙的幻影摇摇曳曳,无视了周围自己的同族,直勾勾的盯着这束光线的尽头,他的目光穿越龙脊山,跨过海森林,落在幽灵泽那个熟悉的人身上,笑道:“你果然还活着,我知道通往终焉之境的赦生道被打开了,那只小鸟真的为了救你献出了火种吗?” “哦?”萧千夜抖着古尘上的血滴,大步往前踏去,黑龙叹了口气,显得有几分扫兴,“她应该也还活着吧,只不过她压制住了我的声音,呵呵,实不相瞒,从十二神踏足上天界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住进了冥王的心中,数万年来,强大如他也没有彻底的摆脱过我,但是那只可爱的小鸟,她竟然真的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是不是!那时候她一心只有你,她知道自己一旦被我影响就会成为你的负担,所以不顾一切的克制着情绪,就连那个杀害侵犯过她的人站在眼前,她都硬生生忍了下去,我真的很佩服她呀。” “哼。”他冷哼一声,谈话间人已经闪电般穿越了海森林来到龙脊山下,数万在此修整的墟海大军紧张的布阵盯着闯入的人,但他的脚步一秒也没有停顿,继续朝着黑龙的方向逼近,讥笑道,“你的族人在为了你编织的美梦殊死力搏,而你作为统帅却藏在遥远的彼端冷眼旁观吗?我也很佩服你,一个从未露面从未出手相助的所谓‘龙神’,竟然拥有如此数量庞大的追随者,可惜、可惜你还是被原海泉眼拒之门外了是吧?” 他的话穿透冷风,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墟海战士的耳中,黑龙沉默下来,发觉自己的身躯竟然被他这句话刺激的微微颤抖,很久才淡淡地笑起,不知是什么表情。 五年前夜王奚辉战败,他立刻审时度势和破军一起撤离,之后冥王煌焰隐入间隙之术中再未现身,上天界一潭死水,帝星的星位图被迷雾遮掩消失在黄昏之海,随后鬼王沉轩和预言之神潋滟双双离开,烈王紫苏继续独居在厌泊岛,蚩王风冥依然隐居在无言谷,辰王蓬山在天阶上久久的伫立沉默,罢手离去再无踪迹,连一直在外围抵御入侵的军神琅江和风神禺疆都不约而同的销声匿迹,数万年高高在上的神话仿佛一夜之间悄然覆灭。 他并不意外这样的结局,作为唯一的旁观者,他从来都很清楚一件事——这些貌合神离的人彻底分道扬镳只是时间的问题。 之后他终于回到了数万年前龙神诞生的地方,在澈皇离世之后,原海从浮世屿分离,虽然在火种的作用下依然漂浮在其下方,但那片冰蓝色的海撩拨着他的内心,让他一瞬也等不下去想要回归其中,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穿越冰封抵达即将抵达葬龙渊之时,泉眼却迫使他无法继续靠近,无论他如何将自身的力量催发至极限,那短短百米的距离却遥远的如同天堑! 泉眼……拒绝了他。 那一瞬他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巨大的愤怒、憎恨和不甘支配了他的心,随后就是抑制不住的狂笑,笑的连间隙之中的冥王都罕见的沉默下去。 “呵呵……真是可笑啊。”许久,黑龙主动开口,他以化形之术出现,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直视着萧千夜,那一天的愤怒在此刻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嘲笑,直言不讳的回答,“是的,泉眼拒绝了我,无法进入葬龙渊,意味着天命不承认我是墟海的龙神,真是可笑呀,因为我的存在,泉眼至今无法孕育出新的龙神,可它仍在拒绝我,哪怕万千墟海为此枯竭,它也在拒绝我。” “天命……”萧千夜低着头,不知是不是被他这句话感触,跟着冷哼了一声。 “没错,天命,这就是被所有人捧为真理的天命。”黑龙哈哈大笑,颤抖的身体一瞬坚定,“何谓天命?凭什么别人的命数要被一群不知道躲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家伙左右!” 萧千夜缓缓点了点头,第一次和对面的心魔达成罕见的共识。 “我是天生的魔物,蛊惑龙神自尽,妄图取而代之的天生魔物,天命不承认我又能如何?上天界自恃为神,还不是被下届最卑微的凡人永久的踩在了脚下!” “天生魔物!”大长老不可置信的脱口,双瞳都在剧烈的闪烁,黑龙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笑呵呵的道,“长老院这些年四处征战,那些战死的同族都被我派出去的分身吃掉了,除了被蚩王插手消灭的老三,其他那几位长老大人其实也是被我吃掉的,可惜即使如此,想恢复被杀之前的力量仍是杯水车薪,好在我得到了冥王相助,死灰复燃之力虽然危险,但大人一直在帮我化解反噬之力,哈哈,想必只有那位大人清楚我心中的恨,他一定也很好奇一只天生魔物究竟能不能逆转天命,成为真正的神!” 萧千夜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而黑龙却隔着虚空对他扬唇笑道:“你很恨我吧?因为我,幼子终其一生都要忍受火种被污染之痛,你一定早就想杀我了,哈哈哈……” 他大笑,然后一瞬沉默,目光微沉望着古尘,一字一顿喝道:“苍,我在原海等你。” 话音未落,幻影散去,玉璧应声破碎,被无形的力量搅成无数肉眼看不清的碎粒,如一支支锋利的箭,精准的刺入每一只蛟龙的身体,同一时刻,所有的墟海战士都木讷的扬起头,他们的眼底扑扇着汹涌的黑焰,机械的抬手直接撕开胸膛捏住了“砰砰”跳动的心脏,一根根沾染着蛟龙血的修罗骨被一点点抽出,随后所有人的周身都环绕起凶悍的魔神之力,毫不犹豫的朝萧千夜刺去! 第七百八十七章:覆灭 真相大白的同时,想悔恨却为时已晚,修罗骨从心脏拔出,种植在墟海大军体内五年的破军之力也彻底爆发,大长老呆呆看着手中染血的白骨,意识在消失的前一刻终于明白过来这场无端的入侵战争只是魔物的阴谋!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当墟海的战士将手中的修罗骨刺向萧千夜的一瞬间,古尘毫不犹豫的砍断他们的身体,血肉在他眼底染红一片,仿佛一场屠杀的开端,将彻底终结虚假的幻梦! 多久了?自长老院成立以来,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苦寻阻止墟海干涸的方法,漫长的绝望泯灭了最后的理智,当那只黑龙从玄冥岛的湖泊中游曳而出,龙啸之声划破天际,明明他的双瞳掺杂着难以言表的阴霾,带着危险的黑焰,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甘露滴入枯竭的内心,搅动着所有人的情绪,重新燃起救国救民的希望。 那一瞬间,即使知道传说中的龙神应该是一条通体雪亮宛如皓月之辉的白龙,但理智的线被看不见的手扯断,作为墟海最为德高望重的六人,他们全身的剧烈颤抖,将头深深的扣在地上,祈祷着龙神能指引明路。 自那以后,征战之途一发不可收拾,墟海不是天生强大的种族,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大的胜利,他们不惜在万千流岛使用成瘾性极强的毒品,甚至和山海集做魂魄交易,将无数阴暗的力量毫不犹豫的用在自己的战士身上,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成果,捷报接二连三的传来,而被攻占的流岛上拥有的所有资源,都被用来继续补给后备资源,墟海在不断的壮大,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奋不顾身的投身战斗! 然而,他却忽略了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些死去的族人去了哪里?好像是在不经意间悄然消失,而被野心冲昏了头脑的长老院也没有在意死人的下落。 直到片刻前,他从黑龙口中听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吃掉了……他吃掉了自己的同族!这种在灵兽之间广为流传的恶毒禁术,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用在了自己的子民身上! 墟海传闻,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而这条黑龙,他欺骗了所有人,带着愚昧的族人,万劫不复! “大哥!”透过玉璧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尚在云泥岛另一端的二长老惊呼一声,但随即他的手就不受控制的也搭在了自己的心口,尖锐的利爪用力刺入血肉,他清楚的听见耳边传来“砰砰”的跳动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胸膛被撕开,心脏红的刺目,一根白骨穿透而出! 绝望压顶而来之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身后爆发,二长老撑着最后的力量艰难的转过身,在他背后不远处的祭坛上,瘦骨嶙峋的龙橼被无数修罗骨刺穿身躯牢牢的定在墟海玉璧之上,正是因为意外得到了这个被古尘所伤的孩子,长老院才借着上天界提供的方法成功召唤了传说中的修罗骨,给予了普通的战士远超极限的魔神力量!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心脏里也会长出修罗骨,龙神……龙神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龙神?! 二长老倒吸一口寒气,下颔剧烈的颤抖,赫然想起刚才从黑龙口中毫不掩饰说出来的那四个字——天生魔物! 恍惚之际,祭坛上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大跳飞起,他满身都是骇人的白骨,一反五年来垂死挣扎的状态,当他再次落地之时,白骨如同僵硬的铠甲覆盖全身,只有那双滴着血的眼睛带着无边的憎恨死死看向面前的二长老,他一步一步的踏过来,随手掰断身上的一根骨头,发出魔鬼般的恶笑:“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二长老一动不动,看着白骨从左侧贴着脖子砍落,忽然间天地开始旋转,当头颅从身体上掉落之时,他竟然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体依然坚挺的站立着,甚至手中还仅仅握着那根修罗骨! 头颅滚落在地,他眼里的光在一点点消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惊恐万分的发出最后一声低呼——不知是被什么力量所影响,无头的身体比他活着的时候更加矫健,一步跳出百米高,朝着皇城的方向闪电般飞去。 “该死!”下一瞬,龙橼一脚踩烂了二长老的头,眼珠从眼眶里迸射而出,滚入祭坛附近,明明已经死去,他的眼睛却无比清楚的看到了最为恐怖的一幕,龙橼咧着嘴大笑,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强行拐来的弱小银蛟了,现在的他全身都是沾染着破军之力的修罗骨,宛如真正的魔神降临! 同一时刻,内陆湖炸起滔天巨浪,弃乡道被魔化的蛟龙彻底摧毁,十万大军从湖底蜂巢而出,矫健的游走在黑暗的水中,萧千夜紧跟着跳出湖面,一步踩入云层,昏暗的灯光从皇城的方向隐隐约约的照过来,映着无数道幽灵般的影子一直围着他伺机而动,这是云泥岛最大的内湖,一旦他们逃脱,整个流岛都将面临毁灭之灾! 他紧握着古尘微微抬起,金色的神力从刀尖拉出冲入暗沉的高空,随后如同一张密布的网笼罩整个湖泊,很快撞击产生的剧烈震荡就让湖水掀起狂澜,他不动声色的捏合着五指,力量从掌心流淌到古尘之上,整张金色的巨网也开始朝着他的位置一点点收拢,龙的吼声随风摇曳,那是魔化的蛟龙撞到金线之上被切割成碎片而发出的哀嚎,不过一会,血的味道肆虐的冲入口鼻,他厌恶的蹙了一下眉,毫不犹豫的继续将线往自己身边拉扯。 忽然,一股森森寒气逼人而来,萧千夜的目光赫然紧锁,全神贯注的盯着下方的湖泊,他视线的最深处还是一片黑暗,但他已经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闪电般逼近。 下一刻,一个白色幽灵般的身影从水下一跃而出,他几乎来不及搞清楚对手是谁就本能的抬刀反击,古尘的力道明显更胜一筹,白影被直接命中砸入水中,在一瞬间的万籁俱静之后,他的耳畔有不间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魔化的蛟龙也立刻停止了乱窜朝着白影坠落的地方诡异而扭曲的挪动过去,萧千夜屏气凝神,暗沉的水声里仿佛有无数咆哮,混合着莫名其妙的哭泣,不绝于耳。 他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终于,一张苍白的脸缓缓浮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萧千夜忽然浑身一颤,仿佛正在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的脱口——“小橼?” 分心的一刹那,龙橼再次跳出水面,他的全身长满白骨,一根一根宛如长刺,随手就从胸口掰断了一根作为武器握住,咧嘴一笑,五年不见,他丝毫没有成长的痕迹,只是单纯善良的眼睛染上令人心惊肉跳的血色,也根本认不出来面前站着的男人到底是谁,白骨挥动之际,蛟龙紧跟其后嘶吼着扑过来。 萧千夜大跳避开,六式搅起水流凝聚成无数道水色长刀,他的手一动,水刀也跟着一起砍向疯癫的蛟龙,同时金线继续收敛紧缩到百米之内,范围越拥挤,蛟龙就越容易撞到线上被切碎,但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龙橼身上挪开,发生了什么,长老院那群该死的家伙,到底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做了什么? “小橼!”他低声喊了一句,古尘虽已经手下留情避开白骨,但“咔嚓”一声诡异的声响过后,龙橼丢掉手里破碎的白骨,又毫不犹豫的掰断另一根,萧千夜看的心惊,在龙橼掰断骨头的位置,竟然有新的白骨迅速的生长出来,数秒之间就填补了缺口,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清楚的看见了龙橼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游走的破军之力,顿时一切疑惑迎刃而解,巨大的愤怒压顶而来,他暗中提力逼近龙橼,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以金线缠住。 这样恐怖的力量在一个孩子的体内肆无忌惮的蔓延,如果再不抑制,很快小橼就会和魔化的蛟龙一样被反噬成为破军的口食! 他死死的扣着龙橼,竟然感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奇怪的松弛下去,五年的摧残,那群泯灭人性的畜生持续不断的从这个孩子体内以禁忌之术召唤魔神遗骨,为了不让他死去,长老院一定是在他的身上动用了更多恶毒的东西来延续生命,这样的痛苦、绝望、憎恨一朝爆发,岂不是正如北斗的末星破军,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置之死地而后生! “放手……”在萧千夜身上神力的影响下,龙橼的神色也微微变了一下,不知意识是否还清醒,嘴里喃喃哀求,“放开我……阿姐,我要去找阿姐!” 萧千夜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缓缓放下了手,颓然点头:“小橼,你姐姐托我救你回去……”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另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不是从龙橼的口中,而是从他身上密布的白骨铠甲里带着一重又一重的回音响彻起来:“呵……萧阁主真是心善啊,连我都要被感动了。” 话音未落,无数白骨从龙橼全身刺出,逼着他不得不松手后退,然后,鸟笼般笼罩整个内湖的金线之术被虚空里裂出的魔刃一刀砍出裂缝,魔化的蛟龙呼啸掠出,朝着皇城嘶吼着扑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坠天 他快速稳住平衡,五指捏合之下立刻修复了破损的金线之术,但已经有数百只蛟龙趁着这短短数秒逃了出去,萧千夜眉峰紧蹙,脸色渐渐凝重,仔细的控制着金线朝着蛟龙消失的方向追击过去,而破军也在借着龙橼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只是五年杳无音信而已,这个人对自身神力的控制竟然已经如此炉火纯青,那几根金线像长了眼睛一般闪电般出现在皇城上空,直接凝聚成他的残影只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顿时看不见的风刃无声无息的扫过整座城市,直接将逃出去的蛟龙搅碎成渣! 然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严厉的落在几步之外的龙橼身上,魔刃从虚空中裂化而出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这是破军的诡计,那家伙在奚辉败北之后立刻转投了煌焰,如今到底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样的状态? 许久,破军仿佛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反常,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控制着龙橼警惕的退远,慢慢试探的笑道:“呵……你好像不仅仅只是失踪了五年啊,这种金线之术一旦触碰就能直接割裂沾染着魔气的蛟龙,不仅范围能覆盖到整个内湖,甚至还能分离成你的残影持续追击,这可不像是五年时间能掌握的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的改变如此巨大?”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萧千夜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当年你在东济岛濮城曾砍了她一刀,这笔账也是时候算了。” “东济……”破军回忆着那些事情,忽而低笑,“那时候来救她的人不是你,甚至决战的那一天,站在她身边保护了她的人都不是你。”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破军的讽刺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如果要拯救飞垣,他就必须孤身独行,将那个最牵挂的女子,留在原地。 “那一天呀……”破军故意放慢了语速,欣赏着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微微的眼神变化,带着低沉的冷笑和入骨的刻毒,“她从千机宫破壁而出,或许是因为失去火种,又或许是因为受伤的身体上沾染了药龙的血,她一时情急被高原的雪光灼伤了眼睛,陷入失明,可她急着要去救你大哥啊,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骗她是风魔的手下,并主动提出带她过去……” 萧千夜的肩膀微微一收,即使破军不提那个名字,他也一瞬间就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破军不怀好意的笑了,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忍心她被一个欺负过她的人欺骗,所以我帮她恢复了光明,哈哈……明明我才是最大的威胁,她却一秒都没有再看我,而是毫不犹豫的挥剑砍向那个早就死去只剩魂魄的人,萧阁主,你不知道那一刻她的表情有多害怕,她面对冥王都没那么害怕过。” 破军稍稍一顿,很久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后来他们掉进了地下裂缝里,我以为她一定会直接杀了那个人呢,可她为了救你大哥,竟然和他和解了,真是让人费解的女人,只要她愿意,一只手就能掐死那个魂魄,可她没有这么做,也亏得她忍下了这口屈辱,最后你们被冥王双双重创之际,就是那个魂魄在最后关头拉住了你哥哥,否则现在的萧奕白应该和夜王一起永远的被束缚在阵眼之中,永生永世不可能逃脱了。” 萧千夜的眼眸一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手指也无意识的微微一震,破军感慨的笑起,讥讽道:“真是没用,你既然让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男人,保护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他没有反驳,沉默地忍受着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脸色平静的让破军也感到窒息,然后淡淡回道:“她为我受尽屈辱,我也会为她铲除最后的隐患。” “嗯?”破军迟疑的看着他,豁然发现金线之术穿越了虚空裂缝直接出现在他本尊附近,再定睛,萧千夜已经仰头凝视着他,古尘的刀光在一刹那如急雨坠落,他倒抽一口寒气,在躲避不及间被刀气击穿身体,不得不强行闭合虚空裂缝迅速掩去踪迹,萧千夜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和破军纠缠,他一把扣住龙橼的手腕,再度用金线之术绑住他,然后抬手创造出新的间隙之术,小心的将昏死过去的龙橼放入其中。 做完这一切,他冷定的抖落刀身上滴落的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破军心底:“你好好躲着,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算账的。” 破军双拳紧握,不对劲……这个人不对劲!这哪里是五年可以有的实力转变,就是五千年、五万年都不足为奇! 发生了什么,那一头苍白的短发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线之术彻底收敛的一刹那,十万魔化的蛟龙被搅碎成灰落入内湖中,萧千夜看向手心里仍在持续涌动的力量,眼神隐隐藏着锋利的光,仿佛察觉到土地最深处某种能将他拉回噩梦中的低沉震动,他的脸色终于不可自制的扬起一抹惊恐,顿时大跳回到高空中,黑水的屏障已经开始化成雨水倾盆而下,刺目的阳光穿过黑色的雨,折射出一种不详的色泽。 在视线的尽头,云泥岛的边缘开始摇摇晃晃的往下方坠落,从最初的小块尘土,到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在脱离天空坠入凡尘! 他的脑中竟有一刹那的空白,四个阴云般的大字豁然在眼前闪过——碎裂坠天! 萧千夜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肩背不明原因的开始颤抖,海啸、地震、山河位移!他所在乎的人都在精疲力竭的奔波,他失去了军阁的战友,也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他好不容易从将自己的祖国从那场碎裂中力挽狂澜得以新生,竟然这么快就在另一座萍水相逢的流岛上眼见着一切即将重演?这到底是云泥岛寿数的终结,还是持续五年的过度汲取让灭顶之灾提前到来? 短短片刻之间,无数记忆汹涌而来,让他按住额头在高空大退一步,就在这一刻,皇城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萧千夜一瞬回神,他的视线能看到云泥岛的每一个角落,皇城被无形的手从中心撕扯成两半,顿时整座云泥岛失去平衡左右皆是急坠百尺,巨大的惯性让城内的百姓摔倒在地,轰然倒塌的房屋顷刻间就将半座城市掩埋! 萧千夜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沉默了一瞬之后,才收敛起来的金线再度铺天盖地的展开,以他为圆心,无数金色的光芒利箭一般刺入云泥岛,他深吸一口气奋力一提,两侧的土地被金线拽住,终于一点点稳定下来。 毕竟是一己之力拉住整座坠落的流岛,很快他就感觉到土地深处爆发的毁灭之力沿着金线震动着他的手臂开始痉挛,他不动声色的暗暗提力,额头上的汗沿着脸颊一滴一滴越坠越快,这股力量如此的巨大,被誉为流岛的终结,难怪需要奚辉那样强大的人才能抵抗! 很快拉扯住土地的金线就开始一根根的断裂,萧千夜担忧地低下头,目光穿越云泥岛望向更下方的土地,但他此刻几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分散在金线上,一时间视线也因此模糊不清无法准确判断下方究竟是哪里,若是大海,云泥岛或许可以像飞垣一样脱离天空成为海上孤岛,若是荒无人烟的土地,倒也无伤大雅,万一下面是人口密集的城市,这么大的一座流岛掉下去,两边都是灭顶之灾! 萧千夜眼底掠过一丝狠辣,他的时间和力量都是有限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临的衰弱之前,他还不能将宝贵的神力浪费在一座萍水相逢的流岛上,要放弃吗……他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云潇铲除所有的隐患,他的对手是黑龙,是破军,是上天界的冥王煌焰,一座初次踏足的流岛罢了,他根本不认识岛上的人,就算碎裂坠天掉下去,和他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虽然脑子里在找着各种借口说服自己,但他每次松开手心的金线之术,飞垣上一幕幕的生离死别就噩梦般的浮现出来,让他每次都无意识的又重新收紧,继续保持着拉扯的动作。 手臂的痉挛开始蔓延到肩膀,长时间的拉扯显然只是在浪费时间,流岛一旦开始坠天,这个过程就是不可逆转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像当年的凤姬一样,就近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带着整座云泥岛脱离天空,但是以坠落的速度来推算,他若是现在松开手里的金线去找这种地方,只怕根本来不及。 怎么办……他紧咬着牙,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就在万般可能反复在心底斟酌之际,脚下的湖水忽然映出璀璨的火光,一只艳丽的火焰之鸟掠过高空,流光四溢的羽翼轻轻挥动之下,带动炽热的火浪卷过湖面! 他惊讶的瞳孔都在颤抖,即使头顶是神鸟的原身,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出来——阿潇……她醒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这么快醒过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陌路 火焰沿着金线一路蔓延,帮着他一起拉住了摇摇欲坠的云泥岛,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神鸟汇聚过来,它们以特殊的方式交流着什么之后,一只一只用身体缠住金线,皇鸟的瞳孔倒映出下方男人的身影,却是冷漠的宛如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立马就察觉到他身上特殊的神力涌动,云潇从火焰中走出,隔着遥远的距离警惕又生疏的问道:“上天界的人?” 萧千夜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由有些目眩神迷,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似乎还想回到心爱的女子身边,然而下一刻,火焰在他脚边掠过,划出一道直线阻止了他的动作,云潇的眼神陡然凝聚,警告:“浮世屿不欢迎上天界,阁下止步吧。” 那道细细的火焰直线,宛如隔绝了天堑般遥不可及的距离,但他只是微微低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心也在短暂的狂喜之后,咯噔一下坠入深渊,再无一点声响——两生之术已经在她体内生效了,现在的云潇应该是早就不记得自己了,可他却无法得知那些被篡改重写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只能抿着嘴一言不发。 星辰的轨迹既然被逆转,他就不能再将这个最爱的人拉回深渊。 他终有一天会因为凝时之术汲取的力量耗尽而陷入衰竭,如果是曾经那个云潇,一定又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牺牲自己,这种无休无止的宿命,他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斩断。 云潇看着这个人,似乎有微微一顿,大脑出现某种奇怪的空白,但很快就被各种明晃晃的碎片填满,虚假的记忆在两生之术的作用下以最真实的方式填补着所有的违和感,让她冷淡的将视线从萧千夜身上挪开,极快的扫了一眼正在剧烈震动的云泥岛,随后,一声让他痛彻心扉的冷笑从头顶传来,一如浮世屿皇鸟一贯对上天界应有的不屑,一字一顿的斥问:“阁下是上天界的人,竟然大发慈悲拉住一座正在坠天的流岛?这座岛被墟海侵占五年,直到刚才终于露出破绽暴露出来,你是正巧路过,还是别有用心的在此另有目的?” 萧千夜继续沉默,他不敢接话,麻烦了……因为两生之术的力量,云潇的记忆和他所经历的一切有着非常明显的偏差,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云潇的脑中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一个疏忽,就会让一切前功尽弃。 见他神情寡淡的挪开了视线,云潇只是微微一笑,喃喃嘲讽:“世间传言上天界一贯自视为神,想来是不愿意和我们这种渺小的种族说话了。”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从云潇口中听到如此敌视的话,带着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是浮世屿的皇鸟,而他是被厌恶、被浮世屿避之不及的上天界之人,那个在山门口围着他打转的小姑娘,那个三更半夜提着灯吓唬他的小师妹,那个笑呵呵出现在他生活中每个角落的心爱之人,都随着两生之术一别两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他期待的吗?为何心痛的感觉还是毒蚁一般撕啃着内心,痛的无法呼吸。 过了一会,一只神鸟恭敬的在她面前跪地,低道:“潇皇,此地已无蛟龙族的气息,莫非是察觉到您的到来,这么快转移了?” “转移?”云潇眉头一蹙,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忽然间情不自禁的抬手按住心口,脸上起了某种隐蔽的变化,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刹那间搅动起模糊不清的光影碎片,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再度扫过下方内陆湖之时,脸上的厌恶也悄然转变成惊讶,低道,“是你杀了那伙蛟龙?上天界的冥王既然纵容黑龙为祸万千流岛不管不问,这种时候怎么你们的人又忽然良心发现了?” 萧千夜眼眸微沉,快速分析着她话语里潜藏的信息,虽然内心的失落无以复加,但还是以最淡然的神情抬头看向了她,回忆着上天界一贯的所作所为,随口答道:“路过而已,它们自己出言不逊冒犯了我,顺手杀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哦……”云潇忽地冷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锋芒,“上天界手握生杀大权,倒是这伙蛟龙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阁下意外帮我除掉了入侵的敌人,浮世屿虽然不愿意成为上天界的附属品,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能一己之力暂且拉住云泥岛不坠落,但应该无法逆转坠天的命数吧……” 她顿了一下,抬手唤回一个伙伴,命令道:“阿良,你去看看下方是海还是陆地,可有城镇。” “是。”神鸟低声领命,火光一瞬坠落,不久后返回禀报,“回潇皇,是陆地,但位于戈壁滩附近,无人居住。” 她点点头,支退属下,抬起手,一团火在掌心熊熊燃烧,再次和萧千夜四目交错之际,她的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甚至有一闪而逝的期待,笑道:“我姐姐曾托举一座名为飞垣的流岛平安的坠落在海上,那座岛在不久之前险些被你的同修夜王摧毁,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绝境逢生,你倒是和他不太一样,你想救云泥岛吗?” 萧千夜沉默着,只有眼神在微微的变换,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到让他也无法理解的法术,她什么都记得,记得煌焰,记得黑龙,记得凤姬,甚至也记得飞垣的灾难和墟海的侵略,唯独……只忘记了他一人。 他终究只是闭了一下眼,眉间露出淡淡倦意:“随手而已。” 话音未落,云潇在他眼前恢复原身,那样明艳千里的火将云泥岛上空的黑水全部燃烧成灰烬,很快火光笼罩着整座流岛开始慢慢的下落,萧千夜也立刻提力重重的拉了一把金线之术,他曾无数次的在飞垣的传说里听闻那场坠天,但同样的景象摆在眼前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凤姬会在那之后陷入长达千年的衰竭,一整座失去天空之力濒临毁灭的流岛啊,要耗费多少力量才能让它安然的落地? 想到这里,他暗暗将自身神力通过金线深深的扎入云泥岛深处,尽可能的将这股毁灭之力扛在自己的肩头,她虽然苏醒,但不可能这么快恢复,一定是担心入侵的蛟龙强行催动火种中的生命力,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云泥岛的坠天之力再影响到她! 一人拉扯,一人托举,流岛的诞生需要经历成百数千年,但它坠落却连一个时辰的时间也用不了,很快云泥岛就贴近荒无人烟的戈壁滩,萧千夜最后一次提力,全身的神经都紧绷成一条直线,土地开始一点点的接触到下方的地面,即使他们已经将速度将至最低,但两座大陆接触的刹那还是在整座流岛上引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他只能抽回一只手,将一部分的金线钻入高大的山川中以免其过度位移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而云潇也在同时以火焰之力稳住了大江大河不至于掀起洪水。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云泥岛上的震动终于停止,这么多年浮萍般飘浮在高空的流岛终于安稳的落在戈壁滩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扬起了头——皓月在高空,第一次变得如此遥远。 他散去金线之术,掌心被洞穿的伤口传来微微的刺痛,然后就瞥见火光在眼前摇曳,云潇像过去那样朝他走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陌生,隔着几步的距离瞄了一眼他的手,低道:“你受伤了?” 他随手抹去伤口,不敢抬头看她,反而是云潇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刹那间又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失语,奇怪的情绪充斥着内心,仿佛有浓郁的迷雾阻拦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很快两生之术继续填补着虚假的记忆,让她也只是随便挑了挑眉,没有将这些反常放在心中,相比起这些,现在的她更加好奇的是对方手里的武器,那样修长的黑金色刀身,扩散着强悍到让她忍不住退避三舍的力量,她顿了顿,指着古尘忽然说道:“这个……能给我看一下不?” 被她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萧千夜僵硬的抬头,云潇已经踮着脚凑到了他面前,一反刚才的冷漠和排斥,几乎整个人都快要贴到古尘,或许是身为浮世屿新一代皇鸟,她的火种中依然保留着溯皇和龙神某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没等他回答,云潇抬手摸了摸刀身,一惊,忍不住抬头,眼睛里有敬畏的光,脱口:“古尘……真的是古尘!你、你该不会是……” 豁然间想起一个名震天下的名字,云潇屏住呼吸本能的往后方缩了一步。 这一退步,萧千夜终于感觉到那个自终焉之境回来就再未开口过的人散发出掩饰不住的落寞——是的,当两生之术的金线贯穿三人之时,她所遗忘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曾经一见钟情,苦苦找寻九千年的帝仲。 帝仲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沉默着,透过他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云潇——她的双瞳里有火光在跳跃,好奇盖过了敌视,主动坐到了他身边。 萧千夜心底五味陈杂,他知道“帝仲”这两个字对万千流岛而言意味着什么,也不奇怪她会在认出古尘之后将他也误认为帝仲,可他该如何形容这一瞬间内心的失落、不甘和酸楚? 原来被心爱之人错认……是如此的绝望。 下一刻,他就被云潇抓住手臂撩起了袖子,她惊讶的发出一声低呼,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真的是澈皇留下的灼伤!你是……” “我不是他。”萧千夜微微变了脸色,轻轻甩开她的手,逃一样的提着古尘站起来。 云潇抿抿嘴,拖着下巴笑呵呵的看着他,调侃道:“这么冷漠,不愧是自恃为神呢!你不是他吗……嗯,那算了,我叫云潇,你叫什么?” 他背对着云潇,没有回话,一如当年昆仑山初见之时。 云潇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脚,自感无趣摆摆手:“我虽然不喜欢上天界,但你嘛……你本来可以成为那个例外的,可你不想理我,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说完她拍了拍裙角自言自语的告了别,萧千夜目光一凝,霍然转身想伸手挽留,但他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立刻缩回了袖里,半晌,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低道:“你保重。” 第七百九十章:歉意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豁然瞥见天空一道淡淡的流星朝着云泥岛的方向坠落过来,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上天界的光化之术,萧千夜本能的将云潇一把拉回到身后,来不及分辨那道在一秒之后悄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古尘已经毫不犹豫的动手幻化出锋利的刀刃,来人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赶忙摆手:“别别别……是我呀。” 他眼前出现的是一袭紫衣的烈王,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在看见古尘动手的一刹那,那人本想抢身反击,但他立马就被烈王抬手拦住,只能抿着嘴,略显不快的盯着两人。 “烈王……”云潇也认出了这个女子,她在虚实交错的记忆里认真的想了想,下意识的抬手从自己的左肩慢慢抚摸到右肩,这个位置上好像曾经有一道巨大的剑伤,但又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有一点她能清楚的想起来,她曾经在烈王所在的厌泊岛短暂的居住过一段时间,是得到了她的帮助才缓和了混血之身的灼烧之痛,云潇的眼眸微微一闪,对着她礼貌的拱手,以示感谢。 烈王迟疑的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姑娘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虽然是站在萧千夜旁边,但完全没有了曾经那种黏人的模样。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拦在中间,目光却是厌恶的落在烈王身后的男人身上,低声问道:“苏木,你来做什么?” 苏木低头垂目,他是赫赫有名的山海集之主,是万千流岛黑市交易中最重要的一颗枢纽,但此刻的他静静的站在烈王身后,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沉默了好一会,烈王主动走上前来,反而是对着他认真的弯腰低头,做出了诚恳的道歉之姿:“温柔乡一事我已经知晓,天香水的配方中确实是掺杂着黑色荼蘼的粉末,很抱歉我种植了它们数百年,却不料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毒品,如今我的……”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跟她一起弯腰认错的苏木,无声叹气,慢慢接道:“如今我的弟子利用它制作毒品,危害万千流岛搅得民不聊生,我责无旁贷,特意带着他一起前来请罪。” “请罪?”萧千夜眉峰一挑,并不领情,冷漠的回道,“向我请什么罪,温柔乡对我起不了作用,要请罪的话……” 他抬手指向云泥岛皇城的方向,眼里的光更加如冰川般透出凛然:“要请罪的话,就去和那些被毒品残害了身体和理智的百姓请罪。” 紫苏咬了咬唇,这事情确实是她一时疏忽造成的恶果,被对方如此不屑的讥讽两句也是应该,但苏木瞥见她脸上淡淡的哀伤,忍不住回嘴道:“温柔乡泛滥是我一人所为,烈王大人也是被我蒙在鼓中并不知情……” “苏木,闭嘴。”紫苏呵斥阻止,他咬了咬牙,紧握双拳不敢再争辩什么。 “温柔乡……”云潇叨念着这三个字,脑子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在旋转,嘀咕道,“飞垣也有不少无辜的百姓被温柔乡荼害,烈王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了解决的方法?” 紫苏担心的看着她,回道:“这几年我从黑色荼蘼的根茎中提取出了一种罕见的药材,虽不能完全根治,但已经可以阻断毒物对人类身体的摧残,另外我查阅典籍,发现黑色荼蘼花的种子其实是双生,在特殊的情况下会成长成另一种更为罕见的红色荼蘼,眼下我也已经命人去找,若是能有收获,或许对毒瘾能有所作用。” “太好了!”云潇冲过去握住紫苏的手,大大咧咧的笑起来,“烈王大人,您能给我分一点吗?我姐姐一直很苦恼飞垣上那些深受毒瘾残害的人,现在墟海入侵之事已经解决,剩下那些逃窜在外的也成不了气候了,我既然醒了,她就可以先回去,好不容易救出了心爱之人,该让她早日团聚才好。” “哦……嗯,当然可以,不过我手里目前只有黑色荼蘼根茎中提取的药材,红色荼蘼仍在找寻中。”紫苏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从萧千夜一直严厉的目光里似乎也能察觉到一些端倪,她取出一个紫色的锦囊递给云潇,简单的说明了服用的方法,云潇一个字不漏认真的听着,只是眼睛盯着手里的锦囊,总觉得格外的眼熟,好在她也没多想,立刻收入怀里,一眨眼间,不见她举步,瞬间火焰就已经出现在两人头顶的天空上,直接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萧千夜微微仰着头,有一刹那的心神不宁,直到火光从视线里消失不见,他才无力的闭了一下眼。 形同陌路……他终于和她形同陌路,连告别都不会再有。 紫苏看着他,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变了脸色,迟疑的问道:“两生……你给她用了两生之术?” 他转过来,不愧是上天界的烈王,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云潇的手,她竟然就能准确的说出其中的隐情,而见他一言不发的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反而是紫苏感到心中凉了下去,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淡淡说道:“我知道五年前飞垣上发生的一切,其实自那以后,上天界就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只不过因为煌焰还守在那里,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有人敢闯进去,但……但我知道离开的同伴们都不会回来了。” 他淡然的听着,不知为何忽然接话:“散了就散了,这么多年,厌倦很正常。” “对不起……火种一事,我真的很后悔。”紫苏低下头,语调也越来越低,绞着手哽咽,“当时你带着她来找我,我意外从一本《五藏蛮荒经》中得知了关于古代种的信息,书中所言的古代种是弑神之族,食血肉,吞骨骸,融魂魄,取而代之,获神之能,承神之忆,化形成神,亦可维持兽形,若神魂尚存,反噬古代种犹可恢复,若神魂丧失、若神魂丧失,需以神鸟火种复燃残骸,反噬古代种亦可恢复……” 萧千夜安静的听着,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确实是从厌泊岛返回后,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的鬼王沉轩才开始了行动,不仅给了长老院错误的信息让龙吟姐弟偷袭自己,还不惜将凤姬和阿潇引入墟海逼迫澈皇现身,在这之后的所有事情变得一塌糊涂,上天界的混战让彼此消耗了巨大的力量,让奚辉在绝境之下不惜一切代价重生了破军,连那只黑龙也顺势蛊惑墟海发起侵略战争。 而这一切的根本,都是源自对皇鸟火种的觊觎。 “对不起。”紫苏对着他再次深深鞠躬,语气更加哀伤,“帝仲是我们的同伴,所以在那个时候我们并不想直接对云潇动手,逼迫澈皇现身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所以……” “别说了,你们现在离她远远的,比事后找我解释有用的多。”萧千夜打断她的话,一个字也不想听,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紫苏慌忙喊住他,一时竟不知道该用何种称呼,她支支吾吾犹豫了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认真的说道,“上天界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澈皇一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保证不会再打火种的主意,也不会干涉浮世屿的任何事情,我此番前来本来只想见一见凤姬,毕竟温柔乡毒害之灾是率先在飞垣泛滥的,没想到远远的就看见了云泥岛正在坠天,我察觉到你的气息出现,这才下来看看。” 他顿住脚步,略一思忖,问道:“烈王,你刚才说的那种红色荼蘼真的能戒断毒瘾?” 紫苏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为难的道:“其实现在我还不能很确定,但是万物相生相克,这是眼下唯一的线索,山海集涉猎范围极广,一旦有新的发现,我一定全力以赴。” 萧千夜冷冷看着苏木,转着古尘提醒:“山海集是黑市。” 紫苏脸一红,眼神也立刻黯淡下去,被他一句话说的无言以对。 苏木这才抬起头毫不躲避的看着萧千夜,认真说道:“山海集是我一手创建,我自然有办法整改,您不必如此为难烈王大人……” “苏木,不得无礼。”紫苏目光一沉,低声呵斥。 苏木瘪瘪嘴,半晌还是不甘心的说道:“烈王大人,他……他不是帝仲大人,您何必对一个凡人……” “闭嘴!”紫苏抬高语气,不知怎得连声音都剧烈颤抖,萧千夜冷哼着,接话,“他没说错,我不是帝仲。” 紫苏的手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又缓缓回过了头望着他,只是目光在急剧地失落下去,低低说道:“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一定是在责怪我对云潇动了歪心思,他喜欢云潇嘛……埋怨我是应该的。” “烈王大人……”苏木心酸不已,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紫苏勉强笑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难过,又取出一块紫玉佩递给他,嘱咐道:“红色荼蘼若是有结果,我会再来找你,我会一直留在厌泊岛,要是你、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没有回话,紫苏最后一次对他深深鞠躬,转身离开。 苏木跟着走了几步,倏然顿步,他愤怒地看着萧千夜,眼眸里有一种哀伤,语气是冷冷斥问着另一个人:“您真的这么冷漠不愿意和烈王大人多说一句话吗?到底是为什么,爱您的人您毫不珍惜,不爱您的人……您却愿意为她不顾一切!” 萧千夜一怔,说不出话来,直到苏木被烈王喊走,他才恍惚感觉到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帝仲……”他按着胸口,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帝仲的声音散在风里,飘入耳中,只有最轻、最缓的两个字,“算了。” 他终究也没有再说话,坠落的流岛将会迎来全新的未来,而时间永远是最好的良药,会让所有的一切恢复平静。 第七百九十一章:觉悟 云潇回到浮世屿的时候,外围的混战已经接近尾声,当云泥岛的噩耗传到墟海战士的耳中,曾经那些虚假的荣耀一瞬间土崩瓦解,信仰崩塌之后,只能溃不成军的节节败退,她扫了一眼那些仓促撤离的蛟龙,发现它们的身体上有隐隐有着白森森的骨头正在一点点刺穿血肉,她暗暗叹息,喃喃自语:“都说穷寇莫追,可我若不在这里解决了你们,只怕日后这些修罗骨遗患无穷……” 她勾起火色长弓,用手指撩拨出羽箭,对着理智即将被破军吞噬殆尽的蛟龙一箭一箭击出,看着它们一只一只往下坠落,砸入冰封的原海里,云潇的心也终于有了一丝难以描述的哀痛,低道:“龙,抱歉了。” 说罢她掠回浮世屿,水天一色的世界在五年的疲惫抵抗后终于迎来彻底的安宁,中心苍木上的鸟儿开心的朝她回了一下翅膀,云潇大步从白色的幻莲边走过,倏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迷茫。 五年……在她苏醒过来之后,身边的凤姬告诉她浮世屿已经和蛟龙恶战了五年,她呆若木鸡的听着,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破碎的回忆无法拼凑完整,只是依稀的记得她在泣雪高原上遭遇冥王,然后受了重伤陷入长久的昏迷,而姐姐口中的五年宛如一场迷离的梦,明明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却真实的好像伸手可触。 她因一场意外成为混血之身,在一个叫昆仑山的地方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直到某一天跟着师兄天澈前往一海相隔的孤岛飞垣,她遇到了皇鸟双子的凤姬姐姐,也终于了解到自己身上隐藏着的惊天秘密,她知道了曾经的流岛飞垣因夜王碎裂坠天,知道了地基深处有一个叫舒少白的古代种强行拉住了毁灭的力量,她想要帮助姐姐找回心爱之人,所以便留在了飞垣。 “师兄……师兄?”她奇怪的连续喊了两声,天澈的脸庞在眼前摇摇晃晃,可他的身后却有着另一个模糊的重影,仿佛隔着白纱,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只是短短的一瞬,两生之术无声无息的填补着记忆里的空缺,很快就让这个模糊的影子消失在目光的尽头,云潇甩了甩脑袋,再往后,误以为原海被浮世屿侵占的墟海蛟龙发起了侵略战争,温柔乡之灾肆无忌惮的在万千流岛上蔓延,与此同时,破军的阴云也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如一场呼之欲来的暴风雨,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 当澈皇不惜引爆火种保护浮世屿之时,她在遥远的泣雪高原被冥王重创,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万里之外的浮世屿凤阙内,五年……真的是五年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逝去,她甚至没有多少参与到这场精疲力竭的守卫国家中,只在醒过来的刹那察觉到不远处的云泥岛上出现了墟海大军的踪迹,她本能的前去查看,想终结这场五年的战争,谁知赶到之时,十万蛟龙大军竟然被上天界之人全军覆没! 云潇豁然顿步,抬手按住隐隐疼痛的眉心——她都为浮世屿做了什么?她就像一个幸运儿,什么也没有做,就迎来了彻底的胜利。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那些空缺的白点融入周围的环境,再也不会被察觉。 “潇儿!”飞鸢的声音出现在耳边,虽然她已经是浮世屿新一代的皇鸟,辅翼对她的称呼依然是亲切而充满了慈爱,挥手将兴奋的鸟儿从云潇身边赶走。 “飞鸢!”云潇也收回复杂的思绪迎过去,或许是怕这群叽叽喳喳的小东西乱说话,他一秒都不停直接拉着她回到了凤阙内,灵霜也迎过来抓着她上上下下检查了好一会,眼睛一红“哇”的抱着她放声大哭。 云潇下意识的安慰着灵霜,这几年她一直昏迷不醒,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了姐姐和他们身上,想到这些,云潇的眼里有些惭愧的光,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凤姬被飞渡搀扶起来拎着爆哭的灵霜丢到一边,笑吟吟的道:“哭什么,今天可是胜利的大好日子,你们几个别傻站了,等最后一批巡逻的战士回来,我们也要好好庆祝一下才行!” “对对对,灵霜你别哭了!”飞渡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会开心的眉眼都在上挑乱飞,根本没注意到云潇脸上的心神不宁,又冲过来凑到她面前一拍手笑道,“小殿下也快休息一下吧,我才听阿良说起云泥岛的事情,托举那么大的流岛坠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您呀先缓一缓,可别一会没精神陪我们庆祝!” “好。”云潇点点头,飞渡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飞鸢已经一手拎着他一手拎着灵霜往外走,凤姬捂着嘴偷偷的笑着,拉过云潇一起坐下来,她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潇儿,云泥岛……什么情况?” 云潇呆了一瞬,低头回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弃乡道已经被人破坏了,墟海的大军更是被修罗骨侵蚀了理智,但他们没有逃出内陆湖就被上天界的人截杀在了水里……” “上天界的人?”凤姬的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猜出来对方的身份,虽然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她面上还是保持着震惊漫不经心的追问,“什么样的人?他、他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 “他好冷漠嘛。”云潇想起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嘟了嘟嘴埋怨道,“虽然是我一开始的态度就不好,可他是上天界的人,我和他保持距离也是应该的,后来我看他有意拯救正在坠天的云泥岛,倒是和传闻里自恃为神不管不问流岛生死的上天界十二神不太一样,所以就一时兴起帮他一起带着云泥岛坠落到了下陆一片戈壁滩上,可他全程冷着一张脸不想理我,哼,不理我算了,我也不稀罕。” “哦……然后、然后呢?”凤姬咽了一口沫,不敢问的太直接,反倒是云潇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握着她的手神秘兮兮的说道,“姐姐,他带着古尘!那可是传说中上天界战神帝仲的宝刀,是原海龙神的遗骸呀!可我问他的时候,他既不肯承认,又不愿意告诉我他是谁,后来我们还遇到了烈王大人,说是找到了治愈温柔乡的方法,对了,她还给了我一个锦囊,你先拿着带回飞垣试一试吧。” 云潇一边说话,一边翻出了那个紫色的锦囊,但凤姬的心思显然不在烈王身上,她眼也没眨握着锦囊就塞到了怀里,嘴里继续刚才的问话:“那带着古尘的那个人呢?他去哪了?” “他不理我,我就走了呀。”云潇奇怪的看着她,倏然低下头,凤阙的地面倒映出她的眼睛,那是一种宛如少女般清澈里带着些许柔情的光,忽然脸颊一红朝凤姬怀里扑了过去,小声的低语,“姐姐,他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惜他对我好冷淡,要是再有机会见面的话,我肯定要好好调戏他一番!嘿嘿!” 她坏笑着钻入凤姬的怀里,让凤姬目瞪口呆的张了张嘴,终究是轻轻笑了起来——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已经遗忘了那个人的一切,她还是会在再次相遇之时,重新喜欢上他。 “不过……可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云潇毫无预兆的叹了口气,用脚踢着凤阙里氤氲的灵气,她的眼睛隐约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忽如其来的伤心是为了什么,低道,“我回来的时候曾经观察过原海和浮世屿现今的位置,这种距离之下分离已是时间问题,姐姐,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澈皇以自身火种之力苦苦支撑着冰封的原海,非但没有换来蛟龙的感恩,反而为同族引来了战争,让无数人卷入其中饱受伤病之苦,澈皇的选择是宅心仁厚,是出自溯皇和龙神的友情而怜惜相助,可是现在,现在我也要为浮世屿的将来、为族人的安危考虑。” 凤姬静静的听着,第一次从云潇的身上隐隐感觉到了身为“皇”的觉悟,她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低头望着下方,接道:“浮世屿在此地暴露了五年,一旦上天界有心染指,我们将会无力抵抗,所以我决定放弃下方的冰封的原海,等最后一批战士回来,就重新以火种重塑防御的屏障,继续保持着从前的状态,不允许任何外族踏足浮世屿,我也不会再离开,这五年我欠下同族的恩情,我会用此生所有的时间来弥补。” 凤姬不言不语,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将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永别,一旦浮世屿恢复原状,它会重新成为没有固定轨迹的流岛,并且隐于天地间,不会再被任何人察觉,自然……也包括那个人。 在凤姬沉默之际,忽然听见有泪水滴落的声音极轻的飘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望过去,发现云潇迷惘的望着地面上自己的倒影,她的眼泪一直在沿着脸颊坠落,滴入凤阙五彩斑斓的氤氲里,不知为何会哭泣,只是心痛的感觉一阵盖过一阵,搅成一团窒息到视线模糊,有些东西消散在记忆里,却铭记在灵魂中,让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第七百九十二章:火树银花 再次苏醒的时候,灵霜拖着下巴在床前望眼欲穿的看着她,兴奋的跳起来:“阿潇你醒了!凤姬大人说托举流岛坠天非常的消耗体力,你本来就重伤昏迷了好久,这下肯定还没缓过来呢!你好些了没?最后一批巡逻的战士已经折返浮世屿,大家都在苍木那等着你开庆功宴呢!” 云潇摸了摸眼睑,有奇怪的酸痛感,但睡过去时候那些迷迷糊糊的梦在苏醒之后的短短几秒内烟消云散,化成无数碎片消失在大脑深处,她只能疲惫的揉了揉眼睛,灵霜表面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实则心底紧张的咚咚直跳,捏出一手冷汗生怕她起疑,在云潇忽然昏厥之后,她就按照长殿下的吩咐守在旁边,等她醒来故意说了那些话分散注意力,好在云潇只是迷茫了一会,展开笑脸抓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低声道:“嗯,我们也过去吧。” 走过凤阙的五彩斑斓,苍木附近的白色幻莲竟然全部盛开了,氤氲的灵气从花蕊中梦幻般浮动而出,让水天一色的世界更添几分神秘,见她走过来,飞渡率先挥了挥手,开心的打着招呼,凤姬就在那棵树下,笑吟吟的举着一杯美酒,脸色都在酒意的作用下微微泛起美丽的红晕。 云潇下意识的走过去,仰头看着巨大的苍木,凤姬挽过她的肩膀,随手一撩勾起附近的酒杯递过去:“可算醒了,刚才飞琅带着最后一批外出巡逻的战士返回,得知躲在云泥岛的墟海大军被你歼灭之后立刻兴奋的摆起了酒宴,我还在担心你要是醒不过来,那可没人能点燃这颗万年苍木,这么大喜的日子,没有火树银花多煞风景!快,都在等你呢,快点燃苍木,一起庆祝浮世屿的胜利!” “点燃苍木……火树银花……”云潇呢喃着,有一瞬壮阔波澜的景象从眼底一闪而逝,仿佛勾起了火种深处某些铭记灵魂的本能,她微微抬手,火焰在掌心“噗嗤”一下如烟火般攒动了一下,立刻就有一群朱雀发现了她,一个个挥动翅膀在上空极速盘旋起来,云潇愣了一下,飞渡一跺脚,扯着嗓子笑骂道:“喂——你们不要飞那么快的转圈,一会撞到一起受了伤,喝不成美酒可不要抱怨!” 话音未落,两只朱雀就面对面撞上了,一只头晕眼花噗通砸入水中,一只失去平衡挂到了苍木树枝上,惹得下方哄堂大笑。 云潇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她手心的火焰沿着苍木的枝干点起明媚的火,像一盏一盏璀璨的灯,很快巨木红红火火好不热闹,下方白色幻莲里接二连三的唱起歌谣,醉醺醺的伤魂鸟勾肩搭背的滚在一起,和旁边同样撒着酒疯的鵸鵌混做一团,它们有的身上还带着伤,嬉闹之下伤口的血都浸湿的羽毛,然而亢奋之下痛感全无,饮酒高歌,好不痛快。 “来,你也来一杯!”凤姬也是难得的放开心情痛快的喝了不少,一时间根本不记得云潇不会喝酒,抓着酒杯硬是灌了下去,看她被呛得捂喉咳个不停更是哈哈哈的笑起来,骂道,“一口就要倒了吗?你怎么和那家伙一样酒量这么差,不行,不行的!我族只要开心就能随时随地的开个宴会狂欢,你可是新皇了,这要是被人一口放倒,传出去会被笑话的!不行,灵霜,飞渡,灌她!再灌几坛!” 云潇被呛得脑门都在冒烟,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她的身体能让这世间大多数的毒物都失去效力,悄悄酒这种玩意,沾一点就头晕脸红,凤姬是早就喝多了,她按着云潇让灵霜又抱了几坛烈酒过来,嘿嘿笑道:“今晚不喝完这些,你可别想溜……” “好姐姐,你可别捉弄我了!”云潇连忙求饶,飞渡从背后按住她的肩膀,灵霜从面前抓住她的双手,两人都是一副喝高了的亢奋状态,异口同声的道:“小殿下,这可是长殿下的命令,您要怪,怪她去!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哈哈哈!” 云潇虽然无奈,但毕竟这是浮世屿苦战五年辛苦迎来的胜利,大家开心她自然不能扫兴,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抱着灵霜递过来的酒坛一口喝了个干净,她鼓着腮帮子艰难的咽下反涌上来的恶心,脸庞刷的苍白如纸,捂着胸膛重重咳了起来,三人顿时愣住,被她的反应吓得酒都醒了不少,连忙手忙脚乱的把她扶到苍木旁边,背靠树干用手扇着凉风。 “你是真的和他一模一样啊……”凤姬摸着她的额头,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话,云潇的耳边嗡嗡嗡响个不停,奇怪的问道,“和谁一模一样?” 凤姬摇摇头,酒醒之后竟然是一种无边的落寞,好像身边的火树银花也陡然失色,她随口糊弄过去,一扭头看到灵霜和飞渡在旁边挤眉弄眼的连使眼色,她尴尬的咳了咳,习惯性的喊出另一个辅翼的名字:“飞鸢,飞鸢……” 没有人回答她,飞鸢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到这场狂欢中。 浮世屿之外,萧千夜正站在原海最外围的冰面上,他的头顶是潋滟千波、璀璨绚烂的火树银花盛景,他的脚下是万年冰封,沉寂如死的深渊黑暗,仿佛阴与阳、光和影,充斥着活力的新生和寂寥的毁灭。 古尘轻轻搭在寒冰上,现在他的力量可以清晰的感触到原海的每个角落,那些被冰冻的海水,每一滴都发出无声的泣泪。 “龙。”他还是平定的握着古尘,看着上方绚烂的火光倒映在冰面上,忽如其来的哀伤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到全身,低声道,“龙……等我杀了那条双生心魔,原海解封之日,就是墟海新生之时,你放心,你的同族后裔很快也能见到一样美丽的火树银花盛景。” 古尘在他掌心微微一颤,似是神龙在回应他的自言自语。 他闭上眼睛,在冰面上席地而坐,寒冷漫布全身,比他早就失去体温的古代种身体还要冰冷,就在此时,一抹淡淡的红色突兀的落在他面前,随之风里透着同样清淡的温暖,掠过脸颊。 飞鸢从浮世屿掠出,在所有人纵酒高歌狂欢胜利之际,一个人悄然来到萧千夜的面前,他还是初见时候的从容不迫,带着安然温和的微笑,仿佛故友重逢一样淡淡开口:“一个人发呆?” 他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话,飞鸢从他身边大步跨过,自己也抬头仰望着上方热闹辉煌的浮世屿,感叹道:“终于结束了。” 短短五个字,将五年的艰难困苦一笑而过,萧千夜低着头,心中五味成杂,连轻握古尘的手也无意识的紧握,许久才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否则她早些回来,或许早就结束了。” 飞鸢眨眨眼睛,不反驳,接道:“火种成型虽早,但小殿下出生不过二十余载,对我族而言还很年轻……不对,应该说是年幼才更合适,所以她的力量相比溯皇、澈皇,其实差的很远很远,如果你不出手,云泥岛那十万魔化的墟海大军,我们没那么容易对付的。” 萧千夜抬了一下眼皮,发现飞鸢正在笑呵呵的看他,又道:“我记得你们人类有一句总喜欢说的话,叫什么……福兮祸、祸兮福什么的,呵呵,人类的东西我不太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因为你耽误了返回的时间,让浮世屿陷入五年的苦战,但要是没有你,或许此战还要再打五年、五十年,也许更久。” “我没有那么有用。”萧千夜低下头,反驳了飞鸢的说辞,但对方也不介意,只是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提醒,“她醒的时候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可昏睡过去的时候一秒不停的在哭泣,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呵呵,我问了你肯定也不会回答,反正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一切都会过去,是不是?” 他果然保持着沉默,让飞鸢摇摇头,压低语气:“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萧千夜眼眸一沉,看着冰封的原海,淡道:“等杀了那只黑龙我就会离开这里,那东西对她……比煌焰的威胁更大。” “是么……”飞鸢似乎并不意外,拖着下巴略一思忖,“小殿下已经准备离开了,等浮世屿恢复从前的状态,就会消失在天空,成为没有固定位置,随时都在移动的特殊流岛,浮世屿不允许外族进去,强大如上天界,数万年以来也没人能突破这层屏障,我们尚可以通过本能追寻,但是你……你真的会再也见不到她。” 他整个人剧烈的一颤,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压制了情绪,眼底那一抹哀痛还是被飞鸢一览无遗,他靠了过来,贴着耳根认真的说道:“真的要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吗?坦白说,我觉得你好自私,你根本没有为她考虑过,她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放弃,可你最终还是放弃了她。” “放弃她,她才能好好活下去。”萧千夜低声回应,终于再次仰头看向浮世屿,“我本来就是自私的人,我想她好好活着,能遇到一个爱她、保护她的人,她能在那个人身边开心的笑着,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盯上,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飞鸢厉声斥问:“你不行吗?” “我不行。”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苍白的短发下面容坚忍而镇定,重复,“我不行。” 飞鸢一时语塞,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无从得知,只是感觉这个人微微变换的模样下,性格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和雪原初见那个颓废但一往直前的男人判若两人。 许久,飞鸢咽回所有的疑惑,轻轻扭了扭脖子,他扯了扯嘴角,忽然神秘兮兮的笑起来:“那好吧,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不如让我带你去参加浮世屿的火树银花吧,毕竟你帮我们铲除了云泥岛的魔化蛟龙嘛!” “我不能进入……” “没事。”飞鸢呵呵直笑,“趁着火种的屏障还未完全修复,眼下我还是可以带你进去不被发现的。” 他皱着眉头,想拒绝已经被飞鸢拽着手臂飞了起来,一贯沉稳的辅翼第一次违背命令以自身火焰遮掩着萧千夜的气息,将外族人悄无声息的带入浮世屿。 第七百九十三章:飞琅 他被飞鸢一路拉着来到苍木之下,这颗巨树本无枝叶,只有光秃秃的树干遮天蔽日的向四周生长,而此刻在皇鸟火种的装饰下,整个苍木被点燃起璀璨的火光,映照着下方潋滟的水波,分外壮观,飞鸢伸手神秘兮兮的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随手点起一朵白色幻莲,莲花的根茎在他的指尖下缓缓拉长,不过一会就比人还要高了,他笑咯咯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两人一起靠着莲花坐了下来。 云潇在苍木的另一边,被灵霜和飞渡围着,凤姬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正在调制醒酒的汤。 萧千夜微微仰着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看着她。 幻莲在火种的作用下呈现着五光十色的斑斓,飞鸢抓着根茎轻轻摇摆,只见花蕊中心的水珠顺着花瓣滑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掌心的酒杯里,笑道:“来一杯,这可是浮世屿独有的美酒。” “我……”他犹豫了一瞬,但手已经情不自禁的接过了酒杯,酒水是淡淡的乳白色,竟然透出清淡的奶香味,不似飞垣常见的烈酒很远就能闻到让人作呕的酒气,他毕竟是个不胜酒力的人,此时也只是端在唇边稍稍抿了一口,飞鸢在他身边哈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嘲讽起来,“你是个娘们吗?喝酒竟然还用抿的!都说你是古代种的血脉,上天界帝仲大人的后裔,酒量这么差,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说话间,飞鸢已经抬着他的手臂毫不犹豫的灌了进去,嘿嘿偷笑,萧千夜只觉喉间有丝滑如织的东西一路顺着血脉瞬间便萦绕了全身,这酒闻着奶香四溢,真的一口咽下去烧的他眼前一黑,满脑子都出现花白的斑点,飞鸢赶紧拖着他小心翼翼的靠在幻莲上,又好笑又不敢真的把他灌醉暴露身份。 这时候巨大的苍木忽然被一阵劲风吹的火焰如雨点般坠落,滴入水中之后晕染散开,飞鸢捏了捏萧千夜的手心,低道:“喂!快醒醒!你不会真的一口就醉倒了吧?快看,阿琅回来了,这应该是小殿下第一次见他,阿琅可凶了,一会不会挨骂吧……” “阿琅?”萧千夜提起神来,揉了揉有些晕眩的眼睛,只见远方一束明媚的火光从高空急速坠落,是一只威武矫健的神鸟,在落到水面上之后幻化成健硕的男子模样,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个体型高大的战士,火焰为弓,火舌为箭,腰间也佩戴着锋利的长剑,很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威严的气质扑面而来,他一来,狂欢嬉戏的神鸟族立马安分了不少,抱着酒壶悄悄找着幻莲躲了躲,萧千夜疑惑的扭头,问道,“那是什么人?” “飞琅。”飞鸢倒是颇为镇定的,眨眨眼睛解释道,“当年溯皇为浮世屿挑选辅翼的时候,第一个选中的人就是阿琅,不过他一口拒绝了,后来溯皇无奈才换了飞渡,这次墟海入侵,有一大半的敌人都是被他击退的,他可厉害了,连皇鸟都敢骂的。” “溯皇……”萧千夜一听到这两个字,酒劲瞬间散了不少,他皱眉沉思,喃喃问道,“溯皇时期的神鸟……那岂不是和你们一样?” “嗯,他比我还要年长很多。”飞鸢点了一下头,仿佛想起了过往数万年的旧事,忍不住感慨起来,“溯皇是在终焉之境赴龙神之约的时候意外去世的,我们也没想到她会一去不复返,但是在那之前,新的皇鸟火种已经在凤阙成型,火种是不会无缘无故诞生的,所以我们心中其实都明白和溯皇分别的时日就要来了,直到澈皇出世,我们才知晓遥远的终焉之境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因为那条特殊的神祭道只有皇鸟的火种可以通行,一直以来也只有澈皇单独前去祭奠,每次阿琅都会亲自送她离开,然后守在浮世屿等她回归,就好像是生怕当年的旧事在澈皇身上重演一样,阿琅虽然不是辅翼,但比我和飞渡都更忠诚。” 他笑了笑,仰起头望着流光溢彩的浮世屿天空,自言自语的说道:“澈皇年幼的时候比潇儿还要任性妄为,而且特别的贪玩,总是偷偷的溜出去一走就是好多年不回来,阿琅虽然生气,但只要澈皇不在,他都会寸步不离的守着大家,因为浮世屿一直以来都是上天界找寻的目标,尤其是夜王的能力,对我们而言非常的危险,所以必须特别的小心谨慎,一旦出现差池,我们不是上天界的对手,只会沦为他们的傀儡,成为附属品,我族天性自由散漫,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玩物。” 说罢,飞鸢凑过来用肩膀推了推萧千夜:“阿琅虽然很严厉,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家伙,你放心吧,有他在一定会好好保护小殿下的,不过在此之前……多半是要先挨几年的训吧,哈哈,阿琅是被澈皇弄怕了。” 萧千夜心中五味陈杂,若是有个强大又可靠的人保护阿潇,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可是现在的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不远处高大的男人,不甘心的眼神一览无遗,飞鸢偷偷笑了,继续说道:“阿琅发的最大一次脾气,就是澈皇私自将双子混在火焰中赠送给了外族人,那可真是大发雷霆,从来没有人敢像他那样和皇鸟说话,澈皇被骂的不敢还嘴,从那以后就收敛多了。” 他不知道听进去几个字,浮世屿的历史不仅漫长,而且非我族类,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差异,飞鸢瘪瘪嘴,下意识的又给他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然后自己也斟满一饮而尽,带着苦涩淡淡说道:“我刚才和你说了,火种是不会无缘无故诞生的,所以当澈皇体内孕育出双子的时候,我们心中都非常的沉重,谁也不知道分离的那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会失去澈皇,但是她私自将皇鸟的火种藏起来送给了外人,这会让浮世屿的未来充满变数,因为火种对我们而言是生命的根本,我族的诞生,全是仰赖火种的力量。” 他平时着前方,围绕着苍木,神鸟族正在载歌载舞,骁勇好战的同族三五成群的搏斗,仿佛某种天性的使然,充满了活力和热情,飞鸢神色复杂的看着同族,低道:“但是除了皇,其它人体内的火焰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每次浮世屿点燃苍木庆祝,同族相互比试的时候都会主动收敛火焰的力量,要不然就会变成无休无止、永远分不出胜负的比试,但皇鸟的火种是至高无上的,和我们有着本质上不可逾越的差距……” 飞鸢的语调冷冷的,带上了一层阴郁的雾霾,压低声音:“皇鸟可以通过控制自身火种,直接掐灭我们体内所有的火焰,这就意味着一旦双子被有心之人俘获落入敌手,我族可以在一夜之间灭绝,这种关系全族存亡的重要之物,被澈皇玩乐一般送了出去,难怪阿琅气的暴跳如雷。” “后来呢?”萧千夜忽然接了话,对不远处那个正在大步走向云潇的男人充满了好奇,飞鸢也跟着望过去,接道,“后来阿琅出去找过双子,不过火种只是成型尚未诞生,被赠送出去之后我们普通神鸟族感受不到双子的气息,阿琅无功而返,在那之后,或许是澈皇感觉自己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一贯贪玩的她从此收了心,像一个真正的皇者,一直一直守护着浮世屿,甚至为了溯皇和龙神的那段友情,甘愿数千年如一日的匍匐在两境交界处,缓和原海冰封的进度,可惜……可惜当她终于成为一位让人敬仰的皇之后,我们还是失去了她。” 飞鸢低头看着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哀伤的难以自制:“从双子火种孕育而出的那天起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天来临之时,还是让人难以接受,只不过事已至此,眼下潇儿也回来了,总会好起来的。”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喝着酒,在复杂心事的影响下,连酒劲都迟缓了不少,飞鸢勾肩搭背的凑过来,和他碰杯,又道:“潇儿的性子可不比澈皇老实多少,她的事情我们年长一些的都清楚,新的火种都还没有孕育而出,她就可以为了你放弃生命,虽然凤姬大人找我们几个私下里提醒过不要再谈论此事,但我想以阿琅的性子,为了不重蹈覆辙,他肯定会对潇儿更加严厉吧,哎……你会不会心疼啊,阿琅凶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 萧千夜一动不动看着,在苍木之下,飞琅单膝跪地,一手搭在心口火种的位置,另一只手则拉住云潇,在她手背轻轻吻落,像是某种至高无上的礼仪,让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云潇也在看着这个陌生人,明明对方只是一言不发恭敬的跪在她面前,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让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第七百九十四章:试探 飞琅抬起头,望着云潇的眼睛里是一种沉稳而坚忍的光,他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年岁,只是眉眼之间那些淡泊宁静,既让她感到心安,又让她莫名紧张,他是在短短数秒之后就重新低下了头,宛如一个恭敬的臣子,但一开口,虽然用的是最为轻缓的口气,云潇还是立刻就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距离感,不似飞鸢、飞渡般和蔼,飞琅慢慢的说道:“殿下在外流失多年,如今终于得以归来,是浮世屿之幸,属下会尽心尽力辅佐您,但愿您能担起澈皇遗愿,守护我族,永远自由,长治久安。”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抽出腰间的长剑抵在额心,闭着眼默默祷告了什么之后,冲着云潇微微一笑:“听闻殿下年幼之时曾在昆仑山学习,其实属下曾在数百年前偶然路过那里,和当年的掌门也有过一面之缘,知道那是以剑术修行为主,辅之阵法、医术、占星的门派,殿下流失在外没有误入歧途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还能得到昆仑山的指点,想必武学方面应该也颇有建树,属下斗胆,想邀请殿下比试一二,还请殿下赐教!” 云潇心中吃惊,这哪里是邀战,这分明是想要借机试探她! 周围一片哗然,连另一旁的飞鸢也情不自禁的簇起了眉头,萧千夜微有不快,冷言问道:“他看起来威风凛凛,像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说话如此拐弯抹角?他是觉得阿潇配不上浮世屿的皇,有意刁难?” “那倒也不至于。”飞鸢矢口否认,认真的反驳,“飞琅虽然不苟言笑,但一直对浮世屿尽忠尽责,澈皇去世之时,双子皆因私事耽误迟迟未归,可能心里多少有点芥蒂,但他不会刻意刁难,我猜他只是单纯的想试一试潇儿的实力吧,毕竟天生的力量,也需要后天的努力才能更强。” “哼。”他目光紧锁,下意识的握紧古尘,仿佛有一口怒气憋不住要爆发,吓得飞鸢连使眼色急道,“你可别冲动,要是被发现,不仅你会被赶出去,我也会被阿琅骂的!” 萧千夜松了松手指,按捺住情绪继续看过去,云潇深吸一口气,点头应战,所有的鸟儿都飞向苍木的枝头,将水面留给两人。 萧千夜也被飞鸢拉着往更远的地方躲避,但他看着两人手心同时抽出的火焰长剑,不解的问道:“他怎么可能是阿潇的对手,火种的力量有天囊之别。” “那可不一定!”飞鸢笑呵呵的眨眼,解释,“之前我就和你说了嘛,我族天性好战,切磋比武是常有的事,但是同族之间会默契的不使用火种的能力,否则就变的无休无止,根本分不出胜负,况且潇儿还很年幼,阿琅可是溯皇时代的,到底什么结果,还真的不好说。” 两人谈话之间,飞琅已经主动出击,他果然只是将火焰凝聚成剑之后就再未使用火种的力量,但剑路锋芒,相比昆仑山的剑法也丝毫不逊色,云潇大跳避开火舌,翻手就是七转剑式连续击出,水天一色的地面被撩起数道水刺,飞琅不慌不慌的避开,长剑如梭刺过间隙,随即挑起更强的水柱逼着云潇再度扭动手腕,水被剑风击入高空,在七转剑式的影响下如流星般砸落下来。 飞琅的眼中游刃有余,似乎是早就见识过这种来自昆仑山的剑术,他鬼魅般位移,脚步一晃瞬时抵达云潇身旁,她微微一惊,超乎普通神鸟族的本能让她在这一刻精准的侧身避过砍来的长剑,同时七转剑式的第一式“剑心”快速稳住身体,随后手腕继续转动,无数“剑魂”从天而降,遮天蔽日阻绝了飞琅的视线。 飞琅冷静的后退,在此同时,云潇的身边聚集起无数火色的光剑,七转剑式第六式“剑诀”正在围绕她缓缓旋转,宛如一张精密编织的网,让飞琅手下的所有剑路都被硬生生切断进攻的路,她沉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只是凭借皇鸟的本能才勉强躲避了对方的攻势,此时更是一秒也不敢大意保持着最高的警惕严阵以待盯着飞琅的一举一动。 飞琅默默看着她,手中也悄然提升了力道,他见过昆仑的七转剑式,也知道这种看似基础的东西从不同人手里出招会有非常巨大的差别,而最后一式“剑零”,就是在剑诀的基础上才可以施展。 飞渡回来的时候,自己曾向他询问过双子的状态,当时那个素来嘻嘻哈哈一点不靠谱的家伙只用了“凑合”两个字随便将幼子的情况一笑而过,后来浮世屿遇险,澈皇受困于两境交界,即使是他们这种修行数万年的神鸟都被巨大的气流阻隔在外,明明双子都在不久前回归过,偏偏都为了一己之私留在了异国他乡,这才导致澈皇孤立无援被迫引爆火种来维护浮世屿最后的安宁! 眼前这个所谓的新一代皇鸟,她甚至可以为了救一个男人舍弃火种!那是关系全族存亡的东西,竟然可以毫不犹豫的放弃! 想起这些事情,飞琅情不自禁的咬住嘴唇,五年的殊死抵抗,魔化的墟海大军如雨后春笋不停的冒出来,就算是拥有不死不灭的永生之火,疼痛的感觉也不会因此减少分毫,如今浮世屿的凤阙之内,依然有许多同族们被天生克制的龙血重创,他们的自愈速度极为缓慢,让原本就数量稀少的神鸟族雪上加霜,但即使如此,因漫长的永生而丧失了世间一切兴趣的同族们这次却没有一人选择求死,所有人都在为了家园的未来而努力战斗,唯有高高在上的皇,杳无音信。 当年澈皇将双子故意遗失在外的恶果,终于在万年后的今天带着浮世屿险些走向灭亡。 她回来的时候自己还在外围拦截突袭的蛟龙,等他折返之时,她又去了云泥岛,他和新的皇鸟擦肩而过,一直都在心底默默勾勒着她的模样、她的性子,直到今天他带着最后一批战士凯旋而归,他终于在点燃苍木的火树银花下见到了传说中的新任皇鸟——一个清丽无双,有着清澈的眼眸和温暖的微笑,却被上天界篡改了记忆,根本不清楚自己过去的小姑娘。 飞琅深吸一口气,再次微微提剑,火舌吞吞吐吐,仿佛某种决然一闪而逝——他经历过溯皇为了挚友而放弃生命,也经历过澈皇一时任性导致的恶果,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看见类似的悲剧在第三任皇鸟身上重演,不论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那段记忆,但她不记得那个男人或许是一件好事,只有这样,她才会安心留下来,和浮世屿共进退。 云潇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剑,虽然没有使用火种的力量,但明度已经悄然提升,果不其然,飞琅重新调整了姿势再度朝她击来,这几剑的力道是显而易见的凶狠,两柄火焰之剑撞击在一起之时都会让周围火花四溅,她虽然是昆仑弟子,但在剑术这方面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手,几番连续重击之下,脚步已然失去平衡跌跌撞撞的往后仰倒,飞琅沉着脸,一点喘息之机也不想留给她,再抬手,云潇手中的火焰赫然熄灭! 云潇诧然松手,后退了一步,火焰光芒就在这瞬间吞回一尺,飞琅也随即后退。 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次苏醒之后,她曾从飞渡口中听过“飞琅”的名字,说浮世屿如果和人类一样有着官衔等级之分的话,飞琅一定也是人人敬仰的常胜将军,她对这个同族充满了好奇,但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对方不仅直言不讳的挑战她,甚至能直接熄灭她手里的火焰长剑! 是试探吗……他该清楚火种之间的天囊之别不是依靠修行可以弥补的,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仿佛只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 “殿下。”下一刻,飞琅熄灭了自己手下的剑,重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依然是一手放在胸口,一手轻轻的牵住她,在手背上微微吻了一下,云潇一动不动,这个吻是冰凉的,没有一点神鸟族应该有的温暖,但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敌意,反而是如慈爱的长辈般让她情不自禁的卸去刚才那些复杂的念头,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他。 他感觉到那束目光,倏然抬头,四目相对的数秒手,扬唇一笑:“殿下的剑术还有待提升,但属下愿意陪伴您成长,直到您能担起重任,不负澈皇信赖。” 云潇迟疑了一瞬,没有回话,只觉对方眼神亮得可怕,充满了悲哀又隐含着希望,她忽然明白过来,喉间一片酸楚——原来他大费周章的演着一出,只是为了将她永远的留下来。 为什么呢……她已经帮姐姐力挽狂澜拯救了飞垣的危机,她根本没有理由再次离开浮世屿。 脑子里又出现奇怪的空白,被无数稀稀散散的碎片填补,让她微显难受的按了一下额头,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此时,飞琅上前扶住了她,再开口,语调变得温柔如水,一双眼睛微笑的看着她,低道:“殿下不胜酒力,这会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吧,我带您回去凤阙深处休息。” “可是……庆功宴……”云潇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住之后竟然完全动不了,飞琅扫了一眼旁边咧着嘴冷汗都吓出来的飞渡和灵霜,又看了看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凤姬,最后转过来挡住云潇的视线,不容拒绝的重复道,“您昏迷了整整五年,别和这群家伙胡闹了,我带您回去凤阙深处休息。” 话音未落,飞琅的原身一瞬掠过火树银花,消失在萧千夜的视线里。 第七百九十五章:苍穹树海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的转向身旁的飞鸢,焦急的问道:“他要带阿潇去哪?” 飞鸢眨眨眼睛,好笑的回道:“应该是要去凤阙后方的苍穹树海吧,那是澈皇年幼之时喜欢呆的地方,阿琅也是在那训练守卫的战士,他还指点过澈皇……” “带我过去。”他打断飞鸢,满眼都是莫名其妙的紧张,飞鸢捂着嘴偷偷笑起,故意板着脸拒绝,“那可不行,凤阙以前都是要得到皇鸟的允许才能进入,苍穹树海在其后方,平常是用于训练的,这会墟海入侵之战才结束,我们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重整旗鼓,那地方……那地方相当于你们人类的军机要地吧,我可不敢私自带你进去。” “就一会……我就远远看她一会。”萧千夜无暇关心飞鸢憋红的脸,紧张的连手都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那家伙上来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平时脾气一定很差吧,我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阿琅不会伤害潇儿的,你放一万个心。”飞鸢摆了摆手,无所谓的翻了个白眼,“刚才在外面你不是不想进来嘛?怎么这会忽然改变了主意还要我带你去树海?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吃醋了啊!?哈哈哈哈哈,阿琅长的是挺威武帅气的,他可是好多同族的梦中情人呢!虽然年纪大了点,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年龄对我族而言都是虚的,啧啧,像潇儿那样年幼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很容易就会心动吧……” 他笑呵呵的拖着下腮,阴阳怪气的看着对方的反应,萧千夜僵硬的转过来,阴晴不定的脸反复交错着红白色,显然是被这几句话戳痛了内心,他微微咬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低下头,轻声避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我只是担心她,没有其它的意思。” 飞鸢的笑就这么尴尬的僵硬在脸上,虽然这句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但从对方一瞬颓然的眼神里,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抹难以言表的悲伤,半晌,飞鸢懊恼的抓着脑袋,没好气的骂道:“真是麻烦……行了,反正我都已经违规了,也不差再多违规一点,不过还是老规矩,你只能远远的看着,要是暴露了,我会被阿琅骂的!” “嗯。”他赶紧点头,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反悔,飞鸢无奈的抓着他,绕过辉煌的火树银花,他的火焰轻柔的包裹着萧千夜,从凤阙的旁边悄无声息的往更深处掠去。 果然过了五彩斑斓的凤阙,眼前的景象豁然变得静谧起来,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古树林,不同于前方只有枝干的巨型苍木,这里的树不仅直冲云霄,而且枝叶茂盛,能将上层的阳光完全的遮挡住,以至于树顶沐浴着轻和的日光,看起来安逸舒适,地面则一片漆黑,只有稀稀落落的光束零星的照进去,显得神秘而悠远。 “嘘……”一落地,飞鸢紧张的拽着他的胳膊不敢撒手,嘱咐道,“浮世屿为鸟族净土,凤阙往后只有神鸟族可以进入,我族虽然生性散漫,但在阿琅的影响下还是有不少同族愿意担起守护之责,阿琅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赐的神力也要有后天的努力才能匹配’,所以他一贯对战士们非常严格,并且亲自在此训练,上方视线辽阔,可以进行高速位移、俯冲、抬升,对力量、速度的训练极有帮助,但是下方的地势就很复杂了。” 萧千夜漫不经心的点头,尚在军阁之时,四大境的分部每年都会安排特训,他倒是对这样的景象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甚至本能里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飞鸢指着前方古树林里飘荡着的绿色光点,继续说道:“苍穹树海里有很多灵体常年受到火种的影响,它们不会伤人但非常的敏锐,要是我们的战士在训练的时候偷懒,它们就会找阿琅告状!偶尔有些迷路的家伙误闯进来,也会被它们赶出去,所以你可千万小心,你身上属于上天界的气息很明显,我帮你遮住可以糊弄下别人,未必糊弄的了灵体。” 萧千夜也在惊讶的看着前方,他曾在赦生道见识过沾染着黑龙气息的特殊灵体,那些东西可以吞噬阿潇身上的火焰,对外来的入侵者格外的敏感,而苍穹树海的灵体呈现出荧绿色,像人世间常见的萤火虫,拖着一条细细的光尾,宛如浮萍般顺风漂流在空气里,它们是这片古树林里最为重要的光源,汇聚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可以照亮附近的景象。 他刚刚往前走了一步,灵体被他脚下的风微微晃动,好奇的窜动起来,吓的飞鸢脸色唰的雪白,一把拎着他头也不敢回的沿着树干跳到了树顶。 树顶的光倾泻在身上,让他情不自禁的闭眼深深呼吸了一口,飞鸢微微扭头看着他,那一头苍白的短发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沧桑,和雪域初见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他忽然心中百感交集,拉着他在树冠上轻轻跳跃,不过一会就来到一颗更高大的树旁,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悄无声息的躲入茂密的枝叶里,然后指了指对面,说道:“苍穹树海有很多树屋,我族受伤需要疗养的时候才会进入凤阙,平时休息的话则喜欢住在树上,对面那颗就是从前澈皇的,不过自从她被困两境交界处之后,那里就再也没有人进去过了。” 萧千夜一言不发的望过去,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树屋的正门,飞鸢神秘兮兮的勾出一抹火焰,轻飘飘的放到了窗台上。 飞琅放下云潇之后,在门口恭敬的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她好奇的张望着,这是整个苍穹树海最高的一颗古树,所以从这个高度可以将整个树海尽收眼底,而在她的背后,树屋的布置则非常的简单,除去一盏精致的小灯,就只剩一张柔软的床榻。 因为神鸟族可以依赖火焰改变体型的大小,所以树屋也是小小的,像一个温馨的小窝,她本能的走了进去,抬手摸了摸中间的小床,飞琅跟进来,数万年的回忆接肘而至,让他感慨万分的低叹道:“澈皇对人类特别的感兴趣,在她初学化形之术之后,就总是喜欢用人类的姿态生活,或许是受到她的影响,越来越多的族人也开始模仿她,所以您看前方的宴会里,其他鸟族都在拼比原身,只有我族以人类的模样喝酒唱歌,真不像话。” 云潇笑了笑,并不意外,接道:“其实不仅我族,很多灵兽都非常向往成为人类,因为人类的感情是最丰富的,他们能克制本能,甚至能为了一种叫理想的东西超越极限……” “殿下。”飞琅打断她的话,虽然面上笑吟吟一派温柔的模样,语气已经暗暗加重了几分,“人心难测,他们不坦率,心思复杂又总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实在不是什么可以深交之辈,小殿下流落人世间多年,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既然回归,过往的那些事情也就不必再提。” 云潇抿抿嘴,只是合了一下眼皮没有反驳,飞琅转过身指着阳光普照的树冠,微笑着扯开话题:“待您伤势好转,可以在此处指点我们的战士,当然在此之前,您自己的剑术也要再练练才行,属下可以陪您练习……” “我不要。”云潇笑呵呵的跑进树屋,直接后仰在柔软的床榻上伸了个懒腰,飞琅紧蹙眉头,大概是没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奇怪的追问,“不要什么?您的火种能力虽强,但太过年幼,又意外的流落人世间,以特殊的身份成长,导致您的经验、历练都远远不够,天生的神力如果没有后天的努力,岂不是暴殄天物?您现在是浮世屿的皇,将来还要带着浮世屿翱翔,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任性……” “停停停!”云潇气鼓鼓的坐起来,瞪着他嘟了嘟嘴,“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板着脸训话,我不是不要好好练习,只是不要你陪我罢了!” 飞琅无奈的瘪瘪嘴,郁闷的道:“那您要谁陪您?飞渡、还是飞鸢?” “我有师兄陪我嘛。”她笑嘻嘻的咧了一下嘴,自言自语的嘟囔,“师父领进门,可他说剑术的修行需要强大的体格支持,我以前是混血,稍有不慎就会引起火种失衡误伤自己和同门,所以他老人家就只教了我七转剑式,但我不是学剑术的料,总是练的不好被师父留下来训话,后来就是师兄一直在教我了。” 她踢着脚,脑子恍恍惚惚有些碎片在浮动,小声嘀咕:“我师兄……师兄……”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的挖去,云潇呆了数秒之后才重新扬起笑脸,看着飞琅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师兄叫天澈,他以前也是墟海的人,不过他和那些鬼迷心窍的蛟龙不一样,他可温柔了,从小就很宠我。” 飞琅皱着眉,语重心长的提醒:“浮世屿不允许外族进入,殿下的那位师兄自然也不能例外,您总不能返回昆仑山去练习吧?所以还是请您将就一些,让属下来吧。” 云潇不甘心的拉长了脸,飞琅看着好笑,急忙说道:“昆仑山我去过的,有机会的话属下可以陪您拜访,您放心,属下并不是想限制您的自由,只是大战才结束,希望您能先以浮世屿安危为重。” 第七百九十六章:跟随 云潇生怕他唠叨,赶紧装模作样的点着头,立马扯开话题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昆仑山?” 飞琅也不想一上来就对她太过苛刻,微笑着回答:“大概三百多年前吧,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那时候是偶然路过,发觉下方有非常危险的瘟疫正在肆虐,我隐隐察觉到寒风里带着远古魔物的气息,出于本能下去查看情况,然后才发现昆仑之巅竟然有人类建立的门派,山下还有一处继承了西王母秘术的深谷……” “啊……”云潇惊讶的发出一个音符,从床榻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激动的接话,“是无言谷爆发内乱引起天池幻魃逃脱的那一次!那不是一般的瘟疫,是因为魔气影响而产生的寒疾,肆虐了好多年也害死了附近好多无辜的百姓,后来还是在上天界蚩王的插手下才联合昆仑派稳定了形势,可惜那时候幻魃并没有被完全的消灭,我娘……我是说我人类的娘,她就是被幻魃害死的。” 说到这里,云潇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颓然的坐在床榻上绞着手低声将那一场幻魃之灾告诉了飞琅,越说话神情就显得越哀伤难过,飞琅暗暗一惊,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曲折危险的过往,自责的道:“当年我曾隐瞒身份去过昆仑派和那座深山雪谷,但我察觉到那只魔物来历不凡,似乎是西王母时期留下的女仙堕落成魔,我斟酌利弊之后,觉得那不是我能对付的对手,所以只是稍作提醒就离开了,想不到后来……后来会发生这种事情,殿下,请您原谅属下当年的过失,若非如此,您那位人类的母亲,或许……” “不关你的事。”云潇连忙搀扶起飞琅,认真的道,“你不要动不动就对我行礼嘛,像飞鸢、飞渡那样就好了,我娘的事情牵扯到很多的恩怨,我也没有责怪过谁。” 飞琅的内心五味陈杂,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云潇叹了口气,踢着脚尖说道:“那一战我被蚩王设计陷害夺去了一只手臂,整只手的血肉都被那柄剑吞噬了,就剩了白骨,虽然不疼不痒还能自由活动,可是看起来怪吓人的,对了,我的手还是在溯皇的帮助下才恢复的!她的火焰留在那只手上,后来我意外被人杀了,也是她的火一直温暖着我,直到、直到……” 云潇蹙了一下眉,下意识的抬手用力按压着眉心,这一段的记忆变得格外模糊,有强烈的违和感不断的冒出来,短短数秒就让她满头冷汗沿着脸颊滴落下来,飞琅一惊,这些事情他虽然听说过,但现在的云潇记忆混乱,谁也不知道她记得的过去和真实的过往到底有多少误差,以至于他也不敢擅自开口,只能紧紧捏着手心焦急的等待着,过了一会,云潇甩了一下脑袋,立刻就有疲倦的神态显露出来,语调渐渐压低:“我也算因祸得福吧,人类的身体被杀死后,在溯皇的帮助下恢复了现在的身体,若非如此,我还受困在混血的束缚里,也没办法守护浮世屿。” 飞琅松了口气,多余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云潇张着手臂直接躺了下去,抱着柔软的被褥把自己裹了起来,笑呵呵的道:“阿琅、阿琅,他们都是这么喊你的吧,以后我也喊你阿琅好不好?” “都行。”飞琅随口回话,仿佛看到了年幼的澈皇,也是用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语气说着一模一样的话,他不动声色的哽咽了一瞬,习惯性的想行礼的时候被云潇以更快的速度按住了肩膀,没等他抬头,训斥的声音就毫不客气的在耳畔响起:“不要这么拘束了,我叫云潇,不要再喊我‘殿下’了,这是命令。” 飞琅一时哑语,随即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咯咯传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情。 窗台上的火光悄然灭去,另一颗古树上,飞鸢捏着手心里的那团火光丢给萧千夜,玩笑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说了阿琅是个很温柔的人,严厉也只是希望潇儿可以尽快担起皇鸟的责任,为了浮世屿的安宁稳定而努力,他才不是想甩脸色给下马威呢,你呀……你根本就是吃醋了,才一定要追过来看看吧?哈哈哈哈!” 那团火苗落在他的掌心,他一动不动看着火焰里云潇笑颜如花的脸,那些曾经最为惨痛的记忆也已经在两生之术的作用下无声无息的被篡改,他微微一笑,轻轻用力将火苗掐灭,最后扭头深深不舍的朝着那颗最高大的古树长久的看了一眼。 飞鸢尴尬的咳了一声,坐直身体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 他握合手掌,感受着间隙内部古尘的状态,淡淡回答:“去下方冰封的原海等那只黑龙。” 飞鸢默默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漫无目的的往四周张望,似乎是感觉到了一种深刻的不甘心,忽然从指间拉出一条细细的火线,趁着萧千夜分神之际悄然将线延伸到苍穹树海的下方,树林里荧绿色的灵体被他的气息搅动不约而同的汇聚过来,飞鸢故作漫不经心的跳起来拍了拍衣摆,随口说道:“那我送你出去吧,离开浮世屿之后,你就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嗯……”他没有回头,目光一直落在树屋的方向,“多谢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的眼眸赫然一沉,一只寄灵拖着细长的光尾从下方摇曳而出,一晃一飘莫名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和这只寄灵大眼瞪小眼都是愣住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不等古尘从间隙里抽出,寄灵鬼魅的挪动一个眨眼的瞬间就落到了对面树屋里飞琅的肩头,飞鸢装模作样的一跺脚,抓着他低呼:“糟了,它们要去找阿琅告状了,我去托住阿琅,你自己想办法跑吧!” 寄灵从苍穹树海的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飞琅第一时间转身离开,他才跑出来迎面就看见飞鸢冲了过来,厉声问道:“阿琅,有外人闯入!难道还有遗漏的蛟龙!” 飞琅疑惑的看着不请自来的同伴,被他拉着一晃就离开了好远,直到走到苍穹树海的边缘,飞琅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他严厉的扫视一圈,目光重新望向刚才走过的地方,一双眼睛锋芒雪亮的落在飞鸢脸上,看得他背后冷汗直冒,尴尬的咧嘴笑了笑,飞琅越想越不对劲,托腮沉思,低道:“这五年就算有蛟龙能闯入浮世屿也只是在苍木附近徘徊,凤阙和苍穹树海从未被入侵,既然是被寄灵察觉,那一定还藏在树海的某一处,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到底什么意思?” “啊?是、是这样吗!”飞鸢语无伦次的回话,和平日里从容不迫,对待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辅翼判若两人,飞琅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了吧!战争才结束多久,就算是庆功宴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去前方巡逻,让飞渡那家伙也不要偷懒了,我回去树海检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哎、哎!阿琅!你等等!”飞鸢还想拉住他的时候,飞琅已经像一束火箭迸射而出。 苍穹树海之内,云潇的身边也汇聚起无数寄灵,它们落在她的肩头、额头和掌心,细细的光尾轻柔的左右横扫,仿佛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云潇眨眨眼睛,明明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又非常奇怪的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往旁边紧张的望了望,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到一抹外来的气息被火焰遮掩着若隐若现,寄灵手拉手指了一个方向,她暗暗提高警惕,火焰凝聚成剑追出去查看。 萧千夜已经从树冠跳到了地面,古尘分化出一柄吸收光晕的刀影,他就藏身在这片阴影下,看着越来越多的寄灵摇摇晃晃的飞过来,和他擦肩而过后疑惑不解的在附近徘徊起来。 而云潇也在数秒之后注意到了这一片的寄灵,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身上的火焰呼啸而出形成刺一样危险的屏障,越靠近刀影,炽热的气息就越加灼烧的萧千夜面颊生疼,一直走到光晕的面前,云潇奇怪的停下脚步,试探性的往前伸出手摸了摸,指尖的感觉是一片虚无,但这里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吸引着她情不自禁的靠近。 “谁……”许久,云潇抬手散去围观的寄灵,火焰一扫幻化成屏障,“谁在这里?” 他犹豫了一瞬,散去古尘的刀影,云潇惊讶的捂住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怎么是你!” “我……”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匪夷所思的出现,但云潇已经大步靠了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紧张的摇摇头,低道,“阿琅过来了,你别说话,跟我来。” 她牵起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无视世俗的礼仪,直接将他带回到树屋里,云潇左右张望了半天,发现这么小小的树屋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只有那张床下勉强可以塞进去一个人,她尴尬的扭过头瞄了他一眼,指着床底小声嘀咕:“阿琅要回来了,要不……要不你委屈一下先躲到床底下……” 萧千夜皱着眉,是显而易见的不情愿,这时候清晰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边,云潇倒吸一口寒气,来不及想那么多一把拎着他扔到了床上,她反手盖住了被子,下一刻,飞琅紧张到招呼也没打直接推门而入,看见云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探出脑袋望过去,一脸疲倦的模样睡眼松醒的抱怨:“你怎么又回来了,快出去不要吵我休息。” “哦……是。”飞琅尴尬的红了脸,这才想起来树屋已经不是空着无人的状态,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第七百九十七章:惊觉 他被蒙在被褥中,再一次感受到那股怦然心动的体温贴着冰凉的身体穿透皮肤温暖着每一寸血肉,直到云潇笑咯咯的掀开被角,一手拖着脸颊,一手毫不客气的捏着他的鼻子阴阳怪气的问道:“你怎么偷偷溜进来的?这里可是浮世屿后方的苍穹树海,连我都是第一次来,可你竟然无声无息的穿过苍木和凤阙跑进来了,一定是有人带你进来的吧,是谁胆子这么大敢违规,我要罚他了。” 她眉飞色舞的开着玩笑,萧千夜赶紧低头避开那束火热的目光,他从床榻上逃命一般跳起来,站在一旁的角落里拘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云潇憋着笑凑过去,贴着他的脖子用力嗅了嗅,眨眼:“是飞鸢的味道,咦,你们认识吗?飞鸢可不像是会违规的人,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没有……”他低声回答,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心跳加速的地方,但他才准备推门,云潇踮着脚用身体拦在中间,歪着头指了指门外,小声提醒:“你现在出去就会和阿琅撞个正着,阿琅可不喜欢上天界的人,我知道你很厉害想走没人拦得住,可我不想你们起冲突,所以你就在这呆一会,等他走了我送你出去,好不好?” 说完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他拱了拱手,萧千夜僵硬的看着她,这种如出一辙的哀求他见过无数次,每次都能让他将所有的话硬生生吞回去,只会乖乖点头。 果然下一秒她就乐呵呵的坐回床上,好奇的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自言自语的嘀咕:“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上天界找了浮世屿很多年,你们有一种名为‘点苍穹’的法术,据说只要在踏足过的流岛留下那种法术,之后就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清楚的了解到上面发生的一切,不论是人是兽,只要是活着的一切生物都能被随时掌控,是这样的吧?” 他下意识的点头,云潇一下子又从床上跳回了他的身边,眉头皱成一团紧贴着他的鼻尖问道:“你该不会是偷偷进来用那种法术的吧?” “我不会那种东西。”他往后躲了一下,整个身体都靠在墙上,云潇继续往前紧凑过去,就是要紧紧挨着他憋着笑挑逗道,“你骗人,点苍穹之术是上天界统治流岛的根本,你怎么可能不会?” 他被问的哑口无言,在去往终焉之境前,他确实对上天界的法术一知半解,加上受限于自身对灵力生疏的控制,在这方面始终差强人意,但自从在终焉之境以凝时之术汲取力量之后,他唯一的短板也不复存在,眼下他该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凝时之术的弊端显露之前,将所有的隐患一一铲除。 想到这里,萧千夜低头紧握着掌心,古尘在间隙里保持着安静,帝仲也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是在包容宠溺着他,让他莫名其妙的在这种地方干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哈哈,你脸红了,果然刚才是骗我的吧?”云潇倒是没有察觉到这短短数秒之间对方心底复杂的情绪变化,她的手从鼻尖松开,摸了摸萧千夜的脸颊,微微一惊触电般的收了回去,她咽了一口沫,似乎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让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指尖发了一会呆,然后又认真的深吸一口气,重新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最后才低呼道,“你身上好冷啊,怎么这么冰,生病了吗?”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解释,云潇乐呵呵的抱起了桌上那盏灯用火焰点燃,提着灯在萧千夜面前晃了晃:“这样会好一点吧。” 他平定的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昆仑山巅那个抱着小夜灯装鬼吓唬他的小姑娘,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他一笑,云潇惊讶的瞪大眼睛:“你笑了,第一次见面你就板着张脸不理我,跟个冰雕一样让人讨厌。” “我没有不理你……”他下意识的反驳,又立刻抿紧嘴唇挪开目光,云潇冷哼一声,骂道,“我都自报家门了,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小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回答,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云潇耐心的等了好一会,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眉毛一挑,明亮的大眼睛闪出火光,不甘心的抱着灯黏过来,嘿嘿坏笑了两声:“你真不可爱,既然不想告诉我名字,又不愿意和我说话,你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我呀,难道是被我迷住,爱上了我,又放不下自己上天界的身份,所以才这么不坦率吗?” 他抬起头,撞见那双会笑的眼睛,云潇几乎整个身体都要挂在他的身上,乐呵呵的说道:“看我做什么?我好看吗?” 这样不害臊的问题,从她口中一秒不带犹豫的问出来,反而让萧千夜在同时红了脸,僵硬的点头:“好看。” “真的吗!?”云潇开心的捧住脸,脚尖一踢勾起灵术的镜子,她在镜子前面转了几圈,边自恋的欣赏自己,边喃喃说道,“不过这不是我本来的模样,我因为一些意外曾经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的我就长这样,反正也习惯了,我也不想改变,你要是只喜欢我这张脸的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着萧千夜,平举着一只手,试探性的将手恢复成羽翼的模样,低道:“这才是我真实的样子,好看吗?”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认真的回道:“你怎么样都好看。” “哎呀!嘴巴真甜!”云潇轻声骂了一句,开心的眉眼乱飞,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挑逗起来,“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故作冷硬的脸瞬间起了奇异的变化,没想到这么隐秘的问题会被她毫不掩饰的问出了口,红晕从脸颊不受控制的蔓延到耳根,云潇直接贴到了他的胸口上,煞有介事的听着胸膛里“砰砰砰”跳动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虽然你表面上一直冷冰冰的不理我,可你总是忍不住偷偷的看我,嘿嘿!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吗?” 他心虚的挪开目光,没想到自己那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早就被她不动声色的看进了眼底,但“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却深深的刺痛了他心——年幼之时,他怀揣着一分野心,对那个天真热情的小姑娘并非一见钟情,真正一见钟情的缘分,是九千年前那场偶遇,是被他误打误撞夺走的羁绊。 他一时分心,再回神就看见云潇整个脸都凑到了他鼻尖上,咧着嘴扬起无邪的笑,问道:“你不开心,难道是我猜错了?哎呀,你可别放在心上,我这人就一个坏毛病……就是自恋!哈哈!” 她嘻嘻哈哈的掩饰了他的不适,然后在他身边保持着一个身位坐下来,不再像开始那样上蹿下跳毫无礼数的粘人,无聊的踢起脚尖。 萧千夜侧身看着她,那样微笑的脸上不知为何隐藏着一分淡淡的哀伤,让他心底微微一抽,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啊?”云潇瞪着眼睛吃惊的转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冰山一样沉默寡言的人怎么突然转了性,萧千夜顿了顿,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起,低头:“如果不是一见钟情……不行吗?” 云潇皱着眉,虽然没听懂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还是毫不犹豫的接了话:“可以呀,不过……” “不过什么?”他紧张的握紧拳头,一秒都等不下去想听到答案,云潇好奇的盯着他,抓了抓脑袋,“不过你只能喜欢我一会会,因为我很快就要走了,浮世屿是随遇而安一直漂移的流岛,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天空这么大,再相遇的机会太渺茫了,所以你只能喜欢我一会会,离开浮世屿之后,就把我忘了吧。”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你喜欢我吗?”云潇站在他面前,那样认真的神情让他一时怀疑两生之术是否出了差池,她就像曾经那个总是捉弄自己的小姑娘,看着一本正经,又好像只是玩笑,但他立马挺直了后背,仿佛是想弥补年幼时期对她刻意疏远产生的遗憾,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回道:“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云潇就伸出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唇心,微微笑着:“我记住了。” 千言万语,被她短短四个字彻底终结。 她深吸一口气,化作无可奈何的叹息:“刚才阿琅还和我说人心难测,说你们不坦率,心思复杂又总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实在不是什么可以深交之辈,不过我很喜欢你呀,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好不好,就一个字,一个字就好!” 他不动声色的将心头的哀伤压了回去,主动拉过云潇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萧”字。 “真就只告诉我一个字?”云潇郁闷的发起牢骚,他点点头,抢话,“你自己说的,一个字就好。” “我……你!”云潇被怼的哑口无言,闷闷不乐的白了他一眼,从鼻腔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随即抓起他的手掰开,学着他的样子也写了一个“潇”字,笑道,“我们还算有缘分吧,名字都很像呢!” 忽然,她的眼睛豁然一闪,萧千夜掌心的间隙之术竟有微微的震动,立刻就察觉到有什么极其熟悉的东西隐藏其中,云潇死死按着他的手不让收回,固执的问道:“这是上天界的间隙之术吧?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它在叫我……” 他触电般的推开云潇,呼吸顿时紊乱。 沥空剑……那是他的剑灵,情不自禁发出的低鸣。 “手……拿过来!”云潇瞪着他,嘟囔,“刚才还说喜欢我,这么快就暴露本性了,快拿过来!” “是古尘。”他急中生智随口忽悠,把手递过去打开间隙,果然黑金色的古刀从内部缓缓抽出,龙神也赶紧配合的低鸣了一声。 云潇将信将疑的摸了摸古尘,见他露出心虚一样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冷哼着一把抓住手,火焰在间隙里飞速游窜,萧千夜大吃一惊,没等他强行闭合间隙之术,白色的剑灵被火光拖起,瞬间被云潇一把握住抢了过去。 她呆呆看着这柄通体雪色的长剑,惊觉脑中荡起一阵又一阵空洞的鸣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迷雾,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拔出一探究竟。 第七百九十八章:拒绝 她的手被萧千夜按住,仿佛是害怕她拔出这柄剑就会无意识的触动过往的一切,云潇颤颤抬头,没等目光交错,他就以更快的速度挪开了视线,脑子里的碎片割裂着每一根神经,让大脑头皮如针扎一样刺痛起来,那些模糊的光影在眼前这个低着头的男人身上重重叠叠,惊人的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让她毫不犹豫的抓住萧千夜的手,低声问道:“剑灵……白色的剑灵,带剑鞘的剑灵!这是昆仑山的剑灵,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沥空剑能感觉到主人内心的震荡,悲鸣之声渐渐哀婉,云潇竭尽全力的想拔剑出鞘,但他的手虽然只是看似轻轻的搭着,却扣着剑鞘纹丝不动,两人一拉一拽之下,反而是云潇脚步一晃往后摔去,他一时动容松了力道,看着她在仰倒的一刹间敏捷的调整了动作,直接从翻身滚到了床榻的另一边,紧张到脸色苍白,双目都在剧烈的颤抖:“纯白色的剑身,能映出皓月之光,这是沥空剑,这是我师兄……” 话音未落,云潇整个人触电般愣在原地,机械的扭过头盯着眼前的男人,脑中的碎片在两生之术的影响下形成虚假的过去,让她情不自禁的凛然神色厉声呵斥:“这是我师兄的剑灵,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萧千夜抿着嘴,无言以对,他不知晓两生之术篡改的记忆,也无法回答她焦急的每一个问题。 云潇用力闭眼,就在思维被搅成一团的时候,已经被压制下去的黑焰突兀的燃烧起一抹微弱的火苗,她顿时就感到胸口一阵阵闷得窒息,仿佛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在无声无息的逼近,让她潜意识的在周身环绕起赤色的火光想要逼退黑焰,然而她的情绪一乱就根本无法在这一瞬间做出有效的防卫,一低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充斥着诡异笑脸的光呼啸而来,扎入了自己的心口。 随之而来的就是萦绕耳畔久违的笑,邪异而诱惑,黑焰是由内而外慢慢吞噬着属于她的火焰,让她眼前一片模糊闪过无数陌生而熟悉的景象,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画面的中心,那仿佛就是曾经的她,刻骨铭心的走过一段艰难又无畏的旅程,又仿佛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人悲欢离合。 “阿潇……” 在思绪的最后一瞬,她恍惚的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让她下意识地抬手,朝着虚无的前方竭尽全力的伸出去。 “阿潇!”当同样的呼喊清晰的出现在耳畔之时,云潇从惊魂中赫然苏醒,她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拔出了手中的白色剑灵,但剑尖的方向却是诡异的指向了自己的心口,只要再下一寸,锋利的剑尖就能直接捅穿她的心脏!但就是这一寸的距离,她的手被眼前的男人不顾一切的按住,树屋明明一片死寂,她却能听到蛊惑声从心底跗骨之蛆般游走,慢慢变成尖锐的、得意的、又带着讥讽的笑,他不知道是在和什么古怪的力量剧烈的对抗着,冰冷的身体刹那间渗出豆大的热汗,一点点让剑灵偏转,然后一把夺下。 黑金色的神力之线从她体内鱼贯而出,非但没有一丝疼痛,反而让她舒了一口气,感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阿潇!”当她第三次听到这句呼喊的时候,她看见那个人哽咽了一下,失控的往前迈了几步,宛如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孩子颤栗着将她一把抱入怀里。 云潇惊魂未定的瞪大眼睛,本能的在这个人的怀里害怕的发抖,发生了什么,刚才那失去意识的短短数秒到底发生了什么……当黑焰从心底诡异蹿出的那一瞬间,理智被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抹去,她拥有着皇鸟的血脉,也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主动熄灭火种的神鸟族,那一剑若是刺入心脏,便是等同于自尽,会让她直接丧失永恒的生命! 萧千夜紧咬着牙,眼底杀气蹭蹭毕露,她心底的魔物并未死去,它只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它知道她的弱点,甚至对她了如指掌,一直在默默的等待任何可以将她吞噬的机会! 他一定要除去那条黑龙,才能将她彻底的拯救出来。 云潇缓了口气,更奇怪的是,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似乎比她还要害怕,反而让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温柔的帮他拍了拍后背。 他的身体还是冰冷如霜,密密麻麻的冷汗早就浸湿了单薄的衣服,那些黑色的火焰被他体内爆发而出的神力硬生生熄灭,但他却长久的怔在了原地无法说话,这样熟悉的拥抱,让云潇紧贴着他的胸口,聆听着他冰山般寒冷的血肉下铿锵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一声又一声,透出让她莫名心安的力量,低声道:“我没事了……你别害怕。” 他终于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还死死的抓着云潇的胳膊不敢松懈,也不知道神智是否恢复,脸上毫无表情的望着她。 云潇微微一惊,就这么短短数秒之间,他灰白的短发似乎又长了一些,本来就锋芒的眼睛更添几分岁月的沧桑,一时有些担心他的状况,云潇也不得不放下关于剑灵的疑惑赶忙拉着他坐到床榻上,担心的道:“对不起啊,那只黑龙和我有些过节,他把自己的龙血混入了我的火种里,因为我族依赖火种而生,所以只要我活着,它就总是趁机跑出来惹事情,不过你放心,随着我的力量慢慢恢复,它已经越来越不能影响我了,刚才是被沥空剑分了心才被它逮住了机会,以后不会了……” “嗯。”他低着头,不知道是在回答还是在自言自语,“他见风使舵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这次我一定杀了他,不会再让他伤害到你。” “你……”云潇欲言又止,又默默拂过沥空剑,心里一分分的焦灼燃烧着一种特殊的期待,低声问道,“你怎么会有昆仑山的剑灵?这是沥空剑吧,是我师兄……天澈师兄的剑灵。” 萧千夜的眼眸微微一闪,随即不动声色的暗了下去,仿佛是意识到两生之术将属于他的一切都无声无息的嫁接到了天澈身上,淡淡回道:“我本来就到处漂泊,和昆仑的人……也有过一面之缘。” “你见过我师兄呀?”云潇一时惊讶,往他身边靠过来,“我师兄也是墟海出身,不过他很早以前就和墟海的蛟龙族没有关系了,他对我可好了,我小时候不爱练剑,总是偷懒赖床,每次都是他来喊我,那么冷的地方天不亮就亲自教我剑术,要不是有他,我那些蹩脚的剑技肯定要给师父丢人了。” “嗯,他一贯宠你。”萧千夜漫不经心的,眼里没有任何神情,似乎思绪也不在眼前,只有云潇稍稍一顿,仿佛听出来什么端倪,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应该认识的吧?” 萧千夜一惊,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习惯性的挪开视线,闪过寂寞的表情,脱口:“没有……我并不认识你。” 云潇耸耸肩膀笑了笑,接道:“骗人,你都不敢正眼看我,只敢偷偷的瞄我!” “那是因为……”他坚持反驳,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憋了好一会才尴尬的道,“因为你好看。” “骗人!”云潇歪着头骂了一句。 那样的语言,让他终于沉默下去,云潇倒也不在意他的口是心非,又往他身边挪了一步,凑到耳边问道:“你到处漂泊,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或许是根本无法回答。 要去哪里?等他除掉双生的黑龙,结束和煌焰之间漫长的恩怨,再等到凝时之术的力量耗尽,他又将何去何从? 云潇不易觉察地低了一下眼帘,脸颊突兀的烧起一抹红晕,悄悄的抓住了他的手,低低的说道:“你要是没有地方去,留下来好不好?” 他愕然扭头,撞见她闪烁却明亮如星的目光,一如从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坦率直白的道:“我喜欢你,你留下来好不好?我去和飞琅他们求情,给你开个特例好不好?” 他只分心了一瞬,就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拒绝:“不行。” 失望的神色也是毫不掩饰的显露在云潇的脸上,她抿了一下嘴,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不行?一见钟情……不行吗?” “不行。”他再次重复,眼底倏然浮现黄昏之海的星位图,那颗被斩断了羁绊的红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轨迹,不再是他的附属品,她会朝着自由的方向无拘无束的前行,再也不会被拉回天命的束缚! “不行拉倒,我又不稀罕!”云潇哼哼唧唧的嘀咕,翻着白眼瞪着他,骂道,“你不要后悔,后悔我也不理你了。” 他站起来,恢复平静的面庞透着难以言表的孤独,古尘在他的掌下用力握紧,刀的气息和人的呼吸宛如一体,然而他却依然觉得力量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时间……他不能再被感情拖延,浪费宝贵的时间。 云潇迟疑了一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树屋的门径直走向树冠,她赶紧大步跟了过去,只见几步之外的人影虽然步伐稳健,却总给她一种极度颓然的感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哀伤里,连背影都格外的阴霾,直到他停下来,仰面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澈的阳光照在苍白的容颜上,让她怦然心动,又让她莫名哀伤。 他要去哪里?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第七百九十九章:迟疑 苍穹树海的灵体很快就察觉到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也让一直徘徊在高空的飞琅注意到树冠处静静站立的男人,他一个俯冲落到萧千夜的身前,本能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凝聚起火焰的长剑,火舌吞吐直接烧到了他的眼底,让他本能的抬手格挡,古尘的光影卷起凛冽的风,一瞬间就将围绕过来的灵体吹的七零八落,飞琅目光赫然紧锁,立马就注意到对方手握的武器就是传说中的龙神遗骸,再回忆起飞渡曾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往事,他深吸一口气,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他听过很多关于小殿下和这个人的事情,知道他们师出同门,也知道他们在飞垣孤岛上力挽狂澜做出的一切努力,但知道的东西越多,他就越难以理解这个人做出的选择,而现在,当那个充满了矛盾,复杂到让他匪夷所思的男人真的站在眼前,飞琅却从对方巍然不动的身姿里感受到了另一种坚忍的气质,好像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能让所有的言语黯然失色。 或许是猜到了他来这里的理由,飞琅主动收起了武器,抬手遣散苍穹树海里的灵体,萧千夜也没有继续攻击,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扭头,看了一眼几步之外急的正在攥手的云潇。 “我得走了。”萧千夜淡淡开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云潇心虚的瞄了一眼飞琅,握着手里的剑灵小声问道,“剑灵……你不要了?” 萧千夜沉默了一会,沥空剑是他从小就随身携带最为重要的师门之物,陪着他经历了年幼的懵懂,年少的轻狂,也一同闯荡过无数凶险,曾经,洁白如月的剑身上依附着那个让他心安的魂魄,如今,这柄白色的剑灵早就伤痕累累,可它依然锋芒毕露,迸射着圣洁的光泽,仿佛一个骄傲的人,从未向艰难险阻低头。 仿佛是内心深处被隐隐触动,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搭在了剑柄上,剑灵发出回应的低鸣,却震得他心如刀绞,原本阴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浑浊的光,倏然松手退开一步,低道:“送你了。” “啊?”云潇惊讶的发出一声低呼,脱口,“剑灵认主,不可以送人的……” 她的心跳骤然停止,一下子意识到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霍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不可以送人……剑灵不可以送人,那你怎么会有天澈师兄的剑灵?” 沥空剑微微一颤,让她的心也跟着重新跳动,大脑里的碎片又开始分散重组,只是每一次映入眼底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而凌乱,云潇紧紧的按住额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用力的连续甩了好几下,不过一会,火苗在瞳孔深处放出戒备的冷光,她控制着呼吸平稳,厉声斥问:“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回答,间隙里的古尘传来了低低的警告,是原海深处有了微弱的响动,立刻想起黑龙邀约的那句话,萧千夜不再犹豫大步从树冠一跃而下,光化之术荡起的同时,云潇一把抓住他:“别走……” 但白色的光已经卷起身体如一道流星划破浮世屿的天空,云潇情不自禁的想追出去,飞琅眼疾手快的拦在她面前,就在此时,浮世屿外围传来不易察觉的低吼,他屏住呼吸倾听,咬牙:“是龙鸣之声!殿下,请您先以火种维持屏障,属下立刻出去查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只能停下来,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里,怀抱着沥空剑,揪心的难受。 飞琅追出浮世屿,穿过外围还未完全恢复的火焰屏障,一眼就看到孤身站立在下方冰封原海上的人,顿时刺骨的冷风横扫而来,让全身燃烧着火光的神鸟都为此感到了阵阵寒意,他轻轻落在冰面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看似死寂的原海莫名透出危险的气息,他本能的提高警惕一瞬不敢松懈的盯着脚下,很快他就注意到一束诡异的黑焰在更深的地方扑闪,像一张正在上扬咧开笑意的嘴,让他不寒而栗。 “别往前了。”萧千夜喊住他,古尘划过一道淡淡的线,低声警告,飞琅在那根线前顿步,明明和他只有几步之遥,但果然是立刻就能感觉到一步之外杀机暗藏,他抬头望了一眼,继续说道,“这个距离下两境交界产生的气流影响已经不致命了,你先回去守着她,等屏障完全修复就离开此地,我去找那只黑龙。” “你要进入冰封的原海?”飞琅不可置信,认真的道,“从原海开始冰封起,连旁系的蛟龙都无法再进入,澈皇曾几度将火种沉入海中想确认葬龙渊泉眼的情况,但每次皆是无功而返,不仅如此,下方寒冰之力极为凶狠,在两境合二为一的时候就时常有致命的寒流乱窜,当年还能依赖澈皇之力勉强抗衡,现在浮世屿即将脱离,这股力量不久就会彻底失控,到时候整个原海的外围都会受到影响变成极寒的炼狱,你现在进去,一旦出现意外,没有任何人能救你!” 萧千夜平淡的看着他,在退去初见之时他对云潇的刻意试探之后,眼前的男人无疑是个从外表就能一眼看出正气凛然的人,让他也挺直后背,以最尊重的态度回答:“浮世屿也有屏障,那道连上天界也无法破解的屏障从未拒绝过你们的同族,哪怕是最弱不禁风的幼小鸟儿,它也没有将其拒之门外,但原海不一样,它自龙神去世以来陷入死寂,连深海的珊瑚群都被冰封,为什么……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飞琅一言不发,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连澈皇都曾疑惑,为何同为天命孕育,新的龙神却迟迟不曾诞生? 萧千夜抬起手,古尘轻轻松开扎入冰面,只见刀尖刺入的地方破出一条条裂缝,像一朵美丽妖冶的冰雪之花迅速往外蔓延,随后黑金色的光沿着裂缝的纹路将其一点点的填满,直到整个冰面被映照出璀璨的金色,萧千夜用力握住刀柄,“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冰封竟然开始破碎,海浪隐隐有了重新流动的迹象! 飞琅大气也不敢出,这一刀看着只是随便的转了一下角度,神力已经如电击般触动了整片原海,这哪里是人类之躯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消失的这五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萧千夜看着原海,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他当然不希望任何人进入原海发现自己的秘密,因为龙神是在他的蛊惑下自尽,原海的冰封是他一手造成,他才是墟海的干涸的罪魁祸首。” 古尘的刀身上浮现出龙游之影,一抹纯净的白色荡入下方的碎冰里,萧千夜重新拔出古尘,习惯性的转动手腕:“他本想取而代之,于是寻着龙神的记忆去往了天空的最高点,但天不如人愿,直到被杀他也没能真的踏足神之领域,自那以后他就盯上了另外一个人,并在数万年漫长的时光里一点点的蛊惑着他,他也确实如愿以偿,如今的那条黑龙不仅得到煌焰的相助,更是吞噬了万千同族,沾染了远古破军之力!” “他……那只黑龙曾回来过一次,应该是从赦生道直接进入了原海,但很快就离开,自那以后再未现身。” 萧千夜咧嘴笑起,内心深处除去讽刺,竟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呵……那是因为他即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仍然没有得到泉眼的认可。” 飞琅心中动容,然而很快就明白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那是天生魔物,必然不可能得到天赐的认可。” 萧千夜顿了片刻,神色一震,扬眉:“没有人能选择出身,上天界手下的亡魂不比天生的魔物少,但上天界依然被万千流岛捧为神,魔物不甘心屈膝于所谓天命,也是情有可原。” “你……”飞琅眉头蹙起,心里不由生出层层寒意来,完全猜不透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是看他太过冷漠的神情,下意识的提高警惕追问,“你在为魔物开脱?” “开脱?”萧千夜转过来,重新望向他,微微一笑,“开什么脱?他设计把自己的龙血混入阿潇的火种中,害得她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饱受刺痛之苦,又屡次阴魂不散的试图蛊惑她的神志想把她逼入绝境趁机吞噬,要不是他一直躲在煌焰之后,我又因飞垣碎裂之事无暇分心,我早就该一刀杀了他永绝后患,就算我觉得天命愚钝而不公,也和我一定要杀他不冲突。” 飞琅听着他淡然的话,感到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心中流过,认真问道:“所以你只是为了小殿下?” “不然呢?”他反问,飞垣顿了顿,心事重重,“阁下的过往我多少知道一点,在和夜王斡旋的那段时间里,你被视为叛徒走狗被全境通缉追杀,可即使如此,你还是默默的担下了一切骂名,以失去所有荣耀、权势为代价力挽狂澜将飞垣拉出毁灭的深渊,坦白说,虽然你把小殿下害的遍体鳞伤,但这一点我很敬佩你,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而甘愿牺牲的人。” “我不是。”萧千夜一口否认,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难怪你一见面就要用‘责任’、‘使命’这些无聊的东西牵制她,真是个一本正经无趣的人。” 飞琅被莫名嘲讽了一句,冷哼一声不甘示弱的回道:“所以你偷偷溜进去就是担心她被我欺负吧?既然你选择纂改她的过去,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出现在她面前?要走,就走的彻底一点,你不想重蹈覆辙吧?” 萧千夜豁然抬头,眼里的杀气一闪而逝,但飞琅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丝毫不惧,一步也没有退缩,低道:“是你选择了逃避。” 他站在原地,全身的力量都因此滞阻了一下,仿佛是突然间感到了厌倦,也不想再和面前的人争执什么,直接纵身从破裂的冰口往下方掠去。 第八百章:热浪侵袭 飞琅冷眼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碎冰在这一刻仿佛活了起来追着一起尾随过去,很快他的视线被更深处的黑色阻断,只有周身越来越凛冽的寒意提醒着危险的逼近,让他不得不大跳起来离开冰面,既然话不投机,他也不想继续在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就在飞琅起身准备返回浮世屿之时,忽然一阵热浪迎面扫来,他下意识的往热气的来源方向望过去,天边的云呈现出辉煌的赤橙色,然后在他眨眼的一刹那,火浪一样压顶而来! 飞琅急速避开,火焰的长剑竟然在击出的同时被火浪一口吞噬融为一体,让他不得不再次大跳往上层躲避,耳边突兀的出现冷笑声,那种宛如利剑划过寒铁的冷酷声让他不寒而栗,很快火浪中浮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隔着某种特殊的法术,应该只是一个分裂的残影,但对方微微抬手,火浪在他的掌下游刃有余的舞动起来,迅速汇聚幻化成一只血口巨兽,冲着飞琅直接扑了过来! “幻兽?”飞琅大吃一惊,格挡的同时用另一只手重新聚起火剑,顿时目光惊讶的颤了一下——它看起来像是术法幻化,但一剑刺入竟然真的有血有肉! 怎么回事……被眼前闻所未闻的景象惊住,飞琅谨慎的一边反击一边观察,它竟然隐隐有和神鸟族相同的特性,利用火浪填补着伤口,而且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每次修复躯体之后都显得越战越勇,很快火焰巨兽的体型就整整翻了一倍,它落在原海的冰层上,四爪站立的地方荡起冰雾,变成冰和火的奇怪组合体。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飞琅一面也不敢松懈,尽可能的往上层浮世屿掠去,他发现附近的云也在一点点染成夺目的赤橙色,正在和浮世屿外围皇鸟的火种抗衡,原本原海的距离拉远之后,致命的气流层已经趋于稳定,但随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席卷,他越靠近浮世屿反而感觉呼吸越困难,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直在阻止他的脚步。 过了不知多久,正当飞琅心急如焚的时候,只听耳边“嗖”的一声轻响,一支火羽从浮世屿迸射而出,打穿层层叠叠的火浪,直接坠落到下方冰封的水面!冰火的幻兽敏捷的避开,抬头望过来。 他立刻就感到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模糊的视线也终于恢复正常,再定睛,浮世屿外围已经掀起起波动,他的同族纷纷提剑而出,奋不顾身的将热浪一举逼退。 “阿琅!”飞鸢一眼看到了他,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将他拉回,严厉的道,“快回来,是冥王来了!” “冥王?”飞琅倒抽一口寒气,果然火浪在微微的退缩之后以海啸之势重新卷了回来,正中心模糊的残影发出笑声,他抬手之间,死灰复燃的力量熊熊烧起,飞鸢紧张的咽了口沫,低道,“浮世屿外围历经五年恶战,蛟龙族死伤无数,它们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残骸被搅碎后就一直漂浮在附近,这要是被冥王特殊的力量影响,岂不是又要……” 话音未落,他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火浪中早已经死去的蛟龙族遗骸以古怪的姿势飞速的拼凑成型,缺损的部位则直接利用赤橙色的火焰填补连接,眼见着曾经的对手接二连三的重新出现,飞琅厉斥一声推开同伴,一只蛟龙的巨尾横扫而过,他再千钧一发之际抬剑反击,巨尾被火光击碎,七零八落的往四面八方散去,但火焰如丝如线精准的拉住了每一块残肢二度拼凑成型! 飞琅手臂痉挛难耐,意识到这已经是比当年凶险一万倍的敌人,立刻低声喝道:“你先回去保护殿下!” “阿琅,你别过去!”飞鸢赶紧拽住他,嘱咐,“冥王的力量非常的危险,而且有破军的魔气掺杂其中,你要是不小心被烧伤,不仅会让伤口长时间无法自愈,还会被死灰复燃之力控制,她很担心你,也是殿下吩咐我来找你的,殿下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逼退第一波的热浪之后就立刻撤退返回浮世屿!” 飞琅吃力地抬起右手,仅仅是和一只死灰复燃的蛟龙一击而已,这股力量竟然让他全身都松散了几分,许久无法聚力。 “她让你来的?”飞琅的脸上有些苍白,声音颤抖,莫名想起不久前独自掠入冰封深处的男人,“那她现在……” 他的话被高空又一道迸射的火羽硬生生阻断,飞鸢也来不及跟他解释那么多,急冲冲的拽着他快速折返浮世屿,进去火种的屏障之后,灵霜一看到平安回来的两人,顿时眼眶都有些发红,声音哽咽,他焦急的环视了一圈,转过头对灵霜急急开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殿下和凤姬大人去哪了?” 灵霜赶紧镇定情绪,回答:“凤姬大人才带着浮世屿所有人撤离到苍穹树海,并让你回来之后和我们一起过去保护同族,那地方有灵体,若是有外敌入侵可以第一时间发现,阿潇……小殿下已经出去了。” “她出去了?!”飞琅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烦躁,又气又急,“冥王想杀她不是一两天了,她这时候出去岂不是……” “阿琅!”飞鸢阻止了同僚暴跳如雷又心急如焚的怒吼,和灵霜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她带着沥空剑去的,阿琅,让她做完自己的事情,再选择要不要留在浮世屿吧……” “选择?”飞琅横眉一挑,不知在想什么,脸色苍白得可怕,“澈皇一生都在为了浮世屿的安宁而努力,你们难道忘了夜王几度从外围擦肩而过,就差一步他就能察觉到我们的位置!要不是有澈皇的火种拼尽全力的掩饰,现在的浮世屿早就是上天界手里的玩物!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安然度日,甚至纵酒高歌?殿下是被纂改了部分记忆,她要是想起来那个人,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的抛弃同族,既然已经忘了,那就让她忘得更加彻底!冥王本尊没有来,现在撤离还有机会……” “阿琅!”灵霜也跟过来紧紧握住他的胳膊,虽然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是平缓,“你说澈皇一生都在为了浮世屿的安宁而努力,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并不是澈皇……并不是我娘真正想要的生活!她身为浮世屿的皇,年幼之时也被冠以离经叛道之名,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甚至爱上了一个普通的同族……” 灵霜哽咽了一秒,这些深埋在过去的往事一瞬间让气氛极其诡异,连飞琅都咬了一下唇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神,灵霜的神态渐渐变得镇定,紧紧拉着两个同族的手,认真的说道:“她爱上了一个普通的同族,那个人会在每次旅行归来的时候和她说起路途中发生的故事,她每次都很期待的听着,幻想着能和他一起旅行,浮世屿视自由为生命,可我们的皇,她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自由!” 宛如惊雷重击,飞琅感觉心中荒凉如死,终于意识到一件一直被莫名忽略的事实——他们最为重视的自由,是靠皇鸟的牺牲换来的!在所有同族振翅翱翔无拘无束的时候,只有她被天命的枷锁死死束缚! 灵霜没有再说话,沉默下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所有人心照不宣避之不谈的哀痛。 高高在上的皇鸟和一个普通的同族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介于两者之间,她强大却无法担起独属于“皇”的责任,但又受限于自己母亲至高无上的地位被寄予了更多的厚望,孩子的父亲也在这种复杂的身份转变下越来越沉默寡言,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无止境的生命,主动找到辅翼安然赴死,但这一次,辅翼犹豫了,飞鸢暗中向澈皇禀告了此事,可澈皇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一言不发的点了头,允许了他的恳求。 那个人死后,一贯叛逆的澈皇将自己独自关在凤阙之内很多年,她再次现身的时候,虽然看起来已经从悲伤里走出,但一双轻狂的眼眸却覆盖上了另一种决然,她告诉浮世屿的所有同族,将最后一次前往终焉之境祭奠。 仿佛是在预示着某种不安的未来,她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就独自离开,再等她归来之时,孕育天命的双子火种已经不见了,澈皇戏谑的回答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将其藏在火焰里赠送给了以“凤凰”为图腾的外族人,虽然她此举被飞琅骂的狗血淋头,但最终只是笑呵呵的糊弄过去,从那以后她开始尽忠职守保护着同族和浮世屿,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缓和下方原海的冰封进度,一切看起来就像调皮的孩子终于成熟,时光也在安详里一点点流逝。 “阿琅……”灵霜的眼角有依稀的泪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复叫了他一遍,“阿琅……” 飞琅凝视着她,目光褪去了平日的严格,缓缓变得温柔,最终吐出无声叹息,站起身扭了扭还在痉挛的手臂:“先回去苍穹树海保护大家。” 第八百零一章:食言 浮世屿之外,神裂之术分化而出的冥王煌焰正笑呵呵的斜坐在冰火幻兽上,两支羽箭击中左右两侧,让原海的冰面破碎成一块一块的巨大浮冰,他就安然漂浮着,仰头看向高空中熟悉的面孔,一瞬间就从云潇的神态里察觉到了反常,煌焰眉峰上挑,不自禁的咧出一抹怪异又危险的讥讽:“你果然还活着,那时候信誓旦旦威胁我的话也是信口开河吧,哼,我也真是糊涂,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会食言,竟然还鬼使神差相信一只鸟的胡言乱语。” 云潇警惕的盯着他,冥王本尊没有来,但是神裂之术的残影非常清晰,似乎也在说明这个分身的力量不容小觑,但他说的话又让云潇疑惑不解,总觉得记忆深处的空白在他的讽刺里隐隐出现了色泽,煌焰见她一脸淡漠,蹙眉低道:“当时在雪原上大言不惭的骗我,这时候还要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求饶吗?” “骗你……”云潇喃喃自语,下意识的抬手用力按压额头,刺痛的感觉越明显,心底的空缺就越扩大,雪原?她确实是在雪原被冥王打伤昏迷不醒的,但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则极其的模糊,她只记得夜王被拉入了阵眼,破军黑龙见势不对也随之撤退,他们最后的对手就是毫无征兆突然闯入的冥王! “嗯?”煌焰也在不动声色观察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转变,这个女人外表看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总给他一种判若两人的奇怪违和感,五年前她以帝仲要挟,并音讯全无消失在上天界可以找寻的极限范围内,五年后她终于现身,却对此事避而不谈,他虽然一贯不喜欢这只粘人的小鸟,但也明白此举不像是刻意的演戏,倒像是被人动了手脚,无意识的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猜测一起,冥王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一眼幽深黑暗的原海,自言自语的笑起:“我其实对浮世屿和神鸟一族没有半点兴趣,对墟海蛟龙和你们的恩怨也懒得插手,要不然浮世屿在此地暴露整整五年,我想要随时都可以夺下,但是你既然敢骗我!你没死,就说明他一定没活!不仅威胁我,最后还骗我!呵呵……好胆识,我看浮世屿现在的状态是准备恢复屏障后再度隐匿消失吧?哼,痴心妄想!” “他……”云潇叨念着一个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冥王口中的“他”指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我觉得很奇怪。”煌焰无视了她的疑惑,继续说道,“当时在云泥岛,他能以一己之力诛杀十万魔化的蛟龙,虽然帝仲并未现身,但那样的实力很显然不是一个人类五年时间能做到的,我还在疑惑到底什么情况,毕竟这种事情从前谁也没有经历过,所以我决定亲自过来看看,结果……结果你竟然还活着!” “帝仲!”赫然间听到这个心惊肉跳的名字,云潇倒抽一口冷气看着冥王,当时在云泥岛,她认出了龙神遗骸古尘,也曾理所当然的将那个年轻人视为帝仲,可是对方毫不犹豫的否定了,那样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她一秒也没有怀疑,可是为什么冥王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帝仲……他和云泥岛上的年轻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是谁?”云潇心跳加速,厉声追问,然而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是让煌焰露出更加疑惑烦躁的表情,一个分心的刹那,冥王鬼魅般的出现在她的身侧,再抬头,虚无的手指点落在她额头,来自上天界的力量搅动起无数破碎的记忆,让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呼往后倒退,煌焰按住她,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复杂的变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骂:“两生……居然是两生之术!” 冥王暴怒的一瞬间,云潇抓住机会赶紧从他手下逃出,奇怪的是对方直接无视了她的动作,一双怒火攻心的眼睛死死盯着还半举着的手指,先是轻轻的嘲笑,继而演变成癫狂的嘲笑,豁然抬头恶狠狠的望着云潇:“难怪你这么大胆子骗了我还敢跑出来送死,原来是被两生之术篡改了过去!他就这么喜欢你,宁可不要命也要保护你!” “他……”第三次念起这个字,云潇只觉得头疼欲裂,冥王按着额头大笑,毫不掩饰的杀戮之气开始让火浪汹涌澎湃,“算了,既然他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也没必要再等他回来,至于你……就是因为你才把事情搅得一团糟!他放弃了重生,你也就没有任何意义,我倒是要看看传说中永不熄灭的火种,到底有多少能耐!” 煌焰抬手搅动火浪,死灰复燃之力充斥在无数残渣碎片里拼凑成型,云潇大吃一惊,再燃动火种抵抗之时,神裂之术的残影已经掠到她的眼前,逼着她不得不调整角度避开,冥王如影随形,几步就将她逼落到原海的冰层上,冰火幻兽嘶吼着扑过来,阻断她身后的退路,随即冥王翩然而至,现在她的面前。 两人争锋相对,冥王舒了口气,踢了一脚旁边的浮冰,嘴角的温度比寒冰更加冷漠:“他是谁?你竟然会问我这么可笑的问题,我早就说过感情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东西,你看,只要一个两生之术,你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无论是九千年前的一见钟情,还是年少无知的青梅竹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遗忘,呵呵……可他偏偏为了这么无聊的东西放弃了复生的机会,真是蠢得让人想笑。” 云潇的双瞳剧烈颤抖,微微张合的嘴唇似有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什么是两生之术?她又遗忘了什么东西?冥王口中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煌焰大步走来,一字一顿:“他是谁?我其实也想知道,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两个人,所以我才会被你三言两语唬住,可现在,他们惊人的相似,仿佛早就成为同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他们的性格差别很大,经历更是天差地别,甚至为了你屡次闹出不快,可最后他们竟然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云潇,我应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直接杀了你,也不该在他苦寻双神之血救你的时候冷眼旁观,直到现在我才清醒,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云潇后退着,冥王身上的烈焰带着致命的灼烧感,让她窒息,可当大脑因停滞的呼吸而逐渐空白之时,却有越来越多的画面闪烁而出。 那是昆仑之巅的皑皑白雪,她在温暖的床褥中迷迷糊糊的做着美梦,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涌入,她被人一把掀掉被子,冻的一秒清醒。 “起床上课。”同样冷漠的四个字在耳畔响起,她骂骂咧咧的穿好衣服,提剑出门的时候,广场上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个淡淡的身影,迎着风雪独自练习。 “师兄……”云潇按着剧痛无比的额头,念念叨叨,视线里的身影太过模糊,唯一清晰映在眼底的,只有他手里宛如皓月的白色剑灵。 白色剑灵!云潇赫然惊醒,沥空剑!那是沥空剑,那不是天澈的剑灵! 来不及多想,冥王的刀贴着鼻尖削过发梢,恶魔一般阴郁的脸庞在瞳孔出映出憎恶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依然猖獗的讥笑:“两生之术不是单纯的遗忘,而是刻意的篡改!你是不是连自己死过一次这种事情都不记得了!” 仿佛是为了看清她的反应,煌焰冷笑着退了一步,发现云潇毫无波动的站着,甚至火焰汇聚的长剑也从最开始的凌乱不堪变得沉稳有力,他微微一顿,眼里的光泽复杂又矛盾,许久才不屑的冷哼:“真是宠你,这么不堪的过去都被篡改了,看来他是真的很想给你一个没有任何遗憾的过去,再给你一个全新的未来,呵呵……小鸟,你是第一个,在你之前,他最讨厌这种乱改记忆的法术了,为了你他不仅破了例,还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我真羡慕你。” 云潇平定着呼吸,也无法判断对方刻意说起的这些东西到底几分真假,冥王的神情是她看不懂的深意,突然放弃攻击弯腰抚摸着冰面,低道:“你不是问我他是谁吗?他现在应该就在原海深处葬龙渊泉眼附近,与其问我,不如自己去问他,如何?” 云潇心中一动,谨慎的盯着他,原海和浮世屿类似,没有血统的羁绊的外族想深入非常困难,那个不久前还和她一起的男人,竟然能进入葬龙渊? “哈哈,你进不去对吧?”冥王看出了她的疑惑,神裂之术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几乎所有的火浪都在朝着冥王呼啸而来,在他手下压缩凝聚,“我送你一程吧,如何?” 话音未落,冥王一刀搅动碎冰,水雾弥漫的刹那,云潇清楚的听到死寂的原海爆发出海啸来袭之前的恐怖声响,脚下站立的浮冰赫然融化,就在她的足间涉水的刹那,刀光压顶似乎是要将她整个人击入深海! 第八百零二章:恶战 这一刀的力道哪里是想“好心”送她进入葬龙渊,这一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在将她打入碎冰之后依然如影随形的撕裂着躯体!原海本就是龙神诞生和死去的地方,它的每一滴海水中都残留着最为纯净的龙息,只要她沉入水中就会被天性压制,冥王不怀好意的笑仍在耳边持续回荡,他已经厌倦了和这只小鸟屡次的斡旋,只想将她彻底的搅碎,就算永恒的火焰无法被外力熄灭,他也能将她困在冰封里,再难脱身! 云潇呛了一口水,仅仅是数秒之间,冰封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想要将她覆盖,但不知为何,她却感觉自己非常的疲倦,仿佛是才经历过一场漫长的旅行,精气神都完全不在状态,以至于她不得不运气将吞入腹中的海水化成无数锋利的针从身体内部刺穿皮肤逼出,然后好不容易稳住下降的趋势奋力跃出原海,但冰火幻兽早就看清了她的一举一动,利爪搅动着火浪一巴掌落下,立刻就让她脚下的浮冰继续破裂! 冷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来,滑过一瞬苍白的脸上,冥王撇撇嘴,带着一贯的鄙夷唤回那只冰火幻兽,在他的控制下,火浪中的被死灰复燃的力量串联成古怪形态的蛟龙残骸又开始矫健的活动起来,云潇担心的咬住嘴唇,上层浮世屿的火种屏障尚未完全修复,如果这时候被入侵无疑又会是一场艰难的恶战! 冥王咧着嘴角,低道:“虽然我和浮世屿无冤无仇,但你实在太惹人讨厌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只神鸟活在这个世界上。” 云潇警觉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反复无常的人到底在打什么注意,但是对方眼里的光泽充斥着期待,甚至隐隐有一丝孩子般的兴奋和好奇,抓了抓脑袋之后笑咯咯的托腮自言自语道:“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下方的原海的的确确对你们有天生的克制,如果将整个浮世屿拖入海中,以掺杂着龙息的冰封做一个巨大的鸟笼,加上我的力量……应该能将你们全部关在里面,供人欣赏玩乐吧?” 他的话让云潇倒抽一口寒气,鸟笼……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忽然从冥王口中蹦出的时候,她只感觉额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云泥岛消灭十万魔化蛟龙的那种法术,就是在手掌中牵扯出神力的“线”,它会像一张巨大的鸟笼关住里面的一切,也可以自由的收缩,而那些“线”所到之处宛如利刃切割,会让触碰到“线”的所有东西都被搅碎! 神鸟族依赖天赐的火种,可以在受伤的时候快速自愈,而他们最大的克制,其实就是来自原海真龙的一切!如果被关入这种带着龙息的冰封中无法逃脱,真的会变成囚笼之鸟,成为玩物! “试一试嘛!”冥王调侃的走过来,一只手控制着上层死灰复燃的蛟龙残骸,一只手凝聚成长剑的模样再度指向她,云潇凛然神色,不得不先击中精神对付眼前更加棘手的敌人,她知道对方的目的就是拖住她不让她折返支援,只有彻底的破坏掉外围的火种屏障,冥王才有可能将整个浮世屿击落拖入原海! 她在全力应战,但身体的疲惫却以更快的速度侵蚀着体力,很快她踉踉跄跄地失衡绊了一下脚险些再度摔入浮冰里,但就是这一瞬间,她看到下方黑暗里隐约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然而转瞬之间那个影子就消失了,原海的深处还是那样浓黑如墨,如一个恐怖的黑洞没有一丝光亮。 冥王倏然顿住了动作,笑道:“当年我们去往上天界,曾在神域的外围遭遇一条黑龙的阻拦,它身上的力量和我们在终焉之境意外获得的神之碎片同根同源,甚至更为强大,但不知为何,即使它强大无比,却只能漫无目的的徘徊在上天界外围,始终被拒之门外,它看见我们很惊讶,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它不顾一切的阻拦我们,直到被帝仲斩下首级悬挂于极昼殿门口,它依然横眉瞪眼,从未真的屈服。” 说到这里,冥王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忽地冷笑用手指拂过脸颊,那张年少轻狂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道恐怖的伤口,从左侧额头斜过直抵右侧嘴角,喃喃自语:“这就是当年最后一击留下的创伤,或许因为它不是真龙,所以伤口虽然留下了痕迹,但不会和古尘一样无法愈合,它打伤我之后非常的兴奋,这才被帝仲抓住了机会一刀毙命!从那以后,帝仲成为上天界的传奇,是所有人敬仰的对象。” 云潇没有回话,冥王脸上的那道伤触目惊心,让她的心也因此震撼,但他只是平静的用术法遮掩了伤疤,继续笑道:“你看,明明是携手斩杀的天生魔物,他成了英雄,我一无所有,明明同为天赐的生命,你为皇,他为魔,呵呵,上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要不然为何要将不死不灭的火种,交给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 云潇调整着呼吸,她知道冥王口中这个“他”指的是那条双生的黑龙,也能清楚的听到低沉的龙鸣声开始持续不断的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一场恶战正在持续,整个冰封的原海恍然有种岌岌可危的晃动,冥王微微一滞,抬起头来:“天生魔物也有成为真神的野心,所以我决定帮他一把,他要是能打破葬龙渊的屏障夺取泉眼,就能成为真正的龙神。” “他成不了龙神。”云潇双肩一震,抖落身上的水珠,眼神坚定的反驳,“若说蛊惑龙神自尽还只是一己之私试图取而代之,那将原海陷入冰封,导致万千墟海干涸,甚至欺骗他们,挑起侵略战争,散布毒品危害无辜流岛,此种行径何以配得上‘龙神’之名?” “你又哪里配得上‘皇鸟’之名?”冥王矢口大笑,眼神和动作都变得杀气凛然,那种势不可挡的气质、义正言辞的语气让云潇哑口无言,“你不记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澈皇身死之时,你正在为了一个男人留在他的祖国,在你的同族拼死抵抗入侵之时,你却不顾一切的带着他前往终焉之境,在浮世屿岌岌可危几度遇险之时,你甚至想要放弃火种去救一个男人!放弃火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祖国会陷入和原海一样的处境!可你在乎过、犹豫过吗?你没有!他为什么会对你使用两生之术?因为他爱你、舍不得你死,所以你才活着回来了,若说一只天生魔物没资格突破自身极限,你这种出生就位于顶端的‘皇’,又哪里有资格得到尊敬!” “你……你说什么!”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咬着牙,眼神因震惊而变得锋利雪亮,胸口微微起伏控制着呼吸,身体越来越热,头痛得似乎要裂开,但冥王在厌恶之下抬手就是一刀重击,她在身前凝聚着火焰的屏障,单是躲避攻击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对方静静抿着嘴角,神色僵硬而充满了嘲讽,“对他,你是问心无愧,所以他宁可放弃复生的机会也要救你,但对浮世屿,你不配。” 话音刚落,冥王的手再次搅动火浪,死灰复燃的蛟龙族残骸亢奋的撞击在外围火种屏障中,竟然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试图将其冲出裂口,云潇挣扎着站起来想撤回浮世屿,但冥王显然不想给她任何弥补的机会,在持续不断的十几道砍击一击比一击沉重的攻势下,云潇很快就虚弱到脚下打颤,步伐越乱,格挡的动作就越迟缓,很快刀气割伤了身体,火焰混合着血液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修复伤口。 煌焰半闭着眼冷笑,虽然对她全无好感,但也暗暗惊讶于天赐的火种是如此的强悍,若非在去往终焉之境的途中消耗了太多的生命力,这种逆天的能力当真是令他倍感棘手。 上层的撞击还在持续,已经有不大不小的窟窿开始出现,云潇极力想站起来,然而身体的疲倦在经过方才那恐怖的交手后完全失去了控制,明明是在彻骨的冰封之中,她却感觉每一寸的血肉都火一样的烫,她的火种中原本就混合着黑龙的血,伤势越为严重,修复之时产生的剧痛就会越加明显,而冥王特殊的力量“死灰复燃”更是让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完全无暇去插手上层疯狂的蛟龙残骸。 “嗯?”忽然,冥王疑惑的抬头,瞳孔缩成一点之后,隔着火浪看到了窟窿之后站立着的人,她的身边停着一只神鸟,同为皇鸟的火种之力串联着人类的身体和神鸟的心脏,在她的身侧,严阵以待的战士分列而立,以自己的身躯牢牢守护着最后的屏障,不让任何一块残肢落入浮世屿的地界! “姐姐……”云潇眼眶一湿,这么远的距离下,清楚的看见凤姬对她点了一下头,让她骤然安心。 “哼。”冥王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冰火幻兽使了一个眼色,然后重新转向云潇,淡漠的道,“继续吧,我倒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撑到他杀了天生的魔物,再赶回来救你,呵呵。” 伴随着冥王的呢喃之语,原海深处的龙啸声愈发恐怖,云潇咬紧牙关站起来,她不能在此地退缩,无论是为了上层的浮世屿,还是为了深入葬龙渊的那个人,她都必须竭尽全力的将神裂之术状态的冥王拦在眼前! 第八百零三章:天生魔物 葬龙渊的恶战比上层冰面凶险一万倍,泉眼的屏障在黑龙持续不断的撞击中岌岌可危,在光阴如梭的五年时间里,这只双生而出的天生魔物也在冥王死灰复燃的力量下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毁灭,然后继续重生,宛如一只破茧的蝶,每一次的新生都让他变得更为强大,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动了容,一贯喜怒无常的冥王将那些累积的反噬之力硬生生阻断在自己的体内,也让黑龙得以更加肆无忌惮。 他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那只被联手斩杀在神域之外的恶龙,也不再是数万年都只能以残魂姿态暗暗观察伺机而动的魔物,现在的他躯体宛如真正的龙神,每一个鳞片都锃亮发光,带着纯粹的黑色,拉出鬼魅的幻影,在冰封的原海内追击着眼前的敌人。 而在无数锋利的碎冰中,白龙也在萧千夜的力量下以神裂之术再度成型,他的光泽掠过之处会让沉眠的珊瑚群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绚烂,但数秒之后就会被黑龙如墨的气息重新遮掩,两条远古的龙皆在上天界神力的加持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生,他们在广阔无垠的原海中激烈的鏖战,唯有葬龙渊那条托举着泉眼的冰雕之龙依然稳如磐石,不被越来越剧烈的战斗影响分毫。 萧千夜就在泉眼之前,古尘刺入脚下的土地里竖立在他面前,他用左手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紧握刀柄,通过和古尘的特殊感应,遥遥注视着这场旷世之战。 黑龙是通过赦生道进入原海,他的一部分力量源自行踪不明的煌焰,而他必须牵制住属于上天界冥王的特殊神力,才能给真正的龙神创造机会将其彻底的斩杀,但双方的搏斗范围遍布整个海洋,激战之下赦生道的入口也不受控制的开启,乱流混合着里面的寄灵倒灌而出,让本就凶险的冰封之海更添几分神秘。 赦生道一头连接着原海外围的游龙境,另一头则通往万千墟海,一旦战况陷入僵持,就会让依附的流岛产生难以预测的天灾! 飞垣经历的创伤还历历在目,那些山河位移、天崩地裂的惨况仿佛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让他情不自禁的翻掌从右手掌心凝聚成神力的线,一旦通道经受不住恶战被意外开启,在乱流汹涌之前,他还可以凭借这些线封住入口,保住那些陌生的土地和素未谋面的无辜之人。 真是可笑……都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竟然还在鬼使神差的分心去在意他人的安危。 白龙也注意到赦生道的反常,他在碎冰中调整了方向,不过一会就来到游龙境狭长的海岸线上,这里依然是一边黑水奔腾,一边白水清潋,他皱眉凝视着黑海,海面上浮现出的每一滴水都倒影着对岸岌岌可危的墟海,不过短短数秒之后,黑龙追着他一起踏上海岸线,他只是轻蔑的瞥了一眼白龙目光扫过的地方,然后冷漠的嘲讽:“苍,你自尽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吗?看看你的子民,被干涸逼的背井离乡,苦不堪言。” 白龙扭头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容颜,却是截然相反的气质,低声质问:“你若想取而代,就该以自身能力帮助子民,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不仅让原海陷入冰封,还蛊惑长老院挑拨战争,将无辜之人卷入战火!” 黑龙不屑一顾的咧嘴,目光深邃而复杂,宛如看不到底的夜,淡淡回话:“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下吧,你总不会还和以前一样愚蠢,以为自己可以用几句天真幼稚的话说服我吧?” “既然如此,这应该是你我之间的战斗,何必再牵连赦生道,让墟海子民卷入其中?” 黑龙抿了抿嘴,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漠然回答:“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婆婆妈妈,难怪你能和萧千夜和平共处,倒是有几分相似。” 提到那个消失了五年,归来已经判若两人的萧千夜,黑龙神色微微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坦白说我之所以对浮世屿有野心,是因为当年泉眼拒绝了我,我以为是自己的实力不足,所以才想夺取那片神力充沛的土地协助修行,可当我在冥王的帮助下获得空前的力量之后,泉眼依然将我拒之门外,之后我再未对浮世屿动手,因为那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苍,直到那一天我才明白,天生魔物,注定是要被遗弃的,可我不甘心……我是因为你的懦弱、无能而生,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只有彻底的杀了你,超越你,我才能解脱。” 他冷哼了一声,其实心底也有一丝莫名汹涌澎湃的情绪,隔了数万年的漫长时光依旧能搅得他大为不快,沉默片刻,淡然开口:“我从一开始就在你的心里,因为这个世界上,阳光能普照的地方就会有黑暗的存在,无论是人、是兽、哪怕是一只妖魔鬼怪,只要拥有了情感,就不可能绝对的无私,苍,我知道你自诞生起就心存质疑,因为你并不想成为天命孕育的神,正是这一点点的阴影,才有了我的存在。” 他顿了一瞬,一扫语调里的戏谑讥讽,眼神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归是不会被珍惜,就如你‘龙神’的身份是我望尘莫及的梦想,又如那个差点放弃火种去拯救爱人的‘皇鸟’,你们才是让人厌恶,厌恶到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紧咬着牙,满眼的不甘心,愤怒和憎恨毒瘤一般扩散——当年,那只懵懂的小白龙误打误撞闯入终焉之境,他纯真而善良,坦率而充满了活力,当真是如墟海传说中形容的那样——身如皎月,沉静如水,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 他甚至让偶遇的真神为他停留,那样一个写在纸上、活在传说里的神话人物,温柔的指点起一条小白龙的修行,即使这条年幼的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大人也从未有过丝毫的不耐烦,宛如严厉而慈祥的父和母。 而那时候的他还只是小白龙心中微弱的一抹阴影,在真神的光辉下几乎要消失殆尽,如果那位大人能停留的再久一些,或许……这只天生魔物就不会再有机会诞生。 可惜时间从来没有如果,在旷日持久的修行中,小白龙始终无法突破自身的极限,就像瓶颈中卡住的石子,也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天性开朗的小白龙郁郁寡欢日渐消沉,而魔物在阴影里扩散,无孔不入的钻入宿主每一个软弱的细胞里,直到彻底的成型,他从一团诡异的物质获得了一模一样的形态,摇身一变成为一条远古黑龙! 其实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注定是和苍背道而驰的存在,一个洁白如雪,一个纯黑如夜。 “我该喊你什么?”白龙忽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轻声笑了一笑,“你应该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了吧?是冥王给你取的?” “呵……比不上你。”黑龙冷漠的回答,“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那位大人给你取的,其实……冥王给了我名字之后,他很少那么叫我,或许在他的心里,我不过一只野心勃勃的魔,他帮我阻隔着死灰复燃之力的反噬,无非只是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打破葬龙渊的屏障,能不能令天命的泉眼俯首称臣罢了!只要我败给你,他会毫不犹豫的解除阻隔,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你动手,反噬之力都会将我摧毁。” 黑龙的眼里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悲哀,随即被张扬的不屑取而代之,低低提醒:“苍,你刚才说什么?你竟然说这是你我之间的战斗?我早就在十二神踏足上天界的时候就被斩杀,你更是数万年前就死在了终焉之境!现在的我身负冥王之力,而你能你这幅模样和我势均力敌,是因为萧阁主……是因为帝仲的力量在支撑!你搞清楚情况,这可不是你我的私怨。” 白龙怔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一直紧握着古尘,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自己才有机会和曾经的心魔决一死战。 黑龙低声的笑,他抬手之间,蜃龙独有的力量让整个游龙境的海面浮现出万千流岛被侵略的景象,覆掌之间,药龙特殊的气息混合在雨蛟幻化的水一滴一滴融入原海,然后,被修罗骨吞噬魔化的蛟龙之力在他面前寸寸汇聚,拼凑成一柄森然恐怖的白骨长剑,喃喃:“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你是个蠢货,你竟还让我不要牵连赦生道,不要让墟海子民卷入其中!你是真的蠢还是在装蠢,他们早就卷进来了,现在想脱身,做梦。” 白龙冷斥一声,他的声音穿过古尘的刀身,清晰的抵达萧千夜的心底,一直闭眼的人赫然抬首望向泉眼——那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它其实早就停止了转动,环绕其中的水流也因此凝滞,但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泉眼内部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震,仿佛即将苏醒的前兆。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提力,他的力量也在穿透古尘涌入白龙的躯体,悄无声息的参与着双龙的恶战。 第八百零四章:沉海 游龙境陷入苦战的同时,原海外围浮冰的战况也越来越凶险,云潇被冥王的火浪影响被迫后退,而那只冰火幻兽更是直接大跳来到了被魔化蛟龙撞击出来的裂口附近,但只要她抬头想查看情况,神裂之术状态下的冥王剑气就会以更快的速度阻断她的目光,伴随着一剑比一剑凶狠的神力,她的体力在迅速透支,气息剧烈又急促。 火浪在冥王的手下游刃有余的汹涌着,仿佛一场特殊的海啸,热气扫过冰层之时,浓郁的白色水雾覆盖了视线,云潇的脸色越来越差,掺杂在火种中的黑焰在修复受伤身体的同时发出针扎的刺痛,渗透在每一寸血肉中让她满头大汗淋漓,但冥王却始终保持着运筹帷幄的微笑,虽然只是看似淡然的站在原地,每一次抬手的力道都是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仅仅是一个神裂之术的幻影,神心入魔的冥王已经和五年前亲自来到泣雪高原上的人大相径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短短五年的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头痛欲裂……云潇用力闭上眼睛,竭尽全力的深呼吸,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细想刚才冥王所说的那些话,但当身体濒临绝境,潜意识就在无形之中一直闪烁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瞳孔深处,又始终无法看清真正的容颜! 持续的消耗让她有些提不上气,感觉脑中沉闷的钝响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多的碎片浮萍般摇曳,许许多多的面孔和她擦肩而过,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尽头处那个孤独的身影。 一道赤焰撕开了黑暗,又是一剑重重的砍落,猝然出现的光刺激着她的视觉,海啸卷起碎冰朝她天崩地裂的砸下来,云潇躲避的动作已经非常的勉强,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身上莫名的疲倦究竟从何而来,冥王对她的杀意更是毫不掩饰,她如果被搅碎身体沉入原海,就极有可能真的被关入特殊的鸟笼再难脱身,她是浮世屿唯一完整的皇鸟火种,一旦她此战落败,浮世屿就将面临被上天界践踏的危险! 她逼着自己重新站起来,甩头将所有记忆的碎片全部丢出脑外,冥王终于微微一顿,发现对面女子的眼里赫然有了雪亮的光泽,仿佛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然,让他也情不自禁的放缓了速度压低了力道,似乎是好奇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冥王抽身往后掠去,趁着他后退的一刹那,云潇赶忙抬头先观察浮世屿的情况。 魔化的蛟龙残骸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它们会在死灰复燃的力量下反反复复的重生,然后前赴后继的撞击外围裂口,伴随着冰火幻兽加入战局,上层的交战也已经白热化,原本以守为攻的神鸟不得不派出了精锐的先锋战士跳出屏障近距离击毁那些被神力之线牵扯在一起的残肢,火焰能暂缓它们的重组速度,但冥王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很快就有族人受伤不得不后退,裂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凤姬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流出鲜血,她被血荼大阵影响致使原身一分为二,如今独自撑住火种屏障已渐感心有余而力不足,飞琅率兵冲出,不远不近的拦截试图闯入的魔化蛟龙,飞鸢、飞渡也分列两侧以自身火焰抗衡着越来越大的裂口,数万年安详宁静的浮世屿在五年的苦战之后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而在更后方,灵霜拦住想要帮忙的其它鸟族,一起掩护着更为弱小的种族进入苍穹树海避难。 神鸟族再怎么受伤,只要天赐的火种不被熄灭,无论多久它们总有痊愈恢复的那一天,但其他的鸟族一旦卷入,不仅生命无法保障,还会得罪上天界,成为众矢之的! 灵霜愤恨的咬牙,一瞬就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但即使内心怒火中烧也必须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还不到时候,上天界依然是天空的统治者,就算他们再怎么不甘心,现在的他们也完全不是上天界的对手! 冥王饶有兴致的看着,竟然美滋滋的摸了摸下巴笑呵呵的提醒:“其实已经表现很不错了,这些年的战况如此激烈,想必你们也没有闲工夫打扫战场,这样一来那些死尸就会留在附近并且因浮世屿浩瀚的灵力影响而不会腐烂,虽然他们大多数都被黑龙吃掉了,但总归剩了些残肢碎渣留着,以我目前能感知到的数量来看,这五年死在浮世屿外围的蛟龙族应该超过十万吧,再加上云泥岛被杀的那十万,呵呵,二十万大军没能攻破澈皇引爆火种留下的屏障,真厉害。” 冥王顿了顿,他的赞美是不带丝毫讽刺的,眼神清澈的说道:“至于你……坦白说你也不算很差,你的力量和澈皇相差甚远,又在前往终焉之境的路程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但依然能在我的神裂之术下支撑这么久,虽然你赢不了,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你确实能拖住我,让我既插手不了上层的战斗,也无暇分心海底的恶战,小鸟,你比以前厉害了一点。” 他呵呵的笑着,在云潇因战斗剧烈喘息的同时,风轻云淡的挑了挑眉头,但他的提醒也不带任何的感情,冷漠的道:“不过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一刻钟,最多一刻钟,你不帮忙他们就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冥王竟然直接又是一剑砍落,他是如此的反复无常,好像刚才那些话都只是随心所欲的闲谈而已,这一击让云潇措手不及的摔入海中,在冰封如影随形之际,巨大的火鸟在水中熊熊燃烧,羽翼紧贴着冰面掠过,冥王一惊,顿时双目绽放出兴奋的神采,目不转睛的盯着冰面下那只璀璨的神鸟,喝道:“到现在才肯展露原身,看来还是我被小看了。” 一时兴起,冥王直接调转脚步追着火鸟掠去,他手里的剑宛如疾光刺入冰层,火鸟却以更快的速度故意牵引着他往远方奔去。 与此同时,云潇从另一侧悄悄跃出水面,原海的水落在她身上无法快速以火焰抹去,她只能撑着精疲力竭的身体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撤回浮世屿,冥王的火浪是一种可以与她抗衡的炽热,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凝聚火焰长剑,只能直接拔出手中白色剑灵毫不犹豫的斩杀眼前魔化的蛟龙残骸,终于逼近裂口之时,冰火幻兽敏锐的回头,它嘶吼着冲过来,抬抓就能让火浪层层叠叠的扑过来! 凤姬率先看到了裂口外的人,低呼:“云潇!” 沥空剑格挡住冰火幻兽的利爪,奋力将其推开,云潇却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恍惚,剑灵在她掌下发出微弱的共鸣声,仿佛能唤起某些遗失的回忆。 “云潇!”凤姬厉声呼喊,云潇幡然回神,她的手暗自握紧,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汇聚在这一剑中,白色的剑灵横切过冰火幻兽的躯体,在它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的刹那,剑身陡然闪烁出明媚的火光,星星点点的流火顺着风被吹向魔化的蛟龙残骸,皇鸟的火种持续激发着炽热。 云潇眼睛一冷,咬紧牙关,火种越强,混合在一起的黑焰就越发疼痛,但她此刻必须先恢复浮世屿的火种屏障,才能让族人隐匿于天空之下,避免和冥王正面交手! 这短暂的几秒钟宛如漫长的一个世纪,裂口在火种的作用下渐渐回缩,云潇的额头却渗出豆大的冷汗,黑焰里蛊惑的靡靡之音虽然已经被压制,但天性的克制依然让她神志出现迷惘和混乱,眼见着冰层下虚幻的火鸟被冥王直接搅碎,察觉自己被骗的冥王阴郁的仰头,隔着烈烈火浪宛如死神般凝视着她,立刻意识到危险即将到来,云潇吞回涌上喉间的血,斥道:“飞琅,撤回来!” 不远处激战的飞琅高声回应,训练有素的战士以最快的速度冲入裂口回到浮世屿,但冥王也在这一瞬间来到她的眼前,当对方那张因过度愤怒反而显得过分平静的脸赫然出现之时,云潇听见自己的心跳都因此凝滞下来,来不及多想,她本能的持剑和冥王傲然对峙,再也听不见后方急切的呼喊,翻手将火种捏入掌心再次催发出凶悍的火焰! “走!”她艰难而清晰的吐出一个字,火种包裹着浮世屿,宛如凭空消失一般直接失去了踪迹,冥王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他的火浪在刚才浮世屿停留的位置肆无忌惮的冲刷过去,然而那里真的变得空荡荡,好像五年来静静停留此处的特殊流岛只是一场幻梦。 “哈……哈哈哈!”短暂的沉默之后,冥王爆发出亢奋的笑,“厉害,一瞬间就能从我眼皮下转移了整座流岛,小鸟,你确实有进步,但你独自留下的后果,应该很清楚吧?” 云潇喘着粗气,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回答冥王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即使火种从她掌心重新融会身体,颓势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出来。 为什么这么累……消失的那五年,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冥王一步一步走到她眼前,一只手就能勾起她的衣领轻轻的提起,眼里有赞赏,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憎恶,慢慢、低低的说道:“在你还是混血的时候,我有很多次机会能杀你,但是现在……很可惜我杀不了你。” 说罢他松开手,看着她如散架的傀儡摔在自己脚边,讥笑:“去葬龙渊找他吧,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死不了……也活不成!” 云潇视线模糊的看着他,神裂之术的残影幻化成巨大的利剑,穿透她的胸膛之后,带着她直接砸入冰封的原海,往深不见底的葬龙渊沉沉下坠。 第八百零五章:颓靡 葬龙渊泉眼附近,晶莹剔透的球体转动之后环绕的水纹也终于有了活力,在它的影响下,冰封数万年的原海在慢慢苏醒,当沉寂的海流运动起来,无数散落其中的碎冰就变成了危险的利器,它们顺着涌动的海水被窜梭其中激烈战斗的双龙带动重重的撞击在海底,严寒更加凛冽的蔓延,很快他所站立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片恐怖的冰刺森林。 他的手臂早就血迹斑斑,顺着刀身一路滑落,即使如此,古尘依然保持着沉稳状态在他手中遥远的支援着白龙,搏斗带来的冲击感越来越沉重,而隐藏在双龙背后的上天界之力也在暗中较劲。 萧千夜是紧闭着眼睛,仿佛站在一处无光无声的虚空里,那样窒息的空间甚至能让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知道黑暗的尽头有一束锋芒的视线,每一次他将自己的力量通过古尘传递之时,对岸的某处就会迸射出阻拦的剑气,他看似一动不动的站着,实则激战的程度远比双龙更加凶险,就像一场看不见的较量,每一步都杀机毕露,这些伤口会同时重创身体,甚至能影响神智。 恶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僵局却是被对方突然而来的嗤笑打破,他在黑暗里看到一束明媚的火从最高点光速坠落,终于,一直在暗处和他斡旋的冥王掠入眼帘,那是一个神裂之术的残影,在冲着他远远咧嘴笑了一下之后直接崩裂重组成一柄巨大的灵力之剑,紧接着,长剑贯穿过那团火,血和火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场浩瀚的流星雨砸向葬龙渊! 他豁然睁眼,从虚空中回转精神力醒来的时候,萧千夜只觉得自己的手僵硬如铁根本无法动弹,他一分神,另一侧黑龙的眼里腾起了杀气,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怒斥一声逼退白龙,迅速朝着泉眼的位置游来。 萧千夜仰着头,全身微微发颤,看到虚空里那一幕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真的有一束火光被灵力的巨剑从高空击落,重重砸进冰封的原海之后失去平衡的缓缓下沉,危险的碎冰掠过她重创的身体,龙息肆无忌惮的从伤口中侵入血肉,但她只是无力的睁着眼睛迫切的凝视着远方,然后露出欣慰的笑。 原海照射进来一束明光,蓝色的天空映照着清澈的水,照耀在好似一片鸿羽的身影上,那个瞬间,他竟然只是静默的站着,仿佛那就是他曾经破碎的梦想。 “阿潇!”认出了她的身影,萧千夜的声音一瞬走了调,再也忍不住松开了手里的古尘朝她狂奔而去,几乎是在同时,黑龙最后一次撞击在泉眼的屏障上,只听“咔嚓”一声清脆而恐怖的声响过后,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巨龙的冰塑上浮现出来,龙尾应声断裂砸落,泉眼也随之往旁边倾斜了几分,黑龙的高鸣之声宛如胜利的号角,他想要一口吞掉泉眼,改写自己这可笑的天命! 珊瑚群被黑焰灼烧枯萎,连葬龙渊海底平铺着的皓月般龙鳞也染上了尘埃,泉眼发出悲鸣,连天命也无法预知原海的未来。 白龙艰难的赶了过来,在失去古尘支援之后,他的速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但他一眼扫到坠落的女子,立马就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见着泉眼岌岌可危,刚才那个冲出去的人竟然一瞬间光速折返,他一手怀抱着云潇,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握住了古尘,这一刹那的力量迸发让萧千夜咳出一口血,整个身体像被撕裂一般剧痛起来,白龙不敢有丝毫怠慢,拼尽全力的挡在泉眼面前,双龙再次纠缠在一起。 搏斗引起海底乱流失控,这种关键时候分心显然会让自己变得极为被动,但他的目光还是一秒都无法从云潇身上挪开,在本能依然紧握古尘给予支援的同时,大脑早就混乱到无法正常思考。 明明整个胸膛都被搅穿,可她竟然还能看清楚抱住自己的人,心脏处的火种呈现出和黑棺时期一模一样的衰竭状态,像一团即将燃尽的炭,只有中心还有微弱的火光在闪烁,那是在去往终焉之境之时产生的巨大消耗,尚未恢复之际又拼尽全力转移浮世屿后陷入的颓靡,云潇的眼睛游移着,似乎正在慢慢失去焦点,但立刻就有一股锥心的疼痛逼迫她清醒过来。 那不是火种在修复受伤的身体,而是灌入体内冥王的神裂之术在强迫她睁开眼睛。 “阿潇……”他低低喊了一声,看见她艰难的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脸颊上,眼睛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端详着他的脸庞,仿佛是终于有了些微的记忆,忽然间哽咽起来,怔怔掉下眼泪,“你骗我……” 萧千夜看到那样的眼神,只觉刺心的疼,又惭愧又悔恨,云潇从嘴角嗤出一声冷笑,虽然没有力气可还是固执的做出了推开他的动作,喃喃:“你骗我,你骗我!” “别动,阿潇,你别乱!”他慌忙的按住云潇,明明是个散架般瘫软在他怀里的人,每一个想推开的手势都如惊雷砸进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他只能一只手搂着挣扎的人,另一只手还必须死死紧握住古尘以支援还在恶战中的白龙,推拉之间,他很快就感觉到云潇的身体正在冷下去,火种被葬龙渊的天克的龙息影响,连最基础的温暖都无法给予,她微微颤栗了一下,然后剧烈的痉挛起来。 “你到底是谁……”她固执着质问,不顾自己身上的血正在泉涌而出,“两生……什么是两生之术?” “先别说话。”他顾不得解释这么多,因为云潇只要一开口,血就肆无忌惮的从嘴角滑过,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重伤的身体在剧痛和严寒的双重刺激下难以自制的蜷缩,一声比一声嘶哑的咳嗽带动肺腑间的淤血冲入唇齿之间,很快她半身染血,只有那双的眼睛在冥王的逼迫下依然奕奕生辉的睁着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清醒的追问,“这五年发生了什么?你……你骗我。” “阿潇,你先别说话,这个伤……”萧千夜注意到伤口的反常,他缓缓将云潇靠在自己的肩头,这才有机会探手去检查胸口被洞穿的地方,但云潇挣扎着甩开他的手,低道,“我不要你救。” 他沉默了一瞬,不顾她的反抗直接强行按住了想要挣脱出去的女子,当指尖触碰到伤口之时,他才赫然意识到这是依附着煌焰力量的上天界神裂之术,故意刺激着她的神志让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的负担和剧痛。 萧千夜愤怒的咬牙,手腕剧烈发抖,几乎握不住另一只手里的古尘——在他全神贯注协助龙神铲除魔物之际,煌焰竟然还能分出神裂之术过来趁机偷袭了上层浮世屿? “疼……”她终于忍不了这股致命的疼,情不自禁的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呼吸越来越急促,萧千夜看着皮肤上一秒钟被她捏出来的血痕,心痛如绞。 他哽咽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的撩开云潇额头凌乱的碎发,当时在东济岛帝仲留下的转移术法还未消失,淡金色的神力毫不犹豫的刺穿手指,像一根细细的针从眉心一点点窜入,法阵在他的影响下轻轻转动,而他自己的眉心处也赫然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正在逆向旋转。 撕裂的痛卷入身体的一刹那,即使已经从凝时之术中汲取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萧千夜依然紧闭着双目仰头长叹——无论是永生还是自愈,强悍力量的背后总会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神鸟族在得到天赐的火种同时,每次受伤的疼痛感并不会因此减弱分毫,某些在寻常人身上一瞬毙命的伤害,他们也会在历经千万倍的折磨之后缓慢恢复。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不敢妄自评论,但他知道云潇为他受的每一次伤都是真实的,却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什么,总是一副笑呵呵乐天派的模样,让他也无意识的忽略了这背后深埋的伤痛。 他一直以为只要远离她,只要她遗忘了他,只要星辰的轨迹彻底脱离,她就不会再遭受任何的伤害,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愚蠢! 上天界才是始作俑者,上天界才是悲剧的根源,只要上天界还自恃为神的高悬在万千流岛之巅,他就无法保护心爱的女子,也无法守住在意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上天界……上天界!他必须要将那个充斥着虚伪和冷漠的鬼地方,从云端彻底的击落! 忽然间,他感到一只温柔的手拂过额头,仿佛是在抹平他无意识间皱成一团的眉头,疼痛减轻之后,云潇迷惘的看着他,好像能想起来什么,又快速被看不见的手直接抹去,但是痉挛缓和之际,彻骨的冷让她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往萧千夜怀里紧靠过去,然而对方的胸膛冷的像一座冰山,让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唰”的一下更显死气沉沉,喘道:“冷、冷……” “冷?”他愣了一下,这个字像尖刀刺入他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这是他此生唯一给不了云潇的东西,甚至越靠近他,寒冷就会越刻骨。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云潇却习惯性的靠入了这个冰凉的胸膛,仿佛真的能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一般,一直紧绷的额头竟然慢慢舒展散开。 “阿潇?”他低声叫了一句,发现她的气息终于缓了下来,但他还是紧张的分散了古尘上的神力形成护罩保护云潇,她胸口的伤触目惊心,微弱的火焰无法快速自愈,想到这里,萧千夜谨慎的探出手轻抚着创伤的边缘,试图将自己的力量融入其中帮助颓靡的火种恢复,但仅仅是一个刹那的接触,他的眼神赫然凝聚起来,原本还萦绕在她身上的神裂之术如破镜重圆在两人面前重组成煌焰的残影,冥王的神态里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随手掰断身侧一根冰刺闪电般击出。 终于忍不了同修的步步紧逼,一直沉默的帝仲从萧千夜体内蹿出,两道神裂之术的残影同时闪现,又同时翻掌凝聚武器,朝着对方恩断义绝的砍落! 第八百零六章:葬龙渊之战 泉眼的左侧双龙还缠斗在一起,泉眼的右侧两个神裂之术的残影也是难解难分,云潇愣愣的看着那个从他身体里光化而出的陌生人,颓靡的火种爆发出一刹那的悸痛,有撕心裂肺的记忆想要穿过迷惘的大脑,很快,帝仲借机回到两人身边,迅速低头看了他们一眼,认真的嘱咐:“你守着她,但是古尘也不能松懈……” 话音未落他就被追击过来的冥王逼着挪动了位置,好在两个都是神裂之术的状态,激战之下的影响还不足以威胁到原海的存亡。 萧千夜一边安抚着云潇,一边也在认真观察着两侧的战况,帝仲是和自己一样同时获得了凝时之术的力量,眼下对付冥王一度稍占上风,可白龙在他刚才中断神力支援的短短刹那险些涣散消失,虽然以最快的速度勉强恢复,但面对黑龙一波更比一波强势的进攻已经略显不支,然后,他神色凝重的转向泉眼,那东西似乎在斟酌着未来的走向,始终保持着均速缓缓转动。 他愤怒的咬牙,都到了这种生死之际,象征天命的泉眼竟然出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反应?难道它真的以为吞噬了无数同族、搅动万千流岛陷入征战的黑龙能成为新的“龙神”? 烦躁一起,萧千夜就感到有一种压不住的情绪呼之欲出——天命,他受够了这种无聊的东西。 他紧握着古尘,暗暗催动着自身的神力支援白龙,同时屏息凝神,再一次悄然以凝时之术强行收敛力量,不远处的帝仲豁然扭头,想插手却被冥王缠斗无法脱身,他和这个年轻人共存这么久,即使五感的关联早就被切断,现在的他只要一个动作就能准确的猜到那个人想要做什么——黑龙的身上不仅凝聚了同族的力量,还有冥王和破军双重的神魔之力加持,如果泉眼在这种时候选择了他,那无疑会成为最大的讽刺! 短短数秒之后,萧千夜瞳孔里的金银色泽又明媚了几分,但他第一时间是想办法缓和云潇的伤势,然后才继续不动声色的转动古尘的刀柄。 豁然间,白龙的动作凝滞在原地,伴随着原身内部泛起皎月之光,竟然在刹那之后以化形之术出现!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白龙睁开瞳孔已经转变成了和萧千夜一模一样状态,他本尊半跪在地面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其实已经悄无声息的依附在白龙之上直接和黑龙激战起来! 惊讶于对手忽如其来的气势,黑龙不得不暂缓了攻势以守为攻,同一时刻,上天界封闭的间隙之术中,煌焰发出一声嗤笑,就在他准备以同样的方式依附在黑龙身上的时候,帝仲直接掠到葬龙渊神裂之术的冥王面前抬手重击,煌焰横眉冷对,毕竟面对的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这种时候还想一心两用再去支援黑龙属实有些勉强。 不过一会,战局悄然发生了变化,帝仲压制着煌焰,而萧千夜已经将黑龙逼出葬龙渊。 煌焰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帝仲的容颜在眼前清晰无比,和从前那个一阵风就好像能吹散的残影判若两人,一时间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冥王的眼神瞬间变幻,喃喃脱口:“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煌焰。”帝仲也随之停手,看着昔日的好友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对方扶额笑起来,那样的笑容浅而明亮,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曾经并肩而战的时刻,但只是一个眨眼的刹那,冥王的眼睛已经利箭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五年前在泣雪高原,那只小鸟拿着自己的火种威胁我,说上天界若想救你,现在、以后都必须彻底的滚出飞垣,否则她将直接熄灭火种,就算死也要上天界一并陪葬,哈哈……其实陪不陪葬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但你要是死了,那就麻烦了。” 冥王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潇,吐出一口气眼神微微森然:“但是她又一次骗了我,她没有救你,并且被两生之术影响失去了关于你们的所有记忆,我真是要被她气死了,所以我亲自找上门来,我知道杀不了她,即使是上天界面对天赐的火种也只能束手无策,但我必不可能让她安然无恙的逃出手心,要不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勾引你,我们也不会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煌焰,你我分道扬镳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帝仲淡漠的提醒,对同修的执念叹息般的摇头,“你难道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吗?早在那条双生黑龙被我们联手斩杀开始,魔就住进了你的心底,持续蛊惑你的神志,一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想起来,破军之灾爆发的那个时候,当你离开走远,在你之前坐着的位置上出现过一个模糊的人影,而他,就是那条黑龙。” 煌焰一个字也没有在听,无视了他的叮嘱继续自言自语:“帝仲,魔物想成为真神,而你……却只想成为普通人,难怪你要去帮一个人类,是在他身上实现了那些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吗?” 帝仲一时哑语,继续听着对方的笑带着戏谑和惋惜,嘲讽一般的传来:“巅峰总是孤独的,从我们踏足上天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独自前行,可是他,一个带着你血裔的普通人,他让你感受到了来自师门的互敬互爱,来自战友的惺惺相惜,甚至还有、还有来自心爱女人的缠绵悱恻,可是我不明白,这些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拥有的无趣之物,为何在一个人类身上就那么的重要?” “能被神力影响的感情,才是无趣的。”帝仲冷冷反驳,看见煌焰失笑的咧嘴,目光紧缩成一线,“她一样轻而易举的被两生之术纂改了记忆,难道就不无趣了?” “呵……你仔细看看。”帝仲让开一个身位,默默看向两人,萧千夜正全神贯注的集中全部力量依附在白龙身上殊死搏斗,但不知是被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支撑着,即使本尊毫无知觉也依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保护着怀里重伤的女子,而云潇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就算完全不记得这个人的一切,仍是发自内心的信任着他。 帝仲的脸色微微一变,隐约有一丝恍惚的意味:“就算一切回归原点,他们也会相爱。” “哼,无聊。”冥王不置可否,一眼扫过之后就重新将目光落回帝仲身上,语调骤然抬升,“之前我还惊讶他是怎么在短短一天时间剿灭了云泥岛十万魔化的墟海蛟龙,直到你这么清晰的出现,甚至能和我势均力敌的战斗一场,我算是搞明白了,你用了凝时之术汲取了神力,你应该知道这种法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汲取一年,就要两年的时间恢复,汲取一百年,就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恢复,你得到的力量和失去的时间完全不对等!人类用这种法术最多就是早死,你呢?上天界的力量会让你死不了,一旦汲取的力量耗尽立刻就会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在飞垣决战奚辉的时候你都没有教过他,为什么忽然转了性?” 帝仲微微笑起,眉头一扬,看着昔日的好友,傲然回话:“若不这么做,我又怎么还你一场公平的决战?” “嗯?”煌焰的眼神剧烈的变了一下,帝仲深吸一口气,淡道,“我从凝时之术里汲取的时间,正好是我们相遇之后到现在的时间,我一天也没有多给他,他的身体里已经拥有了当初我获得的那块真神碎片,现在有资格做冥王对手的人不是我,是他。” 煌焰紧皱着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帝仲尴尬的轻咳一声,接道:“你不信?” 煌焰冷哼一声,一秒没有迟疑的嘲讽:“他是人类的身体,拿什么和你比?” “人类本身就有着无限的可能,奚辉也是败在了人类手上。” 这句话倒是让冥王稍稍怔了一下,反驳:“奚辉是被古代种夺去了身体,加上被你欺骗才误入陷阱,帝仲,自从遇到那只爱骗人的小鸟,你的话就不可信了,你多半又是想把我支开,好去救她罢了。” “我是想救她。”这一次帝仲不仅没有隐瞒,反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直言不讳的回答,“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我确实很喜欢她,煌焰,你放过她吧,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这句话了,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一个女人、一只小鸟彻底终断吧?” “何必这么麻烦,杀了我,她就不需要忍受死灰复燃的剧痛。”冥王冷笑,嫌恶地道,“杀不了我也没关系,她身负皇鸟的火种,想恢复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她的火焰拥有着和赤麟剑一模一样的能力,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可以彻底消灭死灰复燃的力量,只不过她自己过分消耗一时缓不过来,等她被折磨个几千年、几万年,总有痊愈的那一天,倒是你,你还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她吗?” “我是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等她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这样直截了当的话反而让冥王一时失神,又道,“飞垣劫后重生,浮世屿销声匿迹,原海的决战也即将终结,那么最后剩下的……唯有上天界。” 两人的眼神同时变了,但帝仲的声音依然平稳:“上天界应该只剩你一个人了吧,我会回去找你,我保证。” “好。”冥王爽快的应战,神裂之术消失的前一刻仍在放声大笑,“我就最后信你一次,帝仲,我在上天界等你。” 第八百零七章:龙神 冥王离开之后,葬龙渊外围的恶战终于拨开云雾,黑龙立刻就察觉到体内支援的冥王之力开始消散,但眼前依附在白龙身上的萧千夜出手则更加凶狠,他绝不能再给魔物任何逃脱的机会,那些深埋在云潇心底的靡靡蛊惑,时不时复燃的危险黑焰,他是造成无数墟海干涸灭亡的罪魁祸首,他必须要将其彻底的斩杀在原海,让复苏的泉眼重新流动! 杀气毕露之际,他依附的白龙也爆发出凛冽的金光,远远对着自己本尊做了一个单手握合的动作,一直稳稳竖立插在海底的古尘直接飞起落回到他的手心,锋利修长的刀身迸射着冷醒的神力,似乎能影响广阔无垠的原海,让翻腾的海潮一点点平稳下去,黑龙倒抽一口寒气本能的退步,不过短短一秒,他就惊讶的瞥见了海水中一根一根从上方穿透下来的“细线”,如同一张精密的网直接阻断了所有的退路,心知退无可退,黑龙怒斥一声,他在死灰复燃的身体里抽出森然的修罗骨,两人继续颤抖在一起。 帝仲在冰冷的海水中孑然而立,望了一眼云潇并未靠近,她一直在重创下奇怪的保持着清醒,每次看着要昏厥之时,都会莫名其妙的睁开眼睛。 有些不对劲……他暗暗担心,但葬龙渊外围的激战又让他无法分心,双生的黑龙在他们去到上天界的时候就被斩杀,之后只有龙首被作为战利品悬挂在极昼殿上,但是眼前这条黑龙栩栩如生,搏斗之下每一处伤痕都泉涌着鲜血,甚至能体内硕大的龙骨都能一眼看见,这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死灰复燃力量的洗礼,才能获得如此前所未有的强大? 死灰复燃有着毁灭性的反噬之力,在赤麟剑尚在的时候,那是为数不多可以彻底消灭这股反噬的东西,既然煌焰刻意帮助魔物重生,那些反噬的力量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储存,只要找到破绽,他就能一举击败黑龙! 帝仲微微闭眼,虽然五感的关联早就被切断,但他还是可以清楚的将自己的猜测传至萧千夜的耳边,果然激战中的人眼眸一凛,随即不动声色的放缓了进攻的速度,他一边用金线之术将双方的战斗范围缩小,一边认真仔细的观察着对手身上每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很快他就注意到龙首额心上一个非常黯淡的赤橙色火焰纹路,必须在迎着光的位置才能勉强显露。 黑金色的光芒在萧千夜的指尖凝聚,缠绕着古尘将刀身再次拉长比人还要高,他的眸子里杀气充盈,即使这一瞬间他冷冷站立着一动不动,但黑龙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重重的覆盖过来,他踉跄着站住,满脸都是血,两人的身形在瞬间交错,他根本看不清古尘到底是从哪种角度砍落下来,只是眼眸里闪过细而长的一抹光线,随即再无力气,看到血额头流入瞳孔,让所有的视线一片昏腥。 萧千夜并未轻敌,他闪电一样的迅速转过身,古尘的刀光折射出锋利的倒影,让龙首额心那个赤橙色的火焰微微燃起黑焰,黑龙本能的躲了一下,金色的线密密麻麻的缠绕下来,刺入他的身体,一根一根的线扎入一片一片的龙鳞,萧千夜奋力往上方跳起,翻手将所有的金线全部捏出手心,他像控制着一个巨大提线木偶,艰难的困住黑龙不让他活动分毫。 黑龙只在微微挣扎了一下就停了下来,抬头看见对方唇角浮出一丝冷笑,古尘割裂了深海,像一柄脱弦的利箭从额头刺穿! 致命的剧痛让黑龙发出低沉的哀嚎,龙尾重重扫过海水,再一次让趋于平静的原海重新波涛汹涌,他不断涌出的鲜血里混杂着来自药龙的力量,让濒临崩溃的神志微微一怔,随即迅速扯断几根缠绕的金线,心知这幅巨大模样不仅不适合眼下的战斗反而容易成为醒目的靶子,黑龙终于放弃原身状态化形而出,他被金线刺穿,只有右侧身体还能勉强维持自由,修罗骨的长剑拼尽全力的朝另外半边身体砍去,直接砍断自己左侧身体! 这样恐怖的一幕让萧千夜都怔在了原地,面前站立着半个人,依然洋溢着张扬的笑,死灰复燃之力再度凝聚起受伤的身体,只是额头的火焰纹被毁,这次没有冥王帮他阻断反噬之力,他在尝试恢复半身的同时,剧痛从心扉间千倍万倍如山洪爆发,这样让他之后动作渐渐迟缓,即使还能勉强和萧千夜抗衡,但败势已然不可逆转。 应该是清楚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黑龙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晶莹剔透的泉眼,不甘的目光从瞳孔里毫不掩饰的露出,却只是轻蔑的笑着:“来吧,我不会再逃了。”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手,这一瞬间的情绪复杂到难以描述,就在他准备再次提刀给魔物最后一击的时候,身体却忽然被什么东西阻止了一下,古尘上游荡起白龙如皓月般皎洁的影子,低道:“多谢您,他是因我的软弱而生,我责无旁贷,剩下的事情请让我亲自来了断。”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停手,但白龙的声音带着他难以拒绝的哀求,终究让他点了一下头,回到本尊。 “谢谢。”白龙对着他深深的鞠躬,而黑龙却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冷哼,胜负已分,负隅顽抗也改变不了他终究只是天生魔物的事实,但他的内心依然没有半点屈服,淡淡重复着早就说过无数遍的话,讥讽:“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省下吧,你赢了……泉眼很快就会诞生新的龙神,原海也好,墟海也罢,都能重新开始,你是写在史书上的神,我是被唾弃憎恶的魔,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不爱听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说。”白龙并不介意,一步一步靠近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为了救我自己,你我双生,是注定无法分离的存在。” “哼……你想干什么?”他一动不动的发问,感觉有一束清澈的白光环绕着自己,正在将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融化,他惊讶的看着白龙,发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泉眼的上方,晶莹剔透的泉眼仍在艰难而缓慢的转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的停下来,而后温柔的语调在耳畔低声响起,“龙自原海而来,穿间隙,显于璧,协子民永赴往生之境,在做完最后这件事情之后,我甘愿化作墟海的每一滴水,永远守护着我的子民。” “你……”他的瞳孔赫然紧缩,仅仅发出一个低呼的音符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龙体内,就好似数万年前的那样,以一团不知形态的特殊物质仰视着。 “泉眼,我不能让你再次停滞,在新的龙神诞生之前,我会竭尽全力让你转动。”白龙傲然而立,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令泉眼绽放出了蔚蓝色的光芒,蓝天、白云、海潮的景象奇迹般的浮动,而环绕着它的细细流水也缓缓的运动起来,白龙闭上眼睛合起了手掌,默默祝诵,“我曾因一己之私,造成心魔诞生,冰封原海,导致万千子民饱受干涸之苦,如今,心魔虽然已除,但过失却不能逃避,我愿担起所有责任,重建墟海。” 萧千夜和帝仲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一言不发的重新望过去,让它转动起来,让孕育天命的泉眼转动起来……这是逆天之为! 但泉眼真的如一只静谧眼睛,无声凝视着面前挑战天命的白龙,仿佛是默许了他的挑战。 “寂……”白龙按压着心口,已经知晓了冥王给予黑龙的名字,淡淡笑道,“和我一起吧。” 心中的魔物在阴暗里沉默不语,直到刺目的白光照进来,他本能的抬手想去遮挡,却发觉温暖的光并未让他消失,这是他第一次安然的站在白龙心中的明亮里,宛如真正的“龙神”! “大人。”白龙转过身,对着两人鞠躬致谢,望着萧千夜怀里的云潇,忽然蹙眉说道,“我从寂的记忆里发现了一些东西,长老院召唤修罗骨之时,曾经将祭品龙橼带到了一处名为‘荧惑’的流岛上,荧惑岛呈火焰状,荧荧像火,万物不可靠近,连澈皇当年路过也被其火焰所阻,或许是因为我族对神鸟的火种有天生的克制,所以他们反而轻易的就进去了,那地方似乎和天赐火种的诞生有关,云潇体内混合的龙血,或许还有转机。” “真的?”萧千夜惊得心跳加速,白龙点点头,继续,“我不能保证,因为长老院并未在荧惑岛逗留很久,但是自古以来神鸟族被视为杀戮的象征,而荧惑又名赤星,本就是战争、死亡的代表,我只是觉得过于巧合,应该另有隐情。” 萧千夜稳住呼吸,他一动,怀里的云潇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他赶紧扶着她换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一边安抚一边以神力缓解伤痛。 白龙目光凛然,提醒:“她伤的不轻,而且被冥王影响,刻意让她保持清醒,这会让伤势更难愈合,对了,刚才在游龙境恶战之时,赦生道被激战撞击全部开启,那时候我曾远远的观察过四方墟海的状态,意外看见烈王大人正带着苏木在飞垣境内的墟海之中,我猜应该是龙吟被温柔乡毒害,她毕竟是王族,一旦失控单凭人类很难压制,这才索性将她送到了无人居住的墟海遗址之内,烈王大人对你们有愧,率先前往飞垣医治温柔乡的患者倒也合情合理,浮世屿已经被转移不知所踪,眼下去找烈王大人应是最好的办法。” 萧千夜这才想起云泥岛偶遇之后想起烈王留给自己的那块紫玉佩,虽然本能的有些抗拒,但云潇在他怀中剧烈的喘息更让他一秒都不敢迟疑,厉声催促:“龙,打开赦生道,送我回去。” 第八百零八章:百废俱兴 他们跳入赦生道的同时,百废俱兴的飞垣大陆正在迎来春暖花开的季节,帝都城街道上郁郁葱葱的柳树冒出新芽,两旁的客栈酒馆也纷纷开门营业,小秦楼依然处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它像曾经那样高高悬挂起流光笺制作的灯笼,即使是在清晨的阳光下也透出五光十色的绚烂,白小茶第一个推开了大门,她换了一身漂亮的小裙子,提着个木盒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哎呀!你慢点不要洒了!”身后传来楼主的叮嘱,但小姑娘早就跑的影子都看不见,江停舟赶忙踹了一脚正在旁边打着哈欠的弟弟江行泽,骂道,“快跟上去!那可是才从白教送过来治疗温柔乡的药,可别全洒了!” “那你就放好,不要给她拿嘛!”江行泽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兄长,衣服都来不及扣好立马追了过去,他马不停蹄的绕过帝都城的几条大道,终于在以前内城门口的位置逮住了白小茶,小姑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翻着白眼半天说不出话来,江行泽连忙抢过她手里的木盒紧张的打开检查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到了她脑门上,嘀咕,“平时没见你干活这么积极,怎么今天吃错药了?” “还给我!”白小茶脸颊莫名烧的通红,跳过来想抢木盒,江行泽护在怀里,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他其实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打什么歪心思,故意添油加醋的说道,“这批药昨晚上才送到帝都,以前可都是丹真宫自己派人过来取的,你安的哪门子心,非得一大清早亲自给人家送过去?让我猜猜……嗯,莫非是知道叶少将回来了,他要去丹真宫给明戚夫人取药,你想不经意的偶遇一下?” 白小茶本来就是个脸上藏不住心事的小丫头,被江行泽几句话挑开小心思,脸上的红如晕染一样直接蔓延到了耳后根,逗得江行泽哈哈大笑,一边拎住她继续走,一边阴阳怪气的嘀咕:“五年前安排你去叶府照顾他是看你天真活泼嘴巴甜,毕竟遭遇那么多事情,总得有个话痨陪着才不会想不开,你倒是胃口不小,想做叶家的女主人?喂,你多大了,五十、六十?” 白小茶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抬腿就踹了江行泽一脚,骂道:“关你屁事,闭嘴吧你!” 江行泽乐呵呵的,似是感慨地玩笑道:“叶少将年纪不小了,事业有成又文武双全,是该找个合适的姑娘成家立业,但是你嘛……” “我、我……我怎么了?”她支支吾吾的绞着手,偷偷用余光害怕又期待的瞄向江行泽,对方努了努嘴,叹道,“按照人类的年龄,你都年过半百了,但若是按照白茶族的年龄,你好像还没有成年,这就难办了,两头你都不合适,提亲都找不到门当户对的理由,麻烦,麻烦了。” 白小茶沮丧的低着头,真的一言不发了,江行泽吐了吐舌头,虽然这个小丫头平时毛手毛脚打坏了小秦楼不少珍贵的东西,但也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欢乐,眼下见她一副可怜巴巴难过的样子,反而是让他好声好气的安抚了几句,找着借口说道:“不过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您情我愿的嘛,反正你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虽然和叶少将比还是差了一点,但只要他不介意,你不介意,管别人怎么看。” “真的吗?”白小茶拉住他的袖子,一双大眼睛里熠熠生辉,江行泽顿了顿,他其实心中也没底,虽然这五年人类和异族和平共处,但叶家情况复杂,本身就是皇亲国戚,明戚夫人的病情又反反复复发作,叶卓凡作为当家顶梁,若是真的娶了一个没身份、没地位、连年龄都奇奇怪怪的异族小丫头,保不准又要引起非议,他尴尬的挪开眼睛,找着理由自言自语,“真的,当然是真的,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试试嘛……” “嘿嘿!”白小茶像一只开心的小鸟,踮着脚跳起来。 很快两人就来到丹真宫前,作为碎裂之灾结束后全飞垣最忙碌的地方,这里无论早晚都能看到大夫和药童加快脚步穿梭其中的身影,天尊帝甚至在其旁边新建了两座阁楼,将四大境的大夫都接了一些过来协助大宫主一起治疗温柔乡的病患,白小茶暗搓搓的从江行泽怀里抢过木盒,一边假惺惺的和早就混熟的药童打招呼,一边转着眼珠到处找着叶卓凡。 江行泽也懒得管她,自顾自的搬了张椅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角落打起盹来,只要白教送过来的药不洒,他回去不挨大哥的骂就行,剩下那个丫头的小心思其实也无伤大雅。 没过一会,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真的传了过来,叶卓凡连军装都没换一大早来到了丹真宫,一眼看到抱着木盒到处打转的白小茶习惯性的打了个招呼,白小茶开心的眉眼乱飞,直接把木盒重重丢给昏睡中的江行泽大步冲了过去,他被砸的胸口一痛险些背过气,正在他想发几句牢骚的时候,叶卓凡冲他握了一下拳,笑道:“楼主好,又麻烦你们亲自跑一趟了。” “我才不想亲自……”江行泽嘀嘀咕咕的开口,没说完就被白小茶堵住了嘴,小姑娘的心思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拉着叶卓凡的袖子嘘寒问暖,他笑呵呵的摸了摸白小茶的脑袋,回道,“其实前几天收到晏公子的蜂鸟传信我就准备回来了,不过常青元帅巡逻四海正好绕到北岸城,这才不得以耽误了几天,我昨晚上才赶到,没想到这么巧今天一大早还能遇见你们。” “这可不是巧呀。”江行泽阴阳怪气的瞄了一眼白小茶,小丫头看都没看他,好奇的问道,“晏公子的信?那家伙能给你传什么信,是不是没安好心,你不要理他!” 这话一出把江行泽的瞌睡都给吓没了,他下意识的跳起来紧张的扫了一眼四周,好在忙碌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江行泽拍着胸口骂道:“姑奶奶你不要乱说话,你白吃白住的小秦楼还是晏公子开的呢……” “他又不给我涨工钱,哼,小气死了。”白小茶瞪眼骂了一句,一点面子也不给那位黑白通吃的贵公子,再想起自己在北岸城海啸的时候还和公孙晏有过一段“生死之交”,更是脸一拉嫌弃的不行。 江行泽尴尬的咧出一个僵硬的表情,叶卓凡被两人逗得哈哈直笑,他倒是不在乎公孙晏被骂几句,反正这会大宫主还没来,他也拖了张椅子坐下来,慢慢说道:“晏公子说最近来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是个女子还带了一个徒弟,他们前段时间去了墟海遗址医治龙吟,据风魔那边的来信,说她几服药就让龙吟稳定下来,如今已经可以在蛟龙巢安然入睡,趁着龙吟稳定之际,说她也准备来帝都城看一看,我娘的病这么久了总是不见好转,所以我才想请那位大夫去我家试一试。” 听他这么一说,江行泽坐直身子抓了抓脑袋,想了想才满脸难以置信惊讶的道:“我哥好像说过这事,当时我还问过他到底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温柔乡泛滥至今已经五年多了,联合了四大境和白教各家医术、法术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疗效,尤其是那个龙吟!那可是蛟龙的王族啊,每次发起疯显露原身,一百多米几个人都压不住,结果几服药下去真的好转了,太神奇了!” “嗯,要是真的能治好温柔乡就再好不过了。”叶卓凡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应和着,眉头却情不自禁的紧蹙成团——公孙晏的信里没有提及对方的身份,连留在墟海遗址照顾龙吟的风魔成员都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但他隐隐有种直觉,信中的这个女人来历一定不简单,否则她来到飞垣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怎么可能是墟海?! “真的这么厉害呀?”白小茶凑过来,她倒是没有注意到叶卓凡脸上的担心,一把握住他的手,认真的道,“你放心吧,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你执勤在外,我会帮你照顾好夫人的。” 叶卓凡微微抬头看着面前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在他最为失意的时候,公孙晏把在小秦楼打杂的白小茶强行塞到了只剩他和母亲的叶家,嘴上说着让她过来买买菜做做饭,其实人家根本就不会,一开始他还觉得这个小丫头实在太过聒噪,本想找个借口直接撵回去算了,谁料情绪起伏不定的母亲却非常喜欢她,虽然母亲时常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但会拉着她的手念念叨叨的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白小茶倒也耐心,久而久之,冷冷清清的家里开始有了母亲的笑声,他也就打消了送她走的念头,让她留了下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而白小茶就像良药旁边的糖块,让苦涩变为甘甜。 “谢谢你,小茶。”他习惯性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白小茶红着脸,江行泽在一旁挤眉弄眼的暗示,就在几人闲谈之际,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匆忙走了进来,慕西昭快速扫过大殿里的所有人,在看到叶卓凡的一刹那立刻调转脚步小跑过来,叶卓凡也看见了他,微微一惊,见对方神色凝重,立马迎了过去。 慕西昭拉过他,低声道:“叶少将,陛下有令,让您现在去天征府,有要事相谈。” “天征府?”叶卓凡的心咯噔一下,慕西昭点点头,催促,“您快去吧,夫人的药我会帮您取了送回府上。” “好。”叶卓凡不敢耽搁,直接起身离开,白小茶急的直跺脚,她想跟过去的时候江行泽一把拽着袖子把她扯了回来,一贯嘻嘻哈哈的公子哥儿难得的抿紧了嘴唇,摇了摇头。 第八百零九章:远方的消息 天征府的位置其实并不偏僻,甚至也是每次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从几年前少阁主出事成为全境通缉犯以来,或许是为了避嫌,又或许只是出于恐惧,即使它早就不再是查封的状态,但这条路却依然冷冷清清,住在周围心思复杂的政客们会心照不宣的故意绕道。 原本府内只有萧奕白一个人居住,可是五年前那次重伤让他饱受折磨,后来陛下就将风魔的飞影和花小霜一起找过来照顾他,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再加上时不时跑过来凑热闹的白小茶,寂静了许多年的天征府一下子吵闹起来。 万幸的是萧奕白的性子相比他弟弟要温和随意的多,要不然一个大男人天天被三个小姑娘缠着,换谁也受不了。 其实当年泣雪高原阵眼之战结束后不久陛下就将真相公之于众,果不其然那样惨烈的代价、数百万的死伤让此事争议之声不绝于耳,但很快从帝都城开始,陛下将近三十年的卷宗全部命人搬到了墨阁,亲自一卷一卷的重新审查,就连此番立下大功的镜阁主公孙晏都被他翻了旧账,不仅罚了一大笔的罚款,还直接扣了三年的俸禄,这种杀鸡儆猴的举动一下子让皇城风声鹤唳,也让原本还商量着上奏的大臣们顿时收了声。 毕竟天尊帝偏袒天征府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功过是非自有历史去判断,眼下与其为了这种事情当个出头鸟惹怒龙颜,还不如安安分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更为重要。 这一次的审查是由天尊帝牵头,将飞垣大陆的皇亲贵族、巨富商贾挨个查了个遍,甚至将一部分在先帝时期迁居皇城的世家重新撵回原籍,他在四大境新建了督查司,除去要求地方官员定期汇报,也会安排特使不定期的暗访,五年的时间,先后有三十三个贵族被剥夺了封号,免去了全部的特权,满目疮痍的土地在迎来新生之后,也迎来了史上最为严厉的制度改革。 他其实有过担心这样的举动是否操之过急,但天尊帝本人的态度却非常的坚决,在高成川倒台之后,禁军合并给了军阁,而军阁众将大多数亲身经历过此次碎裂之灾,连新任海军元帅常青也表示了支持,有了军队的后盾,哪怕是久居皇城的几朝老臣也只能配合,荒地被重新划分,就近归入了四大境的管辖,数千年一成不变的贵族制度第一次被打破,学堂也开始不论贫贱出身的招收每一个求学者。 四年前,凤姬走访帝都城,说是白教已经召回原有旧部,尊舒少白为新任教主,岑歌、岑青兄妹继续担任大司命一职,关于治疗温柔乡的药物也在研制中,她说若是有任何需要异族的地方,白教都会倾囊相助,但她本人将会暂时离开飞垣前往神鸟族真正的故土浮世屿抵抗蛟龙入侵,久别重逢的情侣在短短一年的相守之后就保持着对彼此的信任再次各奔东西。 三年前,天澈带着几个昆仑弟子拜访飞垣,说是掌门年事已高,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在某天夜里将他找去秉烛夜谈之后,第二天便驾鹤而去,虽未说出口,但他知道老人家此生最后的念想是自己另外的两个徒弟,但遗憾的是,直到现在,即使已经是春暖花开的第五年了,可消失在雪原上的那两个人,却再也没有了消息。 叶卓凡感慨的抬头望向天空,清晨的光稀稀疏疏的洒落,照的眼眸有些微微的刺痛,可他还是竭尽全力的睁大眼睛,仿佛是期待目光的尽头会出现那抹流星般的光束。 心神不宁间叶卓凡已经走到天征府,直接绕过大门往后院方向走去,果然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后院里的几人同时望了过来,公孙晏也在,他小跑过来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连使眼色,叶卓凡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天征府的后院没有像寻常大户人家那般打造成精致的花园,它是一块块冷清的青砖平铺而成,连个可以坐下休息的亭子都没有,此时只有萧奕白是坐在轮椅上,其它人,连同天尊帝一起都是奇怪的站着。 萧奕白的身体情况一直是他想问又不敢多问的事情,五年的时间虽然不会太大的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他有着非常奇怪的直觉,萧奕白仿佛终止在了五年前,时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与他对应的就是天尊帝原本病弱的身体奇迹般的好转起来,甚至连丹真宫精心调制的药品都慢慢不需要服用了。 但他和所有人一样,识趣的将这些反常心照不宣的埋在了心底,一次也没有提起过。 他扫过一圈,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唯一的一个陌生人,她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微微抬起了眼睛,那是一个年轻的紫衣女子,面容清丽而温婉,全身散发着微弱的光。 叶卓凡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这就是公孙晏信中提起的那位大夫,若是只凭第一眼的感觉,这无疑是一个让他情不自禁卸下防备的女人,但萧奕白却露出一种罕见的不友好,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开口的语气更是冰山般冷漠,直言不讳的道:“烈王既然是为了温柔乡一事前来飞垣,那直接和丹真宫对接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夫,也不懂医术,更没有染上毒品,何必多此一举非要见我一面?” 烈王!叶卓凡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上天界的人怎么突然来了? 烈王拘束的站着,哪里有半分高高在上神的架势?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几人深深的鞠躬道歉,将温柔乡泛滥的始末如实告知,又道:“我本该带着苏木一起过来请罪,但是我来到飞垣之后先去墟海看望了那位蛟龙的王族姑娘,她一人吞噬了过量的毒品情况太过凶险,不得以之下只能命苏木寸步不离的守着,而我单独来此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烈王顿了一下,即使萧奕白的脸色冰冷,她仍是保持着优雅认真的说道:“不久之前,我在一座名为云泥岛的地方偶遇了你弟弟……” “你!”萧奕白惊得跳起,眼神雪亮,整个人都止不住的剧烈颤抖——五年前弟弟从泣雪高原消失,两年前的某一天夜里,他曾看到弟弟的残影依稀的出现过一次,在一刹那帮他消除体内萦绕的死灰复燃之力后再度消失,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觉到弟弟的任何气息,这些年他腿脚不便无法离开帝都城,但也拜托过风魔、白教甚至是昆仑山帮忙打听弟弟的消息,无一例外皆是杳无音信,可是烈王……作为一个让他恨不得拒之门外的上天界之人,她竟然带来了弟弟的消息? “冷静点。”恍惚之中,帝王的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淡笑,“态度那么差,一会不要求人家给你治病。” “不需要。”萧奕白一口拒绝,下意识的将手按在了心口上,即使他再怎么想掩饰情绪也无法克制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烈王并未对他的态度有任何的不满,相反是露出了一种见怪不怪的神情,继续说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和云潇在一起,但他用两生之术纂改了云潇的记忆,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我不知道他们在终焉之境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帝仲为了她放弃了复生的机会,星辰的轨迹已经被逆转,无论是云潇还是你,都将成为独立的大星,开启全新的旅途。” 萧奕白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并不在乎什么星辰、命途这种带着宿命色彩的说法,但是用两生之术篡改记忆,抹去存在的痕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他的漠然相反,帝王的眼眸则是不动声色的沉了一瞬,难怪他的病情会忽然好转,一定是因为萧千夜改变了萧奕白的星辰轨迹,这才让依赖萧奕白的灵力而活的自己也一并挣脱了命运! 那时候他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放弃了救命的双神之血,倏不料会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彻底拯救了他! 烈王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认真的叮嘱:“但是他自己有一些不对劲,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我是上天界的人,所以他对我非常的戒备,我只能告诉你,他的体内有着难以估量的神力,那不是几千年、几万年可以累积的东西,力量是不会凭空出现的,过度的汲取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她顿了顿,想起云泥岛上那个一头苍白短发,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低声提醒:“你是他哥哥,若有朝一日他回来,或许你能让他敞开心扉。” 说完烈王松开他的手腕,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扭头看向叶卓凡,歪头道:“我此番前来帝都城虽是为了解决温柔乡一事,但陛下跟我提起一个人,说是您的母亲早些年受到刺激而精神异常,近段时间虽有好转可总是不稳定,上天界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令妹一事还请节哀顺变,但治病救人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信念,公子若是愿意,可以带我过去见见夫人。” 叶卓凡一动不动,在他想象里的上天界,无一不是夜王、辰王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狠辣角色,他怎么也想不到上天界的烈王会用如此温和的态度和自己说话! “喂……人家和你说话呢!”公孙晏在旁边用力掐了他一把,叶卓凡这才骤然回神,欣喜的神情溢于言表,连忙点头做出“请”的手势,引着烈王往叶府走去。 天尊帝笑呵呵的,瞄了一眼公孙晏,叮嘱:“你也过去,夫人的病本来就有你一半的责任,给我好好伺候着,等她好了,你还得认认真真的和人家认错道歉。” 公孙晏不情不愿的白了他一眼,知道明溪只是故意找借口支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八百一十章:不屑一顾 人都离开之后,明溪推着轮椅看了看天色,问道:“你是要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是出去吹吹风?” “回去睡觉。”萧奕白揉着额头,没好气的指着房间嘀咕,明溪虽然嘴上是问话,实际一秒都没迟疑直接转了方向朝着外面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天都这么亮了还睡什么觉,自从雪原决战结束,你每天把自己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个待嫁的黄花闺女吗?正好这次赤晴也从墟海回来了,眼下在小秦楼,你陪我一起过去问问龙吟的情况。” “你都决定了就不要问我的意见,问了又不听,浪费时间。”萧奕白理直气壮的回嘴,明溪也不甘示弱的反骂道,“你的伤两年前就好的差不多了,别每天躺着不愿意走动。” “走动?”萧奕白发出嗤之以鼻的冷哼,嘲讽道,“我走哪都和瘟神一样,与其出去让别人看着害怕,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睡觉来的清闲,倒是你,你赶紧把三个小丫头给我撵走,一天天烦死了。” “呵呵,热闹一点好,这几年你连盆花都懒得养,我实在担心你一个人闷着要闷出病来。”明溪笑呵呵的,继续说道,“烈王此次给丹真宫送了一些黑色荼蘼根茎中提取的药剂,我让乔羽试了试,确实能快速压制毒品带来的痉挛和剧痛感,但是分量太少了,飞垣现在被温柔乡所害的无辜百姓少说也有一两百万人,如果无法大规模的种植,这么点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 萧奕白眼眸一沉,对烈王此行不屑一顾,挑了挑眉厌烦的说道:“这种时候忽然跑过来,谁知道上天界安的什么心,温柔乡泛滥至今已经六年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人家嘘寒问暖过一句,最后的阵眼决战,要是他们真的还有一点良心就不会坐视不理放任自己的同修危害四方,他们肯定也是没料到夜王会败北,否则怎么可能放下架子跑过来请罪,说到底是发现帝仲不可能回去了,心虚了吧。” 明溪笑了笑,推着他绕过一个弯已经走到了外城繁华的商业区,他们这样的身份若是公然走在大街上立马就会引起喧哗,萧奕白虽然嘴里嘀嘀咕咕的,手上还是立刻就凝聚起了特殊的术法迷惑了周围人群的视线,又听见他感慨的说道:“人家毕竟是几万年被捧为神,飞垣在他们眼里算什么?一座脱离天空坠海的孤岛罢了,这次意外失手,就算不占理,表面上也总得有点架子是不?” “哼。”萧奕白嘴角轻扯,嘲讽道,“温柔乡是从山海集流出来的,山海集之主就是烈王的徒弟吧?那可是纵横无数流岛干着见不得人交易的黑市,你可得留个心眼才行。” 明溪也不和他理论这些,淡淡回道:“虽然如此,但化敌为友总归比继续敌视要好一些吧……” “化敌为友?”这四个字让萧奕白目光锋芒的望过来,也让明溪陡然感觉背后一寒,他的嗓音变得低沉而阴郁,没有丝毫感情的冷道,“千夜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你让我和上天界化敌为友?” 明溪依然是挽起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从容不迫的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就随口一说罢了,反正人家把治疗温柔乡的药送过来了,不用白不用嘛。” 两人闲谈之间,明溪已经推着他来到了秦楼前,秦姿原本都已经打着哈欠准备休息了,这会看见突然到来的两人连忙迎过去帮忙掩饰了身形,低道:“陛下是来找赤晴的吧,您先坐会,我去喊他。” 明溪点点头,拍了拍萧奕白的肩膀说道:“自己起来走,你不会想要我扛着轮椅上楼吧?” 萧奕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秦楼作为帝都城最豪华的酒楼,这里的夜场才刚刚撤换下去,他捂着鼻子被浓郁的酒气味熏得有些反胃,看着面前那个可以自由装拆重组的新式舞台,又扫了一眼堆积在一角的金色书册,这一看就是羽都的分店小秦楼喜欢玩的那一套摇铃局,于是忍不住抱怨道:“你是不是太纵容他了?这里可是帝都城,开黑店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你一边翻着满朝文武的旧账,一边私下里睁只眼闭只眼对他网开一面,小心人言可畏啊。” “之前罚了他一大笔钱嘛。”明溪偷笑着耸耸肩,推门示意他跟上,萧奕白翻着白眼,回道,“九牛一毛而已,他在那个位置上捞的油水,怕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算得清了。” 明溪眨眨眼睛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这些事情他自然是心知肚明:“你知道的,碎裂将四大境的城市破坏的很厉害,尤其是东冥,几座大城市都是直接被埋在了山里,城市需要重建,道路需要重修,军队、商队到处都需要用钱,内岛物资紧缺,人员匮乏,最大的海港又处在碧落海,虽然海魔被封印,但碧落海本身就很危险,和中原做一趟生意要花费很长时间,后来就算开放了西海岸作为新的外贸港口,但还是远远不够,所以……所以总得想想办法,公孙晏是个生意人,这些事情他有分寸的,放心吧。” 萧奕白愣愣的听着,有些事情他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他知道百废俱兴的国家正处在一个极度艰难的时刻,在这种节骨眼上,也只有公孙晏这种八面玲珑又通吃黑白两道的人才能起到奇效,明溪摇着头,随手搬了一张椅子推给他,忽然目光一闪奕奕有神的说道:“其实前段时间镜阁向我汇报过一件事,就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山海集,他们好像又开始做起生意了,还是两只巨鳌,一只游行四海,一只窜行山间,只不过这次人家不整那些装神弄鬼的邀请函了,里面也都是些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天禄商行和他们有过几次往来,赚了不少银子。” “啊?”萧奕白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嘀咕,“搞什么鬼?要不要查一下啊?” “嗯,还是得查一查才能放心。”明溪随口回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倒了杯水,话音刚落,赤晴就敲门走了进来,他还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一点也不见外,先是瞅了一眼许久没露面的萧奕白,明亮的瞳眸中绽放着惊讶,脱口,“萧奕白!你竟然也来了!真是稀奇了,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你都多久闭门谢客不肯出门见人了!腿脚好了没有,上次金钗夫人就说你没事了,还让你多走动别老是坐在轮椅上。” 明溪的眼角轻轻跳了一下,添油加醋的道:“他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就是懒的动……” “行了,别挖苦我。”萧奕白打断两人的闲聊,心思还在刚才的山海集上,问道,“赤晴,龙吟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叫苏木的,自称是烈王的徒弟、山海集的创建者,你见过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赤晴啧啧舌,一提起这个就兴致勃勃的凑过来,连语速都情不自禁的加快:“我也就和他匆匆照过一面,但是第一眼看着倒是文质彬彬,和他一起的那个女子……烈王!对了,上天界的烈王,真是太奇怪了,一个名震天下的上天界之神,竟然收了一个黑市的主人做徒弟,但他俩看起来都很好相处,烈王给龙吟服了药之后她就一直在蛟龙巢里休息,一直到我离开都没有复发了。” “那就好。”明溪松了口气,眼眸微垂,“龙吟是飞垣病情最严重的一个,如果烈王提供的药对她都能起效的话,那么剩下那一百多万平民,就有彻底治愈的希望。” 赤晴用力点头,喉间一片酸楚,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哽咽的压低声音:“五年前您将龙吟送回墟海遗址之后,因为干涸之灾导致最深处的龙首殿都没有一滴水,后来虽然在白教的协助下将碧落海的水源引入,但情况始终没有本质的好转,她清醒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每次一睁开眼睛看到干裂的土地就只会哭,我都好久没见她睡得那么安稳了,哦,对了,我走之前给烽火留了几只冥蝶,现在也该联络她问问情况了。” 明溪坐直身体,催促:“快打开吧,正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位山海集之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赤晴连忙摸出一只玉蝴蝶放在桌上,轻轻戳了几下之后冥蝶就扇动翅膀展开了光镜,三人一起望过去,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赤晴戳了戳光镜,喊道:“烽火,烽火!” 烽火丝毫没注意到怀中飞出的绿色冥蝶已经拉开了光镜,她似乎是站在龙首殿的前方,身旁是枯萎的珊瑚群,还有很多凌乱撒在地面上的珍珠、贝壳,而她目瞪口呆的低着头望着脚下——水?竟然有一滴一滴硕大的海水正在破土而出,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滋润着干裂的土地,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味,缓缓、慢慢的开始在整个墟海弥散开来。 第八百一十一章:出乎意料 虽然只是一滴一滴的水珠,但奇怪的声音似乎已经开始在更深处轰隆隆的响动起来,烽火下意识的抬起脚用力踩踏了两下,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淡淡的语调,苏木走出了龙首殿,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冥蝶翅膀拉出的光镜,提醒:“这是海水即将复生的声音,你要是不懂水性又不会在水下呼吸的法术,那最好趁着海潮还没有涨上来之前赶紧离开,要不然被淹死在这里,尸体都找不回来。” 烽火警惕的瞪着他,果然还是害怕的绞绞手,故作镇定的回道:“我才不会淹死呢!我好歹也是风魔出身,倒是你,你不要想耍花招!” 苏木翻着白眼,冷哼:“之前我来飞垣的时候曾经调查过风魔,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们一定都是实力不俗的过人之辈,现在看来倒是我高估了,那个叫赤晴的还可以,现在留下来那个叫迦烨的也凑合,就是你,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凑数的?你除了是个女人方便给那只蛟龙擦药换衣服,一无是处吧?” “你!”烽火气的一跺脚,破口大骂了几句,苏木反而笑呵呵的捂住耳朵,然后才转身指了指光镜,烽火僵硬的看过去,赶紧站直身体恭敬的鞠躬,低呼,“陛下!” 其实在光镜打开的一刹那苏木就已经注意到了对面的三人,可他的目光一瞬间就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萧奕白,这张孪生的容颜他不陌生,但即使对方一言不发又面无表情的坐着,他也能察觉到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萧千夜有着天囊之别,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皮囊下截然相反的气质,虽然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戒备,并透出另一种非常危险的气息。 直到听到烽火脱口喊出的那两个字,苏木才吃惊回神,连忙将目光从萧奕白身上慢慢转移到旁边的年轻人身上,只觉心跳剧烈的一颤——那个人手里还端着一杯凉茶,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常服,头发松松软软的披在肩上,阳光从窗间漏进来,正好照在浅金色的眼眸上,是个第一眼看起来还有些瘦弱的男人,应该是久病初愈还未完全恢复元气。 这就是飞垣大陆的帝王?那个配合萧千夜演了一出惊天大戏,联手将夜王拖入阵眼的天尊帝? 苏木终于凛然神色,太意外了,他简直不敢把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传闻中力挽狂澜的天尊帝联系起来,那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夜王,竟然是败在了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手上? 日冕和沉月……他知道这个人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有着和十二神同根同源的特殊力量,在辰王第一次亲临飞垣的时候,就是这个人力挽狂澜唤醒了沉睡了月神之力,击碎了飞天的幻梦让迷惘的子民苏醒,并前无古人的昭告天下,将曾经的统治者上天界视为敌人,命令全境不惜一切代价反抗神明! 他身处山海集,对消息的掌握远超常人,没有人看好这座坠天流岛向神明发出的挑战宣言,甚至某些赌场暗中对此事的结果进行了讽刺般的押注,倒还真的吸引了不少好事之徒参与其中。 但他无法想象这个年轻的帝王做出了多少牺牲,因为直到夜王被击败,他听到的所有信息对帝王而言都是不利的,比如四大境接二连三被破坏的封印,比如暗潮汹涌的皇权更迭,再比如神出鬼没的墟海蛟龙,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毁灭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可偏偏到了雪原决战……他赢了。 这可能是山海集创立至今最出乎意料的赌局,押注者也因此赢取了一笔堪称天价巨额的赌金。 想到这里,苏木的目光隐隐闪过一抹迟疑,在他的印象中确实有人压了飞垣能胜利,而且不是普通的赌徒,是纵横流岛之间的另一股强大势力,有着独**队的特殊种族,辛摩。 不过他倒是不奇怪这样的结局,毕竟和辛摩并称两大雇佣军团的真罗族,就曾在这座坠天落海的孤岛上完败而逃。 苏木情不自禁的长舒一口气,竟然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也因激动而发出剧烈的跳动,血脉会随着时间慢慢弱化,人类的躯体是无法完全发挥来自日神的力量的,可他真的做到了。 飞垣的事情传遍天空之时,他正在厌泊岛上提取黑色荼蘼根茎里的药剂,烈王大人就在不远处的药田外翻阅着典籍,似乎是在愣愣迷惘了好一会之后,才故作若无其事的低下了头。 但他知道烈王大人的心思已经不在手里的古书上,因为她一直反反复复的翻阅着那几页纸,直到日月轮替了几次都没有再次抬头。 这是高高在上的神之领域第一次败在人类的手中,被他们最为藐视的人类拖下凡尘,甚至踩入暗无天日的地底,永断逃生之路。 烈王一言不发,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的评论,只有暂住在厌泊岛上的小动物们耐不住好奇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而在这期间,她的同修一个也没有出现。 分道扬镳的时日,已经悄然到来。 “你就是苏木?”明溪看出了他的震惊,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自然也能猜到对方现在都在想什么,他轻轻咳了一声把几人的思绪全部拉回到当下,目光微沉看着光镜背后无数漂浮在空气里的水珠,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的前兆,认真的问道,“墟海发生什么事情了,龙吟怎么样了?” 苏木强忍下震惊,让开一个身位低声解释:“实不相瞒,我曾和烈王大人在去往浮世屿寻找凤姬的途中偶遇萧千夜,那时候他和幼子一起在新坠天的流岛上,那地方距离浮世屿不远,应该是被长老院抢夺之后用作了墟海大军的临时据点,但他以一己之力就诛杀了潜伏在那里的十万蛟龙,也让这场战争彻底落下帷幕,我们离开的时候,长老院已经溃不成军,唯有那条双生的黑龙依然下落不明。” “哦?”明溪蹙着眉,对方的话显然和他问的东西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他还是耐心的继续听了下去,苏木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头绪才继续说道,“浮世屿和墟海在很久之前就被澈皇强行拉扯在一起,形成两境合一的特殊地势,澈皇身死之后,两境开始朝着上下反方向移动,经过五年多的苦战已经到了可以彻底分离的距离,如今墟海内开始重新渗出海水,无疑是冰封的原海有了动静,但更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 “冰封的原海有了动静……”明溪细细的斟酌着这句话里潜藏的深意,心里微微一紧,“你的意思是那条黑龙已经被除掉了?” “也许吧。”苏木虽然点了点头,但语调仍是有不可置信的迟疑,喃喃自语,“我见到萧千夜的时候他的状态很反常,他如果亲自动手,杀了那只黑龙解放冰封的原海,也不是不可能。” “反常?”萧奕白的心都紧张的快要跳出嗓子眼,苏木现在的话无疑也在印证烈王的担忧,烈王说过察觉到弟弟的体内有着难以估量的神力,那不是几千年、几万年可以累积的东西,力量是不会凭空出现的,过度的汲取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可是一只万年恶龙啊!连当年初登神界的十二神也是力博了百日才联手击败,千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短短五年的时间就提升到能除掉它的程度? 苏木的嘴角边浮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意,似乎还在为烈王鸣不平,不看气氛的补充,“嗯,反常,他不对劲,幼子更加不对劲,不过两个人都活蹦乱跳的,应该没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在墟海炸起,苏木吓了一跳,烽火也紧张的按住胸口,两人一起朝着动静的方向眉头紧皱的望过去,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以前王族居住的龙首殿,但在其后方还有一处更为幽深的冰潭,震动就是从那里传出,伴随而来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海潮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的朝这边汹涌而来! 光镜的另一边,萧奕白奇怪的感到胸口传出心悸的微痛,就在他下意识的抬手轻揉之际,只见对面墟海的景象一瞬变了天,一个巨型黑洞突兀的出现在苏木和烽火的头顶,它的内部漆黑一片,洞口环绕着强悍的灵力,搅动漂浮在周围的水珠一起高速旋转起来。 苏木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多年混迹黑市,他对危险的气息非常的敏锐,但不知为何,这个看似能吞尽一切的恐怖黑洞似乎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危险,甚至它入口附近的风也在短暂的狂啸过后缓缓趋于宁静,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耳畔清晰的听见了一声清澈的龙鸣声,紧接着一道纯净的白光从黑洞中流星一般的掠出,一个矫健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高空跳下,一步都没有停顿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光镜对面的萧奕白已经惊得跳了起来恨不得穿过幻术直接冲入墟海,激动的脱口喊出了五年未见的名字:“千夜!” 萧千夜抱着云潇,在落地的一刹那透过光镜看到了久违的兄长,这一瞬间的心情五味陈杂,让他一时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云潇本是无力的靠在他的肩上,恍惚中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转变,默默扭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漫长的旅途让身心俱疲,她却在看见那些人的时候精神微微一震,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碎片在脑中闪烁了一下,让她下意识的抬手搭在了幻术的镜面上,本能的喊道:“大哥……” “弟妹?”萧奕白习惯性的叫了她一句,什么两生之术、什么篡改记忆在这一刻完全被抛在了脑后,云潇张了张口双瞳雪亮的皱缩成一个点,她早就已经筋疲力尽,又被死灰复燃之力折磨的一瞬也无法闭眼休息,但是她只是稍稍一动,胸口的伤再度撕裂开来,血混合着火一边泉涌而出一边逆流回溯,终究让她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无奈的咽回了喉间的血沫。 “这是……”苏木大惊失色,一眼就察觉到伤势的根源所在,萧千夜也来不及和对面的兄长打招呼,他焦急的四下张望,低道,“烈王在哪?” “烈王大人去了帝都城。”这种情况下苏木当然不敢迟疑,萧千夜切齿啧了一下舌,顾不得和他多说什么立刻抱着云潇再度起身。 他走的如此匆忙,让萧奕白无数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明溪托腮沉思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终于敲了敲桌面冷静的命令道,“快去把烈王请到天征府。” 赤晴正襟危坐领命的同一时刻,萧奕白已经毫不犹豫的起身回家——他回来了,五年音讯全无的弟弟终于回来了! 第八百一十二章:无可奈何 云潇靠在他的肩头,看见他轻车熟路的翻越龙脊山,越过海森林和幽灵泽,直接冲入弃乡道之后不久就来到一处水流平缓的大河深处,这是飞垣境内最大水系之一的洛河,在他们上浮之时,周边还隐藏着几条不易察觉的黑市私道,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惊恐万分的看着这个销声匿迹五年的男人,又被身旁的同伴一把捂住嘴无声无息的躲了起来。 萧千夜没有理会他们,毕竟黑市这种东西也不是短短几年能斩草除根的,他一步踏出洛河来到陪都洛城的城郊水畔,阳光如烟如雾的缭绕下来,照耀着绿野蔓生的郊区熠熠生辉,清爽的风悠扬的拂过脸颊,故乡的气息是如此的让人怀念,再也没有了当初弥漫的毒品气味,也没有了那些怎么也冲不散的血腥味,他习惯性的往远方的城市望过去,那里一派祥和,仿佛曾经的伤痛都在时间的良药下缓缓愈合。 五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场短暂的梦,但对满目疮痍的祖国而言,已经是欣欣向荣的开端。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脚下,虽然洛城水畔和泣雪高原相隔甚远,但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愤怒的低吼声从遥远的地基深处穿透而出,让原本平静无澜的大河也微微泛起涟漪。 “哼。”他讥讽的发出一声冷哼,正欲继续前往帝都之时云潇却呢喃开口,抓着他的手努力想站起来,“洛城……我来过这里,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是从东冥的废墟里穿越禁地……” 她奇怪的顿住,脑子里闪过一些缠绵的画面,立马脸颊就莫名其妙红了起来,目光炯炯的瞄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搅得她心跳加速不敢继续多想。 虽然伤势让云潇的脸色一片苍白,但唇角的微笑却是出奇的柔和,宛如旭日下明媚动人的花朵,低声问道:“原来你是飞垣人……你从一开始就是认识我的吧?我和师兄一起跨海来到这里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我都能清楚的记起来,唯独、唯独你,唯独没有你……但我偶尔会想起来一些、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和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哽咽了一秒,明明什么都很模糊,哀伤还是从心底丝丝缕缕的渗透着,喃喃:“沥空剑就是你的剑灵吧?你也是昆仑山的弟子,对不对?喊我起床上课的人不是天澈……是你。” “先去找烈王治伤。”萧千夜的心思显然不在那些过去上,他一秒钟也不敢将视线挪开云潇胸口那个空荡荡的窟窿上,仿佛被洞穿心扉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但云潇却固执的往后退了一步,继续不依不饶的问道:“那时候在苍穹树海,你明明说过喜欢我,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喜欢,你一早就认识我,对不对?” 他沉默的一刹那,反而看见云潇开心的跳起来,虽然立刻就被胸口的伤疼的直咧嘴,还是笑呵呵的说道,“刚才那个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他喊我弟妹!你就是他弟弟吧?那我岂不是你的……” 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她的脸瞬间烧的通红,一边羞涩的低下了头,一边又一直好奇的偷偷抬着眼皮瞄向萧千夜,小声嘀咕:“弟妹、弟妹的意思是、是说我们……” 她咬了咬牙没好意思说出口,稍微胡思乱想了一会,脸上的红晕就更加不受控制的蔓延到了耳根,毕竟所有人都说她是在重伤之下沉睡了五年,怎么好端端的醒来,竟然多了一个毫无记忆的丈夫? 他束手无策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对方的问题,原本在终焉之境为了阻止云潇用放弃火种,他只能用最为决绝的手段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毫不犹豫的抹去,那时候的他只想将云潇平安送回浮世屿之后就彻底的离开,万万没想到煌焰的突然插手会让事态变得如此离奇复杂,让他不得不带着她重返飞垣。 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云潇勉强保持着平衡凑到了他的耳边,奇怪的问道:“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想用这么简单暴力的方法一了百了?不行哦,做错了事情就要勇于担当……” “不是!”他矢口否认,也没注意自己一扭头就正好和她脸对脸四目相望,连略微急促的呼吸都更加难以自制的剧烈起来,云潇被他的反应逗笑,抿着嘴继续凑过来,“你心虚了,嘿嘿。” 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踮着脚打转的女子,她的伤口还在混合着血和火奇怪的翻涌着,但她却一派乐天的说着什么话。 萧千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里突兀的陷入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有一束刺目的光线撕裂视觉,让过往的一切白驹过隙般在眼底光速消失,所有的记忆错乱交织在一起,产生一种心如刀绞的剧烈撕痛,让他几乎绝望的喃喃脱口:“我是心虚了,阿潇,我不希望你记得我,因为你所有的伤痛都是我给的,我宁可放弃你,也不希望你再为我做出任何的牺牲。” 陡然间有做梦般的恍惚,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是语无伦次的继续接道:“我失去过你一次,那是我一生最黑暗的时期,我不想失去你第二次,哪怕是把你推开,我也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重演……” 云潇安静的听着,同样安静的问话:“所以……你把自己从我的世界直接抹去了?” 他下意识的点了头,然后无措的看着她,她就在站在自己一步之外,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她重新揽入怀里,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清浅明亮,宛如他记忆深处昆仑之巅的小师妹,他是多么希望一切都能回到原点,希望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浪浪的小姑娘,希望她不要和天澈一起踏足飞垣,希望她不要牵扯进来自己和上天界的恩恩怨怨,可他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只能以两生之术自欺欺人的选择遗忘。 他知道这种做法愚蠢、可笑又自私,可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云潇,知道那就是一个会为了他甘愿放弃生命的女人,他反对过、制止过、拒绝过,可依然阻止不了星辰的轨迹朝着固定的方向坠去,直到两生之术抹去了他的痕迹,也终于斩断了他们之间数千年沉重的羁绊。 那一刻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以为此生最爱的人从此能拥有崭新的未来,可为什么一切又绕了回来? 他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这份感情,可又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再看到云潇为此受伤。 凝时之术的尽头是什么……冥王说的很清楚,汲取一年,就要两年的时间恢复,汲取一百年,就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恢复,那是不对等的力量和时间的博弈!一旦汲取的力量耗尽他立刻就会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他不能赌、不敢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天之后陷入再也醒不来的沉睡噩梦,又怎么能自私的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毫无希望的等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这一生都被自己的星辰束缚,为了他而生,为了他而伤,甚至能为了他而死,而他又能为了她做什么? 除了将她推出星辰的轨迹,他什么也做不了。 云潇听完他说的每句话,有些难受的按住胸口的伤,表情却微微赫然,忽然换了语气,认认真真的问道:“我不想听那些已经被你抹去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是你什么人?” 或许是一下子回忆起太多零碎的过往,萧千夜一时间回不过神,许久,他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一下,也不知道神志到底清醒了多少,喃喃回答:“你是我的妻子。” 她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刹那间仿佛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暴露了什么不能明说的东西,萧千夜的脸色剧烈的一变,然而说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只见云潇因伤苍白如死的脸庞上飞速的掠过一抹红晕,目光却隐约有一丝恍惚失神的色泽不经意的闪烁,有些茫然地喃喃,“妻子、弟妹……我、我嫁人了?我真的嫁人了?” 情绪一起伏,胸口的伤上的火苗就窜动的更加厉害,萧千夜焦急的扶着她,感觉到汹涌的伤势在威胁着重创的身体,知道越拖延死灰复燃带来的负担就会越严重,他一刻也不想浪费时间,拽着她的胳膊认真的道:“先去找烈王治伤,其它的事情……等你好一点再说。” “不、不要……”她挣扎着想拒绝,这一次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的按住动弹不了分毫,萧千夜也不想继续在这种地方拖延下去,他只四下望了一眼就迅速确认了帝都城的方位,毫不犹豫的带着她光化而去。 他从高空掠过,恍若隔世,天域城是碎裂之灾中唯一幸免的城市,但浩劫过后,天尊帝的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严厉改革也让城内的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外围依然是井然有序的居民楼,但从商业区开始,原本在天子脚下公然营业的赌坊、青楼全部不见了踪影,眼下正是忙碌的下午,熙熙攘攘的街道拥挤着往来的行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仿佛枯木逢春般欣欣向荣。 他看到熟悉的银黑色制服,重组过后的军阁已经获得了帝都城的管辖权,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正在自己的岗位上的认真的巡逻,守护着新生的国家。 微微失神之际,怀里却传来了微弱的动静,云潇看着浮云之下辉煌的城市,记忆的碎片撞击着两生之术的屏障,让她无名的烦躁,一直反复挣扎:“放开我。” “别乱动,我先带你去找烈王治伤……”他好声好气的哄了两句,又被她瞪着眼一口拒绝,“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他干脆死死的按住云潇,不料对方伤口处的火舌“噌”的一下剧烈的迸射,逼着他本能的歪了一下头避开差点烧到眼睛的火苗,同时赫然察觉手臂一轻,再低头怀里的人已经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他窒息的看着云潇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几近昏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到了这种时候,她果然还是那个唯一能把他气的暴跳如雷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女人。 第八百一十三章:任性之举 她直接就落在了帝都城人声鼎沸的街道中央,这么一个全身染血,胸口被洞穿还燃烧着烈焰的女人从天而降,显然立刻就会引起恐慌。 在短短数秒的鸦雀无声之后,人群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周围巡逻的守卫闻讯而来,她愣愣看着那些身着银黑色军装的年轻人矫健的冲过来,一个个抽刀拔剑将她围堵在中间,明晃晃的武器唰唰唰一齐指向了她,但这么熟悉的色泽反而让她感到内心一阵莫名的悸动,下意识的往前靠近,想要看的很清楚一点。 她走一步,身上的血就滴落一地,然后“噌”的一下被火焰烧去,吓的周围百姓纷纷往后退避,如临大敌的看着她。 “站住!”领队的守卫厉声呵斥,眼眸锋芒雪亮,他在第一时间就示意同伴遣散了附近的人群,并迅速严阵以待的紧盯着眼前陌生的女子。 毕竟是才历经碎裂的大劫,现在的军阁对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虽然和平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五年,但他们的训练只会比从前更加苛刻,当古老的贵族制度被一纸更改,荒地划入四大境的范围,一直高高在上的军机八殿、法修八堂也敞开了门槛开始招收非权贵出身的普通学员,慵懒散漫、混吃等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也让所有人都必须更加严格的提升自己。 帝都城原本是归禁军负责,高成川倒台、高瞻平谋反失败之后,天尊帝就将其直接解散并和军阁进行了重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两军早已经合二为一,成为守卫皇城最为牢固的力量!但有一个规定却保留了下来,帝都城依然不允许军阁的三支飞禽部队进入上空,所有战士归来,依然要走北侧的烽火门,所以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不论是谁,都已经违反了皇城禁令。 “这身衣服……”云潇还是好奇的走了过去,或许是被这种锃亮帅气的银黑色军装唤醒了尘封的记忆,她甚至直接无视了对方手里正指着自己的锋锐刀尖,依然一步一步的靠近,但对面的士兵显然不会对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女人放松戒备,当第二次的警告被云潇视而不见之后,他手里的刀终于不再犹豫的刺出,就在同一时刻,另一道更加醒目的刀光从天而降,古尘精准的挑开他,萧千夜闪电般掠入其中,拉着云潇护到了身后。 “阿潇!”他虽然生气,还是第一时间检查了云潇的状态,见她一脸喜洋洋的模样兴奋的抓着自己的手腕开心的道,“快看他们穿的那件衣服,你是不是也穿过?” 他无视了对方的问题,感觉脑门都要气的冒出青烟,恨不得现在就以金线之术造个鸟笼直接把她关进去,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这种冲动,好声好气的说道:“别闹了,你先跟我去找烈王治伤……” 他的忽然出现让原本已经喧嚷起来的街道再度陷入死寂,不仅守卫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才被遣散的人群都重新围了过来,似乎不敢把眼前这个一头苍白短发的男人和记忆里年轻有为的军阁之主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的望着他们,直到刚才领队的战士深吸一口气收刀上前,低声问道:“少阁主?” 这三个字,让整条大街凝滞一般,似乎连风声都倏然消失。 萧千夜回过头,仿佛已经不太习惯这个称谓,他恍惚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又惊又喜的看着他,脸上立刻就扬起意外之色,兴奋的冲过来,顿时眼里就泪光婆娑哽咽着说道:“真的是您!太好了!以前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真相了,我早就说您不可能背叛飞垣,一定是有不得以的苦衷!果然是被我猜中了吧!哈哈,陛下第一时间就撤销了对您的全境通缉令,天征府也恢复了正常,现在您也回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安静的听着,竟然感觉自己的情绪平定不惊,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除去这些欣喜若狂的旧部,周围百姓的目光就显得意味深长起来,他们有人抿唇不语,有人眉头紧蹙,有人避嫌一般的迅速离开。 真相……真相对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年幼时期的荣耀和梦想早就在那几年的苦战中被消磨的一干二净,而他的手也确实沾染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他注定会成为一个饱受争议,无法再度被接纳的存在,哪怕明溪把曾经失去的一切全部加倍的还给他,现在的他也只会觉得那都是毫不起眼、可以毫不犹豫放弃的身外之物。 他眼里唯一重要的,只有面前那个身受重伤,却依然笑靥如花的女人。 “少阁主?”云潇眨眨眼睛,学着守卫的语气跟着叫了一声,领队这才恍然大悟的反应过来,连忙对她拱手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不好意思的抓着脑袋道,“您就是嫂子吧,对不起啊,我看您忽然从天而降跳到了大街上还以为又是有什么古怪的人试图惹事呢,您别见怪,都是我不好,您……您受伤了,要不还是先去丹真宫吧。” “嫂子?”云潇脸颊一红,心头却有一丝窃喜,嘀咕,“你喊我嫂子?” “嗯,我记得四年前的三军年宴上,青鸟那边同僚嘻嘻哈哈的提起过这件事,说你们悄悄在昆仑山成了婚,都没请兄弟们喝上一口喜酒,少阁主比我年长一岁,我自然是喊您嫂子。” 云潇其实什么也不记得,但她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瞪了一眼旁边尴尬的萧千夜。 领队也迟疑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奇怪的顿了顿——坦白说,他上一次见到少阁主还是在七年前北岸城海啸事变后,但是如今除去那一头略显沧桑的白色短发,这个人的容颜和当时一模一样!七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不会很明显的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但是他似乎显得太过一成不变了,好像时间从未在他的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萧千夜的眼神在这一刹更是复杂难耐的,他转过了头去,不想在这种地方多生枝节,只是淡淡低声的嘱咐道:“你们继续执勤,不用管我。” 然后他严厉的望向云潇,或许是担心她再乱跑,这次是死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拉到身边,也不顾那些投向自己的视线直接拦腰抱起骂道:“我再说一遍,先治伤。” 这一次她没有再闹,而是出乎意料的重新靠在他的肩头,好似心头什么疑惑终于解开,扬起淡淡的微笑。 作为碎裂之下唯一完好无损的城市,帝都城在浩劫过后以身作则节俭开支,将更多的物资优先提供给损毁严重的四大境,所以整整五年以来,这里的一切都没有进行过翻修重建,而这条回家的路他走过无数遍,路边的一草一木都是一如从前,就连墙角几块裂痕满满的地砖都还静静的平铺在原有的位置上,让他几度因怀念而情不自禁的想放慢脚步,又几度因怀中女子的伤势而心急如焚的狂奔回家。 快到天征府的时候,心跳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反而是云潇温柔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轻轻歪着头靠着胸膛沉沉睡去。 “阿潇?”萧千夜心头一颤,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害怕,他赶紧原地停下来紧张的试探了一下鼻息,即使再三反复的确认对方真的只是忽然睡去自己也无法完全放心,这一路从原海的葬龙渊直接开启赦生道进入飞垣境内的墟海,她被死灰复燃的力量折磨的一秒也没能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空间隧道里的时间和外界有差别,就算龙神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们折返,但估算下来起码也花费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云潇总是默默看着他,哪怕把他看得面红耳赤头皮发麻,她都不肯挪开视线。 他多次尝试以神力消散她伤口上冥王的力量,但始终无济于事,帝仲也曾暗暗告诉他,他之所以能在终焉之境自行消除煌焰留下的创伤,那是因为终焉之境本是就是一个神力极端充沛的地方,就好比一个人能将一粒石子扔出一米,同样的力道在终焉之境就能扔出一千米!起点太过悬殊,结果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如今要稳住云潇的伤势,除了等火种自行修复,那么去找坐拥烈山氏神农之力的烈王紫苏,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他本人并不愿意再和上天界的人扯上关系,但云潇的伤势始终是悬在心头的一柄利剑,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放下成见走这一趟,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云泥岛一别之后烈王竟然会去了飞垣,这才让他不得不带着被两生之术改变了过去记忆的云潇重返自己的国家。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自以为能以两生之术为心爱的人创造全新的未来,这么快就全部绕了回来。 “阿潇……你醒醒,先别睡。”萧千夜低声又喊了一声,这么长时间她都没能闭上眼睛休息过一秒,突然间沉沉睡去真的让他又急又慌只能稍稍用力晃了晃她,怀中的女子真的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就在他松了口气想问问她感觉如何的时候,云潇厌烦的挥了一下手,像个被吵醒的孩子发起了脾气嘀嘀咕咕的骂了他几句,他被训得半晌没接上话,一边拍着后背哄着,一边紧张兮兮的观察。 真的是睡着了……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也没有再晃醒云潇,而是放慢了脚步继续往天征府走去,很远他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白色身影,仿佛是特意在等着他一样,萧奕白一个箭步冲过来,没等他激动的拥抱一下久别重逢的弟弟,萧千夜连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萧奕白的手就那么硬生生的僵硬在半途,然后扫了一眼在他怀中歪头睡去的云潇,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压低声音:“快进去吧,烈王已经到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未曾萌芽 家中一切如故,连他当年离开之时放在桌上的书都依然翻在曾经的那一页,时间不仅未在兄弟两人的身上留下痕迹,连这座空荡荡的大宅子也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凝滞在了过去,他忍着心中泛起的万千感慨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的将云潇平放在床榻上,微风从窗外轻扫过脸颊,带着淡淡的花香,让他情不自禁的抬头望了过去——是白茶花,他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三郡主翻墙摔到了他面前,就是为了帮他照顾这几株白茶花。 一瞬间感到喉间涌起酸涩,他赶忙闭上眼睛触电般的收回了视线,萧奕白领着烈王敲门而入,紫苏一眼看到云潇胸膛上空洞的创伤,脸色大变的小跑过去,这一看她惊得手指都颤抖起来,细问了详情过后更是目光严厉的凝视着创口周围一直燃烧着的火苗,火种的余温非常衰弱,那显然是过分透支了生命力后又被煌焰打伤而无法自愈,这股火焰被死灰复燃之力持续干扰,本该摧残着神志故意不让她有喘息之机休息才对,但现在的云潇竟然可以安然入睡,倒是让紫苏迟疑不解的久久沉吟着。 她小心的试探了一下云潇的体温,她早就不像初次见面时候宛如烈火灼烧的烫人,但以神鸟族特殊的血统来推断,这样的温度显然是有些太低了。 上天界虽然相生相克,但对于某些独有的能力其实是不起作用的,而且彼此之间有着悬殊的实力差距,她想对抗来自冥王的死灰复燃,那无疑是天方夜谭般的幻想罢了,但好在云潇坐拥皇鸟血统,远超凡人的强悍身体才能支撑着这么重的伤势,紫苏想了想,谨慎的问道:“我看周围火焰的状态,似乎是故意刺激着神经不想让她休息,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萧千夜被她一句话问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连忙将原海一战的始末如实相告,紫苏微微张了张嘴,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知道煌焰一直在上天界没有离开,但他身处一个被破军之力层层环绕的间隙之术中,以至于自己几度想要尝试找他都无功而返,万万没想到云泥岛一别之后他们之间还发生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恶战,那个一直隐于间隙之内的同修再度现身,竟然是以神裂之术去到遥远的葬龙渊,亲自参与了双龙的决战! “烈王,她到底什么情况?”见紫苏抿唇不语一副神思游离的模样,萧千夜的担心更是如惊涛骇浪般翻滚,紫苏这才回神,连连摆手先安抚他的情绪,她想了想,有些为难的道,“能睡着就是好事,至少说明死灰复燃的力量已经不能继续强行刺激她的神志,煌焰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想消去他留下的创伤,我也……没什么把握,不过她有着天赐的火种,只要时间足够,迟早都会有自行痊愈的那一天……” “你的意思是让她保持这个状态再等个几百年、几千年,一直等到火种恢复,自行修复?”萧千夜毫不客气的挑明,立马被萧奕白暗暗拉住了手腕,连使眼色示意他注意自己的态度,紫苏低着头,唯独那双眼睛是莫名被燃起了一抹锋芒雪亮的光,让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说道,“抱歉,我身为烈山神农氏的传人,竟然会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煌焰的力量虽强,但我会尽力尝试,至少、至少要先帮她愈合伤口,防止继续恶化。” 说完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连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犹豫不决,继续说道:“早些年的时候上天界的外围经常有不服气的家伙过来挑战,要是遇上帝仲还能捡回一条命,要是运气不好撞上煌焰,那多半是有来无回了,不过还是有些命大的家伙从他手底下溜走了,因为上天界的力量相生相克,他们不得不来厌泊岛找我医治,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只要煌焰不松口我也无能为力,但我依稀的记得,应该有几个例外的。” 她抓了抓脑袋想了好一会,毕竟是时隔万年,就算是自恃为神也实在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这么快回想起来,紫苏抱歉的拱拱手,像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冲他苦笑了一下:“厌泊岛有花灵记录病册的,一会我就让星弦他们去找找,现在你们也不需要太担心,我会守着她的。” 萧千夜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他被兄长拽着手腕强行挡在了身后,萧奕白尴尬的笑了笑,找着借口把弟弟推了出去,又转身说道:“我让小霜过来守着,烈王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和她说就好了。” “嗯。”紫苏点点头,一双眼睛忽然空茫而情不自禁的追着萧千夜的背影望过去,似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白光拉出模糊的幻影,在萧奕白强行拽着他离开关门之后,影子竟然静静的凝聚成型,不等紫苏反应过来,帝仲的叹息已经清晰的出现在耳畔,依旧是安然温柔的语调,搅动着烈王的心怦然跳了起来,似乎是没有意识到他会忽然出现,紫苏愣愣的呆站了好一会,然后才红着脸支支吾吾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转移话题加速说道,“你、你你别担心,刚才是我不好,这么多年了我一点长进也没有,每次遇到棘手的病患就想找借口推脱,我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怎么可以放着病人不管不顾,说什么让她自己好转这种混账话!” “是他不好。”帝仲微微笑着,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大老远跑过来为难你,要是煌焰不肯松口,这世间最好的解药就是皇鸟的火种无误,你无需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一次的紫苏却没有理所当然的接受帝仲的好意,而是努力的挺直后背,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知道医术的尽头充满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很多时候我看着那些满怀希望来找我治病的人,看着他们痛苦的祈祷,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死去,而我……而我只能束手无策的在旁边站着,生命之所以可贵,就是因为它无法被创造,也无法被逆转,慢慢的我开始放弃了,只要是治不好的,我连尝试都不愿意。” 紫苏惭愧的低下头,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咬牙:“这么多年我不仅一点进步也没有,甚至迷迷糊糊的种植了几百年的黑色荼蘼,放任自己的弟子将它制成毒品,让万千流岛无辜的人因此染上毒瘾,我一贯自恃为烈山神农氏的后裔,不仅没有像先人一样尝百草救治天下,反而犯下这么不可饶恕的大罪,要不是苏木在飞垣被你们发现阻止,只怕毒品之灾还要更加严重。”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掉落,但和啜泣的反应截然相反,眼睛却还保持着明亮锐利,像个要强的孩子一样倔强的止住哽咽:“其实苏木回厌泊岛找我的时候,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他泄愤!可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犯了错不能一死了之丢下烂摊子撒手不管,所以我责令他立刻阻断山海集内部的毒品交易,先将传播的途径彻底掐断,然后带着他一起开始研制解药,一点点黑色荼蘼就能制作大量的毒品,但它根茎里提取出来可以抑制毒素的东西却非常的稀少,我也知道如果不能有突破,以现在的方法想要救助数百万染毒之人只是杯水车薪,但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放弃。” “这件事……不怪你。”帝仲其实也被她的话影响而陷入了某种沉思,空茫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落回紫苏的身上,“那时候他选择放苏木离开,应该就是考虑到只有你有办法解决泛滥的毒品之灾,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罢手。” “对不起。”紫苏的身体微微发抖,重复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说了不怪你……” “我不是指的这件事。”紫苏打断他,虽然竭尽全力的深呼吸让大脑保持冷静,然而胸腔中的心却跳得越发厉害,她艰难的让开一个身位,目光复杂的看着床榻上还在熟睡着的女子,失神的喃喃,“我说的是她。” 帝仲一时无语,听见紫苏的声音赫然带上了急促的喘息:“我确实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来看待,所以、所以当我看到书中那段话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就是为了你而生的,就连沉轩的计划我都是一早就知情,我不是无辜的,只是躲在他们的身后,一边自私的期待你能回来,一边自大的把她当成牺牲品,我总是安慰自己,她不过一只罕见的小鸟罢了,能救你,是她的福气。” 这句话立刻就让帝仲的脸上扬起一丝不快,这么多年以来,独居厌泊岛的紫苏无疑是所有同修中最为不争不抢的存在,所以每次他返回上天界之时,都乐意去那里小住几日放松一下心情,然而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被奉为神农氏后裔的烈王紫苏,竟然也会将云潇视为玩物一般的存在。 “对不起。”紫苏看出了他神态的转变,她低着头一瞬也不敢再去看他雪亮的目光,惭愧一点点毒瘤般蔓延生长,让她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帝仲迟疑了一会,不解的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想骗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可你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我一直在你面前尽全力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只有我自己清楚,在你第一次带着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嫉妒的要疯了。” “但你还是毫无保留的救了她。”帝仲微微笑了,眼睛里的光芒也从严厉缓缓温和,“紫苏,你只是无意间读了一本古书,无意中看到了某些记载,你只是想救一个曾经的同伴,仅此而已。” “我……”她惊讶的抬头,所有的话凝固在喉间,化成一片酸楚无声无息的咽回,就在此时,温暖的白光晃悠悠的来到她的面前,一如从前那样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飘飘的结束了这段沉重的对话,然后他走到床榻前,微微抬手碰了碰云潇胸口的创伤,低道,“紫苏,很抱歉我喜欢上了一个本不该喜欢的女人,让你们为难了。”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接不上,很久之后,终于用力咬牙,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如果没有遇到她,你会喜欢我吗?” 帝仲皱了皱眉,这是他此生第一次被女人如此开门见山的质问,甚至让他一瞬间感到奇怪的错觉,仿佛眼前这个数万年温柔如水、内敛含蓄的同修也隐隐有了云潇那样心直口快、直截了当的性格,迟疑之下,他鬼使神差的问道:“如果我说不会,你就不救她了吗?” 紫苏一愣,顿时脸颊通红,跺着脚骂道:“不会!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哦……”他跟着笑了,也缓和了尴尬的气氛,淡淡说道,“那就是不会,紫苏,你值得更好的,也会遇到更好的。” 好像默认了什么东西,紫苏沉了一下眼睛,反倒觉得这么毫不掩饰的拒绝才是帝仲应该说的话,数万年的同行之路悠然在回忆里闪烁着,如亲如友,只有那份特殊的感情始终未曾在对方的心底萌芽,她心照不宣的别过脸,一低头就看到腰间的紫玉佩闪烁起来,知道那是苏木联系自己的法术,连忙找着借口退出了房间。 第八百一十五章:缘断 房间里安安静静,帝仲伸手试探了一下云潇胸口的火苗,被洞穿的伤口在火种的填补下形成一个诡异的窟窿,一下子竟让他回想起当年和澈皇一战的结局,古尘也是在最后一击中刺穿神鸟的胸膛,滴落的火焰第一次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永恒的灼伤,万幸的是煌焰此番只是以神裂之术的残影打伤了云潇,否则以他现在那副神心入魔的状态,就算没有龙神遗骸古尘对神鸟族天生的克制,这个伤势必也是不可能治好了。 帝仲摇着头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庆幸,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忍不住轻轻敲打着她的脑门抱怨起来:“说了几次了,让你看见煌焰就跑的远远的,打不过不会跑吗?怎么每次都不听非要和他打呢?仗着自己有天赐的火种,每次都被他打伤搞的半死不活才开心是不是?” 说完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事情,无奈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算了,以前说话你就不当回事,现在你也根本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了,不过倒是有点长进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整个浮世屿转移。” 念叨之间,他倏然注意到对方的眼皮情不自禁的颤了一瞬,然后非常刻意的翻了个身,帝仲眉头紧蹙,一秒钟就强行将她翻了回来,果不其然见她尴尬的睁开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轻轻咬了咬嘴唇,虽然精气神早就衰竭到了极点,但云潇的神智却不知何时又被死灰复燃的力量强行唤醒,她小心的往里面缩了缩,讨好的笑了一下。 帝仲看了一眼云潇,又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才关上的房门,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就刚刚。”云潇心虚的回话,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根本就相信的冷哼,帝仲强行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故作生气的问道,“你偷听?” “没有!”云潇摆着手一秒都不敢犹豫,生怕他不信立刻解释起来,“我真的是刚刚才醒的,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你们在说话,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你们,但是才睁开眼睛就看到烈王大人在哭,我怕她为难所以才没出声,不是故意要装睡的,而且我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神志,我也不想这种时候醒过来,不过你放心,我醒的时候脑子很乱,真的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帝仲没理会她的解释,直接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云潇眨了眨眼睛,没想那么多,好奇的回道:“她喜欢你啊……” “这还叫什么也没听见?”帝仲憋着笑,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套出了话,云潇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的道,“我就听到这一句……我以前在厌泊岛得到过烈王大人的帮助,她又漂亮又温柔,医术还好,送了我好多珍贵的月白花丸,你们上天界到处征战,用点苍穹之术强行将万千流岛据为己有,真惹人讨厌,只有烈王大人最受欢迎了,这么好的福气不知道珍惜,你才是……” “你少在这里和我说教,管好自己再说。”帝仲不耐烦的打断她,想起紫苏一开始也只是将她视为可以随时牺牲的玩物,难免心中有些不快,他一沉下脸,云潇顿时就不敢说话了,两人尴尬的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帝仲再也忍不了这么古怪的气氛,他随手抓着被子丢在了云潇的脑门上,嘱咐她好好养伤之后就准备离开,云潇却咯噔一把又将他拽了回来,咽了口沫紧张的道:“你是、你是葬龙渊海底牵制住冥王的人,你才是古尘的主人、上天界的战神帝仲大人吧?” 他没回话,仿佛是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帝仲耐心的站着一动不动,云潇眼里的光闪烁着敬仰和崇拜,确认性的等了一会之后,这才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仿佛是要抑制砰砰剧烈跳起来的火种,好一会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开心的再次望过来:“难怪那时候他一口就否认了,原来真的不是他,不过,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看你上次出现的情况,似乎是和他共存?” “说来话长……”他淡淡的吐出这四个字,看见云潇已经好奇的坐了起来,一副期待的模样,他想了想,回道,“所以就不说了。” “啊?你慢慢说嘛,我又睡不着。”云潇失望的嘀咕,用手按着床榻想站起来,然而身体的力量早就濒临衰竭,她稍稍动了一下就感觉手一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恍惚之际,她被帝仲强行按了回去,模糊的视线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白影就坐在身边,显得温柔又沉静,一点没有传说中征战四方俾睨天下的气势,甚至透出一种和传闻截然相反的哀伤和孤独。 帝仲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仿佛记起了某个极其遥远的瞬间,很久才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我已经死了,身魂尽丧,现在这幅状态是残留的意识,以神裂之术凝聚成型的残影罢了。” “神裂之术……”云潇喃喃嘀咕,脑子里想起来的却是出现在浮世屿外围的冥王煌焰,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残影的手腕,“残留的意识?那岂不是稍微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彻底的涣散?” “嗯,也许吧。”帝仲微微笑着,点头,这一刹那他竟然在云潇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担心,几度咬住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几度不知所措的咽了回去,不知什么样复杂的感情让他一时失神,他忽然抬手,做出了一个自己也有些意外的动作——他将手指再一次放到了云潇的心口上,一如厌泊岛他第一次以自己的真实面貌出现在她面前所做出的动作,试探性的感知着对方心跳的起伏。 火种的跳动平缓而稳定,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份剧烈和澎湃。 即使已经无数次从她的身上得到过明确的拒绝,但他知道初见面那份心跳是伪装不出来的,所以这一次的失落更是前所未有的刺痛心扉,当她失去所有的记忆在云泥岛再次见到萧千夜的时候,依然会有怦然心动的情愫油然而生,而再一次面对自己,那份阴差阳错失去的缘分却再也不会重来,感情当真是这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东西,无人能解释这种悄然的改变是为什么,只有他心底清澈如镜的明白,缘分已经彻底断开,他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孩。 但他终究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云潇拉着他,迟疑半晌才认真的说道:“你这幅模样太危险了,就没有办法恢复吗?” 没想到会再次听她提起这个问题,帝仲忽然有几分好奇,顿了顿反问:“如果有,你会救我吗?” “当然。”云潇一秒也没犹豫,嘀咕起来,“你帮我赶走了冥王,要不然肯定伤的更重,我本来就该感谢你才对……” 帝仲静静看着她,继续问道:“如果你会因此丧命呢?” “那我也会救你。”她还是理所当然的点了头,仿佛根本不知道“丧命”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好一会云潇的眼里才有了惊讶的光,奇怪的抓了抓脑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承诺,只能尴尬又僵硬的笑了一下,帝仲静默的脸上才有了表情变化,却是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神态回避了她的目光,站起来嘱咐她好好养伤。 他才准备离开,又被云潇一把抓住,小声念道:“等等……” 帝仲其实早就看出来她的小心思,正好顺势将刚才那些话题全部转移,问道:“一直支支吾吾的黏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上天界的人嘛……”云潇小心的看着他,终于目光炯炯的说道,“那你一定也会两生之术,快帮我解开!”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帝仲冷哼一声,虽然能猜到她想说的话,但是这么毫不客气的语调还是让他倍感意外,云潇不甘心的抿了抿嘴,还是一秒钟脸上就堆积起了虚伪的笑容,拱手换了姿态重新换了语气,“求你了嘛,快帮我解开!” 帝仲啧了一声,恨不得一巴掌甩到这张大尾巴狼一样笑呵呵的脸庞上,骂道:“我没办法,你去求他。” “你骗人!”云潇急了,不管眼前只是个神裂之术的残影死死拽着不让走,着急的就差跳下床抱着大腿哀求了,“他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我说什么他都只会回答‘治伤’,太死板了一点也不好玩,你帮帮我嘛。” 说罢她就准备故技重施的摆出委屈巴巴的模样,帝仲白了她一眼,早就对这种行为见怪,冷声道:“少和我玩这一套,我让你去求他,是因为只有他每次都被你骗,求我是没有用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治伤,火种是应对死灰复燃最好的良药,但是你的火种消耗剧烈一直无法自愈,你不要再闹了,安分点对大家都好。” “你!”云潇气的脸色一白,一口气没提上来向后仰倒,帝仲吓了一跳,眼见着她痛苦的倒下去捂着胸膛呻吟起来,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真的难受还是又在演戏骗他,他只能先按住云潇的肩膀不让她乱动,随后以自身神力先稳住胸膛上独属冥王的神力,没过几秒他就瞥见云潇不怀好意嘿嘿笑了两声,见他想跑眼疾手快的抓着不放,继续死缠烂打的哀求起来。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使清楚这种行为只是神鸟族天性上的本能,却不知为何依然有种淡淡的幸福,让他干脆一动不动的坐着,任凭她软磨硬泡无动于衷。 好一会云潇才泄气的停了下来,直勾勾看着他埋怨道:“要不要帮我,你倒是给点反应好不好?” 他认真的望过去,忽然将语调微微压低,问道:“记起来又能如何?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天真浪漫的笑着,你的过去充满了伤痛、充满了解决不了的危险,充满了命中注定的死亡,你还要坚持去寻找那些过去吗?” 她认真的听着,似乎是在思考,帝仲的神思却游离出去很远,很久才一字一顿温柔的嘱咐:“你可以有全新的未来,不要拘泥于过去。” 她点了一下头,垂着眼眸,但一直没有松开紧握的手,慢慢问道:“我的过去……让他很难过吗?” 帝仲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发觉云潇不知何时已经睡了下去,她抓住被角把自己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眯成一线笑呵呵的补充:“那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他的心中五味陈杂,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她竟然还是会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过去的一切。 第八百一十六章:平静无澜 家中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很多,以至于他时不时坐在房间的窗前凝视着空荡荡的后院都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关系着全境存亡的那场碎裂之灾仿佛从未发生。 但这种安度晚年般悠闲的生活也随着越来越频繁的敲门拜访声而逐渐消失,当他因为云潇的一时任性而被迫出现在帝都城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之时,四周的百姓都还是或警觉、或厌恶的视线,不过几天时间罢了,精于察言观色的朝野就已经慢慢摸透了上头的心思,与其继续执着于过去对他心怀芥蒂,倒不如抓紧时机,尽快将他这个随时可能官复原职甚至手握更多重权的人拉拢成己方阵营,以方便日后平步青云。 萧千夜疲惫的揉了揉脸颊,其实他并不感觉意外,毕竟灾难一旦过去,和平很快就会让勾心斗角的势力斡旋卷土重来,反正他也无心搅进新的派系争斗里,看这几天大哥的身体情况,似乎从前滥用术法带来的负担已经缓和了不少,想必只要有明溪在一天也没有人真的敢动他,现在只等烈王治好云潇身上的伤,他还得想办法先找到荧惑岛,帮她消除火种中混杂的黑龙之血才行。 想到这些,萧千夜心里的烦躁感顿时止不住油然而起,荧惑岛,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为了温柔乡之灾潜入巨鳌背上的山市,在拍卖场内听云潇提起过,说是荧荧似火,万物不可入,就连澈皇曾经偶然路过也被其阻拦在外,后来他也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上天界管辖范围内的流岛成千上万,对于那些数万年一成不变没有闹出什么大事的地方,事实上他们也不会每一个都了解的很清楚。 他无奈的往后靠过去,重重的叹气,早知道那地方会和神鸟族的起源扯上关系,当初在云泥岛遇到长老院的人他就该留几个活口,现在也不至于陷入僵局毫无头绪。 等等……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东西,萧千夜的心咯噔一下剧烈的颤了一下,长老院去荧惑岛是为了以禁忌之法召唤修罗骨,而他们用来召唤魔神的祭品……不就是小橼!? 他立马将掌心的间隙之术打开,谨慎的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龙橼,当初小橼在长老院错误的预计下奉命偷袭自己抢夺古尘,之后被古尘刺伤蛟尾一直未能痊愈,后来龙吟恳请自己去原海葬龙渊取一片龙神的鳞片,说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彻底治愈古尘创伤的东西,他倒是一直记得这事,葬龙渊决战之后也留了几片龙鳞在身上,但龙橼如今的情况,古尘的伤显然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断裂的骨骼被破军之力感染,随时都会成为新的修罗骨。 为了防止破军之灾再度祸殃无辜,他不能轻易的放出这个孩子,只能以自身神力先让他沉睡在间隙里。 萧千夜犹豫的捏着掌心,先不说龙橼在去到荧惑岛的那段时间里是否还清醒,现在想让他恢复健康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只带着魔神之息的蛟龙,如果送到丹真宫只怕是在给自己找麻烦,烈王又为了云潇的伤势临时返回厌泊岛查询卷宗去了,如此说来,眼下最为合适的人…… 一个名字出现在脑中的同时,萧千夜几乎是本能的皱紧眉头——苏木,撇开散播温柔乡的罪魁祸首这个能让他在飞垣蹲一辈子大牢的重罪,无论是见多识广的黑市主人,还是烈王首徒的特殊身份,无疑还是有不少地方能用得上他,正好那家伙在墟海遗址医治龙吟,对蛟龙肯定也不陌生,将小橼送过去找他或许是个方法。 他直接合上间隙之术,才出门就撞上萧奕白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他将神色匆忙的弟弟拦住询问了情况,想了想才笑呵呵的道:“你别亲自去了,正好这两天风魔也准备过去看看情况,我让他们带小橼一起。” “风魔……”萧千夜念叨着这两个字,只见兄长捂着嘴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低道,“虽然现在国泰民安,既没有外来的入侵者,也没有心怀不轨的叛乱者,但是明溪一直没有解散风魔,毕竟有些事情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解决嘛!说起来你也是风魔的人,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他们提,当年虽是连哄带骗带威胁硬逼着你入了伙,不过……” “你还敢提当年?”萧千夜打断他,事到如今再提起那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往事,反而有种莫名好笑的感觉,让这几日紧绷的心情也顿时轻松了不少,他抿抿嘴瞪了一眼还在呵呵直笑的大哥,埋怨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要不是为了你,我当时也不会那么被动答应他入伙。” “这就全赖我身上了?”萧奕白不置可否的摇头,眨眨眼睛提醒,“要不是公孙晏把弟妹骗了过来,你也没那么容易答应明溪吧?”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萧千夜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萧奕白见他瞬间变了脸色,连忙尴尬的咳了几声糊弄过去,转道:“其实一开始真的只想拉你入伙掌握军权而已,没想到海市蜃楼出了问题,这才牵扯出那么多陈年旧事,说起海市……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他被你用封十剑法冰封在雪原的地下裂缝里,你不会忘了吧?” 萧千夜尴尬的转过脸去,这五年的时光对他来说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发生的事情却无比凶险复杂,以至于他在碎裂之灾结束后一秒也没闲下来,确实是把那个被冰封的人遗忘在了雪原深处。 “啧……你都该改口喊一句‘爹’了,这都能忘了。”萧奕白半开玩笑的责备,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叹道,“弟妹被你篡改了记忆,她是不是也忘了?” “不知道。”萧千夜低着头自己也无法确认,神色暗沉的回答,“我控制不了两生之术改变的记忆,只能抹去自己而已。” 萧奕白沉吟半晌,这件事他虽有疑惑,但连续几日弟弟不提云潇不问,他也就识趣的保持着沉默,但说起这些,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让他欲言又止,好一会萧奕白才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弟弟说道:“三年前你师兄天澈曾经来过一次飞垣,凤九卿已经被他救走了,那时候碎裂之灾才结束,到处都是一片废墟,昆仑还派了不少弟子过来帮忙,他也来看过我和卓凡,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他一听大哥支支吾吾的语气就按奈不住着急起来,萧奕白叹了口气,低道,“他说你师父,昆仑的掌门过世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明明是在耳边轻轻的响起,却一瞬间让他仿佛如置虚空,好像每一个字都浮萍般摇曳而来又飘散而去,萧奕白见他一动不动的发着呆,又道:“虽然那时没能见到你和云潇,但是天澈说了,老人家去世的时候已经一百三十二岁了,对人类而言是罕见的高寿,临终前和他秉烛夜谈,走的也很安详,他说若有朝一日你们回来了,也不必伤心难过,人总是会离开的。” “师父……师父去世了?”他愣愣重复了一遍,精神还未从刚才那简短的一句话中回过神来。 一百三十二岁……他从来都不知道师父的真实年龄,年幼第一次在昆仑之巅见到御剑而来的掌门,他只能依稀的从对方斑白的发色里判断那应该是个老人,但师父的面容很年轻,既没有普通老人该有的皱纹,就连教导他练剑时候的力量、速度都远胜年轻人,久而久之,他几乎遗忘了师父只是个寻常老人家这件事,一直到他离开昆仑山返回飞垣,这整整十年的时间里,师父一如初见,没有丝毫的改变。 原来,在他入门的当年,师父就已经是年过百岁的老人了。 他到了昆仑山之后是住在云秋水的论剑峰,将他视如己出的秋水夫人每天都要让云潇过来喊上他一起吃饭,也会在闲暇之时和两个孩子提起山上的往事,秋水夫人说过,掌门之所以不收徒弟,是因为年轻的时候闲不住,总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游山玩水,按照掌门自己的话,如果收个徒弟就得为人师表,尽忠尽责的耐下性子在山上呆个几年,倒不如随遇而安,在云游四海的途中结交一些有缘人传授一二,也算是把昆仑的剑法发扬光大了,事实也正是如此,直到很多年之后,掌门在云游飞垣之时意外救起天澈,或是心疼那么小的孩子就无端遭受了灭族之灾,他一时心软,这才收了第一个正式弟子。 但谁也想不到的是,仅仅半年之后他又收了一个远从飞垣渡海而来求学的弟子,并在一年之后架不住软磨硬泡收了秋水夫人的女儿云潇做了关门弟子,一贯四海为家的掌门罕见的连收三个徒弟,并在昆仑山呆了三年多,在耋耄之年一反常态的亲自指点。 他是师父的骄傲吗?入门十年,未尝败绩,每次弟子试炼结束后,当他期待的望向师父希望得到只言片语的称赞,老人家却总是平静无澜的笑着。 但师父确实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给了他,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别人口中那个“得到偏爱”的徒弟,可他却在决心离开之后不再以昆仑弟子自称,甚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违背了师门的训诫。 他终究成不了师父的骄傲,可师父却从未将他拒之门外。 唯一的改变是在昆仑山被蛟龙入侵之后,力战两天逼退三长老的师父,第一次露出了垂垂老矣的姿态。 他用力咬牙,全身都在止不住的剧烈颤抖,那群该死的蛟龙,一定是因为这一战伤了元气,师父才会忽然溘然长逝! “别这样。”注意到弟弟脸上赫然翻涌的憎恨,萧奕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头,没等他说什么,身旁的门“吱啦”一声被推开,他微微一顿,萧千夜也迅速回头。 云潇扶着门框,呆呆望向他们,哽咽了一下,直视着他黯然无光的眼睛,低声问道:“师父……去世了?” “阿潇……”他大步走过去,还没想好该说什么时候,云潇已经抱着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八百一十七章:隐瞒 他原本还有些愤恨难忍,这下反倒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哄起了云潇,好一会她才止住了哭声,只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萧奕白见状赶紧凑过来安慰道:“弟妹也别太伤心了,当时天澈过来找我,就是怕你们有朝一日知晓此事会难过,他说掌门临终前特意询问了飞垣碎裂之灾的始末,老人家认认真真的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之后才放了心,虽说蛟龙入侵一战伤了元气,但毕竟年事已高,生死之事早就看开了。” 云潇抹着眼泪,她自小生活在昆仑山,活泼好动爱惹事,掌门师父又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面子上要责备她几句,可还是会在每次云游回来给她带些外头的小玩意,一直到她死缠烂打硬是逼着掌门收了自己做徒弟,可混血身体带来的隐患又让老人家不得不在教授武学的时候点到为止,甚至另辟蹊径让她去学剑阵,为此她还多次埋怨过师父偏心,可是到了最后,自己却连他去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想到这些,云潇的眼泪就更加止不住了,萧千夜轻轻抱着她,内心也是惭愧和悔恨一并涌上,开口:“你别难过,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奇怪的愣住了,半天才苦笑着抿了一下嘴,云潇不知道都听进去几个字,脑子一阵阵抽搐起来的同时,胸口上的伤也越发疼痛,眼见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萧奕白连忙拉住弟弟使了个眼色,他的眼珠咕噜噜的一转,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说道:“好啦好啦,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嗯……对了,今晚上有灯会,要不你们一起出去走走逛逛,可热闹了。” 他神秘兮兮的在云潇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心,压低语气勾引的说道:“弟妹还记得帝都城那条种着凤凰花树的大街不?” 云潇靠在萧千夜的肩上,也没注意到情绪起伏给身体带来的伤痛正在通过额头的术法悄无声息的转移,还是萧奕白的目光隐隐一沉,然后继续说了下去:“那些凤凰花树还是先帝尚为皇子的时候为了讨先皇后欢心移植过来的,要知道帝都城可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在两侧大道上种满那么高大的树可不容易,千金博得美人笑也不过如此吧,凤凰花的花期是在五月,完全盛开要等到六月,过了七月就差不多结束了,因为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只能点上灯笼装饰,久而久之,在凤凰花期前这一个月就变成了帝都城的灯会,人们会用最华丽的灯点缀花枝,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花期。”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额头已经冒出密密细汗的弟弟,低道:“先帝的所作所为多有争议,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唯有对先皇后,虽然方法未必可取,但他确实是真心爱着她吧。” 她木讷的听着,貌似还未完全从刚才的伤心里回过神来,只是呆呆的点了一下头,懵懂地回话:“帝后的事情我略有所闻,大街旁的凤凰花我也见过的,不过每次都没赶上花期……” “那这次就多住几天吧,下个月就开花了。”萧奕白笑呵呵的接话,托腮想了想,又道,“一会我让小霜给你挑几件新衣服,都是今年倾衣坊的新款式,保证好看。” “哦……”云潇抹了抹眼泪,这才感觉到胸口的伤又开始疼了起来,萧奕白连忙高呼几声喊来了这几年一直被明溪强行塞进来住在自己家里的花小霜,加快语速嘱咐了几声之后一把搀扶住弟弟的胳膊,果不其然是感觉他整个人微微一瘫软,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流逝而出,他暗暗心惊,低道:“你跟我过来。” 他不顾分说的把弟弟直接拽进了自己的房间,锁好门窗之后就看见弟弟捂着胸膛剧烈的喘息起来,他的脸色在一头苍白短发的映衬下更显的阴云密布,原本就因古代种血统而冰凉如雪的皮肤更是冷的让萧奕白一秒都不敢触碰,两人心有默契的抬头互望了一眼,萧奕白“啧”了一声,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到弟弟的面前,开门见山的问:“你有事瞒着我?” 萧千夜看着兄长一本正经的样子,先是有些不习惯的皱了一下眉,然后才故作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不会是想审问我吧?” “我不问,你就不会主动告诉我。”萧奕白板着脸,每一次看到弟弟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心里就是一阵寒冷,正襟危坐认真又严肃的盯着他,“弟妹身上的两生之术先不提,你这头白发是怎么回事?烈王和我说你的体内有着难以估量的神力,那不是几千年、几万年可以累积的东西,力量是不会凭空出现的,过度的汲取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她说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种禁忌的术法,你该不会是……” “头发?”萧千夜下意识的摸了摸脑袋,故意打断兄长的话,不让他将术法的名字说出口,若无其事的望过来,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幅模样了,或许是雪原一战伤势太重,身体在煌焰之力的摧残下起了什么特殊的反应也说不定,不过我现在无病无痛,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骗鬼呢?”萧奕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道,“刚才在外面你差点站不住倒下去,现在还来骗我没什么感觉?” “刚才是因为这个……”萧千夜笑着摸了摸额头,在手指神力的作用下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印记,将话题不动声色的转移到印记上,“这个你不陌生吧?” “这是转移伤痛的术法?”萧奕白凑过来认真的看了几遍,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才将信将疑的道,“你把她身上的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嗯,这种术法最开始是帝仲留在阿潇身上的,没想到竟然起了作用,不过也亏了这东西……”他淡淡回话,想起雪原上凶险的一幕,心有余悸的抬头望着大哥认真的说道,“真没想到山市的偶遇会带来如此微妙的变数,要不是因为她帮你化解了被奚辉阻断的反噬之力,你当时就会被他直接毙命而死,你看,命运这东西真是无法预测、充满了奇妙是不是?” 萧奕白却没有他那么云淡风轻的表情,反而是愈发沉重的放低了语气:“那时候我身上的反噬之力通过弟妹留下的术法被转移,但她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当时我还以为是皇鸟的火种起了作用,后来才发现她额头上的印记……是你二次转移,将反噬之力全部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萧千夜直勾勾看着兄长的眼睛,忽然间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浮出一个苦笑:“你确实是滥用了不少禁术吧,反噬之力爆发的那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类短短几年时间可以累积出来的负担,真亏最后转到了我的身手,要不然你要害她吃不少苦。” 萧奕白抿了抿嘴唇,因为理亏而没有回话。 见他沉默下去,萧千夜靠着椅子摇了摇,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调侃,淡淡说道:“她遇上我们俩兄弟,真是倒霉。” “所以你就用了两生之术抹去了自己的一切?”萧奕白凛然神色,下意识的扭头,紧闭的门窗阻断了他的视线,他却仿佛一眼就能看到隔壁的女子,喃喃问道,“要不是她意外被冥王打伤而烈王又恰好来了飞垣,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了百了,让她再也不记得你,甚至永远的离开你?”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否认,语调略显烦躁,萧奕白顿了顿,咧嘴笑了,“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呢?她就算不记得你,可还是很喜欢你吧?” “天意……呵呵,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天意。”萧千夜摆了一下手,眉间隐隐泛起憎恶的神色,“大哥,坦白说……我没有把握战胜冥王。” “嗯?”萧奕白转过去重新看向弟弟,忽然发现他的肩头凝聚着淡淡的白光,似乎是另一个人也在悄悄的听他自言自语,“这么说会让你失望吗?直到如今,我清楚煌焰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人,他在雪原决战打伤你,又在浮世屿外围打伤了阿潇,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把握能对付他,为什么呢?如果放手一搏的话,结局其实并不好说,但我知道,我的赢面很小很小,因为……” 他抬起手,是慢慢触摸着肩头上的那抹白影,微微笑着:“因为我知道,但凡有一线生机能将煌焰拉回来,你都不会对他下杀手,是不是这样,帝仲?” 帝仲没有回答,萧奕白却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上天界之间就算有着深刻的隔阂,但数万年的并肩同行显然不是能轻易反目的,弟弟如果一直被这样的感情牵制,无疑会让本就复杂的局势更添变数。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萧千夜生怕一会他又要问东问西,赶忙揉着肩膀站起来要走,萧奕白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虽然识趣的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但一开口就是让他更加不想听到的话:“你别急着跑,墨阁传召你三次了,天子脚下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你总不能一直躲在家里视若无睹吧?灯会要晚上呢,在这之前你赶紧抽个时间把其它事情解决了。” 他一秒都不想多听用力掰开兄长的手,一想起曾经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头皮就开始隐隐作痛,不耐烦的反问:“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我去解决?这几年我已经做的足够多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要,等阿潇伤势好转一点我就走……” “你真的要走吗?”萧奕白倏然松了手,哀伤的神色一瞬间就在脸上一览无遗,低道,“不能留下来吗?这是你家啊。” 萧千夜没有接话,似乎是片刻间想起了什么过往的回忆,忽然间感到胸口闷堵到难以呼吸——家,自他从昆仑山返回,这个曾经温暖和睦的家就变得冷冷清清,大哥是他唯一的亲人,但也因为常年驻守在伽罗而分隔两地,无数次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帝都的天征府内,等待他的都只有黑暗的大院,无光无声,一片死寂,宛如冰冷的铁盒,再到自己卷入碎裂之灾,成为全境的通缉犯失去所有,家?这个字对他而言早就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是在梦中也不曾出现过的存在。 但他心中的怀念才刚刚窜起火苗,立马就被一股汹涌而来的疲倦感无声无息的压制了下去,萧千夜只能不动声色的避开大哥的目光,其实自葬龙渊恶战之后他就能时不时感觉到这种奇怪的疲惫,凝时之术的弊端正在以超乎预料的速度影响着他,虽然眼下他还能保持清醒,但未知的未来却让他无法轻易的对心中在乎的人做出任何的承诺,哪怕只是答应大哥,留在家里。 他抓了抓脑袋,不想让萧奕白看出自己的反常,索性把话题又绕了回去,淡淡说道:“我去一趟墨阁,天子脚下,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啊?”萧奕白还没反应过来,弟弟就已经逃命一样大步溜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八百一十八章:酒宴 前脚踏出家门,后脚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毕竟无官一身轻,他实在没必要再搅进这滩浑水,更何况现在的他若是想走,飞垣全境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拦,与其装模作样的去墨阁走这个过场,倒不如找个清闲的地方一个人安静会,免得大哥再多问几句他会不小心说漏嘴。 他这么想着脚步已经情不自禁的调转方向,但没走几步,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眼帘里,仿佛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一样,还招摇的高抬起手臂远远挥了几下,萧千夜脸色一黑,没等他扭头换一条路的时候肩膀已经被来人一把搂住,他不情不愿的看着对方,对方也笑眯眯的看着他,主动打着招呼:“呦,好久不见了嘛!” 坦白说,他在这帝都城见到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唯有这个人,属实是超出了预料——因为这个人正是五年前在北岸城接受考核,预备从东海大将晋升海军元帅的常青。 他依然穿着海军的白色制服,衬托着黝黑的皮肤显得健硕而开朗,但从肩头的徽章来看,想必晋升之路也是顺风顺水。 常青憋着笑,一点也不介意他复杂的过去,直言不讳的问道:“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吧?我可是一直记得你,托你的福,那只海魔至今还在深海里囚禁着,雪原决战之后,它似乎是感觉到旧主落败,这几年也消停了不少,还有那只大风,到现在还关在东冥的大牢里,你别说,那家伙身上的羽毛还真的挺好用,丹真宫三天两头过来薅几根,说是用作止痛药,效果特别好!” 他倒是兴致高昂,不顾分说的拉着萧千夜大步朝外面的商业区走去,眼下虽然还是白天,但帝都城的街道早就人声鼎沸的热闹起来,一个现任海军元帅眉飞色舞的拽着前任军阁之主,这么古怪的组合果不其然是立刻就引起了喧哗,萧千夜本来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着晚上带云潇出来逛逛灯会,万万没想到这么早就被常青生拉硬拽提前跑了过来,对方半秒都不停歇自言自语,让他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一直把他带到最繁华的中心区,常青乐呵呵的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一下指着不远处全新的酒坊问道:“要不找个地方坐会休息下?” “你自己去吧。”他看都懒得看掉头就想走,常青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自来熟的说道,“别跑呀,那是新开的酒坊,北岸城和西海岸的海港重新开放之后吸引了不少外面的商人,这可是第一家得到镜阁许可、能在帝都城里开放的外来酒坊呢!你不是从小就在昆仑山修行嘛,听说那也有昆仑山附近雪寨子里爱喝的酥茶酒,奶香奶香的,试试嘛!” “我不喝酒……”他极力抗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鬼使神差的被个大叔一路硬生生拽到了这里,但没等他挣脱,常青已经毫不客气的带着他走进了酒坊,顿时浓郁的酒香味就熏得他一阵头晕眼花,紧接着热情好客的老板娘挥着扇子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她第一眼是看到了常青,乐的眉毛都止不住上挑的吆喝起来:“小青儿来了啊!都等你半天了,搞什么呀,什么客人这么重要非要你亲自去请……” 老板娘大笑着用扇子调戏一般拍了拍常青的脑门,然后才扭着腰歪着脖子望向他的身边,这一看她脸上的笑顿时消失,整个人触电般的哆嗦了一下,眼见着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滑落脸颊,连带着妆容都因为紧张而花糊了不少,萧千夜冷眼看过去,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当年曳乐阁的兰妈妈,他这才环视了一圈扫过酒坊,虽然布置已经完全变样,但里面忙碌的伙计很明显都是当年她手下的姑娘们。 顿时心情就跌入谷底,萧千夜阴沉着一张脸转向常青:“你搞什么?” “总要给人家一个改良的机会嘛!”常青毫不犹豫地回答,意味深长的说道,“当年叶卓凡在曳乐阁酗酒,一时情绪失控直接拆了整栋楼,我知道你身边那姑娘当时就在这里出的事,不过楼里面的姑娘也都是被拐之后卖过来的可怜人,卓凡拆了人家的馆子,这么多人拿什么吃饭?好在兰妈妈倒是有点本事,海港重新开放之后她嫁给了中原的富商,在镜阁的批准下重建了这座‘桃源郡’,也放弃了老本行做些正经的生意养活一大家子,不是挺好的嘛,飞垣救下来了,所有人都能获得新的未来。” 他冷哼一声,心却痛的宛如刀绞——是啊,飞垣救下来了,所有人都能获得新的未来,只有他再也回不到过去,只有他最心爱的人饱受了全部的磨难。 但他终究只是沉默着没有多说什么,兰妈妈连忙嬉皮笑脸的擦去脸上的冷汗,收敛了标志性的热情小心的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引着他们走向二楼的包厢,一开门兰妈妈就逃命一样的溜之大吉了,他被常青从背后推了一把不情不愿的走进去,没等他看清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一只强有力的手就顺势架在了他的肩膀上,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浓郁酒气的大笑声,司天的脸一晃出现在他眼前,贴着鼻尖打起了招呼:“呦,好久不见了嘛!” “元帅……”他惊在原地,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司天元帅,对方也不知道都喝了多少酒,面色潮红的搂着他久别重逢的转了一圈,然后又奇怪的摸了摸那头苍白的短发,嘀咕道,“什么元帅不元帅的!那时候你不在他们才把我找回来硬塞了这门差事好不好!现在你回来了,别指望我继续帮你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说起来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染成这样耍帅嘛?哈哈哈哈……元帅您快看,比您的头发都白呢!” 他笑哈哈的挪开一个身位对着更后方的老人调侃了一句,萧千夜全身剧烈的一颤,看见最里面前任海军元帅百里风正端着酒杯微笑的看着他,本能迫使他僵硬的挺直后背,过往的惭愧又让他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双锋芒雪亮的眼睛,司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几年不见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吗?见到我不叫声叔叔就算了,怎么见到自己的义父也不说话?” 他竟有一瞬间的哽咽,努力平稳了情绪之后才认真的走过去,他一贯不胜酒力,但这次却罕见的主动斟满了酒杯,对着百里风和司天敬酒。 常青瘪瘪嘴,故作不快的道:“虽然我晋升的最晚,怎么说算是你的长辈吧!你不能因为染了一头白发,就以为自己比我年长吧?” 萧千夜转过来,虽然对方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他还是补了一杯酒递过去,常青尴尬的接过来,被司天拍着桌子大笑起来:“这不就来了嘛!快喝快喝,他难得敬酒,你可得抓住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场面的酒局,他被常青和司天一左一右的按在椅子上,谁也没有提起碎裂之灾的过往,反倒是乐呵呵的向他说起这五年来飞垣的改变,他身心俱疲,对这些事情很早以前就失去了兴趣,但对方面上喜形于色的情绪还是迅速挑起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听下去,甚至情不自禁的主动问了起来。 短短五年时间而已,军械库在损毁最为严重的东冥将改装过后的钢铁直接扎入了倒塌的山体里,沿着大山大河的走向一点点建立起了全新的城市,商路在慢慢恢复,异族不再受到限足令的制约可以自由的和人类平等的行走在同一片土地下,热情的商人们串联着羽都、伽罗,甚至蔓延到更为遥远的阳川地带,让全境的经济也开始如枯木逢春般蓬勃发展。 西海岸开放了全新的港口,更为安全的海运让中原的船只可以更加安全的抵达内岛,北侧的碧落海则依旧作为海军本部基地,用于日常的训练和演习,而常青原属的东海,因气候温和,海流平稳,被天尊帝特意划分了一块特殊的土地,供墟海之人居住。 最大的变更无疑是广阔的荒地,那些因祖上的重罪被流放了成百上千年的所谓“贱民”第一次迎来了扭转命运的机会,天尊帝也如约将学堂开设到了四大境,从各地招收优秀的导师给予所有人入学的权力,这直接让每年军阁秋选的学员翻了几倍,各大分部都因此扩招,激烈的竞争让混吃等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而帝都城更是迎来了史上最为严厉的审查,一大批问题官员被遣返原籍,从享尽特权的贵族直接恢复成普通人。 欣欣向荣之下,阴霾依旧不可忽视,首当其中的就是温柔乡之灾引起的后遗症长久的折磨着染毒的病患,他们毒瘾发作的时候六亲不认,会变卖家财甚至不惜出卖身体去换取残留的温柔乡,暴利之下必有勇夫,就算镜阁和军阁史无前例的联手试图阻断传播链,但黑市的交易仍是屡禁不止,成为目前飞垣最大的隐患。 说着说着,酒劲就慢慢上了头,百里风这才使了个眼色阻止了司天和常青,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老人翻手从袖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醒酒药扔给他,望了一眼慢慢转昏的天色,淡声问道:“我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是直接从天上跳下来落到了城里的大街上,差点被驻都守卫当成入侵者,呵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的登场啊,那姑娘呢?还好吗?” 提到云潇,萧千夜已经有些恍惚的神志微微一提,常青阴阳怪气的凑过来,早就喝的语无伦次,眨眨眼睛调侃:“对哦,那时候她为了逼我等你,可是毫不客气的拎着我的脖子威胁呢!气汹汹的,一点也不温柔,怎么这次没见她黏着你了,不应该啊,那么危险的海底她都要跟着你,你们还在海底干柴烈火,我说你这一头白发,该不会是这几年纵欲过度吧……” “常、常青!”司天尴尬的拽开口无遮拦的常青,那时候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常青津津乐道的说起来了,但是当着本尊的面难免还是得注意影响,萧千夜木讷的看着手里的酒杯,黄昏的余晖映在酒水上熠熠生辉,让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才赶忙起身要走,“灯会……我答应了晚上陪她看灯会。” “灯会?”常青和司天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哈哈大笑,“你开窍了?都会陪女孩子逛灯会了?” 百里风也跟着笑起来,解围道:“你们两个别为难他了,一会又不开窍了,快回去吧,不能让女孩子等你。” 他面色一红,几人喝的酒气熏天,也不和他客气摆摆手直接就轰了出去。 第八百一十九章:欣慰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萧奕白站在门口等他,瞅着他一身酒气满面潮红的模样忍不住憋着笑调侃道:“墨阁这是刮的什么风,难道大白天还给你办了接风宴?” 萧千夜自知理亏也不说话,萧奕白笑呵呵的让过一个身位使着眼色望向后院,嘀咕道:“再不回来她们几个可是要自己出去玩了。” 他走进家之后才发现后院里围着一堆女人,叽叽喳喳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天征府一贯冷冷清清,突如其来的欢声笑语反而让他情不自禁的紧皱起了眉头,萧奕白尴尬的拉着他,没等他解释一下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花小霜已经看见了他们立马开心的跳了过来,骂骂咧咧的拽着他埋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哎呀,还一身酒气的臭死了,快去换身衣服赶紧出门了!” 萧千夜恍惚的呆了片刻,他经历的时间和外界不尽相同,好在还能想起来花小霜应该是风魔的人,在北岸城的时候他们曾经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间,如今五年过去,她虽然长大了不少,可还是挂着标志性娃娃一般单纯可爱的笑,是个让人一眼就能如沐春风的姑娘,他正要被拉着要去换衣服,人群里又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花小霜,对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之后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冲着不远处的萧奕白用命令一般的口吻说道:“他是男人,你带他去换衣服!” 他僵硬的看着对面这个白发女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白教的末代教主飞影!不同于上次见面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现在的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双十年华的容颜透出惊人的美丽,加上灵羽族特殊的白色长发和红瞳,映衬出一种和人类的女孩截然不同的高洁和傲慢,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厌恶,只是一个刹那的目光交错,两人就不约而同的翻了个白眼各自嫌弃的望向了另一边。 萧奕白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拦在弟弟和飞影之间打着圆场,忽然想起那些看似很近实际对他而言已经非常遥远的过去,萧千夜神色古怪的望着两人,莫名问道:“你怎么会在我家?” 飞影不甘示弱的看着他,虽然是当年剿灭白教的罪魁祸首,但如今新的教主是被他所救,两位大司命也放下了过去的成见,她本来就是个在乱世中因特殊的血脉而被强行推上位的傀儡教主,眼下不用理会教内的琐事自然乐的清闲,再加上萧奕白的特殊关系,她就算心存不满也不好旧事重提,只能嘟着嘴翻了翻眼皮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本来就住在这,前几天回了一趟伽罗,再回来的时候……你、你怎么就回来了!?” “这本来就是我家,我不该回来吗?”他被问的莫名其妙,飞影一听这话,委屈巴巴的瞄了一眼萧奕白,嘀咕,“你回来之后他都不让我住家里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房子,凭什么……” “咳咳……”萧奕白装模作样的咳嗽起来,故意打断了飞影的抱怨,他抓了抓脑袋嬉皮笑脸的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弟弟,小声解释道,“那是明溪硬塞进来的,可不是我同意的。” “什么硬塞进来的?”这时候白小茶也凑热闹的探了个脑袋出来,她是三人中唯一一个外貌上没有明显改变的姑娘,还是海市初见时候那副大大咧咧的小丫头模样,激灵的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转向萧千夜挺直胸膛的反驳,“飞影姐姐、小霜姐姐都是住在这里,我也经常过来住几天,大家一起可热闹了!你回来之后他才突然翻脸不认人,都不让我们一起玩了。” “哦……”萧千夜看着苦笑的兄长,阴阳怪气的道,“那是我不好,回来的不是时候。” “哼。”三个女人异口同声的冲他发出一声冷嘲,好像这间坐落在帝都城的大宅子根本就是属于她们的一样。 萧奕白连忙把弟弟拽到了旁边,他尴尬的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缓和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但萧千夜只是轻松的耸了耸肩,似乎并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奇怪的看了一圈,问道:“阿潇呢?” 萧奕白使了个眼色,回道:“明戚夫人过来了,正在房间里给她挑衣服呢。” “明戚夫人?”听到这四个字,萧千夜心头一紧,想起那个因为失去女儿而变得神志疯癫的夫人,顿时有种不安涌上心头,萧奕白倒是颇为镇定的拉着他,低道,“没事,你放心,前几天烈王亲自去给夫人看了病,几服药下去之后奇迹般的好转了起来,后来她听说你们回来了,非要吵着让卓凡带她过来,刚才我就仔细观察过了,夫人情绪稳定的很,不会有事的。” 他显然还是不放心,攥紧了拳头紧张的盯着紧闭的房门,这时候叶卓凡匆匆跑了进来,他满头大汗的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惊喜的看见院子里的人之后开心的打了个招呼,没等他迎过去,白小茶风一样的从他身边跳了过去,萧奕白偷笑着在弟弟耳边嘀咕了几句,果不其然是看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憋着笑又道:“卓凡好像还没察觉到呢,要不你找个机会提醒一下?” “卓凡喜欢的类型……”他竟然真的接了话,并且一脸认真的想了又想,这才慢慢的将视线转向一边的房间,云潇和白小茶的模样在眼底重叠,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种类型的姑娘,于是皱眉道,“卓凡应该不喜欢她这种……” “啧……”萧奕白赶紧推了他一把,骂道,“是让你去提醒一下,不是让你去搅局的,你可不要乱说话坏了人家小姑娘的事儿!” 他没好气的看着笑呵呵的大哥,感觉到一束异样的目光始终游离不散,飞影虽然是在和花小霜说着话,其实一直偷偷的瞄过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拉过大哥转了个身问道:“先不提卓凡和那小丫头的事,你又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岑歌不在,你帮他带孩子就算了,现在人家长大了,你不仅不送回去,还让她住进了家里?” “我可没让她住进家里,是明溪硬塞进来的。”萧奕白一秒也没迟疑的回答,头皮发麻的抱怨起来,“前几年我伤势太重,说是安排她们过来照顾我,后来就习惯了,反正客房都空着,就让她们住进来了。” 萧千夜看着兄长,又莫名看了一眼飞影,反倒让他心头好笑的继续问道:“别说我不提醒卓凡,我可是要先提醒你,人家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换做人类的女孩子都该找个好人家嫁了,你要是没什么特殊的想法,该避的嫌还是要避的。” “嗯?”萧奕白愣了一下,僵硬的抬眼,他和飞影的视线不偏不倚撞在一起,立马他就看到对方雪白的脸腾地红了,眼里腾起了莫名的羞涩之意,仿佛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萧奕白的心底咯噔一下,毫不犹豫的脱口,“那不行,我照顾她的时候她才七岁,灵羽族虽然血统比白茶族更稀有,但年龄是和普通人类没有差距的,我看着她长大的,于情于理……都不行。” 萧千夜没有回话,大哥的反应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中,有些缘分在错误的时间段里萌芽,就只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凋零。 这个念头幽然在心间跳动的同时,他无意识的抬手微微按压了一下额头,仿佛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哀伤也在一瞬影响着他的神志。 萧奕白苦着脸,在意识到某些被他忽视的感情之后拖着下巴思考起来对策,仿佛是难得看到大哥脸上露出这么一筹莫展的表情,他竟然莫名感到特别的有趣,忍不住多嘴又问了一句:“说起来……皇后……” “皇后已经有人了。”不用弟弟说完他都知道对方的潜台词,萧奕白干净利落的打断他,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笑呵呵的弟弟,骂道,“前年他去大湮城祭祖,在途中救起来一个平民女子,后来才知道那是人类和异族的混血,还是这一代的落日沙漠的猎魔人,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或许是为了避免新的派系争斗,第二年他就把这个姑娘立为了皇后,总算是堵住了流言蜚语,让坊间传闻不攻自破。” “哦……”他恍若隔世的听着,身为帝王,这么随意的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让他隐隐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喃喃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萧奕白一巴掌拍在弟弟脑门上,笑骂道,“少贫嘴。” 说话间,叶卓凡已经将手里的木盒交给了白小茶让她送到房间去给母亲,自己则擦了擦汗走了过来,笑道:“你看我娘这记性,她听说你们回来了,硬是要过来给阿潇带一份礼物,都到了你们家门口才想起来东西忘带了,害得我一秒都没歇又得跑回去拿,好在我们两家离得不算太远,这要是住在帝都城的两头,怕是今晚的灯会都得耽搁了。” “夫人的病情怎么样了?”他还是担心的望着房间,叶卓凡喘了口气,接道,“确实好多了,上天界果然名不虚传。” “那就好。”他随意的一口带过,对上天界的人是一句话也不想多提,叶卓凡识趣的抿抿嘴,他四下看了几圈,这才终于抱怨起来,“你这次回来应该不会走了吧?那是不是也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家了?连个可以坐着休息的地方都没有,每次都是一群人傻站着,好歹修个庭院,摆几张桌椅,再种点花花草草,看着也热闹些。” 他耸耸肩膀,把叶卓凡的话原封不动的对着大哥重新念了一边,看着黑着脸的萧奕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这确实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为轻松快乐的一天,终于有种苦尽甘来、得偿如愿的欣慰,好像所有的阴霾都不复存在。 第八百二十章:再一次 过了一会,一直紧闭的房间门才终于被推开,萧千夜下意识的望过去,看着云潇扶着明戚夫人有说有笑的走出来,她罕见的穿了一身白色的羽衣,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织成的长裙,在家中略略昏暗的灯火下竟然有璀璨的流光星星点点的闪烁着,让他一时走了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在他的印象里云潇其实很少会穿这么素雅的白衣,在昆仑山的时候,她和所有的同门师姐妹一样总是穿着那身青绿色精灵一般的纱衣,后来到了飞垣,或许是属于神鸟的记忆逐渐苏醒,高挑清瘦的体型加上明艳动人的容貌,让如火如荼的红色在她的身上显得分外的美丽,时间久了,在他眼里的云潇就是神采飞扬、热情开朗的存在,会一直对他露出清澈的笑,宛如烈焰骄阳。 直到现在,她一身高洁入圣的白色羽衣站在前方,像浮云映照在水面上的幻影,让他凝滞了想要走上前的冲动,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 “发什么呆呢?”萧奕白不解风情的推了弟弟一把,捂着嘴笑起来,“这是从海外蓬莱传过来的款式,原本是以珍珠、珊瑚作为点缀,又用了几十层薄如蝉翼的鲛绡做成裙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后来被商队带到了飞垣,倾衣坊拿到之后入乡随俗去掉了珊瑚,将珍珠磨成粉烫在裙摆上,还改良了金线和羽织,据说仿制品都在四大境卖疯了,哈哈,果然女孩子都是爱美的,仙女裙大家都喜欢。” 他自言自语的说话,发现弟弟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在听,推了他几次之后,忍不住瘪瘪嘴喃喃叹道:“难怪卖的那么好,看来不仅是女人喜欢,男人也很喜欢嘛!” 萧千夜这才回过神来,一扭头看见大哥不怀好意的怪笑,自己反倒脸颊微微一红,明戚夫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她似乎一时没把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和那张熟悉的脸庞融合在一起,呆呆站了半天才又惊又喜的小跑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几遍,不住的念叨:“千夜……千夜回来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明明卓凡都说了你们是一起回来的,我竟然只记得给潇儿带了礼物,这、这……卓凡,卓凡!” “娘!”叶卓凡赶忙搀扶着颤颤巍巍的母亲,白小茶倒是懂事的从房间里搬了张椅子放过来,明戚夫人一手抓着萧千夜,一手对云潇挥了挥示意她过来,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笑呵呵的说道:“千夜啊,你娘在世的时候有一对青、白玉镯,说是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妇,她跟我显摆了好久,说是祖传的镯子,她出嫁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只带了那一对镯子做嫁妆,可惜她走的早,那对镯子好像也被打坏了,不过没事儿,我也有一对镯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本来是要留给阿雪的,现在就送给潇儿了。” 她开心的笑着,像一位仁慈的母亲拉过云潇的手腕抚摸着镯子,几人心头皆是一阵苦涩,忍着涌上来的伤心点了点头,明戚夫人的状态看着是比从前精神了许多,虽然短短五年时间就已是满头白发,但脸色倒是透出了红润,眼睛也炯炯有神的亮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奕白,忽然孩子般的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胸膛,骂道:“还有你们两个!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急死人了!” “娘!”叶卓凡尴尬的咧了咧嘴,和萧奕白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反倒是白小茶和飞影瞬间红了脸,明戚夫人紧握着云潇的手,因为开心而显得兴致高昂,“你回来就不要走了,这几年瘦成这样一看就是没好好调养过身体,那两个臭小子指望不上,可我还等着抱孙子呢!你留下来,我照顾你……” “娘,您胡说什么呢……”叶卓凡慌忙打断母亲的碎碎念,云潇却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明戚夫人喜笑颜开的看着她,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叶卓凡暗暗给白小茶使了个眼色,找着借口劝道,“娘,您想抱孙子就别耽误人家约会了,我们先回家吃饭,一会让小茶推着您一起去逛逛灯会。” “好,好。”明戚夫人乖乖答应,等她走远后叶卓凡才抱歉的看着几人,叹了口气,“我娘的话你们别放在心上,她是比以前好一点了,可总像个孩子一样口无遮拦。” 萧千夜小心的看着云潇,她虽然不记得关于自己的事情,但对神鸟族专横霸道的血统限制还是一清二楚,难免眼里还是有了一丝丝的哀伤,她下意识的转过来,正巧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顿时脸颊烧的一片通红,还是萧奕白察觉到两人之间小小的反常凑过来打圆场,指着他的房间笑呵呵道:“傻站着干什么,你这一身酒气赶紧去换衣服,我带着她们几个先出去逛逛。” 然后萧奕白就哄着几个小姑娘“砰”的一下关上了家门,他尴尬的杵在原地进退两难,只有云潇背着手咯咯的笑个不停,眨着眼睛调戏道:“要我帮你换衣服吗?” “不用……”他逃命一样的冲进房间,脑子一片混乱的拉开了衣柜,事实上他自从回到昆仑山接手军阁之后,长年累月的大多数时间就只会习惯性穿着那身银黑色的制服,以至于现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整齐的制服,从轻薄的春夏款到厚实的秋冬款应有尽有,他皱着眉翻找了一会,发现除去这十几件一模一样的队服,就只剩下居家休息才会穿的常服。 身后传来了云潇的笑声,直接绕到他的背后好奇的瞄了一眼,惊讶的道:“哇……一柜子全是这种衣服,你平时就只穿这一种衣服,都不会嫌腻吗?” 说着她自行拿了一件放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嘀咕:“倒是蛮好看的,显得人都精神了,就穿这个吧。” “不行。”萧千夜一口拒绝,他已经不是军阁的人了,如果穿着队服在帝都城乱逛一定会惹麻烦。 云潇转了转眼珠,不依不饶的哀求:“可是我想看,反正在家里,你换上给我看一眼嘛。” 他一贯是拒绝不了这种楚楚可怜的眼神,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本能就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军阁的队服,云潇开心的拍了拍手,倒退着往后走了几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萧千夜倒吸了一口气,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低道:“那你先出去。” “哦……”云潇顺着他的话点头,才转身又立马转了回来,看着他僵硬的神色,笑道,“我为什么要出去?虽然我不记得你,但是你哥哥喊我弟妹,还有人喊我嫂子,你自己也承认了我是你的妻子,正好我不讨厌你,可以重新开始喜欢你嘛……” 她围着萧千夜转了一圈,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等再说什么,她被一只颤抖的手一把抱入了怀里,再也克制不住隐忍的感情,他的语调变得绝望:“对不起,对不起……你花了三年的时间走完了一百年的路途,将我平安的送到了终焉之境,可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你手握着火种,我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止你牺牲自己来救我,我只能不顾一切的把你推开,推的越远你就越安全,我从来都不想失去你,可我一次也没能保护你……” “我必须用两生之术让你忘了我,只有这样你才能从我的星辰里挣脱,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葬龙渊一战会把所有的事情拉回原点!” 虽然无法回忆起他说的那些事情,但她却清晰的从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霍然抬头,看着按着眉心露出苦痛表情:“还有他,他在那一刻和我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连他也没有办法在那种时候有其它的方法救你,他甚至毁掉了自己的身体,只为了断送你牺牲火种的念头。” “他?”云潇微微一惊,似有所感。 “为什么你一点改变也没有,你对我笑,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明明不记得我,可还是愿意……什么也不问的继续做我的妻子。”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头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无法呼吸,过往的伤害一幕一幕在眼底拂过,让他几乎咬牙切齿的爆发出强烈的哀伤。 她默默靠在他的肩上,只觉得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怀念,喃喃自语:“虽然在云泥岛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记得你了,可你拉着坠天的流岛拼尽全力的阻止,那一刻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后来你偷偷的溜进浮世屿,又一个人去了葬龙渊帮助原海解除冰封,那本来都是和你毫无关联的事情,可你并没有冷眼旁观,那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就算忘记了所有,我还是很快就再一次喜欢上了你,我以前一定也是这么喜欢你吧?” 他紧抱着怀里的人,几乎要控制不住喉间的哽咽。 再一次……他到底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拥有她再一次毫无保留的爱? 可悲的是,他却不知该不该回应这份感情。 葬龙渊一战之后,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频繁了,从最初的一瞬,到短暂的数秒,虽然看起来只是微乎其微的困乏,但他知道那是某种无声的预示,可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松开这个已经决心放弃的人,甚至身体本能的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不受控制的回应着她:“我爱你……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她看着这个呆滞的还沉浸在过去哀伤里的人,腼腆的笑了笑,又捏着刚才那件军阁的银黑色队服在他眼前晃了晃,眨着眼睛催道:“就穿这件队服好不好,我喜欢。” 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曾经的队服,那样英姿勃发的银黑色,让苍白短发下疲倦的容颜都顿时恢复了神采,云潇围着他转了一圈,顺手帮他抚平了领口上的褶皱,拍手称赞道:“哇……好看,这身衣服很重要吧,我希望你能穿着它,昂首挺胸的走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对了,还有这个……” 她忽然跑了出去,然后提着沥空剑又飞速跑了回来,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认真的嘱咐:“剑灵认主,不可以送人,快收回去吧。” 他接过自己的剑灵,沥空剑在手心低鸣,仿佛一瞬间回到曾经,那些湮没在灾难里的荣耀和梦想,都在她的笑容下枯木逢春的冒出新芽。 “先不说这些,走啦走啦去逛灯会,其它的事情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云潇拉着他的手一起大步跑出了房间,直到耳边出现喧哗的吵闹声,他定睛一看发现已经在失神之际被拉到帝都城的灯会大街上。 她走在前面,回头对他伸出手,星光和灯火一起映在她的身上,透出摄人心魄的迷离之美,冲他微笑,“快点跟上!” 他接过那只手,大步上前牵着云潇,温暖在掌心窜动,无视了周围那些落在他身上复杂又敌视的目光,一起沿着繁华的灯会慢慢走着。 第八百二十一章:故人 帝都城的灯会从南自北,穿过最为繁华的街市大约有十里路,沿途种满了高大的凤凰花树,虽然还未进入花期,但春暖花开的时节配上明媚闪烁的灯笼,让这条街呈现出绚烂的火色,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热闹,这是他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路,也是他早就见怪不怪的风景,但唯有今天,仿佛连脚下古老的砖石都充满了生机盎然,让他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年幼的时候,母亲每年都会带上他和哥哥一起过来逛逛,但自她去世以后,他也好,哥哥也罢,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帝都的灯会。 云潇一直走在他的前面,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一个胸膛被洞穿重创之后,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闭眼休息过的人,突如其来的担心让他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袖子,低道:“别走这么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她还半蹲在一个饰品摊前捏着各式各样的簪子往头发上插,一边头也不回的看着小贩手拖着的铜镜,一边不情不愿的嘀咕,“你不会这么快就要找借口开溜了吧?我不去,这条街挺长的,一半都没走到呢!” 小贩眉开眼笑的,他们这种生意人一看到云潇这身华丽的羽织服就已经在脑子里斟酌好了说辞开始推荐自己的饰品,他是连头都没抬就赶紧喋喋不休的拿着两枚簪子夸赞起来,云潇左右为难的看了又看,这才扭头对萧千夜挥了挥手说道:“你过来帮我挑一下嘛!是这枚蝴蝶的好看,还是这枚珊瑚的好看?” 他无奈的一起蹲下来,接过两枚簪子比划了一下,将蝴蝶的递给她:“这个好看。” “对,这个好看,公子好眼光呀……”小贩见风使舵的应和着,眉眼都笑成了一根线,男人带着女人逛灯会这种事情,看中了东西多半不会太在意价钱,尤其还是在帝都城这种富得流油的场所,带着这么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这不得抓住机会逮到一个是一个好好宰一笔,就在他乐呵呵思考着到底要出个什么价钱的时候,旁边突兀的传来一声冷哼,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屑一顾的传过来,一把抢过了那只蝴蝶簪子说道:“这个是好看,但不适合你这身衣服,小姑娘,男人的眼光你也敢信?别听他的,要听姨娘的,还是那支珊瑚的好看。” 云潇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的女人,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半会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烟杆,虽然没有点燃还是贪婪的猛吸了一口过瘾,然后才咧着嘴对着两人大笑起来,骂道:“几年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我的好外甥,虽然你一贯对我没礼貌,但现在成了家娶了媳妇,多少要注意点影响吧?” “三姨娘……”萧千夜意外的看着她,作为军械库的天才女技师,风三娘依然是穿着一身干练的劲装显得精气十足,但或许是知道自己前几年沉迷烟瘾伤了身体,所以即使是在温暖的四月中旬她也还是识趣的披了一件厚实的外衣,她意犹未尽的吸着并没有点着的烟杆,脱口:“前几天我就听说你们回来了,不过军械库太忙了我也抽不出时间过去,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这一身队服都换回来了,什么时候回军阁?” “三姨娘,我、我并不是……”他眼神躲闪的回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贩这才目瞪口呆的认出他,立刻脸上就露出撞鬼一般惊恐的表情,风三娘不动声色的靠过去直接拦在了中间,拿着珊瑚的簪子直接插入了云潇的发髻里,又指着那只蝴蝶簪子道:“包起来,两支我都要了,算是送给我外甥媳妇的一点小礼物吧。” “哎!好的!”小贩哪里还敢多嘴,恭恭敬敬的包好之后谄媚的对着几人笑了一下,那样虚伪的笑脸让萧千夜心头百感交集,风三娘却毫不介意的拉着云潇的手嘘寒问暖起来,他只能默默跟在两个女人身后插不上嘴,没走一会,迎面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曾经的驻都副将暮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旧部,萧千夜脸上也是一瞬扬起了喜悦,暮云上气不接下气的看了他好半天,这才惊讶的脱口:“真的是您!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了,可是人太多了我就开了个差你们就不见了!” “暮云!”云潇也认出了他,开心的凑过去,眨着眼睛调侃,“你怎么来了?我记得你定了亲,这都五年了,人家小姐该到年纪了吧?” 暮云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嘀咕:“我去年就成亲了,可惜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大哥倒是难得的去了一趟洛城,还帮您随了一份礼。” “恭喜呀。”云潇捂嘴偷偷笑了,脑子微微一沉想起来什么事情,顿时笑容就僵硬在脸颊上,急道,“对了,我记得你订婚的那个小姐是千禧城顾家的,她、她的姐姐……” 说完云潇奇怪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因为想不起来事情的全部,这些碎片堆积在一起就格外的违和,暮云摆摆手,虽然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隐情,还是反过来安慰道:“你说的是芊芊吧,她这几年好多了,刚才我还在路上遇到卓凡,他说有了新的药剂可以治愈温柔乡留下的毒瘾,这可真是太好了,洛城是飞垣染毒最严重的城市,要是能治愈就真的太好了。” 萧千夜蹙着眉,这么多年的本能让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暮云,你来帝都是为了这件事?” “嗯?”暮云一顿,连忙摇头,“不是,是镜阁找我,不过晏公子这会没在,所以我才出来走走……”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风三娘不耐烦的拦在中间,嫌弃的骂道:“行了,要逛灯会就别谈公事,真扫兴!” 他们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止住了刚才的对话。 沿着灯会继续往前走,风三娘忽然抬手对着前方开心的挥了挥,他跟着望过去,还没等他回忆起来迎面走过来的贵族女子是什么身份,另一个小小的身影风驰电掣般的扑了过来,直接大跳起来一把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撞的往后退了一步,贵族女子小跑过来,尴尬的拉住那个还抱着他脖子不放的小姑娘训斥道:“囡囡,快下来!” 风三娘哈哈大笑,一边帮着贵族女子扶住小姑娘,一边开心的调侃道:“不愧是六王爷府上的掌上明珠,一点不拒生嘛!” 他听到“六王爷”三个字的时候,才终于把眼前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子和记忆中大大咧咧的三郡主联系在一起,虽是有着相似的容颜,三郡主是帝都城出了名的捣蛋鬼,但她的姐姐二郡主明月却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抱歉的笑了一笑,已经把调皮的孩子从他身上强行抱了回来,又连忙低头道歉:“这孩子前几天染了风寒还没痊愈,偏偏今晚吵着一定要出来逛灯会,我只能带着她出来转转,没想到她这么没礼貌……” 萧千夜呆呆看着明月郡主怀中的小姑娘,她应该只有四五岁的年纪,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对他“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抓着母亲的肩膀吵闹起来:“娘,这个哥哥我喜欢!” 风三娘看着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张牙舞爪的对着他笑,忍不住调侃道:“什么哥哥?他都多大了,囡囡得叫他叔叔才行了!” “不要!”小姑娘毫不犹豫的一口拒绝,直勾勾看着他伸出手要抱,明月郡主笑吟吟的按住女儿,谁料小姑娘不依不饶的扑过来吵个不停,他莫名有了半晌的失神,心底的某个地方开始一阵阵的绞痛起来,不知为何主动伸出手接住了她,孩子心满意足的咯咯笑个不停,好奇的抓着他满头的白发,然后凑到耳边认真的说道:“哥哥我喜欢你,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你!” “哎呀……”明月郡主被女儿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只有风三娘镇定自若的帮着她一起抱回了小姑娘,乐呵呵的说道,“这个叔叔可不行了,这个叔叔已经有喜欢的人啦!” “囡囡不要!”她挣扎着想扑回萧千夜的怀里,这次被母亲死死按住了手臂塞给了身后的家仆,本来就不善言辞的明月郡主被女儿几句话搅得尴尬不已,下意识的对他鞠了个躬低声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从小被我爹宠坏了,也不认生,见到谁都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再这么下去,怕是又要变成帝都城的小霸王了!” “郡主……”他低着头,感觉到喉间泛起的酸楚一点点变化成憎恨的火,能在一瞬间穿透心脏,痛的窒息,让他的手无声地握紧,极力压抑着情绪惭愧的道,“当年胧月是被我牵连才会遇害,我虽已经剿灭了那伙蛟龙,但也……但也无法换回胧月的生命,请您、还有王爷能原谅我……” 明月郡主温柔的看着他,仿佛那些伤痛的过往已经被时间抚平,她淡淡笑了一下,忽然说道:“这孩子和阿月当年一样喜欢您呢,所以,也请您不要自责了。” 他豁然抬头,神思却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回过神来的时候,风三娘和明月郡主一人一只手牵着小姑娘往另一边玩去了,只有云潇歪着头看着他失落的神色,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他虽然是木讷的点了一下头,但很明显脸色已经泛起苍白,云潇顿了顿,因两生之术的影响,她并不能很清晰的记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这个低沉的人,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或是察觉到她的为难,只是帮她把发髻上的珊瑚簪子重新插好,接道:“刚才说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来。” 这一路灯火辉煌,让视线都变得朦胧一片,她被牵着手走在其中,竟然会有种穿梭时空的错觉,一直到萧千夜倏然顿步,抬手指向前方示意她看。 第八百二十二章:解铃 那是一颗巨型凤凰花树,种植在十字路的中心,被白玉砖台高高的抬起,宛如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物,它的枝丫向四面八方舒展散开,被风轻轻的抚动,比周围繁华的酒楼还要更加高大,无数红丝带在树枝上摇摆。 云潇惊讶的捂住嘴,情不自禁的往前靠近想看的更清楚一些,萧千夜慢慢跟着她,一起仰头感叹道:“这是最早移植过来的一颗树,据说先帝找遍了全飞垣才找到这么大的凤凰花树,瞒着先皇后,前后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偷偷的运到了帝都城,后来在他们成婚的纪念日,他命人在树枝上系上这种写着愿望的红丝带,邀请先皇后过来一起,并且真的亲力亲为的实现了很多写在上面的心愿。” 云潇呆呆仰着头,满目都是绚烂,那些红丝带仿佛有了生命一样串联进她的眼底,呢喃回答:“难怪人们都说帝后的感情是一段美谈,真让人羡慕。” 他没有回话,谁能想到曾经那么相濡以沫的伉俪情深,最后也会走至分道扬镳的反目呢? “来。”萧千夜轻轻牵住她的手,神秘的笑了一下,云潇看着他的动作一惊,低道,“可以上去吗?” 萧千夜摇了摇头,但已经调转脚步带着她往上走去,漫不经心的说道:“先皇后过世之后白玉砖台就禁止靠近了,那些红丝带也是因为祭星宫的法术维持才能长年累月如一日的保持原样,不过你喜欢的话,我们就上去玩一会。” “不好吧?”云潇担心的想拉住他,但他微微用力带着她一步跳了上去,这座白玉砖台有五米多高,他们一上去就吸引了周围惊讶的目光齐刷刷的望了过来,她紧张的摇着他的手臂,骂道,“会被抓起来的!” “他们哪里抓得住我?”萧千夜笑吟吟的看着她,内心有一种冲动在油然而生,曾几何时,他为了家族的地位,为了手里的权势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感情,想将这个深爱的女子一点点埋葬在心底不被任何人察觉,而现在,他只想让故国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看到她站在自己身边,成为那个无可取代、唯一的挚爱。 那一年他收拾好行囊向掌门师父辞行,那是他第一次失去她。 西海岸一别,他在黑棺里崩溃无助的哭泣,那是他第二次失去她。 终焉之境,他在重创中苏醒,不顾一切的将她推出星辰的轨迹,那是他第三次失去她。 然而上天是如此的厚待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将她送回了自己身边,他又有什么理由再一次放手? 他的心在“咚”的一声沉重的跳动之后宛如凝滞,平静的捧着云潇的脸颊,贴着唇心深深的吻落。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亲手抹去的东西,只有他能亲手还回来。 在全世界鸦雀无声的刹那,他倏然抬手从后背按住了火种的位置,指尖淡淡的金光如水如线的钻入她的身体,然后悄无声息的刺入他的心中,两生之术开始波动,被消磨在记忆里的碎片也慢慢复苏,他能感觉到怀中女子在剧烈的颤抖,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冲击着内心,让她几乎站立不住的瘫软在他的胸膛上,只有温热的泪水沿着脸颊无声的落下。 情绪的震荡远比身体的创伤更让她窒息,好一会她才抽泣着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震惊、疑惑和不解同时交织在一起,那些熟悉陌生的回忆宛如山洪爆发冲破迷雾,让一切都豁然开朗的重新映入眼底,所有的违和感都悄然消失,雪原的苦战仿佛还在昨天,终焉之境的诀别之语也还清晰的在耳畔回荡,可再等她从哀伤里回过神来,眼前是如火如荼的灯会,她最爱的人近在咫尺。 “好过分……你好过分……”云潇的肩背在微微颤抖,双手却情不自禁的抓紧了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地往前倾斜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仿佛是有些提不上气,带着微弱的喘息一直呢喃,“好过分,你什么也不说就抹去了那么多的过去,又什么也不说的一起还了回来,我早就说了你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每次都这样,每次……” “对不起。”他没有为自己狡辩,冰冷的手指在她的后背上轻轻的抚动,能清楚的听到被煌焰重创到几近湮灭的火种发出怦然的跳动,是对他一次又一次毫无原则的原谅。 在璀璨灯会的另一边高楼上,明溪斜坐在窗边,浅金色的眼睛从敞开的窗子里悠远的望着凤凰花树下的身影,在绚烂到让人意乱情迷的火光中,历经磨难后久久相拥的恋人无语凝噎,也让他的内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动,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这声突如其来的叹息让身边的女子微微回神,下意识的转动着手里已经凉了的茶,倏然将目光好奇的凝视过去。 那是帝都城最大的一颗凤凰花,在周围灿烂的灯火下熠熠生辉,以至于那两个小小的人影笼罩其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但她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对男女,豁然想起来发生在这座孤岛上震惊天下的往事,已经贵为皇后的女子失态的站了起来,她大步往窗前靠近,然后用一种不可置信又复杂难耐的眼神重新望向身边的帝王。 明溪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后,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收回了目光平静的抿了一口茶。 但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分钟,一个在她心中萦绕了几年的疑问却更加不可抑制的冒起,迫使她用力再用力的紧握着茶杯,几度张口又几度咽回。 五年前雪原决战过后,破碎的土地挣脱了数千年的阴霾终于重获新生,但满目疮痍的飞垣处处都是危机,被夜王统领万兽之力蛊惑的百灵和猛兽疯癫的游荡四处伤人,迫使早就隐居的猎魔人也纷纷拿起武器重新站出来保卫家园,她就是在三年前的一次剿魔中被落日沙漠的蝠翼重创,致命的毒素侵蚀着理智,她无力的倒在沙漠里看着漫天飞舞旋转的蝠翼发出撕笑声,视线一点点失去焦点,偏偏在这个时候,一束金光幻化成利剑劈开被魔物遮掩的天空,顿时烈日刺目的映入瞳孔,也让她涣散的神志微微一凝。 其实直到视线消失的最后一瞬,她也没能看清这柄光剑到底是从哪里迸射而出,但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大湮城。 原来,她被远道而来祭祖的天尊帝随手救下,因为那条路是通往太阳神殿的必经之路,大湮城自碎裂之后一直没有再诞生新的圣女,原本魔物也必须敬而远之的路在这几年里变得危机四伏,他似乎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特意亲自走了一趟,而她也就这么幸运的被一国之君捡了回来。 原以为那应该只是一场萍水相逢,但高高在上的帝王对隐居了数百年、只扫门前雪的猎魔人格外的有兴趣,他亲自召见了她,问起了很多很多关于猎魔人的往事,而她也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因为那是一个看起来略显病态的青年,即使是在炎热的大漠里也必须一直抱着手炉取暖,但他寡淡冷定的神态里有一种莫名的威严,几度让她情不自禁的感到肩背收紧,似乎有无形的压力重压在心头。 一切的转折来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在结束了一整夜的闲谈之后,帝王疲倦的揉了揉眼睛,随意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赶紧站起来认真的鞠躬,回答:“阿莹。”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两个之后帝王竟然有了片刻的失神,浅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虽然他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如初,但她还是紧张到一瞬间手心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以为自己哪里冒犯了他,短暂的沉默过后,天尊帝罕见的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明明陪同的侍从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马车,他却挥了挥手支退了所有人重新走了回来,问道:“你愿意跟我回帝都吗?” 那时候的她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了心窍,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在那样安然的金色目光下,恍恍惚惚的点了头。 一年后,出身平民,没有任何身世背景的猎魔人阿莹被封为了帝国的皇后,在满朝哑然之时,只有她自己心底明朗如镜——那只是一场不带任何感情的册封,仿佛“皇后”这个头衔,只是为了“阿莹”这个名字。 但一贯心高气傲的猎魔人这次却欣然接受了,因为年轻的帝王是如此的让她着迷,像一团永远搅不散的迷雾,神秘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危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在不经意之间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从那以后,一个怎么也压不住的疑问开始萌芽,虽然理智让她保持着沉默始终没有多言,可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仿佛点燃了什么东西的导火索,让她再也按捺不住这股冲动想要问个明白,然而紧张还是一瞬间充斥了全身,让她脸色苍白如纸,很久才咽了口沫,轻轻抬起手指向凤凰花树下的人,低道:“陛下心中所想的皇后,莫非是她?” 明溪微微蹙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再一次望过去——云潇已经破涕为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满眼喜爱的看着自己的意中人。 阿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因为她从来都知道帝王并不爱自己,直言道:“您一直在看她。” “她……确实合适。”明溪低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茶,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顿了顿才淡然回答,“她有着全飞垣最强大的血脉,若能做我的皇后,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异族的信任,一来可以更好的推行两族平等的新政策,二来她有着无可匹敌的实力,若再有内忧外患,她都是一柄利剑会让敌人敬而远之,可惜她做事总是欠缺考虑,太过锋芒毕露的剑若没有鞘,就会成为最不稳定的变数。” 阿莹张了张嘴,她很认真的在问这个问题,没想到帝王却以另一种方式更加认真的回答了她,虽然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却真的让她一时哑语,无言以对。 合适……多么冷漠的措辞,他甚至不在乎那个女人还依偎在别的男人怀中,只要合适,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皇后吧?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明溪晃了晃手里的茶,笑了笑:“茶凉了,让楼主沏一壶新的上来……” 话音未落,阿莹失礼的打断他,甚至更加咄咄逼人的直视着那双她从来不敢细看的金色瞳孔,一字一顿的问:“除去合适,陛下心中所爱之人究竟是谁?难道真的传闻所言,是坊间……” “阿莹。”他轻轻开口,虽然语调依然温婉,手里的茶杯却已经被一瞬捏成粉末,不怒而威的气势让她窒息的连退了几大步,心在胸腔里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 “出去。”明溪抖了抖衣袖上的水渍,已然有些不耐烦。 阿莹的目光颤抖,知道自己是真的惹怒了他,一秒也不敢继续在他面前多留,低头告退。 第八百二十三章:暗召 秦楼的大堂此刻还人声鼎沸的正在进行着新一轮的摇铃局,阿莹被吆喝声吸引,情不自禁的从三楼往下望了过去,据说这是从羽都北岸城传过来的一种赌局,婀娜多姿的舞姬在高台上挑着各式商品随机递到周围的人群里,被选中的人则需要从不同的价位中选择一个进行猜注,若是能猜中,无论是什么奇珍异宝都可以直接带走,但若是猜错了,则需要以三倍的价钱自行买下,这种高风险伴随着高回报的摇铃局受到很多有钱人的追捧,甚至将其视为炫耀家底的资本,乐不思蜀。 一开始她也以为这只是富人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把戏罢了,直到那天秦楼的花魁笑眯眯的对她道出了实情,那些舞姬都是以前东冥蝶谷的弟子,个个精通占卜看相之术,她们手里的长竹竿要挑给谁,那人能不能猜的中价钱带走宝贝都在掌握之中,毕竟秦楼背后的金主是公孙晏,多少人排着队找各种借口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在乎一个小小摇铃局损失的银子呢? 隐居了数百年的猎魔人后知后觉的听着,看着笑靥如花的花魁小姐神秘的对她眨了眨眼睛,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这其中暗藏的隐情,原来那些达官贵人不过是通过一种看似玩乐的把戏暗中将钱财贿赂给镜阁之主,以此来为自己开拓更加广阔的人脉,那一晚她辗转反侧,总觉得这种做法在天子脚下似乎有点不合适,可当她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决心向帝王提醒之时,对方只是平淡的看着手里的书,头也没抬的回答:“黑市嘛,只要他们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不作奸犯科,其它的事情随他们去吧,镜阁能处理好,皇后放心。” 他知道,看似不管不问的帝王心中其实什么都清楚,并且有着一杆精准的秤,知道底线在哪里。 但这件事却忽然挑起了她对这个新生国家的兴趣,因为猎魔人为了躲避人类的迫害已经隐居了数百年,一直处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微妙平衡中,以至于从小在大漠中自由自在成长的她对繁华的大都市天域城充满了未知,或许是不想让举目无亲的皇后太过孤独,天尊帝其实默许了她很多本不该有的特权,让她可以随意的离宫甚至是离开帝都,也不干涉她去认识新的朋友,很快,天性热情开朗的她就和秦楼混熟了,不仅和两个楼主不顾身份的称兄道弟,和秦姿、小茶也以姐妹相称。 她暗暗试探过天尊帝的反应,但他沉思了半晌之后,只是提醒她不要在公开场合这么称呼,会让有心之人见缝插针的趁虚而入。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从此就成了这栋帝都知名黑店的常客,也慢慢的了解到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原来天尊帝的生母,先皇后温仪不仅是禁地神守,她也是猎魔人出身,她甚至还是飞垣最早一批的猎魔人,守卫着比落日沙漠还要危险的泣雪高原,她这才恍然大悟,那天在大湮城的秉烛夜谈并非一时兴起,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每一个问题其实都是在怀念早早过世的母亲。 直到那一刻,她才豁然开朗的明白了那天晚上帝王脸上那些淡淡的笑意是从何而来,明白并不是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吸引了他,而是“猎魔人”的身份,不经意的掀起了年幼丧母的孩子心底的涟漪。 她了解到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关于早些年作乱全境的通缉犯“风魔”,虽然明面上没有承认,但她心知肚明,那其实就是帝王一手创建,以夺权为目的,最终在暗处协助他力挽狂澜阻止碎裂之灾的一群人。 而她唯一感到困惑的事只剩一件,就是关于天征府那对兄弟的一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保持着沉默,连一贯心直口快的白小茶都没有对她透露太多,那两个人的名字仿佛成为这片大陆的忌讳,也成为帝王心底最不能触及的存在,这些年天尊帝对她可谓极度的纵容,以至于外界都以为她是真的得到了帝王的心,唯有刚才那个问题,让他一瞬间泛起了不快,第一次用冷漠如铁的语气喊了她的名字,并不留情面的直接让她离开。 想到这些,阿莹垂头丧气的趴在走廊上踢着脚尖叹了口气,最开始她发现天尊帝一直看着凤凰花下的女子,那么温柔的眼神是这些年她从未见过的,一时间她自然而然的认为那才是他心中渴望之人,然而事实的真相似乎远远超出了预料,以至于她根本不敢细细琢磨下去。 “啊啊啊啊啊!”阿莹抱着脑袋用力跺脚,拼尽全力的将脑子里混乱的想法丢出去,正巧被秦姿撞见,笑呵呵的凑过来问道,“小阿莹这是怎么了?” “我、我我……”阿莹憋得一脸通红,想起刚才天尊帝的反应立马将所有的话强行吞了回去,秦姿是这的花魁,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只要一个眼神她就心知肚明的不去细问,于是牵着阿莹的手往旁边厢房里走去,边走边露出好看的笑,“我的皇后大人站在这会把客人全吓跑的,进房间我给你弄些好吃的吧,对了,正巧前几天有一批蓬莱的商人带了好多土特产,长的可奇怪了,不过味道真不错,我去给你拿点尝尝鲜。” 话音刚落,秦姿的眼眸微微一沉,立马注意到了刚才走进大堂的两人,阿莹拉垂着脑袋木讷的跟着望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寒气,海军的元帅常青和军阁的代阁主司天勾肩搭背的走进来,两人都换了一身常服,看着有说有笑的,但两人一来江停舟就迎了过去,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楼上。 秦姿连忙捂住她的嘴,低道,“之前楼主说陛下今晚召请了一些人过来,所以一早就让我把三楼那几个房间全都空出来以冥蝶监视着,没有选择墨阁而是私下请到秦楼的话,想必是很麻烦的事情了。” 阿莹的心咚咚直跳,没等秦姿拉着她离开,原禁军的教头沙翰飞也来了,他带着军阁的驻都副将慕西昭,显然是对黑市里广受欢迎的摇铃局有着显而易见的抵触,他一进来就板起了脸,让本就严厉的面容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是他身边的年轻人见怪不怪的苦笑了一下。 “要不要先把摇铃局散了啊……”阿莹担心的问了一句,秦姿却镇定自若的摇了摇头,仿佛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笑着安慰道,“没事,让他们继续玩吧。” “可是……”阿莹迟疑的看着秦姿,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里,叶卓凡搀扶着母亲明戚夫人,找了个借口让白小茶带去休息之后也立马上了三楼,而紧随其后的是洛城的少城主暮云,但即使如此,喧哗的人群却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阿莹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角落里点燃的青色冥蝶灯,有淡淡的雾气正在萦绕而出,那是来自东冥特殊的法术,可以模糊人的感知。 “快看,晏公子也来了。”失神之时她被秦姿轻轻晃了晃,再定睛的时候公孙晏已经走进了大堂,他倒是没有用冥蝶遮掩自己,而是很自然的和周围的人群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还随手拿了一本最新的摇铃册翻看,边看边和身边有意无意凑过来的人一起讨论起来,秦姿拖着下巴抿了抿嘴,笑道,“不愧是生意人,那个张家的小少爷,前两天才因为一批劣质的货物被晏公子训了一顿还罚了钱,这么快就亲兄弟一样了!” 阿莹尴尬的笑了笑,晏公子是秦楼的常客,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背后金主,但这些年她虽然和楼里的几人关系都不错,唯有对那位贵族公子本能的退避三舍,总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物,不能轻易靠近。 秦姿摆摆手,嘀咕:“好了好了,别管他们,我们去弄点好吃的……” “等等……”阿莹忽然拉住她,她紧张的咽了口沫,不可置信的抬手指着门口,低道,“他们也来了。” “他们?”秦姿奇怪的望过去,顿时心头一紧,没等她考虑清楚该不该用冥蝶的法术遮掩两人的身形之时,公孙晏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把勾着了萧千夜的肩膀仿佛久别重逢的好朋友大笑了几声,这一下秦姿脸色一僵,想用法术也来不及了,萧千夜皱眉看着五年不见的公子哥,他倒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还是摆着一副标准又虚伪的客套表情,转而对云潇歪头笑起来:“云姑娘也回来了,要不要玩一局?” “才不要!”云潇头皮发麻的往他身后缩了一步,想起北岸城之时被皇太子骗着玩的那一场摇铃局,立马脸色都黑成一片,公孙晏看着好笑,不依不饶的逗她玩,劝道,“玩一局嘛!规则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现在你要是猜错了又付不起钱,那就上台唱首歌跳支舞,只要台下的观众买账,所有的钱都有我来买单,来嘛,我记得你玩过的呀!” “不要!你少来这套骗我!”云潇义正言辞的再一次拒绝了他,公孙晏却已经飞速给台上的舞姬使了个眼神,眼见着那根长竹竿又要落到自己眼前,云潇吓的一把拽住萧千夜挤开人群往另一边跑过去,但左右的舞姬已经以更快的速度将她围在了中间,公孙晏笑的花枝招展,扔了一本摇铃册给她,提醒:“你倒是看一眼再决定要不要玩嘛,我怎么会骗你,就咱两这交情,我怎么着也不可能骗你。” “谁跟你有交情了?少和我套近乎。”云潇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在两声之术被消除之后,过往的记忆让她对这位公子哥提高警惕,但她偷偷瞄了一眼萧千夜,发现对方正在心事重重的看着楼上,就在片刻以前,他们沿着繁华的灯会一直走,忽然看到海军的常青元帅和军阁的司天元帅走进了秦楼,本能让他疑惑的顿住脚步,随后就看到曾经的旧部接二连三的进了这家著名黑店。 怎么想那些人也不可能是来玩摇铃局的,他本来还轻松逛街的心情顿时就沉重了不少,虽然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陪着她,但她知道这个人心已经不在灯会上,然后她就借口累了要找个地方休息强行拉着他来到了小秦楼,万万没想到才进门就撞上了公孙晏! 第八百二十四章:会谈 萧千夜蹙眉看了一眼三楼,很明显能感觉到那几间包厢被冥蝶的幻术遮掩着,但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会就重新牵着云潇的手往外走,说道:“已经很晚了,你累了就我们就回家休息,伤口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回家?不、不行……”云潇急忙拽住他不让走,她本来就是察觉到他心神不宁才故意找借口把人带到了秦楼,这时候回家岂不是前功尽弃白费功夫? 云潇支支吾吾的给公孙晏使眼色,眼珠一转急道:“我还没有玩够呢!摇铃局,对了,摇铃局,我好久没有玩这种摇铃局了,要不你随便找个地方等我,我去玩两把……” “摇铃局……对!摇铃局!”公孙晏见风使舵的凑过来,把刚才被云潇扔回来的那本摇铃册又塞了回去,谄媚的笑道,“这几年开放了海港之后引进了不少新奇的玩意,也不是很贵,赢得算你的,输了我付钱。” “真的?”云潇本来还在担心这些黑心商人爱玩的把戏会不会又坑她一笔这辈子都还不起的巨款,一听公孙晏给了台阶立马确认性的追问了一声,晏公子笑呵呵的,这几年飞垣的经济在碎裂之灾的摧残下可谓一塌糊涂,他这个镜阁之主忙的昏天暗地,既要想办法让原有的商行重整旗鼓,又要私下里从鱼龙混杂的黑市里捞点油水补充国库,虽然他每天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实际每晚都愁的睡不着。 前几天听说五年音讯全无的萧千夜回来了之后,好像有什么憋在胸膛的紧张豁然松懈,让他莫名其妙放松了心情,正好这么巧又在秦楼遇上两人,自然是心情大好的点头接话:“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哼。”云潇没好气的翻着白眼,骂道,“当时青魅剑就是被你骗去的……” 提到那柄青色的剑灵,几人脸上皆是掠过一闪而逝的异样神色,一瞬间同时想起了什么沉默下去,还是云潇率先吸了口气扯开话题继续说道:“反正有人付钱,不玩白不玩,你上楼找个房间休息,不用管我。” “阿潇……”萧千夜知道她只是看出了自己的担心在找借口,但云潇已经拉着公孙晏直接坐到了看台区,她笑呵呵的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就真的兴致勃勃的一起玩起了摇铃局,他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一只青色的冥蝶无声无息的落在肩头,似乎是有意指引带着他往楼上走去。 三楼是价格不菲的包厢,几乎每一间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价格,但在热闹非凡的灯会时期,竟然一整层都是空荡荡的没有接待任何客人,再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些人,萧千夜心底的疑问也越来越沉重,按照天尊帝自皇太子时期就延续的惯例,若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需要召见相关的人员,一般都会选择三阁之首的墨阁,再退一步还有万罗殿,怎么也轮不到外城一家臭名昭著的黑店才对,除非是有什么还不能对外言明的事情,并且需要一些隐于暗处的特殊人员协助行动。 风魔吗……碎裂之灾已经结束五年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动用到他们? 他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包厢,在门口迟疑的站住没有直接推门——这么多人齐聚秦楼不可能只被他一个人看到,可不仅是大堂里毫无反应继续热火朝天的玩着摇铃局,连他们这一路走过来熙熙攘攘的灯会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如此猜测,倒像是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只是为了把他引过来? 顿时有种烦躁涌上心头,萧千夜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望向大堂,云潇正好抬起头和他目光相对,然后赶紧装模作样的低下头继续翻看着手里的摇铃册,他无声叹了口气,云潇虽然贪玩,可她从来不是喜欢和这群黑心商人混迹一团之辈,所以就算眼下的他格外反感这种有意无意的勾引,还是不想白费她的一番苦心轻轻敲响房门。 房间里果然是坐满了人,在他走进来的一刹那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常青和司天并肩坐在左侧,虽然没有意外他会忽然出现,但还是看着那身熟悉的银黑色队服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沙翰飞坐在右边,他是皱了一下眉才把这个满头苍白短发的男人和以前的军阁主对上号,秦楼的楼主江停舟和叶卓凡、慕西昭、暮云都是站在一旁,三人惊讶的张了张嘴,然后识趣的没有说话。 坐在最里端喝着温茶的天尊帝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他随意指着旁边一张椅子,像从前那样淡淡的道:“坐吧。” 这么大的架势倒真的勾起他那些年在军阁的本能反应,但他一动不动的站着,反手关上门婉拒了帝王的好意,目光微微一沉望向他手里的玉扳指——大哥不在,但那枚指环散发着淡淡的白光,无疑是分魂的感知。 明溪抿了抿嘴并不介意,他扫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眉头一皱不快的望向江停舟,问道:“公孙晏呢?” 江楼主拱手作揖,看了一眼萧千夜,憋着笑回答:“在楼下陪云姑娘玩摇铃局呢!陛下放心,公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交待给我了。” 明溪意外的顿了顿,下意识的转向萧千夜,看见对方一脸嫌弃的表情也是偷偷在心底笑个不停,又轻咳一声稳住情绪:“行吧,你来说。” 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酒楼的老板,但秦楼作为风魔在帝都城的据点,所有人都知道楼主的身份并不简单,他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叠文书挨个递给众人,然后才正色解释起来:“半个月以前镜阁在天守道拦截了一支商队,表面看起来是从北岸城的海港过来飞垣做生意的蓬莱人,货物也都是些价格不菲的珍珠、珊瑚以及海鲜,但细细检查之后,发现这批珍珠中混着一小部分的‘极乐珠’,是当年温柔乡的改进版毒货。” 温柔乡三个字从江楼主口种说出来的一瞬间,整个房间的气氛就陷至冰点,他继续说道:“这五年镜阁、军阁还有海军三方联手打击毒货的交易,我们已经切断了几十条大的传播链,也捣毁了大大小小近百个藏毒的窝点,所以毒贩改进了温柔乡的外形,制成更加混淆视听的极乐珠,这东西外表看起来和珍珠极为相似,价格也很高,一不小心就会漏查。” 江停舟又转身从架子上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的极乐珠流光四溢,透出迷离的色彩,他小心的放到中间桌子上,又道:“当年的温柔乡其实并不仅仅只在飞垣蔓延,很多流岛、包括一海之隔的中原都深受影响,海港开放之后,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在暗中作祟,但这一次被镜阁拦截的商队有很多反常,风魔暗中调查过后,发现其背后牵扯到了一群特别棘手的人,为防止打扫惊蛇,不得以只能将各位请到秦楼来共商对策。” “特别棘手之人……”司天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作为军阁的前任阁主,他其实对风魔有过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可是干过无数耸人听闻大事件的组织,这么轻易的当着帝王的面用这么肯定的措辞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江楼主点点头,望向萧千夜询问道,“萧阁主应该还有印象吧,当年您潜入山市遇到女毒枭夜来香,她曾经重金聘请过‘真罗’的人来协助运输温柔乡。” “真罗?”萧千夜略一思忖,回道,“真罗在飞垣吃过亏,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是真罗。”江楼主立马摇头,认真的道,“是和真罗齐名的另一支特殊种族,叫辛摩。” 这两个字像一记比温柔乡厉害无数倍的重磅炸弹投入他的心底,让他的手情不自禁的紧握成拳,而他的面色凝重之后,所有人的心头都仿佛笼上了一层乌云,许久,萧千夜才用力闭了一下眼,用肯定的语气毫不掩饰的提醒:“辛摩危险,尽量不要起冲突。” 这么直接了当的话让明溪也非常意外,辛摩不是飞垣本土的种族,即使是已经派了风魔去调查,能得到的信息依然非常的有限,他敲了敲桌面,问道:“哦?连你也这么认为……和他们交过手吗?” 他下意识的抬手揉了一下眉心,帝仲有着长达九千年的记忆空白,可他还是在听到“辛摩”两个字的刹那就想起来无数共存的过往,突如其来的心烦意乱让他显得有几分疲惫,淡淡回答:“那倒没有,辛摩是流岛公认最危险的种族之一,他们所到之处就会掀起战火搅得民不聊生,因为实在太偏激好斗,他们原先居住的辛摩岛被上天界刻意摧毁,不过即使如此也没能将他们彻底的赶尽杀绝,反而让辛摩分散各地,虽不知力量起源为何,但辛摩确实是天生神力,辛摩族内血统分明,纯血的辛摩一般单独行动,但他们一个人就能抵过训练有素的军队。” 明溪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心情沉重的追问:“天生神力……指的是什么?” 萧千夜眉峰一挑,直言不讳的回答:“就字面的意思,比如说曾经帝都城的护城墙,几十米高、几百米长,但他们一脚就能整个踢碎,很好理解吧。”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字面的意思确实挺好理解,但是一旦脑补那种画面,又觉得匪夷所思完全理解不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冲突 万万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比预料中还要坏透了的消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明溪也是罕见的露出一抹心浮气躁的神色,但他将这段时间汇报上来的所有事情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之后,还是疑惑不解的稳住情绪继续向他问道:“既然是纵横流岛的危险种族,为何会盯上飞垣?飞垣自一千年前坠天以后就已经脱离天空统治,这么久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这种时候忽然冒出来了?” 萧千夜平静无澜的回忆着,虽然不是他的经历,但种种惨况历历在目的眼前掠过,让他不由自主的紧绷双肩认真的回答:“辛摩本来就是发的战争财,越是混乱的地方越会被他们盯上,而且他们生性好斗,虽然一直和真罗齐名,但骨子里根本就瞧不上团伙行动的真罗,上次真罗在飞垣吃了大亏,一分钱没赚到还落荒而逃,想必这件事也是勾起了他们的兴趣,最主要的是……” 他忽然沉默,隐隐感到头皮有些疼痛,好像什么复杂的过往挑动了某些并不愉快的回忆,隔了一会才继续解释:“最主要的是辛摩和上天界有过节,是为数不多敢公然和上天界作对的种族,不过虽有天赐神力,实力和上天界仍然相差甚远,这才让他们在辛摩岛被摧毁后被迫四散躲避,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到如今他们不会主动挑衅上天界,上天界也懒得管他们,现在盯上飞垣,除了看这里才经历战乱有利可图,或许也是知道我在这。” 听到这句话,明溪反而松了口气,他喝了口茶镇定情绪,慢慢试探:“原来如此,说起来你换上这身衣服,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回军阁任职的准备?那么这件事……” “我并没有打算回军阁。”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拒绝,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服饰,醒目的银黑色刺痛着双眸,让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挪开了视线望向帝王重复,“我并没有打算回军阁,实不相瞒,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辛摩虽然危险,但他们想通过某些途径倒卖毒货赚钱的话,黑市……尤其是山海集仍是第一选择,所以眼下加强对商队的盘查才是重中之重,苏木或许知道的更多,不妨让他多盯一盯。” 话音未落,沙翰飞一掌重拍在扶手上,怒道:“开什么玩笑,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赚钱?飞垣才经历碎裂之灾,全境重创经济都崩溃了,他们有一万种赚钱的方法,怎么可能不远万里费时费力的跑到这里来?还有那个苏木……山海集背后的主人就是他吧?温柔乡泛滥也是他干的吧?怎么人家给点好处,你们就真的把以前的事全给忘了,这么信任他?” 明溪紧蹙眉头,没想到暴脾气的总教头会这么直接的把他还在斟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沙翰飞看向萧千夜,直言不讳的道:“现在飞垣只有你一个人了解辛摩,也只有你和苏木交过手,如果连你也用这么模棱两可的说法,他日真的出了什么情况,后果你该清楚吧?” 萧千夜直视着他,似乎那些义正言辞的话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内心,低声反驳:“我此次回来是因为阿潇的伤需要烈王出手,而烈王又恰巧在飞垣罢了,你们如果想要关于辛摩的情报,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至于其它的,我没有时间,也不想插手。” “为了女人?”沙翰飞眉峰一挑,不屑的说道,“为了楼下那个还在玩摇铃局的女人?萧阁主可知道四大境的大牢里关押了一些什么人?那都是温柔乡的受害者,他们毒瘾发作的时候会失去人性,不得以之下只能全部转移到大牢里,无罪的普通人关进大牢!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现在这些病患的数量比碎裂之前关押的囚犯还要多,你就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两百万人的生死?” 萧千夜的眼里已经有了愤怒,这番话非但没能挑起他的同情心,反而让他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窒息的难受,目光更是锋芒的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压低语气:“不顾又如何?我已经离开五年多,飞垣也在慢慢恢复生机,所有人都会好起来回到曾经和平稳定的生活,只有她……只有她承受了所有的伤害,到现在她的火种中还混杂着龙血,她的胸膛处还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要不是她非要进来,我现在根本不会站在这里和你们谈这些东西,不要妄图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刺激我,我谁都不在乎,只要她没事,我可以立马头也不回的离开飞垣。” “你真的只是为了女人才回来的?”沙翰飞不可置信的站起来,他是曾经高成川的部下,也是禁军的总教头,虽说当年和军阁不同部门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个人的事情他多有耳闻,尤其是关于碎裂之灾的始末,每一件听起来都像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一早就对萧千夜充满了好奇,没想到一见面就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女人……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这还是当年那个军令如山的少阁主吗? “我就是为了阿潇的伤才回来的。”他一秒也没有迟疑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说辞,直视着沙翰飞尖锐的眼睛继续说道,“沙教官是吧?其实我记得您,小时候在军机八殿,我曾在一节骑射课上接受过您的指点,但我从昆仑学成归来没多久您就和高总督起了矛盾被他免了职,我知道您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会为了人民、为了百姓、为了国家而奋不顾身,这也是我曾经的梦想……可惜也只是曾经了。” “曾经……”沙翰飞凛然神色,似乎能听出了这两字背后深刻的哀伤和伤痛,让他把暴起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静静的看着对方的嘴角勾起无畏的笑,接道,“我不怕让在座的所有人失望,我现在唯一想保护的只有阿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哪怕是辛摩。” “你!”沙翰飞倒吸一口寒气,不知为何后背紧绷宛如泰山压顶,气氛陡然凝滞到冰点,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明溪轻轻敲了敲桌面,他不经意的按住玉扳指,劝道:“沙教官,算了,这些年确实辛苦他了,云姑娘身上的伤我多少了解过一点,的确是刻不容缓,让他安心治伤吧。 司天和常青也是各有所思的托着下巴久久没有开口,辛摩到底有多危险他们不得而知,但是萧千夜的态度转变确实让人意外,这哪里是开窍,这根本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曾几何时只要是命令他可以不问对错不顾危险,而现在他似乎是真的被那一场灾难搅得精疲力竭,再也不愿意掺和进任何麻烦里,只想一心一意的保护着那个女人。 明溪依然不动声色的敲击着桌面,将几人的思绪一并拉回当下,接道:“辛摩一事我已有打算,既然是这么危险的种族,那就尽量不要和对方起冲突,即日起命镜阁加派人手前往两大海港,每一批的货物都要更加仔细的筛查,另外让罗陵通知几大商行多加注意,尤其是和山海集有关联的商户,让他们好好查一查,山市的那只巨鳌会定期途径洛城附近的定星山,暮云,这段时间不要让山市里的人轻易入城,还有沙教官,天守道就麻烦您留个心,不要让漏网之鱼潜入帝都。” 他以极快的语速说完所有的命令之后,转着玉扳指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望向萧千夜,笑了笑:“云姑娘的伤若是有什么需求可以直接和丹真宫提……”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推门而出,但一步踏出之后,他莫名抬手轻扶了一下额头,仿佛是精神有了数秒的恍惚,整个人的脸色微微一沉,明溪的目光锋芒的望过来,一手习惯性的转着玉扳指,淡淡问道:“不舒服?” 他没有回话,在回神之后直接反手关上了房门,一屋子的人沉默不语,只有最里端的帝王神色严厉的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堂里的云潇心有所感的抬起头,扔掉手里的摇铃册朝他小跑过来,公孙晏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的抬头望了一眼楼上——江停舟已经走出了房间,对他轻轻摇了一下头。 一瞬间就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好,云潇担心的握住他的手,摸了摸额头问道:“怎么了?吵架了吗?” “没事。”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了刚才的不适,看见公孙晏抱着一个大箱子笑呵呵的跟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把东西直接塞到了他的怀中,审时度势的贵族公子擦了把汗,只字不提他们刚才谈论的话题,而是指着一箱子还在爬的螃蟹憋着笑说道,“来的正好,这是她赢得战利品,你自己抱回家去吧!” “战利品?”萧千夜呆呆低头,这螃蟹看起来比人的脑袋还大一圈,伸着钳子耀武扬威的对他挥了挥,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什么情况,云潇凑过来神秘兮兮的眨眨眼睛,笑道,“嗯,都是我赢的!刚才坐我旁边的人说这是蓬莱特产的螃蟹,可好吃了!别的奇珍异宝我也不稀罕,就跟他换了这个回家做给你吃。” 公孙晏跟着凑过来,翻着白眼嘀咕:“你到底会不会算账,你赢的那些宝贝可以买十箱这么大的螃蟹了,真就跟他换了?” 云潇笑靥如花的挽着萧千夜的胳膊,满不在意的回道:“我又不知道这种蓬莱特产的螃蟹在哪里买,正好人家有现成的,我一会回去就给它蒸了当宵夜吃,反正又不要我出钱,不要白不要。” “不是你的钱,你是真舍得花呦。”公孙晏阴阳怪气的接话,云潇笑呵呵的推开他,拉着萧千夜说道,“我们回家吧。” “嗯,好。”他抱着这一箱子大螃蟹往上提了提,终于露出了清澈的笑。 第八百二十六章:温馨 看着他牵着女人的手,抱着一箱螃蟹离开的背影,才从三楼包厢里走出来的常青靠着走廊长长叹了口气,他扫了一眼屋内还在和楼主说事情的天尊帝,悄悄拉着司天往另一边走去,愁眉苦脸的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司天抓着脑袋,摆手:“我还能怎么看?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你还能拿着刀逼他不成?况且他这次突然回来本来也就在预料之外,要是能出手帮忙自然最好,不愿意的话嘛,估计陛下也有其它的方法,咱也别操这份心了,既然他都说了辛摩危险,自然是能不起冲突最好,飞垣才劫后逢生,可经不起那些疯子的摧残了。” “操心……好不容易太平几年,这下又要忙起来了。”常青努努嘴,显得有些不耐烦。 司天感慨的深吸一口气,这件事牵扯到完全未知的辛摩,那么从海军负责的海港到镜阁负责商会,再到军阁负责的四大境全部都要加强戒备,喃喃自语:“辛摩,又是没听过的名字呢,当时陛下决心开放海港的时候还有很多顽固派反对,说什么会给国家带来未知的灾难,呵呵,飞垣固步自封这么久,一场碎裂差点搞的全境覆灭,再不开放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才是真的会给国家带来未知的灾难啊。” “嗯……”常青拖着下巴,不知道都听进去几个字,“确实,这几年我倒是见识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很多东西如果能引进的话其实是利大于弊的,别的不说,就军械库新制的那一批武器,听说融合了昆仑的铸剑术,比以前的锋利多了。” 司天皱起眉头,尴尬的道:“那好像是通过研究青魅剑之后改良的铸剑术,我记得是从云潇身上骗过去的吧?” 常青抿抿嘴,识趣的扭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自言自语的说道,“云潇……那姑娘真的伤的那么重吗?我看她有说有笑的还准备回家吃螃蟹,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你看不到罢了。”司天和他肩并肩的靠在走廊上,提到这个问题才是目光沉重的低下头去,他抬起手用力捶在常青的胸膛正中央,小声说道,“我私下里问过丹真宫的大夫,这个位置,从胸口到后背,据说是被罕见的神力洞穿,虽然伤口周围被细细的火焰包裹着看不到血肉,但至今仍然留下一个恐怖的窟窿,是依靠烈王给的月白花丸才止住了血,丹真宫根本束手无策。” “这么严重?”常青脑补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扭头想再看一眼,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远了,他略一思忖回忆着几年前初次见到云潇的场面,蹙眉道,“那时候我在碧落海巡航,意外用带着金线之术的火炮把她当成入侵的魔兽打了下来,她确实是以一只火焰鸟的形态出现的,传说中的不死鸟拥有永生的火种,可以自行修复受损的躯体,她到底是被什么人打伤,竟然无法自愈?” 司天转过来看着他,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中大致有数,只是不想多谈论此事,耸耸肩摇头,常青也没多问,两人之间一阵凝重的沉默,许久,常青烦躁的跺了跺脚,担心的道:“先不说那姑娘到底怎么回事,萧千夜那小子也很不对劲啊,你看见没,就刚才他走出门那一瞬间,精神似乎有点恍惚的样子?” “是有点不对劲,他消失五年,虽然性格变了,但是容貌……除了那头莫名其妙的白发,似乎一点也没变,还有他哥哥也一样,真让人担心呐。”司天静默地回答,认真的回想着,他微微斜眼从尚未关紧的门缝里望进去,正好看见天尊帝手里的玉扳指闪烁着白光,帝王低头轻语,不知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天色已经很晚了,灯会散去之后,人群也悠闲的散着步陆续回家,他一手牵着云潇,另一只手还抱着一大盒蓬莱的螃蟹,一边听她乐滋滋的说起摇铃局上发生的事,一边心神不宁的回想着刚才的事情,直到走到自己家门口,灯笼是点上的照亮了门前的路,大哥比他早一步到了家,看见两人之后微笑着挥了挥手,萧奕白接过那盒螃蟹,笑道:“刚才小霜还吵着饿了,这么快就有美食送上门来!你俩快去洗个手,今晚我亲自下厨。” 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才看到后院里摆了一张桌子,花小霜和飞影一起拖着下巴看着他,没等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奕白逃命一样的抱着螃蟹溜之大吉,临走还不忘对他使了个眼色高呼:“你先陪她们坐会,我还喊了卓凡和小茶,应该很快就到了,哦对了,你记得把茶倒好,别怠慢了客人。”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看到两个女人同时紧张的咽了口沫,顿时坐得笔直仿佛上课认真听讲的孩子,云潇捂着嘴偷笑,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一起入席,主动给几人斟满温茶递过去,又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过来自言自语的道:“难得家里这么热闹,只喝茶实在是有点扫兴,我去弄些酒来吧。” 花小霜开心的一跳三尺高,立马抓着云潇的手可怜巴巴的哀求起来:“酒!云潇姐姐,去年有一种从海外瀛洲传过来的仙草酒,甜甜的可好喝了!不过价格昂贵一般人买不起,我记得年宴的时候镜阁主送过一些给大哥,他平时又不爱喝酒,就那么暴殄天珍的放在厨房里还不让我碰!云潇姐姐,你去和大哥说说情,给我喝一杯好不好?” 云潇笑眯眯的看着花小霜,北岸城初见的时候她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一晃眼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倒是有些意外这张娃娃脸背后竟然会喜爱喝酒,云潇点点头应下来,跟着萧奕白的方向小跑过去,萧千夜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瞪了一眼起哄的花小霜低道:“别喝酒了,你的伤还很严重,吃点螃蟹就去休息……” “我不要!”云潇甩开他,还翻着白眼冲他龇了一下牙,“治伤治伤治伤,你都念经一样说好几天了,烦死了。” “阿潇……”他想把挣脱的女子重新拉回来,花小霜立马跳出来拦在两人中间,正好这时候叶卓凡带着白小茶走进来,他听到声音望过去,只是一个扭头的刹那云潇已经跑的没影了。 叶卓凡尴尬的看着一脸阴云密布的萧千夜,又瞄了一眼喜滋滋搓手的花小霜,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花小霜毫不犹豫的抢话,赶紧拽着叶卓凡一起坐下来,顿时五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极其古怪。 云潇走到厨房的时候,萧奕白已经捋起袖子将洗干净的大螃蟹开火蒸了起来,天征府平时并不在家做饭,以至于云潇走进来就一目了然的看到了窗台边那坛酒,那是一个罕见的紫陶坛,描绘着复杂难懂充满神秘的图腾,她好奇的摸了摸,指尖竟还能感觉到微微的温热,萧奕白歪头看向她,蹙眉问道:“弟妹要喝酒吗?那东西是海外瀛洲传过来的,虽然喝着甜,后劲可大了,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喝酒了。” “就喝一口。”云潇抱着酒坛乐呵呵的笑着,只是目光里闪烁着担心,顿了顿才认真的望向萧奕白,“大哥,他有事情瞒着我。” “嗯?”萧奕白停下手里的动作,脸色微微一动,因为这个问题也是他心底的疑惑,云潇无意识的敲了敲酒坛,那样清脆的“咚咚”声却让两人的心更加凝重下去,低道,“他已经解开了我身上的两生之术,但是我的记忆只停留在终焉之境的那一刻,在之后的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其……尤其是他身上过于强大的力量之源,我并不知情。” 萧奕白没有开口,也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正放在滚烫的蒸笼上,云潇担心的加快语速:“他不愿意说,我也不想逼他,但是我真的很担心,还有那个荧惑岛,我其实并不希望他为了我去冒险……” “弟妹。”萧奕白忽然打断她,眼神蓦然一沉,然后吟吟笑起,“螃蟹熟了。” “啊?”云潇呆呆发出一个音符,萧奕白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着手里的活,指了指她抱着的酒提醒,“只准喝一口。” 云潇“哦”了一声抱着酒坛回到后院,很快蒸熟的大螃蟹被大卸八块的端上了桌,花小霜开心的眉飞色舞,恨不得手脚并用连壳一起吞了,白小茶扭扭捏捏的回忆着秦姿教过的方法认真的剥开蟹腿,然后鼓起勇气递给了叶卓凡,飞影在旁边看了又看,忍不住搓了搓手,想学着她的样子递给萧奕白,犹豫半天还是不好意思尝试。 萧千夜冷眼看着热闹的一桌人,就在此时云潇捏着一只剥好的蟹腿在他眼前晃了晃,递到他嘴边:“你也来一口。” 他真的张嘴咬了下去,却因为满心的担忧而品尝不出丝毫的味道,云潇也装作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样子再给他倒了一杯酒,挑了一下眉毛调侃道:“酒也来一口?” 他看着云潇,又看了看她手里那杯闪烁着迷离紫光的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哇……真喝啊!”云潇吃惊的捂住嘴,看着他的脸颊一瞬间泛起的红晕,连忙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抱怨,“酒量真差。”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让这个空荡荡许多年的大宅子,久违的传出了温馨之感。  第八百二十七章:劝诫 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后院被扶到了房间里,只依稀的记得叶卓凡哄着几个姑娘家在门口笑吟吟的一起向他道别,小霜和飞影都是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嘀嘀咕咕一直念叨着什么话,大哥笑眯眯的收拾着碗筷,云潇摇晃着空了的酒坛,她满身流光溢彩的华服在星光下闪烁,对他歪头一笑。 梦境在酒劲的影响下迷迷糊糊,有一片光影笼罩在前方的空地上,他看见帝仲的残影孤独的站在那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帝仲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总是不请自来的出现和他闲谈了,更多的时候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体里那个意识的存在,好像那个人真的消失了一般。 最初他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的苦战和重伤让帝仲精疲力竭,可自终焉之境同时以凝时之术汲取神力之后他才悄然发觉,帝仲是在刻意的远离自己,那种疏远是自内而外的,就算他时不时能想起一些属于帝仲的回忆,依然仿佛和他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条鸿沟就是两生之术后,彻底缘断的云潇。 共存的五感虽已切断,但他还是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份孤独,比九千年的死亡所产生的空白更加让人窒息,宛如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无底洞,他站在边缘,而帝仲已经坠入深渊。 而现在,他茫然的站着梦境里,分不清自己的意识是否还清醒,只是愣愣看着白光里的人——虽然仍是神裂之术,但他比从前清晰了很多,眉眼灵动而锋芒,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残影,但不知为何,他的距离却仿佛格外遥远,在四周的万籁俱静里,沉默让他不敢靠近,直到帝仲主动转身,熟悉的容颜下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像长辈、像兄长,也像朋友。 豁然间心头一松,肩头无形的重担也被悄然化解。 “辛摩……”帝仲没有拐弯抹角,一开口就逼着他精神紧绷的认真听着,“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看到了。”萧千夜低声回答,帝仲的过去在他眼底波涛汹涌的呈现,一万五千年前,当破军之灾将数百座流岛拉到一起肆意侵略的同时,纵横流岛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辛摩一族也在爆发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斗,辛摩重视血统,虽然外界统称“辛摩”,但本族内部却有着极端的血统鄙视,纯血种的辛摩拥有无可匹敌的天赐神力,混血种的辛摩却因人而异实力悬殊,混血种自古以来就只能作为纯血种的奴役而存在,久而久之终于积怨成灾一朝爆发。 但结局是毫无悬念的,仅仅数百人的纯血辛摩力克数万混血种,在厮杀中稳占上风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不仅依然将辛摩岛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极度的亢奋之下将混血的同族杀戮殆尽。 如此仅仅只是同族内乱的话,以上天界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不屑于插手,但可怕的是,这一战催发了辛摩骨子里好战嗜杀的本性,当几万同族的尸骨被践踏在脚下之后,早已经杀红了眼的辛摩开始疯狂的扑向周边流岛,甚至已经有人得知破军之事跃跃欲试的准备启程。 帝仲就是在赶赴应对破军的途中恰好路过辛摩岛,察觉到岛上反常的情况特意停留探查,他也正是因此而耽误了破军一战。 辛摩自然是早就听闻过上天界的传说,他们立刻顺应本能的扑向了突然到访的陌生男人,那种一脚就能将山峰踢出巨洞的恐怖力量让帝仲震惊不已,在得知对方的目的也是破军之后,他凛然神色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贯不喜欢插手流岛内政的帝仲一刀击毁辛摩岛,并试图以金线鸟笼之术将所有的辛摩族斩尽杀绝,但天赐神力的特殊种族在绝境中爆发出让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的力量,在持续的搏斗下,金线之术竟然被砍断了几根,一小部分的辛摩借机逃脱,但更多的辛摩则选择留下来殊死战斗,直到他们败于古尘之下,依然仰天大笑毫不屈服。 之前在秦楼,他含糊其辞的说辛摩和上天界有过节,其实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辛摩和帝仲有过节,所以当他们得知已经身死的帝仲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飞垣之时,才会顺藤摸瓜的找过来。 他确实隐瞒了最重要的信息,因为他一开始就明白辛摩的目的不是钱财,而是帝仲。 帝仲微笑着,即使五感很早以前就被切断,但他一眼就能明白萧千夜的所有想法,淡淡提醒:“你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对他们隐瞒了这些事情,但你要清楚一件事,辛摩危险,那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敌人,听那位江楼主所言,辛摩是半个月前忽然混在海外的商队里出现的,半个月……时间上而言确实是可行的,流岛之间虽然信息闭塞,但黑市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地方,辛摩岛被我摧毁后,幸存的辛摩族散落四方做起了贩卖军火、走私毒货的生意,他们一贯和黑市有往来,想必早就知道了云泥岛和原海之战,这种时候找上门来,合情合理。” “冲你来的吗?”他终于开口,眉宇里却只有烦躁,帝仲顿了顿,点头又摇头,“也许是冲你来的,辛摩外表和普通人类无异,虽然没有蛟龙族的潜行之术,但也不好发现,我只怕他们找不到你又闲得无聊会惹出事端,毕竟你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一群疯子,飞垣才历经大难,又是第一个击败上天界的流岛,以辛摩好战好斗的性子,不太可能什么也不干就空手而归。” “你的意思是……”萧千夜迟疑了一瞬,不知为何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 帝仲认真的看着他,回答:“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主动把他们引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他抬手扶额又是一阵奇怪的恍惚,精神倏然涣散的同时,帝仲已经一晃来到他的身边伸手轻搭在眉间,郑重的提醒:“我不得不警告你一件事,你的状态下滑的太快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负担,会垮掉的,我知道你担心潇儿的伤势,我也不该强求你,但如果我不开口,没有人能说得动你,他们不知道辛摩的危险,但你不能让他们去冒这个风险,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任何人,哪怕是你大哥,遇到辛摩都是凶多吉少。” 他顿了顿,这种猜测说出口的同时,帝仲罕见的长叹一口气:“你不出手,你辛苦救下来的战友……或许就会死在辛摩手上,他们毕竟是军人,国家有难,总归是要站在第一线。” “我……”他豁然睁眼想说些什么,还没发现自己正在从睡梦中惊醒,直勾勾的坐在床榻上满头大汗,就在这时,一只手突兀的伸出来搭在他的眉间,让他迟疑的扭头望过去——梦中,是帝仲轻抚着他低语,梦醒,是云潇坐在床头担心的看着他,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微微亮起,只是日光显得有几分迷离朦胧,仿佛是空气中浮动着太多微不可见的尘埃,而他也疲惫紧蹙眉头,似乎一夜未眠。 两人大眼瞪小眼,云潇拖着下巴笑咯咯的戳着他的脸问道:“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见我害怕了?那可真是奇怪了,以前我怎么装神弄鬼的吓唬你都没见你这样,怎么这会被吓着了?” “你一夜没睡?”他镇定着呼吸,虽然脑子里还在回忆着帝仲留给自己最后的嘱托,开口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云潇点点头,轻轻按着胸口说道,“我本来也就没法休息,看你醉的不省人事,就偷偷溜进来了。” “过来。”他抓着云潇的手直接把她塞到了被子里,闻着房间内淡淡的酒气,自己反而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透气,已经是早上了,昨晚上被灌了几杯酒之后他确实有些神志不清,但竟然一闭眼就整整过去了一夜? 梦?萧千夜迟疑了一瞬,眼神陡然凝聚——那不是梦,那就是帝仲对他的警告。 “喂。”云潇抱着被子喊他,顺手扔了一个枕头砸开了窗子,阳光倾泻在他的侧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烦躁,她慢慢的坐起来,盯着他认真的说道,“天都这么亮了,你也该去上朝了。” 他同时扭头,和她四目相对,看见她的瞳孔里也有和煦的日光在闪耀,抬手指着他的衣服,笑道:“正好衣服都不用换了,省时省事。” “阿潇……”他愣愣喊了一句,不知该如何接话,云潇靠在床上,笑吟吟的说道,“你昨夜做梦喊了一晚上的‘辛摩’,之前在秦楼应该也是在谈这件事吧?辛摩危险,你不能撂手不管。” 他竟然感到喉间有一种微妙的哽咽,忍着汹涌的情绪回答:“你的伤更重要。” “烈王已经回去翻找卷宗了嘛!”云潇抬手打断他,嘀咕,“她那的卷宗有几万册,就算喊上花灵一起查找也没有那么快的,我的伤虽然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但也不会轻易恶化,我答应你一定好好在家养伤,不乱跑不乱动,乖乖的按时吃药、按时休息,这样好不好?” 萧千夜蓦地抬起了眼睛,看着她摆出好孩子一样的笑容拱了拱手,让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 “不过……”云潇的额头抵在他胸口,微弱的火种跳动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一个字一个字,似命令更似哀求,“你也要按时回家吃饭,我等你。” “阿潇。”他抱着她,声音有了一丝波动,“我会回来吃晚饭的,你亲自给我做,好不好?” “好。”她淡淡应了一声,帮他抚平领口的褶皱,然后把他推开,催促,“快去吧。” “嗯。”他下意识的点头,手心也随之微微一动,古尘和沥空都在间隙之中,蓄势待发。 第八百二十八章:回归 帝都的清晨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忽然走在上朝的路上,难免还是让四周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三阁依然伫立在内城的东边,森严的守卫在晨曦中昂首挺胸的站岗,让新生的帝国映着旭日显得辉煌而壮阔,他大步走过去,瞥见墨阁前的文武百官或好奇、或迟疑的转过脸来,皆是面容复杂的沉默不语。 但他一秒也没有迟疑,也没有打算去墨阁走个过场,而是径直走向了正站在军阁前,因不可置信而呆立在原地的驻都副将慕西昭,根本没想到昨晚上还事不关己的少阁主会在第二天一大早忽然出现,直到他走到身边慕西昭才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他扫过旁边的守卫,除去眼熟的旧部,确实有不少曾经的禁军被重新规整之后成为了军阁的一份子。 这些人显然也都认出了他,顿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挺直背脊,不知这位曾经的阁主眼下到底是以何种身份而来。 “少阁主……”慕西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萧千夜对他点了一下头,问道,“元帅在吗?” “元帅?”慕西昭微微一愣,一边跟着他走进军阁,一边迅速镇定情绪解释道,“元帅这几年从不来军阁办公,偶尔回帝都也只是象征性的去墨阁汇报。” 他眼眸一沉没有多说什么,推门而入的一刹那,熟悉的景象映入眼中,他放在桌上尚未读完的书至今仍翻在那一页,后边的木架上放着来自四大境十支分队的蜂鸟,阳光还是从左侧的窗台上倾斜着落到椅子上,好似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这个房间的一切都被悄无声息的凝滞终止。 他在门口恍若隔世的站了好一会才轻声走进去,当年碎裂之灾爆发之初,明溪虽然对他下达过全境通缉令,但非常微妙的忽视了“革职”这一本该第一时间执行的命令,那显然不是仓促之下的疏漏,而是刻意的为他保留了这个位置,所以司天元帅才会一直以“代理阁主”自称,并且只去墨阁汇报而故意远离了就位于隔壁的军阁。 慕西昭紧握着拳,不知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自他被萧千夜从高成川手中救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千夜回到军阁,房间因好多年没有人踏足而显得有些冷寂,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令人怀念的陈年气息,直到萧千夜走到阁主的位置前拉开椅子坐下去,他才目光雪亮的回过神来,鼓起勇气试探性的问道:“少阁主是要了解昨晚提到的辛摩一事吗?” 萧千夜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仿佛还在回忆当年所读的内容,但很快恢复如初点头接话:“如果是海外的商队,进入飞垣的第一步就要在海港处接受检验,之后得到镜阁的批准才可以继续前往四大境做生意,但如果想来帝都,从皇城东门进入之后,还需要经过祭星宫和镜阁两道检查的关卡才能放行,而天守道以前是由禁军的驻都部队看守,两军合并之后,被截获的那批人现在在哪?” “那支商队的人昨晚上就被沙教官连夜重新提审了。”慕西昭立刻接话,显然是知道他离开许久对如今的飞垣已经不甚了解,主动解释道,“因为缚王水狱损毁无法重建,所以前年的时候陛下就将禁军总部进行了改建,被截获的商队也是在那里关着,除了我们自己人,祭星宫还专门安排了一位法祝协助问审,您要是现在过去的话,应该还能遇见。” “祭星宫……”他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一堆过往不愉快的回忆瞬间从脑海中掠过,下意识的低道,“现任大宫主是什么人?” “是当年的日圣女梵姬,阳川碎裂之后,梵姬一直协助军阁、镜阁帮忙救助受灾的百姓,和大漠侯私交也不错,再加上月圣女蝶嗤染上温柔乡之瘾,星圣女又曾经引起蛊蚁之灾,所以陛下这次干脆撤销了原有的三圣女制度,并将梵姬召回帝都,任命成为大宫主,目前是由她和两位来自东冥的法祝共同管理祭星宫。” 他倒是不怎么在乎新的大宫主和法祝,但月圣女染毒的事却让他的内心微微一紧,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独坐高楼之巅,在碎裂的威胁下自暴自弃,一身青衫吞云吐雾的女子。 慕西昭看着他神色里复杂的变化,上前一步认真的说道:“少阁主,这几年单是帝都城因染毒被革职的高官就有十二人,但是像月圣女那种情况的就更多了,为了防止引起恐慌,具体的数字只有高层知晓,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四大境的情况要更加严重一些,正如沙教官昨晚说的那样,如今因为毒瘾被迫关押在大牢里的平民就接近两百万,现在温柔乡的传播途径才被切断一部分,又出现了更为隐蔽的极乐珠,若是再次泛滥,后果不堪设想。” 萧千夜没有回话,当年温柔乡泛滥之初他就知道会是一场持久战,但这种时候掺和进来辛摩,实在是雪上加霜让人心烦。 沉思之际,他的目光习惯性的转向右边,那里有一面飞垣的全境地图,当年他标注在上面的红点仍清晰可见,仿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萧千夜站起来走到地图前仔细思索,在碎裂之灾爆发前,飞垣只有羽都北岸城一个对外开放的海港,由于海军本部驻扎于此,虽然海下有走私用的黑道,但真想平安渡过危险的碧落海也极不容易,碎裂之后,天尊帝新开放了位于阳川的西海岸,自那以后,海流平缓、没有海魔出门的西海就成为最大的港口。 飞垣是个长时间封闭的海国,外贸的兴起也是近几年的事情,但三军对于周边的几个国家都是早有堤防,对他们的地理位置和风土人情都暗中做过调查,他抬手拂过地图,最终将手指轻点在海外另一处孤岛上,示意慕西昭一起过来看:“按照楼主的说法,那是一支来自蓬莱的商队,从北岸城的海港登陆之后准备去帝都做生意,一直到天守道才被意外截获,但蓬莱岛的位置在飞垣以西,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绕过安全的西海岸,非要去危险的北岸城?除非对他们而言,北岸城更方便、更容易被放行。” 慕西昭看着他手指的地方咽了口沫,这些话的潜台词让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边回忆边回道:“西海岸开放之后虽然也有驻守的海军,但大多数时候是镜阁直接管理,因为才接手了原属五蛇的业务,镜阁为了更快将其产业融合进来,特意在嘉城附近创建了一个分部,但是镜阁主每天都很忙,他本想把这事就近转给距离不远的冥蛇军团,但我们也腾不出手,最后就只能交给大漠侯,据说大漠侯带着曾经的沙匪改了行,现在也做起了生意……” “北岸城呢?”他直接挑开话题的中心,慕西昭心惊肉跳的顿了一瞬,压低声音,“北岸城虽然是海军本部驻扎地,但如今的碧落海更多的是被海军作为训练演习之地,商检这种事情海军只是协助,真正的管理者依然是镜阁,但还是那句话,镜阁主忙的不得了,他没有空亲自过去,所以是安排了别人。” “安排了谁?”他一秒不停的追问,却见慕西昭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顾忌的没直接回答。 萧千夜等了片刻,轻声叹息:“算了,镜阁就在隔壁,我自己去问公孙晏。” “少阁主……”慕西昭低垂着头喊住他,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为难的回答,“是战神殿主讲师风扬大人的长子风彦……您的表哥。” 对于自幼不往来的母家亲戚,萧千夜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对方到底是谁,慕西昭毕竟曾经是禁军的人,有些不能被公开的隐事他跟在高成川身边的时候多少听说过一些,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彷佛不知道从何说起,很久才理清头绪提醒道:“少阁主,我曾听高总督提起过,因为您母亲的原因,导致高总督对风家很不待见,所以家中几个男孩既没能子从父业入政,也刻意被排挤在三军之外,不得以之下只能转行从商,风彦十几岁就离开帝都去了东冥做生意,之后高总督倒台,他便带着妻儿返回了帝都,结果又因为您……” 慕西昭尴尬的笑了笑,有些话没有说的很直接,委婉的继续:“但帝都城确实是当时全飞垣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我能感觉到上头其实有意无意的在保护风家,镜阁主也是那时候邀请风彦加入,成为羽都境内商会联盟的会主,碎裂之灾结束后,陛下将一切的始末公之于众,风家也终于苦尽甘来不必再忍受冷眼,或许是为了补偿风家,镜阁主将北岸城海岸的商检交给了他负责,他现在也是在镜阁任职。” 萧千夜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母亲是他深埋心底的痛,而和母亲相关的那些人,就像一根根倒刺,总是时不时的刺入他最隐晦的软肋,明明从不往来,每一次出现,都能将他刺的鲜血淋淋。 慕西昭也不敢多说什么,问道:“少阁主,此事要不要和镜阁主那边沟通一下?风彦是羽都商会的会主,和东冥、阳川那边也有生意往来,要是真的牵扯其中,只怕是个大案啊。” “你先不要打草惊蛇,尤其是沙教官那边,他虽为人正直,但性格火爆容易走漏风声。”他立马回神,认真的看着慕西昭嘱咐,“你继续盯着天守道,商会那边我自行处理。” “是。” 话音刚落萧千夜已经大步走出房间,商会……风魔有商会的人,天禄商行的生意做的那么大,或许能有收获。  第八百二十九章:风彦 走出军阁之后,他迎面就和彻夜未眠的沙翰飞撞上,对方紧皱着眉头一副撞鬼的样子上下打量着他,萧千夜抱歉对他微微鞠躬,客气的问道:“沙教官,提审的结果如何了?” 显然是对昨晚的事仍有介怀,沙翰飞开口也是毫不客气的嘲讽:“这是刮的什么风?一晚上没见面吃错药了?昨天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昨晚是我不好,您别放在心上。”他淡淡笑了笑,这样判若两人的感觉更是让沙翰飞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事关重大,他也没太多刁难,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叹气道,“这里被人动了手脚,连祭星宫的法祝都问不出来什么东西,现在只能先扣着那支商队,镜阁已经在追查和他们有过生意往来的商行,不过具体的结果还没上报到我这,你要是想早点知道,不如自己去镜阁问问晏公子。” “也是。”他漫不经心的随口回答,已经转身往隔壁走去,沙翰飞本想拦住他,又奇怪的眨眨眼睛反而让开了路。 天禄商行的家主虽然是风魔的人,但明面上整个商会还是归属镜阁管理的,现在他又不能亲自去东冥找罗陵,只能直接去问公孙晏。 镜阁作为三阁之一,和军阁是一左一右建立在墨阁的两侧,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实际上两边阁主平时很少往来,再加上他常年要在四大境巡逻,本身每年留在帝都城的时间就很少,要不是当年在北岸城被强行拉帮入伙,或许到现在他和那个贵族公子也只是寡淡如水的同僚关系,对他而言镜阁是真的很陌生,以至于前脚走进去,后脚他就下意识的顿步,尴尬的环视了一圈。 大厅里意外的坐满了人,似乎是没有料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人不通报就直接闯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瞬间诧异的转过来看向他。 “啊……萧阁主来了?”公孙晏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惊喜的打了个招呼,虽然平时总是一副顽固子弟的模样,但今天的他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衣,手上还抓着一大叠刚刚递交上来的商会报告,看起来倒真心有点运筹帷幄又老奸巨猾的神态,萧千夜一时无语,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大清早上,镜阁竟然在开会? 四大境有各自的商会联盟,他们不仅需要定期向镜阁缴纳高昂的税款,还需要每个月安排人过来帝都城和镜阁主汇报情况,但是除去每年年关的那次会议要求会主亲自到场以外,其它时候一般都是由大掌柜代为执行,但是今天的气氛却格外的紧张,除了天禄商行的罗陵,其它竟然是罕见的由会主带着大掌柜同时参会,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那份报告,本就大气不敢出的众人一看到他,脸色更是凝重的发白。 罗陵的缺席在他意料之中,毕竟罗家的产业本来就是公孙家迁居帝都之后为了避嫌转让过去的,这背后的浑水大家心知肚明,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提起来。 就在所有人不约而同低下头不想和他对视的时候,萧千夜却倏然注意到旁边一束震惊又惶恐的目光,虽然只有一瞬间锋芒的落在他的身上,但还是让他感到心底一阵阵不适,他微微扭头,看着左侧椅子上那个陌生的男人,那张脸带着些许熟悉,是来自血缘的某种隐隐羁绊,正是他从小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所谓“表哥”,大舅舅风扬的长子风彦。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风彦紧张的连心跳都瞬停了半晌,虽然不动声色继续看着手里的纸张,但心思俨然已经飘远。 今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父亲满面愁容的在院子里负手踱步,看见他准备去镜阁开会才欲言又止的喊住他。 作为军机八殿最大的战神殿主讲师,本来春风得意的父亲却比同龄人更显苍老,两鬓斑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踌躇许久,父亲紧绷着眉头低声提醒:“阿彦,那个人回来了。” “嗯?”他下意识的发出疑问,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点头,“哦,我知道。” 父亲松了口气,神色木木的叨念:“阿彦……他之前虽然是全境通缉犯,但墨阁从未真正对他下过革职的命令,这些年司天元帅也一直以代阁主自居,看这几天上头的态度,似乎是默认了他还是军阁之主,你要是去镜阁汇报的途中遇上他,稍微注意点态度,知道了吗?” 他习惯性的点头,保持着商人该有的虚伪,淡淡回道:“我知道分寸,您放心。” 父亲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清晨微醺的日光下分外疲惫,好像风中残烛,摇摇欲晃,风彦静默的看着他,嘴角不经意的微微上扬——这个画面他见过无数次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亲就总是一副忧心忡忡、对任何事情都小心谨慎的模样。 风家是帝都城的豪门,在这个重身份血统的地方,他本该有着无限大好的未来,爷爷位居墨阁太守公,奶奶还是娲皇剑的拥有者,父亲年纪轻轻就成了军机八殿的讲师,曾几何时,那个人也是意气风发的教导着高官权贵的孩子们,教给他们最初始的信仰,要忠于国家、忠于人民,懵懂的孩子看着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会由心的感到骄傲和自豪。 直到某一天,一贯准时的父亲提前从军机八殿回家,罕见的让母亲提了一壶酒,一个人在房间里喝的酩酊大醉。 年幼的孩子虽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自那一天开始,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就豁然变了,就连关系很好的同窗朋友都莫名其妙刻意舒远他。 看着什么都没有改变,但他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十二岁那年,父亲郑重的把他喊到面前,说他天资不佳,不适合继续在军机八殿学习,趁着年纪小还有可塑的余地,将他托付给一位东冥万佑城的好友转学经商,那时候的他还暗自欣喜终于可以离开天域城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殊不知,那是将他送出权力的中心,彻底断送了从政入伍的道路。 士农工商,除了公孙晏那种有权有势又有钱,宛如财神爷一般的存在,自古商人就是阶级的底层,而风家因为得罪了高总督,在风云变幻的帝都城更是举步维艰。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有一个小姑姑,也知道她有着一对孪生儿子,知道她和风家断了联系,知道她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相比风家的夹缝求生,天征府可谓平步青云,他曾在帝都繁华的街市上远远看过小姑姑牵着两个儿子的手有说有笑的逛着灯会,那一刻他的心底五味陈杂——这个女人,她将最好的一切给了丈夫孩子,却将所有的伤害留给了父母兄姐,她是那么的自私,那么的让他恨之入骨。 二十七岁那年,天征府传来噩耗,一场匪夷所思的大火吞噬了府邸里的一切,只有长子幸存。 他茫然的听着,内心竟然有种窃喜,觉得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因果轮回。 原以为天征府会就此落寞,然而不久之后,次子从中原昆仑山学成归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以惊人的剑技力克军机八殿的优秀学子夺得头筹,不知是否被那样惊艳绝伦的武艺吸引,从此他就得到了时任墨阁主、当今皇太子的青睐,逼着位高权重的高成川也不得不做出退步,皇太子几乎是一己之力将他抬上高位,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军阁主。 那一年的萧千夜十八岁,高居元帅之位,那一年的自己二十七岁,还在苦苦哀求东冥的财阀和自己谈一笔并没有多少利润的生意。 嫉妒和怨恨自那一天起在他心底生了根,毒瘤一般再也无法抑制的爆发生长。 但他是个理性的商人,知道在对方那种平步青云的环境下不能不识好歹,何况萧千夜的背后是皇太子,以皇太子当年的受宠程度,登基称帝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犯不着得罪一群手握重权的人,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漫无目的的等待,等他自己从那个位置上摔下来。 谁也没想到率先摔下来的人竟然会是高成川,仿佛一个炸弹砸入帝都城深不见底的漩涡里,自那以后全境的局势悄然改变,而他也在迅速的审时度势,他甚至愿意放下这么多年的恩怨主动去巴结从未说过一句话的所谓“表弟”,可就在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两家冰释前嫌的时候,萧千夜忽然叛变转投上天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成为了飞垣最危险的人。 风家再一次受到牵连,才从高成川的噩梦中挣脱,又掉进另一个噩梦。 “一切都结束了。”他看着手里墨阁颁发的通缉令,以绝望却冷静的语气淡然的和妻子说话,“文君,家中还有这些年积攒的一些银子,你找机会带着孩子离开飞垣吧,这里没有未来,留下来就是等死。” 妻子在半蹲在他面前,容颜上有不合年纪的眼角纹,却是对着他露出温柔如水的微笑:“我不会离开你。” 他紧咬着牙,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化成无声的泪水,他失控的将妻子揽入怀中,眼眸却暴起前所未有的凶光。 其实受到萧千夜的影响,他的生意可谓一落千丈,可不知为何镜阁主公孙晏却在那种腹背受敌的时候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加入商会联盟,并意外的将羽都相当一部分的产业交给他打理,在公孙晏的有意扶持下,眼尖势力的商贾们也重新对他笑脸相迎,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散不去的毒瘤,那种不知何时就会击垮一切的巨大压力迫使他用尽手段、不顾一切的敛财。 他是个没有权力的商人,钱,他需要钱,只有钱能让他感到心安,他私下买通了很多可以出海的商队,就算将来再发生什么变数,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也好带着妻儿远走高飞。 这几年国泰民安,他也如鱼得水,直到前不久,一支蓬莱的商队在天守道被截获,改头换面的温柔乡以极乐珠的形式再度出现在众人眼中。 风彦下意识的紧握拳,那只蓬莱的商队是经由他的手放行的,他知道那是一只经常游走在山海集之内,不太正轨的商队,但人家每次都会暗中塞给他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加上几次生意往来没出什么问题,这次他也就照常睁一眼闭一只眼,谁想到会闹出这么严重的事情,还被查出了极乐珠! 第八百三十章:接头 他心神不宁的抬起头,看见公孙晏还在笑吟吟的和萧千夜说话,虽然来的突然,但镜阁主倒是自来熟的拿了一份报告递给他,解释道:“萧阁主是来拿前不久那只被拦截的商队报告吧?哎呀你看看这事情办的,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我才刚刚整理好,本来应该找人专程给你送过去,反而让你亲自跑一趟,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这是报告,商队没什么问题,也不是第一次来飞垣做生意了,可能是被有心人暗中动了手脚栽赃嫁祸。” 萧千夜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栽赃嫁祸……镜阁果然没有公开关于辛摩的信息,现在的问题就在风彦,他到底知道多少,又到底参与了多少? 如果只是贪污受贿、徇私枉法或许还能亡羊补牢,要是明知故犯、甚至故意纵容毒货的交易,以现在飞垣对毒贩深恶痛绝的态度,只怕是神仙也没办法了。 毕竟不是同一部门,他也不好在人家开会的时候插手,寒暄几句之后就起身告辞。 风彦捏着一手冷汗,镜阁的会议还在继续,但他的心思俨然已经不在手里的报告书上,公孙晏和萧千夜到底是什么关系?若是按照过往的情况来看,两阁之主除去必要的公务往来,私底下似乎只是泛泛之交,但是昨天晚上他听三娘津津乐道的提起一件事,说是在灯会上偶遇了萧千夜,后来三娘陪二郡主一起带着孩子逛街,在路过秦楼的时候惊讶的看见公孙晏亲自做陪,笑眯眯的和一个女人一起玩着摇铃局。 摇铃局背后的水极深,很多商人不过是通过这种方法讨好公孙晏罢了,有镜阁主亲自陪同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最让他在意的是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就是萧千夜的同门、甚至被他公然承认过的妻子。 这么扑朔迷离的场面让他一晚上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自皇太子登基称帝,高总督意外倒台之后,帝都高层的复杂关系就已经不是他这种被排挤在权势之外的人可以看得懂的,尤其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对,准确来说她连人都算不上,甚至也不是飞垣常见的异族,她就是一只全身烧着火焰的鸟,这么古怪的“东西”被他娶进门作为“妻子”而存在,实在让他倍感不解,又十分可笑。 当然他也不会主动惹事,风家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牵连,但骨子里仍然保留着属于贵族抛不下的某些骄傲,这么多年来他们既没有在这门亲戚飞黄腾达的时候去巴结,也没有在人家被视为全境公敌的时候落井下石,一直以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井水不犯河水。 想到这里,风彦的心却是忽然泛起涟漪,他再度低头将报告又看了一遍,冷汗正在密密麻麻的爬上后背——极乐珠,这是温柔乡的改良版,它的外形和一种来自蓬莱仙岛的珍珠极为相似,比飞垣本土产的更大更明亮,因此更加受到人们的追捧喜爱,这几年外贸海港的欣欣向荣让远方的特产源源不断的涌入飞垣,也让他们在这些关键的岗位上捞足了油水,可若是这次查出来是他玩忽职守导致毒货差点被贩卖入帝都,只怕不仅要丢了会长的宝座,还要被罚一笔天价的罚款吧? 最坏的结局或许会要了他的命,毕竟温柔乡之灾泛滥飞垣五年多,是高层一直不留余力严厉打击的东西,碎裂之灾结束的那一年,虽然破败的城市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去重建,但天尊帝还是拨了一笔款专程下令军阁围剿暗藏毒货的黑市,连从不和人类往来的异族都积极参与其中,全境的百姓前所未有的团结,就是为了将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恶毒之物彻底的清除。 打击毒货的第二年,公开捣毁的毒窝就多达一百七十处,毒贩的首级被悬挂在四大境城市的外围,杀鸡儆猴般的警告着所有还想从中分一杯羹的不轨之徒。 到了第四年的时候,明面上的毒货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了,但更为隐蔽的新品依然层出不穷,除去形似蓬莱珍珠的极乐珠,有的宛如冰晶,混在伽罗的商队里,若是遇上突检直接往雪地里一丢就能被完美掩饰,简直防不胜防,还有的无色无味,装在水囊中可以从检查点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甚至招摇过市的在大街上喝上几口也不会被察觉。 一场艰难又漫长的缉毒之战拉开帷幕,镜阁作为商会的管理者,更是首当其冲的要以身作则,这些年即使他为了敛财不择手段,但也清楚的知道毒货是一个不能触碰的底线! 怎么办……风彦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唇,手指将纸张用劲的攥紧,萧千夜被解除通缉之后,天征府也随之解封,虽然争议之声并未停止,但天尊帝本就是个很固执的人,既然连他都默许了萧千夜的身份,至少这几年间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眼下他是不是该放下那些一点用都没有的“骄傲”、“面子”,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这位位高权重的表弟?要是能在陛下面前帮忙说说情,至少能保住小命,这些年他私自攒了很多银子,只要能活着,总归能有办法过上正常的日子。 仅仅只是一个念头的闪过,风彦忍不住摇头苦笑了一下,这门亲戚多年不来往,忽然示好岂不是目的太过明显?以他记忆中对萧千夜的印象,只怕多半要吃闭门羹。 心神不宁之际,他的目光瞥见公孙晏合上了手里的报告书,那个人还是一副标准商人的微笑,看不出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东西,整个镜阁只有他一个人在笑,其它所有人都是面容紧锁如临大敌的模样,他跟着众人一起不动声色的整理好东西向晏公子告辞,一走出门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时分,四月的气候很清爽,但帝都城的上空却格外的沉闷,压得他用力扯了扯领子,深呼吸了几口。 中间的墨阁也是安安静静,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紧张,反倒是另一边的军阁罕见的打开了门窗透气,连站岗的士兵脸上都扬起了笑。 风彦冷漠的瞄了一眼就立马扭头离开,那个人回来了,他曾经的旧部一定很开心吧?虽然是被当年的皇太子一手捧上位,但他巡逻四大境的那八年确实是将嚣张跋扈的魔物收拾的心服口服,军阁在他的管理下脱胎换骨,一大批受限于身份血统的普通年轻人怀揣着梦想参军,就算是后来碎裂之灾压顶而来,仍有很多人固执的选择信任他。 到底是为什么呢……风彦仰头望着高空,百思不得其解,那么一个冷漠如铁的人,到底是怎么让属下的人愿意忠心耿耿的追随呢? “风彦大人。”精神恍惚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轻飘飘的呼喊,一个面容年轻但衣着华贵的男人站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微微颔首,他的心“咯噔”一下赶紧张望了一圈周围,小心快步的凑过去抱怨道,“你来干什么?上次那批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端端的混进去了极乐珠?你们是想要害死我?” “大人息怒。”来人笑脸相迎,在擦肩的同时暗暗递给他一个小巧的盒子,低道,“大人放心吧,那些被捕的商人早就被少主动过了手脚,他们不会暴露您的事情,被缴获的极乐珠我们也不打算追回来了,都是小钱无所谓,这是上次的报酬,您笑纳,往后咱们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那是装着钥匙的盒子,只要按照上面的户头去银庄固定的地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丰厚的酬金,但这一次风彦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熟练的接过来,而是怒目瞪了一眼接头人,骂道:“你知道极乐珠?” 接头人神秘兮兮的咧嘴笑了一下,竟然伸出一只手指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不急不慢的回道:“我们少主远道而来,极乐珠只不过是途中发现的玩物,一时兴起才弄了一点运送到飞垣,要是能赚点路费自然是再好不好,赚不到也无所谓,少主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做生意。” “目的?”一瞬间就从对方玩味的语调里听出了端倪,风彦若有所思的托腮想了一下,眼神忽然微微一变,蹙眉追问,“什么目的?” 接头人摇摇头,但眼里的神色却越发琢磨不透起来,依然笑吟吟的对他拱了拱手,用商人标准的客套话淡淡回道:“呵……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我们是生意人,大人帮忙放行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交易,至于货物能不能成功送达那是我们自己人的问题,该给的酬劳一分不少。” “不必了。”风彦甩手将木盒扔还给他,不知为何感到背后的恶寒不止,让他在温暖的下午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 既然对方不收,接头人也不再勉强,他镇定自若的收好木盒向风彦告辞,又在走出不过三步的距离忽然停下,僵硬的扭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低声问道:“呀呀呀,您看我这记性,差点把最重要的东西搞忘了……风彦大人,我们家少主托我问您一件事,军阁的那位少阁主,和您是什么关系?” 风彦瞳孔顿缩,刚才的恶寒化作冰刺一击扎入心中,让他整个人如至冰窟的僵硬在原地。 很久,他才慢慢缓缓的从胸肺吁出一口气,平淡冷漠的回答:“没有什么关系。” “哦。”接头人笑了笑,不再多言。 风彦继续往家走,默默沉思——看来这门亲戚还是攀不得,只是萧千夜整整五年音讯全无,怎么会一回来就被人盯上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外出 这一天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的快,当萧千夜还在军阁一言不发盯着地图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就已经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他轻靠在椅子上毫无察觉,手里还捏着早上从镜阁拿到的报告书,公孙晏隐瞒辛摩一事无疑是知道对方危险不能让商会的人卷入其中,但怎么想辛摩都不可能是大老远跑到飞垣来贩卖毒货赚钱的吧,这批货是从哪里来,目的又是为何? 他烦躁的站起来,目光从蓬莱岛的位置慢慢挪到碧落海,通常而言,海外的商会在通过北岸城的检查之后有两种方法可以将货物转运到内岛,一是将自己的船只暂且停泊在港口,转由马车走陆运,二是直接将商船驶入运河,通过飞垣最大的内陆河洛河一路南下直到陪都洛城的河口码头,然后再转陆运,第一种通常适用于方便运输的小型货物,交易的范围更大更广,甚至可以遍布全境,而第二种则大多是些沉重贵重的东西,商品也只卖给几座繁华的大都市,但无论是哪一条路,镜阁都有专属的商道随行保护,在军阁和禁军还属于两个部门的时候,官道由禁军把守,军阁则更多的是盯防私道。 他抬手顺着洛河的走向一点点往下拂过,虽然曾经是各司其职,但他毕竟是要巡逻四大境,对每一条商路都不算太陌生,他现在担心的是辛摩到底走的哪一条路,其实以辛摩纵横流岛一贯的做事风格,要不是对万年前那一战的帝仲仍然心有余悸,肯定早就按捺不住要跳出来挑衅了,但那一群好战之徒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走水路停泊在洛城码头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想到这里,萧千夜的眼眸一瞬间锋芒毕露,起身从架子上拿起三翼鸟军团的那只蜂鸟,起笔让负责的守将加派人手优先盯防洛城的河道港口。 时间在忧虑中转眼就进入夜晚,直到房门被慕西昭轻轻敲响他才下意识的收回思绪,一看外面的天都彻底黑了下来,他这才想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答应云潇的话,匆忙嘱咐几句之后就赶紧小跑着往家里赶。 同一时刻,萧奕白面无表情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僵硬的拿起桌上放着的纸,看着上面鸡爪爬一样难看的字默念着:“我陪云潇姐姐出去买菜,很快回来。——小霜” 这几年他的身体情况虽有好转,但是每天下午都会昏沉沉的睡上一会,可能是昨晚上喝了一点酒,今天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舒服,以至于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看见窗子外面早就一片漆黑,他习惯性的披了件外衣出来想把院子里的灯点上,然后就看见云潇的房间窗子是开着的,四月的帝都城入夜之后会有些微寒,他好心的走过去想帮忙关上窗子的时候,这才发现里面安安静静,根本没有人。 他回忆着下午睡着之时耳边曾经出现过的那个清脆又吵闹的笑声,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花小霜那个小丫头又不经同意的跑了进来。 他又不会做饭,饮食确实是花小霜每天从秦楼送过来,但她来就来了,竟然还把云潇一起带出去了?买菜?她们竟然要去买菜? 萧奕白头痛欲裂的扶额,下意识的往门口望去,看来还是得动点手脚,不能再让那几个闲不住的小丫头把天征府当成后花园随意进出才行了。 很快他就担心的紧蹙眉头,立刻就用灵力幻化成蝴蝶往外飞散找寻,这都什么时辰了?换做普通人家早就吃完晚饭准备睡觉了,她们下午出的门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总不可能买菜买到大半夜吧? 而现在,花小霜正焦急的街道口踱步瞭望,这里已经是大街的尽头,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帝都百姓的居民区,云潇在一旁随便找了个小板凳拖着下巴等着,在她身边,白小茶和飞影一左一右都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终于,有货车沉稳有力的声响慢悠悠的传过来,花小霜这才嘿嘿嘿的发出渴求的笑,直接拽着云潇风一般的小跑过去。 云潇好奇的打量着,一行五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竟然是用上好的千里马拉着一小车的鱼在缓慢前行,花小霜“哇”的一声差点整个人扑到车上,兴奋的说道:“云潇姐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洛河特产白焰鱼!这东西可稀奇了,它们在傍晚黄昏时候会跳出河面,整个身体像白色的火焰超级漂亮!可惜它们离开洛河几个时辰就会死,死了就不新鲜不好吃了,所以要捕捉的话也只能掐着点去,帝都那些有钱人想吃白焰鱼都是要提前预定的,你别看这一车有十条,要是不在这蹲着,等他们再走两步就会被一抢而空!” “真的这么好吃吗?”云潇将信将疑的靠过去,毕竟这么大晚上的她们在这种地方蹲点等着人家买鱼的行为实在有些搞笑,不等花小霜回答,白小茶也挤了过来两眼放光的舔了舔嘴唇,嘀咕,“白焰鱼可贵了,而且捕捉的方法很难,眼下帝都城也只有三家商户有办法弄到,连楼主想进货都得提前打招呼呢!” “嗯嗯,真的。”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飞影都迫不及待的跑到车边,咽了口沫小声补充,“白焰鱼只生活在洛河,但是洛河只有一条分支距离帝都还算近,所以能活着运进城里的鱼真的是很稀罕的!” 看着三个姑娘垂涎欲滴的模样,云潇也被勾起了兴趣,那一车有不少鱼,用不同的鱼筐装着,但全身烧着白色火焰的鱼也不过十条,她伸手戳了戳,问道:“这鱼多少钱一条?” 为首的男人笑眯眯的对她伸出三根手指,云潇眨眨眼睛,一回头就看见三个小姑娘心照不宣的转开了头,都是一副心虚不敢开口的样子,她头皮发麻的紧握着拳,轻咳一声试探:“三十两?” 男人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果真是个地道的商人翻脸比翻书都快,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甩手将四人哄开,花小霜在一旁急的连使眼色,云潇连忙嬉皮笑脸的拉住对方的袖子,好声好气的道:“大哥别急着走嘛,我初来乍到不清楚价格,这鱼……不会要三百两一条吧?” 男人瞅了一眼白小茶,早就认出来这是秦楼打杂的小丫头,阴阳怪气的哼道:“这鱼一天就十条,几十家店排队等着呢,我是看在你们是秦楼的人这才报了个最便宜的价,三十?三十你还不如自己去洛河捞鱼吃!” “那、那……”云潇支支吾吾的,掰着手指算了算,顿时心里没了底气,犹豫半天才扭头对三个姑娘尴尬的说道,“要不……我们买一条回去尝尝味道吧,这鱼看着还挺大的,够我们四个吃了。” “好好好!就买一条!”花小霜喜笑颜开的拍着手,左看看右看看已经开始想着要抓哪一条回去,就在这时候,原本没什么人的街口不知何时冒出来个陌生男人,他“哇”了一声一把挤开了花小霜,眉飞色舞的对为首的男人说道:“可算让我赶上了,大哥,这一筐白焰鱼我全要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银票,男人眼睛发直的盯着那一摞钱,下一秒就直接无视了四人笑呵呵的动手开始打包白焰鱼,花小霜连忙按住老板的手瞪着眼睛嘟囔:“我们先来的!你、你至少要给我留一条!” 没等老板迟疑一下,来人毫不客气的拒绝:“那不行,我们少主说了就要十条,老板,我可以多付你点钱,但是鱼一条都不能少。”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花小霜急的直跺脚,拉着白小茶一起骂骂咧咧的道,“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在这蹲了好半天了,凭什么你一来就要全部买走?老板,你可不能这么做生意,要是这么见钱眼开的话,我、我回去就和楼主告状,以后再也不从你们家进货了,哼。” 老板抓了抓脑袋,坦白说为了一条鱼得罪秦楼属实是不太理智,但生意人怎么可能和摆在面前的银子过不去,他装模作样的拱手对两人赔了个礼,眼珠咕噜一转说道:“明天我给你留一条,亲自给你送上门好不好?今天这十条白焰鱼,就让给这位公子吧,他看装束不像飞垣人,客人嘛,我们要热情待客才是!” 说罢他手脚利索的连鱼带筐一起打包好了,云潇本也不是很在意一条鱼,但她一回头看到三人同时拉下脸来,心有灵犀同时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三个人都是一副委屈巴巴随时都要哭出声来的模样,她心头莫名一软,只能硬着头皮拦住那人,试探的问道:“这位大哥就卖我一条好不好,我也可以多付一点银子……” “哦?”那人真的停下来,想了想,咧嘴笑道,“要么就十条一起买走,要么就明天再来。” “你……”云潇本来还好声好气的试图卖个惨哀求一下,一听这语气根本就是故意找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挺直腰板的问道,“十条多少钱?” 对方倒是毫不介意,甚至摆出了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挑眉调侃道:“老板卖我三千,你想要的话起码得再翻个倍,六千。” 话音未落,三个小姑娘异口同声的抬高语调,骂道:“你怎么不去抢!” “给我!”云潇从他怀中抢过白焰鱼,虽然是心虚的顿了几秒,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我没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一会你去秦楼取吧。” “哦……”男人微微笑着,眼神有说不出的复杂光泽在隐隐跳动,不动声色的对她拱手作揖,“姑娘出手好阔绰,但是在下还是要先回去和我家少主通报一声,银子晚点再去拿吧。” “哼。”她冷哼一声,对着三人使了个眼色,一起提着鱼篓往回走。 第八百三十二章:顾虑 还没走到秦楼门口,四人心照不宣的停下脚步,尴尬的互换了神色。 就算秦楼是帝都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但是碎裂之后这几年的生意也是比以前冷清了不少,连一贯笑眯眯的江楼主都时不时抱着账本唉声叹气抱怨个不停,这会她们大半夜跑出去买菜,结果被人激将了几句话,竟然花六千两银子买了十条鱼……这要是被楼主知道了,先不说挨不挨骂,万一他翻脸不认人不肯付钱怎么办? 花小霜头皮发麻的转着眼珠,刚才趾高气扬的劲立马就瘪了下去,她暗搓搓的推了一把身边的白小茶,苦着脸指了指秦楼,低道:“小茶……要不你先进去看看楼主今天心情怎么样?” “楼主今天一大早心情就不好。”白小茶当然不敢当这只出头鸟,她紧紧抱着飞影的胳膊往后缩了缩,结结巴巴的道,“我不去,要去一起去!” 推推嚷嚷之间,一只灵术的蝴蝶从三楼某个房间飞出,轻飘飘的在四人面前晃了一晃然后烟化消失,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楼上的窗子被人一把用力的推开,江停舟虽然黑着一张脸,但很明显是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又瞪了一眼花小霜,骂道:“大晚上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快进来别在门口傻站着挡客人的道!” “哦……”花小霜一秒不敢迟疑的点头,她们抱着一筐鱼被喊到三楼,江停舟心有余悸的喝了一口凉茶,还是感觉手指在情不自禁的颤抖,要知道现在的辛摩就像弦上的利箭不知何时会迸射而出,花小霜这个小丫头竟然还在这种节骨眼上趁着萧奕白睡着拉着云潇跑出去买菜,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的差点把茶杯都砸了,这会见到几人平安回来才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但他奇怪的瞄了一眼鱼筐,用手拨了拨才发现是白焰鱼,嘀咕,“这么多,你们哪来的钱?” “额……”花小霜和白小茶挤眉弄眼的不敢说话,江停舟心里咯噔一下,先镇定自若的放下手里价值不菲的杯子,然后往后靠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们不会是等着我去付钱吧?” 花小霜苦着脸僵硬的咧出一个笑,找着借口回道:“楼主,白焰鱼很多客人都爱吃,买一点……也不亏嘛。” 江停舟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道:“这鱼娇贵,离开洛河明早不到就死了,大晚上你去给我找客人吃鱼?” 三人同时低下头不敢看他,连云潇都是尴尬的往旁边挪了挪,脑子里转的飞快在斟酌说辞,江停舟怎么说也是在帝都城营业多年,这点小事倒也不必真的和几个孩子计较,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找着台阶给她们下,又道,“算了,买都买了,一会让下人去问问有没有人想吃鱼好了,十条鱼,市价怎么说也得三千两吧,小霜,你去找阿姿,让她带你去银庄取了钱给人家送过去。” “楼主……”花小霜嬉皮笑脸的抓了抓脑袋,用低的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语调颤巍巍的说道,“楼主,这十条鱼要六千两银子,三千……不够。” 江停舟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被她一句话说的呛了口水,半晌都没缓过神来,花小霜连忙谄媚的凑过去又是捶背又是捏肩,调油加醋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完了还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委屈的抽泣起来,低道:“他摆明了欺负我们几个女孩子嘛!我们在街道口蹲了两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人家捕鱼回来想买一条解解馋,那个人太过分了!” 江停舟翻着白眼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气死,云潇也连忙抱歉的拱拱手,道歉:“对不起啊……当时我们太生气了,所以、所以就一时冲动,花了六千两银子买鱼。” 要不是看在云潇也莫名其妙参与进去的份上,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一人一脚把三个小姑娘全部踹出去,白小茶是北岸城海啸之后公孙晏强行塞进来打杂的,毛手毛脚打坏了不少珍贵的东西他都忍了,花小霜和飞影都是前几年为了照顾萧奕白被陛下调到帝都,白吃白喝先不提,反正上头开心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结果这三人凑一块,花了六千两买了十条活不过今晚的鱼? 最主要的是云潇,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会四个女人凑一起瞎起哄,一夜之间花了六千两银子? 他气还没消余光就瞥见窗台上的灵术蝴蝶悄悄往外飞去,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听到萧奕白的偷笑,江停舟没好气的抬手掀起劲风又把蝴蝶卷了回来,骂道:“你别跑,你弟弟人呢?喊他过来付钱。” 没等蝴蝶从他手里挣脱,秦姿的声音从门外笑呵呵的传进来,应该是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帝都花魁笑的花枝招展,眉眼里全是不怀好意的神态,还故意冲着自家楼主挑了挑眉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付钱?付什么钱?等你把萧阁主找来结清了钱,这一筐白焰鱼可要全部死完了,死鱼一分钱都卖不出去的,你们三个别傻站着了,快把鱼搬到厨房里去宰了做成菜,兴许还能找到想吃的客人。” 三人逃命一样手忙脚乱的抱着鱼筐往外抬,秦姿拖着下巴略一思忖,又喊住几人嘱咐:“做完之后送一盘到天征府去,再送一盘给晏公子,你们自己也留一盘吃吧。” “真的吗!?”三人开心的原地蹦跶了几下,一边挥手一边溜之大吉,还不忘回头高喊,“谢谢秦姐姐,谢谢云潇姐姐!” 江停舟冷着一张脸,阴阳怪气的道:“怎么不谢我?钱可是我出的。” 秦姿端过他手里的茶斟满,笑靥如花的递回去:“这么大个人了,楼主怎么还和几个小姑娘计较呢?不就是嘴馋了想吃鱼嘛,随她们去吧。” “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坏毛病。”江停舟嘴上骂骂咧咧的,手已经接过茶水淡然抿了一口,云潇尴尬的攥了攥手,低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其实人家说了可以明天再卖给我,是我非要逞强出这口气,银子我会还给你们的。” 江停舟摇头叹气,微微笑着望过来:“萧阁主倒是不缺这点钱,算了,也就几把摇铃局的事,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纯当我请客好了,一会等鱼做好了,我让小霜给你们送过去。” 云潇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秦姿捂着嘴偷笑,又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使了个眼神望了望隔壁一间包厢,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我带你认识一个人。” “阿姿……”江停舟目光一沉,本想喊住两人,但秦姿只是无所谓的对他挥了挥手,又道,“没关系,是阿莹自己想见她。” 楼主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而秦姿只是将云潇领进了房间之后就很快退了出来。 阿莹看着云潇走进来,紧张的站在桌边感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昨晚上她不小心惹怒圣威之后自己也是辗转反侧一晚上没闭眼,到了后半夜实在憋得难受就一个人摸到后厨找了点烈酒试图消愁,毕竟出身大漠的猎魔人生性豪爽,没有什么是一壶酒解决不了的问题,可谁知道她摸黑随手拿的酒是海外之物,喝的时候没感觉,还没走回房间就不省人事倒下了,再等她醒过来已经是今天下午,陛下早就回去了,嘱咐了秦姿照顾她。 天尊帝一贯对她极少管束,她醒了之后也没急着回宫,万万没想到傍晚时分看着三个小姑娘拉着云潇跑了出去,出于好奇她索性留下来等着,结果这一等就是半夜才看到她们回来。 要不是皇后的身份让她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行为,她肯定一早就跟出去看看她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是人类和异族的混血,在本能上对那种特殊的火焰之息并没有太强的敬畏,但是当她真的走到眼前,她还是立马就感觉到灵魂深处某个地方战栗的抖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就是全身血液抑制不住的加速流动,让她紧绷的面庞通红一片,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往前踏出去,微微伸手极轻极缓的想要碰一碰眼前的女人。 “你是……”云潇迟疑的看着她,阿莹也在回神之后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认真的回答,“我叫阿莹,是落日沙漠猎魔人的后裔。” 她满眼惊喜,却没察觉到云潇在听到“落日沙漠”这四个字的刹那脸颊苍白如死,好在两人都很快镇定下来,她开心的拉住云潇的手自我介绍了一番,有意无意的忽略了“皇后”的身份,又上上下下恨不得将每一根头发都认真的看上一遍,露出毫不掩饰的憧憬:“我很小的时候曾见过凤姬大人一面,她一剑就砍落了几百只大漠蝠翼,就像天神一样厉害!可惜我从来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真是太开心了!” 云潇倒是不反感这种热情直率的性子,只是提起姐姐的时候下意识的按住胸口呆了一下,当时在冥王的步步紧逼下她被迫将整个浮世屿转移,但是现在火种的跳动太过虚弱了,她完全无法通过特殊的感知力了解浮世屿如今的处境,只能隐约的感觉到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冥王并未持续追击。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冥王虽然对她厌烦入骨,倒也不是那种恶其余胥非要赶尽杀绝之辈。 阿莹紧握着她的手,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慨,念叨:“云潇……我很早以前就听过你的名字,多亏了有你帮忙,飞垣才能从上天界的手下逃过碎裂之劫,陛下也曾和我提起过你,说是巾帼不让须眉,是让他也肃然起敬的女人呢!” 提到天尊帝,云潇的脸色一瞬间就阴云密布甚至情不自禁的翻了翻白眼,这样的小动作反而让阿莹好奇的咽了口沫,想起昨晚上陛下倚窗看向她的那种温柔眼神,忽然有一种冲动迫使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很喜欢你呢,他说飞垣再也找不到你这样明媚如朝阳的姑娘了,那你、你觉得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我可讨厌他了。”云潇一秒也没迟疑的脱口,用双手拖着下巴嫌弃的抿了抿嘴,“反正我在他眼里就是一枚棋子,他骗了我好多次,要不是他当了皇帝飞垣还需要他,我早就一剑宰了他。” “哦……那就好。”阿莹心神不宁的说着本不该说的话,心中倏然松了口气,仿佛有什么顾虑悄然消失,低头笑了起来。 第八百三十三章:突袭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都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一直到花小霜端着餐盒过来敲门阿莹才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云潇的手腕,抱歉又腼腆的笑了笑,云潇倒是毫不在意笑呵呵的对她挥了挥手,转身打开餐盒好奇的看了一眼,一条白焰鱼被做成了三道美食,有乳白色鲜美的汤,有清蒸之后香味扑鼻的鱼肉,连骨头都不知用什么方法炸的酥脆可口,她赶紧盖上盒子生怕一会凉了,花小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催道:“云潇姐姐我们快回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云潇摸着花小霜的脑袋,正准备和阿莹道别的时候见她也一起走了过来,开心的道,“我们顺路,一起走好吗?” “皇后娘娘!”花小霜这才看清屋子里的人,赶紧放下手里的餐盒像模像样的对她行礼,阿莹脸一红支支吾吾的回道,“别别别,没外人的时候你们喊我阿莹就好了。” “皇后……”云潇不可置信扭头,她一看过来,阿莹脸上的红晕瞬间扩散到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是花小霜大大咧咧的对她也招了一下手,眼睛贼溜溜的瞄了一眼餐盒,脑子转得飞快的说道,“秦姐姐说你昨晚上喝醉睡到了今天下午才醒,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呢?正好李大厨做了好几道菜,皇后娘娘要不要一起?” “你自己想吃就直说。”阿莹当然是一眼就能看穿小姑娘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一巴掌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无奈的笑了笑,云潇又惊又喜,她虽然一早就听说天尊帝前几年立了皇后,但她对此没多少兴趣,以她对天尊帝这些年的了解,想来又为了巩固统治精挑细选了哪家的贵族小姐,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也懒得多问什么,万万没想到那位“皇后”站在自己眼前,竟然是身手不俗的大漠猎魔人? 忽然对明溪也有莫名其妙的改观,云潇拉着阿莹的胳膊说道:“反正顺路,皇后娘娘愿意赏脸去我家吃个晚饭吗?” 阿莹的脸红的发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迸溅而出,她木讷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深吸一口气焦急的说道:“云姑娘你还是喊我阿莹吧,皇后、皇后只是外人叫的,我自己其实也不喜欢。” “嗯?”云潇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察觉到对方的双肩在不经意间微微颤了一下,不知是怎么样难以描述的感情在清澈的瞳孔里一闪而逝,隔了一会阿莹才平复下来,抓着自己的脑袋抱歉的笑了一下,低道,“他只是需要一个皇后罢了,并不是需要我,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很喜欢他嘛!” 云潇的心轻轻一跳,抿了一下嘴唇之后微笑的拉住她的手,点头:“好,以后如果没有外人在,我就喊你阿莹,那……阿莹姑娘愿不愿意赏个脸,去我家吃晚饭?” “嗯,当然愿意。”阿莹立刻绽放出明朗的笑,仿佛刚才那些无从描述的委屈都尘埃落定,花小霜嘿嘿笑着,识趣的闭嘴抱起餐盒走在最前面,出了秦楼之后,帝都的街市仍是灯火辉煌好不热闹,灯会氤氲的火光映照过来,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色泽,阿莹紧张的低着头,她这样的身份在深夜公然出现在大街上一定是会引起非议的,就算天尊帝本人并不在乎,但她并不想给那个人抹黑。 她自幼生长在大漠,七八岁的时候就能独自剿魔,她骄傲如鹰,和沙匪一起放肆的喝着烈酒畅谈江湖,可如今为了一段虚无渺茫的感情孤身来到繁华的帝都城,她却甘愿为了那个人收起羽翼平凡度日——原来一个人动了心是真的会收敛自己的性格,只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感情,真的能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回报吗? “阿莹,阿莹!”恍惚之际,云潇凑到耳边喊了两遍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的抬起眼睛,发现对方的手心里正托举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似乎有什么特殊的灵力正在向外蔓延,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暖流环绕着全身格外舒服,云潇笑咯咯的眨眨眼睛,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女孩子喜欢逛灯会是天经地义的!” “就是!”花小霜跺着脚一本正经的接话,自己早就东窜窜四窜窜边走边玩起来了,阿莹感激的看着云潇,帝都城她已经住了三年了,虽然行动从未受到过限制,但她毕竟是天尊帝亲口册封的“皇后”,于情于理不能太过招摇,所以她也只能借着深夜从人少的另一条街去秦楼坐坐,这还是她第一次可以不顾周围的目光像寻常女孩子一样逛街! 三人有说有笑的往内城走,还没走完这条明晃晃的街市,云潇突然顿下脚步,她远远看着走过来的人影,原地踮了踮脚眼睛心虚的往四周漫无目的的扫过,阿莹“咦”了一声,好奇的往前看过去,这一看她倒抽一口寒气拽着花小霜往旁边让开了身位,连连使了个眼色。 萧千夜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他是在回家之后才发现云潇不见了,虽然早就知道云潇答应他乖乖留在家里的话并不可靠,但一想到行踪不明的辛摩,担心还是让他看着桌上留下的字条气的一秒钟就捏成了粉末,好在萧奕白早就用灵术的蝴蝶找到了几人的下落,他马不停蹄的往秦楼赶来,然后才在大街上遇到悠闲逛街的三个女人。 云潇翻着眼皮偷偷看着气呼呼的人,嘿嘿讨好笑了两声,赶忙从花小霜怀里抢过餐盒解释起来,他不知道都听进去几个字,面无表情的从她手里拎过餐盒打开看了一眼,云潇紧张的咽了口沫,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半晌才拉垂着脑袋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跑出来这么久的,我在家躺了一天,躺的腰酸背痛又很无聊,正好小霜来了,我就、我就跟她出去想买点新鲜的菜等你回来嘛。” 他板着一张脸没有回话,云潇尴尬的抓抓脑袋,又道:“虽然这几道菜是秦楼的大厨做的,但是我亲自去买的,也算用心了是不是?我本来也就不怎么会做菜,做难吃了还要被你嫌弃……” 萧千夜用力闭了一下眼,看着她找各种借口解释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在心底偷偷笑了笑,然后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餐盒问道:“听说你买了几条鱼,花了我六千两?” 云潇心虚的不敢看他,本来楼主愿意付钱她还暗自庆幸,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知道了!她从小在昆仑山长大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用脚指头想她也知道十条鱼六千两一定是被人坑了,萧千夜摇着头,好笑又好气,问道,“该不会是遇上卖鱼的托了吧?你们四个也太好骗了,亏得是只有十条,要是有一百条,你们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直接抵给人家?” “哎呀,你快闭嘴!”云潇羞的满脸通红急忙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骂道,“还不是听说白焰鱼特别好吃才想给你做一条的,我们蹲了两个时辰才买到,你不要不识好歹。” “是是是,我们回家吃鱼好不好?”他配合的点头,都没注意到旁边憋不住笑出声的花小霜和阿莹,直接牵着云潇的手准备往回走,一转身,街道的尽头处蓦然闪烁过一个模糊的轮廓,本能迫使他一瞬回神警惕的凝视过去,但定睛细看之下眼前仍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五结对的逛着街,云潇奇怪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恍恍惚惚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对她笑了笑。 恶寒不知从何而起,让她情不自禁的抓住萧千夜的手臂往他身边紧紧靠了过去,花小霜却气的用力跺了一下脚,指着前方骂道:“就是他!云潇姐姐,那个托又来了!他一定是去秦楼取钱的!” 萧千夜瞳孔顿缩,直到花小霜开口提醒,他才倏然感觉到身边有什么古怪的术法一瞬间涣散,十米之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对着他们礼貌的拱手作揖,露出危险的笑,花小霜哪里能察觉到空气里呼之欲来的杀气,她气鼓鼓的跑过去骂道:“你是不是刚才那个鱼贩安排的托?秦楼的钱你也敢骗,我一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霜!”云潇紧张的把她拉回来,花小霜奇怪的眨眨眼睛,就在她扭头的一瞬间,一道矫健如芒的身影从耳畔飞驰而过,两侧的路摊仿佛被狂风扫过直接吹上了高空!凤凰花树发出婆娑的声响,连用灵术点燃的灯火也被无形的力量刹那间湮灭,在周围行人反应过来之前,那个人已经出现在萧千夜面前咧嘴一笑,他并未携带武器,而是在空中翻身一手撑地抬腿重踢过来! “咔嚓”一声清脆又恐怖的声响传入几人耳畔,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哦?”惊讶的质疑声是从陌生男人的口中跳出,疼痛正在沿着脚踝一点点清晰的蔓延到整条腿,他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萧千夜,要知道辛摩的速度是寻常习武之人的十倍,力量更是被誉为天赐神力的怪物,可是这一脚踢过去,对方竟然只是淡然的抬着手臂直接格挡了下来,另一只手还提着那个装着饭菜的餐盒,反而是他的身体经不住撞击骨折了? 他立刻调整姿势,眼眸里露出雪亮的光,这一脚他是认真的并非试探,没想到现在是他在剧烈的喘息,骨折对辛摩而言不算什么,但踢击的那一瞬间有致命的黑金色神力一闪而逝击穿他的身体,撕心裂肺。 就在他双眉警惕蹙起之时,余光豁然扫到另一个如火如电的身影卷着火光掠来,辛摩在这一刻尝试挪动,然而剧痛如蚀骨之蛆翻涌上来,让他不得以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下一秒,女人的面容在瞳孔里飘忽着,是以同样的动作一脚踢在他的肩头! 吃惊的同时,他恍惚感觉自己应该是飞了起来,灯会辉煌的街市莫名其妙倒影在眼底,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咳……”他捂着胸膛吐出一口血,挣扎着扶着地面站起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一脚把自己踹飞的女人,冷汗直冒——她站在很远的地方,起码和他有着三百米的距离,但愤怒的脸庞却格外清晰。 “呵……咳咳。”辛摩喘了口气,想起来她的真实身份,默默将喉间的血不动声色吞了回去,浮世屿皇鸟幼子,这哪里像个女人,这简直是比辛摩还要恐怖的怪物吧? 第八百三十四章:潜逃 街市动荡的同时,辛摩默默按了一下左手和右腿检查着自己的伤势,一言不发隔着三百米遥遥看着两人,短短几分钟之后他就扫到了皇城守卫利落的疏散了百姓严阵以待的朝他包围过来,难怪连少主都没有直接找上门,果然是卧虎藏龙一个照面就让他吃了苦头,但他倒也不慌,扭了一下脖子让僵硬的身体舒缓,即使一只手、一条腿如破絮般毫无知觉,他还是咧嘴露出兴奋的笑,捡起地上的碎石抛玩起来。 “别过去!”萧千夜喊住领队的士兵,示意他们全部后退,辛摩自大好战,不要说断手断脚,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服输的继续搏斗,那种匪夷所思的力量绝对不是普通人类的士兵可以对付的,别看他只是轻松的把玩着几颗石子,真要扔出来砸中人群,威力不比炮弹差多少! 最重要的是他很明显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和记忆里的辛摩有着不小的差距,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纯血种的辛摩,但混血辛摩早在一万五千年那场同族厮杀中就被消灭殆尽了才对,又怎么会不远万里的跑到飞垣来? “咳咳……咳咳……”他还没想明白眼前的反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边的云潇扶着他胳膊剧烈的咳嗽起来,大概是刚才那一脚不慎撕扯到了伤口,她捂着胸膛咽回一口血沫的刹那发现衣襟被鲜血染红,火苗星星点点的散落下来,像萤火一般围绕着她摇曳着然后缓缓熄灭,他惊得心跳都凝滞了片刻,急道,“我带你回家,月白花丸还够不够?” “辛摩……”云潇抓着他的手念念叨叨,只是失神的短短数秒钟,再等她抬起眼睛望向之前位置的时候惊觉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着急的往前冲了一步就摇摇晃晃的栽倒下去,萧千夜警惕了扫了一圈,不敢耽误她的伤势直接拦腰抱起往天征府返回,花小霜提着餐盒风风火火的追了过去,阿莹却面容凝重的站在原地,趁着众人不备悄悄离开。 回到家之后云潇渐渐缓过那口气,萧千夜手忙脚乱的找出烈王留下的月白花丸给她服下,没等他端着水杯走到床前云潇已经又跳了起来跺脚骂道:“你别管我快去追辛摩呀,他受伤了跑不了多远,你现在把他放走了再想抓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你躺好!”他黑着脸强硬的按着她的双肩,无视了所有叽叽喳喳的埋怨淡然的吹了一口手里的水杯,然后严厉的看着她回道,“不用追,真要把对方逼急了在大街上动起手来,以辛摩的破坏力整条街都要遭殃,他既然要跑我们就放他走,我倒是想看看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要隐忍退缩,还是要卷土重来。” “背后的人?”云潇这才乖乖的坐好,眨眨眼睛想了好一会,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萧千夜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回忆着那个人突然进攻时候的力道,眼眸微沉解释道:“别看他这一脚远超正常人,但是和我记忆中真正的辛摩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最合理的猜测是混血种,混血实力落差极大,所以一般不会像纯血种那样单独行动,周围肯定还有他们的同伙,要是能知难而退自然是最好,要是一定要报当年击毁辛摩岛的仇,那也得想办法先把他们引到没人的地方去。” “哦……”云潇心虚的抿抿嘴,萧千夜弹指敲在她的脑门,想起刚才她飞身过来的画面,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骂道,“再说了,就算要我想要活捉他,你一脚把人家踹出去三百米,辛摩的速度是普通人的十倍,这种距离下要逃跑太轻松了。” 云潇翻着白眼瞪了他一下,嘀咕:“才三百米而已,我身上带伤一个多月没好好休息,要不然一脚给他踹出帝都城也不是很难的事,你怎么可能追不上,你明明就是不想追。” “大街上几百个人呢,我去追铁定误伤无辜,与其为了一个人大打出手,我倒希望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放心吧,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有灵术之蝶追出去了,应该不久就会有结果。”萧千夜气定神闲的为自己狡辩了一句,接过云潇手里的水杯放回桌上,忽然顿了片刻,莫名笑了起来,“但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你以前踹我,还是脚下留情了?” 云潇的脸一秒钟红透,萧千夜摇着头,回忆着那个每次生气都像爆发小狮子一样的云潇,心中一阵莫名的感叹:“我是该庆幸自己没被你一脚踢下昆仑山吧?” “你想被我踢下去的话,下次回去我可以成全你。”云潇阴阳怪气的嘲讽着,见他笑呵呵的抿了一下嘴,目光逐渐下移到胸上的伤口时才又严厉起来,但云潇的心思却悄然一动,她默默脱下带血的衣服丢到一边,小声嘀咕,“你快去给我拿件干净的衣服过来。” 他听话的照做,一打开柜子眉头就皱的更紧了,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不是买的,是小霜给我送过来的。”云潇努力往前探了探身子瞄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件藕荷色的轻纱长裙说道,“把那件给我拿来吧,我本来就怕热,该换点清凉的衣裳穿了。” 他也没在意,直到拎着衣服回到床榻前才不经意的瞥见领口处一朵烫染的紫荆花,是倾衣坊独有的标志,瞬间感到头皮一阵阵痛起来,萧千夜本能的往窗外扫了一眼,然后又回到衣柜前仔细翻了一遍,这一柜子有三十多条女式的衣服,全部出自倾衣坊之手,就在他分心之时,云潇笑呵呵的说道:“我今天还和小霜说起你,说你一柜子只有军阁的队服,让他们下次也送点不一样的过来……” “不需要。”不知为何有种微微的不快,他一秒也没有犹豫的开口拒绝,“噼啪”一声用力关上了柜门,云潇张了张嘴,总觉得这家伙好像在莫名其妙的闹什么脾气,挑了挑眉毛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萧千夜赶忙走过来,看着云潇胸口那个依然被火焰环绕的窟窿,担心的伸手沿着伤口的边缘轻轻的拂过。 “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云潇倒是没看出来他的异常,紧张的抓着衣角扭扭捏捏的缩了一下,他心不在焉的,只有目光一直担忧的落在伤口上,云潇咽了口沫,咬了咬嘴唇提醒,“就是说、那个……我在换衣服呢,你怎么这么冷静?” “什么?”萧千夜的眼眸终于缓缓抬起,看见她面红耳赤的憋着一口气,眼神躲闪不定,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觉得似乎有些发热,急道,“你不舒服?要不要再吃一粒月白花丸……” “你是个傻子吧!”话音未落他就被云潇一脚踹了出去,这一脚还是一如从前仿佛爆发的小狮子,直接把他从床边踢到了门边,云潇满脸都是委屈,紧紧的抿着嘴唇转过头不去看他,一直到她气呼呼的穿好衣服遮住伤口,还用力的抱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的时候萧千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尴尬的杵在原地,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又不是那么色迷心窍的人,你伤的那么重,我自然全部的心思都在伤口上……” 云潇探出头,嘟着嘴看向他,骂道:“你明明就是嫌弃我,嫌弃我的胸小,要不然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说着说着她就又用被子裹住了自己,萧千夜面无表情的走回床边强行拉开被子,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但原本还有些沉重的气氛反而一瞬间烟消云散,他苦笑着,回答,“从来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好不好?” “哼。”云潇冷哼一声,伤口在月白花丸的作用下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是萦绕着的冥王之力还是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无法松懈,也让萧千夜的眼里锋芒毕露的闪过一抹寒意。 云潇赶紧握住他的手,仿佛看穿了刚才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翻起的恐怖念头,认真的劝道:“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可不要想着这时候去找冥王,黑龙虽然被铲除,但数万年的蛊惑已经让魔气侵蚀了理智,而且破军也下落不明,他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去找他。” 他没有回话,或许是不希望云潇太多担心,目光反而是柔和了下来,轻轻摸着伤口说道:“等你好一点我就去荧惑岛,那滴混进去的黑龙之血,一定会有办法分离的。” “我也不想你去荧惑岛。”云潇低头回答,五指剧烈的一颤,“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你平安。” “我也想你平安。”他轻轻搂着云潇的双肩拥入怀里,一字一顿的低吟,“我也想为你做一些事情。” “可是……” “嘘。”他堵住云潇的嘴,淡淡笑了笑,好像刚才那些话都只是自言自语,又起身开门看着抱着餐盒上气不接下气的花小霜,摸了摸她的脑袋扯开话题,“先吃鱼吧,毕竟六千两呢,不能浪费。” 云潇一时没回过神,木讷的看他把餐盒里的饭菜端出来摆好,然后才想起来什么往外望了一眼,问道:“和你们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啊?”花小霜僵硬的扭头,半晌才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皇后娘娘不见了!” 第八百三十五章:追捕 “皇后?”萧千夜大吃一惊,刚才那个和她们走在一起逛街的女人竟然会大哥提过的皇后?!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望向云潇,直到她也正襟危坐的点了一下头才感到心头咯噔咯噔跳起来,辛摩是有备而来的,肯定早就对飞垣上的人进行过调查,这要是恰好和他们撞见,她一个女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啧……”他烦躁的甩了一下手,赶紧一把将花小霜拉入房间,自己大步跨出同时在掌心牵引着金线密密麻麻的包围起天征府,嘱咐,“你们别出去,我去找她。” “千夜!”云潇喊住他,虽有担心,唇边还是笑意盈盈,叮嘱,“注意安全。” “嗯。”他点头答应马不停蹄的离开天征府,一出门灵术的蝴蝶轻飘飘的落在肩头,萧奕白的声音传入耳畔,“辛摩没有出城,跟我来。” “没跑?”萧千夜迟疑的跟着蝴蝶,发现竟然是往内城的方向飞去,萧奕白叹了口气,语调严肃,“或许是因为伤势严重无法离开守卫森严的帝都城,所以他反其道而行折回了内城,但是……” “有话直说。”萧千夜焦急的催促,已经快速绕过了几道弯,越看越觉得周围景象有那么点眼熟,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 萧奕白顿了顿,低道:“他往风家府邸的方向逃过去了,现在公孙晏的冥蝶正在监视,还不清楚他和风彦到底是什么关系。” “风彦?”听到这个名字,真是让他本来就揪成一团的心更加混乱,萧奕白提醒道,“之前镜阁就在追查上次那支商队的来源,发现他们只有一部分的人是蓬莱的,而且经常游走在山海集,是一家黑白两道都有生意往来的特殊商队,通常来说这种不太正经的商队是不允许进入帝都城的,但他们确实在北岸城的商检口获得了镜阁的特批,将自己的船只直接从运河行驶到了洛河港口,公孙晏不敢轻举妄动打扫惊蛇,今早的会议才找了借口糊弄过去,但风彦是羽都商会的会长,他肯定逃不了干系。” 萧千夜快速思考着,以初次交手的直觉来推断那应该是个混血的辛摩,力量、速度以及耐力都和记忆中的纯血种相差甚远,想必是因为伤势沉重无法直接撤回只能干脆折返内城,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去找风彦无疑证明两人之间确实有着灰色的交易,他有把握那位从小没有说过一句的“表哥”会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帮着掩饰行踪甚至脱险。 这些猜测在意料之中,他一秒都没停顿的接道:“今天下午我已经蜂鸟传信给东冥的三翼鸟军团,让他们调派人手去洛城支援,原本想再和暮云提个醒,但是没见到他人,他去哪了?” “暮云?”萧奕白想了想,回道,“估计又是和卓凡一起去了丹真宫吧,老城主染毒多年,东冥又是温柔乡泛滥最严重的城市,此番听说有了特效药,他肯定得去问问情况。” “也是。”萧千夜心不在焉的回话,提到这些事情,反而是萧奕白的语气显得更加忧虑,心里不免有几分怀疑的提醒道,“烈王返回厌泊岛有一段时间了,一直都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你是不是要留个心眼,毕竟是上天界的人。” 他蓦的抬起头,朝天空的某个方向凝视了一眼,回神道:“先处理辛摩的事。” 继续跟着蝴蝶前进,他们还没走到风家府邸的时候,阿莹从帝都繁华的大街上加快脚步追着血迹一路跟到了内城,她有着一半异族人的血统,又是大漠猎魔人出身,自幼对血的味道极其敏感,不同于外面每天都是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内城一旦入夜就会变得安安静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吸引巡逻士兵的注意,但是这么戒备森严的地方,竟然真的让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无声无息的潜伏了进来! 阿莹屏气凝神,直觉告诉她那应该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因为一直到他走到自己十米左右的地方,一贯敏锐的猎魔人后裔才猛然察觉。 那样危险的笑,比她见过的魔物还要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在年轻男人的容貌下,藏着一颗猛兽般凶戾的心。 但相比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让她更为震惊的人其实是云潇,她和所有人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男人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将坚硬的砖石砸出一个大坑,那种距离下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猎魔人的眼睛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伤势,也让她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寒气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怒气腾腾的云潇,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百灵之首”凌驾于所有异族之上的霸道实力。 她仿佛在这一刻恍然大悟的理解了昨夜天尊帝望着云潇喃喃而语的那句“合适”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莹微微低头心思不知飘往何处,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对于劫后逢生的君王而言,“皇后”这两个字需要干净清白的身世背景来避免新的派系纠纷,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拥有震慑人心的强大实力,那才是真正完美的“合适”。 如果云潇喜欢的人不是萧千夜,又或者萧千夜对他而言不是那么的特殊,那么以陛下的性子真的会不择手段的将这个最合适的女人据为己有吧? 那他选择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那个人真的只因为她出身普通就将她带回了帝都城,并且给了她全天下女人可望不可即的高贵头衔。 阿莹深吸一口气,这几年她其实一直都心有疑惑,她感觉天尊帝不像是会轻易做出这么草率决定的男人,在这背后,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不知为何感到心中有着强烈的不服输,又或是被自幼要强的性格影响,她用力握拳,鼓起勇气趁着混乱过去偷偷跑过去检查了一番,明明那个突袭的人先是自己横踢被萧阁主挡了下来,然后才被云潇直接踹出去三百米,但血渍如泊汇聚在坑中能倒影出人影,看起来应该是受了极重的伤才对。 她的脑子里一瞬间冒起了一个恐怖的猜测——那是骨骼断裂之后刺穿皮肤流下来的血,可是如此严重的伤势,那人是怎么在短短数秒之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后她顺着血的气息一路找过来,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这里,刚才外面的喧哗似乎还没有惊动内城守卫。 她抬头看着前方的府邸,眉头紧紧的蹙成一团,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 就在此时,一只幽绿的蝴蝶轻轻落在她的肩头,阿莹一惊,知道这是公孙晏以特殊的手法饲养的冥蝶,那个贵族公子表面看起来是镜阁之主,但背后的身份似乎极其复杂,连一贯谨慎的天尊帝都曾多次私下召见他,没等她回过神,又是另一只白色的灵术蝴蝶飞入眼帘,她惊奇的看着两只蝴蝶扑扇着翅膀似乎是在交流什么,紧接着,淡淡的灵光如水幕一样笼罩下来,倾泻在她身上,让她本能的躲闪了一下。 “别动,有人出来了。”一个声音低低的传入耳中,灵光是特殊的空间结界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形,阿莹僵硬的扭头,发现竟然是萧千夜不知不觉来到了她身边! 果然府邸的门“吱”的一声轻轻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神态紧张的家仆走出来不知要去哪里,而她则被萧千夜拉着退到另一侧无人的角落,这才捂着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用力喘了口气,冥蝶绕过高大的墙院停在房檐上静静的守着,风家东院的厢房里还点着灯,风彦的妻子余文君轻手轻脚的走出书房,又极为担心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终于还是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风彦在书桌前冷眼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虽然下午对方还是一副商人标准的嘴脸给他送上次的“酬劳”,但此刻这个人完全换了一种气质,就连那双原本笑眯眯虚伪的瞳孔都变得锋芒毕露起来,本着这么多年谨慎小心的经验,他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支退了妻子,哪怕两只手心早就捏出粘稠的冷汗,面容还是淡然沉稳的神态,轻声找着借口想尽力将眼前人遣走,低道:“你受伤了,还是得赶紧找地方止血包扎才行……” 辛摩微笑着按住肩头,要不是伤势太重他才不想冒险躲入风家,可一只腿骨骼寸断,一条手连着肩膀毫无知觉,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辛摩一族,此刻也识趣的知道这种时候强行突破森严的守卫逃出帝都有那么一点不现实,那么最合适的选择只能是找和他们还算有点灰色交易的风彦,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有人追过来,这个一心只想着赚钱的商人也能成为自己最好的挡箭牌。 他沉默着,风彦也只能作罢,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脑中却在一瞬间荡起无数复杂的念头——对方拖着重伤的身体找进来之后,拿了一块随身携带的玉牌让他安排了下人送到天守道城门处,那地方往外是平坦空旷的广场,用于往来的商队临时驻营等待检查,这么大晚上的送东西过去,莫非是有同伙? 他奇怪的用余光瞄了一眼,发现那人正撕下衣服为自己包扎,森然的白骨刺穿皮肤,让他这种见不得血腥的生意人一秒就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这么重的伤不像是商队之间起冲突的小打小闹啊,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第八百三十六章:风雨会 现在的风彦如坐针毡,简直是度秒如年。 七年前高总督垮台之后,风家终于能从二十多年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缓一口气,当时他已经在东冥娶了一个普通商户的女子,日子虽然平淡,能远离帝都城复杂的政治斡旋他也乐得清闲自在,他毕竟是家中长子,压在肩头的那座无形大山轰然消失之后,父母还是希望一家人能早日团聚,他和妻子文君商量之后,决定带着两个孩子搬回天域城,反正飞垣的商行是互通的,只要没人刻意针对,很快他就能重新开始。 原以为苦尽甘来能回到正常的生活,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之后,萧千夜莫名背叛,天尊帝对他下达全境通缉令,一夜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年幼时期那些无端的冷眼和排斥变本加厉的落在他的身上,也让初次来到天子脚下本就有些拘束的妻儿更加惶恐不安,万佑城受损严重,以他和萧千夜特殊的关系,如果再回去难免要被牵连,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掌控着飞垣经济命脉的镜阁主公孙晏却好心给了他安排了羽都商会的会长一职。 他受宠若惊,甚至为此忽视了某些不合常理的东西,谁都知道两阁之主的往来其实很少很少,能在这种时候雪中送炭无疑是反常的。 商人毕竟不是政客,只要有利可图什么仇什么怨都能一笑而过,从那以后他就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坐了七年,一辈子历经曲折的他,生怕未来的某一天又会因为那对兄弟而受到牵连,表面兢兢业业,背后疯狂的敛财。 羽都和帝都很近,以他的身份可以去军阁分部借调青鸟,这也方便了他往返照顾家人,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约两年,原打算一辈子这么安安稳稳倒也不错,谁也没有算到的是,这一次等待他的不是什么人神共愤的坏消息,五年前,天尊帝从雪原返回天域城,公开了“碎裂之灾”的始末,撤销了萧千夜持续两年的全境通缉令,天征府一并解封,当年被剥夺的所有权力、身份、地位,都以最高的规格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们! 风家也在这一天摆脱了质疑和指责,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在那些自视清高的权贵脸上看到和商人如出一辙谄媚的笑,让他扬眉吐气,让他心花怒放。 原来威严的帝都城也有阳光明媚的时候,让他无数次顿足仰头,尽情的呼吸着清爽的空气。 父亲的脸上慢慢恢复了早年的壮志雄心,当军机八殿的规模扩大到全境之后,已过花甲之年的主讲师面对一群怀揣着荣耀的青年,再一次告诫所有人,要忠于国家、忠于人民,要为了梦想而奋斗努力。 妻子文君交到了新的朋友,从足不出户开始邀着闺蜜踏青逛街,还会在每次他回家之时化上精致的妆容,满眼都是幸福的笑。 他的孩子也能进入帝都的学堂受到最好的教育,小家伙朝气蓬勃,如春天里萌芽的幼苗茁壮成长。 只有他……只有他没有因此收手,三十年的沉浮让他对一切都变得患得患失,紧握在自己手中的钱财才是唯一可以安心的东西。 想到这里,风彦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正在包扎伤口的那个人,这支海外的商队名为“风雨会”,寓意为不惧风雨,倒是个非常附和他们不畏艰苦,风里来雨里去行事作风的名字。 第一次和风雨会做生意是在五年前,那时候西海岸的海港才开始建造,绝大多数海外的船只还是必须走北岸城才能进入飞垣内岛,风雨会的创始人是蓬莱人,他们那硕大华丽的珍珠很快就受到了追捧,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成为飞垣最炙手可热彰显身份的象征,但那种大珍珠的产量其实并不高,在如此巨大利益的驱使下,狡诈的商人们动起了歪心思,他们将另一种廉价的假货掺在真货里面一起售卖。 然后,风雨会遇到的第一道阻拦就是位于北岸城的镜阁分会,他们以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找到了负责商检的风彦,爽快的给了一笔堪称天价的酬劳,从那以后,真假混杂的珍珠肆无忌惮的流入飞垣,风雨会赚的盆满钵满,他也从中捞到了比辛苦三十年还要多的油水,双方保持着默契合作了整整五年,期间虽有小规模的查封处罚,但在巨大的利润面前那都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不在乎假货会被谁买走,飞垣是个从碎裂中绝境逢生的国家,能有闲钱购买昂贵的蓬莱珍珠,那一定不是普通人,这种人的钱不赚白不赚,他从来没有为此感到过任何的自责和愧疚。 风彦默默翻着手里的书,事实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飞速回忆着这些年不易察觉的某些转变,额头的冷汗慢慢的渗出滑落脸颊,又是情不自禁几次有意无意的扫过还在清理伤口的这个人。 大概在一年前,风雨会更换了和他交接的线人,那次来的是个年轻男子,从装束容貌来看似乎不是蓬莱人,甚至这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应该也不是商人,但对方出手依然阔绰,除去看似好奇的向他打听着碎裂、上天界的事情以外好像也没有特别反常的地方。 他照常收好报酬,海外的人对飞垣充满好奇其实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毕竟这是第一个将上天界拉下神坛,踩入泥泞的国度,那个人非常认真的听着,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专注的听着,还问了很多人不会问的事情,那时候的他倒也没想那么多,如数家常一样把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直到最后,那个人对他抱拳一笑,又塞给他一个转着钥匙的盒子,侃侃笑道:“多谢风大人,这是我家少主给您额外的酬劳。” “少主?”他迟疑的问话,自言自语的道,“大当家的儿子吗?以前没听过啊。” 那人没有回话,他也没怀疑什么,这么大的商会金主有儿子是多正常的事,像公孙晏、罗陵都是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家族的事业,这种事情对他而言真是一秒也不会多想。 风彦的手在此刻剧烈的一颤,终于回忆起一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临走前最后问的话——“大人可知道萧阁主什么时候会回来?” 萧阁主?萧千夜! 风彦不动声色的倒抽一口寒气,虽说是表亲,但父辈复杂的关系导致他本人和萧千夜根本没什么交情,风家多次被他牵连,对他而言这个名字实在是能不提就不提,是真心一个字都不想多说的存在,他也不记得当时是用了什么借口糊弄过去,反正对方从此也没多问,在那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他和风雨会继续保持着灰色交易,一直到半个月前他们的货物里忽然被查出了“极乐珠”,他呆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当天下午就受到了镜阁的传召,要求他返回帝都。 极乐珠,温柔乡的改版,他虽然贪财但知道什么是底线,这玩意沾上不仅身败名裂,指不定会惹得天怒人怨连小命都得丢了!风雨会卖假货牟取暴利就算了,怎么好端端的掺和进这滩浑水里来了? 这半个月他坐立不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但镜阁的调查却陷入了瓶颈,被俘获的商队成员无一例外说不出个所以然,连祭星宫的法祝都束手无策。 越是看起来风平浪静,他就越是感觉到内心的不安在愈演愈烈,商队被抓之后是交给了军阁审讯,以他的身份当然是无权插手,好在这五年靠着圆滑的人际关系总算找着机会偷偷溜进去看了一眼,这一眼非但没让他安心反而是如惊雷炸响——飞垣是风雨会最大的买家之一,一贯都是由三个大掌柜带人亲自过来,商人讲究和气生财,隔三差五聚在一起拉拢派系维持交际是很常见的事,那三个大掌柜他都在酒宴上认识过,但军阁大牢里关押的他竟然一个都没见过!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暗暗察觉到这件事背后一定另有玄机,但紧接而来的另一件事在顷刻之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在他心烦意乱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整整五年音讯全无的萧千夜忽然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幸运,因为他的出现,极乐珠一事被搁置下来,毕竟上头一贯护着天征府,他的回来让天尊帝心情大好,就连为了调查忙碌了大半个月的镜阁主公孙晏都罕见的放下了公务,亲自在秦楼作陪和一个女人玩起了摇铃局,他的旧部一个个容光焕发透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整个帝都城仿佛云开雾散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今天早上镜阁再一次召开临时会议,宣布了此番调查的最终结果——商队没有问题,是被人栽赃嫁祸。 如果能这么结束就再好不过了……风彦叹了口气,合上手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书,望向已经包扎好伤口的那个人,苦笑了一下——看来是不会轻易结束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蓄势待发 他已经清理好了伤口,明明闯进来的时候一脸苍白如死,不过一个时辰的修整之后就恢复了血色,站起来随意的甩了甩骨折的右腿和左手,清晰的“咔嚓”声让坐在窗边的风彦背后一阵阵发寒,随后他才咧嘴笑了起来,故作客气的谢过对方收留的好意,风彦保持着表面沉稳,继续忍着不安试探道:“要不你还是找个医馆好好治一下伤吧,风雨会生意繁忙,如果落下病根以后可不方便。” 辛摩走过来,每一步都让风彦的心如坠深渊,但他只是轻轻推开了紧闭的窗子往外望了一眼,幽绿色的冥蝶就停在墙院上,仿佛一只锋芒的眼睛紧盯着风家的一举一动。 他此次动手确实是自己冲动了,当他看到幼子的时候还能勉强压制住内心好战的欲望,但看到传说中唯一曾经击溃辛摩的那个人,他在一瞬间血脉喷张完全忘记了少主的叮嘱,只想试一试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言,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做辛摩的对手,是不是有实力能让少主也退避三舍。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笑,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那一脚能直接踢毁货船,却没能让他挪动一步,甚至连他手里提着的餐盒都没有洒落一滴汤水。 都说辛摩是纵横流岛的怪物,其实他和他身边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他蓦然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右腿,依然有不甘心的神色清晰的显露在脸上,真要少主亲自来,那个人未必能这么稳如磐石吧? 辛摩发的是战争财,受雇于流岛政权,名声越大,能获得的报酬就越高,但混血的辛摩实力落差极大,这也导致越来越多的失败层出不穷,长此以往让雇主开出的金钱也大打折扣,纯血种和混血种的矛盾正是因此结下,终于有一天,数量众多的混血种不再甘心作为奴役存在,他们计划在辛摩岛发起内乱,试图以人数优势夺取主权,然而结果适得其反,混血种在一万五年前的内战中落败后被肃清剿灭,随后整个辛摩岛被偶然路过的上天界战神帝仲击毁。 自那以后,上天界虽然不至于有闲情逸致追杀一个落寞的种族,也会在听闻消息之后不留余力的对他们斩尽杀绝,那种名为“点苍穹”的特殊法术,能让踏足过的流岛成为俘获品,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这一晃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上天界渐渐貌合神离,击毁辛摩岛的帝仲也很久很久没有传出消息,甚至有传闻说他已经死了,辛摩作为和帝仲交过手的种族,从来对这种毫无根据的传闻嗤之以鼻,他们也不相信那个人会死。 极少数的纯血辛摩幸存下来,为了保住血脉上天赐神力的优势,辛摩对血统的要求变得极为严格,他们不允许和外族成婚,只要有混血出生就会率先遭遇同族的暗杀,但伴随着时间无限的蔓延,混血种还是零零散散的出现了不少,只是这一次他们躲过了来自同族的狙击,被当年幸存的一支纯血辛摩纳入麾下并掩饰了真正的身份,将他们视为手足兄弟。 他就是混血种,少主是他唯一的信仰,若是能平安回去哪怕被少主责罚也认了,若是对方步步紧逼,那他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给少主添麻烦! 转折来自六年前,上天界在一片混战中爆出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重磅消息——帝仲死了。 一年后,坠天落海的孤岛击败坐拥“统领万兽”神力的夜王,第一次将高高在上的神拉下云端,就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之际,只有少主乐呵呵的捧着从山海集赌场里赚到的天价赌金,炯炯有神的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这次赚的钱够我们花几辈子了,不过我对钱没兴趣,我想亲自去那座叫飞垣的孤岛见识一下,你们若是愿意就与我同行,若是不愿意,把这些钱拿去分了,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去过吧。” 他和所有人一起毫不犹豫的跪地,高呼:“属下愿陪少主同行。” 都说辛摩行事鲁莽,但少主其实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没有大摇大摆的杀进来,而是对飞垣进行过相当长时间的一段调查后,才选择了蓬莱岛的风雨会下手,不动声色的潜伏进来。 可惜,那个人下落不明,宛如人间蒸发,搞的原本热血沸腾的辛摩百无聊赖的做了几年生意,要不是一个月前从山海集突然传来了某些惊人的消息,他都要真的把自己当成风雨会的大掌柜了。 “呵……”辛摩冷哼一声,收起思绪扭头说道,“大人说的不错,风雨会因极乐珠一事被军阁逮捕之后,少主非常关心同行伙计的安全,所以一早就安排了其它的人过来处理此事,想必此刻他们也应该到天守道外面的商检处等着了,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送我一程?毕竟帝都内城规矩森严,我一介外人深夜独行,属实不太方便。” 风彦紧蹙眉头快速斟酌着这句话里暗藏的威胁,这家伙大半夜一身重伤的闯进来找他就已经很反常了,这会还要装模作样的让自己送他出去,岂不是明摆着要他为难? 不等他找到合适的借口拒绝,辛摩笑呵呵的趴着窗子上往对面的房间瞄了一眼,笑道:“说起来大人和夫人还真是恩爱啊,我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夜深了,夫人还给您新沏了一壶热茶端过来呢……” 风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瘫软下去,他放下手里捏皱的书随手披上衣服站起来,推门道:“你受伤了,我送你回去是应该的。” “多谢大人了。”辛摩对他抱拳示谢,望着那只扑扇着翅膀不知飞往何处的冥蝶,目光豁然雪亮。 在两人借着夜幕离开风家府邸的同时,另一只冥蝶飞入墨阁深处,明溪伸手接住了蝴蝶,玉扳指上的一魂一魄无声无息静静认真的听着蝶语诉说情况,半晌,他微微挥手散去冥蝶,冷漠的望向刚才从军阁重新提审带到自己面前的三人,在他身边,东冥八大商行联盟的会主罗陵正拖着下腮沉思,确认了几遍之后才敢下定结论的禀报:“这三个人我都没见过。” “换人了吗?”明溪随口问话,翻着手里关于这家商行的调查报告,风雨会是一家以商船起家,来自海外蓬莱的商会,其轨迹遍布瀛洲、方诸、流波,和广袤的中原大陆也有不少往来,飞垣闭关锁国之时,受限于政策每年只能进入内岛一次,或许是由于利润撑不起成本,很快他们就不再继续走飞垣的生意了,一直到七年前自己继位开放了港口,风雨会才重新回来。 风雨会是家族制,按照镜阁的记录来看,前任家主名叫卫泽,是个从小就能单杀海寇的骁勇之辈,风雨会在他的带领下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旗下的商船多达五十只,连行迹飘忽藏在流岛深处的山海集都和他们往来密切,这么大的商会自然是培养了不少精明能干的大掌柜,单是走飞垣这条线的就有三个人,他们八面玲珑,这几年早就和飞垣本土的商人们混熟了,每次来都会盛情相邀,大家一起聚个餐拉拢下感情。 公孙晏怎么说也是镜阁之主,又被自己杀鸡儆猴第一个拉出来罚了一笔巨款,所以这些年那种不太正经的商人聚会他都识趣的没有亲自参与其中,但罗陵可是东冥商会的会主,他自然是面面俱到的打听过不少鲜为人知的事情暗中汇报给镜阁,风雨会的卫泽在两年前突染重病,没等船只驶回蓬莱岛就在途中撒手人寰,之后的接任者被他们称作“少主”,但从未露面,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面貌。 要不是此番军阁在他们的货物中查到了极乐珠,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让人在意的,家族制的商会子承父业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这么大规模的商队要把自己的客人挨个拜访一遍也需要很长时间,那位新的少主还没有来得及过来飞垣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家主换了人,连手下的大掌柜也一起换了?甚至一次性换了三个?若是一件事反常尚可解释,两件事、三件事都有反常,就只能说明这件事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再追查下去,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现在视野中——辛摩,这个让所有流岛闻风丧胆的种族,他们在不久前从山海集赚取了一笔天价赌金,因为数额巨大连黑市一时半会都凑不齐,所以山海集用了独有的货币进行了支付,而这批货币的走向竟然大规模的流向了蓬莱的商队风雨会,然后流入了飞垣。 天性谨慎的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推断,辛摩极有可能已经盯上了飞垣,但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目的又是什么?皆是一无所知。 明溪转着手里的玉扳指,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就设想了无数种结局,但他总是反反复复的想起昨夜萧千夜的那句“辛摩危险,尽量不要起冲突”,沉思许久才低声命令:“你们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  第八百三十八章:引蛇入洞 另一边,风彦惶恐不安的看着内城神色严厉的守卫接二连三的往外赶去,他硬着头皮带着身边的人快速赶路,没过多久就被值班的队长拦了下来,杨队长摆手劝道:“风大人留步,属下才收到的命令说是街市有人闯入闹事,这会已经封闭不允许进入了,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吗?” “闹事?”风彦心底咯噔一下,要知道帝都城守备森严,现在更是将禁军合入了军阁,自碎裂以来从未出过乱子!他情不自禁的往旁边瞄了一眼,这种时候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实属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或许能找借口脱身,忧的是来者不善他不敢轻举妄动,不用问他都能猜到这家伙一身重伤跑来找自己的原因,硬着头皮赶忙笑呵呵的把队长拉到一边问道,“杨队长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很快回来。” 杨队长为难的左顾右盼,小声回答:“那可不行啊风大人,您要是早来个三五分钟我也就放行了,真的是刚刚才收到的命令,而且您知道的,少阁主前不久回来了,我以前是禁军的,可不敢得罪新的长官啊。” “这……”风彦试探性的又瞄了一眼身边人,讨好的笑了笑似乎在等他说话,然而人家一言不发的沉默着,那双眼里闪烁着让他头皮发麻的冷光,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随时都能刺穿心扉,风彦无声叹气,不得不重新堆起谄媚的笑,找着借口继续哀求道,“杨队长,前后也就几分钟时间而已,你就当我刚才是走慢了几路步,让我出去送个朋友吧。” 杨队长欲言又止,两人僵持了一会,直到风彦再三恳请他才无可奈何轻咳一声转过脸,低道:“那大人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多谢。”风彦心中叫苦不迭,原以为自己只是贪点财,现在才知道这是惹上了瘟神!但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看对方的样子不出城根本不会善罢甘休,他也只能垂头丧气继续在前面带路。 就在两人借着夜幕离开之后,一只幽绿色的冥蝶从杨队长的袖子中飞出,他立刻挺直腰板汇报:“属下已经按照吩咐放他们出去了。” 冥蝶轻轻的传来一声回应,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只感到一种无名的紧张让空气都凝滞起来。 主路被封之后,风彦带着他走了另一边的小路,作为天子脚下最繁华的都市,无论他走哪里都是人声鼎沸,他一边细心的观察着行人的神色,一边故作不经意的听着他们口中谈论的事情,好不容易有惊无险来到天守道城门附近,又远远的看见沙教官带着三支分队驻守附近,风彦叫苦不迭的咧了一下嘴,不得不扭头说道:“看这架势刚才帮你送玉佩的家仆肯定也被赶回去了,再往前我也爱莫能助,你得自己想办法……” “多谢大人了。”他终于抬头说话,半眯着眼眸抱了一下拳,没等风彦松口气溜之大吉,一只有力的手突兀的搭在肩头,下一秒,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离开了地面,并且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急速上升,一个眨眼的刹那,他震惊失措的看到高大的城墙莫名其妙出现在眼睛的正前方,就那么轻飘飘被人一把拎了上去,仿佛一个轻功绝世的高人直接跳到了天守道。 惊魂未定的风彦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十二岁就从军机八殿退学去了东冥经商,根本一点武学功底也没有,这一跳一飘之后整个人摇摇晃晃腿都忍不住发抖,然而此刻的天守道反常的安静,原本临时驻营在外面广场上排队待检的商队竟然不见了踪影,偌大宽敞的地方一个人也看不见,风彦紧张的咽了口沫,僵硬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对方平视着空荡荡的广场,冷哼道:“故意放我回来,是不想在内城动手伤及无辜吗?” 风彦张了张嘴下意识的往四周张望了一圈,没有人啊——他在和谁说话? 夜风带人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气,无数幽绿色的冥蝶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腾空而起,霎时整个天守道被幽幽的荧光照亮,冥蝶的翅膀正在铺开术法的结界,辛摩一只手轻轻的搭在风彦肩上,往前强迫他情不自禁的跟着一起迈步,声音也恢复成一贯的阴霾警告道:“晏公子吗?阁主大人身手不凡,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刀尖掠过鼻尖的一瞬间,辛摩拽着风彦挡在自己身前,锋芒雪亮的刀刃紧贴着皮肤险些击穿喉咙,他都已经清楚的嗅到冰冷的风掠过脸颊,真的是公孙晏的容颜一闪而逝,惊诧之际,身体仿佛失去了知觉,他被辛摩按着肩膀连续点足跳跃,又被漫天的冥蝶追击不得不几度落地,紧接着,从前方不过百米的地方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白光,一个矫健的白色人影凭空闪现! 萧奕白?风彦立马就认出了那张脸,不等他搞明白这么匪夷所思的激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奕白掌下风色长剑凝聚成型,他的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心奋力的砍落,“咔嚓”一声声清脆又诡异的碎裂声响过后,空气莫名其妙的出现了裂痕,一个和辛摩相仿的男子半跪在地面上,那人的胸膛血流如注,嘴角却洋溢着极端亢奋的笑,只在喘息了数秒之后空手朝着两侧的空气用力拍打! 白光的结界原本已经在风神的作用下快速修复了缺口,但伴随着辛摩一声更比一声癫狂的撞击,很快结界经不住压力轰然破碎! 双色的蝴蝶湮灭消失,风神结界内的人和轻扣着风彦肩膀的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冷定又亢奋的笑。 “萧奕白!”公孙晏一边牵制着眼前的辛摩,一边分心往百米外另一场搏斗的地点凝望过去,脑子里反反复复想起萧千夜提醒他们的那句话:“辛摩危险,尽量不要起冲突。” 危险这两个字他曾经无数次身临其境的感受过,但这一次的感觉却格外的违和,是一种宛如毒蛇缠绕脖子般令人无法呼吸的沉默,不同于面对上天界时候的那种压迫,辛摩给他的感觉是热血沸腾的,好像对方生来就只是为了搏杀拼斗,只要能将眼前的所有敌人撕成碎片,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他身边跟着萧奕白以灵术幻化的另一只蝴蝶,一直和明溪保持着汇报,同时知道萧千夜在风家府邸附近找到了皇后,半个时辰之前,他的冥蝶追着从风家匆忙离开的家仆到了天守道附近,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一路和守卫的队长打了招呼将那个家仆畅通无阻的放了出来,果不其然城外广场上出现了接应的人。 辛摩外貌和飞垣普通人无异不好分辨,那个人虽然现了身,短短数秒又像鬼魅一样不见了踪影,他也迅速做出判断,来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辛摩一族。 萧千夜说过,辛摩根据血统的差异分为两种,此次在街市冒然对他动手的人是其中之一的混血种,混血曾在一万五年前因同族内战而被剿灭殆尽,之后虽有少数纯血幸存,但这么多年持续受到上天界的打压数量稀少,纯血尚且如此,更何况生存环境更为艰难的混血种,所以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应该不会成群结队的闯入帝都,若只是几个混血种,以目前军阁拥有的蕴含着日神之力的特殊武器,或许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出乎意料的是辛摩竟然只来了一个人,算上受伤潜逃的那个,一起才两个,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人手稀缺还是太过自信,区区两个人本应该是个好消息,不过这么多年的警觉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且不说现在帝都城里的两人,关键的问题是纯血种,商队口中那位从未露面的风雨会“少主”才是真正悬在心头的一柄尖刀。 他和萧奕白提前来到天守道,在确认没有其他人卷进来之后,他不动声色的下令让镜阁将排队待检的商队安排到另一侧广场去,同时萧奕白以点苍穹之术粗略的追踪到了接引人的位置,他们分头行动,他先回到天守道附近等待,萧奕白则以风神为屏障无声无息的将接头人困在了结界中,原本想试试能不能先将风彦劝退,可惜对方一直很谨慎的胁迫着,以至于都到了城门口,风彦还是被他死死的控制在身边! 公孙晏眉头紧蹙,坦白说他没有把握能在不误伤风彦的前提下击败眼前的辛摩,这家伙平时贪财他是知道的,事实上他暗中以很多种方法将他贿赂到的黑款不动声色的转进了镜阁补贴国库,这才让风彦这么多年安安稳稳的坐在羽都会长的位置上,连明溪都心知肚明的默不吭声,可他到底是怎么好好的惹上了辛摩?! 分心的短短数秒之后,战局悄然发生了变化,风彦被他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明明自己一步也没有挪动,身体却好似散架的木偶出现一阵阵酸痛,就在双方僵持之际,无数金线从头顶的某一个点密密麻麻的展开,瞬间就如一张牢不可破的密网将四人笼罩其中,公孙晏和萧奕白同时眼眸一沉心照不宣的后退,辛摩也果断汇合,背靠而立。 “千夜?”萧奕白低声呼喊,虽然没看到弟弟人影,但他知道弟弟就在身边。 “你没事吧?”他听见淡淡的问声,余光瞥见一束白光从不远处的辛摩身边掠过,下一秒呆若木鸡的风彦被萧千夜直接推到兄长身旁,他都没看清弟弟是什么时候游刃有余的从对方手里夺下了人,又听见耳畔传来冷定的嘲讽声,“二位何必大费周章来送死,让你们少主亲自来。” 二人凛然神色,亢奋的表情在一点点凝固,眼看着萧千夜大步提刀走过来,眼里是传说中属于上天界战神的金银异瞳,又道:“我确实不想和辛摩起冲突,毕竟眼下我很忙,实在不愿意多浪费时间在你们身上,但若是你们一定要这种时候来寻一万五千年前的仇,我也不介意陪你们玩一玩。” 两人同时扭了下脖子,目露血光的舔唇笑起:“求之不得。”  第八百三十九章:天守道 这一战比他想象中复杂,也让他第一次见识到来自海外未知种族匪夷所思的战斗力,在金线之术的结界下,辛摩两人并未因身体的重创而受到丝毫影响,甚至表现出一种超乎常理的亢奋,血液从皮肤下迸溅而出,让平坦的天守道迅速变成一片刺目的红,这么触目惊心的色泽不知道触动了他们骨血深处什么样的本能,两人都是赤手空拳,每一次跳跃再落地都会将坚固的地砖砸出深坑! 他出生在飞垣,成长在飞垣,到如今才第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受到某种深刻的威胁,这种敌友不明的特殊种族在流岛中有无数个,一旦上天界土崩瓦解,限制他们唯一的枷锁被解除,那兴许就是新一轮的恶战的开端。 更让他在意的是弟弟,他似乎也没有全力以赴,而是在刻意的放缓速度和力道试探对手到底有多少实力,这么肉眼可见的手下留情依然让战局看起来充满了紧张和危险,古尘的刀锋是极少散去神力刀鞘的,但这一次即使那柄黑金古刀一次又一次紧贴着对手割裂皮肤刺穿血肉,辛摩皆是不退返进,疼痛刺激着天性里无可抑制的好战,直到筋疲力尽片体鳞伤也还是一副战意高涨的亢奋模样。 疯子……这是他此刻对辛摩唯一的评价。 萧千夜低斥一声,他并没有和辛摩族直接交过手,所有的记忆全部来自于一万五千年前的帝仲,但是在帝仲击毁辛摩岛之前,他们本族内部的屠杀就已经接近了尾声,以至于他并不能准确判断纯血种和混血种到底有多少的差距,这次两人联手进攻给他的感觉倒也并不棘手,唯一让他陡然心惊的只有越战越勇、越战越癫狂的本能,仿佛是挣脱囚笼的猛兽,连喘息声都变得野性低沉。 这是他此生经历过的所有对手都没有的东西,沉浸在杀戮的喜悦里,贪婪的享受着厮杀带来的快感。 一万五千年前辛摩岛一战,极少数的纯血辛摩趁乱逃走而幸存,坦白说那是不符合他们一贯作风的行为,但也正是如此,这一脉让人闻风丧胆的种族才得以延续下来。 辛摩对和他们齐名的真罗族不屑一顾,只有真正交过手的人才能理解这其中天堑鸿沟般的巨大差异,真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旦落于下风会优先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但辛摩则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狙击面前的敌人,哪怕知道自己和对手有着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哪怕知道此战一定会落败,他们也不会逃跑。 短暂分心的时间里他终于决心开始收缩手里的金线之术,笼罩头顶的金光向左右两边划分,如一个特殊的隔断将两个辛摩分别困住,紧接着他暗暗提力,所有的金线快速汇聚成一点朝着他的方向收拢,辛摩察觉到不对劲,但赤手空拳的力道显然无法扯断越来越密集的金线,很快两边的金光向下压缩形成两个方方正正的“笼子”,萧千夜这才断开金线,古尘在手腕连续转动加固屏障。 公孙晏目瞪口呆的看着不远处赫然竖立着的两个“笼子”,咽了口沫望向萧奕白,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活捉了?” “嗯。”萧奕白点点头,顾不上身边惊魂未定的风彦赶忙跑过去,弟弟已经默默将古尘收回了间隙里,气定神闲的指着面前两个半透明的光线笼子嘱咐道,“伤的挺重但是死不了,就把他们先放在这吧,或许能吸引辛摩的同伙过来营救,天守道宽敞不至于误伤百姓,不过要让商会的人挪个位置,这几天不要靠近这里。” “让镜阁去处理吧。”萧奕白心不在焉的回话,使了个眼色瞄了一下风彦,压低声音,“这个人怎么办?” 萧千夜微微回神,淡淡接话:“也让镜阁去处理好了,我得先回去看看阿潇,陛下那边你去汇报吧。”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天守道城门的沙翰飞和他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抬手击掌之后就顺势交接了剩余的事宜,他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熟悉的金线之术,不同于帝都的军队必须依靠天尊帝手里的日冕之剑才能将其幻化成形,这个人手里的金线更加璀璨耀眼,会让人产生莫名的震撼而不敢太过靠近,而现在,刚才密密麻麻笼罩在天守道上空的金线变成了两个半透明的特殊笼子,关着两个满身血污却依然咧嘴大笑的辛摩族。 他半蹲着用手指戳了戳,抿抿嘴叹道:“我是该说你们太可怕,还是该说他更可怕呢?你看看这一身伤,骨头都断掉一大半了吧,正常人早该不省人事了,可你们……竟然还笑得出来。” 辛摩直视着沙翰飞,明明自己才是手下败将,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刚刚得胜归来的大将军,骄傲且充满了狂妄,回答:“他若是只有这点实力,那他不配做少主的对手。” 沙翰飞眉峰紧蹙,显然和这种未知的种族废话是浪费时间,他抓了抓脑袋又扫了一眼天守道,原本宽敞平坦的大广场此刻被破坏的坑坑洼洼,地砖裂成碎片,有的砸向了城墙,有的深陷入地底,好在被金线之术阻拦全部都砸在了百米范围内,放眼望去这里好似下了一场血雨,大片大片的血污染红了视线,他一边命令守卫过来清理废墟,一边扭头转向公孙晏,年轻的公子递给一身大汗的风彦一块干净的手帕,笑吟吟的道:“多谢大人将他引过来了,大人没受伤就好,我送您回府吧。” 风彦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呼吸,他看不懂那一战的凶险,只是看着眼前凌乱一片的废墟微微发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公孙晏在和自己说话,连忙好声好气的接过手帕擦了擦冷汗,镜阁主笑眯眯的,让他完全猜不透这个年轻公子风轻云淡的面容下到底对这件事知晓到何种程度,也无法判断他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置。 长夜缓缓散去,黎明的光再度照耀在帝都城上空之时,昨晚上发生在天守道的厮杀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掩饰了痕迹,军阁在破裂的地砖边上拉起警备线,镜阁也找了借口让排队待检的商队收拾马车去到另一边的天罡道,繁华的都市依然熙熙攘攘,仿佛今天只是一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日子。 相比帝都城的和睦安宁,驻扎在东冥的三翼鸟军团在收到蜂鸟传信后连夜启程前往洛城紧急支援,不到正午的时候,三翼鸟盘旋在陪都的城墙上远远盯着不远处的河道码头。 在停泊的商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也在意味深长的看着城墙上硕大威武的鸟儿,他一只手捏着两个奇怪的铜铃晃了几次,另一只手敲击着扶手努努嘴对着身边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我听说山海集的主人最近也在飞垣,猜测他可能是在山市的那只巨鳌里,正好萧千夜又不在,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进去找他聊一聊,毕竟前几年赚了他不少钱,生意总归是礼尚往来的嘛!可我进去之后发现他不在,巨鳌上的商家也正规了许多,本来我还有点索然无味,结果一出来……反倒是你们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少主……”身边的属下单膝跪地,即使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小孩子在撒脾气,他还是紧张的咽了口沫解释,“他们原本只是为了处理被缴获的那批极乐珠,万万没想到萧千夜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回来,可能是一时冲动没忍住对他动了手,毕竟是上天界战神的血脉,他们不敌被擒是活该。” 坐在躺椅上的年轻人继续晃着铜铃,这是几年前他们从飞垣阳川境内一群沙匪身上获得的东西,据说不同的两人各自携带一个在身上,就能在一定范围内清楚的知晓对方的位置,后来就将这玩意分给了所有的同伴,每一个人身上都会带着封印着自己气息的特殊铜铃,但他手里有十几个刻着同伴名字的铜铃,通常只会放在随行的行囊里不会一直携带,属下找不到他也很正常。 眼下他手里的这两个铜铃完全没有回应,无疑说明了前往帝都城处理极乐珠的两个同伴已经出事了。 辛摩少主目光一沉,随手将铜铃收回木龛中,抬手指向远方的城墙说道:“我昨夜从山市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群鸟,现在它们停在洛城,想必是已经猜到了我们是走的运河来到这里的河道港口,估计要不了多久更麻烦的人就要找上门来了,阿峰和阿骅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失去联络,应该是萧千夜亲自出手,你们要是和他撞上下场多半也是如此,确实是不简单呐,不愧是当年一刀击毁辛摩岛的人。” 属下凛然神色,这是他第一次从辛摩少主的口中听到如此毫不掩饰的称赞,忍着震惊低声问道:“那少主的意思是?” 辛摩少主微笑着吐出一口气,眼神雪亮:“你带着所有人潜入洛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对任何人动手,我亲自去帝都找他,我倒是要看看一座城市的死活,值不值得他放了我们两个人。” “少主?”他不可置信的抬头,年轻人懒洋洋的打了个盹,眯着眼睛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喃喃自语,“没办法,冲动是冲动了些,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是我们的同伴呀。” “遵命。”属下哽咽着回应,还没走远又听见一声淡却郑重的提醒,“对手不容小觑,不要赤手空拳的过去,带上指套护臂,必要的话带点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他微微吃惊,要知道对辛摩而言最好的武器就是天赐神力的身体,那些废铜烂铁在辛摩眼中从来都是累赘,但这一次少主竟然主动叮嘱他们带上武器? 他紧张的紧握双拳,余光罕见的看见少主垂下了眼睛,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八百四十章:僵局 四月末的帝都城早晚凉爽正午微热,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非常舒适的温度,然而对火种状态颓靡不振的云潇来说,凉的时候要穿上厚实的棉衣,太阳出来之后很快又热的满头大汗,这会她正软绵绵的趴在后院紫藤花木架下的桌案上,脚边放着丹真宫特意送过来的冰块,一副贪婪又享受的样子昏昏欲睡。 萧千夜从书房的窗子里望过去,那些紫藤花是几个小姑娘觉得院子里太冷清自作主张搬过来的,吵吵闹闹折腾了一整天硬是在墙边架起来一个高大的木架,这个季节正好是紫藤花开,一大片绚烂的紫色倒是赏心悦目,还吸引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蝴蝶围过来,落在她的额头,轻轻扇动着翅膀。 这样的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年幼之时满院蓝花楹时候的日子,娘亲也喜欢在院中打盹,很多的蝴蝶停在枝头,给这个一贯没什么客人拜访的大宅子平添几分生机。 提起蝴蝶,萧千夜头皮发麻的蹙紧眉头,这种常见的生物他反而是很久都没有见过正常的了,要么是诡异幽暗的冥蝶,要么是术法家喜欢用的灵术蝶,还有云潇经常以火焰幻化的火蝶。 这些天云潇的伤略有所好转,不仅晚上能稍微睡上一会,午后温暖的阳光也能让她舒舒服服的打个盹,云潇自幼怕热,即使是昆仑之巅那么终年严寒的地方,只要稍稍练一会剑她都是气喘吁吁一身汗,然后就会找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溜之大吉,年少时期的他专注剑术的提升,对这个喜欢黏着自己又不怎么上进的小师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想起来曾经的过往,他更是感觉后怕一阵阵的涌上心头,无意识的捏紧了手里的书页。 她的身体里藏着那么危险的火种,若是小时候练剑不慎失控,那会连带着混血的身体一起毁灭! 原来,那个随时冒出来撵都撵不走的小师妹是如此的脆弱,他却一直自以为是的觉得她永远都会跟在自己身边,黏糊糊的缠着他撒娇。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里的书走出来,轻手轻脚的把那盆冰块往旁边挪了挪,探手摸了摸云潇的额头体温,家里有两个需要午休的人,连一贯大大咧咧的花小霜和白小茶也识趣的要等到黄昏时候才会过来,这么和平安宁的日子时常让他觉得天守道的恶战只是一场梦,一晃好几天过去了,被他关在金线囚笼中的两个辛摩即使不吃不喝伤口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让他更为担心的那位少主则始终未曾露面,辛摩本就歧视混血种,一万五千年前更是同族相残大打出手,这种时候不来营救他不觉得奇怪,只是过分安静的气氛总让人心底隐隐不安。 三翼鸟的守将李翊传信,他们调了两只分队来到洛城支援,但是辛摩族外貌和普通人无异,三翼鸟很难在人流密集的陪都盯防行踪不明的入侵者,眼下只能联合暮云限制商队入城,敌暗我明,十分被动。 另一边风彦几日不见踪影,似乎是被公孙晏保护了起来,镜阁的调查仍在继续,风雨会的足迹遍布飞垣,想要快速筛选出可疑之处也不容易。 看着一切都风平浪静,但他知道一切都陷入了僵局,主动权在辛摩手中,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谁也不知道那伙以杀戮战斗为乐趣的疯子会在什么时候卷土而来。 相比守卫更加森严的帝都城,或许他应该亲自走一趟洛城,兴许还能发现蛛丝马迹,但是…… 萧千夜轻轻摸着云潇的头发,想起她胸膛上那个好不了的伤,失神落魄的叹了口气,就在他满心忧虑的时候,云潇忽然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面前坐着个愁眉苦脸的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尖骂道:“又旷班跑回家偷懒了吗?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会被扣俸禄的,我可是一顿能吃掉你六千两银子的女人,不努力赚钱会养不起的!” “能有多难养?那么贵的鱼你也才吃了几口,三个你加起来还没有一个花小霜能吃。”他一瞬间收回了情绪,温柔的笑着,反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你不喜欢吃白焰鱼吗?” “才不是呢!”云潇阴阳怪气的笑着,往旁边蹭了蹭贴近他的怀里回道,“我很担心你嘛!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鱼都凉了。” 他心里一软,笑吟吟道:“明天让秦楼再给你做一条送过来吧。” “不要,太贵了。”云潇抿嘴,抬头望向他,“我不是败家的女人!” 萧千夜看着她坏坏的勾起嘴角,慢悠悠抚着发梢抱怨道,“你倒是不败家,但是能不能乖乖的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了,还好那家伙没直接对你动手,要不然你们四个女人撞上辛摩多危险!” “嘿嘿。”云潇颇为洋洋自喜的嘀咕道,“他不敢对我动手嘛,我一脚就把他踢出去了,嘿嘿。” “油嘴滑舌。”他摇摇头揽着怀里的女子,好似连续几日的堤防戒备也在她的笑容下烟消云散,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瞥见萧奕白从门外走进来,两人还在惊讶他今天怎么没午休的时候,萧奕白面容严肃大步走过来说道,“千夜,苏木从墟海过来了,他现在正在丹真宫,你要不要过去?” “苏木来了?”萧千夜抓着云潇的手立马站起来,烈王返回厌泊岛查询卷宗眼见着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莫非是有了结果? 三人一起往丹真宫过去,还未进门,红木丹楼对面的白石宫殿里窜出来个意外的身影,公孙晏站在祭星宫的门边对他挥了挥手,低道:“萧阁主,先借一步说话。” 他犹豫了片刻,被云潇强行转了个身推了出去,然后冲着他咧嘴坏笑了一下和萧奕白一起先进了丹真宫,他只能先跟着公孙晏进了祭星宫,原本放在大殿里整齐的日神之眼碎片已经全部移除了,从东冥蝶谷掠夺来的八荒琉璃司星仪也被重新摆放在了另一边高高的柜台上,整个祭星宫空旷的让他浑身不适,公孙晏倒是熟练的拉来了里门,招手道:“先进来吧,这地方有术法掩护,所以我把人都带过来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清楚的看到了坐在密室里面无血色的风彦,公孙晏一边笑呵呵的锁上房门,一边利索的用冥蝶重新加固了法术结界,顺手拖了一张椅子示意他坐,认真解释起来:“那两个辛摩被捕之后一直是由军阁的人负责看守,我也趁着这点时间抓紧调查了一番,多亏有风彦大人相助,这次查到的东西可比之前有用多了!” 他说着说着笑眯眯的给风彦倒了杯凉茶递过去,这种笑面虎一样的角色让年长他不少的风彦尴尬的苦笑,前几天他在天守道被萧千夜救下,公孙晏嘴上说着要送他回府,实际一分钟也没迟疑直接就带着他来到了祭星宫,作为曾经的三阁两宫之一,祭星宫对他这样的商人而言无疑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但毕竟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去哪都比被俘虏强,万万没想到对方只是给他安排了一间安全的密室,甚至嘱咐了一位法祝守在外面全程保护着他。 这么严阵以待的架势,让摸爬滚打三十年的风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果不其然公孙晏第二天一大早就回来了,他终于知道这一年以来和自己对接风雨会生意的人是纵横流岛的特殊种族辛摩!越听越感觉冷汗从骨髓深处阴森森的冒出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年轻公子的掌握中,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最为理智的选择,将关于风雨会的一切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公孙晏递过去一张图,指着上面零落分布的区域解释道:“这是洛城河道港口的船只停泊图,也是内岛最大的码头,连我每个月都得抽个时间亲自过去转一转,洛河继续再往前到了定星山附近的运河可以连接东冥大三水系,碎裂之后潇湘河、月牙泉和漓水受到影响水势大不如前,往来的船只也少了很多,不过这一年以来三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查了下近一年风雨会的商会档案,发现他们的生意范围非常的广泛,四大境均有涉足,但是以帝都、洛城还有万佑城为主,他们不仅自己有商船,还会定期向合作的商会租用,大概有……七八艘那么多吧。” 萧千夜认真的看着那张地图,风雨会自己的商船早在查出极乐珠的时候就被镜阁强行扣下来了,但是船上的商会成员和俘获的那批一样对此事一无所知,并且口径统一都说他们只是掺了一点假货没有私自贩卖极乐珠,镜阁在明面上追查,风魔在暗地里追查,两边的调查结果出奇的一致,完全不知道那伙辛摩躲在了那里。 如果是有临时租用其它商户的客船,那么一大群人凭空消失就不足为奇了,想到这里,萧千夜忽然抬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风彦,问道:“之前没人知道他们还有其它的船只,这消息是你提供的?” 风彦正襟危坐点点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名义上的“表弟”说话,他立马就感觉到对方身上一种独特的违和感,尤其是年轻的脸庞下那头苍白的短发,明明看着很健康明朗,却总是透着莫名的疲惫之色,没等他多想,萧千夜将地图还给公孙晏,短短几分钟就已经了然于心的回道:“这么多可疑船只如果同时扣下来调查的话会打草惊蛇,辛摩至今行踪不明,我实在担心他们还有其它打算,先不要轻举妄动,一会我亲自过去。” “你……真的要去?”公孙晏忍着心中的兴奋装模作样的追问了一句,看见他已经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先去丹真宫看看是不是烈王那边有结果了,如果阿潇没事,我就过去。” “哦,好的。”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公孙晏还是松了口气,赶紧摸出一只冥蝶点活飞往墨阁汇报。 第八百四十一章:不为人知 祭星宫对面的红木丹楼里,苏木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潇,他的身边跟着一只尚未完全成型的木槿花灵,努力垫着脚尖将烈王大人送来的药递给她,而云潇的心思早就被这只小小可爱的花灵吸引,不停的用手指戳着花灵的脑袋笑呵呵不止,苏木敲敲扶手,阴阳怪气的提醒:“快把药吃了,这是九穗禾,传说中有丹雀衔九穗禾,落到地上被神农所拾,算是勉勉强强和你们有那么一点点沾亲带故,所以对治愈死灰复燃之力也有奇效。” “丹雀?”云潇这才好奇的看着木槿花灵手上举着的东西,眨眨眼睛说道,“丹雀我以前尚为火种的时候见过的,是一种赤色鸾鸟,可漂亮了!不过它们很少见,也不回浮世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它们了。” 苏木依然是一副冷漠如霜的样子,他对传说中的丹雀提不起任何兴趣,为了能得到九穗禾,烈王大人亲自求了白泽好久才得到消息,那种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的神兽虽然也在黄昏之海休憩了数万年,但它其实和上天界的十二神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井水不犯河水,不会主动透露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但也识趣的不会太得罪他们。 九穗禾生长的流岛地势偏远危机四伏,烈王大人甚至为此受了伤,这才不得不委派了木槿花灵过来送药,现在的他是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在飞垣待下去,心急如焚只想立刻返回厌泊岛,然而烈王大人早就猜到他的心思,还让花灵传话让他继续照顾龙吟、龙橼两姐弟,以至于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带着花灵亲自来到帝都城,想到这里,苏木的眉头皱成一团,指着九穗禾不耐烦的催促:“你快先吃了吧,这也不是仙丹,吃下去还得缓几天才能彻底散去冥王之力。” “谢谢啦!”云潇接过九穗禾放到嘴里,入口即化的同时隐隐有温热和甘甜萦绕全身,她惊讶的抬手按住胸口受伤的位置,或许因为这是丹雀衔过的神物,和她特殊的身体形成了奇妙的共鸣,很快她就清晰的听见萎靡不振的火种发出怦然的跳动声,火苗蹭蹭的窜动起来,让久未痊愈的伤缓缓有了复苏的迹象。 苏木瘪瘪嘴,一字不漏的转述烈王大人的话:“在赤麟剑尚在之时,那是唯一可以彻底消除死灰复燃力量的神器,九穗禾是丹雀所衔,同为鸾鸟也有相似的效力,不过它没有赤麟剑强悍,所以服用之后还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切记不可以再动用火种之力,以免伤势反复发作。” “谢谢烈王大人啦!”云潇开心的原地跳了跳,这一个月以来她大半的时间都是躺着床上,一边困得睁不开眼睛,一边被折磨的一秒也无法入睡,现在服下九穗禾,短短几分钟她就觉得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仿佛只要挥挥手臂就能振翅高飞,苏木嫌弃的瞥了一眼她,不甘心的努努嘴没好气的道,“这几天安分点不要让烈王大人的苦心白费,说起来她其实也不是为了你……”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萧千夜已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那双金银异瞳掠过他的刹那,他精准的察觉到了另一束目光温柔的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让他不得不咽回全部的语言故作镇定的喝了口水,但他心中还是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一看脑子就不太好使的女人到底是哪里让那位大人动了心,甚至让他对烈王大人产生芥蒂,不惜和上天界分道扬镳。 这种事情他一介外人再怎么愤愤不平也没有插嘴的立场,或许喜欢就是喜欢,根本没有那么多理由。 苏木叹了口气牵着木槿花灵简单嘱咐了几句就准备返回墟海,还没走到门口,公孙晏迎面走来笑呵呵的拦住他,萧千夜本还在和云潇说话,看见他来了也下意识的望了过去,晏公子的袖子里有一只幽绿的冥蝶,应该是已经和天尊帝汇报过刚才的事情,那这么快来丹真宫拦人,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吧? 苏木倒是不陌生这个年轻公子,他怎么说也是山海集背后的主人,山海集遍布无数流岛,以他一己之力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管理,但唯独飞垣境内的两只巨鳌他都特别的熟悉,尤其是上次温柔乡泛滥之事让他挨了烈王一顿训,自那以后他不得不插手黑市里的灰色交易,为了让烈王安心,他率先出面干涉的地方就是飞垣的两只巨鳌,自然对负责全境商会的镜阁主早有耳闻。 公孙晏盈盈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木也只能放开木槿花灵坐了回去,又道:“公子有话直说,只要我知道的事情都不会隐瞒。” “咦……”晏公子笑眯眯的搬了张椅子直接坐在了他对面,这么近距离下那张微笑的脸反而显得捉摸不透起来,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主人倒是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实不相瞒,最近有一伙辛摩族打着蓬莱风雨会的幌子进入了飞垣境内,原以为他们的目的是贩卖极乐珠,但细察之下似乎远不止于此,我听说前几年辛摩从山海集的赌场赚到了一笔堪称天价的赌金,不知主人和他们是否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可否透露一二?” 苏木微微一顿,没想到镜阁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回道:“确有此事,因为涉及的赌金实在太过庞大,几个楼主一时凑不齐银子付款,又担心纵横流岛的辛摩会因拿不到钱而心生怨恨,不得以之下他们只能来求我,后来我便用了山海集内部的特殊货币支付赌金,并承诺这些货币可以在任何一家和山海集有往来的商户处使用,他们拿到钱之后就走了,这几年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怎么好好的跑到飞垣贩起毒来了?” “贩毒只是幌子,辛摩又不差钱,真正的目的……” 话音未落,公孙晏和苏木心照不宣的望向了萧千夜,同时咧嘴笑了笑,苏木摇头叹道:“我听过一些传闻,以辛摩的性格跑来趁火打劫也不稀奇,不过还是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吧,一群疯子,太危险。” 从山海集的主人口中听到如出一辙的评价,公孙晏凛然神色的追问:“主人可知道他们的行踪?又或者知不知道如何才能分辨他们?按照我们现在的调查来看,辛摩外貌和常人无异,混进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 “行踪……”听到这两个字,苏木仿佛想起来什么事情,赶忙接道,“前几天我在墟海给那两只蛟龙治病,山市的楼主曾经私下给我传信,说是上次赢了赌金的那一支辛摩来了,我记得他们的少主叫重岚,蛮年轻的和你差不多大,不过人家只是进去坐了坐,发现我不在之后很快就离开了,这次来到飞垣的那支辛摩,不会就是他吧?” “重岚?”终于能准确知道对方的名字,所有人的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苏木皱眉提醒道,“他和其它辛摩不太一样,没有那么的好斗,但据我所知,他被称为辛摩族内百年不遇的天才,你刚才问我如何分辨他们,这个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辛摩族在搏斗之时,后背皮肤会因为体温攀升而出现特殊的血斑,甚至纯血种在极度亢奋之下全身都会密布出来,不过若是寻常情况下,几乎是无法分辨的。” 公孙晏抿唇不语,知道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苏木顿了顿,神色有些捉摸不透,忽然僵硬的扭头望向云潇,低道:“还有一件不知真假的传闻,前几年蛟龙族在长老院的蛊惑下对依附的流岛发动入侵,导致万千流岛被卷入战火之中,辛摩本就是发的战争财,这几年间赚的盆满钵满几辈子都够用了,但据黑市流言,辛摩所接受的所有委托都是来自流岛本身的政权,他们似乎对蛟龙族非常的避讳……” “避讳?”公孙晏好奇的开口,想起这些年自己听到过的很多事情,不解的道,“黑市传闻中的辛摩可比蛟龙恐怖多了,为什么会有避讳呢?” 苏木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云潇,似乎也在思考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神鸟族和辛摩族,同为令人闻风丧胆的特殊种族,一个是天赐火种,一个是天赐神力,又同时对龙的一切避之不及? 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的苏木还是摇了摇头回道:“具体的我不清楚,毕竟辛摩的危险是流岛公认的,黑市的目的无非赚钱,惹上辛摩人财两空不说,指不定还得搭上小命,所以传闻永远只是传闻,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去验证真伪,眼下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那个重岚我是见过的,他手下还有十几个辛摩族,他们这一族一贯喜欢独来独往,有这么多同伙一起实属罕见了。” “多谢主人了。”公孙晏拱手作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起身,“我还有点事,主人若是准备在帝都住上几日,就去外城秦楼,所有的开销都算在我的账上。” “不了,那对姐弟离不了人,我得回去了。”苏木跟着起身客套的婉拒,当真是生意人遇上生意人,两人推推嚷嚷难免一顿装模作样的寒暄,最后才担心的瞥了一眼云潇,仿佛是对她没有一点信任,干脆直接将烈王的叮嘱原封不动的又和萧千夜重复了一遍,这才拉着木槿花灵离开丹真宫。 云潇拉着他的手腕,明显感觉他有些心神不安,和萧奕白互换了一眼神色之后,推了推他笑起来:“我们也先回去吧。” “好。”他随口接话,不知在想什么。 第八百四十二章:蜂鸟传信 离开丹真宫,一只蜂鸟掠入眼帘朝着他飞来,萧千夜诧异的看着机械蜂鸟咔哧咔哧的落在他肩膀上,鸟羽上刻着东冥三翼鸟的标志,是守将李翊的传信。 蜂鸟毕竟是机械,它们是没有办法主动找到他的,正常情况是会飞往军阁,有专门的留守战士负责接管。 他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拧住尾翼的刹那就清楚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碎裂之后军械库改进了这种机械蜂鸟,新采用了海魂石作为锁扣,尾翼拧动的时候必须按照固定顺序,否则就会直接从内部卡死,蜂鸟腹舱里新增了火油,会在强行破开的同时触发机关点燃火油爆炸从而烧毁信件,但现在他手里的这只蜂鸟锁扣是坏的,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将整个尾翼扯下来。 他轻轻抚着锁扣的位置,发现里面的海魂石锁扣像是被蛮力直接拧断,知道海魂石非常的坚硬,军械库也要用一种特制的钻头费时费力很久才能切割下来一点点进行锁扣的制作,竟然有人能徒手掰断? 萧奕白看着弟弟面色凝重的神态,默契的和云潇互换了一眼神色,冷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千夜,我和弟妹先回家,记得回来吃饭。” “嗯,你去忙吧,我今天不会乱花钱去买鱼了,你放心回家吃饭吧!”云潇咧着明艳的笑顺势推了他一把,赶紧拉着萧奕白的袖子一起溜之大吉。 丹真宫、祭星宫在帝都城的西侧,而三阁位于东侧,这一来一回中间隔了不少路,直到进入军阁他才锁好门窗认真端详着蜂鸟,火油没有爆炸,如果强行拧断锁扣的时候没有触及内部机关,那么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只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那玩意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威力巨大足以炸毁一座普通民房,这要是在军阁炸开,还得影响到隔壁的墨阁和镜阁。 萧千夜小心的检查着锁扣的位置,尾翼已经被折断,稍稍用力整个腹舱就打开了,他惊讶的摸了摸机关的位置,信件完好无损,火油却已经不见了,周围有高温灼烧后破损的痕迹,应该是在爆炸的瞬间被什么东西按住以至于仅仅只损坏了边缘一点点,这个猜测让他眉头紧蹙,蜂鸟的体型很小,内部的机关零件更是复杂繁琐,如果不是熟悉这种机械鸟的构造,那只可能是在爆炸的一瞬间直接用手强行捏住,这么威力惊人的火油没能伤到对方,甚至连精密的机械蜂鸟都只是微微损坏? 能做到这种事的人眼下他只能想到一个,就是苏木口中的那位辛摩少主,重岚。 三翼鸟那边没有其它的反常,洛城也还在紧密监控中,对方似乎只是单单截获了一只传信的蜂鸟,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暗示他什么,就在他迟疑之际,腹舱里的东西让他整个眼眸都雪亮起来,铜铃?蜂鸟腹舱里除了守将的传信,还有一个古朴的铜铃? 萧千夜小心的取出来,第一眼只觉得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没有轻举妄动将其轻放在桌案上,好一会才回忆起来这是阳川境内沙匪们惯用的东西,据说是仿制天路里湖中精灵的缘结铃,两个人携带一对铃铛的其中一个,就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发出共鸣精准的找到对方位置,按照当时安格的说法,大概范围可以覆盖到半个落日沙漠! 当他再次将铜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的时候,终于透过狭小的缝隙看到了刻在内部一个小小的字——岚。 果然……看到这个字的刹那他反而是松了口气,与其一直让对手敌暗我明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刀,这么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或许更容易处理,他捏着铜铃摇晃,奇怪的是铜铃毫无声响,铜铃上没有法术残留的痕迹,是单纯的破坏了内部结隐藏自己的气息。 他下意识的扭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地图,阳川是飞垣面积最大的地域,如果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知的话,那么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作为圆心来推算,四大境都可能涉足,最远甚至能达到魑魅之山深处! 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想试探一下,让他在这么大范围内找人? 他冷哼着把铜铃扔回桌上,这么不符合辛摩行事作风的事情与其说是在威胁他,倒不如说对方是有什么顾虑而选择了妥协,会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了救囚禁在天守道的两个同伙? 想起那两个人,萧千夜的脸庞莫名僵硬了一瞬,辛摩族在一万五千年败于帝仲之后人数骤降,虽然还是横行流岛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几乎不会主动招惹上天界的人,以至于他对这一族人的传闻并不算了解的很多,反而是苏木那种黑市主人的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般的注意到了一丝反常,确实他们和神鸟族有着某种极为相似的东西,难道两族之间真的会有关联? 一个是鸟族,一个是人类,怎么想他都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隐情,索性收起铜铃往天守道而去。 另一边,才回到家的萧奕白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紫藤花木架下搬出来的桌子,花小霜趁着他不在家偷偷去厨房拿了瀛洲仙草酒放在角落里,白小茶则像模像样的把碗筷按照顺序摆好,飞影在一旁挪动着椅子,三个姑娘看见他们回来默契的放下手里的活笑嘻嘻的小跑过来,歪着脑袋兴奋的说道:“楼主说上次那盘白焰鱼冷了不好吃,昨天特意去和商户定了两条,等晚上会让李大厨直接做好送过来,他让我们先来准备一下……” “所以你们就不经过同意私自撬门进来了?”萧奕白提着花小霜的肩膀直接扔了出去,又看着两个嬉皮笑脸的小姑娘的凑过来,无可奈何的皱了皱眉头,“看来是得请个管家过来,不能让你们这么放肆了。” “我们才没有撬门,我们是光明正大进来的!”花小霜冲他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的吐了吐舌头,惹的萧奕白想都没想的骂道,“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不容易这些年天下太平了,就你们每天叽叽喳喳跟过年一样吵闹的让人心烦,也不知道当年明溪是怎么看上你们的……” 话音未落他就凛然察觉到一束目光从厨房的方向望过来,萧奕白抿抿唇,发现竟然是皇后捧着几个酒杯尴尬的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没想到这种时候能在自家后院见到皇后,他是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走过去行礼,阿莹慌手慌脚的险些打碎怀里的酒杯,语无伦次的回道:“别别别,别行礼,我、我本来就是无聊去秦楼转了转,听说楼主给你们定了白焰鱼,想起来上次答应云姑娘过来一起吃饭结果食言了,所以、所以才……” 不知道为什么,一贯性情豪爽的大漠猎魔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满脸涨得通红,连说话都结结巴巴不利索了,她自然是清楚了听见了后院里的对话,这个人……他竟然随口就喊出了帝王的名讳,仿佛只是某种习以为常! 萧奕白也注意到自己刚才一时生气说了失态的话,他只能笑呵呵的掩饰过去,从皇后手里接过酒杯转移话题:“您别忙乎了,去紫藤花架下歇一会吧,下午的气温还是蛮热的,让那三个小家伙去干活就好。” “喂!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们也是女人,你要学会怜香惜玉才行!”花小霜抓着地上的小石子就气呼呼的朝他砸了过来,骂道,“哼!皇后娘娘是我们的人,你少在那里无事献殷勤!” 阿莹连忙阻止了几个小姑娘,萧奕白懒得和她们计较,本来辛摩的事情就已经够让他头疼了,现在这一屋子性格迥异的女人更是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借口溜之大吉,阿莹微微低头,小声道:“要不你先回房休息,等晚上饭菜做好了我让人喊你?” “那倒不必。”萧奕白温柔的笑了笑,一瞬间的态度转变让阿莹呆呆看了许久,第一次发现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竟然透着截然相反的柔和感,仿佛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完美的融合,他抱着酒杯走到紫藤花架下摆好,这才想起来云潇的伤,板着脸一本正经的叮嘱道:“吃鱼可以,但今晚上的酒你是一口都不许喝了。” 没等三个小姑娘跳出来表示反对,阿莹赶忙利落的拦在他们中间,她暗暗给三人使了个眼色,看着她们小声骂骂咧咧的走开之后才望着云潇笑了笑,接道:“你的伤我听丹真宫主提过,等你痊愈了我再好好陪你喝上几杯,今晚上就乖乖听话不许喝酒了。” “哈哈,我其实不会喝酒,只要一点点就能醉的不省人事。”云潇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担心萧千夜,这会见到阿莹心情也终于好转,两人牵着手来到紫藤花架下,她这才注意到桌子的中间放着一个精致的长形木盒,好奇的伸手摸了摸问道,“这是什么?” “啊!你看看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阿莹低呼一声,把周围的碗筷推到一边,非常小心的挪动着那个沉甸甸的木盒打开,笑呵呵的道,“这是陛下托我带过来还给你的,说是你以前的剑灵,他们当年是从你手里骗过去的,早就该物归原主了……” 萧奕白的心底咯噔一下触电般的望过来,明溪这个家伙,怎么又不和他打招呼就私自做这种事情! 第八百四十三章:阿莹 话音未落,她就惊讶的看到云潇的脸色瞬间苍白如死,整个人不经意剧烈的颤抖着往后缩了一下,半天才重重捂着胸膛喘了口气,她吓的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哪里让她反应这么大,还是萧奕白无声无息的走过来轻柔的帮着她拍了拍后背,云潇愣愣看着木盒里平放着的青色剑灵,它断成了两截,依然透出清澈的灵光,仿佛桀骜不驯高洁的灵魂。 但她的目光却非常缓慢僵硬的挪到了剑柄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稍微碰了一下就触电般的收了回来。 她默默低头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很久才看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淡淡的问道:“那个人……” 萧奕白看着她手放着的位置,面容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愫在点点浮现,碎裂之战结束后,剑穗被明溪收了回去,依附其中的魂魄也早已消散,他默默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魂魄的场面,那个人站在日冕之剑的金光下,看着旭日一般璀璨的灵力,眼神宁静坚定,澄澈无比,还没等犹豫中的明溪做出决定,魂魄自内向外缓缓涣散,如烟如雾,短短几秒就彻底的消失了。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对方干净安然的神态里是怎么样的感情起伏,一个一生孤苦饱受磨难,最终将自己活成恶魔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动作都没有动,就那么悄无声息的魂飞魄散,永断轮回。 在那之后,明溪只和自己提起过那个人一次,说是在封心台以日冕之剑击碎他一只眼睛,因为是帝王亲自动手,全城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敢为他疗伤,而唯一关心过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帮他的人其实是云潇的母亲云秋水,那个时候他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拒绝了,云秋水的好意没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感恩,反而像毒瘤一样刺激着他的情绪,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起伏或许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云潇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一个见面不过三次就惨死在他手里的女人,到底是哪里引动了恶魔的心?若她是黑夜里唯一的光,又为什么要痛下杀手,亲手泯灭唯一的光? 他不明白这种无端的感情,许久,萧奕白无声叹气,用最简短的语言回道:“死了,是自尽。” “哦……这样啊。”云潇下意识的点头,仿佛有些意外短暂的沉默下去,然后将木盒小心的收好抱回房间。 阿莹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她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只是现在想起来帝王将剑灵交给她时候的眼神,不觉感到后背泛起阵阵寒意。 再等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拉着阿莹的手有说有笑的聊起天,萧奕白欣慰的淡笑着,他理解不了恶魔的感情,但他知道云潇自始至终都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一定能从所有的阴霾中走出来,像初升的旭日一般光彩照人。 到了黄昏三个小姑娘手牵手兴奋的去秦楼取鱼,等到大厨全部做完天色又黑了下来,她们提着三个大餐盒走到天征府,老远看见萧千夜站在门边,是和萧奕白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要不是院子里的云潇正在朝他招手,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调头回去。 云潇正一个人在紫藤花下倒酒,三人把他围在中间嬉皮笑脸的推了进去,还没等他站稳脚步又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叶卓凡是推着明戚夫人,笑道:“刚在外面遇到二郡主带着女儿,小姑娘哭着闹着要过来玩,被二郡主连哄带骗的抱回家了,正好我也在陪娘散步,想着就过来转转,老远就闻到你家飘出来的香味了,这是刮的什么风,开始自己在家做饭了?谁是主厨,不会是大哥吧?” 萧千夜苦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三个小姑娘,无可奈何的道:“这已经不是我家了,是她们的后花园。” 叶卓凡捂着笑让白小茶把明戚夫人推到紫藤花下去和云潇聊聊,然后才转过身认真的问道:“我过来的时候遇到几个值班的队长,都说看见你往天守道过去了,那两个被俘的辛摩怎么样了?” 他顿了顿,下意识的用余光瞥过云潇,想起天守道的那两个人,越来越多的不安涌上心头,萧千夜摇摇头,低声回道:“他们两个倒是没什么反常,不吃不喝好几天一点事没有,我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们身上的伤口,除了被古尘直接砍伤的位置无法痊愈以外,其它的伤,哪怕是最为严重的骨折都已经完全恢复了,这么惊人的能力一两个还能勉强拿下,要是一下子来十几个,怕是一支军队都未必能对付。” 很少见他用这么担心的语气,叶卓凡也感到无名的紧张,问道:“要调青鸟支援过来吗?” 萧千夜摇头叮嘱:“按照规定青鸟不允许入城,调过来反而容易引起恐慌,暂且按兵不动,不过北岸城有海军本部驻守,你就先别回去了,留守帝都看看情况。” “好。” 两人说话之间,萧奕白端着菜走出来,只是一个默契的神色互换,三人就不约而同的帮着一起端过饭菜,云潇数了数酒杯,咬着嘴唇不甘心的嘀咕:“我就喝一口……” “不行。”兄弟俩异口同声的打断她,惹得明戚夫人开心的哈哈大笑,萧奕白招呼着客人先入席,自己往后厨方向张望了一会,推了推弟弟说道,“还有一大锅鸡汤,我被这几个烦人精吵了一下午腰都要断了,哎呦真的是要累死了,你去帮皇后端一下吧。” “皇后?”听到这两个字,萧千夜尴尬的皱眉,没等他找借口拒绝云潇又暗搓搓踹了一脚,骂道,“阿莹是大漠出生,在帝都城没什么朋友嘛,一会把门锁好别让外人看见,别让她为难。” “阿莹?”听到这个名字,萧千夜本就僵硬的面容更是出现了一抹复杂,起身,“我去帮她。” 这么多年没在家里做过一顿饭,以至于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满地的锅碗瓢盆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停了下来,阿莹正拖着下巴发呆,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面前炖着的鸡都已经噗噗噗的往外冒水,直到萧千夜提着放到一边她才木讷的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尴尬的跳起来擦了擦手,支支吾吾的道:“汤汤汤……担心烫手。” 萧千夜笑了笑,回道:“他们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能让您在厨房做饭呢,别忙了,这里交给我吧。” 阿莹红着脸,自然知道这只是对方的客套话,毕竟天征府的厨房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常年不在家做饭的人家,萧千夜端着一锅鸡汤,漫不经心的问道:“我听说您叫‘阿莹’?” “嗯?”阿莹一时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我是人类和异族的混血,名字没有你们人类那么讲究,所以我没有姓氏,从小大家都喊我阿莹。” “阿莹……是个好名字。”他莫名其妙的笑了笑,反倒让阿莹心中隐隐有着特殊的直觉,低头小声的问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为什么这么问?”萧千夜停下来望着她,已经贵为皇后的女人只穿了一件很朴素的纱衣,既没有用到皇室女子专属的凤凰图腾,甚至也不是出自倾衣坊之手,她用一根木质的簪子随意的将长发挽起,看起来清秀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所谓“皇后”的架子,她紧张的咽了口沫,想起大湮城初见帝王时候那一夜漫谈,终于深吸一口气认真的抬眼直视着萧千夜,回答:“因为他就是问了我的名字之后,才忽然决定带我回帝都。” “他……”萧千夜蹙眉沉思,一秒就清楚的明白那个“他”指的是什么人,阿莹紧攥着手,慢慢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他并不是因为我背景简单而选择了我,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猎魔人的身份,毕竟他的生母就是雪域的猎魔人,他或许只是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和思念,但我每次想起来那天晚上他听到我名字时候的神情……他很意外,甚至很惊讶,这些年,我几乎没在他的脸上再次看到那种神情。” 萧千夜没有直接回答,明溪的为人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君王,他干脆、利落、冷酷,无疑是那个位置上最为当仁不让的王者,所以在得知他立了一个人类和异族混血的大漠猎魔人作为自己的皇后之时,他也是分外的不可置信,直到今天从云潇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仿佛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许久,萧千夜看着满眼期待的女人笑了笑,回答:“飞垣尚在天空之时名为箴岛,第一位帝王天殇帝的开国皇后,封号‘媂姬’,原名……阿莹。” 阿莹呆呆的听着,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过身体迫使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大漠猎魔人和沙匪关系甚好,经常在一起聚会畅谈,有时候几坛好酒下肚就会聊起一些遥远的传奇,但那个虚无缥缈的地宫宛如神话般遥不可及,就连自称盗宝者的后裔都放弃了找寻纷纷改行当了沙匪,她自然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开国皇后……开国皇后的封号她是听过的,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个传说的闺名,竟然也叫“阿莹”! 再次想起那一晚帝王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那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终于拨开云雾,她却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自己怎么可以和那个人相提并论,据说媂姬和天殇帝自幼相识,并肩同行走过箴岛的每一寸土地,帮着他一起建立了辉煌的王朝,并在帝王驾崩的第二天,紧握着丈夫的手溘然长逝,从此一代传奇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再无踪迹。 “我见过她,她确实很优秀。”就在此时,萧千夜反而语调轻柔的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阿莹木讷的抬起头,正好看到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笼罩在他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好似某种不真实的错觉,就好像不久之前她从萧奕白身上感觉到的那种和面容截然相反的柔和感,他是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你也很优秀,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她那样母仪天下的女人。” 阿莹张了张口,看见他小心捧着一大碗鸡汤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还不忘回头笑呵呵的催促她赶紧跟上。  第八百四十四章:入夜 或许是知道他有公务在身,今晚的酒宴没有人再给他倒酒调侃了,等到夜稍微深一点,叶卓凡主动搀扶起母亲找着借口把三个小姑娘全部哄走,阿莹也揉着半醉半醒的眼睛和三人道了别,萧奕白愁眉苦脸的看着满地狼藉的后院,抓着脑袋抱怨了几句,然后又道:“太晚了别收拾了,明天我找人过来清理就好,你俩赶紧睡觉去。” 云潇没有喝酒,但是服下九穗禾之后火种在加速伤口的恢复,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她一早就感觉一个多月未曾好好休息过的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要一头栽倒在地上,萧千夜抱着她回到房间,才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见她沉沉睡了过去,他习惯性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确认体温是正常的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又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凝视了许久,然后准备离开。 他一站起来,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云潇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瞪着他,他尴尬的坐回床边,憋着笑问道:“你装睡骗我啊?” “哼。”云潇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冷哼,翻了个身掩着半张脸不高兴的嘀咕,“本想看看你会不会趁我睡着说点甜言蜜语,结果你半个字都不说就要走了!” 他强行拉着被子让她露出脸,笑呵呵的解释道:“你好不容易能睡着,我哪里敢发出声音吵醒你?我的小师妹起床气那么大,惹恼了又要踹人。” 云潇抿抿嘴,抓着他的手臂不让走,委屈巴巴的说道:“这次回来你每天都好忙,一大早出门,要很晚很晚才能回家,你是不是从昆仑山回来之后当了军阁之主,就一直这么辛苦?” 他顿了半晌,曾经那些巡逻四大境的日子虽然忙碌繁杂,但他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加上特殊的身体素质让他对疲惫的感觉并不明显,倒也乐在其中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今天被云潇问起来,他才非常认真的考虑了好一会,笑了笑回道:“也没有很辛苦,以前有天征鸟嘛,坐在它的背上到处转转就好了。” “骗人。”云潇一秒也没迟疑的反驳,“那些年我在昆仑山,虽然听卓凡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飞垣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早知道这些事情,就算娘和师父反对,我肯定也会来找你……” 提到姜清和云秋水,云潇哽咽着抹了抹眼睛,神色恍惚的喃喃:“师父和娘都不在了,我还能活很久很久吧,早晚有一天,师兄师姐,还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离开。” 萧千夜不知该说什么,今晚的云潇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带着隐隐的焦灼感,她坐了起来,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拔了一根紧握在手心里,自从两生之术解除,对方这头莫名苍白的发色就成了她心底悬着的一柄刀,总是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但她还是忍住了所有的疑问,逼着自己露出温柔的笑,一字一顿的试探般的询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一瞬间就仓促的避开了那束雪亮的目光,凝时之术的弊端已经在他身上越来越明显的显露,他根本不敢给她任何承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沉默她见过无数次,但最后都会一笑而过的主动靠过去安慰道:“我一直在等你,第一次在昆仑山等了你八年,你没有回来,第二次在千机宫,你让我等你,可是你也没有回来,但是……但是无论你食言多少次,我都会继续等你,如果你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你,多久,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他尽力控制着心跳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她察觉,搂着怀里的女子,心神不宁的问道:“阿潇,你是不是觉得孤独了,这几天我很少陪你。” 云潇抱怨的捶了他一下,笑咯咯的开着玩笑:“是有一点吧,你总是不让我出门还非得让我躺着,我可是快满两万岁了,这老腰可经不起躺的。” 他终于被逗笑,无奈的摇着头接话:“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离开飞垣,江南……要不去江南转一转,你小时候不总是吵着要去玩吗?或者去漠北,我教你骑马。” “你辞职不干啦?”云潇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认真的拒绝,“你不努力赚钱怎么养我呀!” “你能有多难养嘛?”他一巴掌拍在云潇脑门上,骂道,“放心吧,不会饿着你的。” 云潇偷偷笑了笑,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事情忽然间红了脸颊,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萧千夜摸着她的脸颊调侃道:“你不会是饿了吧?你晚上都没吃几口,看来是真的不爱吃鱼,你爱吃甜食,桃酥可比白焰鱼便宜多了,明天我回来的时候去给你买点吧,几两银子,能养活你好久了。” “人家在和明戚夫人说话嘛。”云潇小声的嘀咕,抓着他的手紧握又松开,然后更加用力的握紧,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想说什么,正好撞见萧千夜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那双瞳孔中浮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仿佛是将什么无法被触碰的东西深深的隐藏了起来,让她一瞬间就触电般的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夫人和你说什么了?”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失落,萧千夜主动问话,明戚夫人虽然是长辈,但两个女人凑一块小声说着话他们是一句也插不上嘴,只是看着夫人很开心,说着说着就会拍着手露出天真孩童一般咯咯清脆的笑,云潇的背后却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气,整个人都怪怪的,扭扭捏捏好一会才翻着眼皮瞄着他,用最低最低的语气小声的说道:“夫人说一直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她……想抱孙子。” “呃……”他的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半空中,促不及防的苦笑了一下,云潇端详着他脸上神态的微妙变化,自己反而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不由再次低下了头去,轻道,“我也想有个孩子,和……和你的孩子。” 他静静看着云潇,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避开她殷殷切切的目光,看着她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试图回避这个问题,云潇早就不是浮世屿不懂感情的神鸟,她是以人类的身份真真切切活着的女人,她有着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感情和渴望,却没有人类自由的身体和血脉,那一年她第一次怀上身孕,那般的开心幸福,仿佛身上所有的疼痛都不复存在,她也曾经像人类的女孩一样,期待着腹中可爱孩子的降临。 但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当他从帝仲手中接过那粒药丸,不顾她一直哭泣的苦苦哀求,强行捏着下巴掰开嘴灌入口中,那个噩梦一般的画面经常在不经意间蹦出,每次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此生和她再也不会有孩子的准备。 她和普通妻子一样在早晨帮他准备好衣服,在夜晚等着他回家,会开心的围着他说起发生的小事情,生活在一点点恢复平静,让空荡荡死寂多年的天征府变得热闹起来,他知道云潇对正常人的向往也在一点点加深,但他不能以任何模棱两可的说辞给她任何虚假的幻想,那样痛彻心扉的画面,他绝不要经历第二次。 云潇的脸上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微微仰头,一瞬间想起很多事,尤其是曾经那份初为人母的期待,让她情不自禁的抓紧萧千夜的手,反复叨念起来:“我的火种开始恢复了,很快就能痊愈,我不是以前那个随时会被自己烧死的人了,我是皇鸟的后裔,或许这次、这次我能保护好……” 很久,萧千夜还是轻轻抱着她,虽然声音很温柔,但是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坚决,认真的说道:“阿潇,我一生遗憾,父母妻儿,只有你……唯有你回来了,给了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伤害你。” 她颤了一下,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涩,贴着他的胸膛没有回话,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做梦般的响起:“阿潇,在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们母子之前,我不能轻率的答应你,我不仅要对你负责,也要对我们的孩子负责,我不希望你们同时背负着无法排解的血脉负担,而我却只能在旁边束手无策。” 他感到胸膛上滚烫的眼泪,浸润着他冰凉如霜的身体,仿佛有一种在漫长的黑夜里孤独前行的苦,无人能读懂他深藏的伤痛,但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抱着怀里越来越剧烈哭泣的人,他没有安慰她,只是非常坚定的给出心底唯一的承诺:“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找寻让你们摆脱血脉束缚的方法,就算永远也找不到,我也只会爱你一个人。” 她豁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又缓缓垂下了眼睑在他怀里破涕为笑,明明眼泪都还止不住一直掉下来,又愤愤抬手用力捶了他一下,骂道:“蠢货!” 萧千夜的唇角边漾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喃喃自语:“若能给你幸福,我愿意做一个蠢货。” 但他的心里正在隐隐作疼,幸福……这样紧抱着她能相拥而眠的幸福不知还能持续多久,他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才冒起,他就倏然察觉到怀中那个古怪的铜铃微微颤了一下,危险正在无声无息的逼近。 第八百四十五章:条件 铜铃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在两人耳畔边一声一声清脆的荡起,云潇紧张的拉着他的手臂,透过纸窗看到院子里有什么模糊的身影正在悠闲的漫步而来,帝都城守卫森严,不仅有军阁驻守,祭星宫也是不间断的紧密盯防,尤其是军械库将日冕之剑的力量融合到武器上之后,天域城已经成为飞垣最固若金汤的城市,但对方旁若无人的进入到天征府的院子里,甚至捡起了丢在地上的酒坛沉醉的嗅了嗅,他转过脸,隔着纸窗对两人挥了挥手,笑道:“瀛洲的仙草酒,我也很喜欢。” “辛摩?”云潇惊讶的脱口,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突兀的出现,萧千夜眉峰紧蹙的走出房门,只见紫藤花下站着一个二十几许岁的男子,随手从尚未收拾的桌上端了一个酒杯摇晃着,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有几分神似煌焰,都是一张看似明朗的娃娃脸,咧着张扬的笑容,充满了春风得意的活力感,星光照耀在他朴素的衣服上,反倒显得温润如玉,不似传说中纵横流岛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 他笑吟吟的拉过椅子坐下来,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坛,感慨的叹道:“看来是我来晚了,这么一桌美味佳肴,还有瀛洲的仙草酒,要是早来一个时辰,我也能饱饱口福吧?” 萧千夜将云潇护在身后,余光瞥见大哥被声音惊动披了件外衣走出来,他暗暗使了个眼色,独自往前走去接着对方的话说道:“你不跑来贩毒惹事,我倒不介意多添一对碗筷。” “我吃的可多了,不好养。”重岚狡黠的眨眨眼睛,应该是听到了两人在房中的对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嘀咕道,“确实来的不是时候,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时候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了?呵呵……不过我劝你还是少碰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神鸟族的人,甚至可以说比她更了解,所以我才会劝你别光顾着自己舒服享受,不顾女人的死活。” “你……你说什么!”云潇情不自禁的紧抓着萧千夜的胳膊,辛摩她是早就久仰大名,但和他们并没有交集,了解的也很少,怎么对方一开口就如此大言不惭? “我让他少碰你,是为了你好。”重岚漫不经心的回答,果不其然是瞥见萧千夜掌心晃动的间隙之术微微开启又迅速收敛,古尘在术法中闪出一道惊人的锋芒,仅仅是一个照面的瞬间就能让他感受到来自龙神逼人的神力,他继续喝着手里的酒,萧千夜大步上前,开门见山的道,“一上来就说这些话故意刺激我,难道辛摩少主是想和平解决这次的事情?” 重岚出乎意料的点点头,虽然身上是一股温和的气息,说出来的话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慢慢指着他身后的两人问道:“要不然呢?我很好奇,对你而言到底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真这么有底气就不会大晚上来找我了。”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回话,瞥见他腰上挂着的一圈铜铃,目光微微收紧,重岚察觉到他的视线,不慌不忙的抬手搭在墙院上,脸上平静无澜的眨眨眼睛低道,“你也不想真的和我起冲突吧?尤其是在这种地方,这宅子好大啊,应该是百年老宅了吧?看着这么冷清,要不拆了重建吧?” 萧千夜冷眼看着他的动作,知道那只看似轻搭的手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将整个院子轻而易举的推倒,淡定的回答:“重建要花不少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辛摩出手阔绰。” 重岚咯咯大笑放开了手,虽然被对方直言不讳的挑开了目的,还是胸有成竹的对他咧嘴,“放了我那两个同伴,我就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情。” 萧千夜捏了捏手心,似乎是在遥遥感知着古尘的气息,想起苏木口中辛摩和神鸟族之间某些惊人的相似点,漫不经心的说道:“想我放了他们,至少要拿出足够的筹码吧?” “哦?”重岚眯着眼,萧千夜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云潇和萧奕白尴尬的对视了一眼,明明是箭弩拔张的气氛,两人倒是颇为淡定的面对面,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好友:“辛摩性情孤傲喜欢独来独往,一万五千年前更是同族自相残杀致使人口数量骤降到濒临灭绝,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想要请到一个纯血辛摩就需要花费天价的酬金,一次聘请劳民伤财,国库几年都缓不过来,反而得不偿失,即使如此,纯血辛摩接近百分百的恐怖成功率还是吸引着无数有野心的政客趋之若鹜,但是你和我听闻中的辛摩族不太一样,你竟然会为了两个混血,亲自跑到这里来找我谈条件。” 重岚的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仿佛对这样的称赞不屑一顾,淡淡接道:“同族相残才是自取灭亡,况且一万五千年前让辛摩濒临灭绝的不是别人,是你。” 他顿了一下,好奇里带着一丝顾虑,看着萧千夜的面容上下打量了许久,问道:“辛摩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一个人避而不及,久远前的战败埋下了恐惧的种子,自那以后,和他涉及到的一切辛摩都会本能的敬而远之,恐惧的极限是什么?对我而言或许更是一种渴望,我一直在追寻着虚无缥缈的传说,试图能更加接近一万五千年前的灭族之战,直到几年前我从山海集听到了关于你的事情,呵呵……该怎么形容我那时候的心情呢?有一点惊讶,有一点意外,也有一点失落,一个被我们奉为传奇的男人,竟然早就已经死了。” 重岚叹气摇头,露出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自言自语:“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哦,对了,辛摩的寿命相比人类要稍微长一点,别看我看起来比你还年轻,事实上可能大你一轮都不止,辛摩自幼独立,我很小时候就开始在流岛上找寻关于那位大人的足迹,可惜传说终究是太过遥远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只知道他曾经和神鸟族的澈皇一战负伤……” 他停下来耐人寻味的逐一扫过三人的脸庞,继续淡定的说道:“这是我唯一的线索,但已经足够了。” “什么意思?”萧千夜紧绷着肩背,他原以为辛摩找上门来难免一番苦战,但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是掌握了足以让他妥协的东西,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吊着他的胃口不肯一次明说,重岚得逞一般的咧着嘴,接道,“因为辛摩和神鸟族隶属同源,都是自荧惑岛意外诞生的特殊种族,如果神鸟能让他受伤,那么辛摩一定也能做到,但是一万五千年前的辛摩确实是败了,败于实力的巨大差距。” 忽如其来的重磅信息让萧千夜一时无法理解,重岚低低笑着,望着心神不宁的他,清澈的眼睛却在一眨不眨,兴奋的说道:“都说辛摩好战,但我对这世间所有人都没有兴趣,只有你……我一定要亲自会一会,前人没有做到的事情才更加充满了挑战,不是吗?” 他往后仰倒,期待的凝视着天空,伸手指向某个遥远的点:“我对坠天落海的孤岛也没有兴趣,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你,可惜我来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我等了你一年多,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结果又因为无聊走了一趟山海集而错过了,你还抓了我的两个同伴,以至于我不得不放下想和你一战的打算,先过来救人。” “呵呵……救人,真让我意外,你竟然是来救人的。”萧千夜莫名笑起,凝视着对方眼里锋芒雪亮的目光,冷道:“如果只是对我好奇,大可不必披着风雨会的皮贩毒,山海集赢的赌金还不够你们消遣吗?” “极乐珠不是我卖的。”重岚毫不犹豫的反驳,提醒,“风雨会贩卖的珍珠不仅真假混杂还掺和着极乐珠,我不过是在等你的同时顺手把他们的存货拿出来卖了赚点路费罢了,与其指责我,倒不如让镜阁好好的查一查那些阳奉阴违的商户,或许能找到不少藏毒的地头蛇呢。” 萧千夜默默回头和大哥互换了神色,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说道:“要我放人很简单,第一,你带着所有辛摩离开飞垣,第二,我要知道荧惑岛的一切。” “两个条件?”重岚掰着手指嘀咕,萧千夜抿抿唇回道,“两个人嘛。” “呵……”重岚挑挑眉毛,把腰上的铜铃取下来缠在手腕上,笑呵呵的摇晃着,铜铃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声响,却让在场的三人同时感觉到背后发寒荡起无名的不安,“这东西你应该认识的吧?是你们阳川沙匪给我的,现在我手里一共十八个,两个被你俘获,还有十六个同伴,只要我一声令下,一夜之间就能让洛城血流成河,我知道你安排了三翼鸟支援,但是十六个辛摩,哪怕是混血……杀个鸡犬不宁应该问题不大。” 古朴的铜铃在月光下,透出匪夷所思的刺目光泽,让他不得不按住情绪耐心的听对方把话说完,重岚的眼里闪着摄人的寒光,火红的眼眸和神鸟族极为相似,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条件我答应,但你若是想要洛城平安无事,我的条件你也得答应才行,我知道上天界有光化之术,从这里去洛城只要几秒钟,但我在你面前,你只有跨过我才能去救人,要不要赌时间差,你自己选。” 他不动声色的斟酌着,十六个辛摩,至少需要一整只三翼鸟军队才有可能拦截,但不仅时间不够调配,冲突之下误伤平民更是在所难免的,他不能冒险。 重岚收回铜铃,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淡道:“第一,我的两个同伴被古尘所伤,只有葬龙渊的龙鳞可以治愈,你才从葬龙渊回来,身上一定带着的,第二,明天晚上这个时辰我会在天守道等你,我想见识一下让辛摩恐惧了一万五千年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辛摩好战,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难吧?” “两个条件?”他反问了一句,重岚凑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嘀咕,“两个人你都要和我提两个条件,一整座城难道不值这个价吗?” 他跟着笑了笑,摆手:“各退一步如何,我今天就想知道荧惑岛的一切,也可以现在就把龙鳞给你。” “哦?”重岚瞄了一眼云潇,又坐了回去,“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行吧,再给我来一坛瀛洲仙草酒,我就和你聊聊荧惑岛的事情。” 第八百四十六章:荧惑岛 他真的主动收拾了凌乱的桌子还给重岚拎了一壶瀛洲仙草酒递过去,辛摩少主受宠若惊的看着他,虽然一直有传闻说他和帝仲是两个人,但葬龙渊一战之后,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坚持的认为那已经成为一个人。 就算还有某些不同,但那早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他不会纠结这些小小的区别,只想酣畅淋漓的战斗一场,那个唯一让辛摩退避三舍的人,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尝试接近。 接近他,就是接近辛摩的极限。 重岚欣喜的喝了几杯下肚之后,借着酒劲说道:“嗯,从哪里开始说好呢……上天界有一本记录万千流岛的书籍,目前收藏在烈王紫苏的厌泊岛风之间内,我曾经装病过去偷偷翻阅关于荧惑岛的那一篇章,说是‘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万物不可近’,是一座赤色、被火焰覆盖的固定流岛,之后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终于找到它的位置。” 他说话的同时,不知为何将目光转向了云潇,继续说道:“但是当我踏上流岛之后,我发现如今的荧惑岛其实并不是那本书中记载的最初的荧惑岛,它是在火焰的影响下镜像逆转而成的一个外表一模一样,但倒立在天空的古怪流岛,因为位置和内部结构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这才被误认为是曾经的荧惑岛。” “哦?”萧千夜不解,重岚口中提到的那本书他有印象,甚至关于飞垣的前身箴岛都明确的记录在册,传说那是漂流在万千流岛之间的稀有种族“无根之人”集数代同族,历时数千年才终于完成的伟作,之后被上天界所获收入囊中,确实是一直被紫苏保管着,上天界能轻而易举的在流岛上留下代表征服之力的点苍穹之术,很大程度也是依赖于这本书,他好奇的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书中记载有误?” 重岚摇摇头,提醒:“不是书中记载有误,书中可从来没说过荧惑岛是倒立着的,只不过是因为位置、形态一模一样,所以后人才将其直接认定为是书中记载的荧惑岛。” 萧千夜微微一惊,重岚慢悠悠的喝着酒,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语调也稍稍严肃起来:“大概五六年前,有一伙修行高深的蛟龙族自作主张的在那座岛上动用了召唤魔神的禁术,不知道他们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导致荧惑岛内部一片火焰之海出现了一条神秘的裂缝,蛟龙族急于侵略没有注意到反常,但当我靠近那道裂缝的时候,隐约看见了缝隙深处倒映着另一座一模一样的流岛,和书中记载的荧惑岛如出一辙,我心中有种直觉,那才是传说中‘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万物不可近’的荧惑岛,所以我冒险从裂缝中跳了进去,果不其然是意外进入到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我一进去就感觉到烈焰焚身的剧痛,那个地方数万年没有任何生命走进去过,它的每一粒沙石,每一滴水珠,连中心的火海都仿佛被什么力量凝滞,我越靠近,越看到陌生的画面飞速的闪烁,仿佛是流岛自身的记忆被我的闯入而惊醒复苏,很快,我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火海的上空浮现出壮阔的景象,那是一对远道而来的凤凰,将它们未曾孵化的后裔小心的留在了荧惑岛上,然而片刻之后,一束天外流火从高空坠落,精准的击中荧惑岛,一瞬间就将那颗尚未孵化的蛋吞噬淹没。” “凤凰悲鸣哭泣,久久不愿离去,但火焰越灼越烈,当真是万物不可近,这场火一烧就是数万年,等火焰终于散去之后,荧惑岛就成了书中记载的那番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凤凰早就不知所踪,唯有那颗尚未孵化的蛋在烈火下重获新生,它形似凤凰,但全身被火焰覆盖,目光凶戾而充满了杀戮之息,它的身躯可以自由舒展,依赖心中永不熄灭的火种而活,因而又被后世称之为‘不死鸟’。” “凤凰……后裔?”云潇呆呆的听着,这些事情连她都从未听闻,今天竟然会从一个辛摩族的口中如此震惊的说出来!重岚的目光一瞬严厉的盯着她,低道,“你们的原身神似凤凰,或许原因就在此吧,但天外流火改变了某些东西,一定要说的话,不死鸟应该属于……变异的凤凰?” 他自言自语的笑起来,仿佛自己也觉得这种说辞有那么一点搞笑,轻咳几声继续说道:“都说不死鸟的初代皇鸟名为‘溯’,但实际上荧惑岛的那只才是你们初代的皇鸟,只是天外流火的力量太过恐怖,即使是凤凰的身体也无法短时间将其彻底融合,它不得不陷入沉睡在火海中忍受着烈焰的灼烧,而这数千年的时间里,原本荒无人烟的荧惑岛迎来了第一批旅人,他们原本只是偶然路过在此短暂的休息罢了,偏偏就是这么巧,就在他们准备重新开始行程的时候,火海中的不死鸟苏醒了。” “它醒了,但它的身体已经被烈焰摧毁,唯有心中那团火种宛如太阳般璀璨耀眼,另一只不死鸟,也就是你们的初代溯皇在它身体里隐隐成形,天外流火在长时间的磨合下终于在第二只不死鸟身上完美的融合,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它用尽所有的力量将体内已经成型但尚未诞生的火种包裹在残留的蛋壳中送出了荧惑岛,而它的血肉则被流岛上的那一伙旅人分食殆尽。” “旅人心性大变自相残杀,真正的荧惑岛却莫名隐于火光之中,以镜像逆转的特殊方式形成了另一座一模一样的流岛,仿佛它的倒影。” 云潇捂住嘴,察觉到火种深处真的产生了奇怪的共鸣,脑海里出现了一幅朦朦胧胧的画面,整个人情不自禁剧烈颤抖起来,重岚笑吟吟的看着她,有些暧昧,又有些期待的说道:“那一伙旅人就是辛摩族的先祖,一群吞食过不死鸟的血肉,从而意外获得了天赐神力的种族,一方面他们获得了强大的自愈能力,变得骁勇好战力大无穷,另一方面他们没有得到长生,虽有着和不死鸟类似的血脉束缚,但混血的孩子不会死,能力也因人而异可谓天差地别。” 重岚感慨的叹气,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灵动过人,时至今日依然能看到当时那份震撼,接道:“如果说皇鸟是完整的天外流火,那么不死鸟就是得到了部分火焰之力的同族,而辛摩,又是从中分了一杯羹的侥幸者,但很快辛摩就发现了天克他们的神物,那是一只来自原海的龙神,它的血、它的骨、它的一切都对辛摩有着极端的压制力,哪怕是它的旁系血脉蛟龙,这种克制也非常的明显,辛摩没有神鸟族强悍,因而对这世间唯一的天敌非常戒备,哪怕是前几年长老院大肆入侵,辛摩都谨慎的没有和他们往来过,为的就是能将这最大的弱点永远的隐瞒。” 一切的谜团都迎刃而解,萧千夜再次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终于知道那股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怖实力原来真的和神鸟族同源而生! 但重岚却没有丝毫沾沾自喜的神情,他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反倒是一副忧愁满心无处排解的样子,茫然的说道:“我听说澈皇死在了蛟龙的围攻中,这其中固然有血脉天性上的克制,但她以火种力挽狂澜拯救原海冰封,致使自己精疲力竭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我在荧惑岛看到的那只不死鸟,它诞生的时候目光凶狠,将孕育的孩子送出之时又非常的温柔,甚至最后被旅人啃食也未曾反击,好奇怪啊,你们一个个都好奇怪啊,明明是被称为杀戮的象征,又到底在守护什么东西呢?” 他再次转向云潇,长久的凝视着她:“辛摩不一样,这么多年了辛摩没有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杀戮和掠夺就是辛摩活着唯一的目标,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辛摩才是完美继承了天外流火的一族人,但自相残杀能带来什么?带来的是同族数量锐减,带来的是上天界的逼杀,带来的是所有人听见‘辛摩’两个字都避之不及的恐慌,不死鸟都能做出改变,辛摩也可以。” 他转动手里的酒杯,好像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收留了一群混血的辛摩,算上被你俘获的那两个一共十八人,我也在尝试改变他们,虽然进度很慢,甚至他们在看见你的一瞬间就暴露了本性,但是相比我的其它同族,他们已经可以抑制数万年来的本能,自相残杀的终点是自取灭亡,神鸟族如此,辛摩族如此,上天界……也不例外。” 萧千夜看着这个人矛盾的话,蹙眉问道:“既然这样想,又为何要以洛城威胁我?” “好奇而已。”他干净利落的回话,笑起来明亮又清澈,“只要你应约,无论胜败我都会履行诺言,我要亲眼见识那个一万五千年来被辛摩捧为战神的男人,只有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这样的回答让他挑不出毛病,仿佛这就是他一定会说的话,萧千夜无声叹息,握了握手心取出说好的龙鳞扔给他,答道:“明晚我会在天守道等你。” 第八百四十七章:情报 “谢谢啦!”重岚接过龙鳞收好,将手边的酒坛直接抱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向他挥手告别,瀛洲的仙草酒后劲大,但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脚步轻盈,还没走到门口又冲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看在你招待我喝了一坛好酒的份上,极乐珠的事情我知道一部分,那是风雨会内部的烂摊子,如果我不插手只怕现在死的人会更多。” “我家里倒是还有几坛好酒,要不再来点?”萧千夜顺势接话,果然见重岚扭头走了回来,“可惜你的酒量太差了,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话音未落,萧奕白拉了张椅子一起坐下来,笑道:“那让我来陪少主喝几杯如何?极乐珠一事关系到飞垣百姓的安危,每拖延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沾染毒瘾,少主愿意透露一二,我愿意陪到天亮。” 重岚眯眼看着他,这是一对孪生兄弟,一模一样的容颜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让他不需要多做分辨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差异,他递上酒杯,对萧奕白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说道:“托你们福,五年前我在山海集的赌场赢了一笔巨额的赌金,参与到这场押注的商户有一千多家,遍布数百个不同的流岛,其中就包括了来自蓬莱仙岛的那一只巨鳌,那是我第一次认识风雨会,家主卫泽是个孤胆英雄,有三房夫人,可惜除了大房能和他一起风雨无阻的做生意,二房三房都不是省油的灯,人嘛,手头一旦有了闲钱总会无聊的去找点乐子,这一找就找到了黑市。” “按照他们那的传统,大房的长子卫阳原本该是家族的第一继承人才对,可以那小子书生气十足,自幼的理想便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卫家代代都是海上枭雄,突然冒出个文质彬彬的长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好在卫泽本人倒是看得开,儿子喜欢他也不勉强,但是家中的祖产总要有人接手,大房膝下就这一个儿子,指望不上就只能培养二房的儿子,那小子叫卫继,老早就开始混迹山海集了。” 重岚饶有兴致的笑了笑,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都说慈母多败儿,卫继瞒着他爹在山海集欠了一大笔钱,二房私下拿了不少钱给他,可他赌瘾越来越大,几年下来终于补不上缺口,母子俩怕老爷子知道会气的把他丢海里喂鱼,二房也是山海集的常客,有段时间新认识了一个叫夜来香的女毒枭,两边一拍即合,慢慢的就盯上了毒货的交易。” “夜来香!”萧千夜和萧奕白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吓的重岚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打翻,问道,“你们认识呀?我听说夜来香是飞垣山市的,几年前山市被毁,她也死了。” 萧千夜蹙眉沉思,他一直都很疑惑夜来香曹雁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聘请到了纵横流岛的真罗族,如今看来,竟然和风雨会扯上了关系? 重岚抿着酒意犹未尽:“黑市有黑市的规矩,有钱谁都是朋友,没钱谁都是敌人,要么还钱要么赔命,人家才不和你扯那么多,据说夜来香资助了他们一笔巨款,唯一的要求是让二房帮忙联系找寻辛摩族,但辛摩的收费可不便宜,二房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所以她私下扣了一半下来,回头骗夜来香这点钱只能请到真罗族,夜来香复仇心切就答应了,不过我听说真罗在飞垣吃了亏灰溜溜的跑了,哈哈。” 他笑个不停,面前三人的脸色铁青,重岚尴尬的咳了一声,把话题重新绕回了风雨会:“二房给儿子还了钱,安安分分消停了两年,结果这边事情才摆平,三房那又出事了,三房的儿子叫卫戈,如果说二哥是个赌鬼,那这弟弟就是个霸王,他在山海集惹事打死了人,躲回蓬莱仙岛不敢出来,后来人家直接请了一批杀手追了过去,他倒是消息灵通溜之大吉,结果把还在家中寒窗苦读的大哥给害死了。” 重岚惋惜的啧啧舌,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感慨万分:“所以说老婆还是不要娶那么多,有个能和你风雨同行的女人不好吗?非得贪图美色又娶了两个不省油的灯,把自己家搞的鸡飞狗跳,大房这么多年早就看淡了感情,一门心思经营着生意想多攒点积蓄实现儿子入朝为官的梦想,对丈夫和小妾的所作所为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这次儿子被人当成替罪羊活活打死在家里,这口气怎么可能忍得下?” “女人这种生物啊……狠起来是真的让人刮目相看,两个月之后,卫泽在一次出海经商的途中暴毙身亡,遗体运回蓬莱岛的时候,二房、三房在海边哭的惊天动地,唯有大房冷静的让人送回家里开始着手置办后事,她借着丈夫的死把所有的子嗣全部喊到了大堂,打着要分家产的幌子,一夜之间把人杀了个干净,两房屋里头加起来三十多口人呢,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 “卫泽的死……” 重岚眨着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卫泽当然也是她杀的,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卫泽对她没有半点防备,那女人不动声色的下了两个月的慢性毒药,连随船的大夫都没查出来,不过那毒我认识,是山海集里的东西,除非她也和山海集有往来,否则没可能弄到,那应该是两年前了吧,我正好路过蓬莱,本想借机打探一下飞垣的消息,结果意外撞上了这事,所以说女人这种生物真是可怕啊,要离得远远的才好。” 云潇翻着白眼听着对方嘴里阴阳怪气的语调,默默扭头懒得看他,重岚憋着笑:“反正那女人和疯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手底下的大掌柜小伙计跑的跑散的散,百年家业眼见着就要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同行瓜分,而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入飞垣而不被怀疑,广厦将倾的风雨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便暗中接了过来,不过我的目的又不是做生意赚钱,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等你回来罢了,所以他们留下的那些客人我都原封不动的保持着关系,这其中有一家叫桃源乡的舞馆,分店遍布几十座流岛,飞垣的山市也有一家,老板娘叫一品红,他们就是和风雨会做极乐珠生意的人。” 兄弟俩心照不宣对视了一眼,黑市之所以叫黑市,就是因为其灰色地带太难管束,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延续下来的潜规则,确实不是一时半会能彻底解决的。 重岚忽然凑了过来,似提醒似调侃的问道:“你们知道那位女毒枭为什么代号会叫夜来香吗?” 三人同时捏紧了手心,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重岚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一边摇晃一边笑道:“女人如花,婀娜多姿,美艳动人,如温柔的尖刀,不知在何时就会刺穿男人的胸膛,夜来香就是太心急了,她要是能隐忍几年往上爬,或许真的能报仇成功也不一定,我只知道她们上层似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山海集之内很多女老板都牵扯其中,你们若是想调查桃源乡,那可一定要小心,不要招惹了这柄温柔的刀。” 他奇怪的盯着云潇,莫名其妙的嘀咕:“同为女人,有人天生就是皇者,受尽宠爱,有的人却只能在黑市里左右逢源,夹缝求生,小姑娘,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六千两的鱼,不是什么人能吃得起。” 云潇无言以对,重岚将酒坛子倒过来用力晃了晃,确定里面一滴酒也没有了之后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告辞,帝都城守卫森严,但他轻轻踮脚就大跳从院子里高出百米高,像一颗不易察觉的淡淡流星旁若无人的消失在皇城的夜幕下,没想到对方临走前还给了他这么重要的信息,萧奕白睡意全无,一边叮嘱两人早些休息,一边急不可耐的连夜往墨阁赶去。 这一夜听了太多让她震惊的事情,云潇心神不宁的走回房间,满脑子都是辛摩少主那张神似冥王煌焰的脸庞,拉着萧千夜的手不让他走:“你明天真的要去天守道应战吗?” 他摸着云潇的脸颊,点头答道:“他冲着我来当然是最好的,荧惑岛和极乐珠的事情也都有了线索,因祸得福是不是?” “哪里得福了?”云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心里又急又担心,一口气没顺上来重重咳了起来,萧千夜帮她拍着后背,听她一喘一喘的道,“你不要看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那可是辛摩啊!这么多年他们横行流岛到处发着灾难财,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忽然改了性?该不会、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他们是不是不止十八个人,会不会埋伏在天守道……” “阿潇,你想太多了。”萧千夜赶打断她的碎碎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你也知道对方是辛摩,要是在内城动起手来,左邻右舍都要遭殃。” “可是、可是!” 她还没说话就被萧千夜抬手堵住了嘴,稍微用力按着她的肩膀强行让她躺好,半开玩笑的哄道:“行了,你刚吃了药,烈王叮嘱过服用之后还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乖乖睡觉,实在不放心明天我带上你一起,不过你不许动手,只能在一旁看着,你要是再一脚把人家踹出去,那就不好办了。” 她才沾上枕头眼睛就已经睁不开了,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半睡半醒的嘀咕着,萧千夜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守在床头等她沉沉睡去才轻轻关上门离开。 院子里酒气熏天,让他情不自禁的捂住口鼻,忽然听到耳畔一声淡淡的叮嘱,是帝仲的声音罕见的响起:“小心呐,对方是辛摩,就算没有其它目的,硬战也不好对付。” “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他自言自语的回答,没注意到自己在这一刻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一下额头,恍惚的摇晃了一瞬。 帝仲没有接话,透着他的眼睛,露出深深的担忧。 第八百四十八章:毛遂自荐 午夜时分,墨阁才熄灭的灯火再一次亮了起来,半个时辰之后,连睡袍都来不及换下的公孙晏抱着一大叠卷宗神态严肃的走进内阁最深处,一进来,他先是看到了披着外衣蹙眉扶额的天尊帝,再是看到了右侧飞垣全境地图前站着的萧奕白,最后才发现窗边正襟危坐左右为难的皇后,公孙晏吃了一惊,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就那么傻乎乎站在门口半天,直到明溪对他连续喊了几声才赶忙大步将卷宗放到他面前。 一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本来忙完了一天的事情才洗漱好准备睡觉,脚都没迈上床就听见冥蝶传令,让他立刻把山市商户的卷宗送到墨阁,他自幼和明溪私交甚好,自然清楚这种深更半夜的密令一定事关重大,然而他马不停蹄的赶来之后,怎么萧奕白和皇后一左一右都在这里? 阿莹尴尬的对着他笑了笑,她从天征府回来之后,或许是喝了点酒兴致正好,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的改变了方向往墨阁来了,这地方白天群臣汇集,是商议天下要事的重要场合,但是散朝之后的天尊帝总是喜欢一个人在内阁的小房间里独自休息上片刻,有时候太晚了他甚至会直接在这里睡下,果不其然她一推门就看到了正在看书的丈夫,虽然对方在抬头看她的一瞬间有某种严厉,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还给她递了一杯温茶。 她有些心虚的坐在丈夫的身边,按照规定皇后不能干涉朝政,她也不应该未经允许私自闯入,但萧阁主的几番话点燃了她心底的一抹火苗,让她脑门发热情不自禁的走了进来,好在忙碌的帝王并未指责什么,闻了闻她身上的酒气笑咯咯的询问她是不是去了天征府,她惊讶的抬头,忽然瞥见丈夫大拇指上那个从未摘下来过的玉扳指微微闪烁着白色的柔光,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但她知道那是忌讳,是不能提起的东西,所以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起今晚上的事情,帝王漫不经心的听着,仿佛每一件事他都已经知道,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前,原本还在和她说话的丈夫忽然间陷入沉默,然后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一言不发的静坐了许久,再等他目光收敛的时候,神态变得格外严肃,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皇后还在身边,直接从抽屉里捏出一只冥蝶传令,让镜阁主立刻过来。 然而率先来的人不是镜阁主,而是不久之前还和她一起吃晚饭的萧奕白,显然没想到皇后会在墨阁,萧奕白进来的时候连守卫都不曾察觉,与其说是没有通报,倒不如说他就是擅自闯入的,仿佛凭空出现,让她目瞪口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和她的震惊相比,天尊帝的表情是司空见惯的淡然,两人这才同时扭头望向皇后,然后又心照不宣的挪开了视线。 从那一瞬开始她就感觉坐如针扎,本想请退离开又被丈夫摇手拦住,让她在一旁等着就好。 很快镜阁主就奉命过来了,他匆忙放下手里的卷宗,虽然还是疑惑的看了一眼窗边的皇后,但帝王不开口他就识趣的什么也不问,立刻拿起地图旁边的笔沿着东冥的山川走向花了几条线路,加快语速解释道:“山海集分为海市和山市,海市环绕飞垣,航程大概是一年一周,在巨鳌的背上整个沉入海中游行,但每次靠岸的时间地点必须得到镜阁的允许,所以相比起来还要好管理一些,山市则略有不同,它的大致路线是沿着东冥的三江流域,偶尔还会跑到魑魅之山去,这沿途大小山脉有几百座,随时靠岸随时迎客,没什么规律,大致都是靠黑市的贩子内部传播消息,虽然商户镜阁都有登记,但还是不能保证完全真实。” 他在说话的同时,天尊帝已经从折起的书页里将关于“桃源乡”舞馆的档案快速过了一遍,飞垣境内的两只巨鳌经历过一次内部的大规模整改,加上镜阁更加严厉的筛查,甚至要求商家和本土商户一样定期安排人过来汇报,这几年虽然无法无天的灰色交易被扼制了不少,但它毕竟做的是贯连万千流岛的生意,漏网之鱼也是难免的,飞垣内岛在碎裂之灾中破坏严重,除了帝都天域城,四大境的重建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这也致使他不得不对国库的重要收入来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万万没想到类似温柔乡的毒货竟然又开始在暗中流行起来! 许久,天尊帝将手里的卷宗递给萧奕白,叹道:“果然一本万利的东西就是太容易让人尝到甜头,这几年每捣毁一个毒窝,我都会命人将毒贩的首级悬挂在周围的城镇里,百姓对此深恶痛绝,连数千年不往来的异族人都主动要求合作一并剿毒,可即使是这样,巨大的利润下还是有人愿意铤而走险,桃源乡……桃源乡,真是好名字。” 萧奕白默默卷宗上桃源乡的那个粉色桃花标志,现在的山市表面看着还算和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灰色地带的人口贩卖、黑货交易其实并未完全被扼杀,通常只要不是太招摇,一般也没有人会管的很严,毕竟山海集也不仅仅只做飞垣的生意,巨鳌背上的事情怎么样都好解决,可是如果牵扯到内岛安危就不能继续坐之不理,否则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公孙晏凑过来提醒:“舞馆的话应该会有酒水、服装上的生意往来吧,这些东西罗陵的商行里都有,要不要先找人进去试探一下?” 明溪沉默了一瞬,问道:“一品红你可认识?” 公孙晏拖着下巴回忆着,眉头蹙成一团难以置信的回答:“我是见过,那老板娘伶牙俐齿颇受欢迎,据说她为人极好,桃源乡除了以卖艺为生,还将赚到的钱拿出一部分聘请了先生教姑娘们读书识字,练武强身,别说周围的商户对她赞不绝口,偶尔受邀到其它城市出演,走哪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说实话,要不是今天辛摩少主提起她,我是真的看不出来她背后还有其它势力。” “姑娘们……”明溪斟酌着公孙晏的话,敲了敲桌面,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人名,又嫌弃的发出一声啧舌,公孙晏尴尬的抓了抓脑袋,不用问他都知道明溪此刻在想些什么,毒货的交易不同于一般商品,肯定是极其隐蔽,只要其中的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毒贩为求自保可以将整条下线全部抛弃,所以这种事情要么不能出手,要出手就必须直捣黄龙一次铲除,眼下他们只有桃源乡一个线索,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冒然让对方察觉。 坦白说,风魔内部虽然有几个年轻小姑娘,但没有一个是靠谱的,若是让她们去调查,只怕是前脚进了山市后脚人家就全跑了。 他抿唇想了许久,半晌还是眼神复杂地望向萧奕白,轻咳一声试探道:“要不让云潇……” “她不行。”萧奕白一口回绝,毫无商量余地的冷眼扫过来,明溪识趣的转过头懒得再说什么,还是公孙晏满头冷汗的出来解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她不行,她、她她做事太容易冲动,下手又没点分寸,你忘了她上次一把火烧了定星山,太危险了,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阿莹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第一次在秦楼,她看见丈夫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长久的凝视着凤凰花树下的云潇,那时候她还莫名其妙有几分醋意,可如今看来,真的是对她利用到无可复加,仿佛她只是一柄好用的利剑,可以帮他铲除前方一切的阻碍,这得亏得是萧奕白反对,换成其他人,只怕帝王理都不会理,能有一万种手段逼着云潇帮他吧? 气氛忽然陷入僵持,但她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开始抑制不住的跳出来——“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她那样母仪天下的女人。” 下一秒,她径直走向三人,毛遂自荐的开口:“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去桃源乡调查吧。” 公孙晏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几乎都要忘记墨阁里还坐着一位皇后,直到她走到明溪面前学着百官的样子认真的叩拜君主,他才低呼一声赶忙伸手搀扶了一把,苦笑道:“皇后娘娘,山市这几年虽然略有改观,但毕竟是历史悠久的黑市,里面鱼龙混杂危险的很,镜阁平时只能管束他们和本土商户的生意往来,管不了他们内部的事情,您要去调查桃源乡就得深入虎穴,不行,太冒险了。” 阿莹没有起身,目光坚定的看着正在沉默的丈夫,正色说道:“我是大漠出生,猎魔人隐居百年不和外人来往,虽得到您的恩惠被封为后,但也只在册封的一日露过脸,想必常年居住在黑市里的商户不会认出我,毒货交易背后利益巨大,肯定会有实力强劲的保镖守卫,我虽然没有云潇姑娘那般强大的实力,但也是自幼习武自认为不会输给男人,请您恩准,让我去桃源乡调查此事。” “你是皇后,不合适……” “既为皇后,您的子民,就是我的子民。”阿莹毫不犹豫的接话,明知打断他是无礼的行为,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下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您选择我的原因,既然如此,还请您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明溪的手剧烈的一颤,目光也在这一瞬间锋芒雪亮,阿莹是个性情开朗的猎魔人,对帝国漫长的历史并不感兴趣,自己也从未和她提起过开国皇后媂姬的本名,自然也没有向她透露当时决议封她为后的真正理由。 他不说话,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帝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对视着,一个明亮如旭日,一个清澈如甘泉。 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声叹息揉着眉心闭眼休息,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考虑一下。” 第八百四十九章:花灵 第二天清晨,帝都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四月的天忽然间显得有几分阴冷起来,萧千夜翻身看着枕在自己手臂上还在熟睡的云潇,第一反应仍是本能的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自从两生之术解除,她就固执的要挨着他,明明每天都睡不了一个时辰,每天还是会着装模作样抱着他胳膊闭眼休息,她的体温时冷时热,一会满头大汗,一会又瑟瑟发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么平和的神态了。 还是不放心她胸口上的伤,萧千夜轻轻抽出手臂揭开她的衣领,火苗在伤口的周围闪烁,但依附着的冥王之力已经开始缓缓消失。 他松了口气,摸着她熟睡的脸颊淡淡笑了一下,又在下一瞬忽然想起重岚提起的荧惑岛之事,不由得抿紧嘴唇担心的凝视着她——天外流火,他在听到这四个字的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他自幼对神鬼怪谈不感兴趣,还是在昆仑山之时听几个师叔提起过,再加上帝仲的记忆在他身上慢慢复苏,对这些东西也不再排斥,传说天地存在六界,大多数情况下相互独立且无法自由穿行,而这束来自天外的流火显然是不属于人界的东西,因而对人界的血脉产生极端的排斥就在情理之中,唯一让他疑惑的是火种的真正起源,如此强悍又天克魔气,大概率应该是来自神界的东西,但神界的火种又为何会呈现出凶戾嗜杀的状态? 他下意识的按在云潇的伤口上感受着颓靡的火种内那种特殊的温度,除去不安,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因叛变而被驱逐的神,俗称“堕神”。 或许是在被追捕的途中意外坠入人界,又或许是他自己用了什么禁忌之法穿越了界限,但无论哪一种对普通人而言无疑都是灾难。 也难怪坐拥火种的不死鸟一族会被视为杀戮的象征,而机缘巧合之下获得天赐神力的辛摩族会如此强大。 六界的事情他无从探查,或许只有曾经见过巨门背后真神领域的帝仲能知道些什么,但帝仲一直不言不语,他完全感觉不到气息,甚至时常觉得那个人像依附在石像上的幽灵……孤独寂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明明已经无法分离,他却比从前更加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和帝仲渐行渐远。 就在这时候,云潇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人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她本能的伸手抱住萧千夜,睡眼松醒的看着他不让走,小声嘀咕道:“这么早就要出门了吗?” “天都亮了。”他笑咯咯将刚才所有的疑惑收回心底,亲吻着云潇的额头,温柔的说话,“你再睡会,我尽量早些回来。” 云潇不肯放手,服下九穗禾之后胸口的阵痛缓和了不少,她的体温也渐渐恢复,让整个被窝都是暖暖的,但是萧千夜毕竟是个身体冰凉的古代种,他只是坐起来一会会,立马又变得全身冰冷如霜,云潇揉了揉眼睛贴着他的后背轻轻抱住,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到他情不自禁微微颤了一瞬,边偷笑边问道:“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身边,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了鬼混了?” “我能去哪里鬼混?”他笑骂着把她抱入怀中,解释道,“去了一趟军阁,就算已经和重岚约好,毕竟辛摩还有十六个人在洛城埋伏着,总归要给他们提个醒堤防一下才行。” “那你岂不是一晚上没休息?”云潇歪了一下头,微微蹙起了眉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萧千夜抚着她凌乱的头发抿抿唇没有回话,这一夜他确实没合过眼,去军阁以蜂鸟传信之时,他看到隔壁墨阁深处隐隐的烛光,猜测应该是连夜召见了公孙晏商议桃源乡一事,而回家之后又看见大哥房间被风吹开的窗子,一直到天边慢慢亮起来,他都没有听见院子里有任何的动静传出,很明显大哥是彻夜未归,也让他一整夜辗转反侧,担心不已。 见他不说话,云潇默默低下眼眸,委屈巴巴的念叨:“不行吗?一天……一天不去都不行吗?” 萧千夜无奈的笑了笑,他虽然没有打算重回军阁任职,但五年堆积下来的事情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勉强理清,或许是这么多年本能驱使,有些东西一旦接了手,不认真做完他就再也停不下来,这些年云潇跟着他东奔西走,受尽万般磨难也从未有过丝毫的怨言,让他的心一疼退步说道:“好。” 她开心的扑过来,同时一股温热的清香也扑鼻而来,萧千夜忍着心头越来越汹涌的燥热,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一只手按着她的额头默默推远,找着借口说道:“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我不饿呀!”云潇笑咯咯的眨眨眼,露出无辜的表情,“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干嘛这么急着要跑?” “我怕你呀。”萧千夜直言不讳的勾了一下鼻尖,神色一黯垂下了眼睑,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吃什么?” “你要亲自给我下厨吗?”云潇开心的拍了一下手,他披了一件衣服望着面色微红的她,不知为何心里又是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起她的脸颊,凑近回道,“我又不会做饭,最多只能把昨晚上剩下的给你热热,不过看你好像不是很爱吃的样子,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桃酥吧,这个点商家应该都开门了吧。” “外面下雨了,别出去了吧。”云潇一把抓住他,像个黏人的小鸟紧紧挨过来,嘀咕,“你是不是想找借口溜走呀?那我不吃了,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好。”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话,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潇已经捂着嘴笑的在床上打起滚来,那般天真浪漫的性子搅得他心底波涛澎湃,不知不觉中又翻身回到了床上,他把手掌缓缓地贴近她的胸口,这个位置除去伤口的灼烧,还有因紧张而分外清晰的心跳声,萧千夜静静看着云潇忽然涨红的脸不说话,缓缓捏着衣服从她的肩头处拉下,然后凑到耳边轻呼了一口气,低道:“阿潇,你不要勾引我。” 话音未落他就赶忙跳开了,云潇呆了一瞬,看着他站在几步之外不怀好意的怪笑,顿时一阵羞涩瞬间染红了耳根,她抓起枕头用力砸了过去,骂道:“谁勾引你了,真不要脸!” 他侧身躲避,枕头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将门重重推开,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瞄了一眼像母狮子一样正在发脾气的云潇,抓了抓脑袋小声嘀咕:“你轻点,不然一会还得找工具修门……” 云潇抱着被子气鼓鼓的瞪着他,萧千夜倒是不慌不忙早就习惯了这种乱扔东西的行为,他淡定的走出去准备把枕头捡回来,忽然看见后院的中间站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的身影在朦胧的雨水下显得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透明,让他一瞬间提高警惕紧握住手心的间隙,再定睛,他发现那是跟在苏木身边送九穗禾的木槿花灵,正目光呆滞的凝视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了?”云潇看着他半天没动静也跟着披了件衣服走出门,木槿花灵的视线这才僵硬的转了一下,看着两人张了张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哎呀!”云潇顾不得还在下雨立马冲出去将花灵抱在了怀里,这是一只尚未完全成型的幼年花灵,像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她在厌泊岛见过的木槿花灵是依赖自身的修行和烈王的神力提点才能幻化成人的模样,但是这只花灵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紫色玉佩,自身的修行很低很低,是完全依赖烈王的神力成型,她疑惑的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花灵是没有体温的,但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阴寒,让她全身微微一颤。 她抱着花灵先返回房间,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给她擦干净雨水,小小的孩子呆滞的坐在床上,除了时不时哇哇大哭以外根本无法正常交流。 云潇为难的看着她,又转向萧千夜说道:“她好像还不会说话呢,怎么好好的跑到这里来了,总不会是和苏木走丢了吧?” 萧千夜蹙眉沉思,其实从丹真宫第一眼见到这只花灵开始他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违和,紫苏常年独居在厌泊岛,一方面要照顾求医的病患,一方面还要培育珍稀的药材,再加上几万卷书籍古典,其实她手底下有很多很多木槿花灵,就算她为了九穗禾受伤无法亲自过来,也完全没道理安排一只尚未完全成熟的幼年花灵过来传话才是。 想到这里,萧千夜在床前顿下,试探性的问道:“你主人怎么了?” 花灵原本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听见他说话之后,小家伙莫名其妙的抹干眼泪,奇怪的露出了安然的笑脸,咯咯答道:“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乱跑,会影响恢复。” 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视了一眼,答非所问就算了,这种刻意的动作仿佛事先准备好的一样,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潇托着下巴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花灵眨着大眼睛,浑身轻颤了一下,飞快扬起笑脸,重复着刚才的话:“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乱跑,会影响恢复。” 云潇担心的抬头看着萧千夜,推了推他:“她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呢。” 他点点头,疑惑的扭头从窗子往高空望去——厌泊岛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此时,他恍惚的感到有一抹淡光从眼前掠过,许久不曾现身的帝仲神色凝重的摸了摸花灵的脑袋,一瞬间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目光严厉的抬头望向高空的某个点,认真的嘱咐:“我过去看看紫苏” “你去?”萧千夜蹙眉拦住他,“你这幅状态单独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有分寸,倒是你,一个人对付辛摩不要紧吧?” 他抿抿嘴无言以对,又取出古尘递过去:“这个你带着。” “嗯?”帝仲迟疑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瞬,萧千夜低声道,“花灵身上残留的是煌焰的气息,你带着古尘安全些。” “那你……” “我没事。”他摆摆手,坚定的回答,“你放心。” “冥王的气息?”云潇惊讶的捂住嘴,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脱口,“难道、难道烈王大人是为了救我,被冥王……” “不关你的事,你留在家里好好养伤。”帝仲淡淡打断,也没有看她,迅速离开。 第八百五十章:拜访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萧千夜坐在窗边心神不宁的盯着天空,他虽然时不时能想起一些帝仲的过往,但五感切断之后,两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就如那个人以神裂之术光化离开,他却完全没有感觉身体里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这么久的共存相处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他知道帝仲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的处在神眠中,切断所有的感知不干涉他的生活,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形同陌路,但不同于当年他糟糕的状态被迫沉睡,现在的他始终和外界保持着微妙的关联,如同一个静默的旁观者,只会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不得已现身。 仿佛是在刻意回避什么,不再和他说话,也不再无意识的凝视云潇。 很多时候,他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个人身上前所未有的孤独,好似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的情绪再掀起丝毫的波澜,甚至午夜梦醒的时分,他曾恍惚的看到帝仲一个人站在遥远的白光之中,那般安然宁静,仿佛随时都会烟化消失。 他或许已经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只在等着某个契机彻底的终结这段数万年的传奇生涯,帝仲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是为了上天界那个神心入魔,今非昔比的同修煌焰,他想救朋友,朋友却视他为死敌。 他忽然扭头望向云潇,她正在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那只尚未成熟的木槿花灵,露出几分开心几分期待的温柔神情,让他在下一秒钟就因莫名的心痛而触电般的挪开了视线,闭上眼睛将双手握紧——他这一生最为亏欠的两个人,偏偏是有着万年前惊鸿一瞥的缘分,又被他的插足意外终断。 帝仲的感情他心知肚明,而云潇是否有遗憾,他不得而知。 一直到下午花灵的哭闹声才终于停了下来,云潇轻轻给她盖上被子,冲着萧千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出了房间,揉着腰嘀咕:“原来照顾孩子这么辛苦。” “那就不要孩子。”萧千夜顺势接话,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是想找各种理由打消她这个念头,云潇冲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扯开话题,“花灵毕竟不同于人类的孩子,看着像三岁,其实和婴儿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是依靠烈王大人的神力强行催熟勉强成了型,还不会说话,估计路都走不稳,要是不小心伤了元神,只怕会神形俱灭再难恢复,这可怎么办,你晚上还要去邀约应战,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萧千夜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脱口:“那你留下来照顾她……” “你说了会带上我的!”云潇一口拒绝,抬高语调的刹那间她就慌张的捂住嘴担心的往房间里瞄了一眼,好在花灵还抱着被子酣睡着,她摆了摆手,小声说道,“我想先把她送到秦楼去,他们那人多又有房间,照顾一个花灵幼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而且风魔还有人留在墟海,我正好过去问问情况,看看苏木回去了没有。” “我送你过去。”他轻声接话,示意云潇把花灵带上,她小跑着回到房间,用一床小毯子把花灵幼儿包起来小心的抱在怀里,果不其然微微一动她就睁开了眼睛,“哇”的一声又开始哭闹起来,云潇头皮发麻的哄着,手忙脚乱的拿了一块甜点递到她嘴边,花灵不依不饶的伸着小手拍打着,哭声也越来越急,越来越喘。 云潇急的一跺脚,对着门口一动不动萧千夜破口骂道:“你不要傻站着过来帮忙呀!” 萧千夜皱眉看着两人,他又没有带过孩子哪里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更何况花灵根本就不是人,哭闹肯定也不是因为饿了渴了难受了,与其浪费时间去哄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哭闹的花灵,还不如耐心等帝仲回来搞清楚厌泊岛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云潇见他还是站着不动,气的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骂道:“你怎么这么狠心!” 他没法办法只能走过去,天征府里忽然传出孩子的哭闹声,让路过的行人都纷纷好奇的驻足倾听,也让反复在门口徘徊了几遍的年轻妇人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一下门。 余文君忐忑不安的绞着手,因为紧张而不得不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天征府自十几年前那场匪夷所思的大火之后就一直闭门谢客,加上兄弟俩都是常年在外执勤,每年回家的时间很短,一般情况下,大门入内是正堂,两人的卧房是在后方,所以兄弟俩心照不宣的选择了绕路直接从后院回家,让访客也只能不合规矩的从这里敲门才有可能被听见。 这些年她多次路过这间寂静的大宅子,无数次好奇的驻足凝视,五年前解封之后,长兄应该已经解除了限足令,但是大门依然紧锁,整个府邸安静的好似无人生活,直到某一天,她意外的听见了几个女人家吵闹嬉笑的声响传出来,据说是天尊帝特意找来照顾久病不愈的萧奕白,虽说家里总算有了点生活的气息,但她每次路过这里,都还是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寒意,让她加快脚步一秒也不敢多留。 但是今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找过来,因为风彦自那一天深夜离家之后就音讯全无,明明整个帝都城一如既往的安详宁静,唯有她的丈夫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公婆倒是打听过风彦的下落,但镜阁主公孙晏笑咯咯的说给他安排了一桩生意,因为是私事不太方便公开,让二老无需操心过几日就会回来,这种话骗骗不知真相的老人家就算了,她是亲眼看着丈夫和那个陌生人深夜出的门,怎么可能这种时候莫名其妙的去办什么私事! 越想越担心丈夫的安危,可她只是东冥一个普通商人的女儿,就算知道镜阁主是在说谎她也没有权力质问,万般无奈之下,她将目光放在了天征府上,虽说这么多年不往来,好歹也是有血缘的亲戚,稍微打听一下丈夫的下落算不上趋炎附势吧?再说了,风家被天征府连累,早年受尽高成川的欺压,后来又遭逢无端的指责,如今苦尽甘来,这么点举手之劳人家应该不会为难吧? 她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一步三停磨磨蹭蹭一上午才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但抬起的手怎么也敲不下去,直到刚才听到屋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终于扣响了门。 她忽略了另一件事——天征府是没有仆人的,所以现在走出来给她开门的人,正是萧千夜。 余文君一下子慌了神,那些在腹中斟酌了好半天的话在看到他之后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千夜皱着眉头,好一会才认出来眼前的女子是风彦的妻子,两人在门边一动不动尴尬的站了好一会,直到屋内的云潇哄着哭闹的花灵探了个脑袋出来望了一眼,远远的问道:“千夜,谁来了?” 萧千夜回过神来,随意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回答:“是大嫂。” 这声大嫂让余文君受宠若惊,更让云潇惊喜的迎了出来,招呼道:“大嫂快进来坐坐,外头下雨别着凉了。” 余文君小心的看了一眼萧千夜,心虚的找着理由说道:“我正好路过,听见里面有孩子的哭声,一时担心所以就想进来看看……” 他自然清楚余文君的真正目的,也不揭穿随意笑了笑,两人一起往屋内走去,云潇手忙脚乱的递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水,抱歉的说道:“真是让大嫂看笑话了,院子里昨晚上吃的东西我都没得及收拾,乱糟糟的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您去前厅坐坐,我给您沏壶热茶过来。” “不、不用客气。”余文君连忙摆手,看着她怀里哭闹的小女孩,惊奇的道,“这是你们的孩子?阿彦也真是的,你们好不容易回家,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知道和我说声,害我什么也没准备,就这么空手来了。” 她冲着孩子笑了笑,花灵在云潇怀中不住闹腾,哭的嗓子沙哑,两只小手一直不安的抓着她的头发紧紧攥在手心里,云潇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和余文君解释这是来自厌泊岛的花灵,但对方好像也没注意,担心的问道:“怎么哭的这么厉害?最近天气反常,一会热一会冷,这么小的孩子一不注意就生病了,前不久明月郡主的女儿囡囡也染了风寒,看了好久的大夫才好转,你们可千万要注意些。” 没等云潇回话,花灵拽着她的头发用力一扯,疼得她龇牙咧嘴连忙按住孩子的小手,余文君“噗嗤”一下笑了起来,主动伸手说道:“你们年轻人都不会哄孩子,让我来试试吧。” 她一抱过孩子眼里就浮现出迟疑之色,这小姑娘看着应有两三岁了,脸色如纸一样苍白,抱在手里像个婴儿一般轻飘飘的,但是力气又大的离谱,一把扯着她的头发就用力往怀里拽,云潇赶紧按住花灵的手,抱歉的对余文君笑了笑,没等她解释,余文君呆呆看着云潇,下一秒反倒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毕竟母亲就不是正常人,孩子有些反常也不足为奇。 第八百五十一章:线索 说来奇怪,花灵在她的怀里很快止住了哭泣,余文君轻柔的拍着孩子的后背,冲着两人抿唇笑了,她摸了摸花灵的额头,被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问道:“我看她脸色不太好,身子也太单薄了,是不是你们这几年在外劳累,把孩子也累着了?对了,我那有一服药方子,是我前几年生了女儿之后偶遇的大夫给的,比丹真宫的管用多了,据说是专门给女人调理身体的,从孩子到老人,各个年龄的女人她们都有特别的药方。” 云潇本想告诉她真相,余文君却担心的看着熟睡过去的花灵,自言自语的抢话说道:“大夫说她们这药方不是飞垣的,用了好多海外的珍稀药材,只给女人用。” “只给女人?”云潇顿时来了兴致,而萧千夜原本是在漫不经心的听着,忽然目光严厉的扫过来,仿佛是一下子联想到昨天晚上重岚的某些话,他不动声色的引导着问了下去,“那药方能比丹真宫的药还管用?到底是哪里的妙手神医,以前没听过啊。” 余文君想了想,回道:“我前些年回娘家,正好遇上她们在万佑城巡演,那时候我抱着小女儿本想看一会,谁知她一直哭闹,还是人家好心抽空帮我哄了哄,这才及时发现了病根然后给了那服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山海集重新开放之后新入驻的商户,她们开了一家叫桃源乡的舞馆,收留无家可归的姑娘自力更生,店主叫红姐,人可好了。” 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从余文君的口中意外听到了一品红的名字,萧千夜和云潇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默默点了一下头,云潇凑过去,找着理由问道:“大嫂,您刚才说的药方子能不能给我一点啊?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好不容易现在生活安稳一些,我也想好好给她调理调理。” “行,当然行,正好红姐那边的小姐妹这两天来帝都城结款还没回去,我一会就让人给你们配好了送到府上来。”余文君一秒没犹豫赶忙接了话,她本来就在担心两家几十年不往来关系生疏,要是能有个契机缓和一下岂不是皆大欢喜,云潇心中咯噔一下,露出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说道,“送上来多麻烦,我自己跟您去取就好了,顺便……顺便问问大夫都要注意些什么。” 话音未落,云潇抱过花灵幼儿塞给萧千夜,一边使着眼色一边转身握住了余文君的手,边走边嘱咐道:“外头下雨我就不带着孩子一起了,千夜,你照顾下孩子,我取了药很快回来。” 萧千夜被她莫名其妙塞进来一个幼儿,没等他反应过来,云潇已经撑开伞走到了院子里,余文君找不到理由推辞,但又没来得及询问丈夫的下落,这会左右为难的张望了一会,萧千夜借机赶紧追了出来,他皱着眉瞪了一眼云潇,余文君纠结着绞着手,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声的说道:“萧阁主,红姐她们是经营舞馆戏院的,和羽都的几家商会有些服装上的生意,有一批货款好像延期了不少时间,她们私底下问过我,可这事是风彦在管理,他、他最近不知……” 萧千夜一听就知道她是找借口问风彦的下落,但事关重大他不能透露,只能含糊其辞的回道:“大嫂放心吧,风大人很安全,过几天就会回来。” 余文君愣愣看着他,虽然是一模一样的措辞,但这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竟然有种莫名的力量让她顿时安了心,好一会她才松了口气用力深呼吸,整个人立马神色变得明朗起来,拉着云潇的手腕一起离开。 萧千夜本还在思考着这忽如其来的重要信息,一低头发现被云潇强行塞到他手里的花灵不知何时苏醒了,明明几分钟前她还在余文君的怀里安安稳稳的睡着,怎么换了一只手臂立马就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花灵虽不是人类,但毕竟是在烈王神力的强行催熟后有了类似人类的身体,这会小姑娘张了张口,下一秒发出惊天动地的啕嚎大哭,萧千夜头皮发麻的哄了哄,越哄对方哭的越凶,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种不讲道理的生物哭闹起来,当真比危险凶悍的敌人更加让他头疼,萧千夜逃命一般冲出家门,想都没想加快脚步就来到了外城的秦楼,一进门,本来还在和客人眉飞色舞聊天的白小茶目瞪口呆的跑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千夜怀里哭到沙哑的孩子,用见了鬼一般的眼神奇怪的打量着两人,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们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萧千夜一时无语,没等他想好怎么解释花灵,一个声音慵懒的从二楼飘来,午睡才起来的江行泽披着一件衣服走下来,也没注意到这种时辰萧千夜会忽然出现在店里,笑咯咯的摸了摸白小茶的头调侃道:“孩子?什么孩子?你喜欢叶少将那事八字都没一撇呢,这么快就惦记起孩子了?” “不是我呀!”白小茶红着脸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连使眼色,“是他呀!我没听云潇姐姐说过有孩子啊,而且……” 白小茶小心的瞄了一眼萧千夜,眼神里带着莫名其妙的鄙夷和生气,哼了一声骂骂咧咧的嘀咕:“而且云潇姐姐的身体特殊,不可能有孩子的呀!那他手上抱的是谁的孩子?难道是和别的女人的私生……” 话音未落她就被江行泽一把捂住了嘴,他尴尬的咧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千夜,语无伦次的打了个招呼之后强行拖着白小茶扔到了一边,然后才擦了把汗好声好气的迎过来,这一惊吓江行泽本还迷迷糊糊的睡意彻底清醒了,他好奇的瞅了瞅萧千夜抱着的小姑娘,一下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咳了咳使了个眼神指了指楼上,试探性的问道:“要不我找个房间给你们休息下,让阿姿过来帮你哄哄?”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秦楼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怀里的花灵身上,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环视了一圈,云潇的身份在飞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加上之前那伙心怀不轨的蛟龙刻意散播,一直以来他都能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视线格外的排斥,虽然云潇自己不说什么,但他知道那些伤痛无法弥补。 不仅如此,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偏见在碎裂之后虽然有所好转,可要让普通人彻底接受异族,只怕还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潜移默化的去融合,他们碍于新法令不敢公然说什么,但带着嫌弃和嘲笑的目光是无法隐瞒的。 不知为何,萧千夜默默看着怀里哭闹不止的花灵,心情却忽然平静了不少,不仅没有多做解释反而淡淡回道:“是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带着某种深入人心的震撼力,让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收了回去。 “啊?”江行泽本来已经察觉到他怀里的小姑娘不是人类,正在考虑要怎么解围的时候忽然听到他的话,尴尬又僵硬的呆立在原地——怎么可能,这话一听就是在骗人! “真的吗?”才被撵走的白小茶死皮赖脸的挤了过来,欢喜的戳了戳花灵的脸蛋,嘀咕,“她长的好漂亮啊,可是一点也不像你……” “姑奶奶你闭嘴吧!”江行泽回过神来,笑着把白小茶又丢了出去,然后领着萧千夜来到楼上的包厢找来秦姿帮忙,不过一会,江楼主和秦姿一前一后的走进来,都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小姑娘,露出了和白小茶一模一样撞鬼般的神情,好一会秦姿才尴尬的接过孩子轻晃着哄起来,萧千夜的额头一阵一阵的疼,靠在窗边想了许久,忽然问道:“风魔在墟海那边是谁在守着?有没有办法帮我联系一下?” “墟海?”江楼主前一秒还在开心的逗着孩子,下一秒就正襟危坐的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他对面,他一翻手袖子里飞出一只冥蝶,回道,“赤晴前几天已经回去了,烽火和迦烨都在那里守着呢,你找他们有事?” 萧千夜盯着冥蝶翅膀勾出的光镜,对面的烽火此刻正在蛟龙巢旁边,那个大贝壳是闭合的,看不到内部龙吟的情况,她木讷的看着忽然在自己面前铺开的光镜,嘀咕,“楼主?” 没等江楼主回话,萧千夜焦急的问道:“苏木回去了没?” “啊……萧阁主!”烽火认出了他,赶忙站起来拖着蝴蝶回答,“苏木?前几天来了一个小孩子,说是烈王大人手下的木槿花灵,奉命过来给云潇送药的,然后他就带着那只花灵一起去帝都找你们了呀!” “他还没回去?”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紧盯着秦姿怀里的花灵,不祥的预感开始翻涌,烽火抓着脑袋说道,“他没回来啊,你要是碰见他就帮我催一下,蛟龙巢里有个龙吟,上次赤晴还带了一个龙橼过来,现在这里有两只神志不清的蛟龙要照顾,我都要忙死了!” 萧千夜霍然而起走到花灵面前,她睁着大眼睛神情呆滞的凝视着他,然后非常刻意的咧嘴努力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重复着唯一会说的那句话:“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乱跑,会影响恢复。”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半晌,江楼主眉头紧蹙的指过来,低道:“这不会就是过来送药的那只花灵吧?” 他还没有回答就是一阵头晕目眩,心悸的剧痛如泰山压顶一秒就让他支撑不住的左右摇晃,江楼主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他双瞳的金银异色正在闪闪烁烁绽放着耀眼的明光,强撑着理智从窗子迢迢望向高空的某一个点,一个名字突兀的从他口中蹦出——“帝仲!” 下一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一僵直接栽倒下去,这样熟悉的心悸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将他拉回到曾经那段不愿回首的往事里,上一次他在剧痛中失去了云潇,这一次又会是谁? 好奇怪,明明他能听到内心深处不甘心的呐喊声,眼皮却仿佛有千万斤沉重始终无法睁开。 第八百五十二章:斥责 帝都的雨越下越大,到了黄昏时分,水汽朦朦胧胧缭绕着整座城市,让满街的灯火都显得迷离起来。 云潇在秦楼的房间内认真看了一遍手里才整理好的名单,递给江楼主:“这是下午我从风彦的妻子那里问到的一些东西,桃源乡和帝都几家商户有生意往来,她们这次也安排了人过来结款,时间和风雨会凑得这么巧,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但眼下……” 她担心的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萧千夜,抱歉的低下眼睛小声说道:“但眼下我还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再帮你们打听什么了,这份名单麻烦楼主转交晏公子,或许有用。” 江停舟感激的收起名单,见云潇走到床榻边摸了摸萧千夜的额头,她点起一抹温暖的火光放在床头,可是对方冰凉的身体还是一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昏迷的躯体深处隐隐涌出的不安,回头对江楼主说道:“楼主已经知道了吧,辛摩的少主重岚昨天来过天征府,他以洛城百姓威胁千夜今晚去天守道赴约应战,而他本人应该也还在天域城内。” 江停舟微微蹙眉,回道:“嗯,昨天晚上镜阁就将待检的商队全部转移了,为了防止误伤,今天一早军阁将东门到天守道城门的路直接封了,可是现在,萧阁主的情况……” “他会醒过来的。”云潇淡淡打断江楼主的话,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冲他露出一个让人心安的笑,“楼主放心吧,千夜本来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既然答应了重岚就一定会准时赴约的,帝都也好,洛城也罢,不会有人能在他的手下伤害到任何一个百姓,不过我得离开一会,麻烦楼主帮我照顾他。” 江停舟下意识的扭头从敞开的窗子往天空望了过去,想起萧千夜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担心的道:“云姑娘,他醒过来要是找不到你……” 云潇平静的笑着,温柔的看着床榻上眼皮仍在微微颤抖的人,毫不犹豫的道:“就算找不到我,他也不会放弃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飞垣历经多少磨难、付出多少牺牲才从上天界手下重获新生,这其中的艰难困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楼主大可放心,他会保护好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也会保护好他在乎的每一个人。” 江停舟张了张口,想说的话终究无声咽回了腹中——这个女人到底明不明白,在萧千夜的心中,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 云潇低头在萧千夜额心轻轻吻落,然后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微弱的火光穿过云层,许久未曾舒展的原身在高空再次振翅而起,颓靡的火种让皇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她凭着记忆朝着厌泊岛的方向掠去,很快就发现前方一座被黑焰团团包围的流岛,烈风卷着熟悉的冥王之息呼啸而来,让她警觉的停下脚步,隔着远远的距离遥遥观察起来。 怎么回事……厌泊岛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云潇屏息上前,黑焰覆盖之下她完全看不到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一靠近就会有火舌如影随形的蹿出,记忆中鸟语花香的厌泊岛此刻宛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匣子,她小心的伸手试探,只是微微一碰,黑焰的火苗“蹭蹭”灼烧,是死灰复燃的恐怖力量正在熊熊燃起! 她往后跳开,火在掌心拉伸成长剑的状态,尚未恢复的火种让剑身明灭不定,但是一击之下,耳畔竟然传来了诡异的碎裂之声,仿佛在黑焰的深处还有一层坚硬的屏障,云潇镇定神色,再次将所有的灵力集中,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火色的剑第七次重击砍过黑焰的时候,内部迸射出一道危险的魔刃,贴着她的脸颊险些割喉而过! 一条危险的“路”出现在眼前,像巨兽的血口充斥着显而易见的凶险,云潇疑惑着不敢轻举妄动,黑焰吞吞吐吐,很快被劈开的路就朝着中心收缩,眼见着整座厌泊岛又要被彻底覆盖之时,内部突兀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顿时流岛在她面前剧烈的摇晃,短短数秒急速坠落了数百尺!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神,无数金色的光线刺穿黑焰,像一只手拼尽全力的拉住厌泊岛,云潇一惊,立刻就认出来这种金线之术上依附的神力就是源自帝仲,但是很快金线被呼啸而来的魔刃一根根搅断,一开始还能勉强与之对抗,伴随着黑焰灵蛇般游走依附于魔刃之上,数百根金线支撑不住完全断开,厌泊岛失去支撑再次坠落! 云潇眉头紧皱,心中越着急,攻势越显凌乱,死灰复燃的力量会在每次被她强行破开缺口的短短数秒之后快速恢复,逼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踏入然后被窒息的灼烧感重新击退,不过一会颓靡的火种就无法支撑剧烈的消耗,云潇一手捂着阵痛的心口,一手用力紧握火焰的长剑,这个世界上能彻底消除死灰复燃之力的东西除了火种就只剩凤骨,而眼下尚未恢复的火种显然难以为继,唯一的选择,或许只有…… 这种恐怖的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瞬间她就已经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定,云潇将手搭在胸膛,深吸一口气用力手指扣入血肉中,直接掰断一根骨头抽出身体! 血和火交织在一起,缠绕着凤骨凝聚成一柄恐怖的赤色长剑,剑身隐有鳞状斑纹闪烁着细光,来不及理会撕心裂肺的剧痛,云潇纵身掠入黑焰之中,强行破开危机四伏的屏障一路往厌泊岛掠入,这样的感觉仿佛是在沼泽中艰难的前行,每一步都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黑焰和魔刃被她手里的骨剑逼退,渐渐出现消散的迹象,云潇不敢有丝毫怠慢,趁着体力还能勉强支撑不顾一切的继续深入。 不知过了过久,视线的尽头豁然开朗,惨淡的白光宛如浮游在厌泊岛的空气里摇曳着,透出渗人的死寂,满地都是木槿花的残枝败叶,散落在漆黑的泥土里,她捡起来一朵放在掌心,只听“噗嗤”一声微响,死灰复燃的力量让花瓣缓缓恢复,然后幻化成一只长着尖锐利齿的小嘴咔嚓一口咬住了她。 云潇立刻丢开木槿花,连忙用凤骨之剑将手背上残留的冥王之力烧毁,再看四周,药田不复存在,花灵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厌泊岛宛如地狱一般到处都烧着黑焰。 “烈王大人……”她紧张的四下呼喊,回声从四面八方晃晃悠悠的荡过来,让此刻的厌泊岛充满了未知,满目废墟之下她完全分不清楚纵横交错的几条路都是通向何方,只能一边小心的摸索前行,一边将沿途沾染着死灰复燃之力的花叶全部焚毁,又过了一会,湖泊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数万年堆积在湖底的凶兽遗骸漆黑如墨,月白花海也完全被毁。 她提剑走过去,终于看到了湖中心被帝仲的金线之术屏障保护着的烈王紫苏,她一贯爱穿的那身淡紫色长裙此刻破破烂烂的,在她身边的苏木更是浑身血污,三人察觉到脚步声同时谨慎的望过来,这一眼让帝仲瞳孔顿缩,好半天才喃喃脱口:“潇儿?” 云潇心中一喜,这一刹那紧绷的精神终于可以松懈,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抓着紫苏的手眼眶一酸差点哭出声,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潇……”紫苏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看到她,苦笑道,“果然是那只小花灵暴露了吧,她还没有成年,是被我强行催熟才勉强化成人形,我不是跟你说了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你怎么还这么冲动跑来?” “我……”云潇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帝仲,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解释,“因为千夜忽然晕倒了,花灵又一直哭闹个不停,我担心你们……” “他晕倒了?”帝仲一惊,神裂状态下握着古尘的手臂因之前的恶斗而有些涣散,他略一思忖,难以置信的道,“他和我早就切断了关联,现在的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冰冷的幽灵,他怎么会因我一时力竭而晕倒?” 云潇听见这话露出比他还要震惊一万倍的神情,顿了一会才接话:“但他昏过去之前确实喊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才……” “你来干什么?”没等她说完,帝仲的目光颤抖的凝视着她手里森然滴血的骨剑,再看到她胸膛上大片的血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他的语调在刹那间变得失控,虚无的躯体翻腾起难以克制的剧痛,强忍着情绪一字一顿的质问,“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云潇慌忙的将骨剑收到身后,小声回答:“厌泊岛外围被冥王死灰复燃之力覆盖,我的火种太虚弱了没办法将其消灭,只能用凤骨才能劈开黑焰进来找你们,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凤骨。”这两个字像两柄利箭刺穿他的心扉,帝仲抬手轻点在她胸膛的血渍上,不知是什么样复杂的神情在脸上反复浮动,再开口,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却斩钉截铁,“云潇,你听清楚了,我得不到你的心就不需要得到你的人,更不需要你伤害自己千里迢迢的来救我,我和你只能是两种关系,要么,你是我喜欢的女人,要么,你就只能是陌生人。” 他看着呆滞的云潇勾起苦笑,仿佛她手上握着的那根滴血的骨就是刺穿他灵魂的剑:“云潇,你只会让我失望,让他难过,让自己为难,我不需要你对我好,厌泊岛也不需要你出手,回去,回他身边去。” 她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往后退了几步,半晌才指着自己走过来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条路上残留的死灰复燃之力已经被我消除了,你们从这里离开就不会再被阻碍,我不会跟着你们的。” 紫苏不敢说话,她一眼就能看穿帝仲眼底对云潇深深的不舍,也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是因为什么,短暂的沉默仿佛能凝滞空气,帝仲瞬间就挪开了视线,俯身抱起因伤无法动弹的她一言不发的朝着云潇手指的方向走去,苏木大气不敢出赶忙跟了上去,几番犹豫——帝仲大人该不会真的要丢下她一个人吧?厌泊岛到处都是冥王之力,还有随时幻化的魔刃如影随形,这么个冒冒失失的姑娘独自留下,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果然没走出百米帝仲就叹了口气停下来,他蹙眉望着还在湖中心发呆的云潇,又气又无奈的骂道:“跟上我,别走丢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双刃剑 惨淡的日光从天边照在几人身上,烈王紫苏依偎在帝仲神裂之术的怀中,虚无冰凉的躯体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仿佛是在极力克制某种深刻的情绪,但他的神色看起来却非常的冷淡,一路都没有再看云潇,直到出了厌泊岛他才回头望了一眼被黑焰彻底覆盖的流岛,略一思忖道:“紫苏,煌焰的情况不稳定,我还是先把你送到风冥那里去养伤,他的间隙之术无人能破,或许是眼下唯一安全的地方。” 紫苏偷偷看着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云潇,小声的道:“我倒是不要紧,她呢?” 帝仲顿了顿,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成冷淡的一句话,对云潇嘱咐道:“你先回去,辛摩不好对付,要是他受了伤,你还得照顾他。” “哦。”云潇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也没有再询问厌泊岛到底发生了什么,默默的转身。 帝仲皱着眉头看着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谨慎的往后退开,万般情绪在喉间翻涌,又被他不动声色强行压了下去,直到云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紫苏才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帝仲无奈的苦笑起来:“干嘛对她那么凶,人家好心千里迢迢来救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就算了,还要莫名其妙挨你一顿训,你把她凶的话都不敢说了,明明看见她就很开心,何必这么冷淡呢?” “哼……”他低沉着眼眸,自言自语的回道,“那种掰断骨头还能笑呵呵和你说‘很快就会长出来’的家伙到底,哪里让人开心了?” “可你就是很开心。”紫苏固执的反驳,帝仲只是摇头笑了笑,很快他就带着两人来到昆仑山下幽寂的雪谷,仿佛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样,外谷镜月之镜的屏障在三人踏入的一刹那悄然打开,随后脚下荡起墨色的间隙漩涡直接将人带到了内谷湖边,风冥一脸凝重的看着满身血污的紫苏,然后迟疑的望了一眼他们身边陌生的苏木,挑了挑眉头让风青依带着两人先去休息。 无言谷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恩怨都被隔绝在镜月之镜外,蚩王依旧穿着那身墨色长衫坐在潋潋的湖边悠闲的喝着茶,沉默之下有太多的疑问无从开口。 雪原决战,虽然早就知道内中隐情,但他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直到奚辉的气息倏然消失,他紧抿着唇目光失焦的望着某个虚无的点,很久才被风青依担心的摇了摇肩膀,那一瞬间他的内心五味陈杂,不知是何种悲凉的情绪填满了全部的理智,他用力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数万年来第一次感到有泪水在眼眶止不住的晃动。 谁能想到上天界土崩瓦解的开端,竟然会是一座千年前就已经脱离了天空统治,坠天落海的孤岛呢? 在这之后的五年,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同修的消息,尤其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帝仲,他被皇鸟带往了终焉之境,自此音讯全无,直到浮世屿的恶战落下帷幕,持续万年的原海冰封也随着双生心魔的死亡迎来解封,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帝仲的消息,然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可置信,让他迷惘不解,更让他有无端的担心。 至少以他的推测,无论是神裂之术的帝仲,还是继承了他部分神力萧千夜,都不可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战胜远古黑龙。 即使心中疑惑重重,他还是默默选择了无动于衷,守着昆仑山下世外桃源般的无言谷,平静的渡过周而复始的每一天。 直到现在,帝仲坐在他面前,神裂之术的躯体清晰无比,那样震撼的神力涌动隐隐恢复了几分当年的神采,风冥上下打量着他,开门见山的问道:“浮世屿和葬龙渊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其中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之前我一直很疑惑,但今天看见你也就全都明白了,是凝时之术吧?” 帝仲咧了咧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风冥敛起笑容,认真的道:“若说萧千夜是为了黑龙、破军,甚至是为了煌焰才不得以而为之,你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种法术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 帝仲微微一顿,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清冷的神色,毕竟是瞒不过自己的同修,叹道:“当时为了阻止潇儿,我们不得以只能用两生之术消磨了关于自己的记忆,但我太了解她了,就算拼尽全力将她推出命途,她也一定会重新回到轨迹里来,我只能断了所有的后路,毁掉真正的身体,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之所以还以这种方式活着,只是为了在凝时之术的恶果到来之时,最后能帮他一把。” 这么轻描淡写的回答让风冥的手无意识的收紧,问道:“你想怎么帮他?” 帝仲笑了笑,好像并不在意,随口说道:“虽然不能完全解决凝时之术带来的弊端,至少可以让他早一点醒过来,他确实因为我遭遇了很多无妄之灾。” “那你呢?”风冥看着他,心中一紧,低道,“你会死的。” “我早就死了。”帝仲摆摆手,沉默了片刻,“当年的决定是我有欠考虑,造成的后果也怪不了任何人,既然如此,我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去惦记皇鸟的火种?要不是我因私情起了贪念,澈皇不会被沉轩逼着现身,浮世屿也不至于遭逢入侵,看似一念之差,实则牵一发动全身,所以我如今想起这些事情,除了后悔,也想弥补些什么。” “弥补?”风冥眼角轻轻一沉,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阴郁,面色倒还是一片平静的说道,“她对你有愧疚,你对她也如此吗?” 他沉默着,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风冥抿抿嘴,骂道:“早知道你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当时你们回来我就该直接抹了她的记忆一了百了。” “没有用。”帝仲微微蹙起了眉轻叹了一口气,眼里隐隐流动着无奈之色,“就算抹了她的记忆,她还是会重新喜欢上那个人。” “哦?”风冥挑了挑眉,“真就这么喜欢他,忘记了一次,又喜欢上第二次?” “也许他们才是命中注定的人吧。”帝仲放低了声音,神色淡淡,虽有一闪而逝的哀伤,很快就被无声的掩饰下去,风冥微微抿着嘴角,这种事情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扯开话题问道,“行吧,先不说这些,紫苏身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帝仲的神色是溢于言表的疲惫,沉吟许久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回答:“我赶到厌泊岛的时候那里已经被煌焰毁了,外围是当初那只双生心魔的黑焰,内部还混杂着破军的魔刃,我以古尘强行破开重重屏障,终于在月白湖找到了紫苏,她说五年前的雪域决战,煌焰曾经被千夜所伤,那个伤并非被古尘直接击中,而是被其刀气震裂了皮肤血肉,原本以煌焰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但是不知为何,整整五年他都没能痊愈。” “所以这五年以来,她一直在为煌焰制作月白花丸帮助其疗伤,让花灵直接送到上天界极昼殿给他,而葬龙渊一战结束后,他从原海得到龙鳞治好了身上的旧伤,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这一次他破天荒的亲自去了一趟厌泊岛,他和紫苏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说以后不需要再浪费月白花了,那时候紫苏才从卷宗里翻到了九穗禾的记录,正准备让花灵送到飞垣给潇儿治伤,他看见之后就随便问了一嘴,然后……” 帝仲的目光豁然严厉,让风冥也情不自禁感到背后一凉,又道:“当时紫苏也没想那么多,就把九穗禾的事情告诉了他,谁料他听完就生气了,扬言不允许任何人出手救云潇,紫苏本想好言相劝,结果反而惹得他大发雷霆,情绪失控之下直接动手击毁厌泊岛,不仅将木槿花灵屠杀殆尽,还差点杀了紫苏。” 风冥的手猝然紧握,不可置信的脱口:“杀了紫苏……他真的疯了?” “他要是真的疯了,现在紫苏已经死了。”帝仲闭眼长叹,迟疑了一会才说道,“但我也不能为他狡辩什么,他失去赤麟剑之后,死灰复燃之力就变成一柄不好掌握的双刃剑,一旦超过临界点连他自己也无法彻底消除,而前几年那条双生黑龙曾无数次肆无忌惮的汲取这股力量,黑龙败于葬龙渊,反噬之力无疑全部都会落在煌焰身上,这也就是为何厌泊岛会被黑焰覆盖的原因,在这种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他身边还有一个心怀不轨的破军煞星,这次还能强行控制自己收手,下次就不一定了。” “哦?”风冥认真的想了想,接道,“你是说他毁了厌泊岛之后忽然收了手?” 帝都点点头,回忆着不久前惊魂一幕,担心的道:“听紫苏所言确实如此,他在失控之下以魔刃进攻厌泊岛,又在流岛承受不住重创险些坠天之际忽然神色痛苦的收手,他走之后,重伤的紫苏以神力强行将一朵尚未成熟的木槿花灵催熟,带着仅剩的一支九穗禾去飞垣找到了苏木,为了不让我担心,她隐瞒了这件事,但是那只花灵太年幼了,刚开始还能装模作样不被察觉,没几天身上神力耗尽就开始一直哭闹,苏木察觉到事有反常赶紧返回厌泊岛,他是无根之人的后裔,拼死闯进去之后就一并被困其中,我若是再晚去一天,只怕他们两人都要丧命于此。” 第八百五十四章:相谈 风冥目光严厉的看着他,露出一丝警觉的神色:“被反噬之力影响,理智虽然尚未完全丧失,但也撑不了太久了吧?他现在人在哪?” “多半是在极昼殿吧。”帝仲叹息接话,忽然问道,“上天界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风冥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好像对他而言那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地方,淡淡说道,“我好多年没回去过了,也就煌焰喜欢在极昼殿睡懒觉吧。” 虽不意外这样的答案,帝仲还是蹙眉又问了一句:“其他人呢?” 风冥忍着笑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不知道。” “你……”真的是被同修这样不管不问的性子堵得哑口无言,帝仲只能郁闷的转过脸懒得再说什么,风冥笑呵呵满不在意的道,“你还有闲心管别人,先管好自己吧,虽是用了凝时,你这幅神裂之术的躯体可比不了萧千夜,就算汲取的相同力量,在你身上能留下一半就不错了,厌泊岛被煌焰的死灰复燃之力覆盖,你想带着他们两人平安脱身也不容易吧?” 帝仲点点头,眼眸中闪动着平静又温柔的光泽,眼底浮现的却是云潇千里迢迢来到厌泊岛的身影,虽然嘴上说着冷漠的话,但看见她开心冲过来的那一刹那,他心底的喜悦无疑是大于愤怒的,那家伙的火种本就尚未恢复,这次又不惜代价的取骨相救,想必她回去也定是要隐瞒伤势,萧千夜眼下一堆麻烦的事情缠身,多半又要被她糊弄过去无法察觉,那样的伤势不好好养着,就算是坐拥皇鸟的血脉也实在是太勉强了。 真让人头疼……他究竟是怎么莫名其妙栽在这种蠢货的手里无法自拔的? 他下意识的抬头,目光仿佛穿过镜月之镜看到昆仑白皑皑的雪峰映入眼中,有什么让人不舍的记忆突兀的出现在脑中,那分明不是他的过往,却如此真实的让他想回到云顶之巅,回到过去简单平凡的生活。 在意外苏醒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陷在身临其境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而那段陌生又熟悉的回忆中最清晰的人就是云潇,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每一天,让他怦然心动,让他念念不忘,又让他深埋心底。 他莫名犹豫了一会,这种时候,他到底是应该先回上天界看看神心入魔的煌焰,还是先回飞垣看看约战辛摩的千夜?原本他还幻想着终有一天能让这两人冰释前嫌,但如今的情况越来越凶险,一旦煌焰为了消除失控的反噬之力盯上云潇,以他的性格真的会不计后果直接杀到面前强夺,到了那个时候,他夹在中间又该怎么办? 或许他也必须做出最后的选择了。 “发什么呆呢?”风冥打断他的思绪,眯起了眼睛,“后来呢,你是怎么带着紫苏从厌泊岛毫发无损的跑来找我的?” 帝仲的目光一转,很快恢复镇定:“我进入厌泊岛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古尘虽然能破开屏障深入内部,但无法消除死灰复燃之力,我在月白湖找到他们两人,本想先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疗伤,但破军的魔刃爆发,带动岛内花灵的残躯一起向我攻来,煌焰的力量只要不消除就会一直反复,每一次死亡重生的过程都会加重反噬之力,若没有赤麟剑的压制,那一定是越战越艰难,越拖越难缠。” “我此番去厌泊岛是带着古尘的,虽无法消除冥王之力,但还是能与之抗衡,战至中途,有魔刃从黑焰里蹿出,破军之力比五年前强悍了数百倍,只怕是用了和黑龙相同的方法在汲取力量。” “说来奇怪,我一时力竭竟让千夜忽然昏厥,明明很早以前他就和我切断了特殊的关联,也不知怎得竟会被我影响至此,之后潇儿就独自赶来了。” 说到这里,帝仲眸光一闪,感到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不安。 “嗯……是个麻烦的能力啊。”风冥皱着眉头接话,头疼的揉了揉眼睛,“赤麟剑,说白了就是皇鸟遗骸,煌焰本来就不喜欢她,真要是自身反噬之力达到极限,我实在担心他最终还是会对云潇动手。” 帝仲下意识的抬头,正好和风冥复杂的视线撞在一起,想起云潇那副笑呵呵满不在意的样子,心底一阵阵的疼,无奈苦笑:“她掰断了一根骨头,破开了覆盖厌泊岛的死灰复燃之力,否则我要带着紫苏来找你,肯定还要再耽搁许久。” “哦?”风冥唇边挂着那抹永远不变的笑容,调侃道:“她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脑子有问题吗?这种事正常人可干不出来,她人呢,怎么没跟着你?” “我把她赶回去了。” 风冥咧咧嘴,不知是想笑还是怎么的,摇头道:“人家好心救你,你把人家赶回去,难怪不讨人喜欢。” 帝仲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蹙眉又道:“其实现在有一支辛摩正在飞垣,那个叫重岚的年轻人,他孤身来到天征府,那样的胆魄和气质,确实比一万五千年前和我厮杀的那一族要优秀太多,他说自己去过真正的荧惑岛,还说辛摩和神鸟族隶属同源,最为重要的是他透露了一件让我震惊的事情,他说皇鸟的火种……是源自天外的流火。” “天外流火?”风冥的语调终于认真起来,瞳孔骤然一缩,又赶紧强迫自己定下了神,“不是人界的东西?” “嗯。”帝仲点头,担心的道,“火种对魔气有天生的排斥和压制,大概率是源自神界,莫名穿越界限坠落在荧惑岛,实在费解。” 风冥凛然神色,目光凝重的看向湖中心西王母的神像,喃喃:“六界有着独立的法则,互不干扰,无法穿越,神界的火种坠落人界,该不会是……堕神?” 帝仲没有回话,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着,堕神只是一种称呼,因叛变或犯罪而被驱逐的神,俗称“堕神”。 许久,帝仲神色疲惫的开口:“还不清楚,等解决了辛摩之事,我也打算亲自去荧惑岛探查究竟。” 风冥脸上一怔,奇怪的问道:“辛摩这么危险的种族怎么跑到飞垣去了?不会是为了当初被你击毁辛摩岛那事吧?” 帝仲想了想,回道:“辛摩倒不像是去惹事,应该能和平解决吧,关键还是那批毒货,这东西一本万利,荼毒人心,难办呀。” “毒货?”风冥想了想,好一会才恍然大悟的回道,“前几年天澈来无言谷找过我一次,当时好像是提过这件事,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解决?” 帝仲无奈的摇头,叹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了,紫苏身边那个男人,他是无根之人的后裔,早些年被紫苏收在门下做了徒弟,现在是山海集的主人,之前我在云泥岛遇见他们,说是从黑色荼蘼的根茎中提取了一种药材,可以阻断毒物对人类身体的摧残,另外发现黑色荼蘼花的种子是双生,在特殊的情况下会成长成另一种更为罕见的红色荼蘼,若是能有收获,或许对毒瘾能有所作用,只可惜现在黑色荼蘼被煌焰毁了,此事只怕又要耽搁许久。” “荼蘼花……”风冥自言自语的叨念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应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帝仲的神色淡淡的,不想多说什么,起身嘱咐:“总之让他们先在你这里养伤吧。” “又把麻烦扔给我?”风冥白了他一眼,骂道,“上次的帐还没跟你算,这次又来?” “你还敢算账?”帝仲回过头提醒,“认识这么久,那是我第一次想杀你。” “你还敢提?”风冥毫不犹豫的反驳,冷哼,“为了个女人想杀我,还好意思再提。” “呵呵……咱们半斤八两吧,这段时间麻烦青依姑娘照顾一下紫苏。”帝仲轻轻呼了一口气,指着湖中心西王母神像手里的白玦玉环补充道,“顺便把那个借给我,神裂之术和分魂大法不同,一般的灵器无法让我依附,但那是西王母神物,短时间应该没问题。” “你要依附在白玦玉环上?”风冥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温和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冷嘲热讽,“凝时之术汲取的力量让你可以短时间不再依赖萧千夜,但特意从我这里借走神器总得要个理由吧?” “幻魃已经除去,你留着又没用。”帝仲自然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往事如潮翻涌而来,调侃道,“跟你客气一下罢了,我想抢你也拦不住。” 风冥咧了咧嘴,不屑一顾的翻着白眼瞪向他,骂道:“那你就抢抢试试,间隙虽然不能长久的困住你,关个两三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啧……”帝仲尴尬的咋舌,只能一五一十的回答,“你刚才不是说了赤麟剑就是皇鸟遗骸,煌焰本来就不喜欢她,真要动起手来我好歹能及时帮她。” “你帮她?”风冥奇怪的看着他,嘀咕,“那萧千夜干什么?在旁边看戏吗?” 帝仲无奈,他特殊的瞳孔忽然变得如深海一样幽深,许久才压低声音解释道:“千夜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给我一次机会,保护喜欢的人吧。” 风冥瞬间沉默,他从没见过这个表情的帝仲,那样的眼神虽然孤独失落,却依然透出冰刃般犀利,让他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指着西王母神象手里的白玦玉环淡淡回道:“自己拿,慢走不送。” 第八百五十五章:激战 帝仲离开无言谷的同时,天守道的激战仍在持续。 那场忽如其来的昏厥过后,苏醒也是毫无任何的征兆,他只在睁开眼睛的刹那间失神的怔住了数秒钟,然后立马推开窗子凝重的往高空眺望,帝都的雨越下越大,腾起的水汽让视线朦胧一片,模糊的灯火照亮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撑着伞有说有笑的走过,秦楼的歌舞声轻飘飘的传入耳中,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的平静,让他恍若隔世。 记忆的最后是胸膛里沸腾的心悸,让他窒息的两眼发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耳畔似乎有温柔的声音,明明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是云潇在说话,当他习惯性的扫过房间之时,又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只有枕边一抹淡淡的火光透出熟悉的温暖。 虽然云潇不在,他却仿佛一下子全部明白过来,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从窗子跳出往天守道飞奔而过,镜阁转移了商队,军阁封闭了道路,没有人知道夜幕下即将到来的邀战,很快他就在空荡荡的广场上,一眼看见正在大雨中安静等待他的辛摩少主重岚,那样坦然的孤身赴约,在水雾中扬起明媚如阳的笑脸,危险又充满了诱惑。 他竟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在那个人身上看到曾经的煌焰。 当“改变”二字从一个辛摩口中轻描淡写说出来的那一刻他还觉得格外违和,但当他真的看到雨中傲然而立的重岚之时,反而是敬佩大于厌烦。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纵横流岛声名狼藉、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辛摩族,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若是这得到天赐神力的一族人真的能在重岚手下脱胎换骨,无疑会是一件值得欣慰的好事,他虽然将古尘交给了帝仲,还是第一时间尊重的从间隙里取出了沥空剑,雪色的剑灵在暴雨中闪烁着锋芒的冷光,也让对方的微微泛红的瞳孔一瞬间爆发出亢奋。 “不用古尘?”重岚打破了这份寂静,两人的视线蓦的在空中相遇,萧千夜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回答,“古尘是龙神遗骸,对辛摩有天生的克制,胜之不武,不如不胜。” “哦?”重岚抬起头,有些许质疑,萧千夜欣然笑起,伸出手轻轻覆在受损的剑身上,“沥空剑是我自幼佩戴的剑灵,对我而言,它是比古尘更加重要的存在。” 重岚挑了挑眉毛,没有假惺惺的客套寒暄,一出手就是毁天灭地的恐怖实力,辛摩最大的骄傲就是其强悍的身体,他自然也不例外,就算什么武器也没有带,赤手空拳的搏击竟让他感到握剑的手出现罕见的痉挛,力道上明显比之前的两个混血强了数百倍,每一次看似轻盈的进攻都能让雨水如刀锋般席卷而来,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个让他一秒也不能分心的对手,他却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都被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激情,越战越兴奋。 他是古代种的血脉,天生冰凉的躯体极少能涌出炽热,但几番交手下来,额头微微渗出细汗,让他忍不住用力呼吸,内心翻滚着剧烈的波浪。 是凶兽的本能吗? 不,他仅仅只是被对方挑起了兴致,想要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 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在泰山压顶般的非人力道下,萧千夜的肩背紧绷,手腕更是青筋暴起,每一击都必须全力以赴才能稳住脚步不后退,除去匪夷所思的力气,重岚的速度更是快到肉眼难以看清,水、雾、光影重重叠叠,在眼前交织成一片迷离又危险的画卷,即便他的剑尖一次又一次的挑起冷光,搅动风雨,对手的身形依然鬼魅般灵活敏锐。 这一夜又是如此的短暂,不知不觉中天边泛起稀疏的日光,透过雨雾让空气都变得清澈无比,萧千夜这才终于看清楚重岚的模样,果然是如苏木所言,特殊的血斑覆盖在皮肤上,宛如一个古老的图腾,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神秘,对手的身体在一整夜的搏斗中爆裂出恐怖的伤痕,血流淌过斑纹的时候,会有扑朔迷离的火焰一闪而逝。 这是曾经吞食过不死鸟的一族人,深埋在骨血内的某种本能在快速愈合着伤口,重岚咧嘴笑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难以言表的狂喜。 火焰的气息……不同于云潇身上的温暖,辛摩的火是令人窒息的,仿佛他们才是天外流火的传承人。 虽然萧千夜一直有意的将战局控制在空旷的广场上,但辛摩压倒性的力量还是让脚下的砖石破碎成无数细碎的石子,就连数百米外的城墙都经不起劲风的一次次席卷出现巨大的裂缝,这条连接着帝都东门的天守道已经完全被摧毁,不愧是被誉为辛摩百年一遇的天才,即便是对手,都让他忍不住暗暗称赞。 从天明到黄昏,似乎也只是短短一刹那的时间而已,昆仑的剑法是不足以对付重岚的,就连六式的刀影也被他接连踢碎了三柄,坦白说如此实力的对手,除去上天界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但血肉之躯会随着时间渐渐陷入疲乏,等到再一次夜深的时候,雨势慢慢放缓,重岚的眸底也终于有了一丝疲惫,他应该知道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斗,还是为了接近心中的极限全力以赴。 萧千夜退开一步,沥空剑重新勾勒出新的六式刀影之时,忽然瞥见高空一抹淡淡的火光流星般坠落,顿时察觉到云潇的气息出现在附近,一天一夜高度集中的精神终于在瞬间出现破绽,重岚的浑身散发着凛凛杀气,目光里似有电闪雷鸣,不动声色的调整着呼吸,血斑在燃烧,将全部的力量逼至此生的极限,借着他分心的一刹那闪电般蹿出! 萧千夜蓦然回神,抬剑格挡,只听“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天守道回荡起来,本就有裂痕的沥空剑经不住辛摩这一拳重创赫然出现龟裂的纹理! 他倒吸一口寒气,若非金线之术在瞬间从掌心迸出护住了沥空剑,刚才那一击绝对可以直接踢断剑灵! 他低头看见重岚血一般的瞳孔深处熊熊激燃的火焰,闪动着异样的光泽,掌击过后就是更加凶狠的脚踢对着他的脖子横扫而来,还未接触到皮肤,劲风就让他感到了刺骨的疼,一股冰凉的血顺着衣领沾湿半边肩膀,萧千夜凛然神色,本能盖过理智松开剑灵一把扣住重岚的脚踝,顿时“咔嚓”一下,是骨骼被捏碎的恐怖声响,重岚哈哈笑起,大跳着连续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脖子,他确实分心了,但是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差点逆转战局,辛摩少主的实力果真让他刮目相看,这个位置的伤只要再深一点就足以致命,皇鸟能伤到帝仲,辛摩也能伤到他,上天界的力量之源是天帝残影的碎片,而火种是神界的东西,他似乎能感觉到有一条模糊的线索正在将一切串联起来,可又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阻断了所有的视线。 但这一击过后,重岚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还左右扭了扭脖子笑咯咯的冲他摆了摆手,微扬的唇边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嘀咕:“到此为止吧。” “哦?”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句话,萧千夜抿了抿嘴角,跟着笑起来,“这就结束了吗?我还以为以辛摩的性格,至少要打到站不起来才会罢休呢。” “呵,没必要。”重岚席地而坐,揉着肩膀对他露出一个意犹未尽的笑容,在亢奋结束之后,他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分心的那一秒钟就是我最好的机会,那时候我都无法取胜的话,那么等你回过神来就更不可能有机会,所以继续打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和体力罢了,我不是死缠烂打之人,见好就收才是最好的生存法则,你说是不是?” 萧千夜微微意外,不等他说什么,重岚眯起了眼睛眉峰一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道:“毕竟我是一万五千年前幸存的那支辛摩的后裔,你说的那些不死不休的疯子,很早以前就已经灭亡了。” 萧千夜不言不语,眼中有轻微的波动,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那一场恶战清晰的开始重演,不知过了多久,重岚解下腰上的十八个铜铃递给他,淡淡说道:“按照约定,我不会对洛城动手,我会带着全部的辛摩离开飞垣,并且保证我的人终生不再踏足一步,关于风雨会和你们这边商户的生意往来,我也会拱手奉上,现在能不能请萧阁主高抬贵手,放了我的两个同伴呢?” 他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水渍,指着不远处两个金色的光线囚笼装模作样的哀求了一番,那表情不像是片刻前还想取他性命的对手,倒更像是个天真活泼的邻家男孩,萧千夜微微一笑,五指捏合之下就将金线之术全部散去,重岚对着族人使了个眼色,谢道:“那我就告辞了,萧阁主也尽快回去吧,能让你分心的人一定是那位拥有皇鸟火种的姑娘吧?我闻到了血的气息,她受伤了。”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视野里。 第八百五十七章:清醒 疯狂之后的死寂,有一种难言的哀伤,清醒过来的同时,火辣辣的脸颊僵硬如死,心底却有莫名的惶恐油然而起。 他在干什么……他才是那个疯子吧,不然怎么会情绪失控到对云潇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 她从床上仓皇而逃,然后无力的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捂着血淋淋的胸膛剧烈的咳嗽起来,明明半身都是鲜红一片,她的脸色却仿佛在瞬间被抽去了血色.只是呆呆坐在地上,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绝望的过往苍白如死,颤巍巍的拉紧衣服包住身体。 “阿潇……”他慌了神,赶紧跑过去想扶起她,云潇惊恐的往后缩,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感觉全身无力眼前渐渐模糊,仿佛天地都在旋转。 萧千夜慢慢弯腰小心翼翼的靠近,看见那样伤心绝望的眼神,只觉得天轰的一声塌了下来,云潇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里全是警惕,好一会才镇定下来,冷漠的开口:“别碰我。” 四下一片宁静,只有院子里的雨落在砖石上的滴答声正在有节奏的响着,一声又一声,刺激着沉默对视的两人,心如刀绞。 这个从小就喜欢缠着他、黏着他的姑娘,第一次用看敌人一般戒备的眼神看着他,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肩膀,任凭伤口的血流如注,没有丝毫的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鼓起勇气再一次伸出手,用最轻最缓的速度慢慢的搭在她一直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她本能的后退,身体的刺痛像是毒瘤一样蔓延到全身,瞬间所有的委屈化作止不住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萧千夜静静看着她,她的哭泣是无声的,像雪花落入湖水,却让他的心底有如惊雷炸响,想把她拥入怀里,又怕稍稍用力就会再次伤害到她。 他一点点抬手轻轻碰了碰云潇的脸颊,懊悔的呢喃:“对不起……” 雨越下越大,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烈风,将紧闭的窗子吹的哗啦啦作响,桌上的烛火在风中明灭了一刹后熄灭,顿时整个房间重新陷入昏暗,只有院子里斑驳的灯笼摇摇晃晃,她已经快要缩到墙边,风雨肆无忌惮的吹打进来之后很快就打湿了凌乱的头发,萧千夜慢慢的靠近云潇,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抱着肩膀躲在桌边,让他心疼,又让他害怕,却只能小心翼翼的开口:“阿潇,你受伤了……先起来换身衣服,好不好?” 窗外婆娑的光影一下一下的随着风摇曳,模糊的光线照在她的身上,颓靡的火种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让胸口的血越来越汹涌。 “阿潇,你先过来好不好……”他终于抓住了她的肩膀,心里掠起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感到她不再像最初那般排斥之后,非常小心的将她抱起来,被褥在刚才的挣扎中被鲜血染红,他只能一手飞速的卷起来扔到了一边,然后快速走回衣柜旁,一拉开柜门,一件同样染血的衣服被塞在最下方的角落里,他按捺住情绪不动声色的弯腰摸了摸,内心微微一痛,脸上还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衣服上血是湿润的,应该是她回家之后怕自己担心刻意换下来的。 萧千夜重新将衣服放了回去,想起他走入院子看到云潇的那一刹那,有一些意外又有一些紧张,还是扑过来对他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担心的帮他擦去脖子上的血渍,仿佛自己身上更为严重的折骨之痛根本无关紧要。 然后他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缩在床上依然紧紧抱着肩膀的云潇,心中更是五味陈杂,如果换成其他人遇险,云潇也会毫不犹豫的折骨相救吗?这份不顾一切,到底是会对任何人如此,还是只对帝仲? 忽然觉得精神有些模糊,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轻轻按住额头,熟悉的眩晕感让他站在原地好一会一动不动,和辛摩一天一夜的苦战消耗了巨大的体力,原本他还能坚持着不表露分毫,但是回家之后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让身心俱疲,许久,他轻轻摇了摇头,随便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走回床边递过去,云潇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瞬,她没有去接那件衣服,而是冷漠的低下头:“放着吧。” 气氛凝滞的让他呼吸困难,他失魂落魄的听着,点头:“好,你先休息。” 他一言不发的走出房间,看着后院里被风雨吹落一地的紫藤花,心里更是泛起了一丝惆怅,心情也像残花败柳一般颓废枯萎。 如果他没有因突如其来的心悸而昏厥,帝仲遇险他一定也会奋不顾身的相救,不要说折断一根骨头,哪怕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有一秒的犹豫。 可是这种事情他可以去做,他喜欢的女人……不可以。 帝仲没有和她一起回来,之前问她厌泊岛也是支支吾吾的,他该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对她发脾气了吧? 这个念头一窜入脑中,萧千夜咬紧牙关用力握紧了拳头,一种苦涩感在他的胸腔蔓延开来,虽然折骨自残的行为有些冲动,但她毕竟是为了救人而伤害了自己,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的感谢,还要被帝仲责备,又被他莫名其妙的吃醋发了一顿脾气,若是换个角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竟然感到有莫大的委屈难以排泄,憋着胸膛一阵阵堵得慌。 第一次觉得留在家里有一种难堪到头皮发麻的感觉,他走进雨里想换个地方冷静一会,就在此时,一声轻轻的低呼叫住他,这才察觉到连廊尽头处的灯笼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昏暗的火光将影子拉长到他的脚尖,萧千夜僵硬的望过去,发现是萧奕白安静的站在那里,大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一身寡淡的白衣,只是脸色有几分凝重,跟着他一起走入雨中。 “你去哪?”萧奕白虽然只是淡淡开口,语气却比夜雨还要冷漠,萧千夜先是愣了愣,随后收起所有的情绪镇定的回答,“去禀报天守道的情况。” “我已经禀报过了。”萧奕白仿佛猜到了他会说的话,一秒也没停顿接了下去,“我才从墨阁回来,不论是辛摩的事,还是极乐珠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必亲自过去禀报了。” “哦……”他木讷的点了一下头,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萧奕白望了一眼他的房间,他一进院子恰好看到弟弟房间被风吹开的窗子,看到他抱着云潇放回到床上,虽然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还是借着走廊上摇曳的灯笼看到了云潇满身的血污,凌乱的头发披在肩上,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情露出极其恐慌的神色,脸色更是苍白如死。 这种事情他作为兄长本不好多问,但很快他就看到弟弟揉着眉头神情疲惫又烦躁的走出来,这么多年对弟弟的了解让他感到了一丝违和,这才喊住了他。 萧千夜在雨中沉默着,只希望这场雨能大一点再大一点,能浇灭他心底那团燃烧着妒意的烈火,萧奕白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漠,提醒:“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在飞垣无亲无故只有你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说她不好,任何人都能欺负她,只有你,只有你不行,今天晚上你不许出门,回去陪她。”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大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真的有了几分长兄如父的错觉。 再次走回房间的时候,云潇还是抱膝缩在床角无声的哭泣着,一直到他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她都没有抬头再看他一眼,萧千夜苦笑了一下,轻轻把她抱入怀中,听见微颤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心跳,低道:“阿潇,不哭了好不好?是我不对,我不该莫名其妙对你发脾气的,你身上全湿了,先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云潇没搭理他,但也没有再挣扎,萧千夜稍稍松了口气,轻拍着她的后背哄了哄,他屏着呼吸把动作放到最轻,一点点将她身上沾满血污的衣服脱下来扔开,手指一勾将之前那盆清水直接挪到了面前,又用神力晃动着让早就冰凉的水温热起来,他耐心的帮她擦拭着伤口的血,自言自语的呢喃:“阿潇,你掉根头发我都会心疼,更何况是折断自己的骨头,我真的很想痛骂你一顿,可是你一哭,我又舍不得骂你了。” 云潇的眼角还挂着眼泪,他苦涩的笑了一笑,伸手想拂去泪水,未等他完全拂干净,她的眼睛突然间更加湿润了起来,云潇哽咽着,全身有一刹那的痉挛,随即整个脸色泛起死灰般的苍白,感觉到她情绪和身体上的双重变化,萧千夜呆呆望着她,想起血契限制,再想起片刻前自己不顾反对一直死死按住她,手足无措的问道:“我弄疼你了吗?我、我刚才真的是脑子烧了才会对你那么粗鲁,对不起,对不起……” 云潇再次垂下了眼眸,心里竟然有一种无端的害怕,那样狂乱而暴怒,毫无温柔、毫无怜惜的萧千夜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就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猛兽,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到现在都提不上力,每一寸骨头都痛不欲生,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萧千夜身上感受到恐惧,仿佛这个人变得陌生无比。 “阿潇……”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萧千夜心底隐隐疼痛,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硬生生的撕碎,但他没有再退缩,而是一点点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地、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阿潇,阿潇……” 他低沉的声音是温和的,他的语气是温柔的,仿佛融化寒冰的温泉,终于让她停止了颤抖,重新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第八百五十八章:漫不经心 漫长的一夜在沉默中悄然过去,到了第二天清晨,萧千夜轻轻放下还在熟睡中的云潇,将地面上扔了一地染血的被褥和衣服收起来,然后揉着眉心走出房间。 他前脚出门,后脚云潇就睁开了眼睛,紧紧握着的手心冒出密密的细汗,在装模作样整整睡了一夜之后,她已经恢复了少许力气,但痉挛的疼痛还是刻骨铭心。 她不是第一次感受血契的负担,却是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原来爱和掠夺的差异是如此的巨大,让她恐惧,让她不安,甚至让她想要逃离。 恍惚之间,她莫名想起凤九卿很久以前语重心长说过的一句话——“你不能对两个人都好。” 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她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在伤害着两个人。 经过一整夜的风雨,紫色的花瓣散落一地,而萧奕白坐在紫藤花架下微微抬头望向他,兄弟俩一言不发的对视了好一会,半晌,还是萧奕白无声叹息,看出了他脸上淡淡的不快,打破僵局说道:“军阁和禁军合并之后,原本的春选和秋选是如常保留了下来,这几年四大境先后开放了学堂,选拔的范围也比以前扩招了数倍,两年前司天元帅就将春选的地点改到了宽敞的烽火门,你既然回来了,多少去露个脸吧。” 萧千夜静静的听着,没想到昨晚上还板着一张脸不允许他跨出家门的大哥今天会主动找借口帮他解围,没等他开口说什么,萧奕白轻咳一声抢话道:“另外你不在的这几年,军阁内部有一些人员上的调整,原本空缺的白狼、白虎、朱厌、狰四只军团也升任了新的将领,前不久明溪已经传令让十位将军一起过来帝都城,正好借着这次春选让你们认识一下,毕竟以后都是同僚。” 他顿了顿没有回话,原本辛摩的事情解决之后他就打算和明溪摊牌不再继续担任军阁之主的官职,既然四名正将都已经定下来,那么春选应该只是针对副将以下级别,他参不参与都无关紧要,但是当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想起昨晚上哭泣的云潇,一时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或许找个借口让自己忙起来反而能冷静一下乱成一团的情绪,还是默默点了一下头答应下来。 萧奕白淡淡笑了笑,还是一如既往温柔的神情,只是开口的语调突兀的变得十分严厉:“但不论多忙,你必须回家吃饭。” 萧千夜长叹了一口气,额头一阵一阵抽搐着疼得厉害,家里的空气仿佛还弥漫着云潇身上独特的血气味,让他的情绪也跟着反复起伏不定,终于逃一般大步的跨出门,往军阁方向走去。 一连好几日他都掐着点早出晚归,看似安稳的生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云潇的生疏,仿佛她不再是这间大宅子的女主人,而是暂居于此的客人,举手投足都变得小心谨慎,只要他推门而入,对方就会如惊弓之鸟呆呆的愣住,然后迅速的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他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她说话,买来她喜欢吃的桃酥和甜点,依然看不到她脸上露出丝毫的笑意。 她也不再让他碰胸口上的伤,就连他主动问起,她都只是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这样的云潇陌生到让他不敢靠近,只能用更加忙碌的生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如今的春选范围覆盖到四大境,一个副将的位置就有近百人参与,各分部队长更是竞争激烈,不同于往年军阁秋选递到他手里的名单往往是一页纸就能写满,现在他的面前堆着十几本卷宗,几千个陌生的名字后面详细的标注着年龄和履历,他快速的翻着,或许是因为接连几天的心情烦闷让表情更显凝重,一旁的慕西昭皱着眉看着长官漫不经心的神态,一直到夕阳西下他才忍不住出声提醒:“少阁主,这一卷名单您翻了八遍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黄昏,火烧云将帝都染成炫目的赤橙色,但他的眼里却灰蒙蒙一片,一晃眼又过了好几天,云潇不理他,帝仲没回来,那几个叽叽喳喳吵得他心烦的小姑娘也来不窜门了,大哥倒是还会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些公务上的事情,但那很明显是看出来气氛的尴尬不得不站出来解围。 他的手僵硬的停了下来,干脆扔了卷宗揉着眉头往后仰倒,他自认为是个分得清家事和公事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可以将云潇深埋在心底不被任何人知晓,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一团糟,哪怕是繁忙的工作也无法让他真的静下心来,明明前一秒他还在看着名单,下一秒脑子就开始情不自禁的想起云潇的脸,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弥补那一晚的伤害。 本想用些最俗套的方法,可他其实从来也不清楚云潇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因为从两人相识以来,只要是他手里送出去的,她都会如获至宝一般爱不释手。 那么黏着他,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姑娘,他却因为无端的妒意不顾她的挣扎和反对强行据为己有,要不是因为她还爱着自己,以她皇鸟的血脉,一剑杀了他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不在焉握紧了双拳,用尽全力才将所有的懊悔压制下来,嘴边的肌肉微微一动,却又苦笑了起来,那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的时候,火辣辣的不仅仅是难堪的脸颊,他的全身他的灵魂都在剧烈的战栗,无地自容,一瞬间,他的背后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看清了哭泣的云潇,看清了染血的衣襟,也看清了最为不堪的自己。 慕西昭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神思游离的长官,对方一言不发的盯着天花板,面色一片铁青,忽然莫名其妙的开口问他:“西昭,我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现在她生气不理我了,你说怎么办?” “啊?”慕西昭仿佛没听清,呆滞的眨眨眼睛,半晌才确定他是真的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在提问,略带惊讶的挑了挑眉,尴尬的咧咧嘴,“少阁主……要不您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 萧千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瞳孔骤然紧缩,无奈的扯出一个笑容,起身走出,当他一步踏出房门的时候,迎面就撞上许多人恭敬有序的走出墨阁,公孙晏一身醒目的狐裘大衣,远远看见他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他心有疑惑,军镜墨虽然尊墨阁为首,但在制度名义上属于三阁并立,除非帝王召见,他和镜阁主公孙晏都可以不参与墨阁的会议,自天尊帝继位,除去每日固定的早朝,还会在下午时分不定期的传召部分大臣商讨时政,陛下一贯是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一句话能说完的事他就不会分成三句说,能拖到这个点才散朝,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了。 下一秒,萧千夜理都没理公孙晏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根本没注意到人群里还有他熟悉的人脸,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心思再去理会其它的事情,无论是毒货的追捕,还是近在眼前的春选,都没有云潇重要。 “呃……”这下轮到公孙晏尴尬的杵在原地进退两难,原本这次墨阁会议是要四大境汇报春选的准备情况,按道理要传召军阁主萧千夜一起,结果没等明溪的命令说出口,萧奕白就通过分魂大法悄悄阻止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帝王手里寸步不离的玉扳指忽然折射出一道奇怪的白光,瞬间就让整个墨阁鸦雀无声,他面露并不快,但还是第一时间默许了,只是在会议结束后,让叶卓凡代为转告。 于是奇怪的场面出现了,四大境八十多个学堂的主讲师汇聚一堂,军机八殿、法修八堂以及各部教官,再加上才从各地赶来的军阁守将,一百多号人被喊到墨阁,唯有那个最核心的阁主,不见踪影。 春选本来和公孙晏没什么太大关系,只不过这么多人的临时起居都需要人安排,既然来了帝都城,他这个镜阁主自然要露个面客气一下,这才被一起喊到了墨阁参与了会议。 就在公孙晏抓着脑袋笑呵呵想糊弄过去的时候,耳畔传来阳川金乌鸟正将昆鸿的笑声,推着身边憋着一脸想笑的天马正将赵颂,勾肩搭背的说道:“哈哈……少阁主还是和以前一样嘛!墨阁会议他都不来,换成别人早革职处置了吧?哈哈哈哈哈,你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该不会是惹女人生气正在想办法哄吧?” 赵颂托着下巴,不嫌事大的接话:“惹女人生气……倒是有可能的,难得来一趟帝都,要不晚上过去串个门?” 没等军阁几个将领回话,公孙晏一脸铁青,飞速的摆着手跳出来阻止:“别!千万别去!别说我没提醒,你们现在过去绝对要吃闭门羹。” 几人面面相觑,另外几人则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少阁主的名字他们听过,关于碎裂背后惊心动魄的真相他们也已经知晓,然而第一次相见,对方竟然会是一脸惆怅失魂落魄的低着头,完全没有传说中在绝境里力挽狂澜的气魄,仿佛那些铁马金戈,沙场烽火都和这个心神不焉的年轻人没有一点关系。 简直……不可思议。 第八百五十九章:致歉 他习惯性的走到外城热闹的商业街,甜品铺的伙计们老远就点头哈腰的将早就准备好的糕点打包好递过去,又热情的端了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凑到他面前,谄媚兮兮的介绍道:“萧阁主,要不今天您再试试这个,这可是最近大受追捧的祖洲酥奶茶,不仅香醇可口,浓郁芬芳,还能养颜益寿,男女老少都能随时随地来上一杯,又方便又好喝,我特意给您留了一份,不要钱,您带回去给夫人尝尝呗!” 虽然吹的天花乱坠,萧千夜还是一脸冷漠的接了过来,毕竟他本人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是完全提不起兴趣,玻璃瓶里酥奶茶是温热的,上面飘了一层白色的乳霜,看起来倒是极为诱人,一个小伙计摩拳擦掌的凑过来,似乎早就把他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暗搓搓的补充道:“祖洲的酥奶茶是用仙草上的蜂蜜酿制,甜甜的,女孩子都爱喝……” 话音未落他就直接将酥奶茶和桃酥一起装了起来,小伙计乐得合不拢嘴,冲身后的同伴美滋滋的挑了挑眉毛,惹得铺子里一阵偷笑,调侃道:“大伙都学学小李子,他那张嘴就跟抹了蜜一样,几包甜点一杯酥奶茶就哄得萧阁主如此开心,这要是能混个脸熟,说不动哪天我们这小卖铺就沾上小李子的光,能发扬光大,把分店开到四大境去了!” 几个伙计嬉笑着把他推到一旁,挤眉弄眼的讽刺道:“萧阁主每天都来,就他最殷勤!人家才走到街头,他那狗鼻子就嗅到味把东西全打包完等着了,一点不给哥几个机会表现嘛!” “去去去,你们自己眼拙手慢也能赖我头上?”小李子被他们逗得红了脸,嘴上还要逞强的嘀咕几句。 说笑之间几人已经回到铺子里招呼起客人,边忙边聊天:“不过真看不出来,军阁主位同元帅吧,他竟然爱吃甜食?!” 旁边的人瞄了他一眼,低声道:“他爱不爱吃不知道,家里那位肯定爱吃就是了。” “家里那位?”几人同时望过来,然后异口同声的捂嘴偷笑,“是家里那只可爱的小鸟吧……” “闭嘴!嚼什么舌根呢,不想活命了是不是?都干活去,谁让你们凑一起聊天的!”此话一出,原本还在旁边睁只眼闭只眼的大掌柜惊得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抬手把几个小伙计哄散,短短数秒的时间,大掌柜只感觉背后冷汗涔涔,心有余悸的往外头张望了一眼,在确定萧千夜早已经离开之后才全身酥软的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松了口气。 几个小伙计吐吐舌头,再也不敢闹了。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往回走,看到街边的小摊贩上整齐的摆着几个笼子,有小猫、有小狗,还有几只说不上名字倒是怪可爱的小动物,摊主见他停了下来,立马笑呵呵的迎过来争分夺秒的介绍起来,萧千夜拖着下腮,目光紧锁的盯着最旁边笼子里一只毛茸茸的金色大老鼠,不知为何脑子忽然想起上次闯入山市调查温柔乡的时候,在拍卖场守门的、主持的都是硕大的金鼠,而云潇则罕见的露出过非常亢奋的神情。 鸟类有捕鼠的天性,就算是他手下训练有素的青鸟、三翼鸟、金乌鸟都曾在巡逻的途中被下方的鼠群吸引偏离过路线。 一个古怪的想法按捺不住的冒了出来……她会喜欢吗?这种毛色锃亮,圆滚滚的金色大老鼠,一个女孩子真的会喜欢吗? 虽然脑子还没得出结论,他已经鬼使神差的指着那个笼子开口说道:“这个,我要了。” “好嘞!”摊主眯着眼睛利索的清理了一下笼子,还贴心的给他抓了一把鼠粮嘱咐道,“萧阁主好眼光啊,这是海外玄洲的金崇鼠,听说有两种分支,一种修炼成精之后有半个人那么高,会说话还贼聪明!不过成了精的现在不给卖了,我这笼子里抓的是另一种分支的幼鼠,虽然长不了那么大,不过成年之后您好好教教,也能凑合着说几句话,很有意思的!” 他接过来,根本没听清楚摊主嘴里嘀嘀咕咕都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云潇两眼放光的画面,问道:“好吃吗?” “吃?”摊主傻了眼,作出了诧异的表情,神情呆滞的问道,“您买回去是拿来吃的?萧、萧阁主,老鼠这玩意虽然买回去当宠物的人不多,但是买回去吃的人就更少见了,而且它就一巴掌那么大,长的也还算可爱吧,这还不够塞牙缝呢,您还是别吃了吧。”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放下银子走远了,留下风中凌乱的摊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来。 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后院还是和前几日一模一样的安静,自那天之后,云潇就一个人搬到了客房里去睡,虽然他还是每天硬着头皮在出门的时候去找她打招呼,又在回家之后讨好一般的带回她爱吃的甜品糕点,但她几乎不曾给过任何的回应,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找着借口想在她身边多留一会,但每次都是天一黑就会被赶出来。 她的房间从来没点过烛火,只要黄昏一过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把自己无声无息的埋在黑暗里,就算他担心的敲门,里面也不会有任何的声响。 好几次他都想强行闯进去,可手指才碰到房门,眼前就会浮现出那天晚上她抱膝哭泣的画面,或是心中有愧,又或是怕她受惊,他只能默默守在外面,直到天边再次亮起来。 许久,他再一次走到门前,边敲门边说话:“阿潇,我回来了。” 果然还是没人理他,他紧张的咽了口沫,找着借口自言自语的说道:“阿潇,外城那家梅酥铺子最近出了新的品种,说是从海外祖洲传过来的一种酥奶茶,你试试好不好吃。” 他推开门,看见云潇一个人坐在窗边,她的手边有一束淡淡的火焰,只能照亮小小的书桌,见他提着东西走进来,云潇微微抬眼飞速的扫过,立马又恢复冷漠不再看他,这样的场面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但每天都依然会让他感到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每说一个字都要斟酌许久生怕再次出错,他轻轻走过去将酥奶茶递上,赶紧抓着椅子顺势坐在了对面,头皮发麻的笑了笑:“你先试试,还是热的。” 她一言不发的抓过去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干净,然后将空瓶子还给他,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萧千夜尴尬的坐立不安,这么一大瓶的酥奶茶她两口就吞了,这不明摆着还在和他怄气吗?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就在他思考着要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手里提着的金崇鼠“吱吱吱”叫唤起来,顿时死寂一片的房间里有了声音,萧千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将笼子放到桌上,借着微弱的火光,金崇鼠的皮毛呈现出黄金一样瑰丽的色泽,好似黑夜里的珍宝一下子吸引了云潇的注意力,她好奇的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金崇鼠也凑过来嗅了嗅。 不知是不是天性上某种本能的压制,原本并不拒生的金崇鼠在鼻尖触碰到她指尖的一瞬间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顿时皮毛倒竖龇牙咧嘴的缩到了角落里,它挥舞着短短的前爪,两只眼睛因恐惧而不住的颤动。 萧千夜皱眉看着这只莫名其妙如临大敌的老鼠,心想着买只老鼠来哄女孩子开心果然是一件神经病的行为,就在他想把笼子直接拿走的时候,耳边竟然传来了久违的欢笑声,云潇一只手撩拨着金崇鼠,一只手拖着下巴两眼放光的看着它,随后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开心的笑起来:“哈哈……它怕我哎!我也没有露出原身吓唬它呀,为什么会害怕呢?” 他呆呆的看着,伸出去的手硬生生被理智按住——她笑了,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他却好像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看到她笑了。 仿佛有一颗沉闷的巨石终于落地,萧千夜顺势往她身边靠了几步,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终于再一次能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阿潇,你喜欢吗?” 云潇的笑声就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突然到来的安静让他的心脏发出“咚咚咚”剧烈的声响,他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挪开视线,所以只是诚挚的一直看着她,而她隐约闪烁着火焰的眼眸却仿佛无底之渊,刺激着他内心的窘迫和懊悔,让他无地自容又不得不正视她的目光,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阿潇,原谅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她的眼中一阵酸涩,哽咽了一下没有回答,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她都根本没有听清,只是觉得思维**现了巨大的空缺,压得喘不过气来。 萧千夜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她脸色剧烈一变,立刻捂住了胸口咳了起来,顿时想起来那一晚上她身上的伤在自己的强迫下几度撕裂,萧千夜连忙将她抱起来放回到床榻上,他小心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烈王嘱咐过,九穗禾服下之后必须好好休息,可她却因为自己的昏厥而孤身冒险,不惜折骨解围,如今颓靡的火种让体温变得冰凉,也让她的状况始终不见好转,甚至隐隐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阿潇,别撑着。”萧千夜紧握着她的手,担心不已。 云潇靠在枕头上,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他,不知过了多久,云潇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小小的开心,嘴上还是逞强的骂道:“别叽叽歪歪的吵我,烦死了。” “好,你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他拉着被子帮她盖好,虽然还是冷漠如铁的态度,但他已经感觉到冰雪初融之后如沐春风般的温暖,再次拱手对她认真的道歉。 在她露出笑脸之后,沉闷多日的天征府也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萧千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才又把桌上堆放了好几天的春选人员名单认真耐心的看了一遍,副将慕西昭惊喜的看着他的转变,提醒:“少阁主,昨天白虎军团的杨将军也到帝都了,算上他,四大境分部的十位将军都已到齐,春选是后天开始,持续七天,到时候五个教官和十二位大主讲代表都会来,您要不要先和他们见面熟悉一下?” 他想了想,笑道:“今天就算了,我想早些回去,让他们明天一起来军阁吧。” “是。”慕西昭低声领命,萧千夜已经将桌上的卷宗整齐的放好,起身回家。 第八百六十章:杀意渐起 天气渐渐好转,那一场大雨过后气温也快速的攀升,一直到黄昏将近的时分才有凉爽的晚风徐徐吹来,云潇蹲在院子里,她在外城工坊特意找人定制了一个漂亮的鼠窝,还用围栏悉心的环了一小块土地,种上了绿油油的草坪,眼下她搬了个椅子一个人自娱自乐的坐在旁边,用打磨好的木头耐心的架起了遮光挡雨的棚子,金崇鼠在里面左闻闻右转转,倒也乐不思蜀的趴回小窝里打起了盹。 云潇反复又检查了好几遍,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咯咯的拍了拍手。 忽然,一个许久不曾出现的声音温柔的在身后响起,一束淡淡的白光坠落在院子里,瞬间以神裂之术走到了她的身边,帝仲好奇的蹲下来,伸手戳了戳那只正在睡觉的金崇鼠,抬头望向她:“你喜欢这种东西?” 云潇抿抿嘴,脸一红小声嘀咕:“不可以吗?” “可以。”帝仲偷笑起来,耐人寻味的半眯了一下眼睛,补充,“鸟族有捕鼠的习惯,你养着这小东西,不会哪天就给生吞了吧?” “才不会!”云潇义正言辞的反驳,逗得他哈哈大笑,好一会才面露担心的顿了顿,问道,“伤怎么样了?” 云潇捂着胸口,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无力,好在早精气神都还不错,帝仲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说道:“你身上的那道伤是被煌焰的神裂之术直接击穿了身体,加上火种在之前的恶战中消耗严重,这才导致雪上加霜无法自行修复,九穗禾虽然有克制死灰复燃的力量,但紫苏手上本就不多,又几乎被煌焰全部摧毁,单单一支九穗禾对你那般严重的伤势实在有些杯水车薪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你好好养着,我再去找找。” “不用麻烦了。”云潇低着头不敢看他,想起厌泊岛之时对方冷漠的斥责,又想起回来之后萧千夜止不住的生气,一时间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中又委屈又失落。 帝仲耐着性子看着她,眸光微闪,唇边本就刻意微扬的笑隐约有几分僵硬,既然她不想多说,他也不方便再问,岔开话题说道:“我把紫苏送到无言谷之后本想直接回来,不过一出来遇到你师兄天澈,他说是根据浮玉山的天象仪推测近期有故人重归,不知怎得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就这么巧和我撞见,他问了一些你们的事情,还说会来飞垣看你。” “师兄?”听到天澈的名字,云潇脸上的阴郁之色瞬间就云散月出,开心的问道,“师兄还好吗?师父过世之后,现在的昆仑怎么样了?” 帝仲淡淡的笑着,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回道:“老掌门确实有意将昆仑交给天澈打理,但他觉得自己资历尚浅,见识、武学都还远远达不到撑起这么大门户的水准,因而现在的昆仑一派是由天澈加上三位大峰主共同管事,不过我看他年纪轻轻,为人处世正直诚恳,深受同门弟子爱戴,颇有大家风范,想必要不了几年,你就要改口喊人家掌门了。” “他当了掌门也还是我师兄嘛!”云潇乐滋滋的踮了踮脚,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自豪和骄傲,帝仲轻笑出声,感慨道,“还好有个天澈,要不然老掌门能被你们两个气死。” 云潇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双异色的眼眸流光溢彩,衬托着神裂之术纯白透明的身体,是两种极端气质的悄然相融,只是他的神情里透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很快就主动挪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天澈也和我说了一些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老掌门去世之后他曾经来过一次飞垣,不仅带了一部分的温柔乡回去研制戒断的方法,顺手还把被你们冰封在雪原地下裂缝里的凤九卿救走了,自那以后凤九卿就一直留在山上,据说是在西山墓园附近隐居,他那样性格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竟然真的能沉下心来不再过问人情世故,所以我也没有去打扰,想必你们的事情,天澈自然会转告他。” 云潇哽咽了一瞬,忍回了差点掉落的泪水,故作淡然的扬起微笑,帝仲的心微微一痛,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静站不语,气氛微妙的尴尬起来,好在这时候呼呼大睡的金崇鼠醒了过来,它从鼠窝滋溜的窜出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找到食盆的位置抱着鼠粮咔哧咔哧啃了起来,帝仲松了口气,莫名对这只老鼠有几分改观,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这玩意哪里来的?” “千夜送的。”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不快,帝仲眉峰一蹙,接话,“他送的?这是刮的什么风,好好的送你一只老鼠?” 云潇撅了噘嘴,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顿时心情也不畅快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谁让他惹我生气,他还没有这只老鼠可爱,要不是我现在受伤走不了,我才懒得理他。” 她气哼哼的抱怨了几句,也没注意到一旁的帝仲倏然变化的神色,一瞬间那双温柔的眼睛就变得锋芒雪亮,帝仲忍着心底突兀泛起的情绪,轻声问道:“是因为你去厌泊岛找我,折骨自残把他惹生气了?” 云潇抬眼望向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迅速的在后院里弥漫来开,连抱着鼠粮啃个不停的金崇鼠都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重新缩回了鼠窝,她尴尬的咧嘴对着他僵硬的笑了一下,抓了抓脑袋找借口说道:“你不是也生气了吗?我下次不自作主张去救你们行了吧?每次都要挨骂,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再也不管你们了,这样总行了吧?” 帝仲被她怼的哑口无言,想起自己当时冷漠又严厉的态度,只能抿抿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云潇讪讪的低下头,总觉得她这副模样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帝仲迟疑了一会,追问道:“他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云潇眨巴着眼睛,努力想转移话题,一边给水盆换上干净的清水,一边重新给食盆倒满了鼠粮,然后装模作样的将里面装饰的石子和花草反反复复的调整位置,帝仲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冷着眼看她忙乎,直到再也找不到可以挪动的东西,云潇硬着头皮站起来,小声说道,“你、你这么久没回来,神裂之术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要不你早些休息吧……” “我好得很。”帝仲毫不客气的回答,他的掌心其实一直紧握着西王母的白玦玉环,原本他是想暂且依附在神器之上,再找借口让云潇带在身上,但是忽如其来的违和感让他的情绪燃起一抹说不清的烦躁,索性暂缓了这个念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在终焉之境的时候……借助那里充沛的灵力得以恢复了不少,所以我不需要像从前那样一直依赖他,虽然还不能彻底离开,但短时间不至于出问题。” “真的?”云潇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冷冷淡淡的,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道,“可我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好像时不时会出现精神恍惚,他又不肯和我说真话。” 帝仲苦笑着,心里却是有些小小的失落,随口回道:“当然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神裂之术这么清晰过?” “也是哦。”云潇下意识的往前踏出一步,围着他转了一圈,这才笑吟吟的说道,“那就好,虽然我再也不想管你们了,但是能平安比什么都好。” 很显然帝仲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他说你什么了?” 云潇犹豫了一会,低声道:“和你一样,骂了我几句。” “哦。”他不动声色的接话,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 半天她都没有再听到对方说话,正准备扭头的时候又看到帝仲已经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好像已经放弃了刚才的问话,还是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着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摇晃了两下。 云潇本能的往后躲,正想抱怨,忽然发现他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双眼寒光一闪,是说不出的慑人心魄,即使她已经后退了两大步,他抬起的手还保持着摸头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仅仅是一个接触的瞬间,他就清楚的从云潇的回忆里看到了某些被刻意隐瞒的东西。 那是一双被妒意燃起烈火的眼眸,如绝境里疯癫的猛兽,充满侵略的死盯着被按住的猎物,全然不顾她的愤怒和反抗,直到那一巴掌重重的扇到脸颊上,他才愣愣的停了下来。 帝仲沉默着,看似平静的身体不动声色的被激起了杀意,夜幕里,被狂风暴雨吹开的窗子下,昏暗的灯笼散发着惨白的光,映照着缩在墙角的女子惊魂未定的容颜,被打湿的黑发凌乱的披在肩头,如惊弓之鸟紧紧拉扯着衣服包裹起受伤的身体,血和泪源源而出。 她在哭泣,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绝望而伤心的状态,缩在角落里哭泣。 云潇莫名打了个寒颤,轻轻碰了碰一动不动的帝仲,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帝仲倏然回神,眼神复杂地望着云潇,一时间似有千万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一瞬就将所有的愤怒压回了心底,依然用那副淡然如水的模样摇了摇头,问道:“他人呢?” 云潇愣愣看着他,回答:“马上要春选了,这几天应该很忙吧。” 话音刚落,萧千夜一手抱着梅酥铺子的糕点,一手又提了一只金崇鼠正好推开了家门,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看似风平浪静的掩饰了各自的心情。 第八百六十一章:挑衅 云潇脸上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心底美滋滋的从他手里接过糕点和笼子,帝仲没有说话,一切都平静的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只有云潇捧着东西丢下两人直接钻进了房间。 虽然已经切断了五感的共存,但是他走进来看到帝仲眼眸的一刹那就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两人不言不语先后踏入书房,他将门窗紧闭,随手点了一盏灯,拉开椅子安静的坐了下去,帝仲就在他身边,神裂之术虚无的身体映照着烛火显得有几分闪烁,不知过了多久,烛心融入蜡液中,“噗嗤”一声悄然熄灭。 视线在短暂的黑暗之后迅速习惯过来,萧千夜微微抬头,一直站在窗边的帝仲也同时回过身看着他,淡淡一笑。 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当他真的开口之后,居然是一件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从师兄天澈说到师姐唐红袖,还慢悠悠的提起隐居的凤九卿,然后顿了顿,告诉他无言谷和上天界众人的情况,再从九穗禾说到荼蘼花,从辛摩说到风雨会,他们就这么一个波澜不惊的说着,一个漫不经心的听着,唯独心照不宣的避开了云潇。 夜深之后,或许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东西,帝仲眸光一沉,终于沉默下去。 “说完了吗?”萧千夜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他也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回道,“说完了,早些休息吧。”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出乎预料的谈话,反倒是萧千夜的脸色稍稍一变,有些僵硬的咽了口沫,对方的神情越是平淡,他的心中越是不安,帝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神色淡淡的笑了笑,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忽然停了下来,放慢语速提醒:“金崇鼠是一种独居动物,它们身上有非常奇特的气味,会附着在触碰过的每一件东西上,无论是鼠窝、水碗还是食盆,只要沾上了一只的气味,它们就会固执的将其据为己有,若是有其它的同族靠近则会被视为侵略者,别看那么巴掌大可可爱爱的小东西,打起架来不死不休,必定有一只会因此丧命。”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看到帝仲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充满侵略的狠决,然后缓缓走出书房来到院子的角落里,笑吟吟的蹲下来伸手戳了戳草坪上已经被咬死的一只金崇鼠,尸体还是温热的,圆滚滚的金崇鼠被撕咬的全身血迹斑斑,耳朵、尾巴都有触目惊心的缺口,他感慨的叹气,饶有兴致的对他招招手,轻道:“看,我没骗你吧,你以为是给它找个伴,其实是直接害死了它。”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帝仲手里的金崇鼠,这么显而易见的威胁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帝仲还是微微笑着,只是眼里的光变得危险而耐人寻味,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帝仲的残影是如此的陌生,从纯白的躯体里透出如死神般的阴暗将他完全笼罩.那样冰冷英俊的面容清晰的映入瞳孔,和他记忆里一直并肩作战的帝仲判若两人,一挥手轻飘飘的将金崇鼠扔给他,毫无温度的说道:“尸体得埋的远一点,要不然很快就会被另一只全部吃掉,你也不想潇儿明天起来看到一堆白骨伤心难过吧?” 他没有回话,帝仲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看似隔着一层轻纱,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鸿沟正在无限扩大。 那双紧盯着他的异瞳眼睛微微有些变了,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似乎还有话要说,最终只是抿唇轻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觉得帝仲是个危险的人,但这一秒,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夜无眠,萧千夜是在天边亮起的同时一如既往的敲了敲云潇的房门,她披了件衣服,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开了门,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让他一整夜沉闷的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萧千夜故作淡然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叮嘱道:“阿潇,这几天军阁在烽火门春选,我要晚些才能回家了,梅酥铺子那边我定了你爱吃的糕点和酥奶茶,晚上让小霜给你送过来,你要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和她们去逛逛街。” “哦……”她随口回答,他不放心的站了一会,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怕她一会发现会伤心,赶紧找借口说道:“阿潇,昨晚上你睡着了之后我听见院子里金崇鼠的叫声,出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跑了一只。” “跑了?”云潇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鼠窝边检查了一会,气冲冲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埋怨道,“你都看见它跑了也不知道帮我抓回来!” “我抓了,天太黑,那玩意又太小了看不清楚……”他尴尬的咧咧嘴,找了个一听就是骗人的借口好声好气的解释,没等他说完,又看见帝仲在云潇身边缓缓凝聚成型,他宠溺的笑着,凑过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语气听起来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调侃道:“你做的围栏太矮了,连只老鼠都关不住,一会我去找些材料,帮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这么公然的挑衅让他心中顿时不快,但帝仲似乎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看她憋着气的样子,又看了看萧千夜阴沉着的脸庞,轻轻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去忙吧,我陪她就好。” “哼,我才不要。”云潇气哼哼的别过头去,一时也没注意到两人眼里针锋相对的目光,噼啪一声用力甩上了门。 下一秒,萧千夜头也不回的离开天征府,留下原地轻笑的帝仲,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选如期开始,不同于曾经的秋选因人员数量少而可以将地点直接设在军阁外的空地上,眼下烽火门外早就整齐列队了数百号竞争者,来自飞垣各地十二个大主讲代表和八十多个学堂的导师坐在左侧,五个教官和军阁的十位将军则坐在右侧,周边不再设置观战台,也没有再搭建用于选拔的比武台,偌大的场地被平均划分了五块区域,帝都城以及四大境的新任将领都将从这里脱颖而出。 萧千夜心神不宁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明白为何他会鬼使神差的来到这里,他明明做好了准备不再理会故国的一切,却总是因莫名其妙的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留了下来,重岚已经带着辛摩离开了飞垣,风雨会和极乐珠的事情想必镜阁肯定自有安排,军阁也从碎裂之灾的巨大损失中缓了过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稳步发展,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毁灭,他根本无需参与其中。 他眉头紧锁的想着这些事情,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或好奇、或紧张的看着他,烽火门本是三军入城的主干道,两侧威武的衔烛之龙映着朝霞熠熠生辉,此时,正好一束清潋的日光映在冷漠的眼眸边,虽然容颜不曾有丝毫的改变,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依然保持着曾经冷俊的傲气,但苍白的短发被微风吹动却忽然让人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忽然间一个慵懒的念头控制不住的在脑中响了起来——要不还是回家算了,说不定还能陪云潇给鼠窝做个高一点的围栏。 没等他做出反应,肩膀竟然被人一把热情的勾了过去,萧千夜僵硬的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原本就紧蹙的眉头更是揉成一团,司天元帅咧着大笑,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忍不住骂道:“一大早板着脸干什么?还没开始你就把人吓的不敢吱声了,这里少说五六百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不觉得瘆得慌?能不能友好点,你是在招人,又不是在杀人!” 萧千夜的眉峰一挑,异色的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寒,找着借口说道:“您来的正好,这里交给您了。” “滚!”司天毫不客气的拒绝,翻着白眼瞪了他一会,又好笑又要故作一本正经,继续说道,“我本来不想来的,是陛下怕你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熟悉流程,这才特意喊我过来给你说说情况,你倒好,这么快就想撒手溜之大吉?你想都不要想,除非你辞官不干了,要不然你就得在这坐个七天,一场一场认真的看着。” “我本来就没打算干……”他面无表情地说话,司天顿了顿,想起他刚回来的时候在秦楼说过的话,虽然对他的性子实在是无可奈何,还是轻咳一声小声的提醒,“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辛摩提供了风雨会和飞垣商户的生意名单,他们最大的客户是山市里的桃源乡,为了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能准确追查极乐珠的源头,我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伪装混了进去……” “皇后?”萧千夜目瞪口呆的低呼,又被司天一把按住连使眼色,“这事是秘密任务,我也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途径意外得知的,思来想去还是得告诉你一声,现在上头按兵不动,大家表面上都是风平浪静的,到底会演变成什么局面谁都不好猜测,不过这事背后涉及到海外的陌生势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有你在我也能放心,所以别急着跑,管都管了,你总不会半途而废吧?” “元帅……”萧千夜眼眸微沉,不明白这种无端的信任究竟是为什么,再一抬头,司天已经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笑呵呵的转头和别人说话去了。 他紧紧握了一下拳,不知为何忽然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第八百六十二章:春选 军阁今年的春选要整整持续七天,原本只是针对副将和队长的选拔,但因为这是他碎裂之后的第一次回归,墨阁下令让所有的将领全部来帝都参与,除了他熟悉的旧部,还有前几年提拔上来的新同僚,多少能看出来他的心情似有不快,一连好几天会场的气氛都显得沉闷而紧张,他并未亲自出手,只是默默在高台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偶尔的目光扫过也会让下面的战士不寒而栗。 司天元帅就在他身边坐着,一开始还能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和他谈上几句,几天下来反而是自己身心俱疲的趴在桌上半个字也懒得再说,他其实能看出来萧千夜的心思早就不在军阁上了,就算上头还不想轻易的放他走,毕竟是强扭的瓜不甜,他们这些曾经共事过的同僚就算了,如果一直以这种冷漠如霜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下属,只怕又要得罪人心,难以服众啊。 想到这里,司天愁眉苦脸的用力抓了几下脑袋,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主动走了过来,是白虎军团的新任将领杨威,司天眼眸一沉,想起对方特殊的身份,不知为何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干脆默不作声的看了下去,只见对方大步上前,对着两人拱手作揖,直接抽出腰间的武器以刀柄轻轻抵住额心,主动说道:“属下杨威,四年前进入伽罗的耀武堂学习,三年前在孙主讲和周教官的推荐下第一次参与军阁秋选,并在同年被司天元帅任命为白虎军团正将一职。” 他走过来的同时,萧千夜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脖子上醒目的鳞片,是异族人。 “属下是仙蟒族的人,也是雪原猎魔人。”杨威毫不避讳的拉开衣领,在他面前单膝跪地,认真而感谢的说道,“少阁主曾在五年前救过我的同伴,当时他们护送一批离火珠去往伏龙镇,不仅遭遇极其恶劣的暴风雪,还被禁地的魔物袭击命悬一线,若非少阁主正好路过,他们肯定早就丧命于此,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我一直很想亲自对您说一声‘谢谢’。” “仙蟒族……”萧千夜神思游离的回忆着过去,五年的时间对他而言其实很短,但过去的一切却变得非常遥远,好一会他才终于想起来雪原上的那场偶遇,默默点了一下头,杨威抬起头,一双明亮锋芒的眼睛正视着前方依然漫不经心的长官,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当时属下在雪原的另一边剿魔,所以并未和您遇见,碎裂之灾结束后,我曾经去千机宫拜访过教主和两位大司命,出于好奇,向他们询问过关于您的事情。”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人的目光倏然就变得紧张起来,萧千夜是个饱受争议的人,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怎么这家伙这么没眼力,好端端的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公然在春选会场提起来了? 杨威目光如炬,那是毫不掩饰的诚恳,不带丝毫复杂和心机,让萧千夜也微微笑了一下,淡淡问道:“他们怎么说?” 杨威也没有回避他的眼睛,认真的回道:“教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若有机会,希望能邀您去白教一聚,两位大司命倒是对您颇有微词,但似乎只是针对您的私事,对于碎裂,并未多提。” 萧千夜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缓,很久才不动声色的收敛了情绪,只是抿了抿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杨威凝视着他,当年的教主和大司命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就将所有的问题带了过去,但他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军阁主充满了兴趣,猎魔人常年行走在禁地深处,就算一直有意识的避开军阁的巡逻路线,难免还是会在追击魔物的途中凑巧撞到一起,虽然飞垣上人类和异族的关系势同水火,但对魔物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所以他也有幸和白虎的战士一起行动过。 坦白说,人类的身体对付魔物是极为勉强的,就算是配备了精良的装备,白虎的伤亡依然每年高居不下,但自从萧千夜接手军阁,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让肆无忌惮的魔物收敛了不少,那些嚣张跋扈横行了千百年的东西,竟然真的对一个年轻的人类充满了恐惧,会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落荒而逃,也会在他巡视伽罗的期间识趣的躲起来。 碎裂一战的力挽狂澜更是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情绪,也让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好天尊帝开始在四大境开设学堂,不仅招收普通平民的弟子,也对异族人敞开了大门,猎魔人出身的他身手敏捷矫健,很快就取得了孙主讲的赏识,并在周教官的推荐下获得了一次宝贵的秋选机会,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踏入帝都天域城,看到辉煌的建筑,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唯独……没有见到军阁主。 原本没有萧千夜的秋选在他看来是有些索然无味,事实上真的到了选拔的那一天,考官的实力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的将他击败,他一边惊讶于对方强悍到摸不透底的实力,一边暗自惋惜自己终究是井底之蛙,万万没想到的是,代理阁主司天元帅笑吟吟的托着下巴对他挥了挥手,告诉他自己被军阁录用了。 他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个决定,看见元帅冲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你知道白虎的考官是谁吗?” 他下意识的往四周望过去,看见那个人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似乎是重病不愈,这种全是大男人的秋选会场上,只有他带着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个扶着他坐到轮椅上,一个紧张的端着水递过去,还有一个甚至撑了伞在给他遮阳!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军阁的考官应该有的待遇,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重新望向元帅,司天捂嘴偷笑,提醒:“他是萧千夜的兄长,前任白虎军团的正将,白虎不仅是军阁十只军团里伤亡最多的,驻扎的营地和白教挨得也很近,所以这个位置一贯是宁可空着也不能将就。” 他的心咯噔一下,再次看向考官的时候,他被三个小姑娘围在中间,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司天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算是幸运了,这么多年他只出手过一次,差点让他弟弟下不了台,哈哈哈!不过他说可以就是可以,所以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从此,他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异族将领,一晃三年过去,今天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军阁主,虽是和兄长一模一样的孪生容颜,但他一眼就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着某种天壤之别。 杨威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刀柄抵在额心,认真的说道:“属下斗胆,请少阁主一战赐教。”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但很快四下就恢复沉默,只有司天饶有兴致的托腮笑了起来,萧千夜目光一敛,心底却是蓦然起了一丝兴趣,他大步站起来直接走到试选的中央,微微捏合了一下手心,沥空剑从间隙里滑落,又淡淡看了一眼剑身上越来越多的裂痕,小心的用金线填补着空隙,低道:“杨将军,有请。” 下一瞬,刀光和剑影锋芒的搅作一团,异族人天性敏锐,猎魔人更是身手矫健,无论是跳跃的高度,还是位移的速度皆是远超常人,短短数秒之间两人已经来回过去十几招,这样惊艳绝伦的武学让萧千夜也倍感惊讶,立刻手下动作悄然变换,吞吐的白光宛如闪电斩向杨威,迎面而来的剑气逼得他大退一步,余光瞥见更加惊心动魄的金光在纯白的剑身里隐隐闪烁,很快,沥空剑抵着他的鼻尖,强烈的剑芒几乎要撕裂他的脸颊,杨威屏息凝神,顾不上脸庞瞬间沁出的血不退反进继续进攻! 萧千夜的身体丝毫不动,手腕在以精准的角度持续转动,昆仑的绝学在他的手下更显霸道危险,这接二连三的反击过后,杨威胸肺中气息稍稍一乱,再看对手,萧千夜几乎还在原地一步未动,只是依靠单手的转动就能劈出强悍的剑气逼得他根本近不了身,这么厉害的剑术他一早就曾听过,但真的交手仍是感到匪夷所思完全没有破绽! 忽然想起三年前萧奕白作为考官和他的那场试炼,那个人手中有一柄看不见的风色长剑,也是以不变应万变,一直到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对方也还是风轻云淡的笑着。 杨威用力握刀,但他的手才举起就再次放了下去,他自幼习武,短短的交手之后就能清楚的察觉到实力上显而易见的差异,也难怪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将嚣张的魔物收拾的服服帖帖,心知自己毫无胜算,天性豪爽的猎魔人倒也没有继续缠斗的想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真挚,露出了敬佩的神色低头抱拳,认真的道:“多谢少阁主赐教。” 萧千夜舒了口气,仿佛心中萦绕几天的阴郁也在这番比试中豁然开朗,连带着语气也终于轻快,赞赏的伸手,笑道:“杨将军客气了。” 杨威咧嘴一笑,正准备上前的时候身边豁然闪过一道淡淡的白影,有人刻意拦住了他的脚步,轻声笑起:“真是精彩的比试,让我也忍不住想要活动一下了。” 萧千夜脸上的笑容就是在这一瞬直接消失,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淡化成模糊黯然的背景,唯有面前神裂之术的男人散发着纯净的白光,让他一动不动的微沉了眼眸。 第八百六十三章:取而代之 现在的帝仲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冰凉的幽灵,既无法感知到他的情绪,也无法察觉到他身在何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看云潇的眼神变了,变的充满了渴望,仿佛随时都会夺走她。 帝仲翻掌就是间隙之术的漩涡在手心荡起,古尘轻轻的坠入手中,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低道:“这幅年轻的容颜很容易就会迷惑人眼,如今的你已经拥有了比肩上天界的能力,再和普通人比试属实不太公平,不如让我来做你的对手给新人们演示一番,军阁每年都会对各大将领进行考核,只有这样才能让手下的人严于律己不松懈,下面的人尚且如此,高位上的长官更该以身作则。” 他走过来,分明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温柔模样,但呼之欲来的危险气息一瞬间就让萧千夜屏息凝神,沥空剑重新调整角度蓄势待发,果然古尘一刀砍落的力道就逼着他大退了一步,手臂宛如撕裂般痉挛难耐,帝仲鬼魅般窜至身前,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勾起嘴角,低声提醒:“认真点,你好歹是我亲手教出来的,要是毫无还手之力,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话音未落,古尘偏转了角度从左侧横切过来,萧千夜侧身避过的一刹那,右侧一道尖锐的金线迸射而出,六式的刀影围绕帝仲,真真假假分不清虚实,逼着他不得不后仰再次后退,若说他武学的启蒙是昆仑山,掌门师父视他如己出,毫不吝啬亲力亲为的指点过他的成长,那么帝仲就是那个帮助他突破自身极限的人,在闲暇之时,他们经常会在间隙中比试,帝仲的指点更加霸道,但他知道对方看似锋芒的刀并不会真的伤及性命,只有今天,他眼前的帝仲宛如冰冷的陌生人,举手之间尽是狠辣的杀意。 但这样咄咄逼人的攻势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情绪,这几天对方的挑衅他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故意吃掉他买给云潇的糕点,帮着她一起在后院里给金崇鼠搭建围栏,甚至每天都能看到帝仲笑吟吟的在云潇身边聊着天,哪怕她找着借口开溜他也会悠闲的跟过去,好像只要自己出了门,他就会取而代之成为天征府的主人。 不论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被妒意冲昏了头脑,那也只是自己和云潇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这下直接插进来第三个人,让家里的气氛每天都变得极其古怪,好几次他都想直接离开春选的会场回家算了,但一看到下方那些英姿勃发信任和热忱的目光,那些身穿军阁银黑色队服的年轻小伙子,仿佛曾经的自己,充满了对荣耀梦想的渴望,让他不忍心破坏。 一时之间复杂混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而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帝仲已经将他逼到了会场的边缘,他的眉宇间浮上了一层冰霜,眼中弥漫着醒目的光泽,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掠夺者,连语调都变得充满了欲望,一字一顿放慢速度,低声说道:“你心中杂念太多,若是放不下国家和战友,那就干脆留下来继续做你的军阁主,你会成为他们的英雄,会实现你年少时期的梦想,饱受争议算得了什么,历史是胜利者写的。” 沥空剑奋力挑开古尘,帝仲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倏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仿佛耳畔的声音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飘来,帝仲毫不示弱的持续进攻,不急不慢的说道:“要不了多久明溪就能把曾经的一切全部还给你,甚至能给的更多!权力、地位,官职还有女人,只要你想要,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萧千夜抬起眼定定望着他,阴郁的容颜沉静如夜,两双同样璀璨的异色瞳孔华彩荡漾,帝仲是微笑着的,气定神闲的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和你抢,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更不会干涉你的决定,我可以如你所愿,让你成为以前那个独立、自由的人,我只有一个要求——把她还给我。” 剑灵再一次和古尘剧烈的碰撞,两人的掌下同时迸射出刺目的金光护住手中武器,帝仲的目光终于慢慢紧缩,感觉到反击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加强,竟然一步一步从春选会场的边缘将他重新逼回了中心,他冷哼一声,身姿轻盈地跃上了半空,细长的古刀在他的手里宛如死神的利刃,随即无数刀气一柄柄砸入地面,会场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而帝仲只是和萧千夜冷眼对视着,冷道:“你不会以为她那样性格的人会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等你回去吧?浮世屿为了不被上天界控制,皇鸟以自身火种结成屏障,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退步妥协,他们骨子里崇尚自由,而你,你却想让她成为笼中的囚鸟,永远绑在身边。” 这句话无疑是精准的刺痛了萧千夜心底的软肋,他原本是带着云潇来飞垣找烈王的,结果先是被辛摩的事分了心,现在又鬼使神差的参加了这一年的春选,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时间陪她。 帝仲的声音是清楚的,在他听来却仿佛带上含混不清的沉吟,一个字一个字刺的他心如刀绞,古尘的持续攻击在剧烈的消耗着他的体力,而帝仲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静下来心,听见耳畔略带讽刺的提醒:“你现在还能留在帝都,真要重新接手军阁,四大境的巡逻工作还要不要继续了?你是想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间空荡荡的大宅子里,还是带着她一起重新过上风餐露宿的危险生活?” “叮”的一声清脆的兵器敲击声在夕阳下响起,仿佛晨钟暮鼓,绚烂的火烧云将帝都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热的红色,萧千夜紧握着剑灵站直身体,仰头看着依然傲立的帝仲,在如此明媚的晚霞下,对方的眼中却泛起了一层寒雾,隐藏在眼眸深处的丝丝杀气犹如暴风雨即将来袭,他的声音平静无澜,压抑的令人感到窒息,是警告而非商量:“你做不到……那就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但萧千夜的心情却从最初的愤怒恢复了平静,嘴角慢慢挂起了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淡淡回道:“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话音未落,刀尖已经抵到他的额心,吞吐的杀气幻化出肉眼可见的灵光,似威胁一般紧贴着他的脸颊,但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无所谓地又是一笑:“我承认她一见钟情的人是你,也承认她惦记了很久的人是你,但你真的记得她吗?帝仲……你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她,她在你心里存在过的所有回忆,都是我的。” 帝仲眉峰一沉,没有回话。 萧千夜抬手推开古尘的刀尖,静静地看着对方那张在神裂之术下略显神秘的脸庞,低道:“不如你好好想一想,这么多年陪她上课的人是谁,教她练剑的人是谁,又是谁和她一起度过除夕、中秋、重阳?” 半空中的身体微微一动,轻轻落回地面站在萧千夜的面前,许许多多的往事在眼前浮云般飘过,帝仲用力闭眼,看着回忆里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曾经的温馨和幸福一寸寸一缕缕悄然无息的涌入心底,让他无比怀念,不知沉默了多久之后,倏然有一束刺目的光照进来,犹如芒刺在背逼着他重新睁开眼睛——他终于看清楚了回忆里陪在云潇身边的人,不是他。 忽如其来的失落让他无声叹了口气,竟然把玩着手里的黑金长刀烦闷的转动起来,然后才忽然想起来连这个无意识的小习惯都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帝仲抿嘴摇头,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原本傍晚温热的空气好似被莫名的寒气冻结,他眼神有些涣散,沉吟许久才淡淡开口:“你说的没错,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很少能和她独处,就算有,也会顾及你的感受疏远她,我一次又一次的想放弃她,但你……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 他冷哼一声,直直的盯着萧千夜,眼神变得难以琢磨:“不如你也好好想一想,她为什么会在地下城被摔碎全身骨头?又为什么会在西海岸遭逢不幸?” 两人针锋相对同时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平息胸口突如其来的痛楚,帝仲默默回忆着那些悲伤的过往,露出了个极为诡异的笑容,提醒:“因为你没有能力保护她,仅此而已。” 萧千夜犹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次露出让他不寒而栗的眼神,杀气的寒光犹如带毒的藤蔓,一字一顿继续说道:“可惜她还是傻乎乎的喜欢你、维护你,哪怕两生之术抹去了记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重新爱上了你,当我再一次靠近她,将手指放在她的心上感受着心跳,她却没有再为我而心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她,可是你呢?你一点也不懂珍惜!” 古尘再次出手,紧贴着他的脖子割破了皮肤,帝仲只感觉有窒息般的痛苦从他的虚无的身体内传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斥道:“你把她当成什么,你竟敢……那么欺负她!” 萧千夜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只是一动不动继续和他锋芒毕露的对视,咬牙:“她去救你的时候你开心吗?如果你为此感到过开心,就该明白我为什么会生气!” 这句话像危险的导火索,让帝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扫过他的全身,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刀,再开口,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平静的仿佛不是自己口中发出:“看来我们也是独居的动物,终究只能共苦无法同甘,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的一切……包括她,都让给我。” 萧千夜的眼眸微光一闪,似乎看到什么清澈的光散落在眼前,随即身体剧烈的痉挛,灵魂轻飘飘的游荡起来,一瞬间他就察觉到自己像变成了一尊冰凉的石像,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做出反应,他看着帝仲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直接穿过他融为一体,神裂之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后,恍惚的神志发出被侵略肆夺的悲鸣。 一句空灵的喃语仿佛穿越了浩瀚的宇宙,一个字一个字如珠落玉盘清脆的在他耳边荡起——“安睡吧,我不会再让你醒过来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意气风发 重新感觉到真实身体的一瞬间,反而是帝仲敏锐的抬手按住了胸膛,不动声色将一口倒逆而出的鲜血强行咽了回去。 自雪鹿寨切断五感的关联之后他就只能依赖眼睛去观察萧千夜的情况,但那是一个极为隐忍的人,即使朝夕相处他也没有察觉到太多的不对劲,直到这一刻他强行夺下身体的控制权,立马就被全身钻心的剧痛惊得一动不能动,这个人骨骼仿佛是全部断开的,必须用神力作为引线才能正常的行动,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甚至根本就不在原有的位置上! 这么糟糕的状态,他平常竟也只是偶感精神恍惚? 帝仲眉头紧蹙,一边快速适应着来自身体的负担,一边暗自调息缓和撕心裂肺的剧痛,这家伙应该是和辛摩一战时候受的伤吧,那可是一脚能踢毁整座城墙的恐怖种族,他不可能力战一天一夜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这么严重的伤势他不好好歇着就算了,每天装成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一声不吭的忍着照常去军阁,回家还得想方法买甜品糕点金崇鼠哄女人开心? 帝仲的神色骤然一暗,竟然觉得有几分庆幸,若非是如此糟糕的状态再加上一连几天心情烦闷,只怕他也没有这么轻松夺下这具身体吧? 但是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不想让那个人再清醒过来。 半晌,帝仲稍微适应了一些,故作镇定的回到位置上,笑吟吟的让各大境的考官继续春选,原本一片紧张的会场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只有司天元帅坐立不安的捏出了一手冷汗,见他神色平静呼吸平稳,反倒有种奇怪的违和感油然而生,他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像寻常聊天一般淡淡问道:“刚才那是什么人呀?怎么凭空出现,又忽然消失了?” “嗯?”帝仲接过司天递过来的水杯,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一个朋友。” “朋友?”司天双眼寒光一闪,假意哈哈笑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身手真心厉害嘛,看起来似乎在你之上?” 帝仲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的回道:“差不多吧。” 司天不再问话,嘴上说是给新人示范一番,可刚才那样激烈的战斗与其说是朋友之间的切磋试炼,倒不如说更像敌人之间的殊死相搏,他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对方那副虚伪的光影状态无疑就是传说中和萧千夜共存的某位上天界之人,其实碎裂之后,飞垣的民间关于他的很多事情都非常模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是那场天灾的核心,没有他,飞垣未必能劫后逢生。 如此深受敬仰的一个人,为何会在春选会场上忽然现身,最重要的是他对待萧千夜的态度完全不像传说中的友善,那种锋芒雪亮的眼神,狠辣决然的动作,说是下一秒就想杀了萧千夜也不为过! 百思不得其解,司天只能烦躁的抿了抿嘴唇,那毕竟是上天界的人,他今天能站在飞垣这边帮忙对付同修,明天翻脸成为敌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上天界对普通人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万千流岛的统治者,是真神之力的传承者,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对的实力压制,现在这种百废俱兴的时候,只要对方不主动,他当然不想自找麻烦。 黄昏慢慢散去之后,夜幕静悄悄的降临,等到最后一轮考核结束,所有新入选的将领整齐的走上前来,帝仲微微一怔,快速回忆着早些年秋选的那些画面,坦白说他对萧千夜的公事一贯是提不起兴趣,哪怕当年被迫接受他的记忆、他的感知,自己也会以短暂的神眠来略过这种无趣的工作,现在他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下方意气风发的年轻下属,竟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不说话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司天和身边的沙翰飞心照不宣的对望了一眼互换了眼神,出来打圆场客套了几句,然后转向他笑了笑,说道:“这几天辛苦了,今晚陛下在万罗殿设宴款待众将,这次你可不能溜了。” 帝仲微一沉吟,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屑参加这种应酬,但是一想到萧千夜的身份,又感觉应该是推托不得,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这短短几秒的迟疑让司天紧张的咽了口沫,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让他后背一阵阵的发怵,不对劲……这个人不是萧千夜! 今天一大早他就和萧千夜提过这事,但是对方一秒都没多想就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说是外城秦楼打杂的那小丫头过生日,可是帝都最近接待了很多客人,秦楼当然也是人满为患腾不出房间,几个小姑娘一商量偷偷找到了云潇想在天征府庆祝,还让他结束春选之后早些回去,他看云潇开心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当时听到这话,司天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骂骂咧咧的训他,说一个酒楼丫头过生日能比天尊帝亲自设宴重要?但对方笑呵呵的抓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眨眨眼睛,还装模作样的求他帮忙应付一下。 不过一天时间,萧千夜就好像完全不记得早上说过的话,唯一的解释……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司天轻咳一声,虽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什么情况,但这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在这种时候刨根究底,只能笑盈盈的招呼着人一起过去万罗殿,此时的镜阁早就摆好了酒席,公孙晏春风满面的招待众人入席,一扭头看到萧千夜走了过来,他先是一惊,诧异的眨了眨靠过来,没等他说话又被司天一把勾住了肩膀嬉皮笑脸的拽到了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糊弄过去。 帝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得这样的场面恍如云烟,很多年以前,在那座高耸入云的圣殿还没有倒塌的时候,每到年末之际,皇帝会将在外驻守疆域的战士召回帝都,从城北烽火门开始审阅三军,然后在中心的万罗殿设宴款待众将,这个广场面积非常的大,能同时容纳近万人,三军的长官会从机械云梯登上圣台,在汇报完一年的工作之后回到下层万罗殿和战士们一起庆祝。 如今时过境迁,随着高成川的倒台,曾经作为帝都城最强守卫存在的禁军也土崩瓦解,因为这次只是针对军阁春选的宴席,所以也没有将海军众部召回,但万罗殿依然人声鼎沸,天尊帝高坐上席,年轻的帝王还是一双璀璨的金色双瞳,如旭日般光彩照人,他平稳如山的扫过下方,一挥手镜阁就将早就准备好的美酒以及来自五湖四海、三岛十洲的味美佳肴毫不吝啬的端上了桌。 酒过三巡之后万罗殿的气氛渐渐高涨,很快就有精神亢奋的小伙子借着酒劲摩拳擦掌的站出来切磋比武,帝仲淡然的看着,那些武学在他眼里并不出彩,甚至有点像小孩子之间的嬉戏打闹,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然感到了久违了激昂,他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的怪物,早就失去了年少时期的热情,唯有现在,仿佛全身的血都在沸腾,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难怪萧千夜会迷恋这种感觉……这种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感觉,应该就是每一个懵懂少年心中最原始、最憧憬的英雄梦吧? 一时间思绪纷沓而至,帝仲不由感伤起来,有什么微妙的情绪从胸口不断奔涌而出,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细腻的感情了,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对他而言都是遥远到无法再次想起来的东西,若不是意外苏醒,他这一辈子早就终结在九千年前,那些被时间湮没粉碎的东西,也不会再有机会重新握住。 他紧握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殊不知这一瞬间自己的目光犹如冰凌般刺骨,隐隐有危险的凶光在簇动——当他按住云潇的脑袋看到那一夜的争执之后,心底除了愤怒还有后悔,他宁可放弃复生的机会也想保护的女人,被他一直默默支持的男人毫不怜惜的欺负,他已经厌倦了一次又一次提醒别人好好待她,这一次,他不想再放弃,他想亲自去爱护喜欢的女人。 接连喝了几杯酒之后,帝仲心底复杂的情绪渐渐微弱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柔和的神态,但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忽然看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微微发颤,再想动,全身完全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了下去,好在坐在他身边的叶卓凡及时出手搀扶了一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卓凡压低声音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小声说道:“你没事吧,好好的干嘛喝这么多?喂,喂!听得见我说话不?” 帝仲勉力提神,混乱的思维强行为之一振,叶卓凡捂住嘴偷笑起来,调侃:“我知道这几天你心情不好,借酒消愁也得看看场合吧,你不是说今晚要给小茶过生日吗?怎么临时变卦,跑来陪我们喝酒了?” “过生日?”帝仲垂下眼睫,视线里的叶卓凡已经冒出来三五层的重影,而他的手指更是在无意识地蜷缩、舒展,再蜷缩,万万没想到这具几乎百毒不侵的身体竟然会被几杯酒轻而易举的放倒,眼下的他是真的有点力不从心只能扶着叶卓凡的手腕才能稳住平衡,叶卓凡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埋怨的说道,“秦楼今天客满没有空房间,所以她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去你家过生日,我娘也去了,不是喊过你了吗,忘了?” “哦……”帝仲装模作样的点了一下头,抿了抿嘴角笑道,“这边陪的差不多了,你送我回去吧。” 叶卓凡知道他不胜酒力,估计这几杯酒下肚肯定快要撑不住了,于是主动起身像天尊帝行礼,然后赶紧扶着他离开了万罗殿往天征府走去。 第八百六十五章:生日宴 天征府的后院里此刻欢声笑语一片,这次她们干脆在地上铺了垫子,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围坐一圈,所有的酒水菜肴就直接放在上面,白小茶穿了一身叶卓凡送的漂亮小裙子,头上插着秦姿送的点翠簪子,两只手腕带着小霜和飞影送的青白玉镯,脖子上还挂着明戚夫人给的翡翠项链,这会云潇也神秘兮兮的塞过去一个小盒子,她开开心心的接过来打开瞄了一眼,发现是一枚精致的珍珠戒指,在夜幕下绽放着静谧的白光。 “哇……”白小茶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盒子里的戒指,云潇扯了扯她的脸颊笑咯咯的提醒,“我听说在某些地方,戒指是定情的信物,代表永恒、真心,至死不渝。” 白小茶的脸“唰”的一下通红,嘴里支支吾吾推辞了一番,手上毫不犹豫的塞入了怀中,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江行泽喝的晕乎乎的,靠在江停舟的旁边挤眉弄眼的调侃道,“哥,当年公孙晏把这小丫头强行塞给你的时候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干啥啥不行,你还得每天提心吊胆的帮她掩饰异族人的身份,这一晃好多年过去,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江停舟端着酒杯意犹未尽的喝着,瞥了一眼美滋滋的白小茶,阴阳怪气的道:“这几年打坏我不少东西,过生日我还得送她礼物,真是血亏,阿姿你记个账,过几天让公孙晏付钱。” 秦姿轻轻一笑,绝世的容颜在酒色下更显光彩照人,抬手帮白小茶抚平了领口的褶皱,不客气的反驳:“楼主这么多年也没给人家涨工钱,过生日送个小礼物还斤斤计较!” 白小茶撅了噘嘴,冲两个楼主吐了吐舌头哼的一声转过脸去不理他们了,江停舟被逗得哈哈大笑,忽然想起来什么事情望向萧奕白,不嫌事大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人家好歹给你送了几年的饭菜,你不会连生日礼物都没有准备吧?” 萧奕白呛了一口酒,没好气地说道:“她都把我家当成自己的后花园了,还要什么礼物?” “那可不行!”云潇抢话凑过来,忍住了眼底的一丝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女孩子过生日,当然是要送礼物的!” 萧奕白尴尬的咧咧嘴,找着借口说改天补上,几个女人不依不饶的围着他七嘴八舌的数落起来,就连明戚夫人都故意板着脸以长辈的姿态训了他几句,吓的江停舟、江行泽半句话都不敢插嘴,赶忙装模作样的喝酒转移目光,好在这时候后院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叶卓凡搀扶着瘫软的帝仲艰难的走进门,他累得气喘吁吁也顾不上礼数就把人扔到了垫子上,自己也直接坐下来倒了杯凉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 萧奕白眉峰一蹙,闻到弟弟身上浓郁的酒气味,有些意外,低道:“千夜,你喝酒了?” 帝仲微微抬眼,或许是担心这幅无法控制的身体会暴露什么,他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的坐着,反而是叶卓凡笑呵呵的骂道:“今天难得所有人都回来了,他一时开心多喝了几口,还好我眼尖一早就换位置坐到了他旁边,要不然一头栽下去可是要丢死人了!老熟人就算了,这次还有很多新人啊,第一次见面长官就被灌倒了,传出去岂不是好笑?” “多练练总没坏处嘛!”江行泽不看气氛的起哄,嘿嘿笑着,“我听说这几年军阁的春选、秋选有越来越多的异族人参与进来,就连白虎那边的正将级别都是仙蟒族的猎魔人,别看异族人体格各异,身体的优劣明显,但是论酒量,那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要是再不好好练练酒量,只怕丢人就要丢到异族去了!” “酒量有什么好练的,喝多了伤身体,不能喝酒就不要逞强。”萧奕白担心的责备了一句,云潇偷偷瞄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许异常,但毕竟这几天闹得不太愉快,她哼哼了两声不好多说什么,这时候花小霜冒了个脑袋凑过来,上下打量着他不怀好意的道,“你的礼物呢?你不会也是空手来的吧?” “他才不会准备礼物呢!”云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小声嘀咕,“他连我过生日都没送过礼物。” “啊?”花小霜惊讶的瞪大眼睛,立马横门冷对叉着腰把他劈头盖脸一顿骂,帝仲的酒劲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冷不防被个小丫头指着鼻子臭骂了一番,又见周围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气氛欢快里带着些许调侃,叶卓凡暗暗推了他一把,使着眼色提醒,“你们不是还在闹别扭吧?这都好几天了还没哄好?快别傻坐着了,趁现在她心情好,赶紧过去哄一哄……” 叶卓凡一边说话一边借力把他推到了云潇身边,听见大家的笑声,反倒是云潇红着面庞躲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抓起地上的酒杯慌慌张张的喝了下去。 帝仲本想按住她的手,奈何这幅重创又醉酒的身体散架般不受控制,只能严厉的看着她,低声说道:“你还喝酒?身上那么重的伤,不许喝酒了。” “这是果酿,不是酒。”云潇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像是要故意气他,立马抓着酒坛子又倒了一满杯咕咚吞了下去,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的回道,“传说海外有三岛十洲,其中有一座名为长洲,岛上有青丘之地,紫宫建于山顶,天真仙女多游于此,而长洲内的仙草、灵药、甘液无所不有,这坛果酿就是长洲的商队带来的,可好喝了!” “商人就是为了赚钱特意编些花里胡哨的传说骗你们这种小姑娘,那种说辞不信也罢。”帝仲毫不犹豫的反驳,努力将神力游走全身,终于勉强从她手里一把抢过酒杯,他蹙眉放到鼻下,闻着杯壁上浓郁的酒香,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拉下脸来训道,“这果酿比仙草酒后劲都大,不许喝了。” 他说话的同时,云潇已经感觉整个人有点飘飘然起来,看人都出现了重影,皎洁的月光照在她忽然泛红的脸上,仿佛夏日的蜜桃让他呆呆愣神再也挪不开目光,夜风拂动着乌黑的长发,她却因全身的燥热而下意识的拉开了衣领,微闪的火苗在雪白的皮肤下隐约跳动,宛如某种致命的诱惑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云潇懒洋洋的靠着他瘫了下去,很快就神志不清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东西,帝仲轻抚着她的脸颊,倒是有些好笑这两人的酒量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温柔的叹道:“醉了吗……我都说了不能喝。” 不知道为何,他俯身靠近那张红彤彤的脸,全然无视了周围火辣辣的目光,轻贴着额头淡淡的吻落,半晌,白小茶憋得羞红一片的脸蛋斜斜瞥了他一眼,但他只是旁若无人的笑着,就在众人准备借势起哄之际,帝仲的手心里牵扯出一条细细的金光,一瞬间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天征府笼罩起来,夜风倏然消失,连飘落在半空的紫藤花瓣都奇异的停了下来。 帝仲抱着怀中还在喋喋不休说醉话的女子,冷眼扫了一圈被镜月之镜直接凝滞的天征府,曾几何时,他和他的同修们历经万般艰难终于跨入了传说中的上天界,那样空旷荒芜、一无所有的世界却让他们欣喜的像个如获至宝的孩子,他们找来世界各地的美酒佳肴,围坐一团敞开心扉的痛饮高歌,那样简单纯粹的开心,甚至让他们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想法。 他们携手在上天界创造出第一个凝固了时空的镜月之镜,以为这样就能留住那一刻的幸福。 上天界终究分道扬镳,而他记忆里最为怀念的时光,竟然会在一个小小的后院里如梦似幻的重现了,让他情不自禁的出手,产生了和当年一模一样愚蠢的想法——停下来,让这一刻的时间停下来,让这院中还在欢声笑语的所有人停下来,只要命运的齿轮不再向前挪动,他就能永远的留在这种虚假的时空里,永远守着心爱的人。 “潇儿……”他轻声叫唤着,明明觉得周围充斥着幸福,可是又有一丝凉意不停袭上心头,温柔的声音仿佛涓涓细水,让一直自言自语的云潇呆呆的出神盯着他看个不停,忽然面露疑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奇怪的嘀咕,“你怎么了?好奇怪啊,你好像换了个人……是我喝醉了,还是你喝醉了?” 帝仲哑然一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云潇真的能一眼分清他们,忽然有些想笑,他慢条斯理地抚着她的发梢,责备道:“既然能分得清楚,当初为什么会认错呢?你不认错人……现在就是属于我的。” 云潇歪着脑袋盯着他,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渐渐昏暗了下去,面前的男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他的眼神里透出深邃的阴影,有种说不清的不安忽然开始萦绕在她的心头,或许是感觉到有点不适,云潇翻了个身想坐起来,然而那双冰凉的手稍稍用力按住了她,然后将她拦腰抱起走进了房间。 第八百六十六章:理智全无 太安静了,连他大步踏入也没有丝毫声响传出,过分的死寂让云潇感到了无名的紧张,刚才还迷迷糊糊的大脑也随之清醒了几分,此刻她眼前的人才像是那个因醉酒而思绪混乱的人,将她平放到床榻上之后,温柔又冰凉的轻抚着脸颊,将散乱的发梢撩到耳后,然后慢慢、慢慢的将手指滑落到肩膀,一点点往下拉开松散的衣领。 “回我身边来。”帝仲贴着她的耳根,在将她拥入怀中的刹那难以自制的喃喃,“他从来都不懂得珍惜你,那么不知好歹的欺负你……回我身边来,我一样可以爱你、宠你,给你想要的一切。” “你……”顿时被惊得酒都清醒了过来,云潇倒抽一口寒气奋力想推开他,但那样的怀抱是如此的霸道,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只想死死的抱住喜欢的人,寸步不让的低语,“我不会再让他醒过来了,没有人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第三者,如果你不想让他难堪,我甚至可以担下他的责任,军阁也好、飞垣也好,他的一切我都能原封不动的保护好,当然……也包括你。” “放手、放手……”云潇宛如惊弓之鸟,想推开他又被更加凶狠的按回床上,这样熟悉的场面让她的眼底再次泛起惊恐,胸口上才微有好转的伤在挣扎下疼得她两眼发黑几近昏厥,慌乱之间,她下意识的在掌心凝聚起来火焰,火苗吞吞吐吐宛如细长的小剑,雷电般想要击穿眼前的人! 帝仲的速度比她更快,反手就按住了那团火,微微用力无声的掐灭,他的眼里有失落有绝望,缓缓开口问道:“你想杀我?” “不是……我不是想杀你。”她本能的矢口否认,但掌心尚存的余温又让她百口莫辩,帝仲似乎并没听到她的话,唇边露出了一抹近乎悲凉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的逼问,“那天他失去控制的侵犯你,你再怎么生气也只是打了他一耳光,可是现在你竟然化火为剑想杀我,这才是你如今的本心吗?” 她摇着头,精神濒临崩溃的一刹那,余光瞥见无数密密麻麻的金线如灵蛇般缠上了她的身体,紧贴着皮肤刺出微弱的冰凉,顷刻之后就是一阵古怪的酥软由内自外的涌来,仿佛全身的骨骼都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的束缚起来,她的手腕一松无力的垂落,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再也聚不起一丝火苗,宛如松了引线的木偶静静的躺在床上。 然而她的全身还是不停地颤抖起来,帝仲俯身看着她,只是他的神色黯然,眼眶微红,是难以掩饰的哀戚,低声道:“他只用了一只老鼠就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可以送你一百只,你是不是也会原谅我?” 他的声音冷淡低沉,又清澈如水,每一个字都清晰的抵达在她心里,但云潇的脑子却一片空白,所有问话她都无法理清头绪去回答,只能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如出一辙侵略的神情,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他的每一个动作也带着怒火、狂乱而暴怒,毫无温柔、毫无怜惜,仿佛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猛兽。 那样冷若冰霜的面孔,让她毛骨悚然的不住痉挛,比神情更冰冷的是他的语气,似乎是将压于胸臆中隐忍了多时的无奈和不甘一点点的剥开,在缓慢宽衣解带的同时不急不缓的淡道:“他和我说了一些话,说他承认你一见钟情的人是我,也承认你惦记了很久的人是我,但他又问我……是否真的记得你?” 帝仲的目光似乎不经意掠过了她身上的伤,眉峰微蹙露出几许心疼的神色,喃喃自语的念叨:“很遗憾,我其实并不记得你,他说的没错,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你在我心里存在过的所有回忆,都是属于他的,这么多年陪你上课的人是他,教你练剑的人是他,陪你一起度过除夕、中秋、重阳的人,也是他。” 冰凉的手解开衣服,在俯身将她贴入怀中的一刹那,独特的炽热让他恍若失神的停顿了一下,真实的触感远比虚假的错觉更让人沉沦,宛如温泉浸润干涸的枯木,他的声音明显温柔了几分,低道:“但是那已经是过去了,从今往后我的所有记忆都是属于自己的,不会再被任何人干扰,曾经那些陪伴你的时光,我可以百倍千倍的补偿你,回我身边来,他配不上你如此深情以待,回我身边来。” 那样汹涌澎湃的感情让她窒息到出现空灵的耳鸣声,帝仲稍稍放松了力道,似乎是缓了一口气想起来什么事情,又抬手在她额心轻轻点落,勾出转移疼痛的法阵,亲吻着她的唇,低道:“我不会弄疼你的。” 月光惨白的照入窗子,镜月之镜笼罩的天征府一片死寂,只有她越来越沉重的喘息透出濒死般的气息,理智在消失,精神在崩溃,就在她感觉天旋地转的一瞬间,倏然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推门声,恍惚之间有一团墨色的漩涡在眼前飞速旋转,她竟然莫名其妙的嗅到了青竹叶的芬芳味,微凉的雨水轻轻滴落在身上,让原本散架般的身体稍稍恢复了知觉,目光艰难的凝聚成一点。 门边站着一个高大的墨衣男子,掌心的间隙之术闪电般捏合,顿时她的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了什么奇特的空间里,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 “你疯了?”风冥握着间隙,语调虽然平淡,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震惊,看着眼前人从失态中缓过神来,慢条不理的整理好衣服安静的转过身来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这一刹那的视线交锋让蚩王后背冷汗直冒,情不自禁的将手收到了身后,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来干什么?”帝仲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一句,蚩王面容紧锁,答道,“上次你说的荼蘼花,无言谷内西王母留下的书籍中有过记载,我本来是好心好意特意走一趟告诉你这事的,没想到老远就看到整个天征府被镜月之镜包围,再等我走进来……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你可真是好心啊。”帝仲平静无澜的笑了笑,“你都看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清醒一点!”仿佛是再也忍不了对方这样轻蔑的态度,风冥冷着脸骂道,“七年前你第一次到无言谷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你的记忆有偏差,不要把别人的感情强加在自己身上,如果那个时候你选择直接杀了萧千夜取而代之我根本不会阻止,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是你给了他这么长的时间彻底让云潇变了心,是你亲手放弃了她,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明不明白?” 提起当年旧事,风冥的脸上是比他还要烦躁的神态,感觉自己的脑门一阵阵抽的厉害,恨不得一巴掌打醒眼前人,帝仲安静的坐着,手指还轻放在云潇刚才躺着的地方,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炽热的温暖,又被心中忽如其来的刺痛搅得用力闭眼蹙眉,很多时候他都想重新死去算了,可他放不下默默努力的两个孩子,总还想要再帮他们一次。 风冥一步上前,毫不客气的抬手刺入他的眉心感受着汹涌的情况,低声警告:“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现在想压制着他都很难吧?除非你能让这具身体一直保持着重创的状态,否则只要伤势恢复,你们谁压制谁还不好说。”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帝仲推开风冥的手,语调依然平稳如水,波澜不惊的回道,“这幅重创的状态对我并没有很大的影响,我不介意一直保持。” “那云潇呢?”风冥开门见山的挑开真相,质问,“你用金线将她全身束缚,这会让她本就受损的火种更难痊愈,只有这样她才无法自行挣脱,你也要这么绑着她一辈子吗?” 帝仲沉默着,眼眸的光一点点阴霾,风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问道:“他们都是你曾经拼尽全力也想保护的人啊,你真的忍心让他们一个永远醒不了,一个永远带着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你竟然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呵……”这一次,帝仲却是扶额冷笑起来,咬牙问道,“他犯错就可以被原谅,而我不行吗?” 风冥迟疑半晌,在理解了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深意之后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一瞬低头凝视着手心里的间隙之术不知该如何回答,帝仲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异色的眼眸仿佛染上了流光让人无法直视,继续压低语调问道:“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呢?是因为他年轻,可以肆无忌惮?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云潇的心,就可以不顾反抗随意得到她的人?若不是他太过分,我不会到了这种时候才想把她抢回来!” 风冥静静的看着他,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之后,才缓缓摇头叹道:“可你刚才不是想对她做一模一样的事?你们两个男人争起来,最后受伤的人会是谁呢?” 仿佛一盆冷水浇落头顶,让他一直愤怒的心情终于冷静下来,风冥捏着手心,想了想才道:“你好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取而代之,上天界自由散漫,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唯一的规矩,但人类可不一样,各种约束法律都要遵守,你有那种耐心适应他的生活?呵,不妨先试试解决极乐珠的事,正好让脑子清醒清醒。” 帝仲没有回话,风冥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就在他想往门外后退开溜之际,帝仲冷眼锋芒的扫过,低道:“把她放出来。” “放出来?”风冥皱着眉犹豫,“你这幅神志不清的状态,现在把她放出来太危险了……” “我不会碰她的。”帝仲不耐烦的催促,“她忽然失踪会引起麻烦,把她放出来,过几天我会找借口送她去你那。” “嗯……也是。”风冥摊开手,间隙之术再次开启之后,悬浮其中的云潇轻飘飘的晃了一下,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已经陷入昏睡,苍白的脸颊上依然留着豆大的冷汗,帝仲只感觉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转过去帮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将那块白玦玉环悄悄的放到她的身体里,然后静默的坐在床边,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八百六十七章:隐瞒 云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帝都城的气温每天都在快速攀升,这会艳阳高照一点风都没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在闷热中下意识的抓了一把毯子,然后就听到大脑嗡嗡嗡发出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空白阻碍了记忆,云潇呆滞的扭头望了一眼微敞的窗子,没等她缓过神来来,房门“吱”的一下被人推开,帝仲站在门口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她的背后不由冒起了一阵凉意,将毯子抱得更紧,紧张的咽了口沫,帝仲走进来,随手将窗子全部推开透气,看着她脸上不由自主的惊慌,只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淡问道,“酒醒了没有?我早就说了那些奸商的话不能轻信,你昨晚喝的果酿比烈酒后劲都大,你还非得逞强一口气连喝几杯,酒杯都没放下整个人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亏你还是给人家小茶过生日,自己第一个躺下一觉睡到中午。” 云潇瞪大眼睛听着,看见他走过来像往常一样用力按着脑袋摇晃了两下,然后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表情,做噩梦了吗?” “没、没有。”她立刻低下头,呼吸莫名其妙的变得急促,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一些零散的碎片在眼前一直闪烁却又始终无法拼凑成型。 帝仲笑吟吟的坐下来,一副悠闲的模样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语调淡定的问道:“不是噩梦你脸红什么?难道是……春梦?” “才不是!”云潇脸颊通红的矢口否认,仿佛是有些顾忌坐在面前的这个人,立马就摆出了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她小心的在被子里摸了摸身体,并没有那种痉挛过后的无力感,难道真的是……做梦? 帝仲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会看到对方嘴角微微抽搐的尴尬表情,她是皇鸟的血脉,除去更为霸道的两生之术,想要直接消除她的一段记忆其实不是很容易的事,她的感知力、敏锐度比正常人高出很多,所以昨晚他悄悄将沾染着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环放到了她的体内,这才能勉强让她想不起来。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只剩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过去,毕竟——这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好骗的姑娘。 云潇抱着毯子,热的满脸都沁出了大汗也不敢松手,奇怪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许久才小声的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变成他的样子了?” 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帝仲不慌不忙的拉过她的手直接放到了胸膛上,她惊得一哆嗦,用力想要抽回来的时候就听见耳边沉重的叹气,帝仲硬拽着不松手,眉间露出淡淡倦意,低声解释道:“他受伤了,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吵架,所以你也没发现他身上的异常吧?” 云潇愣了一下,她的手被强行拉住放入怀中,立马就惊得脸色巨变,反倒自己主动凑过去认真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急道:“怎么回事?他、他全身的骨骼怎么都是散的?” “他的对手是辛摩呀。”帝仲苦笑了一声,被她的反应搅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有些不快,避开了她的目光轻淡的继续说道,“换成别人遇到辛摩,那一定连骨头都能彻底的碾成碎片,不仅如此,他的五脏六腑都有轻微的位移,目前是依赖上天界的神力作为引线在缓慢修复,这么糟糕的状态不好好休息,还要故作无事一般每天去春选会场盯着,有几个新入伍的战士想切磋一下他也不拒绝,结果一打起来就彻底撑不住了……” “他怎么了啊?”云潇急了,这几天她心底窝的一团怒火根本正眼都没看过他,就算他每天早出晚归主动打招呼她都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不闻不问,这会忽然听到这种事情,顿时所有的伪装都藏不住了,急的两眼通红眼泪都在不住打转,帝仲却好似被那样殷殷切切的目光刺痛,瞬间低下头去,淡道,“他毕竟还是阁主,又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这要是在春选会场倒下去岂不是太丢人了,所以我只能……暂时代替了他。” 云潇似懂非懂的听着,如他所料的那样根本没有起疑心,好一会才呆呆的问道:“什么意思?” 他忽然被逗笑,抬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脸,眉眼弯弯的回答:“就字面的意思,不好理解吗?” “那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帝仲随口糊弄着,还想开口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安慰着,“他没什么大事,但是不来点硬的他就总是不肯好好休息,又要去春选,又要分心极乐珠,一点不省心。” “这是他的工作嘛。”云潇噘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帝仲站在榻前静静凝视了她许久,忽然好奇的问道,“他每天这么忙,根本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云潇拖着下巴用力抓了抓脑袋,好一会才认真的回答:“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我也希望能帮他实现这些梦想,总比无所事事强吧?” 在听到这句祝词时,他的脸上的肌肉像是僵硬了一样,很久才勉强的挤出笑容——无所事事?正如昨夜风冥所说的那样,上天界自由散漫,除了漫无目的的将万千流岛据为己有以外,他们几乎不会有所谓的理想、抱负和责任,那些东西他或许拥有过,但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帝仲的眼里闪出锋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你想过在家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吗?” 云潇愣了一下,沉默下去,忽然挽起了一个甜蜜的笑容:“等我身体好一点,也可以出去找份差事做着嘛!” 他的脸上一瞬掠过很多复杂的情绪,转了语气,厉声问道:“你身负皇鸟的火种,你比飞垣所有的女人更为强大,可你却只想做他的笼中鸟,天赐的火种真的要如此浪费?” 云潇绞着手,却用一种坚忍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我决定不了出生,也配不上天赐的火种,但若是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做个普通的女人。” 帝仲长久的看着她,感到割裂一样的痛,但在看到她那清澈眼神的一刹那,他心如明镜,照得透彻,随即笑起……平凡的生活吗?曾几何时,这也是他所期待的生活。 人真的是很不知足的生物,拥有力量的人渴望平凡,而平凡弱小的人却渴望强大。 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帝仲晃了晃脑袋端了一杯茶过来,笑道:“又耐不住寂寞,又渴望简单的生活,安心在家做个贵族太太不好吗?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你出去找份差事,指不定还要被有心人盯上,到时候各种明刀暗箭防不胜防,就你这点心机手段,迟早被人算计。” “我就去秦楼和小茶一起给客人端茶倒水,这样总不会被盯上吧?”她倔强的找着借口,听见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骂道,“开什么玩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再怎么也得让他给你在军阁安排个差事,虽然功夫差了点,指点下新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真的吗?”云潇迫不及待的打断他,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有道理,我也可以去参加他们的春选、秋选,要是被选上了,我岂不是能做女将军?” 帝仲的脸上略有动容,眼中掠起了一丝惊讶和赞赏,沉声道:“那在此之前,我还得先帮他演几天戏,要是玩忽职守被革职,就没办法开后门让你当女将军了,放心吧,我虽然不喜欢人类死板的法令规矩,但也不至于害他丢了乌纱帽,一会我去军阁转转,总得演的像一点才行。” “你去?嗯……肯定会暴露的吧?”云潇幻想了一下那种画面,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拉着她怀里的毯子想丢开,冷淡的道:“你该起床了,大中午一直抱着毯子不热吗?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云潇的思维突然出现暂停,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有什么让她毛骨悚然的潜意识让全身剧烈的痉挛了一刹,她拉着毯子抱入怀中,帝仲的心中一惊,但平淡的眼神依然没有一丝波动,见她僵硬的扭了扭手腕,露出极为迷惘的神情,嘀咕:“是果酿的作用吗?一点劲也使不上了。” 这才忽然想起来昨晚上束缚的金线之术还没有解除,帝仲不露痕迹地按住她,然后迅速抬手点在她的心口:“还有你,你的伤一直没好,不要再任性妄为到处跑了,这几天我要处理极乐珠的事情,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转了。” 他一边说话,手里牵扯出金色的线缠上云潇的皮肤,如出一辙的刺出微弱的冰凉,顷刻之后又是一阵酥软由内自外的涌来,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的束缚起来,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她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帝仲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嘱咐:“别仗着自己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给你绑个术法也是为了你好,这几天听点话在家里养老鼠,等极乐珠的事情解决,你就去无言谷住着,他那安全,煌焰进不去。” “那你也不需要用术法绑着我吧?”云潇抱怨着甩甩手,不快的道,“我本来就跑不远,快给我解开。” “你表现好点,过几天我就帮你解开。”帝仲笑眯眯的回答,推门走出的时候,看到萧奕白正捏着一片紫藤花瓣,目光凝重的望过来。 第八百六十八章:公务 云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帝都城的气温每天都在快速攀升,这会艳阳高照一点风都没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在闷热中下意识的抓了一把毯子,然后就听到大脑嗡嗡嗡发出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空白阻碍了记忆,云潇呆滞的扭头望了一眼微敞的窗子,没等她缓过神来来,房门“吱”的一下被人推开,帝仲站在门口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她的背后不由冒起了一阵凉意,将毯子抱得更紧,紧张的咽了口沫,帝仲走进来,随手将窗子全部推开透气,看着她脸上不由自主的惊慌,只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淡问道,“酒醒了没有?我早就说了那些奸商的话不能轻信,你昨晚喝的果酿比烈酒后劲都大,你还非得逞强一口气连喝几杯,酒杯都没放下整个人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亏你还是给人家小茶过生日,自己第一个躺下一觉睡到中午。” 云潇瞪大眼睛听着,看见他走过来像往常一样用力按着脑袋摇晃了两下,然后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表情,做噩梦了吗?” “没、没有。”她立刻低下头,呼吸莫名其妙的变得急促,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一些零散的碎片在眼前一直闪烁却又始终无法拼凑成型。 帝仲笑吟吟的坐下来,一副悠闲的模样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语调淡定的问道:“不是噩梦你脸红什么?难道是……春梦?” “才不是!”云潇脸颊通红的矢口否认,仿佛是有些顾忌坐在面前的这个人,立马就摆出了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她小心的在被子里摸了摸身体,并没有那种痉挛过后的无力感,难道真的是……做梦? 帝仲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会看到对方嘴角微微抽搐的尴尬表情,她是皇鸟的血脉,除去更为霸道的两生之术,想要直接消除她的一段记忆其实不是很容易的事,她的感知力、敏锐度比正常人高出很多,所以昨晚他悄悄将沾染着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环放到了她的体内,这才能勉强让她想不起来。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只剩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过去,毕竟——这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好骗的姑娘。 云潇抱着毯子,热的满脸都沁出了大汗也不敢松手,奇怪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许久才小声的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变成他的样子了?” 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帝仲不慌不忙的拉过她的手直接放到了胸膛上,她惊得一哆嗦,用力想要抽回来的时候就听见耳边沉重的叹气,帝仲硬拽着不松手,眉间露出淡淡倦意,低声解释道:“他受伤了,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吵架,所以你也没发现他身上的异常吧?” 云潇愣了一下,她的手被强行拉住放入怀中,立马就惊得脸色巨变,反倒自己主动凑过去认真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急道:“怎么回事?他、他全身的骨骼怎么都是散的?” “他的对手是辛摩呀。”帝仲苦笑了一声,被她的反应搅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有些不快,避开了她的目光轻淡的继续说道,“换成别人遇到辛摩,那一定连骨头都能彻底的碾成碎片,不仅如此,他的五脏六腑都有轻微的位移,目前是依赖上天界的神力作为引线在缓慢修复,这么糟糕的状态不好好休息,还要故作无事一般每天去春选会场盯着,有几个新入伍的战士想切磋一下他也不拒绝,结果一打起来就彻底撑不住了……” “他怎么了啊?”云潇急了,这几天她心底窝的一团怒火根本正眼都没看过他,就算他每天早出晚归主动打招呼她都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不闻不问,这会忽然听到这种事情,顿时所有的伪装都藏不住了,急的两眼通红眼泪都在不住打转,帝仲却好似被那样殷殷切切的目光刺痛,瞬间低下头去,淡道,“他毕竟还是阁主,又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这要是在春选会场倒下去岂不是太丢人了,所以我只能……暂时代替了他。” 云潇似懂非懂的听着,如他所料的那样根本没有起疑心,好一会才呆呆的问道:“什么意思?” 他忽然被逗笑,抬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脸,眉眼弯弯的回答:“就字面的意思,不好理解吗?” “那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帝仲随口糊弄着,还想开口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安慰着,“他没什么大事,但是不来点硬的他就总是不肯好好休息,又要去春选,又要分心极乐珠,一点不省心。” “这是他的工作嘛。”云潇噘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帝仲站在榻前静静凝视了她许久,忽然好奇的问道,“他每天这么忙,根本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云潇拖着下巴用力抓了抓脑袋,好一会才认真的回答:“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我也希望能帮他实现这些梦想,总比无所事事强吧?” 在听到这句祝词时,他的脸上的肌肉像是僵硬了一样,很久才勉强的挤出笑容——无所事事?正如昨夜风冥所说的那样,上天界自由散漫,除了漫无目的的将万千流岛据为己有以外,他们几乎不会有所谓的理想、抱负和责任,那些东西他或许拥有过,但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帝仲的眼里闪出锋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你想过在家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吗?” 云潇愣了一下,沉默下去,忽然挽起了一个甜蜜的笑容:“等我身体好一点,也可以出去找份差事做着嘛!” 他的脸上一瞬掠过很多复杂的情绪,转了语气,厉声问道:“你身负皇鸟的火种,你比飞垣所有的女人更为强大,可你却只想做他的笼中鸟,天赐的火种真的要如此浪费?” 云潇绞着手,却用一种坚忍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我决定不了出生,也配不上天赐的火种,但若是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做个普通的女人。” 帝仲长久的看着她,感到割裂一样的痛,但在看到她那清澈眼神的一刹那,他心如明镜,照得透彻,随即笑起……平凡的生活吗?曾几何时,这也是他所期待的生活。 人真的是很不知足的生物,拥有力量的人渴望平凡,而平凡弱小的人却渴望强大。 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帝仲晃了晃脑袋端了一杯茶过来,笑道:“又耐不住寂寞,又渴望简单的生活,安心在家做个贵族太太不好吗?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你出去找份差事,指不定还要被有心人盯上,到时候各种明刀暗箭防不胜防,就你这点心机手段,迟早被人算计。” “我就去秦楼和小茶一起给客人端茶倒水,这样总不会被盯上吧?”她倔强的找着借口,听见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骂道,“开什么玩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再怎么也得让他给你在军阁安排个差事,虽然功夫差了点,指点下新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真的吗?”云潇迫不及待的打断他,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有道理,我也可以去参加他们的春选、秋选,要是被选上了,我岂不是能做女将军?” 帝仲的脸上略有动容,眼中掠起了一丝惊讶和赞赏,沉声道:“那在此之前,我还得先帮他演几天戏,要是玩忽职守被革职,就没办法开后门让你当女将军了,放心吧,我虽然不喜欢人类死板的法令规矩,但也不至于害他丢了乌纱帽,一会我去军阁转转,总得演的像一点才行。” “你去?嗯……肯定会暴露的吧?”云潇幻想了一下那种画面,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拉着她怀里的毯子想丢开,冷淡的道:“你该起床了,大中午一直抱着毯子不热吗?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云潇的思维突然出现暂停,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有什么让她毛骨悚然的潜意识让全身剧烈的痉挛了一刹,她拉着毯子抱入怀中,帝仲的心中一惊,但平淡的眼神依然没有一丝波动,见她僵硬的扭了扭手腕,露出极为迷惘的神情,嘀咕:“是果酿的作用吗?一点劲也使不上了。” 这才忽然想起来昨晚上束缚的金线之术还没有解除,帝仲不露痕迹地按住她,然后迅速抬手点在她的心口:“还有你,你的伤一直没好,不要再任性妄为到处跑了,这几天我要处理极乐珠的事情,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转了。” 他一边说话,手里牵扯出金色的线缠上云潇的皮肤,如出一辙的刺出微弱的冰凉,顷刻之后又是一阵酥软由内自外的涌来,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的束缚起来,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她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帝仲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嘱咐:“别仗着自己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给你绑个术法也是为了你好,这几天听点话在家里养老鼠,等极乐珠的事情解决,你就去无言谷住着,他那安全,煌焰进不去。” “那你也不需要用术法绑着我吧?”云潇抱怨着甩甩手,不快的道,“我本来就跑不远,快给我解开。” “你表现好点,过几天我就帮你解开。”帝仲笑眯眯的回答,推门走出的时候,看到萧奕白正捏着一片紫藤花瓣,目光凝重的望过来。 第八百六十九章:相好 一下午的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分心了多少次,又到底都听进去多少正事,好不容易等到夕阳西下,他是一秒都不想再继续这种沉闷的会谈,然而没等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镜阁的人已经笑吟吟的堵在门口冲他行礼作揖,不用猜都知道会有麻烦的应酬找上门来,帝仲紧蹙着眉头望了一眼四周,叶卓凡看他一副想拒绝的样子,赶紧凑到他身边小声的提醒:“明天四大境的人就要回去了,所以今晚是镜阁设宴,包下了城外三家酒楼,你不会又忘了吧?” 他欲言又止,叶卓凡尴尬的笑了笑,补充:“不过今晚上的宴席没有那么正式,不仅仅是军阁,镜阁还邀请了帝都城一些达官贵人,算是走个过场维持下交际,你可以把阿潇一起带上,反正她一贯喜欢凑热闹。” 话音未落昆鸿半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凑过来勾住了他的肩膀,神秘兮兮的竖起食指放在唇心,强行按着他转了个身小声说道:“带上呗,正好让大家伙都见见弟妹!而且今天还有个特别的客人,说是要感谢你呢!” 帝仲看着昆鸿春风满面的笑着,是和多年前在曙城初见时候一样朝气蓬勃,只是皮肤被大漠的烈日晒得更加黝黑,一双眼睛比金乌鸟更加坚毅,恍惚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个人真的是他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僚,让他情不自禁的点了一下头,好奇的脱口追问:“特别的客人?” “嗯……青阳回来了。”昆鸿冲他眨眨眼睛,脸上露出了一抹奇特的表情,回忆着当年那场惊心肉跳的算计,摇头叹道,“几年前陛下针对四大境的一些旧案进行了重审,青阳也被免了所有罪罚,正好海外的贸易日渐频繁,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些消息,一年前就带着小妍和一双儿女回来了,他现在还在嘉城开剑馆呢,这次春选有好几个队长都是他教出来的,晚上我喊了他一起,他说想见见你。” 帝仲不言不语,他对军阁的旧部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此刻却有一种欣慰和开心情不自禁的涌出,原来曾经的“多管闲事”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 帝仲下意识的点头,答应下来,沙翰飞侧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也回去换身便服吧,我听镜阁说了,今晚他们不惜重金请到了时下火爆飞垣的桃源乡过来献舞作乐,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人家原本是在四大境巡演,最近正好在洛城,还是晏公子亲自登门拜访老板娘才给了面子答应下来,我可是久仰大名,一定要好好开开眼界了,哈哈哈哈哈!” 他放纵的大笑着,和其它几个教官有说有笑的离开,帝仲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背后的隐情,但一看周围军阁众将的神情又似乎并不知情。 这到底是故意将桃源乡请到帝都城想要一网打尽,还只是在虚张声势方便更好的揪根刨底? 与此同时,云潇正在城外的温泉山庄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清爽的单衣,一走出门看见旁边的软塌上安逸的趴着一个熟悉的男人,正一脸舒适的享受着按摩,她尴尬的抽了口寒气,虽然浴场是男女分开的,但是供客人休息的大堂则是通用的,她僵硬的扭头想偷偷离开,就在这时候司天元帅懒洋洋的睁开眼睛,冲她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抬手打招呼:“这不是云姑娘嘛!来来来,我正无聊呢,陪我聊两句再走呗!” “您怎么在这啊?”云潇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一边,紧张的左右张望了一圈,司天看着她略微拘束的模样,乐呵呵的调侃道,“昨晚上喝多了,又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大热天给我裹了一床厚被子,等我迷迷糊糊一觉睡醒热的一身臭汗!反正军阁也不需要我管了,难得清闲就想着找个地方歇一歇,这么巧竟然遇见。” 云潇捂嘴笑了,接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一觉睡到大中午,热的一身臭汗呢!原本想喊上几个小姐妹一起,可秦楼今天晚上要招待客人,楼主说什么都不肯放她们出来玩,我就只能一个人来了。” 司天看她面容红润一派乐天,想起春选上的某些事情,他挥挥手支退了按摩的小姑娘,披了件外衣坐起来,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昨晚上陛下在万罗殿宴请军阁众将,我看千夜他喝了不少酒,那家伙酒量那么差,几杯下肚就被叶卓凡扶着送回家去了,他怎么样,酒醒了没有?” 云潇果然是心虚的挪开了目光,脸上还要故作镇定的回道:“睡了一觉也没什么大事,元帅放心吧。” “哦……”司天不露声色的握紧了拳,过了一会又笑嘻嘻的凑过来说道,“他最近挺忙的应该没什么时间陪你吧?既然这么巧咱两撞上了,那换个地方,我带你出去玩会呗?” “不要不要!我才不去。”云潇一秒都没考虑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逗得司天捧腹大笑,想起曾经曳乐阁的往事,他倒是放得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慨道,“当年那事确实是我不对,不该硬拉着你们两个进去玩的,不过这次你放一万个心,我保证绝对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地方!” 云潇愁眉苦脸的看着他,他系好衣带甩了甩还湿漉漉的头发,一把抓着她的手腕不由分说的拽走了。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司天带到了什么地方,看着像个精致的四合院,堆放着货物的马车还临时拴在木桩上,一听见他的声音,旁边房间里推门走出个笑靥如花的美妇人,她先是瞅了一眼司天,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身边的云潇,顿时眼中的光变得暧昧非常,娇滴滴的伸手拽了一把司天的袖子娇嗔的埋怨道:“这是小天儿新勾搭到的妹子?哎呀,您这草是越吃越嫩了呀!” “食色是男人的天性,更何况我还是老当益壮嘛。”司天毫不害臊的接话,转过来又对云潇眨眨眼睛,嘿嘿笑着,“这是轻容,是我的老相好……之一。” 云潇“唰”的一下红了脸,美妇人笑的眉眼弯弯,倒是一点不介意的迎合道,“小天儿今天可来的不是时候,我马上就得出门了,您看那马车上拉的几大箱衣服,是今晚上桃源乡的演出服,我听说镜阁主亲自走了一趟洛城,给足了红姐的面子,她一时高兴把那边的演出取消直接转道来帝都了,红姐和我是旧识了,我答应了一会帮她把晚上的衣服送到秦楼去,可是腾不出时间招待您喽!” 云潇本来还有点提不起精神,一听“桃源乡”三个字顿时眼睛瞪得滚圆,司天笑眯眯的勾着美妇人的鼻子,摆出一副失望的模样长长叹了口气,美妇人捏着他的腰,下一秒就钻到了他的怀里,两人娇腻的黏在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哦”了一声,原本还桃花般艳丽的目光瞬间锋芒了几分,轻咳一声问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 她压低声音,显得有些担心,用手遮着嘴小声说道:“小天儿,你上次不是说红姐她们的桃源乡有问题,还让我自己小心,这会真要冒险亲自给她们送货?我可好心提醒你,我最多只是给她们提供临时的住所,搭桥牵线做些服装生意赚点小钱,就算有危险也不至于引火烧身,可你明知道她们有问题镜阁都开始暗查了,怎么还主动冒头呢?” 司天不顾形象和她交头接耳,两个人紧紧凑在一起:“轻容,你好好算算,你多久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了?” “这……”美妇人心中一惊,司天口中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如今的皇后! 那差不多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红姐手下的小丫头来帝都城结款,结果赶上风彦有事不在家耽搁下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几个女人一边等他,一边忙里偷闲在帝都城逛了几天,自己和她们本就认识,整理了几间客房让她们临时住了下来,结果没几天,她们逛街回来带了一个脏兮兮的女人,说是犯了错遭到店家毒打之后不堪重负逃了出来,无家可归只能向她们求助,桃源乡一贯是女人能顶半边天,这种事情撞到她们面前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她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人家送过去,看见洗干净面容的女人惊得仿佛晴天霹雳,这不就是三年前天尊帝亲封的皇后吗? 不过皇后娘娘其实很少公然现身,屈指算来也就册封的那天和每年的年宴上以国母的身份露过几次面,而且隔得很远基本看不清楚长相,但她确实近距离的见过一次,是在去年年宴,她被这个不正经的司天元帅喊去作陪的时候,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她一边不露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边私下找到了司天说了此事,结果,一贯嬉皮笑脸的元帅罕见的沉默了很久,嘱咐她不要声张,并且透露了关于桃源乡的秘密。 她毕竟是经验丰富的生意人,立马就从容不迫恢复了正常,这半个月以来不仅有意无意的帮着皇后娘娘隐瞒身份,顺带还成了给元帅通风报信的中间人。 轻容面容紧锁拖着下腮回忆着,多久没有皇后娘娘的消息了……大概有三天了吧? 司天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笑起:“差不多该收网了,你也别掺和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 轻容抿抿嘴,虽然知道他是好心,还是翻了个白眼进屋去了。 第八百七十章:潜伏 司天转过身朝她笑了笑,把刚才的话简单的和云潇重述了一遍,担心的摊手叹气:“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皇后娘娘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虽然镜阁一直按兵不动,并且这是秘密任务没有对外公开,不过谨慎点总归是好的,一会我会帮你把马车赶到会场门口,但是桃源乡有自己特殊的规矩,就算是这么重的货物她们也要求必须是女人送,所以到了之后只能辛苦你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了。” 云潇紧张的攥着手,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司天随手找了个破旧的草帽戴在头上,然后大跳上马,有些不好意思的她拱手:“我知道你身上有伤,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女人,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你别轻举妄动,只要确认她还平安就赶紧出来,记住了没?” 她有模有样的学着司天的动作坐到马车上,两人一起往夜宴的会场赶去,司天抓紧时间问道:“你之前是不是给镜阁提供过一份商会的名单?” 云潇点点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低声问道:“那是我从风彦的夫人口里套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司天笑咯咯的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晃了晃,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有点本事,那玩意镜阁调查了好久,最后还是千夜打赢了辛摩之后人家主动说了出来,结果两边的名单一对照,竟然也差的八九不离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次应该就是靠那份名单和皇后娘娘里应外合才能这么快搞清楚极乐珠的贩卖下线,今晚上镜阁设宴,不仅邀请了军阁众将,还邀请了不少帝都城内的高官权贵,同时公孙晏亲自出马走了一趟洛城请来了桃源乡的老板娘一品红,你别看现在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等人到齐之后就要收线一网打尽了。” 云潇脸颊一红,装模作样的含蓄了几下,司天接着说道:“这次借着春选的名义将四大境的正将全部召回了帝都,一方面是为了让千夜和他们见个面熟悉一下,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让这群毒贩放下戒备心,前几天军阁就已经暗中蜂鸟传信给轮班的副将,让他们找机会暗中控制毒贩的下线们,所以只要今晚上逮着头子,这事就差不多能干净利落的解决了。” 司天微微愣了愣,随即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认真的望向云潇,低声问道:“这事千夜是知道的,但是他……他到底什么情况?” “他……”云潇这才脑门一抽,倒吸一口寒气,千夜和帝仲之间很早以前就切断了五感的共存,那家伙……那家伙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糟了!他才回来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么重要的事情千夜肯定不会对外透露的!”云潇急的一把就抓住了司天的手腕,只能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元帅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露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表情,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云潇抓起他头上的草帽戴到自己头上,直接就把他推下了马背,一边拉着缰绳调整姿势,一边指了指内城的方向焦急的道,“您快去找他,皇后娘娘那边交给我就好!” 司天扶着腰差点没站稳,眼见着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串飞扬的尘土。 今夜的镜阁包下了外城三家酒楼,除去秦楼,还有紧挨着风满楼和丹霞馆,原本三家酒楼分开做生意倒也看不出来什么,这会云潇仔细一看才发现后院的紧挨着的,看似坚固的围墙竟然是精心改装过,可以通过机关下沉到地底,从而让三家的后院连城一体,形成一个可以同时容纳数千人的会场,此时忙碌的伙计们早就摆好了桌椅,就连高层的包厢也敞开了窗子,可以一览无遗的观看到节目表演。 她一走到门口就看见几个陌生的女人匆忙跑了过来,她们年纪不大,都是风华正茂、容色艳丽的女子,毫不扭捏的撸起袖子,一人帮着牵马,两人快速检查了一下箱子里的演出服,冲她高声热情的吆喝道:“你是容姐的人吧?真是辛苦你亲自给我们送衣服了,太谢谢了,累不累,快坐会喝口水歇歇吧。” “我也来帮忙。”云潇赶紧凑过去献殷勤,几人一起合力将厚重的大箱子抬到了房间里,这里是给晚宴的演员更衣化妆的地方,此时也是挤满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云潇好奇的打量了一圈,发现她们穿着的衣服十分华丽,不仅流光溢彩闪烁着夜明珠一般的色泽,款式也是轻飘飘宛如神话传说中的仙子,再加上独特的妆容,当真有种恍惚若梦的错觉,就在她有些分心之际,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她抬头望过去,只见一双黑色的眼眸亮若星辰,笑吟吟的将她看了又看,“这是容姐的人?不愧是天子脚下的皇城,这么标致的脸蛋竟然被她使唤来拉马车送货?真是太浪费了!” “红姐莫非又想挖墙脚?”几个小姑娘笑嘻嘻的围过来,把她围在中间打量了好一会,玩笑道,“红姐之前排的那几场戏都找不到合适的花旦出演,这不就来了,快挖快挖,明天就请容姐吃饭把人挖到我们这来!” 红姐……云潇呆呆看着面前的人,一时脑子都没缓过神来——虽然被旁人称作“姐”,但是眼前的一品红本人看着也只有双十年华,不仅有着一副雍容华美的面孔,更是秀美端庄气质非凡,尤其是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写满了让人舒适的温柔,这哪里像是来自山市的老板娘,说是谁家的王府夫人、贵族小姐也不为过吧? “以前没见过你啊……”一品红一脸关切的问道,“容姐呢?她怎么没来?” “她、她……她下午的时候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了腰,这会站不起来只能临时使唤了我过来。”云潇急中生智的找借口糊弄过去,一品红微微愣了愣,随即又淡淡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都怪我,这么重的行李我该找人去取的才对,容姐上了年纪哪里还有那么多力气又是赶车又是卸货的,小枫,等这边结束之后你去取点养生的药丸给容姐送过去吧。” “嗯,我知道了,红姐放心吧。”叫小枫的姑娘听话的点着头,从箱子里把演出的衣服分给其它的姐妹,一品红认真的检查了好几遍,从发饰到妆容每一个细节她都亲力亲为的看过才能放心,云潇情不自禁的一直想要去看她,心中竟然一瞬间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么温柔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贩卖极乐珠的女毒枭,该不会是自己弄错了吧?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正好看见一品红微微笑着,也在看着她。 这么如沐春风的笑,一时让她忘了司天元帅的嘱咐,甚至也对着她笑起来,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了一阵暖意,就在此时,一只手轻轻戳了她一下,后台本就拥挤,这会姑娘们手忙脚乱的做着最后的准备,谁也没注意到旁边忽然冒出来的人,阿莹冲着云潇连使眼色,示意她换个地方。 她赶紧回过神来,用手扇风做出一副很热的样子,走出后台回到院子里假装乘凉去了,好在此时的客人已经陆续入席,她挑了个偏僻的角落里倒也没被人瞧见,阿莹轻手轻脚的靠过来,一把捧着她的脸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她,低呼脱口:“云潇!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刚才在胡说八道什么呀,你和容姐认识?” “阿莹!”云潇连忙拉着她躲到屏风后,“太好了,元帅说你三天没消息了,他担心你出事,这才找我混进来探探情况的。” “元帅?”阿莹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人应该是司天元帅,震惊的问道,“元帅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件事是秘密任务,应该没有告诉他呀……” “元帅和容姐是、是那种关系啦!哎呀你别管那么多了,他本来就不正经,身边女人一大把。”云潇脸一红,支支吾吾的糊弄过去,阿莹尴尬的张了张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云潇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声说道,“镜阁是不是准备今晚上收网抓人了?那你也别在这种地方呆着了,先跟我走吧。” “不行,还不行!”阿莹立马按住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眉头顿时紧皱成一团,“一品红来了好几天了,她深得人心,大家都非常喜欢她,但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为了不被她察觉我不敢跟外面有联系,但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件大事,还没来得及把消息送出去,你来的正好,你赶紧去找风魔的人,告诉他们,一品红她是、是永乐亲王的情妇!他才是极乐珠背后最大的蛇头啊!” “永乐亲王?”云潇迷惑的看着她,显然对飞垣这些复杂的关系一无所知,阿莹紧张的手心手背全是汗,脸上露出一抹复杂担忧的神色,“永乐王爷是陛下同父异母的四弟,当年叛变的二皇子,就是他的亲哥哥。” “啊?”云潇惊得合不拢嘴,阿莹也来不及和她解释那么多,借着拥挤的人流把她推了出去,“快去告诉他们,千万不能漏了这个人!” 第八百七十一章:一品红 她才把云潇推出去,一转身就看见一品红走出了房间,对着她温柔的笑了笑,那样的绝世的容颜仿佛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她面前,阿莹在心底暗暗惊诧,没等她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一品红抱着衣服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摆出一副哀求的模样好声好气的说道:“小莹,晚上能不能帮我救个场?阿琳这几天贪嘴吃坏了肚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躺着下不了床,她就扮演个小丫鬟,没有台词,跟着上去走一圈就结束了,你帮我顶一下好不好?” 说完她还可怜巴巴的拱了拱手,像个调皮可爱的孩子,让阿莹鬼使神差的接过衣服比划了一下,一品红拍着手,不顾分说的拽着她走进后台的更衣房,笑咯咯的催道:“先把衣服换上看看合不合适,这次我们排演的是蓬莱的古老传说,说的是深海之内有一座辉煌富丽的龙宫,它的主人是一位美丽善良的龙女,所以这一期节目定制的服饰都特别的华丽,流光溢彩好几层呢,你一个人穿不上的,我来帮你吧。” “龙宫……龙女。”阿莹呢喃着,想起隐藏在飞垣深处的墟海,想起他们在故国的灭顶之下走投无路到灭绝人性的往事,不由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一品红站在她的背后,一边帮她换衣服,一边勾起了不易察觉的冷笑,继续用慢条斯理的语调聊天一般侃侃而谈,“在一次天灾之后,龙宫内的海水忽然干涸,渐渐的,原本富饶的龙宫开始变得荒凉,龙女不甘心家园毁灭不停的寻求恢复的方法,可等待她的却是另一场阴谋……” “阴谋?”阿莹好奇的接话,一扭头竟然发现一品红的眼眸透着深海一般的蔚蓝,淡淡的微笑着,“为了给剩下的族人寻求生路,龙女决定相信传说中龙神大人,她从其它同族手里得到了一种可以让人沉迷的药品,只要将这种药传播到岸上的国家,很快他们的人民就会痴迷上瘾,一开始,她的计划很顺利,不仅让几座大城市沦陷,还赚到了巨额的利润,族人依靠这笔钱,终于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了。” 阿莹的表情在一点点凝固,而一品红的笑变得更加危险,她的手轻贴着阿莹的后背脊椎,在不知不觉中指甲已经划破了皮肤,软骨毒渗入血肉,短短数秒就让她全身失去力气一头栽倒地上,一品红一点点笑出了声,蹲下身摸了摸她惊讶万分的脸,继续说道:“可惜好景不长,岛上的人很快发现了异常,也察觉到了龙女和她族人的存在,战争一触即发爆发,龙女慌张的向龙神求助,却没有等来任何的回应。” “你是……墟海的龙女?”仿佛意识到了一切的真相,阿莹强撑着最后的意识震惊的质问,一品红撩着碎发坐到旁边,从袖中摸出一支长烟意犹未尽的深吸了几口,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睛,笑道,“所有的族人都在那场战争中被杀了,龙女被绑在皇城的高台上,愤怒的人民不断的捡起石子去砸她,但是每天晚上都会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帮她治好伤,让她苟延残喘的活着,成为所有人撒气的对象。” 一品红稍稍顿了顿,显然是不太愿意回忆起那段惨烈的过往,随口掩饰过去:“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几个月吧,我也记不太清了,直到一个异国的王爷游玩至此,不知动了什么恻隐之心,他以丰厚的金钱买下了我,并且将我带回了他的国家,正是和蓬莱距离不算太远的另一座孤岛——飞垣。” 阿莹努力想动一动身体,但整个人已经完全瘫软下去无法动弹,问道:“那位王爷,就是永乐王?” “王爷一生被掩埋在兄长的光芒下,理想、抱负皆是幻梦,可是飞垣对墟海蛟龙也不友好,他只能帮我隐瞒身份,把我送入了山市的桃源乡,前任老板娘‘一品红’其实是非常仗义之辈,她收留孤女,教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诗词歌赋,教她们自力更生,那样年过半百姿色粗鄙的女人,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被大家亲切的称为‘红姐’,我……曾经也是如此。” “前任?!”阿莹倒抽一口寒气,因为山市的特殊性,里面的商户经常变动也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一品红确实有着极好的名声,连镜阁主公孙晏都没有怀疑过她,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前任,难道说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一品红……是假的? “大概三年前吧,蓬莱的风雨会内乱,那么大的家族一夜之间仿佛广厦将倾摇摇欲坠,那其实是家中的大夫人为了给儿子报仇而精心设计的一场杀戮,她来找红姐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曾经向我砸石头的人之一,我偷偷在旁边听她们说话,原来红姐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她们嫉恶如仇,会不惜代价的去帮助被欺负的女人,毒死老家主的药,就是红姐给她的。” 一品红吞吐着烟圈,眼里是孤注一掷的狠辣:“那时候我很惊讶……我也是女人,为什么我没有得到她们的帮助呢?可当我忍不住去质问红姐的时候,她却义正言辞的告诉我——侵略者不配被帮助。” 气氛忽然凝滞,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品红放肆的大笑起来,用滚烫的烟杆勾起阿莹的下巴,恶狠狠的道:“所以我杀了她,取而代之,王爷帮我摆平了这件事,我一边装模作样的学着她的样子收留那些弱女子,一边重操旧业继续贩卖毒货,蓬莱杀了我的族人,飞垣又断送了王爷所有的梦想,我就是要让极乐珠泛滥,让这该死的两座孤岛自取灭亡!” 皮肤被烫的通红,血“滋啦”一声熄灭了烟头,阿莹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一品红,她慵懒的斜靠在躺椅上,显得优雅又癫狂,喃喃自语:“我本来准备再陪你玩一会的,可你好像发现了我和王爷的事,那我就不能留着你了,镜阁想借着今晚的宴席一网打尽是不是?哈哈哈……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一网打尽?那就鱼死网破!” 她用脚尖轻轻勾着阿莹被烫伤的下巴,妩媚的笑着:“你该知道这一批极乐珠的交易牵涉到多少高官吧?陛下若是想大义灭亲,那一定是伤筋动骨,要让整个朝廷一夜变天!我承认天尊帝是拯救飞垣的英雄,但他牺牲了数百万人,本身就是个争议不断的君主,他今天晚上也会来吧,他对王爷没有戒心,皇后娘娘,您说我们有没有机会杀了他,取而代之?” 听到这样的问话,阿莹反而冷谑地一笑,反问:“戒心?看来王爷对自己的兄长……一无所知。” 话音未落,房间里无声走入一个高大的男人,脱下宽大的外衣随手丢到阿莹脸上盖住了她的眼睛,一品红开心的扑到他怀中,一瞬间就恢复成那副小鸟依人的模样,连眼中的疯癫也重新归于恬静,永乐王明肃有着一模一样浅金色的双瞳,看着沉稳而内敛,温柔的搂着怀中娇滴滴的女人,直接将她按到了床榻上,一边在她耳畔轻声吹了口气,一边探入怀中宽衣解带,低道:“碧悠,辛苦你了。” “王爷……”一品红双颊通红,感受着那双厚实的手一点点拂过皮肤,让她酥软的全身无力,仿佛力气不继、断断续续喘着气,明肃的余光阴霾的扫过被蒙住头的阿莹,不屑的冷笑,“碧悠,你轻点声,皇后娘娘嫁给皇兄三年还没有身孕,呵呵……想必是连侍寝之事都没有过呢。” 一品红微微一愣,随即被更加用力的按在床上,嘴里说着让她轻点声,永乐王的动作却更加狂肆,让她欲罢不能的越来越沉迷其中,一阵翻云覆雨过后,两人意犹未尽的坐起身,一品红帮他擦去后背的热汗,然后才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给他披上,明肃随意的拿起那根烟杆,发现烟头已经被血浸湿无法再次点燃,扫兴的哼了一声,低道:“碧悠,外面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你把皇后娘娘一起扔到隔壁的水井里去吧。” “不直接杀了吗?”一品红整理好衣襟,转过来问他,明肃笑了笑,回道,“直接杀了还得处理尸体,这个时间外面全是人,沾一身血太麻烦了,扔井里把口子封上省事。” “好。”一品红利落的答应下来,扯了一床毯子将阿莹裹起,借着墟海的潜行之术无声无息的扛着她扔到了井里。 冰凉的水刺激着神经,她身中软骨毒感觉身体像铅球一般重重的下沉,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突兀的抓住了她的肩膀,奋力将她背到了自己的肩上,阿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云潇一脸狼狈的漂在水中,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井壁,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点点刺入逐渐恍惚的神经,终于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云潇!”阿莹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云潇尴尬的笑了笑,小声解释:“我一出去就被人按住了,虽然他们的毒药对我没有用,可我全身筋脉被上天界的法术束缚着,然后、然后就被扔到了井里。” “被上天界的法术束缚着……”阿莹重复着她的话,感觉脑袋一阵剧烈的疼,忍不住骂道,“那你还敢来找我?” “我担心你嘛。”云潇狡辩着,阿莹努了努嘴,苦笑道,“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我,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两人面面相觑,泡在水里,无言以对。 第八百七十二章:遇险 夜宴快就进入了高潮,灯红酒绿之下,人声鼎沸的会场弥漫起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灯笼的光晕映入其中,让原本清澈的夜幕变得迷离,帝仲心神不宁的握着手里的酒杯,为了防止这幅不胜酒力的身体再次莫名其妙的倒下去,每次入口之前他都会悄悄的将酒替换成清水,但即使如此,周围越来越浓郁的酒香味还是让他产生了剧烈的排斥,面容也渐渐微醺起来。 司天元帅匆忙的找到他说了今夜的计划之后就再次离开,可是直到现在,他既没有看到元帅的身影,也没等到云潇回来。 那家伙……不会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帝仲就坐如针扎一秒都安静不下来,天气有些过于闷热了,明明能感觉到微风持续不断的吹入,眼前的朦胧光影却不散反聚,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的凝视着前方,倏然发现空气里似乎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伴随着舞姬们挥舞起水袖,流光溢彩的华服下,有更多微小的碎片闪闪烁烁。 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拢,却让他一时无法分辨谁是撒网人,谁又是被网住的猎物。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杯,发现清水呈现出珍珠一般璀璨的色泽,分外诱人。 “哼……”帝仲轻声冷哼,已经看出来这些尘埃似乎是极乐珠的粉末,他不动声色的搅动着帝都城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无形的神力锋芒如刀,如一场看不见的吞噬,将空气里的毒物直接融解。 再看会场的核心区域,这种危机四伏各怀鬼胎的晚宴,天尊帝竟然还是不顾风险亲自来了,这个年轻的君王虽然行事作风冷酷果断,但在这方面倒是有点胆魄,会从容的放下身段和自己的臣民共庆良宵,他接过群臣的敬酒,酒量倒是比想象中强上许多,公孙晏在旁陪坐,像一尊财神爷,吸引了无数有心之人明里暗里的凑过去,想要借机套个近乎。 万幸的是萧千夜这家伙不善社交,这么鱼龙混杂的场合竟也没多少人过来给他敬酒,倒是阴差阳错帮他省了不少事,转眼一曲尽,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热烈的掌声,帝仲被吵得心烦意乱,左右四顾仍是不见云潇回来,担心之下,他沾着清水在桌面上轻轻一勾,点苍穹之术幻化出帝都城的轮廓,脚下的土地微微一震,沉睡的灵体被他惊醒,寻着气息找寻起来。 然后,他的目光剧烈的收缩,被点苍穹之术上某个画面惊得豁然站起,一瞬间古尘从掌心滑落,坠入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千夜?”叶卓凡被身边人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问道,“你不会又喝醉了吧,要不要紧?不行的话我让楼主给你开个房间休息一会……” 话音未落,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夜宴的会场,留下尴尬叶卓凡快速找了个借口忽悠过去,好在醉眼朦胧的宾客此时正在兴头上,很快又各自凑在一起愉快的畅谈起来。 天尊帝继续喝着手里的酒,余光瞥见玉扳指上的白光闪烁了一下,屋檐下停留的绿色冥蝶也借着夜幕紧跟了过去。 此时此刻,云潇在水井里筋疲力尽的抱着阿莹不敢松手,五月的帝都虽然气候开始转热,可大晚上泡在冰凉的井水里还是一分一秒极迅速的消耗着她的力量,她倒是能一直保持着清醒喋喋不休的说话,但阿莹的状态已是显而易见的快要支撑不住,她只能尽可能的抱紧阿莹,让她紧贴着自己颓靡的火种传递温暖,周围一片死寂,井口压了一块巨石,还用特殊的法术封闭了声音,无论她怎么呼喊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阿莹,阿莹!你别睡啊,你和我说话,快和我说话!”云潇摇晃着神志不清的阿莹,一只手还必须死死抓住潮湿冰冷的井壁才能让两人不下沉,怎么办?云潇急的眼泪都在打转,现在她全身都被帝仲用金线之术束缚着,不要说背着个中了软骨毒的阿莹爬出去,就算是以灵力幻化一只火蝴蝶传信都做不到,那个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把她绑了才行! 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她身负火种肯定死不了,难道要被困在一口井里,不死不活的等着救援? 更重要的是最为关键的信息还没有送到镜阁手里,毒贩这种亡命之徒,只要抓到都是死罪,所以一旦他们露了马脚就必须一网打尽,否则必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救命……救命啊!”绝望之下,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无助的喊着,阿莹在她肩头轻轻咳了一声,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冰冷耗尽,她撑着仅剩的意识想要松开云潇,云潇立马死死拽住她不放,骂道,“你不要乱动,我不会抛下你的,你撑住,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真的!真的我不骗你!” 阿莹神思游离的苦笑了一下,感觉云潇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这个时辰外面肯定还在热闹的举办夜宴吧,今晚是陛下的鸿门宴,目的就是要将越演越烈的极乐珠一事彻底的掐断传播,他那样性格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的过来找她们?云潇本就是皇鸟的后裔,有着不死不灭的火种,她一定能平安的离开这里,至于自己……只希望多少能帮上一点忙,不枉“国母”之称。 “阿莹!阿莹!”云潇惊恐的叫着她,火种的温度太低了,她们已经在井里泡了几个时辰,再这么下去,最多一刻钟她就真的会出事! “阿莹……阿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云潇紧紧抱着昏死过去的阿莹,努力沿着布满青苔的井壁晚上爬了爬,然后指甲一翻,咔嚓一声的剧痛让她失去平衡再次砸入水中,她呛了一口水,一把拉住下沉的阿莹重新背到肩上,就在她努力安慰自己镇定情绪之时,忽然头顶悠然的照进来一束白光,瞬间有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她木讷的抬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身体轻飘飘的,在回神之际,她被人抱着放到了平地上,帝仲一脸苍白的望着她,摇晃着她的肩膀,语气都因为紧张而走了调,“潇儿,潇儿?” 云潇呆若木鸡的看着他,好一会才惊呼脱口朝着阿莹扑了过去,她颤巍巍的探了一下鼻息,在确认她还活着之后自己的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哗哗哗的一直掉落,帝仲哪里还顾得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阿莹,他抓着云潇的肩膀强迫她转过来,抬手试探了一下心口的伤,问道:“你有没有事?怎么好好的被人扔到井里去了?” 云潇抹着眼泪,冰冷的井水还挂在她的发梢上,如一根刺骨的冰锥刺的他眼里心里剧痛无比,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即将挣脱他的控制,帝仲紧咬牙关硬生生将其压了回去,云潇抱着阿莹想用火种帮她取暖,故作镇定的擦去脸上的水,强忍着哭腔说道:“我没事我没事,我本来就出不了事,很快就会恢复的,你先救她,井里面太冷了,她快撑不住,还有、还有那个什么永乐王,一品红是他的情人,他才是极乐珠的主使……” “你不要管别人的死活了!要不是有这团火,你现在已经被淹死在井底了!先关心一下自己行不行?”仿佛被她的话激怒,帝仲失控的吼了一声,脑子乱成一片,他脸上一片严寒,眼底的阴霾已经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这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好像在厌泊岛上她握着骨剑对他强颜欢笑……原来那样的温柔,并不是只为了他一人。 忽如其来的失落,让他整个人静默的站着,哀伤的看着云潇。 她被吼得一哆嗦,委屈的抿着唇不敢说话,帝仲的眼里有心疼有懊悔,慢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快速稳住了阿莹的心脉,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嗯……”云潇低着头,小声回答。 “别怕,没事了。”他也跟着低下头去,心里泛起了微澜。 很快幽绿的冥蝶带着萧奕白匆忙赶来,连一直到处找寻二人下落的司天元帅也一起跑了过来,他震惊失措的看着眼前狼狈的两个女人,没等他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帝仲脱下外衣披在云潇身上,冷静简短的陈述了她刚才说的话,司天一听还有隐情立马就知道情况不妙,但帝仲微微抬眼,仅用目光就阻拦了他准备折返的脚步,淡淡说道:“你们送皇后先去丹真宫,极乐珠的事情我来处理。” 萧奕白捏合着手心,已经利用分魂大法将一切转告明溪,他谨慎的望着帝仲,问道:“你想怎么办?” 帝仲的目光很危险,但语气很冷定:“我本来并不想动手,毕竟你们人类的规矩繁杂,万一搞砸了对我也没好处,但是……但是他们竟然敢把潇儿扔到井里,那是他们自己不知好歹想送死,怪不了我多管闲事了。” 他走上前将云潇拦腰抱起来,悄然加重了金线之术的束缚力度,带着她一起往夜宴会场走去。 第八百七十三章:干戈 现在的云潇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傀儡,无法动弹也说不了话,只能靠在他的胸膛上被抱入了筹光交错的舞会场,他看着很平静,但她能感觉一股剧烈的愤怒随时都会如暴风雨一般席卷而来,他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顿时各种诧异的目光就从四面八方扫了过来,叶卓凡看着这个一身湿透狼狈无比的女子,惊得半天才回过神来,本想招呼白小茶带她回房间又被帝仲一个眼神直接阻止。 “千夜,怎么回事?”叶卓凡担心的看着他,不远处的军阁旧部也是欲言又止,但帝仲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会场就恢复了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朦胧的光洒落在院中,夜风轻轻吹拂着一张张犬马声色的脸庞,舞姬在高台上争奇斗丽,如一朵朵娇艳诱人的花,让人垂涎欲滴不舍移开目光,乐器的伴奏声此起彼伏,混合着人们的高歌浅唱,将会场的气氛推至高潮,被美人簇拥的宾客们,低头饮酒,皆是如梦似幻的陶醉神情。 唯一和他们产生强烈对比的人,只有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不住颤抖的云潇,帝仲忽然笑了起来,异色的眼瞳分外有神,却让云潇微微一颤,紧张的咽了口沫,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帝仲蓦的低头,柔和的目光直落到她的身上,轻声感叹道:“你看,他如此身份地位,依然没有人对你有一丝尊重,换成别人家的夫人、太太,这会肯定一大堆人抢着过来嘘寒问暖了吧?” 云潇呆呆看着他,这种事情,她其实一次也没有在乎过。 “我知道你不在乎。”帝仲直接说出了她的想法,苦笑,“爱屋及乌,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他的国家对你如此不善,你也不会在乎,可是……我很心疼啊,你是我放弃复生也想保护的人。” 天尊帝眉峰紧锁,分魂的白光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里游动着,果然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最开始军阁在天守道查封到这批极乐珠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因为辛摩的意外参与让不死心的毒贩们试图死灰复燃,然而经过半个月的暗中追查,他发现此次事件牵扯范围比想象中大得多,单是帝都城就有八位高官、二十一家商户和他们有往来,连一贯有严格守序的军阁都有人员参与其中,再扩大到四大境,已经有超过百家的商户脱不了干系,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让天生敏锐的他感觉背后应该还有什么容易被忽视、更大更隐秘的猎物,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如果大动干戈一次逮捕这么多人,难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指不定被逼入绝境的毒贩们还会丧心病狂拖大批无辜的百姓下水,所以他才不得不用这种折中的方法,将那些有问题的人全部邀请到一起,并且暗中更换了舞会场的伙计们,调换了他们的酒水和食物。 这种歌舞升平的场合,喝醉几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剩下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控制起来就好了,然而,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他的四弟,永乐王明肃? 他对自己这几个同父异母兄弟的感情其实非常的复杂,一方面,生母温仪皇后的特殊身份让他自幼饱受争议,另一方面,来自父皇的独宠又让他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其它兄弟的排斥,那倒不是出于嫉妒而故意冷漠他,而是看清了未来而选择了明哲保身,再到后来他掌管墨阁,又在双王之战后接过帝位成为飞垣新的君主,一切尘埃落定,他的几个兄弟一如从前不争不抢,毫无存在感,几乎不会被他想起来。 唯一的例外是他的二弟明烨,在高瞻平的诱惑下第一次对他发起了挑战。 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溪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涌动,仿佛就要控制不住的冲出来,想起来万罗殿那一场屠杀,明溪恍若失神的看着手里的酒杯,眼前依稀浮现出二弟明烨端着毒酒恭祝自己万寿无疆的画面,他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瞬,浅金色的瞳孔收缩成尖锐的点,情不自禁的用余光瞥过了身边不远处的永乐王明肃——刚才他是不是也过来向自己敬酒了?是不是也露出了一模一样充满野心的眼眸? 下一秒,明溪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心中发出淡漠的冷笑,他一贯是个谨慎的人,就算可以放下身段出席这种场合的舞会,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品,他都不会掉以轻心,正如现在他手里的美酒,只要沾上了唇,就会被分魂大法里的人悄无声息的换成白水。 想到这里,天尊帝意味深长的望向狼狈不堪的云潇,微微勾起嘴角——在得知永乐王参与其中之后他就已经暗中命令风魔调换对方桌上的酒菜,但再仔细想想,能这么长时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四弟肯定不会栽在这么简单的算计上,原本他还有些头疼到底要如何收场,但看帝仲的神态,他反而被挑起了兴致——想不动干戈的解决极乐珠事件是不可能了,这个人,到底又想做什么? 永乐王明肃也在若有所思的看着云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本沉着冷静的脸都控制不住微微抽搐了一瞬,刚才他去幽会碧悠的时候,曾经见到皇后推着一个女人从后门走出,出于谨慎,他随手招呼了手下跟出去就将人制住扔进了水井里,怎么这个女人……竟然会是萧千夜的夫人? 他自然听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但总是找不到机会见上一面,因为对方一直在养伤,他一个王爷,怎么着也找不到借口去探望她的伤吧? 糟了……永乐王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现在整个会场都弥漫着毒货的粉末,甚至他刚才敬给天尊帝的那杯酒里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掺入了极乐珠,一个国家的君王,一座富饶的皇城,如果全部染上毒瘾会是一副怎样可笑的景象?他是亲眼看着天尊帝喝下去的,那个人不可能有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包,他已经快要成功了,该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被这么离奇出现的女人毁了全盘的计划吧? 云潇也不知道帝仲到底想要做什么,她一动不动的坐在位置上,虽然披了他的外衣还是感到寒冷一阵一阵的刺骨而来,就在这时,帝仲温柔的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梢,指尖的神力幻化成温暖的火光环绕着她的身体,她张了张口,发现声音被封在了嗓子里无法透出,帝仲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掌下的古尘忽然切过一道锋芒的刀光,顿时整个会场的灯笼齐齐熄灭! 黑暗忽然笼罩下来的时候,只有古尘刀锋上的黑金色光芒锃亮又醒目的闪烁起来,酒醺醺的客人迷惘的停下来,他的脸映在其中,宛如天神般遥不可及,同样璀璨的眼睛轻而淡的扫过众人,语调平缓的问道:“真抱歉在这种时候扫个位的兴,我只问一件事,是谁把她扔到井里的?” 明溪目光一沉,不由吃惊……这么直接? 四下鸦雀无声,好一会才有人尴尬的笑了笑,圆场一般的说道:“萧阁主,谁敢把尊夫人推井里啊?可能是天黑看不清路,自己摔进去的吧……” “自己摔进去的?”帝仲的唇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看着说话的墨阁大学士,抬手指向门边,“您从这里走出去,往南大约五百米有一间米铺,从他们家的后院翻进去,穿过两个仓库,再绕过一颗树,树下有一口水井,您按照我说的路线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自己摔进去?” 墨阁大学士虽有不悦,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识趣的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但酒过三巡之后总有人醉醺醺的上了头,眼见着绝美的舞姬停下来,伴奏也不见了,早就满脸通红的户部御史口无遮拦的对他挥了挥手,哈哈大笑了几声,满不在意的回道:“萧阁主,她不是长着翅膀会飞嘛,您何必动气,扫了我们的兴没事,可不能扫了皇上的兴啊!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也没多大的事……” 话音未落,黑金色的光精准的扫过脸颊,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血从户部御史的嘴角喷溅而出,帝仲轻飘飘的摸了摸刀身,淡道:“丹真宫医术精湛,切个舌头很快就能给您接回去,也没有大多的事。” 这一下气氛从尴尬变成了一触即发,没想到他会在天子眼前公然动手,所有人的酒劲都被吓的清醒过来,明溪脸上毫无情绪,心底却忍不住暗暗偷笑,这位来自上天界的战神,性格上倒是和他威震八方的传闻不太一样,这种事情若是换成萧千夜,应该会用更加直截了当的说辞反驳回去,而不是这种带着调侃,略略阴阳怪气的感觉吧? 刑部尚书瞄了一眼皇帝,见他面无表情的端着酒水,既不喝也不放,一不说话二不阻止,看着好像有些不悦,又好像饶有兴致,一时无法揣测圣心究竟何意,一贯喜欢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都在相互使眼色,过了好久,他才赔笑拱了拱手,故作关心的看了一眼云潇,安慰道:“萧阁主,要不您先带尊夫人回府休息,这事我一定查明白给您一个满意的交待,如何?” 帝仲转向明溪,一个眼神的交错就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帝王终于放下手里端了许久的酒杯,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目光也不知道到底都扫过了什么人,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萧阁主既然知道凶手是谁,那么大可以直接动手,也正好帮我省下一桩麻烦事……不是吗?” 帝仲无意识的转动着刀柄,皇帝的眼神其实是柔和的,但带着让人一瞬心惊的严寒,让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呵……那就得罪了。”他淡然接话,微微扬了扬嘴角,古尘在同时偏转了方向,刀锋直指永乐王明肃! “王爷小心——”凄厉的尖叫是从高台上的舞姬嘴里冒出,一品红扯下华贵的头饰,脱去繁缛的锦衣,奋不顾身的朝他扑来! 第八百七十四章:永乐王 古尘撩起劲风扫到眼前的时候,永乐王的身影竟然一瞬间无影无踪,众目睽睽之下,只有帝仲的眼眸精准的捕捉到潜行之术独有的光晕正在往场外撤离,他轻笑一声,手中长刀变转方向封住对方的退路,紧接着掌心的金线刺穿屏障,一品红狼狈的摔倒在地,赤色的蛟尾扫过面前的座椅砸向众人,仍是奋不顾身的展开手臂拼死护住永乐王。 “潜行之术可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帝仲冷笑提醒,古尘的黑金色刀锋逼命而来,刀尖逼到瞳孔之时她居然还没反应过来,一品红双瞳剧烈颤抖,惊呼:“龙神遗骸……” “碧悠!”千钧一发之际,手无寸铁的永乐王一把将她护到了怀中,凛冽的刀风贴着皮肤划破喉咙,血水染红整个胸膛,一品红巍巍抬手抚着温热的血,却看见他的脸上是宛如王者般的坚毅,一字一顿清楚又讽刺的说道,“既被尊为龙神,子民有难之时不见出手相助,反而在这种时候沦为他人手中凶器?哼,如此龙神,何德何能被尊为神?” 帝仲微一凝神,原以为这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无能之辈,竟然会在危险的时刻挺身而出,一时间对两人的关系起了好奇心,他默默收回古尘,往后退开一步,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原本热闹非凡的舞会已经完全改变,公孙晏抽出了藏在大衣下的短刀,第一时间制住了最为危险的战神殿教头,四周埋伏的人也同时动手,特制的海魂石锁拷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不等众人回神,已有五十余人被俘,强行按在了地面上。 “公子这是干什么……”酒劲还未完全散去的战神殿教头呆滞的看着公孙晏那张笑眯眯的脸,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他,连忙摆出一副讨好的笑,想起身给人家赔礼道歉,但他一动就惊讶的发现了不对劲,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仿佛一滩烂泥直勾勾的栽倒在地,他惊讶的看着桌上的酒水,质问,“毒……公子为何要下毒?” “为什么下毒李教头心里真的不清楚吗?”公孙晏反问了一句,心有余悸的招呼手下将众人全部押到秦楼大堂去,又对着一脸懵圈的宾客微笑着挥了挥手,“今天邀请各位参与宴席,实则是为了借机将参与极乐珠买卖的人一网打尽,毒贩狡猾,为了不打扫惊蛇,此番行动只有几人知晓,让大家受惊是镜阁的不是,改日必将重新设宴,以示赔罪,和此事无关的人员可以先回去了。” 既然公孙晏开了口,惊魂未定的宾客们哪里还敢多问什么,很快灯红酒绿的舞会场就变得冷冷清清,只有一直静坐的天尊帝悠然叹了口气,等到人群退去,他才抬眼望向自幼生疏的永乐王明肃,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记得四弟也曾在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学习过,后来我接手墨阁,为了避嫌,几位皇弟皆是心照不宣的选择退出,这么多年不争不抢,与我也算和睦相处,四弟是什么时候起了异心,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永乐王仿佛没有听见,轻轻拍着怀中女子的后背,宛如一个温柔的丈夫,明溪耐心的等待着,依旧挂着那抹不变的笑容,眼中闪过了一抹微微惊讶的神色,过了好一会,永乐王才冷漠的抬起眼睛望着帝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勾起的唇边带着一丝嘲讽,反问:“不争不抢,和睦相处?呵呵,皇兄说这话之前,该不会是忘了万罗殿的那场屠杀了吧?” 他低下头来看着手里的酒杯,嘴角含笑:“所以你刚才给我敬酒,也是怀着和二弟当年一样的目的?” “酒里没有毒,一般的毒对你应该起不了什么作用吧?”永乐王不屑冷哼,黑亮的眼眸中带着狠辣的癫狂,就连一直勾着的嘴角也因情绪的波动而变得诡异起来,仿佛是为了抑制快要失控的理智,他紧紧抱着碧悠咯咯笑起,目光朦胧的凝视空气,“当年碧悠杀了真正的一品红之后,是我在暗中布局压下了这件事,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撒下一张毒网,为了不被你察觉,我一直很小心,进度也很慢,原想着再过个五年、十年,等到极乐珠遍布飞垣之时,就是你回天无力之日,可惜……可惜一个月前的一次失误还是让你敏锐的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虽然镜阁很敷衍的找了借口糊弄过去,但我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公孙晏亲自去洛城找碧悠,邀请桃源乡来帝都演出是一场鸿门宴,可我还是让她答应了,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你起了疑心,我就不可能再有五年、十年的时间,短则几日,多则数月,我若是不能放手一搏,那就只能束手就擒。” “皇兄。”说到这里,永乐王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里已经带了一丝期待,“不知道皇兄的身体,可能抵抗的了极乐珠?一国之君沉迷毒瘾,想想就让人兴奋呢。” 明溪淡若春风的笑着,转着手里的酒杯,这样镇定自若的表情让一旁的永乐王微微迟疑,反而感觉自己有种莫名的心惊肉跳,手也微微抖了起来,许久,天尊帝端着酒杯走到他的面前,当着他的面轻轻晃动着酒水,玉扳指里白色灵光如灵蛇一般悄无声息的游入酒杯,顿时浓郁的酒气就消失不见,明溪笑呵呵的将杯子递到他的嘴边,低道:“这就是四弟好心好意亲自端来给我敬的酒,和白水无异。” “你……”仿佛有一盆凉水浇入心底,永乐王震惊失措的看着他手里的水,清澈的水光让他的眼底一片浑浊,他呆滞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镇定冷静的面容,令他的心咚咚咚剧烈的跳起来,恍惚想起皇后不屑一顾脱口讽刺的那句话——“看来王爷对自己的兄长,一无所知。” “就算你有办法不碰极乐珠,但是、但是今天会场的所有人都会染上毒瘾!”永乐王不甘示弱的挺直胸膛,用孤注一掷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咬牙,“今夜所有的戏服上都撒上了极乐珠的粉末,只要舞姬挥动水袖,毒物就会散在空气里无声无息的被吸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要多谢皇兄请了这么多高官政要一起过来,你想一网打尽,我也要鱼死网破!” 对比他的兴奋,面前的帝王显然是过于冷静了,甚至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不在乎?”永乐王凛然收笑,不可置信的看着帝王,公孙晏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得意洋洋的打开,永乐王疑惑的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好像能看到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但他努力睁大眼睛,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公孙晏笑咪咪的解释道,“这是我新研究的冥虫,用的是空寂圣地一种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虫子,以饲养冥蝶的方法尝试培养了几年,这是第一次养成、第一次拿出来用呢!” “什么?”显然并无法理解这番话的真正含义,永乐王下意识的追问,公孙晏美滋滋的将盒子放在他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五年前雪原决战之前,曾有一伙蛟龙族在伏龙镇上空播撒温柔乡,好在被龙吟及时发现,不顾自己安危强行吞了下去,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故技重施,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想应对的办法了,这种冥虫可以漂浮在空气里,遇到毒物相关的粉尘、水雾就会产生反应直接吞掉。” 永乐王的肩膀一滞,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呢喃:“竟然有这种东西……哈哈,哈哈哈。” “吃一堑长一智嘛!”公孙晏眨眨眼睛,还是冲着帝仲感激的拱手,谢道,“不过这次我准备的冥虫数量不够,还好中途萧阁主出手相助,这才没让极乐珠的粉末混入会场。” 再看天尊帝,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眼中竟有些淡淡的疲倦,保持着清冷的语调徐徐问道:“四弟,看来你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帝都是碎裂之灾中唯一幸免于难的城市,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永乐王冷漠的看着他,阴沉的目光像一口陈年枯井,满是空洞,凄凄笑起:“呵……满足,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满足,碎裂之灾过后,皇兄开始着手整治帝都和四大境的官僚,一方面翻出了往年的卷宗,平反了一些冤假错案,一方面又将毫无建树、只会花言巧语的高官贵族免职遣返,这一举动让政局大变,飞垣一夜变天,可唯一没有任何变化的,就是您的几个兄弟姐妹,因为在您眼里,他们存不存在都没有任何区别。” 明溪眉峰微蹙,听见他发出苦涩的笑,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义正言辞的说道:“这几年您封了四位侯爵,分别是大漠侯、平野侯、广原侯和定海侯,然后给您的四个皇弟封了亲王,分别是永乐王、永安王、永顺王和永平王,就连当年叛变的二哥,您都假慈悲的给了他追封,叫永逸王!哈哈!您不觉得可笑吗?乐、安、顺、平、逸,这到底是赏赐,还是嘲讽?” 明溪微微一愣,皇弟的笑容在灯光下格外朦胧,却仿佛利剑精准的刺痛了他的心扉,永乐王不顾礼数的抬手指着他,一字一顿的骂道:“你要是看不起我们就直说,你自幼受尽父皇恩宠,文武百官都知道你是他唯一喜欢的儿子,自我懂事开始母妃就一直提醒我,不要和太子哥哥争抢,见到你要谦让小心,不可以在任何场合提起你的一切,就连你掌管墨阁,她都要我退出学堂,只能在家中单独请先生读书识字。” 沉默,还是沉默,只有碧悠紧紧抱着永乐王,满眼都是爱慕。 第八百七十五章:误解 永乐王回忆着那些过往,觉得心底的哀伤宛如秋天的枯叶一片片飘落,坠落到湿润的泥土里开始枯朽腐烂,让他整个人透出深沉的死寂,低声说道:“母妃至今仍被你囚禁在冷宫,我偷偷去见过她一次,但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我赶紧走,让我不要为她求情,让我再也不要去看她!哈哈,多么可笑可怜,一个一生没有得到过丝毫宠爱,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女人,最后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明溪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声,他其实是花了几分钟才想起来永乐王口中的母妃是谁,因为生母温仪皇后是来自泣雪高原的禁地神守,从王府到皇宫,特殊的身份都让她饱受争议,在皇家这种复杂的地方,专宠一个女人已经让先帝倍感压力,尤其是在他出生之后,皇太子的头衔更是让朝野的舆论越演越烈,当然,之后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先帝的态度忽然缓和,不再抗拒纳妃之事,又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顺了朝中大臣的心意取了八位妃子,并且接二连三的诞下了皇子。 满朝文武松了口气,一边暗自观察几个皇子的天资,一边有意无意的揣摩先帝的心思,看似风平浪静的政局在暗中较劲,而率先生下二皇子明烨、三公主明佳和四皇子明肃的宜妃立刻成了最备受瞩目的那个女人,风头一度压过皇后,但大家闺秀出身的宜妃显然没有被眼前的虚荣蒙蔽了眼睛,她非常聪明的回避了所有的殷勤,一直以来都不争不抢的低调生活。 这种事情如果不被提起来,或许他此生再也不会想起,然而一旦被撩起了火苗,所有的一切就如白驹过隙在眼前流过,连宜妃娘娘那张温柔恬静的脸他都能清楚的记起来。 当他终于坐上飞垣的顶点,才真的身临其境的感受到父皇不露声色的手段是多么的高明,一方面不让他染指军权,堵住朝中悠悠众口,一方面以学习为由直接让他协管墨阁,熟悉法规和制度,同时视若无睹的放纵他培植自己的羽翼,先后将公孙晏、萧千夜收入麾下,像一只微小的蝴蝶不经意的扇动翅膀,终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迎来这场史无前例的变革。 二皇子明烨谋反失败之后被他直接斩杀在万罗殿,第二天消息传遍朝野,那时候已经移居佑荣宫的宜太妃一夜白头,但她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做任何辩解,也没有找借口来求情,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直到她因连带之罪被罢黜了身份打入冷宫,一生隐忍的女人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只有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眼里微微流露出难以形容的哀伤。 “若有机会扳倒你,母妃也能重获自由吧?”永乐王的眼中掠过了一抹阴骛的神色,但立刻就从虚假的幻想里回过神来,苦笑,“可惜我也要步二哥的后尘了,母妃……母妃又会被她不争气的儿子们连累。” 明溪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温和却威严,出乎意料的回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对她做什么,你既然去看过她,那就该清楚我并未有意为难过她,冷宫清静,对宜太妃而言,这或许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一派胡言!”永乐王暴怒的瞪着他,抱着碧悠的手臂因愤怒而剧烈的颤抖,“她本来可以在儿孙身边颐养天年,现在被你囚禁在冷宫,你竟然、竟然说这是福气?” 明溪的神情阴晴不定,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眸道:“在我看来,在碎裂之灾爆发的时候,能留在帝都城内的所有人都是幸运的,包括你也一样,四弟应该知道前几年发生的事情吧,但你知道四大境伤亡的数字吗?知道那一天千机宫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吗?知道雪原的决战有多艰难、又有多少异族奋不顾身的站出来,去保护这个一直欺压他们的国家吗?” 永乐王看着兄长,忽然觉得他的金色的双瞳变得有如黑洞般深沉,让他感到背后冒起了一股寒气,一瞬间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压回了胸臆,明溪抬起手指轻而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宛如晨钟暮鼓一声一声敲在众人的心间,低道:“东冥最后报上来的死伤人数超过四百万,这还不包括后期被温柔乡摧残染上毒品的病人,阳川唯一的水源不谙江因此干涸,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才从六樗山修了运河重新恢复,伽罗、羽都的破坏集中在禁地深处,至今我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异族因此遇难,那个时候帝都又是什么情况呢?大概是安居乐业,歌舞升平吧。” “从北岸城那场海啸开始,到雪原决战的终结,这期间大约度过了两年的时间,除了上天界,几乎所有的麻烦都来自帝都城,前有高成川,后有二弟明烨,还有一而再再而三搅得我心烦意乱的群臣,一直到碎裂结束,帝都城的大多数人仍对真相一无所知,满朝文武都在对我施压,甚至还有传闻说我已经做好了放弃飞垣的准备,只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回归上天界,所有的质疑我都没有回应,因为我没有退路,反正失败了所有人都要死,我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去处理这些内斗。” 他顿了顿,脸上有哀伤,更多的是坚定,忽然抬眼朝着云潇的方向温柔的望过来,莫名勾起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四弟可知道被你扔到井里的这个女人是谁?” 永乐王心里微微一紧,嘴角边浮起一丝无奈:“呵……我要是早一点认出她,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她丢到井里自找麻烦。” 明溪静静看着他,抬手从云潇指向帝仲,指向公孙晏,再指向军阁众部和风魔的成员,仿佛叹息般地吐出了一句话:“要是没有她,夜王之后的敌人就是冥王,你觉得飞垣有什么办法在那种情况下从冥王手里活下来?可你竟然把她扔到井里?你能在帝都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无数枉死的百姓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你所厌烦的普通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明天?可你竟然毫不知足,还要联合外人继续贩毒!” 帝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一时间心绪万千,连语速都不自禁的加快,最后将手指向他怀里的碧悠,低道:“这个女人是墟海的蛟龙族吧?你难道忘了叶雪和胧月是怎么死的?” “皇兄不也养了一条蛟龙的王女?”永乐王紧张的抱着碧悠,眼神沉郁而凌厉,两人针锋相对的互望着,直到帝王冷笑出声,质问,“原来你以为我和龙吟是那种关系?” “难道不是吗?”永乐王疑惑的反问,“当年墟海之人潜入帝都城杀害叶雪和胧月,引得天怒人怨成为全民公敌,可你不仅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甚至还反常的答应了她的条件,墟海的土地干涸并不适合人类居住,连商路都贯通不起来,真的要收入疆域还得浪费军力去驻守,怎么算都是一件百弊无一利的交易,后来你还将她养在望月楼,现在还了她墟海的土地,还了她王女的身份,至于是不是藕断丝连,那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年,皇兄可从来没对女人这么好过,连皇后娘娘都没有享受过如此殊荣。”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发现身边所有人都默默笑了起来,公孙晏距离明溪最近,差点失态的笑出声,赶忙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站出来说道:“王爷有所不知,龙吟和萧阁主是旧识,之前也曾并肩作战对付过上天界,所以陛下才会法外开恩答应了龙吟的条件,之所以将她安排在望月楼,实在是当时飞垣对墟海蛟龙敌意太大,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得以为之,至于现在,那是因为她吞食了整座伏龙镇的温柔乡,染上了毒瘾不得不送回墟海医治,毕竟蛟龙原身百米多长,发起疯来没人按得住呀。” 永乐王愣了一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明溪沉声开口,打断他的思绪,用一种暧昧的眼神慢悠悠的看着他怀里的碧悠,玩味般的笑道:“所以四弟养了一条蛟龙,是为了学我?” 这句话让永乐王沉默的同时,也让碧悠剧烈的颤了一瞬,但她依然双目奕奕的凝视着面前的男人,靠在他的怀里,仿佛依靠着全世界。 一直以来,他确实有一个件不愿意承认,却总是不由自主尝试去做的习惯,从小到大,眼前这个皇太子兄长就是他眼里不可逾越的高山,就好像传说中他们的先祖日月双神,散发着让他挪不开眼睛的绚烂光芒,想要靠近他,想要模仿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那年在蓬莱仙岛游玩,他第一眼见到被囚禁在皇城高台上受尽屈辱的碧悠,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是墟海那位叫“龙吟”的蛟龙族王女,那个女人也曾低声下气的放下身段只身来到天域城,跪在皇兄的面前恳求他答应自己的条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一贯杀伐果断的天尊帝这次竟然松了口,他在一旁看似冷定的听着最后的决议,心底早就掀起了再也止不住的巨浪。 飞垣虽然有很多异族人,但蛟龙族无疑是特殊的,所以他高价买下了这个贩毒、侵略的死囚,将她带回了自己的王府,那确实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特殊身体,体温虽然稍稍冰凉,但抚摸之下带着诱人的丝滑,会让人欲罢不能,加上姣好的容颜,很容易就能轻而易举的俘获男人的心,想起这么多年来皇兄那些反常的行为,他自以为是的觉得那个人肯定也只是被这样迷人的身体吸引,毕竟皇兄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如坊间传闻说的那般离谱,会喜欢男人? 然而……竟然会是这样的真相。 永乐王仰天长笑,明溪也没有理睬他,而是淡淡扫过帝仲,微笑道:“多谢萧阁主出手相助,若非有你,他们真的可以依赖潜行之术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刚才我已经让楼主腾出了空房间,也准备好了干净的热水和换洗的衣服,深夜天寒容易着凉,快带云姑娘去休息吧。” 帝仲显然也不想掺和人类的政斗,俯身抱起云潇,跟着角落里对他连使眼色的白小茶大步跟了过去。 第八百七十六章:试探 到了后半夜,云潇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轻轻推开窗子往外望了一眼,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之前舞会场的全景,墙院重新升起之后将三家酒楼也区分开,今晚被逮捕的人已经被带离,不过半天的时间,原本喧闹的后院变得冷冷清清,空气里弥漫着的朦胧光影也消失不见,清澈的月光倾泻在帝都城的砖瓦上,呈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庄严肃穆。 她呆呆的看着月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当年在昆仑之巅,娘也曾无数次的看着高空,似呢喃一般和她谈心,无论聊的是什么话题,到了最后她都会感慨的叹息,告诉她人心复杂,不可轻视。 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呢?那些手握重权的高官贵族们,生活在安逸富饶的天域城,为何还要贪婪的赚取不义之财,让万千无辜百姓坠入毒品的深渊?是因为碎裂之灾没有发生在他们的身上,那些失去亲人的痛苦、失去家园的哀伤也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在苦尽甘来之后,仍然不思进取的敛财夺权,只为了让自己原本就已经安逸的生活,锦上添花? 千夜冒着生命危险拯救的……是这群人?他背负了多少骂名,失去了多少东西,满身都是创伤才换回来的绝境逢生,竟然被这群人毫不珍惜的挥霍!? 想起这些,云潇只觉得这种锦上添花让她喉间作呕,干脆噼啪一声重重关上了窗子,一回头,帝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望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谁惹你生气了?” “你还敢来!”她一看见帝仲脑子就更加气的冒烟,抓起手边的茶壶用力照脸砸了过去,帝仲笑吟吟的歪头避过,随手抓着茶壶放回远处,拉过椅子悠闲的坐下来,慢悠悠的说道:“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一生气就砸东西?你可不是皇帝,他砸了东西能赔得起钱,你砸了东西……反正我没有钱,你得找千夜要去。” “你干嘛把我带到舞会场去?”云潇黑着脸瞪向他,想起刚才那副一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模样,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帝仲皱了皱眉,奇怪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吗?谁给他的胆子把你扔到井里去的,我不把你带过去兴师问罪,难道要忍气吞声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那可不行,他们一个个对你一点尊重都没有,我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好好长个记性,下次才不敢这么对你。” 云潇脸一红,发现自己和帝仲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她扭扭捏捏了半天,然后才斜着眼睛小声说道:“那、那你也得先让我换身干净的衣服,妆都花了,还把我带去那么多人的舞会上丢人!” “嗯?”帝仲微微一愣,云潇气哼哼的扭过头,对着桌上的铜镜反复看了又看,拖着腮帮子愁眉苦脸的道,“妆都花了,头发也是乱的,衣服不仅全湿,还挂着青苔泥土,丢死人了!那么多人,卓凡也在,公孙晏也在,还有、还有他的同僚,什么昆鸿、赵颂全都在,现在他们全都知道我被人扔到了井里,这还不丢人?” “这……”帝仲尴尬的顿了顿,他当时倒是没想这么多,现在被云潇提起来,再回忆起刚才她那副狼狈的模样,不由的抿嘴笑个不停,安慰道,“你天生丽质,怎么也比别人好看,不丢人。” “少在这花言巧语!”云潇越听越气,顺手抓起铜镜又照脸砸了过去,帝仲无奈的接住,余光不偏不倚扫到镜中自己的模样,顿时有种忽如其来的失落,他不动声色的将铜镜放到旁边,微笑下有苦涩,显然是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一个闹小孩子脾气的女人争执,一直等她骂骂咧咧的说完所有话,帝仲才保持着笑吟吟的表情说道,“这次能将极乐珠事件一网打尽,还多亏了皇后娘娘孤身涉险套出了一品红是墟海蛟龙王女这件事,否则那种特殊的潜行之术确实可以瞒天过海带着主谋逃出生天,刚才我已经问过她的情况,说是受了点风寒,静养几天就没事了。” 她果然立刻就不吵了,正襟危坐的问道:“那永乐王和一品红会怎么处置?” 帝仲摇摇头一点不关心,淡淡说道:“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了,现在辛摩走了,极乐珠也能妥善解决,你休息两天,我送你去无言谷。” “去无言谷?”云潇奇怪的望着他,想起蚩王那张笑面虎一般的脸,有些不乐意,“为什么要去他那里?” “他那里安全。”帝仲毫不犹豫的开口,语气不容置疑,“风冥有着上天界最强的间隙之术,连我被他关进去都逃不出来,加上内谷有着浓厚的西王母神力残留,除了上天界,无言谷就是最牢固的镜月之镜,你过去住着,一方面我不用担心煌焰发起疯来又找你麻烦,一方面紫苏还能帮你稳定伤势,还有青姑娘,你们不是一贯很聊得来嘛,正好过去陪陪她。” 云潇听着他振振有词的说话,眨眨眼睛想了又想,然后问道:“那你呢?” “我当然一起去。” “那、那……”云潇支支吾吾的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可你现在是千夜的模样,他们才抓了那么多人,军阁一定很忙吧?你这时候走了,不好吧?” 帝仲一顿,目光也在这一刻情不自禁的黯淡了几分,云潇没注意到他脸上忽然泛起的不悦,担心的绞着手继续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把实情告诉了司天元帅,不过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吧,春选才结束,新入伍的战士是不是还有集训的安排?他这么久没回来,现在四大境的各部又这么多人,阁主走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不是他。”帝仲冷淡的打断她的话,不禁握紧了拳心内激愤,嘴里却依然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潇儿,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这句话像一粒砸入水中的巨石,让云潇呆呆的站起来,不知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还是无法理解这背后暗藏的深意,云潇僵硬的张了张口,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从喉间急不可耐的蹦出来,到了嘴边又变成凌乱不堪的字符完全无法拼凑成段,帝仲目光从她身上掠过,面容露了几丝疲惫,长叹了口气,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侃侃而道:“其实自北岸城以来,他身上有多少创伤你应该很清楚,每次都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如此反反复复好多年,连我都被影响几度濒临涣散,这些负担持续的累积,终有彻底爆发的那一天。” 他稍微停顿,余光瞥过云潇呆若木鸡的脸,然后立刻低下头去继续说道:“潇儿,他身上有我的血脉,被你的火焰灼烧后才重新苏醒,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当年在昆仑之巅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男孩,是一个会长大也会老去,会和所有人一样生老病死的普通人?是我、是你给了他全新的人生,这原本并不是他的东西。” “不是,不是这样的……”云潇语无伦次的反驳,努力想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眼中顿时有了泪光,紧咬着唇还是一滴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帝仲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潇,他只是想找些理由试探一番,希望她能一点点的放下那个人,却不料会在她的脸上这么轻易的看到了泪水,顿时那些更加冷酷无情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他烦躁的往后仰倒,看着天花板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安慰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他、他现在的情况虽不太好,但也未必醒不过来,别哭了。” 气氛微微凝滞之时,房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帝仲心神不宁的望过去,只见是紫苏的木槿花灵探了个脑袋进来,小姑娘模样的花灵长着一张圆滚滚分外可爱的脸蛋,冲着云潇咯咯笑了起来,踮着脚蹦蹦跳跳的扑到她的怀里,用生硬又稚气的语调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九穗禾、九穗禾服下……要好好、好好休息!” 云潇赶忙擦去眼角的泪对她笑了笑,她把花灵抱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帝仲,抓了抓脑袋解释道:“那天千夜把她带到秦楼的时候被很多人看见了,他们好像把这只花灵误认为是我们的孩子,这几天老是有人别有用心的逗她玩想要套近乎,我担心她身份暴露会引来麻烦,平时没事的时候也会过来陪她玩玩,现在她可粘我了,到时候烈王大人想要回去,我可能还舍不得呢!” 花灵像个调皮的孩子扯着她的头发笑个不停,云潇也笑呵呵的陪她打闹着,这样的场面让帝仲心中微微一动,恍惚中想起昆仑山下的某一幕——若是当初那个孩子能平安出生,现在该有六岁了吧? 他重重的闭上眼,为什么会有这么痛彻心扉的感觉,仿佛那些惨烈的过去,曾经真实的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帝仲摇摇头,丢开脑子里越来越多纠缠的回忆,揉眉起身,淡道:“时候不早了,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嗯。”云潇点头,顿了一会才担心的问道,“你去哪?” “呵……”他眼中带了笑意,面上却还是淡淡的,回道,“新入伍的战士还有集训的安排,极乐珠之事也还需要军阁处理,我自然……是要回去继续演戏。” 云潇脸上一红,尴尬的扭开了目光。 第八百七十七章:觉察 军阁的公务比他预想中繁杂的多,每天都有从四大境各部飞来的蜂鸟落在窗边,一开始他还能装模作样的打开认真看一看,这两天干脆直接扔在柜架上碰都不想再碰,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煎熬,他出生在人迹罕至的雪国腹地,被无形的力量指引去往终焉之境后,被万千流岛尊为神明,这么漫长的一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很孤独,但好歹身心都是自由的,不像现在,他感觉自己被牢牢的束缚在这个位置上,肩上的责任、理想、荣耀和信仰,无一不像高山般沉重。 他终于想起来一件被忽略了很久的事情……人类不仅有细腻的感情,还有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放下的自由。 想到这里,帝仲揉着额头往后靠倒,感觉大脑搅成一锅粥,他是个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吃饭也能每天保持精神的怪物,但若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如此繁重的工作下到底还有多少属于自己的生活? 精神略略恍惚的一刹那,帝仲倏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慢慢挪至胸口,仿佛能听见内心深处一直抗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加重力道一点点刺穿皮肤扎入血肉中,金色的神力搅动着心脏,让本就受损的五脏六腑雪上加霜,剧痛让神志出现短暂的空白,嘴角的血涓涓而出,但他却在这一刻锋芒雪亮的睁着眼睛凝视着前方,嘴角勾起冷笑。 确实如风冥所言,这具身体只要伤势好转,他就会在不经意间失去对其的控制权,他甚至不能在这种时候小憩休息,一旦被夺回去,他其实也没有把握能再压制住那个人。 “哼。”许久,帝仲幽幽吐出一口气,不等他擦去嘴角的血渍,军阁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司天元帅未经任何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一眼看到他唇上的血,先是目光紧缩,然后潜意识的合上房门大步走过来,帝仲冷漠的看着他,戏谑一般的咧嘴笑起,问道,“这几日元帅几乎每天都要来军阁,是不放心我接手他的工作,特意过来帮忙的吗?” 司天元帅满不在意的摆摆手,即使已经知道对方上天界的身份,他还是大大咧咧的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去,直言不讳的回答:“大人愿意坐在这里帮忙,那还能有什么工作可以不放心的?无非是四大境的集训、巡逻,我早就倒背如流了,我只是不放心他,怎么说也是我老友的儿子,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您说是不是?” “他挺好的,元帅放心。”帝仲轻描淡写的接话,喝了口水散了散口里的血腥味,司天的眼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担忧,指着他嘴角的血,“这是您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是旧伤复发,还是有病在身?” 帝仲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自然能听出来对方的潜台词,神情有些怀念的叹道:“我是好多年没有感受过真实的身体受伤带来的疼痛了,果然很不方便。” “他到底伤的多重?”司天眸光一沉,知道继续绕弯子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拉近椅子往前靠了一步,低声质问,“或者我换一个问题,他到底是因为受伤而失去意识,还是您……不想让他醒过来?” “哦?”帝仲低低应了一声,抬眼的刹那,整个房间似乎闪烁起一抹似有似无的金色光晕,让司天元帅后背发寒,两只手捏的全是冷汗,他用力咬了一下牙,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千夜这孩子自小要强,虽然有十年的时间跑到昆仑山去学习,但我自认为对他还算了解,当日陛下设局收网,提前告知的人除了我,就只有他、公孙晏、沙翰飞和风魔成员,他不可能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一句招呼都没有,莫名其妙这么长时间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他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您……应该就是这个意外吧?” “意外吗?”帝仲淡淡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并未否认,默默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看着手背上那抹淡淡的红,无声笑起,“任何方面我都比他强,飞垣能得到我的帮助,难道不比得到他更有用?” 司天的脸色一下变了,握紧了手指蓦然抬起头和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针锋相对的互望着,对方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无数次的金银异色,这一次却闪烁着虚无的光,望进去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穿透了心扉,但他一瞬也没有挪开目光,而是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他,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想取而代之?飞垣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上天界固然强大,飞垣也不会放弃曾经保护它的子民。” 听到这句话,帝仲不置可否的发出嘲笑,冷唇相讥:“元帅说这句话之前,不妨好好想一想前些年飞垣上的百姓是如何咒骂他的,若非我给了他独一无二的力量,他撑不到被你们捧为英雄,就会被你们杀了吧?” 司天哑然,这样的质问,他确实无言以对。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欢他。”帝仲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椅子思索了一下,接道,“他从昆仑山回来之后,你们几乎压榨了他所有的价值,任何危险的任务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扔给他,完成了没有奖励,失败了各种刁难!这么多年飞垣给了他什么呢?给了他一个不值得保护的国家,他一个虚无空假的英雄梦,他身上那些冷漠无情甚至是狠辣,都是你们教的!若非机缘之下他去往昆仑山学习,你们就会把他培养成一个狡诈的政客,一个冷酷的军官!我可以很直白的告诉你,他的善良是姜清教的,他的温柔是云潇给的,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帝仲阖眼在心里哀叹一声,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对着面前的元帅严厉的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才说他真的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他,也愿意一次又一次的出手帮他,自己被所有人骂为叛徒走狗,他的哥哥被视为人质囚禁,他喜欢的姑娘被人侵犯杀害,他的部下也饱受诬陷背井离乡,可他还是一个人默默的奔波着,甚至愿意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继续为了这个伤害过他的国家而尽忠尽责。” 他静静望着前方眼里一片虚无,嘴角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更是涌起了说不清的感觉,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着司天元帅浑浊的眼睛,淡淡开口:“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信仰,我不会反对更不会阻拦,但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有资格指责他,一个是云潇,另一个就是我。”帝仲重新端起茶,这一口入喉非但没有感觉到滋润,反而有如一团烈火灼的他心扉一阵剧痛,仿佛从这简短的一句话中听出了某些端倪,司天元帅的眼神也是一瞬凛然,低道:“他做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帝仲的身子一僵,嘴角不经意动了几下,在短暂的片刻后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沉吟道:“被他推入雪原阵眼万劫不复的夜王是我的同修,被他抱入怀里如漆似胶的云潇是我喜欢的女人,就连现在他最想杀的冥王,都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你问他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气了?那可是太多太多,一时半会说不完。” “云潇……”司天震惊的看着他,立马就从中精准的筛选出了最为重要的名字,情不自禁的蹙起了眉——春选那几日萧千夜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私下里也确实是有传闻说他和云潇起了争执正在想方设法的哄她开心,原本他还以为这只是小两口之间常见的拌嘴吵架罢了,怎么好端端**来个第三人,难道这三个人之间……另有隐情? “我可不是第三者。”帝仲仿佛看穿了司天的想法,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最慢条斯理的语气说出让他更加目瞪口呆的话,“萧千夜才是我和云潇之间的第三者,我不是要取而代之,而是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回来,仅此而已。” 他本想站起来,又立刻捂着胸膛重新坐了回去,想起刚才被自己重新损伤的五脏六腑,不动声色的掩饰了脸上的疲倦,又道:“元帅请回吧,公务上我确实比不了他,但是只要有我在,没有人敢对飞垣动手。” 司天元帅沉吟许久,在短暂的愕然之后,重新镇定的望向他,忽然问道:“您刚才所言的那些话,云潇是否知情?” 帝仲的眼眸剧烈的一颤,一抬头,看见对方坚毅的眼睛闪烁着某种让他也不禁震撼的光泽,又道:“她一早知道你不是千夜,可是表现的却非常平静,因为她相信你,所以根本没有怀疑过这件事,是这样吧?” 这一次,帝仲没有再看司天的眼睛,而是主动避开了目光,压低了语气:“她不会怀疑我。” “真是让人羡慕的信任呢。”司天勾起了嘴角,一脚踏出房间,又豁然顿步停顿了半晌,接道,“您真要亲手打破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他没有回答,司天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从窗子里斜照到脸颊上,刺目的晚霞让他幡然回神,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有万千思绪无人倾诉,竟是比曾经数万年的漂泊更让他感到了孤独。 第八百七十八章:借口 平时这个时间,他都是迫不及待的就想离开军阁,而今天,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还是一言不发独自看着窗外发呆,帝都城的夜晚非常的安静,只有值班守卫的脚步声整齐有力一遍又一遍的传入耳中,过了很久,帝仲才从漫长又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起身准备回家。 走出军阁,他意外的看见云潇抱着花灵远远的冲他招了一下手,她踮着脚脸色有些不自然,目光闪躲的望了一圈四周,小声说道:“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反正我也没事干,就过来接你……” “这是刮的什么风,你竟然要亲自来接我回家吗?”帝仲笑了笑,这么显而易见的胡说八道他甚至懒得去拆穿,自从云潇发现他不是萧千夜之后,这几天为了避嫌干脆搬到秦楼去住了,除了每天装模作样的来给他送饭,他连想单独和她坐一会聊聊的机会都找不到,就像躲着瘟神一样躲着他,怎么可能忽然转性跑来接他回家? 果然云潇心虚的转了转眼珠,抱着花灵支支吾吾的指了个方向,找借口说道:“上次风彦的夫人给了我一副药方,正好用完了我想去丹真宫再抓点,所以就顺道过来接你嘛。” 帝仲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胸口,丹真宫……她应该是担心萧千夜的身体状况,特意找借口把他拉过去看大夫吧? 倒也无所谓,人类的大夫,治不了他亲手损伤的内脏。 帝仲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手指的方向,笑呵呵的说道:“军阁在城东,丹真宫在城西,距离隔得可有点远。” “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忙了一天,就当散步好了。”她赶紧找借口圆了过去,帝仲从她手里抱过花灵,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虽然看起来是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但手上的力气奇大无比,不一会儿就抓着他的白色短发用力拉扯起来,边扯还发出坏笑,帝仲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余光瞥过跟在他身后的云潇,心底竟然有种莫名的欢喜,脱口:“你真的很喜欢孩子呀。” 云潇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红晕,还是要强的摇了摇头:“没有这回事,看她可爱我才喜欢的,要是换个不听话又调皮捣蛋的熊孩子,我才不喜欢呢!” 帝仲没有看她,自己的脑子也有点不清醒了,忽然目光一凝,低声问道:“你想要孩子吗?” “不想,一点也不想。”云潇毫不犹豫的接话,听到胸膛里的心脏“咚咚咚”剧烈的跳起来,有种奇怪的窒息让她整个人后背发寒,帝仲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听说你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云潇歪着脑袋傻笑了一下,回道:“因为她长的很可爱嘛,这段时间住在秦楼大家都很喜欢逗她玩,有个名字也方便点是不是?所以我就擅自让她随我的姓,叫云珂。” “云珂……随你姓?”帝仲愣了一下,看见云潇嘟了嘟嘴,小声道,“我也是随我娘姓的,有什么不好吗?” “挺好的。”他微笑着摸了摸花灵的脑袋,不让她拽着头发一直拉扯,云潇连忙按住他的手臂,一边责备一边又把花灵重新抱了回来,翻了个白眼骂道,“她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太小了还不灵活,这几天我的小姐妹们在教她说话写字,她学的可快了,一点也不输给人类的孩子们,你不要按着她的手嘛,丹真宫主说过,要让她多动动,多跑跑走走才好。” “嗯。”帝仲心不在焉的点头,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欲言又止,云潇哄着怀里的花灵,开心的说道,“明月郡主的女儿囡囡你还记得不?今年五岁了,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郡主说了,今年帝都城要开设第一间女子学堂,如果能顺利推行的话,明年就准备在四大境同时招生了,现在墨阁已经开始挑选合适的先生,等秋天学堂开了课,要让她们一起去学习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宠溺的捏了一把花灵的脸蛋,喃喃又道:“我的小阿珂现在就这么漂亮,长大以后肯定能祸害几个公子少爷吧,哈哈!” “她长不大的。”帝仲扭头望向她,虽有些不忍心,还是一五一十的说道,“厌泊岛的木槿花灵你见过,星律、星弦他们看起来像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但实际上都是成长了几百年、几千年的花灵了,他们的身体会固定在某个时期,然后再也不会成长,所以这个小姑娘……她不会长大的。” 云潇慢慢转过头来,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好一会眼里才渐渐流出淡淡的失落,又快速低头躲避了他的目光,勉强笑了笑,回道:“这样啊……没关系,我可以带她去昆仑山,就算永远长不大,师兄师姐们也会一直宠着她,不会让她被欺负的。” 花灵在她的怀里睁着大眼睛呆呆看着她,仿佛是察觉到了她情绪上微妙的变化,伸着小手一直安抚一般的摸着她的脸颊。 “没事没事,阿珂不用担心。”云潇抱着她小声嘀咕,帝仲在心底无声叹气,只能找着借口转移话题,回忆着那天沙翰飞说的话,倒是有些意外这次的进度会如此之快,问道,“学堂的事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吗?“” 云潇收起情绪,笑咯咯的拍拍他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一边夸赞一边玩笑着说道,“这不是多亏了你去找公孙晏美言了几句嘛!那家伙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找他办点事抠门死了。” “我就随口一说,要不要做还是看镜阁的决定。”帝仲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看见云潇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顿时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竟让他一时间脸颊微微发热低下头去。 上天界虽然管辖着无数流岛,但从不插手普通人的生活,一直到现在他才忽然发现,原来为百姓谋福真的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骄傲,会让他这样泯灭的感情的怪物,久违的感到了欣慰。 云潇仿佛来了劲,冲他狡黠的眨眨眼睛,坏笑道:“你开口还挺管用的嘛!要是换了千夜去,肯定又要被那个奸商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对了,小茶说她在秦楼干了七年,一次工钱都没涨过!要不……要不你也帮她说说情,人家都是大姑娘了,该存点私房钱了是不是?” “那丫头不是喜欢叶卓凡吗?等嫁进叶家做了少奶奶,哪里还会缺钱用?”帝仲也跟着调侃起来,把云潇逗得捂嘴直笑,又道,“叶将军好像还没察觉到吧,他似乎对那种疯丫头没什么感觉……” “那可不一定。”云潇纠正他的说辞,一本正经的回道,“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的嘛,卓凡本来就忙,没注意到小茶的心意也很正常,没有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对吧?” 帝仲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眼眸里闪烁着锋利的光,映着帝都城浩瀚的皎月,显得无比深沉而凝重,认真的问道:“日久生情……生的是爱情,还是亲情、友情、同门之情?” “嗯?”云潇弯了弯嘴角,一时没回答上来,帝仲看着她,仿佛是找到了可以提醒的理由,保持着淡然的语调继续问道,“他对你也是日久生情吧?一开始的时候他每天躲着你,要不是秋水夫人让他等你一起下课,掌门又让他多指点你的剑术,以他那样怕麻烦的性格,肯定会躲得远远的,所以……他真的是喜欢你吗?也许只是把你当成小师妹也不一定。” 云潇眨眨眼睛,总觉得这个人说话有点挑拨离间的感觉,又觉得这不应该是帝仲会做的事情,所以只是抓着脑袋蛮不在乎的笑了笑,回道:“他认识我的时候八岁,我才六岁!要是能一见钟情,也太早熟了吧?” 帝仲微微一顿,不甘心的继续问道:“可你不就是一见钟情,死缠烂打的黏上去了?” 云潇脸颊一红,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这一刻的尴尬,支支吾吾的辩解:“那那那那不一样!我是因为火种感觉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才会主动靠近他的。” “你在他身上感觉到的那种熟悉的气息,是属于我的。”帝仲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额上的青筋微微一跳,倏然抬手用力按住了眉心。 有很多很多复杂的记忆如流水般在眼前淌过,明明很安静,却让他的心底宛如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萧千夜,因为那个人曾经如一张干净的白纸,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暴露过所有的内心。 那是在山门初遇之时就深深记住了女孩的脸,又被来自故乡的枷锁死死的封闭起来,从未在人前展露过分毫的感情,但在无法控制的睡梦里,那个被他刻意冷落的小师妹从来都是最为特别的存在,出现在那个年纪少年的梦里,会让他在午夜惊醒,然后傻笑发呆看向天花板,直到天亮。 瞬间的心情就失落下去,帝仲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神思飘忽的继续和她一起往丹真宫方向走去,很久之后才鬼使神差般的呢喃了一句:“要是他再也醒不过来,你就回我身边来吧。” 云潇低着头,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他迟疑了一瞬,不想重复,挥手作罢。 第八百七十九章:养伤 丹真宫这种地方,无论多晚都会有轮班的大夫恪尽职守的照顾着病患,云潇一眼精准的扫到了大宫主乔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抓住了人家的胳膊,乔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她,笑道:“呦,几天不见你气色好多了嘛,还是烈王大人的药厉害,一根九穗禾下去效果立竿见影,哎!可惜那东西太罕见了,要不上种上一片田,能造福多少百姓,你说是不是?” “大宫主还想种一片九穗禾?”云潇乐呵呵的调侃,嘟了嘟嘴,“年纪轻轻真是好志向,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弄到一两颗,一定记得给你捎一点带回来试试。” 乔羽有说有笑的跟她贫了几句嘴,又瞄了一眼她身后跟着的人,有些意外的嘀咕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还来找我,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来给阿珂抓药的。”云潇急忙抢话,心虚的说道,“上次风夫人给的那副药已经吃完了,麻烦大宫主照着药方再给我抓几一些吧。” “这小丫头气色也好多了嘛!”乔羽逗着她怀里的孩子,发现云潇正在挤眉弄眼的冲自己暗示什么东西,他疑惑的张了张口,好一会才试探性的回道,“哦……抓药,抓药是吧,那个,阿兰,阿兰你过来一下!” 他连着喊了几声,药童一边答应一边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乔羽指着花灵对他说道:“你让陈大夫过来带这孩子先去检查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按照上次的分量多给云姑娘抓几些药备着。” “哦……”阿兰还是以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这几年在丹真宫耳濡目染手脚利索了不少,他像模像样的从云潇怀里抱过孩子,边哄边走了出去,云潇对乔羽感激的挑了挑眉毛,装模作样的转过身来,对着帝仲假惺惺的说道,“来都来了,要不趁这点时间你也让大宫主看看吧……” 帝仲在心底偷笑,从她莫名其妙出现在军阁门口等他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猜到了这家伙的真正目的,他也懒得揭穿,索性直接脱了上衣坐到椅子上,对大宫主微微一笑。 乔羽哪里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人家都主动坐好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手仔细的检查起来,这个人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虽然常年的训练磨砺出健硕的体格,但他稍稍一用力就发现皮肤是毫无弹性的松弛了下去,顿时乔羽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他慢慢的按压在骨骼的位置,倒抽一口寒气露出了见鬼一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小心翼翼抬着他的手臂上下动了动。 “大宫主,他怎么了呀?他到底什么情况?”云潇本就心急如焚,这会看见大宫主的样子更是捏出一手粘稠的冷汗,乔羽看了她一眼,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一言不发的抿着唇,又轻轻的从肩骨往下一点点按压到胸膛肋骨,将耳朵贴近心脏的位置认真的听了好久,皱眉低呼了一声,问道:“萧阁主身上这些伤应该有好多年了吧?起码得是十年往上的陈年旧伤了,您的体质有异于常人,或许平时不太看得出来,这是遇上什么麻烦的对手之后再次受伤,才让积压多年的负担一朝爆发了。” 听到这句话,反而是帝仲略微赞赏的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大宫主,萧千夜自从昆仑山返回飞垣接手军阁之后,曾多次参与四大境危险的任务,并且几乎从未有过大的伤病,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天才,但只有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天生的资质和后天的努力缺一不可,萧千夜一贯是个非常严于律己的人,军阁的战士根据所属军团和地域的不同,会有针对性的不同集训,只有他会一个不漏的亲身试炼。 那些细细小小不易察觉的伤病,在之后忽然爆发的碎裂之灾里宛如啃食大坝的蝼蚁,一点点、静悄悄的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 “得好好养着才行了。”乔羽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说话,担心的嘱咐,“而且我看您身上的伤似乎有反复发作的痕迹,听呼吸的声音,胸肺仍有淤血未散,骨骼的连接处非常松散,应该是靠什么法术支撑着才能如常活动吧?这样的身体可经不起再折腾了,最近军阁是不是有新兵入伍的集训啊,您就别亲自去了,一会我先给您开一点调理气血的药物,最好在家里躺着别动了。” “回家躺着?”帝仲笑了笑,望向云潇,像抓住了把柄一样扬眉挑了挑,慢条斯理的埋怨道,“那可不行,我答应了别人会好好安排新入伍的战士的集训,还要处理极乐珠留下的烂摊子……” 云潇脸一红打断他的话,小声嘀咕:“让你躺着就躺着嘛,那些事情你不去反正也有别人去,大宫主,您快给他开点药吧,还要注意什么,您告诉我。” 帝仲如愿以偿的笑了,没想到这一趟丹真宫的看病之行会歪打正着如了他的愿。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云潇果然是从秦楼搬回了天征府,虽然还是住在隔壁的书房里,好歹他每天都能在院子里有话没话的和她聊上一会,她直接把药炉搬到了紫藤花架下,掐着点熬好之后还知道放温了再给他端过来,那只被养的圆滚滚的金崇鼠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会在清晨的时候跑出鼠窝懒洋洋的晒太阳,仿佛对鸟类天生的恐惧都消失不见,到了下午,几个小姑娘有说有笑的过来玩一会,再到黄昏,还有人从秦楼送来做好的饭菜,军阁的副将慕西昭偶尔会过来,带来四大境的蜂鸟传信,都是些正常不过的巡逻工作,倒也没什么值得分心的东西,日子过的简单平静。 他被强行按在了轮椅上,连想站起来走走都会被她态度强硬的重新按回去,不过他也乐在其中。 唯一每天黑着脸一言不发的人,就只有他的“哥哥”,萧奕白。 帝仲端着汤药悠然自得的笑着,他哥哥倒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在弟弟生死未明的情况下更不能轻易得罪他,一直以来也识趣的没有在云潇面前刻意说过什么暗示的话。 时间恍惚就过去一个月,随着紫藤花慢慢凋零,云潇的心也在一天天焦灼起来,今天等他喝完药之后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你感觉好些没有?” 帝仲随口敷衍着,装模作样的捂着胸口咳了一声,吓的云潇连忙站起来给他揉了揉后背。 他一边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一边在心底默默感叹,乔羽虽然年轻,但在药理这方面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若是他真的按照嘱咐好好吃药调理,只怕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应该会有显而易见的好转,但是从他夺下意识获得主权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再让那个人清醒过来,就算白天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喝药,到了晚上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让内脏重新受损,如此反反复复,加上一直不能闭眼休息,他的脸色反而比之前更显虚弱。 云潇垂头丧气的,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烦躁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念叨起来:“不应该啊……我以前也跟着青丘师叔学过一点医术,大宫主的药方没问题的,为什么一直不见好转呢?” “他的身体本来就和普通人不一样,寻常的药物见效慢也是正常。”帝仲看她抓狂的样子,找着理由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云潇拉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望过来,两只眼睛都熬出了黑眼圈,自言自语的说道,“人类的药方真的治不了他的身体吗?那怎么办,果然还是只能去无言谷找烈王大人求助了,喂,你快把我身上的金线束缚解开,要不然我飞不起来,你又不能乱动,我们俩连无言谷都去不了!” “上次我说了要带你去无言谷,是你自己不去的。”帝仲冷哼一声,义正言辞的翻起了旧账,一板一眼的回忆道,“是你说春选才结束,新入伍的战士还有集训的安排,是你说极乐珠的事件才解决,需要军阁协助一起处理,是你说他这么久没回来,四大境的各部又这么多人,阁主走了不太合适……” “别说了别说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云潇被他几句话说得跳起来,反复跺脚抓着脑袋,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急的两眼都在冒泪光,“我不知道他身上的伤那么严重,一直以来他总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是我不好,从来没关心过他的身体情况,还自以为是的想着工作,都怪我。” 帝仲放下手里的药碗,面露不快:“这也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太惯着他了,人心总是不知足的,越是对一个人好,他就会越贪婪的索取更多。” 云潇似懂非懂的听着,回道:“千夜没有向我索取过什么。” 帝仲笑了笑,知道自己和她说的完全不是一码子事,索性也不再多提——有些东西他像是在说萧千夜,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第八百八十一章:无计可施 六月的天越来越热了,一到下午就会传来让人困倦的蝉鸣声,帝仲一个人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坐着,他低头微笑看向怀里抱着的暖手炉,古代种的冰冷体质即使在烈阳下也不会感到热,但是竟然可以被她的火温暖产生舒适的感觉,但他知道这个暖手炉的真正作用,除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能帮助受伤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加上每天装模作样的喝药,这几天他是真的觉得筋骨灵活了不少,连气血都畅通起来。 再这么下去,那家伙或许可以慢慢好起来吧……明明在自己的身边,她还是一心一意照顾着别人。 帝仲阖眼呼出一口气,这抹火苗非常的敏感,在他第一次想故技重施损坏五脏六腑的时候就曾察觉到温度微微一提,为了不被她发现,他不得不放弃了这种自残的行为,即使不继续破坏,他依然能稳稳控制着神力不让身体好转,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眼见着六月将尽,云潇也忍不住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连那只养在角落的金崇鼠仿佛都能感觉到主人的不快,老老实实的缩了起来。 七月的第一天,当明溪在墨阁批阅完奏折,一抬头看见萧奕白满面忧愁的走进来,有些意外这个人会主动来墨阁,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明溪摇头笑了笑主动起身走向更深处的小房间,给他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弟弟到底什么情况,还是清醒不了吗?” 萧奕白心神不宁的接过茶杯,握在手里越转越快,直到杯子里的水甩了一袖子,明溪才不耐烦的一把抢了回去,低声骂道:“上次听乔羽说了他的身体情况,正好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我就借机给他放了两个月的假,要是还不见好转,我岂不是要重新找借口,再拖延两个月?” 萧奕白没好气的抬头看着阴阳怪气的明溪,担心的叹气:“那天晚上千夜从天守道回来之后和云潇发生了争执,或许正是因为这件事惹怒了帝仲,他才会忽然出现在春选会场,直接夺下了千夜的意识,我以为他们只是闹点矛盾而已,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帝仲和千夜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我知道他是千夜身后默默给予支持和帮助的人,无论是碎裂之灾爆发之初屡次出手救他于危难,还是雪原决战孤注一掷的斩断上天界特殊的命魂羁绊,没有他,飞垣将会面对更加困难的绝境,千夜也根本撑不到今天,可是、可是现在……” “争执?”明溪拉了张椅子悠闲的坐下,看似淡定的喝了口茶,忽然眨了眨眼睛凑过来笑咯咯的问道,“之前为了处理极乐珠的烂摊子我一直没时间问你,他们到底是起了什么争执?连城外卖糕点的甜品铺子都传的神乎其神,说萧阁主每天掐点过去买祖洲的酥奶茶,还说阁主夫人喝了之后特别满意,不仅皮肤变好了,气色也一天比一天精神,现在城里的女人们都抢着去预定,连阿莹前几天都差人过去买了,给我也捎了一份。” “奸商的话你也信?”萧奕白又好笑又无奈,明溪轻扯嘴角缓缓开口,“到底是什么争执能把帝仲惹生气?他连夜王都出手对付了,不至于一点小事就翻脸吧?” 萧奕白轻咳一声,脸上因尴尬而有些微红,支支吾吾的暗示了一番,明溪张了张口,眼睛里泛起了一丝不可置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一脸凝重的看着他:“那属实是有点过分了,怪不了帝仲生气。” “他也没有立场生气吧……”萧奕白护短的为弟弟辩解了一句,明溪没好气的瞪了过来,骂道,“那是他们三个人的事情,你也没立场插嘴。” 萧奕白干脆利落的闭了嘴,换了话题,脸色更加凝重:“春选结束的那天你在万罗殿设宴,白小茶在我们家过生日,后来他和卓凡一起回来,当时大家都喝了点酒,有些东西就没在意,然后……” “然后什么?”看见他一瞬严肃的脸庞,明溪处惊不乱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担忧,萧奕白低着头,眼里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很久才低声说道,“天征府有镜月之镜的法术残留,至少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莫名消失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在房间里,云潇已经睡了。” 明溪的心底咯噔一下,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瞬间开始剧烈的起伏,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一个取而代之的男人,面对梦寐以求的女人,那消失的半个时辰会发生什么?他被自己的想法吓的倒抽一口寒气差点惊得跳起来,反而是萧奕白摆摆手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接着说道:“不过我看云潇似乎没什么反常,帝仲也开始对她保持距离,毕竟是那么高傲被尊为神的男人,应该不会犯和我弟弟一样的错吧。” “哦?你也这么相信他,竟然觉得他不会这么做吗?上天界不仅有凝固时间的镜月之镜,有独立空间的间隙之术,有消磨过去的血荼大阵,甚至还有篡改记忆的两生之术,想必类似什么干扰感知的术法也不罕见吧?毕竟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明溪毫不客气的打断萧奕白的话,抿着凉茶慢条斯理的提醒,“你弟弟的身体是不是至今一点好转都没有?我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生气惩罚了,根本就是想直接取而代之了吧?” 萧奕白面色凝重,他竟然也会有一刹那莫名其妙毫无道理的信任,虽然很快就被帝仲悠然自得的笑容搅得有几分窝火,低道:“云潇也很奇怪,她太相信帝仲了,明明那天她吃下九穗禾之后伤势就有了立竿见影的好转,可是这两个月以来又一点进展都没有了,我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千夜,云潇身负浮世屿皇鸟的火种,那是全世界最强的自愈能力,为什么她的伤会止步不前?唯一的解释就是帝仲不希望她好起来,只有这样,她才会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留在他身边。” 明溪皱起了眉头,这其中复杂的隐情他一瞬就能理解,就算是数万年被尊为神,上天界最初始的那颗本心也只是人类,空白多年的感情世界一旦出现色彩,换了谁都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吧? 萧奕白烦躁的抓着脑袋,近乎绝望的向后仰倒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很感谢帝仲曾经对千夜、对飞垣的出手相助,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看着他莫名其妙的消失却只能束手无策。” 明溪张了张口看着面前这个心神不宁的人,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和上天界扯上关系的事情就是麻烦,说起来云潇就一点察觉都没有?要不你提醒一下试试?” 萧奕白脸色无可奈何的苦笑:“云潇不会怀疑帝仲的,帝仲对她而言从来都是最特别的一个人,那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崇拜。” “崇拜吗……”明溪嚼着这两个字,眼眸闪烁,“她对帝仲到底了解多少?” “那不重要。”萧奕白淡淡回答,“那是她数千年以来自行幻想出来的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物,当这个虚无缥缈的人以真实的状态走入她的生活,又以绝对强大的实力一直帮她爱她保护着她,你觉得这种情况下了解还有什么用?” 明溪沉默不语,萧奕白重重的扶额,呢喃:“千夜对他也有类似的感情……其实最开始他是提防着帝仲的,慢慢的又对他极为信任,这次他肯定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否则不至于如此。” 在他无计可施的同时,天征府已经悠然踏入了一位不速之客,仿佛某种心照不宣,蚩王笑呵呵的走入后院,帝仲嘴角微扬的笑就是在看清他的一刹那抿成僵硬的直线,两人针锋相对的互望了一眼,云潇才顺着帝仲的目光转过身去,风冥大步上前用力按住她的脑袋晃了晃,打着招呼:“这么快又见面了,小鸟。” 云潇微一失神甩开他的手,一看到蚩王那张阴阳怪气的脸顿时后背一寒莫名其妙就冒出来冷汗,没好气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风冥被她一句话呛住,瞄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又扫了一眼帝仲冷哼道:“亏我还好心特意过来看看你的伤势,态度这么差……” “你来干什么?”帝仲打断他的唠叨,语气比云潇还显不耐烦,风冥脸一黑斜斜瞥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反问,“你说呢?” 帝仲看着好友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眸中渐渐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仿佛刻意回避着什么,他缓缓地伸出了手摸了摸桌案上的茶水,找着借口说道:“潇儿,给客人沏壶新茶过来。” 云潇不乐意的嘟了嘟嘴,抓了张椅子对他指了指:“将就着喝呗,正好放凉了还能解解暑。” “快去。”他催促了一遍,云潇哼了一声,还是听话的跑开了。 风冥憋着笑,美滋滋的看向黑着一张脸欲言又止的帝仲,故意拉长语气说道:“何必客气,要不是某些人食言没去找我,我也不至于大老远亲自跑这一趟,我看你玩的挺开心,该不会已经忘了那天我说的话了吧?” “我没碰她。”帝仲低头轻语,风冥冷哼一声,看着他微微闪烁的眼神讽刺般的说道,“我又没问你这个,不必此地无银。” 两人尴尬的对望着,风冥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复杂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荼蘼花啊!上次不就和你说过了,无言谷内西王母留下的书籍中有过相关的记载,你不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 帝仲紧蹙着眉头,那天晚上是他此生第一次醉酒,瘫软的身体让理智也跟着混乱成一锅粥,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他当时到底都说了什么东西?! 第八百八十二章:飖草 风冥揉着额头感到一阵阵的疼,靠着椅子发起唠叨:“幸亏我亲自来了,要不然你准备继续在这里玩多久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两个月了吧,刚才我一按住她的脑袋就发现了,你果然还在用金线束缚着她,亏得是个对你没有一点防备的傻子,要不然这么久了真就完全察觉不到反常?你也差不多可以见好就收了,别真的被她发现,虽然她一副傻乎乎不太聪明的样子,知道真相还是会难过吧?” 帝仲抱着手中的暖手炉,固执的道:“没有什么见好就收,我说了,不会再让他醒过来。” 风冥这才看清了好友脸上那抹若即若无的笑,立马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认真质问:“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他不加思索的回答,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是一种专注热烈又略带狠辣的目光,让人陌生到后背发寒。 风冥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余光瞥见云潇已经端着新沏好的茶走了过来,她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虽然被看不见的金线束缚身体之后伤势愈合缓慢,但毕竟是在帝仲的身边被他寸步不离的看护着,气色反而比从前好了不少,现在的她更像一个需要保护的普通女人,也难怪自己的好友会沉迷在这种氛围里无法自拔,一时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蚩王只能尴尬的微笑着抿了抿嘴。 帝仲的表情是平静的,仿佛他就是这间大宅子的主人,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问道:“荼靡花有什么结果了吗?” “荼靡花?”没等风冥回答,云潇听见这三个字立马好奇的凑了过去,问道,“是上次提过的烈王大人上次提过的那种可以治疗毒瘾的荼靡花吗?” “是,也不是。”风冥接过那杯茶,纵是心底百感交集也只能将刚才的话题作罢,顺势回答,“准确来说是一种极为类似的仙草,因为它不是人界的东西,所以意外流入人界之后也没有人知道它真实的身份,只能根据外形猜测是一种颜色罕见的荼靡花,但其实不然,无言谷中的古籍记载它的学名应该叫飖草,生长在扶桑树下,扶桑树生在六界彼岸的交界处,据说是上通神界,下达冥府,扶桑树两两同根,它的果实呈赤色,九千年成熟一次,果实掉落之后被下方仙草吸收成为飖草,所以飖草也是双生并蒂,集六界特殊的氤氲之息可产生极强的致幻性。” “六界的交界处?”帝仲暗自吃惊,六界之说渊源深远,据说早在上古时期就彻底分离,相互之间既无法贯通,其内法则也是独立存在,六界有六界的规矩不能一概而论,哪怕是人类最为普通的认知换了其它境界也未必行得通,但若是在交界处,所谓法则就会变得极为模糊,这种地方多半虚无缥缈可遇不可求,终焉之境便是其一。 风冥托腮沉思,接道:“关于扶桑树的传闻有两种,一说是在东海之上,二说是在大荒之中,无论哪一种都像天方夜谭一样不好找,但内谷有一些记载倒是吸引了我的兴趣,无言谷的由来,是西王母巡游昆仑山之时偶至一处幽寂雪谷,感其景致无双令人惊叹无语,故而赐名‘无言谷’,又因谷内神力充沛,派遣座下女仙镇守。” “按照书中所述,在女仙姐妹尚未反目成仇的时候,她们也曾经和睦相处走过很多地方,而在某一次的巡游归来之时,幼妹身上就携带了那种飖草,当时姐姐只以为是妹妹喜欢,便没有多问任由她在附近种植,直到幼妹因嫉恨姐姐而出手刺杀,当时她曾在佩剑上涂抹了飖草的汁水,这才令修行更深的姐姐受伤产生强烈的幻觉、幻听一时不敌而落败,熟不料此事惊动了西王母,王母勃然大怒,将她挫骨扬灰,镇压于天池水下。” “而她当年种植飖草的那片土地其实并未被毁去,因为她将飖草种在了咸池边缘,都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传说中的仙草竟然也是如此,而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如此重要的地方纵是西王母也只能作罢,为了不让这种致幻成瘾性极强的仙草危害一方,西王母将真正的咸池隐于天地间不复踪迹,并派遣了神界的守卫‘希有’驻守其中。” 帝仲安静的听完所有的话,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低道:“也就是说飖草可能至今仍生长在昆仑山的某处?” 风冥倒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喝了口茶,瞄了一眼正在认真思考的云潇,忽然觉得她的表情有点好笑,于是轻咳一声调侃起来:“只是猜测罢了,毕竟西王母隐去的咸池没人找得到,而且那地方有神界守卫,某些家伙来历不明的家伙还是要离得远远的,别为了摘个仙草把自己搭进去才好……” 他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瞥见帝仲阴沉的脸,立马尴尬的收了声,好在云潇也没注意到两人眼神的交汇,反倒是满脸期待的追问:“那是不是只要找到飖草,就能有办法医治毒瘾了?” 风冥点头又摇头,提醒:“紫苏也曾找到过关于飖草的部分记载,虽然是双生并蒂的仙草,但是如何才能让其花叶成长出红色仍是未知,只能说可能有用,可以尝试。” “真的会在昆仑山内吗?我小时候经常溜出去玩,没有遇见过种着仙草的地方呢……”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忽然望向帝仲,双手一拍开心的说道,“要不我们一起回去吧,我看丹真宫开的药对你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起效,正好飞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了,不如我们先回昆仑山,一方面能看看师兄师姐,一方面又方便调查飖草的踪迹,顺便还能帮你治疗身上的伤,一举三得,好不好?” 帝仲没有回答,似在思考,风冥耐心的看着两人,他自然清楚萧千夜无法苏醒的真正原因,但当着云潇的面他又不能多说什么,毕竟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很久之后蚩王还是无声叹了口气主动帮他解围说道:“你们先不要着急,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在昆仑山隐居几百年了,附近的山鬼我都很熟,先让我回去打听一下,若是有结果你们再过来也不迟,眼下……” 他顿了顿一时没找到借口,尴尬的笑了笑,眼珠咕噜一转想起来紫苏托自己带给云潇的月白花丸,连忙拿出来递给她,嘱咐道:“九穗禾眼下是没有了,厌泊岛被煌焰击毁后这也是最后的月白花丸,你好好吃着不要浪费,先管好自己身上的伤要紧,我看他气色也好了不少,再休息一两个月,应该就能恢复了吧。” “真的吗?”云潇接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蚩王,又僵硬的扭头看着帝仲,垂头丧气的道,“我都煎了两个月的药了,可千夜就醒过来一次,话都没说完就昏过去了。” “哦,他醒过?”风冥心中一惊,转头追问,“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了。”云潇感到有几分烦躁,却又不得不按捺住不耐的心情,风冥不动声色的望向帝仲,见他还是平静无澜的握着茶杯,眼底一点起伏也没有,就连开口说话的的声音也没有一丝情绪,抬起眼眸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他是醒过一次,能醒……说明没有大碍,放心吧。” 这句“放心”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风冥皱着眉没有接话,他其实能看出来帝仲想彻底压制着萧千夜很难,但是那个人想夺回控制权应该更难才是,虽然帝仲这几年教过萧千夜很多东西,但他的实力仍然远在他之上,加上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他控制着伤势不让好转,甚至还有刻意破坏的痕迹,这种情况下那个人是怎么冲破他的控制苏醒过来的? 过度的争抢会损伤精神,如果谁也不肯退步,多半要两败俱伤。 仿佛是有些担心,风冥沉吟许久还是极为僵硬的开口:“小鸟,你再照顾他一个月,如果情况不见好转……你就带他来找我。” 帝仲微微勾起嘴角,虽然没有说什么,眼里是显而易见的不快。 风冥转过脸干脆不去看他,和云潇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就在这时萧奕白从墨阁返回,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紫藤花架的人,一瞬的震惊之后萧奕白才想起来这个人就是隐居在无言谷的蚩王风冥! 萧奕白的心头一跳,大步上前,风冥歪着头看着他,立马扬起笑脸开朗的打了个招呼,乐呵呵的道:“我们见过一次,你比那时候气色好多了。” “谷主。”他恭敬的行礼,风冥却摆了摆手顺手扯了张椅子,笑道,“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才是不请自来才的好不好?” “谷主……”萧奕白欲言又止,不自禁的看了一眼风冥身边神色从容的帝仲,所有想说的话顿时就凝固在了唇边,眼眸也立刻就被黯然代替,风冥微微笑着,他自然能猜到对方的心思,无奈的弯了弯唇慢慢倒了一杯茶主动递过去,“我已经和这只小鸟说好了,让她再帮忙熬一个月的药,若是你弟弟的情况还是不见好转,就让他们去我那里,至于其它的事情,你也不必太担心。” 萧奕白意外的看着他,他的脸上依旧笑意浅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言自语的补充,像是提醒:“反正担心也没有用……是不?” “我们就不能现在去无言谷吗?”云潇不甘心的凑过来,风冥忍不住抿嘴浅笑,偷偷瞄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帝仲,找着借口拒绝,“不急这一时,苏木是和我一起过来的,紫苏不放心墟海那两只蛟龙,特意嘱咐他带了药过来盯着,你们也多少关心一下那对姐弟的死活嘛,他这次只带了一个月的药量,正好等他用完了再说吧。” 说完他就看见云潇不开心的嘟了一下嘴,把他逗得直想笑又不得不忍住,最后转向帝仲,语重心长的提醒:“你也好好养伤吧,别把自己搞的一团糟才好。” 帝仲面色沉静,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唯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也不看几人。 第八百八十三章:漫步 蚩王离开之后,日子看似平静的过去,但帝仲的心底清清楚楚,好友口中的“一个月”,与其说给他时间考虑清楚,倒不如说是看穿了他的勉强而好心提醒,他越来越清楚的听见耳畔传来嗡嗡的鸣响,越来越多的感觉到视线突兀的陷入模糊,神志会在每一个分心的刹那间出现短暂的空缺,他越想压制,反抗的力量就越加强悍。 一晃眼到了七月中旬,当帝都城的天空再一次密布起厚重的积雨云,风声、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贯穿着情绪,帝仲用力扣着额心,感觉身体如一片浮游开始摇摇曳曳,他终于忍不住扔开了一直抱着的暖手炉,烦躁的站起来走出房门,暴风雨扑面而来的刹那,他在雨中仰天闭目,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而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仿佛也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快速崩溃。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狠地砸在身上,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天空,一时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走廊上的白色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终于让他迷离的神志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帝仲的目光阴郁如深海,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抬手轻轻拂过,风铃……那是之前从风家带回来的东西,是他母亲嫁人前悬挂在闺房前的那串白色风铃,逝去多年的灵魂担心的萦绕在空气里,虽然无形无踪,但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有一束极其温柔的目光,让他不忍直视的低下头去,荡起一抹淡淡的神力止住了所有的声响。 神志终于清醒过来之后,帝仲用力甩了一下头,然后才看见走廊上披着衣服走出来的云潇,她往敞开的房间里望了一眼,看着被扔在地上的暖手炉,迟疑了片刻之后只是小跑过去捡了回来,拍了拍灰重新递给他,但这一次帝仲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挥袖将暖手炉甩到了书桌上,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走回房间,拉过靠椅疲惫的瘫坐下去,低道:“我不冷了,先放在旁边吧。” 云潇点起了烛灯,看着微弱的火光下映照出来的那张疲惫的容颜,不知为何感到心底一阵莫名的哀伤,她罕见的拉了一张椅子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小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帝仲笑了笑,沉默了好一会才平淡的开口问道:“你是问他,还是问我?” 云潇紧张的攥着手,他的脸上还挂着雨水,苍白的短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上,在橙色的火焰照耀下显得格外憔悴,她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问你。” 简短的两个字像温泉一般流入他的心底,温暖着被暴风雨吹的冰凉彻骨的身心微微一怔,更让他原本昏暗无光的眼眸剧烈的闪烁了一瞬,笑呵呵的接道:“嗯,雨天总是不太舒服……潇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现在吗?”云潇往外瞄了一眼,自言自语的道,“天已经黑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雨,他的身体……” 这句话还没说完云潇就默默收了回去,帝仲一言不发看着她,她似是咬着唇迟疑了半晌,然后才起身在屋子里翻找了一把油纸伞撑开,顶着风雨走出房间,果然她一到院子里就被吹的乱了脚步,跌跌撞撞的险些整个人都被吹飞,手心里的火苗沿着伞柄缠绕了一圈才好不容易抓稳,云潇笑嘻嘻的回头对他招了招手:“来吧,你想去哪里走走?” 帝仲心里一软,走出去接过她手里的伞,随口说道:“就去外面的街市随便走走吧。” “好。”她点着头,两人一起走出天征府,外城的街市即使在暴雨里也依然灯火通明,那些特制的灯笼迎着风雨纹丝不动,火光映照着雾气更显朦胧迷离,两侧高大的酒楼里传出舞姬悠扬的歌曲,还能隔着窗子若隐若现的看到婀娜多姿的身影游走其中,街边的小贩撑着雨棚热情的吆喝着,有人三五成群喝着热粥,有人独自饮茶观雨,也有人漫步其中悠然自得。 帝仲轻而慢的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风景,这座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充满了让他也略略向往的市井之气,那些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如今像一颗眷恋的种子深深的扎了根,让他迷恋,让他陶醉,让他不忍放手。 他走过万千流岛,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停下脚步,可是现在,他竟然真的鬼使神差一般沉醉其中,想成为一个普通人,想娶一个心爱女人,想和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默默低头看着身边的女子,想牵住她的手,终究又只能作罢。 路过梅酥铺子的时候,店小伙开心的冲两人挥舞手臂,就像是看到了熟客一样利索的打包了一份糕点塞给云潇,又热情的拿了两瓶祖洲酥奶茶冲他们嘿嘿的笑着,云潇刚想说没带钱,小伙计激灵的摆手一溜烟的跑开了,帝仲想起萧千夜那段时间的举动,不觉有几分好笑,幽幽念道:“送你的就拿着呗,说不定他早就付过一年份的钱了。” 云潇微微红了脸,拧开酥奶茶抿了一口,香甜滋润的奶香味顿时就让她露出了极为享受的神态,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递了一杯给他:“你也尝尝,可好喝了!” 帝仲接过来,一口就被腻的直皱眉,云潇看见他嫌弃的表情,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帝仲微微失神,街市朦胧的灯火映在她的脸上,眼睛清清亮亮的,他把手里的酥奶茶重新塞了回去,顺手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发梢轻轻的别至她的耳后,目光犹如冰凌,怀着复杂的心情忽然说道:“你从小爱吃甜食,却在这座陌生的孤岛上吃尽了所有的苦,我如今想起过去那些事情,都会觉得很心疼。” “那就不去想了。”云潇漫不经心的接了话,咕咚咕咚喝着酥奶茶,一杯喝完还意犹未尽的又开了一瓶,帝仲愣了一会之后才不动声色的笑起来,宠溺的道,“这么喜欢吗?那一会再给你带两瓶回家喝。” 她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拿了一块桃酥咔哧咔哧的啃了起来,帝仲看着这个老鼠一样啃东西的女人,无奈的摇摇头,这条街很长,他却在恍惚的一刹那间发现已经走到了尽头,云潇眨着眼睛望向他,露出好看的微笑,转了个身指着来时的方向问道:“你什么也不买就要回去了吗?” “不。”帝仲摇头,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头,眼睛却渐渐冷凝起来望向了另一个方向,忽然神秘的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低道,“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嗯?”她发出一声疑惑,没等回神整个人就被抱住掠入了云层,顿时被他吓的发出一声尖叫,又被帝仲笑呵呵一把捂住了嘴,骂道,“你是浮世屿的皇鸟,飞起来还会害怕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云层之上,脚下浓厚的乌云里有青紫色的雷电交织闪烁,形成一种剧烈的压迫感,但帝仲拉着她如履平地的往前走,借着风雨闪电,他们的移动速度也快的惊人,不过一会,远方竟然出现了大山的轮廓,而云层也被寒冷的风吹散,云潇好奇的凝视着视野里模糊不清的黑影,捂嘴低呼:“魑魅之山?” “是魑魅之山的南侧山脉,箴岛尚在天空的时候,因为地基被奚辉破坏曾经发生过多次小范围的碎裂,以至于帝都天域城的位置整体向北方的羽都挪动,这才形成了现在这幅背靠魑魅之山的特殊地势。”帝仲快速解释,一只手还是小心的拽着她,生怕这个被自己用金线束缚着的家伙会不小心摔下去,索性又带着她直接落到了地面,云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僵硬的扭头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眼眸带笑对她轻轻竖起食指放在唇心,然后就是一道明晃晃的金线掩饰了两人的身影,云潇刚想问什么,忽然余光瞄见不远处的密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矫健的移动,紧接着左右两边同时窜出来几道更加敏捷的身影,短短刹那之间,她似乎看到了兵刃相接迸射而出的冷锐之光,似乎是有什么人正在激烈的战斗。 这种大晚上的深山里,风、雨、雪、雾缭绕在一起让环境变得极端恶劣,怎么好好的还有人在此打斗? 帝仲一直保持着笑眯眯的模样饶有兴致的看着,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兴趣,指着前方解释道:“这是军阁今年的新兵集训,他们应该是青鸟分部的战士吧。” “这么差的天气搞集训,多危险嘛。”云潇自言自语的嘀咕,惹得帝仲嫌弃的白了她一眼,哼道,“这是特训,不挑这种恶劣的天气里进行,难道要选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大家一起带上好吃的、好喝的出来郊游?” 云潇脸一红立马不说话了,帝仲按住她的脑袋笑道:“你之前不是还在做梦想当‘女将军’吗?如果让你来训练他们,该不会真的把特训变成郊游吧?呵呵,还好上次我向沙教官推荐你被他一口拒绝了,要不然你可要给我丢人了……” 云潇被他说得脸更红了,帝仲却在此刻忽然眼神锋芒的望着前方,呢喃:“但他是真的很优秀……虽然我对他的一些行为并不认同,只有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他在自己的岗位上,真的很优秀。” 呢喃过后便是沉默,帝仲的脸色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让人觉得心里发怵,不敢轻易打破他的沉默,恍惚中,他的视线里仿佛又看见了曾经流云清风般的少年,穿着一身干练的银黑色军装,紧握着纯白色的剑灵,有着坚定的信念和隐忍的心,让他情不自禁的深吸一口气,有一种深切的怀念,又转向云潇疲倦的笑起:“换个地方休息一会吧,正好有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 话音未落,眼前景致一瞬再变,他轻轻的将云潇放在海边,一个人走向平静如玉的碧落海,撩起海水拍了拍脸。 第八百八十四章:坦白 云潇环视周围,发现是当年她初到飞垣之时和萧千夜重逢的地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也跟着跑过去撩起海水拍了拍脸,帝仲若有所思的望向她,见她抓了抓脑袋傻乎乎的笑着,精神明显为之一振,当年风魔给萧千夜留信,说云潇和天澈被双头金翅鸟袭击扔到了魑魅之山里,要知道当时的风魔可是臭名昭著的通缉犯,他身为阁主一点怀疑都没有,一大早就慌忙过去找了,他看着对云潇只字不提,其实心里紧张的不行。 帝仲垂下眼睫,睫毛上有点湿润的水珠闪烁着光泽,并不想将那个人的心思告诉云潇,而是语调微微压低说道:“那时候我的意识还不太清楚,如果你没有出现,或许我又会沉沉死去,再也醒不过来吧。” 他无声的笑了,眼里全是落寞:“慢慢的,我感觉到身边越来越近的温暖,仿佛一只温柔的手一点点将我拉出黑暗死寂的深渊,我开始听得到声音,看得到颜色,逐渐恢复了五感和知觉,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的禁锢着无法挣脱,越来越多陌生的记忆涌入脑中,那些生疏的脸庞,从未见过的风景,充斥着强烈的违和感,让我不安,甚至害怕。” 他幽幽吐出一口气,那种可以穿透人心的眼神毫不掩饰喜爱的看着她,低声说道:“而唯一能让我安心的人就是你,一个明明没有任何印象,却莫名充满了熟悉的小姑娘,你出现在很多很多的地方,只要我稍微动一动眼珠,就能看见你的笑脸,潇儿……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混入了别人的记忆,但我一直在看着你。” 帝仲顿了顿,扯了一下嘴角,忍住了眼底的一丝苦笑,喃喃自语:“有时候我也很迷惘,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云潇似懂非懂的望着他,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过往的画面,碧落海的苦战,雪原上的偷袭,地下城里的心伤,再到一步一步的并肩同行,在东冥破碎的土地上初试云雨,在昆仑的雪峰下失去孩子,在阳川的阴谋中帮助战友,在上天界的混战里逃出生天,又到西海岸痛彻心扉的死别,走过东济,走过浮世屿,走过冰封的原海,每一步都清楚的宛如身临其境。 “你当然不是旁观者。”忽然,云潇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维,他寻声望去,看见她蹲在海边撩拨着水面,那笑容就像冰雪初融般清澈见底,回道,“我不喜欢上天界,但是你除外。” 即使知道她口中的“喜欢”并非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帝仲还是心里微微一动,眼中飞快掠过了一丝惆怅,装做随意地问道:“既然你说我不是旁观者,那我是否也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云潇心有所感,一时呆呆点了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对方的神情变得有些陌生,只能默默抿了一下嘴唇没有回答,帝仲大步走近她,认真的看着她:“潇儿,我不想再骗你了。” “骗我?”云潇的眼眸一颤,倏然察觉到他的瞳孔里交织着某种危险的光,一刹那竟然让她后背爬起一阵冰凉,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步,帝仲的手轻轻一动,抓住她的肩膀没让她摔入水里,又干脆一把拎起来放到了旁边的草海里,他再一次用力按住自己额心的时候,面容掠过一闪而逝的决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顿的说道,“是的,我不想再骗你了。” 她咽了口沫,紧张到全身发颤,海风吹动着对方一头苍白的短发,让原本就憔悴的面颊更显几分沧桑,帝仲在她面前俯身,低道:“我知道那天晚上他对你做的事情,你为了救我折骨自残闯入厌泊岛,他很生气,他是个男人,他自然不愿意看到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可我也是个男人……我承认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她呆若木鸡的听着,眼里浮现的却是两张愤怒斥责的脸,让她不敢多言,像个犯错的孩子左右为难。 帝仲的眼眶忽然有些深陷,棱角分明的容颜上阴影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幽深了几分,薄薄的唇微微抿成了一个锋利的弧度:“春选结束的那天我曾去找过他,他不是因为自身力竭而陷入了昏迷,他是败在了我的手下,被我压住了神志,这段时间以来,是我一直控制着身体的伤势不想让他好转,也是我持续的压制着他,不让他苏醒。” 她的瞳孔一缩,张了张口喉间一片沙哑,这样木讷的神情反而激起了他的哀伤,缓缓接道:“我一直在骗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怀疑我,你每天按时给我煎药,推着轮椅在院子里散步,教那只金崇鼠说话,我乐在其中的享受着你的照顾,可我心里很清楚,就算你每天在我的身边,心里却还是想着另一个男人!我被万千流岛捧为传奇,却在一个海上孤岛,那么、那么的羡慕一个普通男人!羡慕到想成为他!” “你……骗我?”她终于发出了声音,仍是带着不愿相信的质疑,有一丝凉意却不停袭上心头,他温柔的声音此刻竟如山间的冷泉,让她感到彻骨的冰寒,回答,“他不会再清醒过来了,我杀了他。” 云潇的心“咚”的一下停止了跳动,帝仲的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定,和记忆中温柔强大的那个人大相径庭,只见他的唇角往上扬了一下,仿佛是要让她听得更加清楚,蹲下身轻轻的抚摸着那张僵硬苍白的脸,再一次、一字一顿清楚的重复着刚才那句话:“我、杀、了、他。” “你骗我!”云潇疯了一样甩开那只手,那样悲痛和绝望的情绪如山洪爆发,又在下一刻颤巍巍的抓住他的手臂,“你骗我,你不可能杀他的,你骗我!” “为什么不可能?”帝仲平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坠落在他心底,刺的一片剧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帮他,是我教了他武学心法,给了他足以对付上天界的力量,我甚至想过把你让给他,只要他能让你开心让你平安,我可以放弃你,可是他做了什么?他不仅一次没有保护好你,现在还敢那么欺负你!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杀他的人!” 她感到脑子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她不得不按住胸膛急速的喘气,帝仲的心里一沉,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眼中闪耀着不明意味的光芒,慢慢说道:“他醒过来一次,深夜的风雨声能动摇我的神志,他也确实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醒了过来,让你‘别走’是本能,让你‘快走’是发现了我的真实目的,我已经厌倦了只能默默看着你们的生活,从今往后,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云潇按着胸口,剧烈的情绪起伏让颓靡多时的火种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全身瘫软痉挛的抽搐了一瞬。 帝仲看着她难以置信的眼睛,又轻轻地笑了起来:“在终焉之境的时候,为了将你推出星辰的轨迹,他曾经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和我一模一样的选择,可你能不能不要永远只看他一个人,我毁掉了自己真实的身体,我害怕有心之人会继续打你的主意,我宁可放弃复生的最后机会也想保护好你,可你从来没有看过我……那一刻我没有打算和他抢,那一刻我是真心想放手。” 他似乎是缓了一口气,声音明显微弱了几分:“后来,为了能对付黑龙、破军和煌焰,我教给了他一种后果严重的禁术,让他汲取了数之不尽的力量得以恢复新生,但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吗?” 云潇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脑海有奇怪的鸣声在不停回响着,帝仲一直轻抚着她脸颊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笑了笑道:“他时常会出现精神恍惚的迹象,就是因为凝时之术汲取的力量会带来严重的恶果,汲取一年,就要两年的时间恢复,汲取一百年,就需要一千年的时间恢复,得到的力量和失去的时间完全不对等,但他已经获得了天帝残影的碎片,一旦力量耗尽立刻就会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如果他执意再去对付破军和煌焰,那他拿什么来爱你?” 他靠近一步,紧贴着摔倒在草海里的女子:“我不一样,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就算是当初帮他救飞垣,也仅仅只是因为我离不开他,现在不一样了,他给不了你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他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回神就再次重复起那天在厌泊岛说过的话:“潇儿,我提醒过你,我和你只能是两种关系,要么你是我喜欢的女人,要么你就只能是陌生人。” 这句话再次出现在耳边的时候,云潇只觉得天地豁然混沌一片,他的眼底有一丝不容质疑的坚持,逼着她直视着自己,强硬的说道:“选一个,我要你清楚、明白的选一个,告诉我你的选择。” 苍白的短发在夜幕下被海风轻扬,同样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冰凉如雪,而那双原本辉煌耀眼的异色双瞳此刻却如黑洞般渗人,她剧烈的喘气,身上的金线越缠越紧几度张口都无法出声,在令人窒息的对视里,帝仲的眼中似乎极快的掠过了一抹淡淡的狠辣,眼眶微红,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哀戚,低声:“你不说话,既然如此,我就当你默认了,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可以给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去接受。” 帝仲的脸上还是一片沉静,明明是他用术法束缚着不让她开口,却又自以为是的帮她做出了决定,崇拜的背后是什么……是擅自幻想出来的误解罢了,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人,只不过是在数万年孤独的漂泊中泯灭的情感,这才显得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然而现在的他已经被激起曾经消失的感情,他仍是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 他温柔的笑了笑,手里却蓦的抓住了她的肩膀往后按倒,深而重的吻了下去。 她从晴天霹雳里惊醒,不知是何种悲愤的情绪火山爆发般涌上心间,一直松弛无力的手臂豁然燃起一抹锋芒的火焰,顷刻就如长剑般直接击穿了对方的肩骨! 第八百八十五章:爆发 血迸溅而出的刹那,云潇的脸色却比帝仲更加惨白,她呆呆看着手心里闪烁的火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动手刺伤了他,然而帝仲的神色依然冷定,只是抬手轻轻按着伤口止住了血势,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举动,他勾起嘴角平静无澜的发出笑声,看着她颤抖的双眸讥讽的问道:“为什么不刺要害呢?这个距离下,以你的能力,一剑击穿心脏是很轻松的事情吧,为什么失手?即使自己有危险,你也不愿意伤了他?” “不是,不是……”她绝望的摇头,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喉间又是一片苦涩翻涌而出,帝仲的眼里锋芒毕露,带着从来没有过的狠决按着她一动不动,“那天你就想杀我,现在还要否认吗?” 云潇不可置信的听着这句话,模糊的记忆似乎隔着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雾气的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帝仲摇了摇头,手指一勾从她心口取出白玦玉环,低道:“我不想骗你了,春选结束的那天我就已经取代了他,你们在家里给白小茶过生日,你喝了长洲的果酿酒之后醉倒,是我用镜月之镜凝固了天征府……把你抱进了房间。” 他还没有说完话就已经清晰的听见了对方剧烈的心跳声,看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急促,仿佛有一只手终于撕裂了眼前的迷雾,让她呆滞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憧憬、敬仰了不知多少年岁的人,眼中的光蓦然消失变得死寂无比,而帝仲仍是用温柔又冰凉的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将散乱的发梢撩到耳后,然后滑落到肩膀往下拉开松散的衣领,他重复着那一晚的动作,看着她低声问道:“想起来了吗?” 大脑轰的一声有如惊雷炸响,她紧紧抓着衣领精神也在这一瞬彻底崩溃,无数密密麻麻的金线浮现在皮肤上,束缚着全身的力量让她无力的瘫软下去,帝仲安静的看着她,凌厉的目光一扫,提醒:“我绑住你不是为了让你安分的养伤,而是因为那天晚上……你不仅一直反抗,甚至还曾聚火为剑想杀我!”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两人的情绪同时爆发,云潇掌心的火舌吞吐,挣脱金线的束缚再次凝聚成剑,帝仲的速度仍在她之上,翻掌之间古尘落入手心搅碎火光,再用力直接按住她的手腕,目光更是雪亮的如出鞘的利剑,透着让她冷入骨髓的冰凉,有一种隐隐的哀伤,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海面清潋的光芒折射而出,为他笼上一层半明半昧的暗影,声音也带了几分恍惚:“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拥有你,甚至可以像他一样毫不犹豫的强迫你,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的接受我……潇儿,现在关于你身上的火种起源我已经有了线索,你放心,你喜欢孩子,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她的泪水早就夺眶而出,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一瞬间扼住了心脏,痛的全身抽搐着痉挛起来,不顾一切的推开他,忍着心底翻涌的伤心质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站起来闭眼深深的呼吸,海风吹动着白发,露出那张疲倦而憔悴的脸,云潇呆呆看着他,他的轮廓映照着夜幕下,变得深邃又孤独,这个人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让她的整个人、整颗心都朝着看不见的底的深渊缓缓沉去,她的眼前晃动的是万年前那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那般英姿勃发的身影,手握黑金长刀,带着俾睨天下的骄傲,让浮世屿的皇鸟为他折服,也让隐于其中的火种一见倾心。 这样的憧憬不知持续了多久,而那个高大的身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的幻想里越来越完美,直到她懵懵懂懂的以人类的身体意外诞生,记忆戛然而止,唯有那一抹追逐了千万年的气息铭记于心。 第一次在厌泊岛上再次见到幻想里的这个人,虽然是神裂之术虚无的躯体,她依然能感觉到和万年前一模一样的正气凛然,会对她温柔的笑,晃着她的脑袋轻声细语的叮嘱,仿佛梦想和现实完美的契合,让她受宠若惊,在之后的每一次危险里,他都会天神一般的站出来力挽狂澜,会皱着眉头斥责她的冲动,会无可奈何的帮她收拾残局,但最后的最后,都会对她露出好看的微笑。 她眷恋着这种感觉,那是沉醉万年醒不了的幻梦,是明知感情无法分割却依然不舍放弃的贪婪,直到今天她才幡然大悟,是她同时伤害了两个人,终于让他们反目成仇……不可收拾。 “为什么?”帝仲重复着她问题,静静地凝视着她,内心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堵住她的话,“因为我爱上了你,仅此而已。” 海岸边异常的安静,草海被风吹动的声响被无形的力量凝滞,淡淡的光影映在帝仲的脸上,那表情仿佛藏入云中的月朦朦胧胧神秘莫测,他低着头看着手里锃亮的黑金色古刀,内心的情绪也如潮起潮落,第一次对她敞开了心扉:“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千夜也是一样,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我的过去,还是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出生在昆仑山,或许你的经历不足以让你对我保持戒备,他又是为什么对我如此信任?” 他忽然转过来,在云潇面前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按住她的脑袋习惯性的摇晃着:“去往上天界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我杀了很多无辜的人,践踏过数不清弱小的流岛,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顶峰,那是你看不见的杀戮和血腥,相比起来,奚辉当年驱使座下三魔屠戮整座箴岛死的人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就连你见过的北斗大阵在我看来也很普通,这样的我……只有你、你们会天真的以为是好人。” 他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到达巅峰之后,日子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外面寻衅滋事的家伙们也无法再挑起我的兴趣,或许是上天界太过无聊,在那段时间里,我隐瞒身份走过很多的地方,认识了一些品性兼优的人,那些不同国家的风俗人情,时至今日依然会让我十分怀念,但他们无一例外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变得谨慎小心,甚至避讳一般的远离我。” “潇儿,我出生在一个贫瘠的雪国腹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温暖都是我生命里最为向往的东西,直到我意外去到终焉之境,在那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真神之力,这样原始的本能依然牢牢的扎在我的灵魂里,可人心真的是世间最为复杂的东西,我也曾自以为是的把他们当成朋友,试图将我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温暖带给他们,可惜最终他们都选择了逃离,我终于明白过来,当我踏足上天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成不了普通人,再也不会有普通的人生,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我所有的感情都随之湮灭,这才有了后世传说里,那个不喜不怒、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帝仲。” 他轻合着眼睛,竟然不合时宜的笑了起来:“再往后日复一日的所有生活都没有了意义,无论是装模作样的朋友,还是逢场作戏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披着同一张皮,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顿住了,凝视着云潇唇角上扬出无奈的弧度,慢慢的伸手摸着她颤抖的脸颊:“我其实遇到过很多女人,漂亮的、才华横溢的、风情万种的,可为什么最后会败在你这种蠢货手里?为什么你傻乎乎的折断骨头来救我会让我那么、那么的开心?” 她说不出话,脑子里清晰的浮现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泪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掉落。 “从来没有人真心对我好过。”他自言自语的接话,苦笑着、哀伤着,“知道我身份的所有人,包括上天界的同修们,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的安危,他们总是觉得我会赢的,会如往常一样,风轻云淡的回来。” “事情的转变出现在萧峭岛,我捡到了一只天生残疾的凶兽,它死缠烂打的黏着我,我只能把它带在了身边,它很烦人,我去杀只小小的魔物,它都要紧张的跟着我,明明一次忙也没有帮上,每次都要嘚瑟的朝我炫耀……”话音未落,帝仲再次看向云潇,面色有所缓和,语调也轻快了起来:“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除了那只蠢货只有你没有远离我,像它一样傻乎乎的黏上来,在自己的幻想里把我变成了最为完美的存在,我真想永远保持着这幅高大的形象,可你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身边,让那些消失的感情也一点点回来了。” 帝仲扬了扬嘴角,按着受伤的肩膀站起来,手指的关节已经被握得发白:“千夜一开始对我是有戒备的,他一直在提防着被我夺下意识,可是慢慢的,他对我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甚至可以在你遇险的时候放心让我去救,他明知道我喜欢你,还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因为他和你一样,对我近乎毫无原则的相信。” “我不讨厌他,甚至很喜欢他,所以我曾想过把你交给他,我知道他会爱你,可是他身上的负担和责任太多了,你喜欢那种有担当的男人是吗?可这样的人能保护好国家,能保护好人民,唯独保护不了你! “而你也和他一样,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他呢喃着,恍若失神,忽然眼眸锋芒而尖锐的望过来,“如果你也想像当初那些人一样远离我,那就离得远远的,不要关心我的死活。” 云潇哽咽了一刹,忽然感到身体的束缚松了下来,金线从骨骼处脱落,一根根的掉落在了地上,她惊讶又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又听见耳边冷入心扉的低吟:“之前我和你说过,人心总是不知足的,越是对一个人好,他就会越贪婪的索取更多,一开始我只想得到你的心,但是现在,你的一切我都想得到,你想杀我是吗?来,我给你这个机会,杀了我,你就能把他救回来,否则还是那句话,从今往后,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她抬起头,看见的是古尘锋芒的刀尖直勾勾的指向她的眼睛,那样刺目的光泽让她颤抖的往后退去,但帝仲没有再给她犹豫的时间,长刀砍落的同时,火焰从掌下凝聚成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剑会指向最为爱戴的人,更未想过他手里的刀会以更加凶狠的方式回击而来! 第八百八十六章:晴天霹雳 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加上满心的怒火一旦爆发,他近乎失控的持续逼近,而云潇只能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海岸线的边缘之时,手臂已经连再次抬起的力量都没有了,视线里的身影依然高大,和记忆里鏖战澈皇的男人重重叠叠,让她向往,让她憧憬,然而当海风吹散云雾,她再一次清楚的看到那张写满阴郁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让心止不住的颤抖,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仿佛听见古尘里龙神哀伤的叹息,刀锋搅碎了流火,巨大的冲力让她摔倒在海水中,一股冰凉的剧痛如跗骨之蛆攀爬全身。 这一击让她散架般再也站不起来,帝仲却紧咬着牙关面如死神一字一顿的训斥:“你不舍得对我动手,他就一定会死……”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豁然瞥见一丝黑焰从海中幽幽散开,像一朵诡异的小花,蜿蜒到他的脚边。 黑焰……那条双生心魔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有带着魔气的黑焰涌出? 下一秒,帝仲看着海水里面容惨白的云潇一瞬间瞳孔剧烈的收缩,黑焰是从皮肤里忽然蹿出的,让她呼吸沉重整个人往后仰倒摔入海水中,大脑一片空白。 “潇儿……”他立刻收刀,瞬间就意识到她的火种中依然掺杂着双生心魔的黑龙之血,精神有一刹那的恍惚,身体也情不自禁的往前踏了一步,焦急的呼喊:“阿潇……” 仅仅一个失神,帝仲用力甩了一下头,人已经掠到了云潇身边将她扶起,就在这时,她只觉得心中一阵翻腾,冷汗沁出额头,死死的拽着他的手腕用力抓出了血痕,脸色在窒息里越来越苍白,在迷茫的思绪中,看见这个数秒之前还宛如死神的男人露出极端惊恐的神情,用熟悉的温柔轻轻把她抱了起来,“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紫苏。” 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熟悉的雪峰,昆仑山特殊的清气如烟雾般撩过云潇惨白的脸颊,终于让混乱的神志微微一怔,然而清醒过来的一刹那,不知是什么绝望和愤怒让她奋力的想挣脱这双牢牢抱着的手臂,帝仲放缓了速度,按住她的手腕柔声安抚:“别乱动,我们在昆仑之巅,现在这具身体并不能很好的施展光化之术……” “你骗我……”云潇的呼吸急促,双瞳映着清澈的白雪却反而透出了沉闷的黑色,反复叨念,“你骗我……” “先不说这些,你不要乱动。”他的语气温和,似乎一下子又恢复成记忆里那个高大英俊的形象,微微低着头,眼里尽显柔情,云潇呆了一瞬,接着是更加强烈的反抗,他不得不在高空中临时踱步,借着风势来到下方幽静山坳里,才松开手,怀里的女子如惊弓之鸟往后缩去,直到后背紧贴着冰川仍在尝试躲避,这么冷的昆仑山腹地,她却吓的满头大汗,四肢像是被抽了筋一般冰凉瘫软,飘忽不定的眼神转为刻骨的凄凉。 “潇儿?”帝仲担心的靠近一步,又怕再刺激她的情绪不敢过分上前,诡异的黑焰像梦魇般唤醒了记忆深处最伤痛的回忆,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眶终于难以自制的通红起来,然后崩溃的捂着脸哭泣,心知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帝仲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一把扣住她战栗的肩膀低道,“我带你去找紫苏,别怕……你别害怕。” “你骗我……”她还是叨念着那三个字,清楚的看到对方的瞳孔微微一缩,跟着哽咽了一刹,脸上原本冷峻的线条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听话,马上就到了,你会没事的。” “你杀了千夜?”云潇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说的话,难掩眉宇间的哀痛,帝仲的面色泛白,被问得神色抑郁,但看她一直落泪,终究心里一软摇头,“我没有杀他,他还活着……” 话音刚落,还是愤怒的三个字毫不迟疑的脱口,用力推开他:“你骗我!” “他真的活着,我没有骗你。”这一次,帝仲只能忍着情绪耐心的安抚,亲手击碎的信任一旦崩塌,他的每句话都像利箭般让她避之不及,纵然他的神情温柔似水,在云潇的眼里竟也宛如恶魔般狰狞,一边不顾一切的推开他伸过来的手,一边抱着双肩紧贴着冰川,很快她身上的温热就让身后的冰缓缓融化,雪水沾湿了身体,悲愤让胸腔的血倒逆而出,一口呕在裙摆上如盛开的大花,刺的人无法直视。 帝仲紧咬了一下唇,知道不能再让情绪如此糟糕的女人在这种地方闹下去,干脆走过去一把又将她抱起来,金线想要重新束缚住她的时候,凶猛的火焰迸射而出,这一次的流火剑是从胸口的火种里抽出,紧贴着他的喉咙险些割断脖子,云潇扶着冰川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的眼里是真实的杀戮之息,身体的皮肤在裂开,鲜红色的血混着黑色的火焰飞溅而出。 火星散落在雪山里,仿佛触动了什么隐秘的东西,让整个昆仑地界都在微微晃动。 那张冷漠的脸近在咫尺,第一次在他面前呈现出邪异的苍白,失神的双眸黯淡无光,却有越来越明显的黑焰在更深处扑朔迷离,帝仲心头一紧,在第二剑朝着自己疯狂刺来的一刹那,古尘灵动的按住火焰,金线从四面八方缠绕着云潇,一根根扎入体内牢牢的将她按在原地,但她却仿佛无知无觉,前所未有的愤怒让理智全无,拼尽全力的抬手直接拉断了金线! 火再次燃起的时候,剑尖却诡异的偏转了角度,眼见着流火剑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即将贯穿她的胸膛,帝仲惊得一把上前强行抱住了失控的云潇,火舌吞吞吐吐,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再次逆转了方向直接洞穿他的心脏,剧烈的刺痛席卷全身,他却在剑端从背后透出的同时推开了拥抱着的女子,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耳畔传来熟悉的狂笑,得意洋洋的嘲讽着他的失态。 一度消失的魔物,竟然在他的贪婪下再次影响了云潇的理智,他捂着胸膛咽回血沫,火种幻化的长剑只要一击就能让他五脏六腑同时受损,而云潇更是怔在了原地,单手保持着一击过后的姿式,呆滞的看着他。 慢慢的,她的身体开始发抖,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绝望的跪在冰雪里发出恸哭。 恍惚中,她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温柔的冲过来抱住了她,那双手比冰川还要寒冷,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又坚忍而用力,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崩溃的情绪慢慢镇定:“别怕……阿潇,你别怕。” 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竟然分不清他到底是谁,在迷惘中被他轻轻抱起来,朝着不远处的无言谷流星般坠落。 帝仲再次惊醒的时候已经身处无言谷的湖边,他触电般的抬手按住额心,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忽然来到了这里。 湖面上是微微泛光的睡莲,周围的花木无风自动,吹着和煦的微风,再定睛,他看见一个神裂之术的影子站在湖边,让他一时茫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情况反过来了……他竟然能在这种时候,以神裂之术从精神的压制里挣脱出来? 此刻的蚩王正悠闲的端着一杯清茶抿了一口,见他的神志已经回转,轻咳一声打断思绪,两人同时望过来,风冥抬起头凝视着后方的某处,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讥笑:“你怎么不再用点劲一刀杀了她算了?这样你们两个就没什么好争的了,煌焰也不会看见她就心烦,或许连青儿都可以不再和我翻旧账,皆大欢喜不是吗?” 他没有理会好友的嘲讽,想起那些触目惊心的黑焰,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心低声颤道:“她怎么了?” 风冥低头看着手里因微微颤抖而轻轻波动茶水,心底有沉沉的冷意,很久才将声音压到最低:“你自己动的手,反过来问我怎么了?古尘对她有天性的克制,加上颓靡的火种再次被黑龙的血侵略,又在失控之下伴随着火焰肆意游走灼伤了全身,你现在进去看看她样子,像个冰裂的瓷娃娃,一碰就会破碎。” 仿佛晴天霹雳,帝仲的瞳孔在这一瞬剧烈的凝缩成一点,眼里流露出无人能懂的悲凉,另一边神裂之术的残影也因震惊而微微涣散,听见蚩王的声音仿佛是从虚空里缓缓传来,还是一五一十说出了实情:“魔物的最终目的就是逼死宿主取而代之,好险啊,你差点就亲手放出一只魔,这要是失控魔诞,会比那只黑龙更加棘手吧。” 帝仲紧握着古尘,仿佛还在默默回忆着海边一战,风冥冷哼一声:“她被煌焰打伤一直无法好转,你那一刀更是雪上加霜让五脏六腑都被震得位移,好好的你怎么和她动起手来了?就算她天天吹嘘火种已经成型两万年,你也不能真的信了吧?她什么时候死的……五年、还是六年?这才恢复了多久,你下手就没点轻重?” 他没有回答,紧闭了眼睛,眼睑在剧烈的跳动,脑子乱成一团反复回忆着那些事情,风冥看着他瞬息万变的神色,眼里有冷睨的光,仍是平静无澜的提醒:“死是死不了,但精神上的打击似乎比身体的伤更为严重,紫苏几度想以术法试探,但她的意识里全是噩梦,被黑焰所困无法挣脱。” 蚩王摆摆手,见他失落的垂着头,唇角浮出苦涩的笑意,很久才无奈的笑了笑,指了指神裂之术的萧千夜长长叹息:“刚才心魔爆发的一瞬,是他夺回了理智才把云潇送到了我这里,看来是我预估失误了,当时看你的情况,我以为你们两个的争夺应该会在一个月内分出胜负,现在看来,仅仅过去一半的时间你就要撑不住了吧?若非如此,你不至于这么着急的向她坦白,这么迫切的想得到她的答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感情我插不了手,但是两个男人争起来,最后受伤的人只会是她,好好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硬是被你们两个逼疯了。” 片刻的寂静长得仿佛过去了千年,直到帝仲眼里所有的情绪全部褪去,起身走向萧千夜,他的脚下荡起间隙的漩涡,直接将他拉入其中。 第八百八十七章:天火 来不及阻止,无言谷的湖面已经受到间隙内部凶悍的力量影响被搅起剧烈的水纹,蚩王冷脸看向墨色的漩涡,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将其解除的时候,又是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熟悉神力顺着微风飘来,他笑咯咯的倒了一杯茶隔空递过去,叹道:“想不到居然还是你来的最快,怎么样,这几年还好吧?” 风神禺疆接过那杯飘来的茶,歪头看着湖面上越来越沸腾的水汽,倒映出一缕缕黑金色的神力,他尴尬的啧啧舌,好一会才不可置信问道:“怎么回事,他俩打起来了?” 风冥忍着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嫌弃的回道:“你还是别问了,说出来丢人。” “哦……”禺疆若有所思的托着腮,多少能猜到一点,抓了抓脑袋指着间隙说道,“让他们先停一停,我大老远跑这一趟可不是来看他们打架的,赶紧放出来我还有正事要说。” “这可不是我造的呀。”风冥嘴里狡辩了一句,手心里青色的长剑闪电般击出,只听“咔嚓”一声,墨色的间隙外围出现冰裂的痕迹,帝仲一瞬抬眸扫到两人的轮廓,古尘击退萧千夜的砍击之后抽身掠出,他在湖面轻飘飘的点足掠过,没等平衡住脚步,背后又是劲风如影随形,他冷漠的转着眼珠扫视到神裂之术的残影,不用他动手,周围掀起微妙的清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断了两人,禺疆横眉骂道,“你们要是不想知道关于火种的真相我可以现在就走,否则都安静点把刀剑收起来。” “火种……”两人异口同声露出惊讶的神色,心照不宣的收起武器一人一边远远站着,禺疆左看看右看看,发现眼前的情况竟然是帝仲占着身体、萧千夜呈现神裂之术的状态,他奇怪的皱眉,没等他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蚩王笑咯咯的拦在几人中间对着他连使眼色暗示,轻咳一声主动问道:“先说火种的事吧,我知道这几年你们一直在调查,终于有结果了吗?” 禺疆心领神会的抿了抿嘴,他看着帝仲阴郁的脸,又偷笑着转向萧千夜说道:“之前你闯进上天界救人曾遇到过琅江吧,那时候起他就在调查了,其实一开始他是为了调查长老院搞出来的魔神召唤,只是越查越让人担心,发现牵扯众多,之后才找了我一起帮忙,期间还曾联系过潋滟和沉轩以预言、占卜之力相助,这次接到无言谷的传信之后他原本是和我一起来的,不过刚才路过一处雪峰他说要进去转转,就让我先过来了。” 他自言自语的走到湖边,手指尖撩起淡淡的神力似乎在勾画着什么,又道:“当年墟海的长老院试图召唤的魔神其实就是破军煞星,召唤的地点位于荧惑岛,召唤的媒介则是散落的魔神残骨,而他到达荧惑岛之后意外在其内部发现了一个完全翻转的奇妙世界,仔细观察之下惊觉那才是传说中真正的荧惑岛,后来他返回上天界,在黄昏之海找到了栖息的白泽,直接跟着它住了三年多才从对方口中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湖水在他的手下泛起涟漪,呈现出的似乎是一片瑰丽壮阔的原野,禺疆继续说道:“白泽这种神兽虽说是知晓天下万事,但脾气属实是有些古怪,据它所言破军本为神界天狱的罪囚,称其为‘魔神’倒也实至名归,在很多年前一次神界浩劫中天狱受损,致使众多罪囚逃窜,甚至有一部分穿越了六界散落到其它境界,天帝虽有追捕,但六界广泛又无法相通,至今仍有漏网之鱼逍遥法外,破军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 他这一停顿,所有人的心都是“咯噔”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是从同修凝重的眼眸里察觉到了什么,帝仲的声音竟有微微的颤抖,身体不由自主的踏前一步去询问个究竟:“另一个……是谁?” 禺疆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另一个就是天火,据说那是天帝亲手创造出来的一种不死、不灭、不熄的火种,炽热如阳,自创造之初起就被放至在神界最东方,此地为神界支柱之一极为重要,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深渊,虽然神力厚重强大但严寒难耐,所以又得名‘凝渊之野’,而天火的存在正是为了缓和凝渊之野不停扩散的至寒之气,自那以后,原野如获新生,氤氲的神力成为众神修炼的绝佳场所。” “天火诞生之初只是死物,它是在凝渊之野被众神之力日复一日的影响才渐渐有了自我意识,天帝虽有察觉,但因其个性天真浪漫,受到诸神众星拱月般的宠爱,故而最终只是一笑而过任其发展,时过境迁,这一晃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天火也在长久的耳濡目染中脱胎换骨,有了神女的身姿。” “一切的转变来自一次贪玩的旅行,凝渊之野本位于神界的最东方,天帝穿行六界也是自此而行,或许是修行的过程太过枯燥了,在某一次天帝出行的之时,任性的天火偷偷尾随其后离开了神界,看似只是一场随性的游玩,再回归凝渊之野早就时过境迁,失去天火的制衡,严寒之气肆虐致使数百万年汇聚的神力也因此湮灭,整个东方支柱遭遇近乎毁灭性的破坏。” 众人抿唇不语,看着湖面上被禺疆手指勾勒出来的幻象,那片瑰丽的原野被寒霜覆盖呈现出窒息的死寂,他叹了口气,语调也有些颤抖:“天帝勃然大怒降罪天火将其打入天狱,本是死罪,又因诸神求情而网开一面,据白泽所言,天火最终的刑期似乎只有短短的五百万年,按照神界的法令来看,当真是非常仁慈的惩罚了,但天狱意外遭逢浩劫而破损,刑期未满的天火也逃了出来,它本就曾跟随天帝穿行过六界,这一逃就直接离开了神界,自此下落不明。” 禺疆若有所思的看着脸色阴沉的三人,挥手散去湖面上的幻象,转而勾勒出荧惑岛的雏形继续说道:“再往后的事情是从一只大风口中得知,说起来前几年你们对付奚辉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一只大风,你们好好想一想,那家伙对浮世屿的神鸟族应该是极为厌恶,不仅不认同万鸟朝凤,甚至是对它们非常的反感吧?” 帝仲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那只鸟魔虽然被他骗的团团转,但确实说过大风一族和神鸟一族恶交多年从不来往,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禺疆的眼眸不自禁的严厉起来,仿佛自己也无法相信,用极为淡漠的口气陈述道:“大风口中的神鸟族可不是什么值得敬仰的皇,而是鸠占鹊巢的入侵者,据说在很久之前,曾有一对凤凰将幼子放在荧惑岛等待出生,忽然一团流火从天而降,一瞬间就将尚未孵化的幼子吞噬淹没,凤凰悲鸣哭泣,但火焰越灼越烈万物不可近,这场火一烧就是数万年,幼子也在烈火下重获新生,它形似凤凰,但全身被火焰覆盖,目光凶戾而充满了杀戮,它的心中燃烧着一团奇异的天火,被后世称之为‘不死鸟’。” 帝仲捂着胸口,在所有凌乱的线索串联成线之后,他竟然隐隐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从心底蹿出,天帝残影的力量搅动着远古时期重重叠叠的记忆,让他眼前散不去的浓雾一点点消失,他下意识的握合着手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团在他手下诞生的天火是如此的炽热,那般天真浪漫、那般惹人喜爱,成为凝渊之野最为温暖的存在。 紧随而至的就是彻骨的愤怒,他仿佛又站在了霜寒漫天的凝渊之野,俯视着跪在脚下的诸神,不约而同的为一团小小的天火求情,有了神女姿态的天火低头垂目,安静的等待着罪罚的降临,直到他动了恻隐之心,将即将脱口的死刑一瞬更改,天火木讷抬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惊讶的凝视了他许久许久,那张模糊的容颜渐渐清晰,和云潇的脸庞惊人的相似。 这短短一刹那的视线交错后,天帝挥袖将其送入天狱大牢,那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却在天火的心中留下了永恒的轮廓,漫长的刑罚在暗无天日里悄然执行,生性浪漫的天火也在持续的黑暗里变得消沉,终于有一天,神界一场浩劫让牢不可破的天狱第一次出现了缺口,天火凝望着倾泻而入的光,情不自禁的混在逃窜的罪囚中一起离开,天界神守很快追击而来,自不量力的逃犯被就地诛杀,在前所未有的惊恐之下,天火寻着记忆来到凝渊之野,再一次打开了穿行六界的门,自此坠入人界,不复返回。 它坠落的地方就是后来的荧惑岛,神界之物无法在人界长久的停留,它必须抢夺凤凰幼子作为自己的宿主,并在持续数万年的灼烧后取而代之,从此,神界少了一团炽热的天火,人界则多了一只危险的不死鸟。 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在争夺宿主的过程中消磨殆尽,新生的神鸟有着一双火色的双瞳,所到之处被天生的流火烧的寸草不生,从此成为杀戮、残暴的象征被万物敬而远之,但或许终究是天性里还保留着某些纯真,它一直在尝试改变,克制着火焰不再误伤无辜,时间一点点过去,它成为浮世屿的皇鸟,守护着一方土地,隐隐有了皇者的责任和担当。 初代溯皇在小白龙的身上感觉到天帝的神力之后,慢慢的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来源,再到澈皇诞生,传承的火种也一直非常刻意的远离坐拥天帝之力的上天界,那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族人不被侵略,更是为了隐瞒天狱逃犯的身份,天狱囚禁的记忆是如此的孤独哀苦,让她甘愿选择将此事永远的埋葬在心底,至死也没有再对双子透露分毫。 唯一的例外就是万年前偶遇的一战,终究是对自己的创造者心怀憧憬,澈皇不动声色的找借口挑衅帝仲,谁也没有想到两人一战被孕育的幼子看在眼里,竟然一见钟情再难自拔。 命运的丝线是如此的奇妙,一缕一缕纠缠在一起,变成了拧不开的死结,将所有人牢牢系紧。 第八百八十九章:线索 一连好几天,无言谷内窒息的气氛让风冥这个谷主坐如针扎,一早察觉到不对劲的禺疆第二天就溜之大吉了,三个女人倒还能凑一块聊聊天,他们三个男人就只能一人一角坐在湖边一言不发,天澈每天要忙着门内的事务,只能在晚上的时候御剑过来小坐一会,现在一到白天他就感觉头皮发麻,看看左侧的萧千夜,再看看右侧的帝仲,自那天之后这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就算他尴尬的杵在中间两头找话,回应他的也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沉默。 要不是风青依无法离开无言谷,他真的恨不得立马卷铺盖走人,而这一切的关键仍在云潇,冷战也好、发脾气也罢,哪怕是出手一剑砍了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也好过现在这样看似平静的相处,她真的会在见面的时候挥手对两人打招呼,只不过称呼变成了“师兄”和“大人”,以这三人复杂的关系,可以做恋人,可以做敌人,甚至可以形同陌路,唯独不可能做回朋友! 简直是要命了,顶着那么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对着萧千夜喊师兄,对着帝仲喊大人,愣是把心虚的两人吓的不敢吱声,搞什么,是报复吗?可看那家伙天真浪漫的笑脸,怎么看也不像是故意的。 唯一的好转是他们两人似乎放弃了争抢,虽然每天就大眼瞪小眼的冷战着,倒也没有再次动手打起来。 只是看目前的架势,他也无法判断这件事到底会如何收场,但他能明显感觉到云潇身上一种极为强烈的隔阂,那不是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才有的客套,更不是对敌人的警觉,而是对身边泛泛之交的寻常人,仿佛擦肩而过般的生疏,她会和你说话,会对你微笑,但只要一转身就会有萍水相逢再也不会相遇的错觉。 这样的感觉无疑是让人不安的,因为那双清澈赤诚的眼眸里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让处在风暴中心的两人无法再靠近她一步。 风冥唉声叹气,一筹莫展的扶额,感慨着女人心就如海底针,是他这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也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 好在这个时候,湖水被微风搅动,又是一个久违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风冥微微抬眸,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立马飞身冲了过去,才踏入内谷的琅江被好友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风冥已经皮笑肉不笑的抓着他的手腕一把拽了进来,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搬椅子请坐,琅江莫名其妙的看着谄媚的人,奇怪的道:“你搞什么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救命啊……”风冥抓着脑袋扑在石桌上,抬手指了指左右两侧的人,嘀咕,“快救救我,把这两神经病赶出去。” 琅江这才注意到两人,好一会才尴尬的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接话:“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难怪我过来的时候碰到禺疆,他跟逃命一样没说上几句话就脚底抹油跑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少说风凉话了,快想想办法。”风冥赶紧挥手打断对方的坏笑,琅江拖着下腮望着帝仲,那个人看起来只是安静的坐在湖边,但总有些憔悴的气色让人隐隐不安,想到这里,琅江脚下一动就直接位移到了对方身旁,抬手用力捏住了对方的肩膀,果不其然见帝仲眉峰剧烈的一蹙,没等他避开,又探向胸膛的位置,这两次的试探让帝仲的脸庞不受控制的惨白起来,甚至喉间一酸重重咳了几声,琅江摇头叹气,瞄了一眼另一边神裂之术的萧千夜,低低说道,“伤的不轻啊,紫苏不是也在这,怎么不让她给你看看?” “又不是我的东西,不必麻烦。”帝仲淡然的甩开他的手,琅江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骂道,“就算你不打算还给人家,也不能真的把身体玩垮了是不?我听说他和辛摩少主交过手,是叫重岚的那小子吧,我见过一次,说是天才也不为过,你本就旧伤未愈,这下还被火种之剑连续刺中两次,肩上的伤还不算严重,胸口这一剑带着黑焰直接穿透了身体,再不好好养一养会出问题的。” 说完他转过去笑吟吟的看着萧千夜,小声叹了口气,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直言不讳的说道:“不是我要帮这家伙说话,他现在还给你就是在害你,你承担不起这具身体如今的负担,所以……稍安勿躁吧。” “哼。”他终于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帝仲的嘴角也缓缓勾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冷不防的接话,“他自己实力不够抢不回去,怪不了我。” “咳咳……”风冥尴尬的重咳打断两人的针锋相对,不想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连忙扯开话题问道,“我听说你和禺疆本是一起过来的,中途你说要进去雪山里转转,这又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你的兴趣,都到门口了还耽搁好几天才来找我?” 琅江识趣的笑了笑,解释道:“只是察觉到一抹非常特殊的神力形成了看不见的结界,所以绕路过去转了转,那地方似乎有强大的法术掩护,在我靠近之后隐约还能听见低低的吼声,不过此股力量澄澈浑厚,对方对我也没有敌意,想来是什么栖息于此的神兽,既然如此,互不打扰保持现状就好,我也就没有太过深入调查……” “等等,特殊神力的结界,还有神兽镇守?”风冥的目光豁然雪亮起来,顿时嘴角微微一抽,仿佛是联系上什么正在调查的事情,琅江见他忽然出现的意外和焦灼,反而是抬手指了指帝仲问道,“当时你们也在附近吧,我其实感觉到你和那只小鸟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不过那股神力太过特殊,我才让禺疆先来无言谷,然后自己过去查探究竟,否则我们应该正好能撞上才是。” 帝仲的指关节一瞬间就捏的发白,眸光一扫有如利剑,低道:“在哪里?” 琅江顿了顿,发现面前三人的神色皆是复杂而凝重,带着一种焦虑齐刷刷望了过来,让他也不觉紧张起来,回忆道:“应该是在昆吾山附近。” “昆吾山?”风冥托腮沉思,不解,“昆吾山不远啊,那地方我去过,没有发现你说的那种拥有特殊神力的结界,更没有听到过神兽的吼声,内谷一些古书传说里倒是提过,说是昆吾镇于流泽,扶桑植于碧津……” 风冥倒抽一口寒气,扶桑?内谷书籍记载,西王母座下女仙就曾从扶桑树下移植过飖草,并将其播种在咸池附近,而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在她的阴谋败露之后,为了不让这种致幻成瘾性极强的仙草危害一方,西王母将真正的咸池隐于天地间不复踪迹,并派遣了神界的守卫“希有”驻守其中,这该不会被失控暴走的火种惊动,阴差阳错主动现身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风冥僵硬的扭头望向帝仲,他已经站了起来,古尘落入掌心,看似神色淡淡实则已经不顾身体的负担冲了出去,好在琅江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低道:“我虽然没有太过深入,但是那地方别有洞天,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法术结界这么简单,你这幅身体到处都是伤,还要敌我不明的闯进去实在太危险了……” 话音未落他就瞥见旁边神裂之术的幻影以更快的速度一闪而逝,风冥皱着眉只能加固了无言谷内镜月之镜的屏障,冷着脸没好气的拦住萧千夜提醒:“你就更不要逞强了,神裂之术对自身根基修为要求极高,同时还需要周围环境里有浓厚的神力支持,你现在出了无言谷能不能保持这幅模样都不好说,别过去打草惊蛇,若真是神界的守卫希有,你们暴露了云潇的身份对她百害无一利。” “暴露什么身份?”忽然,云潇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嘴角含笑望着各怀心思的四人,重复了一遍,“暴露什么身份?”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四人同时收敛了神色,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一模一样的三个字:“没什么。” 云潇奇怪的眨眨眼睛,坦白说这张傻乎乎的脸一旦认真的盯着他们,总是莫名其妙就让人感到后背宛如有无数蚂蚁在爬,短短几秒钟就让人捏出一手冷汗,但云潇只是咧嘴笑了笑,这才晃悠悠的甩了甩手里提着的东西蛮不在意的说道:“那就先吃饭吧,看见这个彩色的萝卜了吗!青依种的,她特意挖出来向我炫耀了半天,所以我决定,今天亲自下厨做饭。” 风冥的脸直接就绿了,显然是早就尝试过这种彩色萝卜的味道,翻了个白眼头疼不已。 说完她就开开心心的跑开了,琅江一脸黑线的看着云潇的背影,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问道:“这小姑娘脑子没出问题吧?我怎么感觉她怪怪的?” “她清醒的很。”风冥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不着痕迹幽幽的回道,“这不是清醒的让某些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直接变成了普通人?看着对你挺热情的是吧,其实对谁都一样,再也没有区别了。” 他呵呵笑着,看见面前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避了目光,不知望向了何处。 第八百九十一章:独行 果然才吃完晚饭,云潇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风冥好笑的看着身体实在有几分勉强的萧千夜,仿佛是怕她会丢下自己,那个人一直紧张的站在门口等着,明明整个人都要散架了,还是死死抓着门框等着她,目光更是一刻不敢松懈的盯着她看,然而更好笑的是,云潇连头都没抬,既不和他说话,也没有看他,她本来就是空手来的,哪里有什么好整理的东西,就反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两人僵硬的对峙着。 风冥捂嘴偷笑,帝仲在的时候他还觉得三个人的关系属实让人后背发凉,这会就剩他们两个,反倒又像是小两口之间习以为常的闹别捏,他轻咳一声大步走过去打破了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好心解围道:“我送你们回去吧,免得你们两个学艺不精的掌门弟子一会又半路从御剑术上摔下去,这会山上好多后生晚辈等着呢,可不能如此丢人现眼才是。” 云潇扭过头看着一脸坏笑的蚩王,哼哼两声不屑一顾的回道:“我才不会摔下去呢,我自己就能飞上去!” “也是哦……”风冥眨眨眼睛,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忽然又神秘兮兮的凑进一步,调侃道,“那你可得抱紧他,他全身都是散架的,肯定抓不住你。” 云潇冷着脸懒得回他,风冥倒是若无其事的踱着步,等到她收拾好东西走到谷口的时候,掌心的间隙荡起奇妙的神力将两人放入其中,他轻轻的一挥手,不知从哪里掀来一阵清风,卷着间隙朝山巅飞去,直到墨色的点从视野里彻底消失,风冥也在同时收敛了全部的笑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问道:“你真要去昆吾山?” “嗯。”他平淡的接话,古尘紧握在手心,眼中隐隐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神色,“昆吾山距离昆仑一派很近,她小时候曾坐在栖枝鸟背上偷偷溜过去玩,若那里真的是被西王母以神力遮掩的咸池,又有神界守卫‘希有’镇守,那就是个定时炸弹,她以前是神鸟混血,属于天火的气息或许还不至于明显到被察觉,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之前她身上黑焰爆发失控的那一刻,我曾感受过那个方向传来响动,只怕是已经惊动了……我不放心,必须过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风冥皱着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索性问道:“直接告诉她真相让她自己远离不好吗?” 帝仲习惯性的转着刀柄,脸上有一抹宠溺的微笑,眼中更是泛起了一丝他看不懂的温柔:“我见过浮世屿设宴之时火树银花的盛景,她在苍木之下,是受人敬仰、爱戴的皇鸟,神鸟族苦战五年才守住了浮世屿的安宁,而她也是拼了命才从煌焰手下转移了所有的族人,她够资格做这个‘皇’,而不是重新沦为天狱的罪囚逃犯,所以这些陈年旧事,我并不打算让她知晓。” 他轻轻闭眼呼出一口气,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天的盛景,她手心的火焰沿着苍木的枝干点起明媚的火,像一盏一盏璀璨的灯,浮世屿的鸟儿在火树银花下饮酒高歌,振翅飞翔,凤姬说笑着给她灌酒,辅翼在旁欢声起哄,灵霜靠着她打闹嬉戏,那样的云潇,是他此生再也没有见过的自由、骄傲、无拘无束。 他绝不会让远古的刑罚,再次断送她的未来。 “不想让她有负担吗?”风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帝仲什么也没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不知为何,见到他这副模样,反而是风冥发出了一声冷嘲,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眸盯着自己的好友骂道,“既然这么在乎她,又何必做出这种事情呢?我看她对你的态度,想回到从前是不可能了吧……你亲手把自己从她最尊敬的人,变成了最生疏的人。” “没什么不好。”帝仲低着头,不知是逞强还是真心,咬了一下唇才回道,“她这样我才能死心。” “那就干脆别管她了。”风冥不依不饶的接话,看着这个将口是心非演绎到极致的好友,半分情面也不留,“没有你掺和,她对上天界而言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紫苏不必再担心她的伤,煌焰想杀她你也少插手,我也直接关闭内谷不再和昆仑一派往来,大家都是皆大欢喜。”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帝仲无奈的抬头,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风冥翻着白眼骂道,“我可提醒你,六界法则并不互通,神界守卫若是察觉天火的下落,只怕是……”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风冥低吟沉思,绞着手竟然有些担心那个小姑娘的安危,帝仲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六界不互通,相互独立之后消息也没有那么快传回去,既然如此,若是希有已经察觉,只要还没来得及汇报,那我直接杀了它一了百了就好,若是尚未察觉,兴许此行我还能从中套话,怎么想都不会白走一趟的。” “你……”风冥惊得脸都黑了下去,吐了吐舌头半天才尴尬的扬起一个僵硬的笑脸,“那玩意是你想杀就能杀的吗?别开玩笑了,人家是奉王母之命看守咸池飖草的……” “我想杀,就一定能杀。”帝仲毫不犹豫的接话,眼里真的闪过一抹极为凶狠的冷光,看的风冥后背一凉,似乎察觉到好友的情绪变化,帝仲又缓和了一下语气,“放心吧,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莽撞行事,其实这次除去试探希有是否对天火有所察觉,还有两件麻烦的事情也必须尽快解决了,它既然是奉王母之命看守咸池飖草,应该知晓如何才能令其枝叶生长呈现出双生并蒂的红色,只有找到方法,眼下越来越泛滥的毒品之灾才有遏制的希望。” 风冥心神不宁的听着,自然知道这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毕竟毒品泛滥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必须要插手解决的大事,流岛有各自的政权,这是掌权者应该考虑的东西,上天界根本不需要介入,但他这么想着,明面上也懒得揭穿,帝仲笑了笑,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理由太牵强,又赶紧接着说了下去:“另一件事就是破军,破军也是天狱逃犯,那家伙至今蛰伏在煌焰身边,太危险了,一万五千年前他曾被我们联手斩杀,还能复生,说明当年并未伤及核心要害,正好借此次机会,我也要一并搞清楚。” 风冥的眉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皱的更凶了,烦躁的左右踱步,就在他一派忧虑之时,琅江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几分无奈:“煌焰和破军?这次我来无言谷之前曾回过一次上天界,现在整个极昼殿都充斥着魔神之气,他一个人在里面情绪看着很平静,我问他厌泊岛的事情他也没有隐瞒,还说让会段时间会亲自过来无言谷和紫苏道歉……” “他要亲自过来?”风冥和帝仲异口同声的打断他的话,脸上是一闪即逝的五味陈杂,然后心照不宣的仰头往昆仑的山巅望过去,半晌,帝仲无奈的扶额摇了摇头,低道,“麻烦两位好友帮我照顾一下他们吧……” 与此同时,间隙的漩涡掠过云端,安稳的坠落在昆仑的山门前,云潇开心的往前跑去,久违的高山寒风吹过脸颊,独有的冰凉从鼻腔吸入肺腑,带着昆仑山至清至纯的神力,让她一扫连日以来的烦闷贪婪的深呼吸了几口,很快就有迎接的弟子小跑过来,云潇歪着头反复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小伙子,半天才惊讶的捂嘴低呼:“凌波!哇!竟然是你,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师姐!”凌波虽然变化不小,但一开口还是如以前那般热情四溢,云潇按着他的肩膀强行转了个身,让他面对着星光凑近看了又看,还不可置信的伸手用力扯了扯脸皮,看的凌波脸颊一瞬通红到了耳根,抓了抓脑袋嘀咕,“师姐,我脸上又没有贴金子,你、你别看了……” 云潇哈哈笑起来,捏着凌波的鼻子忍不住调侃起来:“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小男生长大了也让人刮目相看嘛!你小时候瘦不拉几跟个焉了的黄花菜一样,后来在师叔师姐的照顾下变成个圆嘟嘟的娃娃脸,结果几年不见,又变成了个剑眉星目的帅小伙了!喂,师姐问你,有没有情窦初开的傻姑娘看上你,向你表白?” “没、没没没有!师姐你可别取笑我了……” 话音未落,凌波的身后跟上来个小姑娘,学着他的样子认真的对两人鞠躬行礼,有模有样的自我介绍道:“师兄师姐好!我叫温倩,是去年才入门的新弟子,目前在鹿吾山青丘真人门下修行,凌波是我师兄。” 她一说话,凌波本就通红的脸仿佛要透出紫色,云潇的反应也是极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抓住了小师妹的手嘘寒问暖,又连对凌波使着眼色,一时兴起,她忽然扭头对着萧千夜招了一下手,唇边扬起了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还冲着他眨了眨眼,加快语速的吹捧起来:“千夜,你看现在的凌波,是不是既有仙风道骨之气,又有英姿飒爽的朝气?比起你当年还强上一些呢!还好他那时候还是个小破孩,要不然我肯定心动了!” 萧千夜惊喜的看着云潇,看见呆了一秒的云潇在反应过来的刹那就重新转了回去不再看他,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手拉着一个有说有笑的走进山门。 第八百九十二章:质问 凌波兴冲冲的在前面领着路,是往论剑峰的方向御剑而去,看来是得到了唐**的真传,几年不见他的御剑术又快又稳,在落地之后还不忘得意洋洋的对两人眨了眨眼睛,云潇赶紧假惺惺的在温倩面前帮着他吹捧了几句,他偷偷瞄了一眼刚才一直在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腰不敢松手的温倩,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温师妹,御剑术现在只要入门满一年就可以学了,到时候我教你好不好?” 温倩也微微红了脸,一边害羞的低头挪开了目光,一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凌波心花怒放的神色溢于言表,对着萧千夜眨眨眼睛,喜滋滋的道:“这还是托了师兄的福,要不是他当年不小心摔下山崖,昆仑弟子想学御剑术不仅要得先获得自己的剑灵,还得剑术有成可以自由控制,那就难办了,好多师兄师姐学了十几年都没有剑灵呢!” 萧千夜微微一笑,他其实很早就有了自己的剑灵,只是在御剑术这件事情上始终差强人意,时至今日都还像个门外汉,当真不是这方面的料,万万没想到当年的意外会改变了师门的规定,这时候云潇重咳提醒,凌波转过来,看见她憋着笑的模样,不觉有几分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往前走去,又道:“师兄师姐,我听说你们上次回来就已经成了婚,可惜我连一句‘恭喜’都没来及说你们又走了,这次听天澈大师兄说你们要回来,我可是连夜御剑出去准备了礼物,嘿嘿!” 他坏笑的冲两人使眼色,全然没注意到云潇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很快就回到论剑峰的房间前,只见她门前悬挂了两个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连被褥都是红彤彤新换上的,凌波自信满满的从背后推了她一把,然后赶紧拉着温倩溜之大吉,临走还不忘喜滋滋的扭头高呼:“祝师兄师姐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他张扬的笑声回荡在论剑峰之巅,好一会才顺着风逐渐消失,眼前醒目的红却宛如一柄锥心的利箭刺的云潇低头垂目不想再看,她平淡的转身对着萧千夜微微笑了一下,柔声说道:“你身上有伤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就踏出了房门,萧千夜失魂落魄的拉住她的手腕,情不自禁的问道:“这是你的房间,你走去哪?” 她指了指旁边的房间,依然在笑:“我就在隔壁以前我娘那房间睡一会,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喊我。” “别走。”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一种无名的哀戚,就算她第一时间不动声色的抽回手,他还是固执的再一次拉住了她,仿佛此刻松开就会彻底的失去,只能不顾一切的用力将她一起拉入了房间,门被重重关上,被他紧紧的用后背堵住退路,连日以来那些汹涌复杂的情绪终于如山洪倾泻一发不可收拾,让他失控的冲过去抱住了云潇,呢喃自语:“阿潇,你别这样对我,你发脾气也好不理我也行,别像现在这样……” 她在这个熟悉的拥抱里心如死灰,既没有曾经怦然心动的爱意,也没有想挣脱逃离的欲望,就那么安静、冷淡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他的手臂越来越紧,紧贴的胸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听见清晰又剧烈的心跳起伏一声一声的传来,却只用最为寻常的语气温声细语的问道:“这样不好吗?” 这句话就如一盆彻骨冰凉的冷水从头顶浇落到心底,让他木然的松开手,耳边似乎有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耳膜,更让他的大脑突兀的陷入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慢慢淹没,看着云潇一步一步往后倒退,小小的每一步都仿佛走过了沧海桑田,虽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熟悉的笑容,在他看来却陌生的宛如隔绝了天堑,一直退到床榻边,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床崭新的红色喜被,感慨万分的叹气:“那一年你说要娶我,我真的、真的好开心啊,哪怕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喜酒没有宴席,我都特别的开心,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你嘛,想做你的妻子,想永远在你身边。” 她说着说着就苦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无奈哽咽了一瞬,萧千夜慢慢走过去,认真回道:“能娶你为妻,也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真的吗?”云潇豁然抬头,眼里忽然有几分锋芒雪亮,如冰晶一般刺的他眼底莫名出现隐痛,虽是淡淡,却仿佛一针见血的质问,“可我从一开始就不在你的人生计划里,如果当年我没有去飞垣找你,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婚生子,你会继续担任军阁主的职责,守护着你的国家和人民,肯定也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照顾好自己的家庭,那我呢……根本就没有我,不是吗?” 他无言以对,耳边是难以想象的寂静,好似全世界都在朝着深渊塌陷,云潇踢着脚尖呵呵笑着,苍白的脸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雾,看不清真正的情绪:“你第一次吻我是在北岸城的小秦楼,那时候我们已经八年没有见过面了,在此之前你一次没有对我表露过什么,我从来以为只有自己固执的喜欢你,直到那次你忽然吻了我,我好开心,原来你心里一直记得我,所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为什么呢,你明明都不打算带我回去见一见你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让我开心的不行呢?” “我想留住你……”他低着头,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回忆着当年的旧事,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浓重的压迫感挤压着他,让他感到重创的身体因内心的战栗而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云潇轻轻笑着,仿佛并不在意他的回答,继续自言自语的说了下去,“留住一个根本不在你人生计划里的我吗?” “不是……”他毫不迟疑的否认,又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那感觉到冻彻心肺的寒意,仿佛每根神经都被冻结,让他连抬手抓住她的动作都无法做到,云潇却忽然走过来搀扶着他慢慢坐了下去,那双温暖的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明明轻缓温柔,却有一种极端的生疏触电般的席卷全身,她走过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还是平淡的说道:“现在飞垣已经安全了,你的国家、人民和君王都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你仍是受人敬仰的军阁主,有着一群惺惺相惜的战友同僚,当然,你还是我师兄,我也继续不在你的人生计划里,和从前一样没什么不好的。” 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的翻涌,让他散架的身体凝聚起了力量拉住云潇的手腕,丝毫也没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力道握的她皮肤通红,萧千夜的眼里只有绝望和哀伤:“怎么可能和从前一样!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们甚至有过孩子……你怎么可以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中,两生之术都没能让你离开我,你是我的,我不会再放开你!” 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却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到底是眼底的泪光模糊了视线,还是心底的苦迷惘了心智,云潇用力掰开他的手指,他的面色一片死寂,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压抑着全部的感情冷淡的推开他,仿佛是要勾起他最难回首的过去,她一字一顿的试图挑开曾经的哀痛:“你保护了所有人,你的哥哥,你的下属,还有步步紧逼的君王和素不相识的人民,可是我呢,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一身伤,被人凌辱杀害,被万千流岛当成笑柄,还被我最尊敬的人欺骗……” 她闭了一下眼,似乎是抽搐了一瞬,然后才睁开眼睛看着他,故意说道:“在你失去意识的这两个月,我知道那不是你,可我也过得挺开心,或许……或许我一开始喜欢的人就不是你,所以才会接受他。” 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萧千夜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随后又被无边无际的心痛覆盖,咬牙沉吟:“你骗我。” “是真的。”云潇的眼中暗光游走,语调却不容置疑,面无表情的道,“不信……你就去问他,我们每天都很开心。” 萧千夜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为了让他死心,她竟然连这样的谎都愿意说,半晌,他的嘴角微微一动,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眼睛,干脆也不争辩:“我不在乎。” “啊?”这下反而是云潇红了脸尴尬的咧咧嘴,不知所措的挪开了目光,找着借口继续说道,“你身上有凝时之术,不知道哪天力量衰竭就会陷入永恒的沉睡,我在你身边能得到什么?要每天看着你忙得不可开交,既腾不出时间陪我,还要担心你随时都会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心终于“咚”的一声停止了跳动,双目无神失去焦点的涣散开来,慢慢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无奈:“你知道了……呵,我都差点忘了。” 忽如其来的失落让他松了手,也让云潇眼神闪躲,伪装出来的艰难和冷漠如刺刀般割裂着心扉,却又不能在脸上表露分毫,只有心痛如绞的感觉,一丝一丝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眼瞳缓缓凝聚起来,所有交错思绪渐渐收回,忍着窒息般的疼痛淡然的说道:“之前在无言谷我已经和姐姐联系上了,眼下浮世屿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外围结界屏障也基本修复完成,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回飞垣和舒少白团聚,我也和阿琅打了招呼,等这次昆仑的弟子试炼结束,我就回去了。” 他呆呆的听着,好一会才把每个字串联成线,云潇已经离开他的身边走到门边,推门的同时情不自禁的顿了顿,然后缓缓回头深深的看着他,低声嘱咐:“照顾好自己呀。”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遥不可及,让他鬼使神差的站起来自己反而率先离开了房间,云潇不放心的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去哪?” “再陪我一会吧……”他没有回答,凝视着远方澄澈的夜幕,轻声恳求,“一会就好。” 第八百五十六章:争执 萧千夜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云潇正好从房间出来,她换了一身衣服正准备去天守道,一抬头看见他有一些意外,又有一些紧张,在原地木讷的呆站了一会,然后才缓过神来笑吟吟的扑过来,总觉得她的神态有些奇怪,但没等萧千夜开口,云潇低呼一声,惊讶的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伤,嘀咕:“你受伤了,快进来我帮你清理下伤口吧。” “一点皮肉伤,不要紧。”萧千夜漫不经心的回答,云潇却不依不饶的拉着他回了房间,倒了一盆温水端进来,用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的帮他擦去了血渍,说道,“这还叫皮肉伤,再深一点就伤到要害了,那个辛摩呢?” “这不是没伤到嘛。”他微笑着找借口,拉过她的手坐下来,“重岚已经答应带着辛摩所有人离开飞垣,也说了会将涉及极乐珠交易的商户名单交给镜阁,你别忙了,我真的不要紧,厌泊岛什么情况,你一个人回来的?” 提到厌泊岛,云潇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帝仲的呵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支支吾吾找着借口说道:“厌泊岛被冥王攻击,烈王和苏木都受了伤,我过去的时候冥王已经离开了,烈王怕我们知道后会担心,所以隐瞒了这件事,还强行催熟了一只木槿花灵过来送九穗禾,不过帝仲已经带着他们去无言谷疗伤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他很快就会回来吧,到时候你自己问他好了。” “煌焰?”他惊得豁然站起,险些打翻手边的水盆,云潇连忙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埋怨道,“你不要乱动好不好,才止住血,一会伤口又扯裂了。” “煌焰击毁了厌泊岛?”萧千夜不可置信的喃喃,双手用劲紧握成拳,云潇偷瞄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很凝重,带着某种深刻的忧愁,仿佛“煌焰”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危险的敌人,更像有着复杂过往无法舍弃的朋友,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感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淡淡说道,“你很担心他吗?” 萧千夜回过神来,看着云潇微微失落的眼睛,想起煌焰曾几度对她痛下杀手的情景,连忙拉着她的手认真回道:“我哪有担心那个疯子,倒是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云潇一秒变脸,笑咯咯的抽出手,展开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萧千夜皱眉盯着她,云潇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赶紧捧着水盆往外走,又道:“你受伤了就早些休息,我今晚不吵你了。” “回来。”萧千夜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对云潇的心思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定是有事情瞒着他,他抢过水盆随便放到旁边,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想脱下上衣检查一下胸口的伤,云潇脸颊飞速通红,一把拉住衣领大跳着后退了几步,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个伤你都看过好多次了,那么难看的伤在我身上,你还要每天过来看一看,就不能等我痊愈了再看吗?” “每天都给看,就今天不行?”萧千夜逼近一步,一反平时的温和脸色铁青,云潇一直低着头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睛,她从厌泊岛回来之后之所以没有直接去天守道,就是偷偷躲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虽然服下九穗禾之后体温趋于平稳,但颓靡的火种还是无法修复身体的创伤,她只能赶忙换下了那身染血的衣服,一出门又和他撞上,现在那身血衣都还被她扔在衣柜里没有收起来! “过来。”他强硬的拉过云潇按在椅子上,关好门窗慢慢揭开衣服,胸口上被煌焰洞穿的伤依然清晰,火苗被他的动作轻轻抚动蹭蹭跳了几下,然后,另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他目瞪口呆的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千夜拉着云潇换了个位置坐到桌灯旁,他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一点点铁青,再到紧咬着嘴唇不受控制的咬出了血沫,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问道,“谁干的?煌焰、还是破军?” 云潇看到他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感到他整个人都在情不自禁的颤抖,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他们,是厌泊岛被死灰复燃之力环绕,还有混杂的破军魔刃伺机而动,我担心他们几个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所以自作主张的拔、拔了一根骨头,不过你别担心,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云潇轻握着他的手,僵硬的咧嘴对他笑了一下,却看见萧千夜冰冷的眼睛闪过一片寒光,他看起来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愤怒,但他越是沉默,气氛越让她窒息,他的手一直搭在那个伤痕上,指尖的冰冷仿佛能穿透灵魂,让坐拥火种的她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深夜的雨忽然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她听着雨水打落在窗子上的声音,看着烛火在视线里昏暗的晃动了一下,最终,一个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在耳边低吟问道:“阿潇,为了救他你可以不要命吗?” 云潇呆呆看着他,似乎还没理解这简单的一句话到底是何深意,萧千夜莫名的笑起来,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喉咙一阵发涩,仿佛苦胆破在嘴里,一路渗透到肺腑——他一早就该明白云潇就是这样的,不仅仅只是对他,对帝仲也是如出一辙的好,这是他一直在试图回避的问题,他所喜欢的女人,是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不顾一切的伤害自己,甚至是放弃生命。 有些缘分一旦结下,哪怕星辰逆转也会紧紧相连。 两人相对无言,萧千夜扶额有些痛苦、有些失神,慢慢冷笑起来,低沉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阿潇,我不喜欢你对别的男人这么好,谁都不行。” “千夜……”云潇的面色一阵发青不知该说什么,又被他一直紧绷的脸色吓的不敢开口,萧千夜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看得她毛骨悚然不自禁的绷紧了后背坐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强而有力的拥抱住眼前的女子,在她呆呆怔住的同时,紧紧捏着下巴亲吻下去。 云潇被他搂在怀里,身上的伤被用力的挤压在他胸膛上,短短的数秒钟就有骨肉撕裂断开的剧痛阵阵涌来,她挣扎着想推开萧千夜,但手臂也被他死死的按住无法动弹,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情绪影响,她越想挣脱就被抱的越紧,很快云潇的气息就变得急促起来,伤口被蹭破,血涓涓而出染红了两人的胸膛,但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放到了床上。 当她终于能喘一口气的时候,他直接扯下了血淋淋的衣服丢到地上,鲜红的血沾在雪白的皮肤上,微弱的火苗点点窜动,那个几天前还温柔看着她,用不容分说坚决的态度认真承诺要对她负责,要对他们的孩子负责的人,此刻正眼眶深陷的压在自己身上,像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猛兽,沉重的喘息声在耳畔低低的响起,让她的背脊一阵发凉。 “放手……”云潇想推开他,又被更加凶狠的按回床上,全身被禁锢的死死的,胸口的伤在挣扎下噗嗤一下裂的更深,疼得她两眼一黑几近昏厥,修长的手指握得发白,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耳边全是“嗡嗡”的鸣声,但萧千夜完全无视了她的话,深邃的眼神里一片森然,不顾她越来越混乱的呼吸,明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她不再是被小心翼翼保护的珍宝,而是被肆无忌惮侵略的俘虏。 他在泄愤,他竟然在拿她泄愤!虽然表情看起来冷冷淡淡,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怒火,狂乱而暴怒,毫无温柔、毫无怜惜,只因为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毫不犹豫的自残取骨。 “放手!放开我!”她再次奋力想挣脱,语调尖锐而惊恐,就算是心爱之人,她也不能忍受如此暴躁的掠夺! 柔软的黑发被凌乱的压在身下,越是反抗,越被无视,在急促的喘息声中,血契的剧痛再次席卷全身,仿佛被寒冰覆盖全身,冷到僵硬,让她痉挛的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力竭的一瞬间,有委屈的眼泪从云潇的眼眶里难以自制的涌出,他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一边亲吻着身下颤抖的女子,同时手上发力,更加紧地压制住她,仿佛是要将她揉碎一样,什么禁忌,什么顾虑都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哪怕以最卑劣的手段也想得到她,想征服她。 原来在她面前,他还是曾经那个可笑的人,会用这么蠢的方法去得到一个女人。 眼前渐渐模糊,是她的泪水沾在了他的睫毛上,让萧千夜倏然愣住了一瞬,透过晶莹的水珠看到一身血污默默哭泣的云潇,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的思维突然出现暂停,一股剧烈的负罪感让精神在一瞬间凝滞,云潇咽回一口血沫,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拼命推开了他,内心的愤怒和屈辱有如火山爆发,她紧紧咬唇,面颊涨的通红,愤然抬手用尽全力一巴掌扇在了对方脸上。 第八百八十章:惊醒 气氛忽然沉默了下去,不过一会天色渐渐转暗,六月的天气是湿热的,雨水毫无征兆的笼罩在帝都上空,眼见着又是一场倾盆暴雨即将到来,云潇匆忙的收好药炉,然后给鼠窝搭好雨棚,一抬头看见帝仲站了起来,她气的直跺脚,骂骂咧咧的把他按回去直接推进了房间,前脚才踏进去,后脚就听见高空一声电闪雷鸣,唰的一声狂风扫过,冰雹大小的雨水已经砸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的关好窗子,点起桌上的烛火,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云潇给他递了一块干毛巾,咧嘴笑了笑:“都说六月的天就像女人的心,说变就变,果然是一点没错,快擦擦身上的水吧,大宫主说了这么差的身体不能再折腾了,要是着凉就麻烦了。” 他默默伸手,在接过毛巾的一刹那感觉到她手尖的温热,忽然脑子一空忍不住用力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情绪也有些失控,低声念道:“留下来……今晚留下来陪我。” 云潇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吓的脸色一瞬苍白,忽然有一抹刺骨的寒意从心底缭绕而起,让她的全身隐隐发冷,耳边出现低沉的喘息声,有什么熟悉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在眼前晃动,就在她整个人僵住的一刹那,帝仲的眼眸豁然雪亮,不动声色的松开她重新坐回了轮椅,漫不经心的说道:“好冷啊,你去给我找个暖手的东西吧。” 云潇回过神来,做梦一般的看着眼前这个淡然冷定的人,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帝仲轻揉着手指,干扰感知力的术法在他指尖无形的游走着,连接着她身体里那块蕴含着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环悄然生效,然后才抬眼看着呆若木鸡的云潇,微微一笑:“发什么呆呢,被雷声吓傻了?” “哦……我去给你找找。”云潇奇怪的应了一声,赶紧推门离开。 房间恢复安静之后,帝仲则在这一瞬用尽全力死死的按住了额心,指甲扣入皮肉中却没有血流出,微弱的烛光映照着惨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刺痛让精神勉强一凝,他默默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砸落屋檐的声响,混合着一声比一声尖锐的雷鸣,让他整个人一下子被无形的力量牢牢凝固,脑子里的空白在眼前真实的铺开,如烟如雾将他拉入一个未知的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的中心处,锋芒的白色剑灵带着凛冽的杀气搅碎了所有的画面,他在潜意识里拔刀回击,黑金色的长刀精准的格挡着每一次的攻击,两人的身侧都是肉眼无法捕捉的金线之术在纠缠搏斗,他冷漠的看着和他傲然对视的年轻人,下手也越发凶狠敏锐,终于,重创的身体承受不住两种意识的剧烈撞击,血倒逆而出,一口吐在他面前的书桌上,熄灭了最后的烛火。 恍惚之中,帝仲感觉这具僵硬的身体忽然间动了起来,他情不自禁的推门而出,又是一道青色的闪电划破长空,映照出回廊尽头处抱着暖手壶的身影。 “你怎么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吧!”云潇埋怨的责备了一句,赶紧小跑着冲过来,院子里的风雨太大了,短短几秒钟就吹的两人淋湿了半边身体,萧千夜忍着随时会涣散的神志呆呆看着她,可是即使隔着几步的距离他都无法看清楚那张魂牵梦绕的脸,想说话,声音被阻断在喉间,想阻止,身体又无法动弹,直到对方低着头气鼓鼓的拽住他的胳膊强行拖进房间直接扔在床上,又塞进来一个温热的手炉自言自语的说道,“现在是六月,哪有人六月就要抱着手炉睡觉的,你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出去买个新的回来。” 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生怕一个分神就会再次陷入沉睡,艰难的发出了模糊的声音:“阿潇……” “蜡烛怎么熄了啊……”云潇一边拿着干毛巾帮他擦去了脸上的雨水,一边奇怪的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她感觉不到床榻上的人正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争夺,想过去的点灯的时候又是突兀的惊雷吓得她一哆嗦,萧千夜借机抓住了她的手腕,云潇转过脸来,有些抗拒的甩开他,飞速的帮他盖好了被子就默默退到了旁边,小声嘱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别走……别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萧千夜终于挣脱了喉间的束缚清楚的发出了声音,他触电般的跳起来,虽然一步站起就因松散的骨骼而摔倒在地,还是不顾一切再次站起来冲到了云潇面前,前后不过三秒的时间,意识像夏日的水蒸气轻飘飘散在空气里,让他的眼前一片迷茫,出现蝉鸣般空旷的声响,只有本能还死死的按着她的肩膀一动不动。 云潇吓了一跳,好像有些反应过来,搀着这个随时都要倒下去的人,欣喜的问道:“千夜……你醒了?” “快走……”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云潇那张才扬起笑容的脸就从视线里彻底的消失了,仿佛重新坠入了无间地狱,周围空旷而死寂,只有他破碎的神志如暗夜里的萤火漫无目的的摇曳着,他绝望的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唯一的火光,瞳孔里映出的却是帝仲冷漠如霜的容颜,站在他的位置上,温柔的抱住了那个他最想抱住的人。 那个一直在他背后默默给予支撑,给他帮助、教他武学的男人,如今却成为拦在眼前最难翻越的高山。 “千夜?”云潇奇怪的又喊了一声,终于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帝仲从片刻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不动声色的抹去身上的血渍,又在转身的同时挥袖将书桌清理干净,重新点起桌灯里的烛火,他疲惫的拉过轮椅瘫倒下去,再定睛的时候,云潇的脸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蹲下来担心的看着他,小声问道,“他又昏过去了吗?” 帝仲点了点头,神色依然淡定,只是说话的语气变得极为虚弱,仿佛还未从那场激烈的战斗中缓过来,气若游丝的笑了笑,安慰道:“看来丹真宫的药还是有用的,我还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帝仲的眼眸不动声色的阴郁了几分,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习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瞥见她神色里小小的担心和失落,虽有不快,还是忍着情绪故作平静的试探道:“虽然他的理智并不稳定,但能醒过来是好事,再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兴许就能恢复了,对了,他刚才……都和你说什么了?” “让我别走,又让我快走,自相矛盾的,他到底什么意思呢?”云潇瘪瘪嘴小声嘀咕,心神不宁的回忆着刚才的画面,下意识的抓了一下被他捏的隐隐作疼的肩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的违和,他苏醒时候的表情分明写满了恐慌,仿佛是试图想告诉她什么,帝仲的手微微握紧,一丝复杂的神色爬上了眉梢,接道,“他本来就神志不清,说的话自然前言不搭后语,不必放在心上。” 云潇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此时的她神情呆滞,显然还对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帝仲慢悠悠的舒了口气,指着被扔在了地上的暖手壶,笑咪咪地看着她扯开话题:“快捡回来给我看看水漏了没。” “哦……”云潇呆呆应了一声,发现盖子真的已经松开,里面的热水也洒了一地,她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听见帝仲略带讥讽的笑,“还好没抱着睡觉,要不然就全洒床上了。” 云潇晃了晃空荡荡的暖手壶,忽然眉间微微一沉,心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猜忌一闪而逝,但她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容满面的转过来直接将空壶塞到了帝仲的怀里,他奇怪的看着这个忽然坏笑的女人,不知道她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云潇眼珠一转,搓了搓手,竟然搓出一团小小的火苗托举递到他眼前,美滋滋的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水很快就会凉,盖子拧不紧还容易洒了,不如把我的火焰装到壶里,这样你就可以每天抱着暖和身子,再也不需要一直麻烦的烧热水了!” 没等帝仲拒绝,火苗钻入壶中,云潇不由分说的按着他的手,认真的嘱咐:“带在身上,不许扔了。” 他淡淡的笑着,这哪里是怕他冷,这根本就是放只眼睛,无时无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吧?但他其实根本也不在乎,只要不是像之前那样直接将皇鸟的火种放到他的身体里,一点点火苗的力量还不至于被云潇察觉到其中隐情,他神色淡淡随手就收入怀里,宠溺的回答:“好,我保证一直带着,一秒都不会离身,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云潇正好也在看着他,那样一如从前和蔼温柔的目光,仿佛一刹那就能搅碎心中微微燃起的猜忌,甚至让她脸红的低下头去,嘱咐了几句之后灰溜溜的跑了。 帝仲平静无澜的坐着,她的信任如一面光洁的镜子,映照出的却是自己最为阴暗的轮廓,原来这么多年他自以为是的正直骄傲,也会在一个女人面前以最不堪的方式土崩瓦解。 第八百八十八章:决裂 禺疆随手搅碎湖面上的幻象,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几人,淡淡笑了笑安慰道:“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据白泽所言,上一次的浩劫破坏严重,诸神为了修复神界早就忙的心力交瘁,对于窜逃在外的天狱逃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如今他们连破军那么危险的家伙都没有再追捕,想必一团小小的火种不至于引起太大的乱子,只要不是自己傻乎乎的撞到别人面前,应该也不会再为难她了。” 说完他左右扫了一圈,奇怪的问道:“那小姑娘去哪了?这事你们要不要提醒她一句啊,看那莽莽撞撞的性子,别真的被人抓回去才好,这要是被抓了,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咳咳……”风冥尴尬的打断他的话,使了个眼色望向后方,嘀咕,“还昏迷着没醒,紫苏在照顾她。” “昏迷?”禺疆吓了一跳,转向剑拔弩张对峙的两人,啧啧舌问道,“两个人都照顾不好一只小鸟?” “拉倒吧,他俩不打起来,那只小鸟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风冥毫不客气的接话,白了两人一眼,冷哼道,“你们是准备继续打下去争出胜负,还是先去后面看看她怎么样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同时将手里的武器收入掌心,一前一后来到无言谷后方,风青依瞄见两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脸色一黑没好气的挥手直接全部轰了出去,好在紫苏看见好声好气的帮二人解了围,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让她也紧张的绞了绞手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风冥和禺疆跟着一起走来,蚩王随手把风青依拉到身边,一边按着她的肩膀一边没话找话的问道:“她好些没有?” 紫苏摇摇头,轻轻推开门示意他们小点声,又低低说道:“身上的伤倒也不是特别的严重,主要还是精神上的刺激被心魔的气焰影响,这会不知道在做着什么噩梦,连我都无法唤醒她。” 没等几人跟过去,萧千夜已经幽灵般的蹿到了床榻前,被压制了两个多月的神志一朝清醒,他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悲凉,让虚无的残影剧烈的颤抖起来,然而不等他抬手去触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帝仲已经快他一步扶起云潇搭在了肩头,两人的脸色同时荡起不快,视线交错的瞬间就有凛冽的杀气一闪而逝,吓的风冥连忙跳出来拦在了中间,语速都情不自禁的加快:“要打出去打,她都快被你们吓死了,还一点不分轻重缓急?” 萧千夜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真的如蚩王所言,现在的云潇就像一尊破碎后被重新拼凑的瓷娃娃,皮肤布满无数恐怖的裂纹,那样惨白的容颜上,有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一直滴落,让他又心疼又害怕,终究只能忍气吞声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轻举妄动,帝仲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他谨慎的动作,心底更是五味陈杂,曾几何时他也会因爱退步,而现在,他却更像那个贪婪的掠夺者,明知道这样的身体如玻璃般脆弱,却依然不舍放手。 帝仲的手臂其实一直在颤抖,紧咬着嘴唇看着云潇——她是天狱的逃犯……这么傻乎乎的小家伙,竟然是从神界天狱逃出来的!她若是知道人界的旅途如此艰难,是否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他的心也在抽搐,自责和惭愧充斥着大脑,五百万年的囚禁啊,那是多少日月的更替,久到连他也无法想象,可即使如此,这竟然已是仁慈的网开一面! “先别碰她。”紫苏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对峙,不觉扬起一抹无奈的微笑轻声提醒,帝仲的喉间一片苦涩,顺势将云潇放回床榻,自己也往后退远,紫苏摸了摸云潇的额头,明明拥有着炽热的火种,此刻她的皮肤竟然是彻骨的冰凉,让她也跟着战栗了一瞬,低道,“刚才我已经传信给昆仑一派,毕竟她身陷梦魇之中,若是能得到亲近信赖之人相助,会帮助她挣脱噩梦尽快清醒过来,我思来想去……” 她顿了顿,目光看似轻飘飘的扫过来萧千夜和帝仲,然后才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思来想去,这样的人可能只有她的师兄天澈了。” 这句话宛如穿心的利箭,让两人同时暗沉了眼眸,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沉入了凄冷孤寂的水底,让他们自责的无言以对。 天澈是在接到烈王传信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无言谷,只是匆匆一眼扫过状态完全颠倒过来的两人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直接从两人中间擦肩而过走向屋内的云潇,上一次分别的场面似乎还历历在目,每一次离开之前她都是笑靥如花的对他挥手,而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又是伤痕累累让他心疼,瞬间有一种强烈的怒火涌上心头,让他一改平日里温和的形象对着一边的两人破口大骂:“你们搞什么东西!” 还是第一次见到天澈发脾气,连笑眯眯的蚩王都捏出了一手冷汗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一来,一直昏迷不醒的云潇忽然微微睁了眼睛,虽然朦胧的视线根本看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潜意识竟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暖让近乎崩溃的理智也略略清醒,天澈连忙收敛了情绪,小心的扶着她摸了摸额头,发现冰凉的皮肤开始出现了温度,连密密麻麻的裂缝也缓慢褪去,她懵懂的盯着他看个不停,好一会才终于笑了起来,一如从前那个天真浪浪的小师妹,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师兄!” “阿潇……”天澈哽咽了一刹,忍着伤心温柔的笑着,“好些了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呆呆歪了一下头,视线穿过天澈的肩膀落到后方的两人身上,仅仅是一秒钟的呆滞过后,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宛如凋零的花朵失去全部色泽,又不知是被什么剧烈的情绪影响竟然毫不犹豫的抱紧被子往床角缩了过去,天澈只是轻轻拉了她一把,见她触电般的战栗起来,双唇青紫抖个不停,目光更是失焦的到处游离,如此巨大的反差让天澈心底又气又急,也让才松了一口气的两人不约而同又捏紧了手心。 好久之后她才慢慢平静过来,木然坐在床上,仿佛灵魂完全不在这里,天澈见她面色灰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喊了她一声,云潇动作僵硬地抬头看着他,忽然又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然后松开紧握的被子缓缓地走下了床,她的脚步很摇晃,是扶了一把天澈之后才勉强站稳,然后默默拿起架子上的外衣穿好,还抚着长发稍微整理了一番,最后才朝他踮了踮脚,指着门外:“师兄,我没事啦,你别担心。” 这下反倒是天澈呆若木鸡的怔住了,她看起来哪里像是没事了?分明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对劲了!他微微蹙起了眉,似乎犹豫了一下,瞄了一眼跟他一样呆住的两人,小心的问道:“阿潇,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啦。”她穿好衣服,站在门边懒洋洋的伸了个腰,真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是那般清澈见底的笑脸,一边的风冥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嘀咕,“怎么回事,该不会把脑子弄出毛病了吧?” “你脑子才有毛病!”云潇瞪着眼睛骂了一句,噼啪甩开他的手跑到后院里,正好风青依迎面走来,两人开心的抱在一起,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倒是让风冥感到了熟悉,可他还是完全搞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天澈赶紧追了出去,拉了她一把按在旁边的小椅子上,“你先别乱动,让烈王过来看看……” “哦……好。”她乖乖点头坐好,虽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却让院子里的几人同时感到后背发寒,直到紫苏走过来小心的检查了一番之后,捂着胸膛松了口气,“还好黑焰被及时压制了回去,能醒就好。” 云潇踢着脚尖戳了戳天澈,像小时候一样用力捏了他一把,笑哈哈的接话:“我说了没事了吧,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不?” 天澈还是一脸严肃,火种的强大在于匪夷所思的自愈能力,确实能让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如常,但是她看着越正常,天澈的心底就越紧张,终于还是认真的在她面前蹲下来,问道:“阿潇,你真的没事了?” 说完,他抬手指向了身后的两人,云潇咬了咬下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她默默看着不远处完全颠倒过来的萧千夜和帝仲,觉得沸腾的心血似乎化成了一股淡淡的叹气,从空荡荡的胸口吐出之后倏然消失,那双明媚如火的双瞳此刻冷定的宛如一潭死水,好像有什么剧烈的感情在无声里崩溃,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苦笑袭上心头。 短短的沉默,让气氛死一般的凝滞下来,无喜无悲,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好像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 神裂之术的影子一动不动,虚无的身躯里空落落一片,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而帝仲也在双目空洞地看着她,她继续转过脸和风青依聊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这一刻所有的争抢都可笑无比,让两人同时沉默着,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 无言谷的天空是虚假的繁星璀璨,闪耀着一点点皎洁的微光,映照着她清澈的容颜,透出前 第八百九十章:复原 这一顿饭果然是吃的味同嚼蜡,连亲手种出来彩色萝卜的风青依都难以下咽的抓了抓脑袋,尴尬的想把盘子端走让大家别勉强,风冥笑咯咯的按住她的手,瞄了一眼云潇推脱道:“是她做的难吃,和你没关系。” 云潇翻着白眼瞪着护短的风冥,哼唧了两声懒得贫嘴:“你们爱吃不吃,反正我一会就回山上去,你们喜欢吃什么以后自己做去,哼。” “回山?你要回师门去吗?”萧千夜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能和她说上话,云潇倒是颇为淡定的扭头看着他,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嘟囔着说道,“嗯,师兄说明天开始就是今年的弟子试炼大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是让我也过去指点指点新入门的弟子呢!我在昆仑山那么多年只参加过一次,还没好好表现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这次我可要好好看看。” “那我陪你回去……”他赶紧硬着头皮靠了过去,云潇眨眨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摆手笑道,“师兄就算了吧,这幅神裂之术的模样若是没有无言谷的神力支持很容易就会涣散的,反正你身体上的伤还没有好,大人也不想还给你,回去更不能陪弟子动刀动枪的试炼,还是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放心放心,我会连着你的份一起好好教导他们的。” 她玩笑的时候也经常这么称呼他,但今天这声“师兄”喊得他心底一片哀戚,听着像是在关心他的伤势,语调又平淡如水不掺杂丝毫的感情,顿时气氛就尴尬了起来,帝仲夹着一块彩色萝卜漫不经心的嚼着,只觉得心里的酸涩比口中的更甚,过了一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放下筷子认真的望向了两人,忽然开口:“就让他陪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有些私事要处理,这具身体全是重创,负担太重,我不要了。” 几人奇怪的望着帝仲,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云潇的手指还是在不经意间剧烈的颤栗了一刹,然后才掩饰过去。 他其实看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情绪,他在如实坦白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做好了会彻底激怒她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次的事情过后,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哭闹更没有一言不发的冷战,而是表现以一种出乎预料的平淡,但越是如此,他的内心就越煎熬难耐,他真的宁可云潇再一次提剑杀他,也不愿意继续这么下去。 但是现在他一想起两位同修查到的线索心里就充满了不安,于是起身走向萧千夜,笑道:“与其让他继续和我这么冷战下去,不如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话音刚落他已经伸手直接抓住了神裂之术的残体,手指微微用力扣入了肩膀,之后两人同时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失去信任之后,萧千夜是在察觉到帝仲气息的刹那间就从掌心的间隙里紧握住了沥空剑,剑灵被古尘精准的格挡,随后耳畔传来的是没有任何起伏的陈述,帝仲的脸忽然出现在正前方,是神裂之术的残影:“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离开师门。” 未等他思考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虚无的手臂隐隐有了血肉的感觉,紧随而至的就是胸膛的剧痛让他一口淤血涌上喉间,帝仲冷眼看着他,还是顺手搀扶了一把让他坐在了石凳上,周围仿佛是有什么特殊的神力游走其中,让无言谷突兀的掀起了一抹微风,也让风冥眉峰紧蹙,不动声色的和身边琅江互换了一眼神色。 “这块白玦玉环你带在身上,应该能暂时缓和身体的伤势。”帝仲还是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和不久前还差点对他痛下杀手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但他却不敢再有丝毫松懈,甚至在那块白玉递到眼前的同时反感的推开了那只手,帝仲冷哼一声,也不强求直接扔到了他身上,继续说道,“你不想要可以把它放回湖心的神像上,就几步路,自己走过去。” 萧千夜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那种一朝塌陷的信赖变成戒备之后,他眼中的帝仲比敌人更让人心寒,冷漠的问道:“你又耍什么花招?” “我从来没有对你耍过花招。”帝仲反驳着他的话,望了一眼感知干扰的术法外还在发呆的云潇,虽然神情上有微微一滞,很快又露出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嘴角轻轻一挑,“我虽对她隐瞒,但确实是光明正大赢了你才夺下了控制权,现在还给你,无无非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负担太重,已经无法支撑我去做完想做的事情罢了,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话,此番回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离开师门。” “你要去昆吾山?”萧千夜反应过来,心里也是冷冷一笑,帝仲不耐烦的点了点头,沉思道,“天狱逃犯,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可比你当初区区一个飞垣的全境通缉犯严重多了。” 他下意识的紧捏手心,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补充了一句:“潇儿火种中混合的黑龙之血终究是个隐患,既然有了线索,无论如何都有尝试的价值,若能帮她消除那滴血,她就不必一直忍受着痛苦。” 被这句话激起了愤怒,萧千夜的眼里蓦然腾起杀意,仿佛冰冷的刀刃刺开了内心,释放出了深埋的愤怒,低声咬牙:“你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现在又想着弥补吗?昆吾山我自己会去,不劳你费心。” 帝仲的脸色稍稍一沉,眼前恍惚闪烁着云潇两度聚火为剑反抗他的画面,虽有一刹的心如刀绞,还是漫不经心的狡辩回道:“弥补什么?是她欠了我一份感情,我只是想拿回来而已,我不欠她,至于你,你为什么一直反抗也没办法赢我?就是因为这具身体负担太重已是累赘,你现在去昆吾山能做什么?你连西王母的神力结界都破除不了。” “你……”怒不知从何而起,让他下意识再一次握紧了手里的剑灵,好在身体烂泥般动弹不得,他只是稍稍抬了抬手指又无力的松弛下去。 心中的杀意无法按捺,身体却无法给出任何的回应,帝仲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要是继续把自己搞的一团糟,不用等凝时之术的力量耗尽就会出现问题,哼,先管好自己再去考虑飞垣吧,你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影响吗?你死了只有一个人会伤心……” 他停了下来,干扰感知力的法术遮掩住了他的表情,但萧千夜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内心的哀伤,过了一会才无声叹了口气,平静无澜的说道:“或许她也不会再伤心了。” 这句话让萧千夜怒火中烧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失落,是的……这一次的云潇没有吵闹,没有对他发脾气,更没有故意不理他,可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距离,无论怎么靠近,她的身影都越来越远。 不等他回神,帝仲敛去了眼中复杂的眸光,一字一顿毫无波澜的说道:“我们之间特殊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无论我仅存的意识什么时候消失,我都不会再回你身边来了,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是如何看我,但是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记住,她是你一次也没有保护好的人,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保护她,不要让她离开师门,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在沉默了片刻后,萧千夜的眼光才略有缓和,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帝仲也没有再解释,散去周围无形的术法之力。 短短的数秒时间在风冥看来是如此的漫长,让他情不自禁捏了一手粘稠的冷汗,直到对面那具身体再次睁开眼睛,萧千夜的脸庞一瞬间就惨白了下去,想张口,喉咙似乎被一只手硬生生撕裂,整个人都在莫名其妙的痉挛,被帝仲压制精神的这两个月,身体在一次又一次被摧残,加上不久前被云潇刺伤的两剑,此刻如有烈火灼心之痛,让他不得不握紧了那块白玦玉环,不动声色的调息静气。 以往这种时候,云潇肯定早就担心的扑过来嘘寒问暖了,可是现在她定定的看着,脸色平淡的有如清风寡雾。 恢复了……他惊讶的转过脸,果然看到帝仲回到了曾经的模样,神色淡淡的对几人笑了笑,嫌弃的道:“果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难用,让他回昆仑山好好养养吧。” 他风轻云淡说话的同时,余光瞥见云潇低下了头,既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向萧千夜,还是风冥尴尬的出来圆场,笑道:“也好,这几天我都要被你们吵死了,赶紧收拾东西全部走吧。” 云潇似乎是动了一下眼眸,最终抿抿嘴微笑着点头:“那好吧,等回去我和青丘师叔说一声,让他在鹿吾山腾个弟子房出来给你养伤。” 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脱口拒绝:“我可以住在论剑峰……” “太远了,不方便。”云潇坐在那里,不知为何挺直了背脊,仿佛一颗正在承受着暴风雨的小树,虽然枝叶都在摇摇欲坠的洒落下来,树干却坚定不移的竖立着,她的语调愈加平稳,有理有据的回道,“鹿吾山和论剑峰相隔甚远,你身上有伤总不能每天跑过去看病,唐师姐最近不在,若是让弟子专程御剑过来送药更是费时费力,师叔那里不差你一间病房……” “我不去鹿吾山。”萧千夜打断她的话,抬起头慢慢地对上云潇的视线,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韵,宛如昆仑山顶第一道阳光,穿透缭绕的云雾清澈的凝望下来,是她记忆里最为心动的光泽,看得她微微失神恍若隔世,又听见耳畔传来认真的重复,“我就住在论剑峰,不需要人照顾。” 云潇停顿了半晌,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心头,与回忆重叠了起来,眼中依然是掠起了明亮的笑意,只是开口的语调仍是生疏:“好,都可以。” 原本就窒息的气氛一下子更加沉闷,那些细细碎碎的伤,勾勒出愈来愈清晰的轮廓,变成望不到尽头的天堑鸿沟。 第八百九十三章:回心转意 他站在雪松边,高山的夜风更加凛冽的吹过脸颊,反而有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让人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大星在头顶闪烁着璀璨的光辉,仿佛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世间的悲欢离合,萧千夜倏然回头,看见云潇跟着他走过来,一瞬间似乎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六岁的小姑娘从远方飞奔而来,热情洋溢的抱住他,勾着他的脖子在耳畔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直到秋水夫人憋着笑拎着衣服硬是把她拽走,她还不忘扭头冲自己眨着眼睛。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天真浪浪的女孩,宛如旭日般温暖着他自幼戒备警觉的内心,而现在,她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拘束的站着,满脸都是道不尽的疲倦,眼里全是生疏。 是他亲手毁掉了记忆里那份纯真美好,让最心爱的人遍体鳞伤。 他自嘲的笑了笑,想起云潇刚才说的那些话,口是心非的呢喃叮嘱:“你回去之后也要照顾好自己,飞琅是个死板又固执的人,若是和你起了冲突,干脆就不要理他了,飞鸢倒是沉稳内敛,是个可以商议要事之辈,至于飞渡和灵霜,他们个性坦率,做朋友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如果、如果再遇上刻意刁难的麻烦家伙,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多远,我都会去找你。” 云潇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个字也无法发出,又涩又苦,搅得心肺都泛起了干呕。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瞬间后悔,鬼使神差的推翻了刚才的说辞,转而又道:“要不你还是别回去了,反正飞垣的事情都解决了,我陪你去中原的其他地方转转如何……漠北,我们去漠北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学骑马,我可以教你,或者去江南,眼下是江南的夏时,风景应该很不错吧……” 云潇缓缓仰起了脸,清冽的声音宛如穿过夜幕的冷风,带着生疏淡淡摇头:“算了吧,冥王不喜欢我,我走到哪里都是隐患,还不如老老实实躲起来,免得惹他心烦,又给别人添麻烦。” 提到这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名字,萧千夜无奈的低头苦笑,云潇反而摆摆手笑起来,像安慰一般说道:“冥王只是讨厌我而已,这次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绝对绝对不在他眼前晃了……” 虽然她看着像在笑,萧千夜却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痛楚压迫着每一处神经,低语:“你不是在躲他,你是在躲我,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你也没有躲过他,甚至还从他手里救了我。” “那只是逞强罢了,我其实很怕他的。”云潇立刻反驳,还后怕的拍了拍胸膛,念念叨叨的说起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看着她,等她终于停了之后才认真的接道,“对不起……阿潇,真的对不起。” 萧千夜只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心里的哀戚就让他用力闭上了眼睛,仿佛是有什么不愿意多提却又不得不提的事情萦绕在唇齿间,让他斟酌很久才凝视着望向云潇:“我没有什么能狡辩的,春选结束的那天确实是我输给了他,才会被他压制住了意识始终清醒不了,明明离你那么近,我却连声音也无法发出,对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潇才慢慢抬起了头来,双眼在一闪而逝的悲伤过后透出隐忍的坚定,柔声回答:“不用说对不起,我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反常,只是不愿意相信,是我自己不好,和你们没关系。” 这样的回答远比责备抱怨更让他心如刀绞,她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远眺着天空璀璨的繁星,露出清澈的笑脸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下示意伸过来的手指,淡道:“我不怪你。” “真的吗?”他竟然微笑着接了话,“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吗?” 云潇的嘴角微微一动,有些意外,还是逞强的回道:“当然,不信你就试试。” “怎么试?”萧千夜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瞳孔深处的火苗有如缓缓西沉的落日,勾起了无数令人怀念的过往,云潇想了又想,笑呵呵的提示,“这几年不是新入门的很多小师妹嘛,温柔的、漂亮的、聪明的,你去教她们练剑,我再也不生气了。” 他微微笑了笑,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在预料之外,精准的刺痛他的心,但他还是顺势接了下去:“那不行,教你一个就让我每天挨师父的训,再多教几个,还得挨师叔、师兄师姐的训,我不要。” 云潇捂着嘴,被他的回答逗得脸颊微红,师父一贯宠她,就算她找着各种理由偷懒,老人家一般也只是嘴上嘀咕两句不会真的训她,但萧千夜不一样,作为姜清门下天资最高的弟子,师父对他的要求极为严格,就连让他私下里指点自己练习,最后练不好挨训的人也还是他,想到临终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师父,云潇的心中难免涌起了怀念和伤心,连忙扯开话题:“我真的不会生气了,以后我就只把你当成师兄……” 萧千夜脸上的表情在星光下明灭不定,忽然轻轻捏合着掌心,只见间隙的漩涡微微一荡,沥空剑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倒插入地,他目光一转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虽显温和,然而失落的瞳孔中却是道不尽的不舍和不甘,终于还是深深凝视着她认真的开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吗?”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坚定的点了头,萧千夜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脚步却往后倒退:“我想试一试……” “你……”她的眉峰缓缓皱起,看见他脸上一种奇妙又从容的神情,展开手臂一路退到了悬崖边缘,冷风从下方旋旋而上,吹起衣摆,吹动头发,边退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明显,仿佛是在一点点勾起某些至关重要的回忆,眼里有期待的光蠢蠢欲动,“从小你生气就写在脸上,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我不信你不救我。” 再后退,身体往后仰倒坠入悬崖,云潇低呼一声,全身僵在了那里,又在瞳孔倏然放大的刹那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那是怎样一个奋不顾身的瞬间,让理智荡然无存,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她拼命的伸出手抓住坠落的身影,看见对方的脸上同时荡起如愿以偿的坏笑,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入怀中,顿时剧烈的心跳声紧贴着胸膛一声又一声清晰的宛如雷鸣,云潇回过神来,又气又急的想推开他,骂道:“你放手!” “不放。”他得意洋洋的抱紧怀中的女子,即使两人还在直勾勾的坠入悬崖,他的心底却好似春光明媚般豁然开朗。 “放开我!”她通红了眼睛,记忆里模糊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映照着漫天星光反射着温柔无比的光,渐渐显出轮廓,鲜活的宛如昨朝,她看着近在咫尺张扬的笑脸,自己的眼泪反而控制不住一滴一滴的坠落下来,化作晶莹的水珠被风吹散,那只紧紧环抱她的手臂像抱着世上最为珍贵的至宝,哪怕两人的身体正在越来越快的下坠,他的神色、他的语调却如获新生般充满了喜悦,重复,“不放,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的。” 云潇哽咽着,心动的感觉是如此的剧烈,幸福里掺杂着微微的疼痛,他抬起了眼睛深深凝视着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在浪漫的星空下,她终于还是破涕为笑,矢口骂道:“要摔死了!” “那就死在一起。”萧千夜玩笑的回答,松散的骨骼显然并不能很好的施展术法,云潇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拉我垫背!” 她笑了,她终于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从他的手臂挣脱出来,反过来将他抱入了怀中,赤橙的火焰从背后舒展,化成巨大的羽翼扇动而起,山巅的寒风变得和煦起来,再回到雪松之下,树冠的白雪被温暖的火融化丝丝缕缕如珍珠般滴落下来,她扔下萧千夜,看着他目光灼灼,还装模作样的靠在树上哀嚎了两声,又想笑又憋着不想出声,索性冷哼一声,撇下他就准备开溜。 “别走……”他以最快的速度再一次拦住了云潇,这一下站的太急,腰间“咔嚓”一声脆响,受伤的骨骼再度断裂,云潇连忙回头搀扶着他坐下,发现他的笑越来越招摇,好似奸计得逞的小人一般嘿嘿咧嘴坏笑着,手里的力道却丝毫不缓,云潇面色大窘地瞪了他一眼,差点就习惯性的一脚踹过去,他连忙道歉认错,顺势把她拉入怀中。 忽然的安静让两人心照不宣的依偎着,宛如久别重逢,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间无法倾诉,只能静静的拥着,贪婪的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他轻抚着柔软的发梢,失而复得的喜悦之后,一种坚定的信念在心底燃起,他的眼里飞速的闪过了一丝寒光,看着云潇微红的脸颊,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再输给他了。” 云潇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心里突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分神的一瞬间,忽然有一缕轻弱的鼻息扑面而来,她木讷的抬头,立刻就被吻上了唇齿,这个吻是如此的冰凉,又是如此的炽热,一寸一寸将她残存的意识全部吞没,视线在模糊,她看不清那张深爱的脸上到底闪过了什么样瞬息万变的神色,只在他温柔的揽起群子将她抱回房间的时候,全身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喜字灯笼摇摇曳曳,大红的喜被柔软温暖,他微笑着看着床榻上红了脸的云潇,爱惜的在额心吻落,不动声色的将别人留下的法术刻入自己的体内,最终只是拉住了她的手坐了下来,想起关于天火的真相,自己的心里也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灼烧,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低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在我彻底陷入沉眠之前,我一定帮你铲除所有的危险……” “千夜?”她不解的呢喃,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血液沸腾的流过全身,他翻身坐了起来,拉了一把被子帮她盖好,微笑着,“晚安,明早的弟子试炼我喊你起床。” 她的脸更加红了,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得心乱如麻,赶紧抓着被角“哦”了一声,转过去不敢再看他。 第八百九十四章:决心 这一觉睡得安稳,似乎是很久没有在如此放心的环境下休息过,很快她就抿了抿嘴唇咿呀着说起了梦话,萧千夜微笑着坐在床边,虽然听不清楚她都在呢喃什么,但同样有种舒适的感觉萦绕散开,让他被摧残的片体鳞伤的身体也好似缓和了许多,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又在抬手的刹那间发觉自己的手指正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只能忍下了感情默默收回,轻手轻脚的退到了窗边。 他抬着手慢慢拂过身体,眼眸一点点阴郁下来,辛摩留下的伤并不重,肩膀和被洞穿的胸口也避开了要害,最让他备受煎熬的,其实这段时间被帝仲反复以神力重创的五脏六腑,若非那块沾染着西王母之力的白玦玉环,现在的他恐怕是连动一动都无法做到。 意识若即若离,缥缈恍惚,时聚时散不知未来在何处的感觉,他算是身临其境的感受过了。 想起那个在碎裂之灾中给予他最大帮助、又在尘埃落定之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萧千夜本能的扭头从窗子的缝隙里往远方眺望过去——昆吾山不远,他们小时候曾一起溜出去游玩过,那地方是一处巍峨的雪峰,倒是没有见到过有类似天池的存在,昆仑地界清气本就浓郁,若有什么神兽驻守其中很容易就能隐匿气息不被察觉。 这么近的地方,有那么危险的东西存在——希有,他曾在师门的典籍中听过这个名字,说是一只巨型异鸟,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坦白说对于这种神话传说他自幼不是很感兴趣,更没有深入的去研究过,只是单从字面的意思来理解的话,他也知道这不是轻易能对付的神兽。 帝仲会有危险吗?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秒钟,萧千夜就用力咬牙阻止了自己的所有想法,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再关心那个人的任何事情了,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去伤害心爱的人,就算对帝仲有所亏欠,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云潇不是战利品,没有人有资格去抢夺她。 忽然,他情不自禁的站起来重新走向云潇,感到喉间酸楚难耐,心中更有一抹后怕油然而生,从小到大他都以为这个天真浪漫的小师妹只是个普通女孩,直到她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越来越危险,也让他越来越感到一种乏力和无助,仿佛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彻底的失去她,她挣脱了混血的躯体,找到了自己的同族伙伴,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慢慢推行,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 浮世屿的火树银花还历历在目,那纵酒高歌的画面宛如昨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三代皇鸟守护着一方净土,让浮世屿数万年来独立而骄傲,自始至终不曾沦为上天界的附属品,可若是抢夺凤凰幼子、甚至是类似鸠占鹊巢的过往传出去,那些朱雀、瞿如、伤魂鸟之类的家伙,还会像现在这样敬仰着它们的皇鸟吗? 他不敢去想,毕竟灵兽的思维和人类有着显著的差异,若是每个都像大风一样敌视,那无疑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再难平复。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疼,那些年他在暗处举步维艰的保护自己的国家,被所有人视为叛徒走狗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的哥哥被禁足,他的下属被谩骂,他喜欢的女人更是承受了世间所有的苦,而在碎裂之灾终于尘埃落定,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却依然饱受争议,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帝都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讽刺的调侃说他娶了一只可爱的小鸟放在家里养着玩乐。 这些点点滴滴他清楚的看在眼里,云潇却依然守在他的身后,甘愿忍受着那些或戏谑、或不屑的目光,只是默默的想实现他年少时期对荣耀的追求。 他搏命为飞垣换来的未来,或许根本就不值得,所谓君主和人民,也根本比不上她。 难道她也要走上同样的道路吗?若非澈皇牺牲自己引爆火种,带着魔神之息的长老院首战就能一举攻陷,在之后五年的持久战中,即便坐拥永恒的火种,神鸟族在蛟龙族的入侵战中亦是损伤惨重,现在那些重创的战士必须在凤阙里修养上数百年才能恢复,凤姬放弃了久别重逢的爱人,倾尽全力的保护那个毫无感情的故土,阿潇更是为了转移浮世屿直接被煌焰一剑穿透胸膛,如此奋不顾身的坚守,难道仍不能弥补远古时期的罪? 倏然有一阵刺痛袭来,萧千夜抬手扶住额头,隐隐有些奇怪的画面在脑中扑朔迷离的摇曳起来,神界天狱的轮廓竟然在眼前朦胧浮现,那似乎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之术,无声、无光,隔绝了一切,只有微弱的火光孤零零的被锁在空间的中心,日复一日死寂的仰着头,凝视着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虚无。 “对不起……”这些心痛的过往终于让他垂头低语,缓缓靠近那张深爱的脸庞,自言自语,“我不会再回军阁了,过去那些梦想都不重要,你才是我未来唯一的梦想,阿潇,等你伤势好一点,我带你去漠北,教你骑马好不好?”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女子不知为何抽搐了一瞬,仿佛噩梦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的青筋赫然暴起,下意识的抓紧了被角蜷缩起来,萧千夜全身一怵,轻声喊了一句,睡梦中的云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冲他虚弱笑了笑,他小心的摸着她微微发凉的额头,担心地问道,“做噩梦了吗?” “嗯……”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小声嘀咕,“好奇怪,梦到自己被关起来了,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好害怕。” “别怕。”他微笑着撩过她的发梢轻放到耳后,缓缓开口,“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云潇懵懂的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萧千夜抓着被角往上提了提,宠溺的道:“快睡觉,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云潇不依不饶的坐起来,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凑近,“我好像听见你在嘀嘀咕咕的,说是要教我骑马?我喜欢你们那的天马,又漂亮又帅气,还会飞!” “你没睡呀?”萧千夜他轻笑着弹了几下她的脑门,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不动声色的掩饰内心一闪而逝的紧张,故作镇定的道,“你又在装睡逗我玩?” “才没有,是突然醒的。”云潇连忙解释,“醒过来就听见你在说话,怎么,是心虚不敢和我说话,只敢趁着我睡着了之后自言自语吗?” “我是很心虚嘛。”他低下了头,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这几天你喊我师兄……把我喊的都不敢说话了。” 云潇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唧着翻了个白眼,才压下去的情绪更是怒气冲天的涌上了脑门,让她一把抄起枕头用力砸在了那张坏笑的脸上,他装模作样的“哎呦”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会生气就好,只要不是前几天那种视若旁人的态度,哪怕她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到他的脸上,他都愿意乐呵呵的接受。 他抓着枕头耐心的放回去,看着那张气嘟嘟的脸庞不觉感到好笑,连连拱手再三道歉,云潇冷哼一声,骂道:“我就该喊你一辈子师兄,也不让你进我的房间了。” 说着她一脚踹了出去,指着门骂道:“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谁让你大半夜闯进来的?” 他尴尬的咧咧嘴,这熟悉的一脚踹在腰上,让散架的骨骼咔嚓咔嚓雪上加霜,一时站立不稳他连忙扶住了桌子,没等他回过神来,才放回去的枕头精准的照脸再一次砸过来,看着轻飘飘的枕头像个僵硬的砖头一般砸的他眼冒金花,顿时脚步就乱了平衡跌跌撞撞的往后栽倒,这一摔让全身剧烈的一痛,压抑在胸口的淤血终于倒灌而出吐湿了胸前衣襟,云潇低呼一声,连忙从床上跑下来轻手轻脚的扶起他,反倒是她的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紧张的问道:“伤哪里了呀?都让你不要乱动了,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是你踹的我,还问我伤了哪……”被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态度搅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萧千夜忍着痛争辩了一句,云潇脸颊一红,骂道,“你不会躲吗?白学了一身好功夫,就只会傻傻的被我踹?” 他抿嘴偷笑,心里反而是开心的:“你在生气嘛,我躲了你岂不是又要闹脾气?那还不如被你踹一脚,好哄。” “你……”云潇气急败坏推开他,逞强的反驳,“我才没有那么好哄,你不要假惺惺的演苦肉计了!”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瞥见身下倏然闪烁起一抹明媚的火苗,顿时整个人轻飘飘的被托了起来,立马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萧千夜低呼一声闪电般伸手想抓住她,然而云潇像只敏捷的小鹿往后跳了一步,还挑了挑眉头冲他龇牙做了个鬼脸,挥舞着手指在空中轻轻晃了晃,直接把他整个人扔出了房间。 门“噼啪”一声被故意用力的关紧,她还不忘从窗子里探出来个脑袋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坐在论剑峰的广场上,看着身下的火光汇聚成火球漂浮在旁边,温暖着高山严寒的风,让他冰冷的身体微微热了起来,又看着漫天繁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的疼痛被豁然开朗的心情缓和,让他情不自禁的露出欣慰的笑——不是他想装模作样的博同情,而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真的动不了,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看见她笑,看见她继续和自己打闹,再剧烈的疼痛他都可以无声的忍耐下去。 第八百九十五章:捉弄 天光乍破的刹那,清冷的阳光轻洒在眼帘上,萧千夜揉了揉酸痛的腰腿,才准备起身喊她起床就看见云潇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穿了一身熟悉的青衣,柔顺的黑发被一根绳子高高的扎起了马尾,虽然颜色寡淡的弟子服让她本就憔悴的脸庞更显几分苍白,但眉眼里的灿烂的笑意又在瞬间遮掩了这些疲惫,她在门口展开手臂转了个圈,美滋滋的看着这身衣服,远远的冲他笑起来:“好看吗?” 一瞬间有种梦回当年的错觉,他站在原地直到云潇走到眼前才豁然回神,顿时脸颊一如从前莫名其妙红了几分,支支吾吾的回答:“好看、好看。” 云潇哼哼了两声,挑着眉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胡说八道!我房里的胭脂水粉放了好久都不能用了,脸色这么差,哪里好看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就知道花言巧语哄人开心。” 萧千夜抿唇笑了笑,趁她开心赶紧接话:“那一会今天的弟子试炼结束,我陪你下山去买点新的。” 云潇并不领情,黑着脸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他跟上云潇的脚步,心里却是开心的,嘴上又狡辩说道:“我本来就在赔礼道歉哄你开心,怎么能算无事献殷勤呢?” 她偷偷笑着,装作不理他的样子一起过去习剑坪,此时偌大的广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毕竟是多年没有回来过,那些青涩的面孔见到他们都是好奇的望过来,云潇感慨万分的走在前面,自言自语:“一晃都这么久了,想我当年也是修行尚浅的小师妹呢,这下摇身一变成为大师姐了!师兄还让我指点后辈的剑术和阵法呢,该不会被他们比下去吧?” “怎么可能,他们加起来也不可能赢的了你。”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顺着她的目光环视一圈,显然关于他的过往很早以前就是清修的昆仑之巅为数不多可以被津津乐道的事情,这会无论是曾经的同辈师兄弟,还是陌生的后生晚辈都在以惊奇的目光盯着他看,云潇暗暗推了推他,语气有些尖酸,“我倒是不要紧,有些人可就不一定了,怕是挥动剑灵就得闪着腰吧,嘿嘿!” 他轻轻笑了起来,唇边扬起了一丝蛮不在意:“那倒不至于,就算身上有伤,我也不会输的。” 话音未落,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重重的拍在他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张扬开朗的大笑声,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感觉肩膀上被火种刺伤的地方因突如其来的拍打爆发出锥心的剧痛,甚至让他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数秒的意识,再等到视线慢慢凝聚,连震那张咧着夸张弧度笑意的脸就那么出现在正前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中气十足,朝气蓬勃的打了个招呼。 “哎呀……”云潇被他脸上一瞬渗出的冷汗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的搀扶一把,瞪着连震埋怨道,“你轻一点嘛!” “啊?”连震不解的眨眨眼睛,这才僵硬的后退了一步认真打量着萧千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小声问道,“你、你你又受伤了?” “他的伤从来就没好过嘛!”云潇骂骂咧咧的扶着他坐了下去,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好不容易把疼痛压了回去,又气又好笑,还不忘冷嘲热讽的哼唧道,“还吹牛逞强吗?” “呵呵,不敢了。”他无奈的摇头,一抬眼看见云潇的目光中仿佛有什么绵绵不断的情愫在流转,如和煦的春风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没等他呆呆再看一会,连震那张脸又不合时宜的凑到了两人中间,还故意把云潇往旁边挤了挤,“你怎么回事呀,上次回来腰上被捅了一刀,这次又伤了哪里?你站的起来不,要不要把我之前用的那轮椅借你坐两天?” “倒是可以哎。”云潇转过身来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瞄了瞄不远处习剑坪上新入门的小师妹,调侃,“再找个温柔可爱又听话的小师妹照顾他好了。” 连震尴尬的抿抿嘴,终于感觉气氛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听到她这么说,不嫌事大的追问:“难道他这几年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嗯。”云潇赶紧点头,丝毫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立马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补充,“那年离开昆仑之后他就一直欺负我。” 连震脸上的笑顿时就不见了,铁青着一张脸转向萧千夜,神色复杂的盯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欲言又止的模样,云潇憋着笑,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加逼真,轻轻拽了拽连震的袖子添油加醋的说道:“师兄,前些年发生了一些变故,我昏睡了好几年,再等我醒过来去飞垣找他,发现天征府忽然多了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大家都说那是他的女儿……” “啊?”连震不可置信的低呼,萧千夜头皮发麻的看着满嘴胡说八道的云潇,她低头垂目,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还假惺惺啜泣了两声。 下一秒连震就看不下去拎着他的衣领就要揍他,那张正义凛然的脸写满了打抱不平的愤怒,厉声问道:“喂,你怎么回事?” 他百口莫辩的时候,看见云潇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毛,发出一声冷哼对他翻了个白眼,眼见着连震的暴脾气上了头就要提剑砍他,又是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天澈尴尬的看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一边拦住暴跳如雷的连震,一边无奈的瞄了一眼笑的直不起腰的云潇,最后才微微用力扶了一把差点站不起来的萧千夜,赶忙解围:“好了好了,阿潇你别捉弄他了,连震下手可没点分寸,一会真打伤他,伤上加伤,心疼的还是你。” “谁要心疼他,哼。”云潇阴阳怪气的瞪着他,还故意加重了语气,天澈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眼中流转着一抹温柔,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句,连震抓抓脑袋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奇怪的问道,“师兄,他不仅欺负潇师妹,还趁她不在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孩子都三岁了哎!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呀?我看还是把他赶出去算了,免得看的生气!” “他哪有孩子,你也太好骗了……”天澈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个脑子转不过弯的连震,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这其中复杂的隐情,反而是萧千夜的神色一变,目光冷得吓人,看着云潇反问,“你带着个三岁的小姑娘来找我,惹得天域城风言风语传的沸沸扬扬,我都没问你怎么一回事,现在还反过来诬赖我吗?” “啊?”连震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尴尬的转向云潇,求证般的连使眼色。 “你……”云潇看着傻乎乎的连震,感觉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家伙是真的在怀疑她,顿时被他瞪眼看的自己的呼吸都尴尬的停滞下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甘示弱的问道,“连师兄信他不信我?” “不是,不是!我当然相信你!”连震的脑袋轰的一声巨响,惹得天澈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骂道,“你们两个别捉弄他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嘴胡扯。” “啊……”第三次发出这个声音,连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顿时脸庞飞速通红到了脖子根,云潇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娇滴滴的扑到了萧千夜的怀里,两人一起眉飞色舞的冲他做了个鬼脸,异口同声的问道,“连师兄,你相信谁?” 天澈摇着头,云潇的性格一贯如此,只是这次萧千夜竟然跟着她一起胡闹,实在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好一会云潇才不折腾了,轻轻按揉着萧千夜受伤的肩膀,问道:“连师兄你的伤也痊愈了嘛,这几年还好吗?” “好,好得很。”连震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挥了挥手臂像模像样的舞了几下,笑咯咯的道,“自从你们把那只黑蛟赶走之后昆仑山就恢复了安宁,这几年同辈的师兄师姐都到了可以下山历练的年纪,一边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一边也带回来不少愿意修行的弟子,现在青丘师叔都说我的伤已经好了,我也准备收几个徒弟好好发扬本门的剑术法术,对了,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是留在山上,还是又要走?” 被他一问,云潇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天澈拦在中间立刻转移话题解围道:“都说有其师必有其徒,你要收徒弟的话,就得先好好磨练一下自己那急冲冲的性子,你看舒远门下、**门下的那几个小徒弟,都还蛮优秀是可塑之才,你呀……别丢人才好!” 连震还是笑嘻嘻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嘀咕:“听这训人的语气,师兄是越来越有掌门的风范了,你怎么不收徒弟呀?” 天澈微微一愣,淡淡回道:“收徒也要看缘分,或许是机缘未至吧。” 说罢他摆摆手,示意几人看向习剑坪,笑道:“你们两个难得回来,不如好好看一看吧,兴许不比你们当初差呢……” “怎么可能!”云潇的神情甚是古怪,一双眼睛闪烁着璀璨的火光,看着萧千夜得意洋洋的嘀咕,“谁也比不上我师兄。” 他微微笑了笑,伸出了手指轻弹了一下她微红的面颊,唇边的笑似春水一般温柔,小声的回答:“嗯。” 这种暧昧的气氛下,只有连震不解风情扯着嗓门提醒:“师妹你先急着别夸他了,我看他好像伤的很重,站都站不稳,要不我回去把轮椅搬过来,你推着他也方便一点……” 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天澈憋着笑转过身,扯着连震找借口走开了。 第八百九十六章:温倩 习剑坪上已经很热闹了,连凌波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模有样的和温倩介绍起来,新入门的小师妹一脸认真耐心的听着,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柄用于弟子试炼的剑灵,云潇见她持剑而立的动作,一只手沉稳有力,一扫昨日内敛温柔的样子,反而有几分英姿飒爽,倒不像是一位入门还不满一年的后辈,她微微惊讶,好奇的转向天澈问道:“师兄,这位温师妹是什么来历啊?看着柔柔弱弱,一握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呢。” 天澈听她这么一问,更是以不可思议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潇,笑道:“几年不见,你看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准了,要是换了从前,人家不去找千夜说话,你都不会看她一眼吧?” “我哪有那么势利眼……”云潇被他说的脸颊通红,赶紧厉声为自己辩解起来,天澈呵呵笑个不停,远远看着温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小倩原本就是将门之女,他父亲是本朝的驻边大将军,敦煌你知道吧,你小时候跳的那蹩脚的飞天舞就是源自那里,小倩的父亲是敦煌守将,不过去年的时候被奸人陷害,朝廷以通敌叛国的莫须有罪名,一纸诛杀令,将她全家问罪……” 云潇脸色一变,天澈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拉着她走到旁边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又道:“那时候唐师姐就在敦煌附近,恰好赶上狱卒运送温将军一家押赴刑场,可在行刑之前,忽然有一伙贼人闯入劫法场,他们不是中原人,而是游牧民族月氏,要救的将军夫人正是他们部族的前任大祭司,这下正好做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原本还将信将疑的敦煌城民彻底被激怒,不等行刑开始就用石头砸了过去,师姐是个济世救人的大夫,就算眼前是死刑犯,好歹一刀给个痛快算了,大可不必如此折磨,所以她暗**手以剑阵阻拦了石块,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不动声色的举动竟被人察觉了。” “什么人呀?”云潇紧张的咽了口沫,天澈看了一眼温倩,低道:“是月氏部族的现任大祭司,她认出了师姐手上的长剑是昆仑山的剑灵,只能孤注一掷的求她出手相助,并死死咬定将军是被奸人诬陷所害,但是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三言两句也解释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最后他们也只救下了小女儿温倩,几人一路狂奔而逃,一直跑到沙漠深处才摆脱了追兵,师姐就这么莫名其妙变成了他们的同伙。” 云潇惊讶的捂住嘴,要知道通敌叛国可是足以株连九族的重罪,历朝历代都罚的极重,相关人员都要受到牵连,师姐若是被什么人瞧见认出昆仑弟子的身份,哪怕昆仑山只是个世外桃源般的修行之地,也一定会引来掌权者的猜忌和芥蒂,搞不好还会连累整个师门陷入无妄之灾,想到这里,再想起尚未回来的唐**,云潇瞪大眼睛僵硬的问道:“师姐不会还为这事留在敦煌吧?” “嗯。”天澈点点头,语气反而是颇为冷静的,“事后师姐调查过,所谓通敌叛国,是在将军府上发现了一尊披着龙袍的佛像,内部还有一枚佛骨舍利,当朝天子尊佛成瘾,自即位后大张旗鼓修建了数百家寺庙,皇城之内更是请了许多佛门高僧日夜念经祈福,寻常百姓也跟风追随,但若只是塑个泥像、雕个木像倒也没什么,这披着龙袍的金佛是大忌,更别提那颗连天子都求而不得的舍利了。” “将军为什么要藏这种东西呢?”云潇大为不解的追问,天澈啧了一声,戳着她的脑门骂道,“你是不是傻……” 萧千夜也在认真的听着,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中原地图,立刻就明白过来,望着她解释道:“敦煌是商路要道,被誉为沙漠明珠,自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可到达敦煌,继出玉门关和阳关,沿昆仑山北麓和天山南麓,南线从敦煌出发经过楼兰西至大秦,北线由敦煌经高昌、龟兹、越葱岭而至大宛,这要是能吃下来中饱私囊,想必一辈子都能安居乐业了,反正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云潇尴尬的抿抿嘴,她小时候只喜欢曼妙多姿的敦煌舞,还跟着书上画的飞天神女图自编自导跳过一段时间,但是其它的东西,诸如地理、风情和种族之类的,她倒是完全没有去了解过。 天澈的眼睛陡然冷凝,继续说道:“师姐将小倩送回昆仑,自己则返回敦煌调查此事,她发现大将军被处死之后,是他手下跟随多年的副将雷公默顶了上去,那东西就是他从海外的商队走私弄来的,真没想到三十年醉卧沙场、铁马金戈的兄弟情,竟也比不过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自他成为敦煌守将,一边暗中私通城主,一边勾结沙匪,几个月就赚的盆满钵满,甚至公然住进了将军府,现在过往的商队都要看他脸色才能通过,活脱脱从一个英雄,变成了贪官污吏。” 云潇眼眸一沉,心有燃起一股怒火,厉声道:“朝廷不管吗?” 天澈无奈的按住她的脑袋用力晃了晃,提醒:“长安和敦煌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又是个每年能填补国库的香馍馍,反正现在国泰民安又没有大规模的战乱,只要当官的不谋反,皇帝哪里会管那么远的地方?” “一丘之貉!”她愤愤不平的骂了两句,又露出担心的目光望向天澈,“既然已经查清楚真相,师姐还留在敦煌做什么?以她一个人之力,想为将军平反也不可能吧?” “师姐在找人。”天澈指了指习剑坪上已经登台试炼的温倩,又道,“小倩其实是将军的幼女,在她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姐姐继承了母亲月氏族人的自由豪放,自幼就不喜欢将军府大家闺秀的生活,所以很早以前就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了,不过倒是有书信报过平安,虽然不知道她在哪里又在做什么,至少人还挺健康快乐的,家族遭逢灭顶之灾后,新接任的大将军曾数次遭遇暗杀,师姐担心此人就是小倩的姐姐,怕她不慎落入敌手遭逢不测,所以这一年来一直在敦煌守着,希望能找到她一起带回昆仑山。” 他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几人心照不宣的望向习剑坪,温倩的试炼对手是凌波,小姑娘虽然入门还不满一年,但毕竟将门出身,那股不服输的执着显而易见的写在脸上,几招下来就逼得凌波连连后退,天澈爱怜的看着她,淡淡说道:“师姐刚把她送来昆仑的时候,她受了太大的刺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差,整整有三个月她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言不发,还好有个话痨凌波每天陪着她,现在也开朗多了。” 话音刚落,远方的剑气纵横凛冽,心神不宁的凌波躲闪不及直接摔下了习剑坪,他尴尬的抓了抓脑袋,温倩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武器,紧张的扑过去把他扶到一边,还不好意思的鞠躬道歉。 “还是蛮有天赋的嘛。”天澈温柔的看着这一幕,自言自语的呢喃起来,“之前我收到师姐传信,说是会回来看她参加今年的弟子试炼,想必这两天就该到了吧,这次我打算和她一起去敦煌。” “师兄也要过去?”云潇意外的盯着他,天澈自幼性情随和,不喜欢管山下的琐事,怎么好好的转了性子? 天澈的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有严厉的光,好一会才认真的看向两人:“有些的事情我想要亲自过去调查一下,上次师姐说过将军府上那尊披着龙袍的金佛和内部的佛骨舍利是从海外的商队走私来的,但敦煌距离海港相隔甚远,到底是什么样的商队能千里迢迢的去那种地方做生意?而且这段时间我听到些奇怪的传闻,说那块佛骨舍利被雷公默进献给了皇上,自那以后天子对他态度大变,短短一年已经超规模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和妙龄美女,当朝皇上虽然痴佛成瘾又诸多猜忌,但也不至于一夜之间昏庸至此,我始终都感觉……那东西有问题。” 萧千夜抬眼看着这个一贯洁身自好不问世俗的师兄,冷定的问道:“你是要去敦煌,还是要去长安?” “先去敦煌,再去长安。”天澈默默握紧了手里的剑灵,自从师父去世,他慢慢感受到了肩上的责任和压力,每当他想起昆仑祖训“当以慈悲济天下”的时候,强烈的使命感就会迫使他挺直胸膛,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一切事物冷眼旁观,中原战乱结束不过四十余年,他不能让有心之人毁掉这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许久,萧千夜勾起嘴角扬眉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傲然和自豪,仿佛对他刮目相看,认真的道:“真不像师兄会做的事情。” “你也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天澈淡淡叹着气,回忆着飞垣上力挽狂澜的一战,叹道,“人总是要成长的,不是吗?” 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心照不宣的止住了话题。 第八百九十七章:弟子试炼 温倩扶着凌波走过来,天澈故作严厉的看着心虚的凌波,这家伙虽然是青丘真人门下,但自小就跟着唐红袖修行,原本为了撑辈分还能理直气壮的喊师姐,这会唐红袖收了温倩做徒弟,为了套近乎拉近关系又强词夺理硬是喊人家小师妹,好在唐红袖这一年以来都在为敦煌的事情奔波,倒也腾不出时间来收拾这个乱喊的凌波,这会逮着机会,天澈也忍不住数落道:“你学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学了半年的小倩厉害,再这么浑水摸鱼下去,明天怕是谁也打不过,你辈分可不低啊,丢人不?” 听见天澈故意提起的“辈分”两字,凌波连使眼色暗示他不要说了,脸庞更是一片通红,悄咪咪的瞄着温倩,云潇被他的动作逗笑,捂着嘴解围道:“凌波是主修药理的嘛,剑术方面差一点也可以理解,对不?” 说完她还冲着凌波狡黠的眨着眼睛,凌波连连点头,感激的对她扬了扬眉,萧千夜在一旁轻笑出声,不看气氛的说道:“药理也学的不怎么样呀,上次我回来,师姐让他配个药方都各种出错,煎药都要打瞌睡……” “啧,就你话多,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嘛……”云潇暗暗踹了他一脚,又气又好笑,凌波尴尬的抓了抓脑袋,没好意思反驳,天澈摇摇头,接道,“也该让他收收心了,这几年虽然大体还算是国泰民安,但有些地方又莫名其妙闹起了瘟疫,我听浮玉山的师兄弟们提过,说他们上次下山游历,沿海那块原本富饶的小城市都遭了难,要是情况再严重下去,我们也得派人过去支援了。” “沿海?”萧千夜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这两个吸引,想起飞垣的海港对外开放之后,引来了三岛十洲各色商队过来做生意,虽是对碎裂之后一片萧条的经济有显而易见的提升,但也在暗中带来了很多不易察觉的风险,中原疆域辽阔,战乱结束的这五十年也算天公作美,一直都是风调雨顺的没有什么大灾大难,这种蒸蒸日上的前景下,怎么好端端的冒出来瘟疫了? 天澈欲言又止,或许是看到几个后辈在场不想多说引起恐慌,干脆笑吟吟糊弄了过去,又转向温倩夸赞:“小倩可你比这位‘师兄’强多了,想必今年的弟子试炼能大放光彩呢!” “大放光彩?”凌波一愣,呆呆看着温倩可爱的脸蛋,心里泛起了嘀咕——温倩被唐师姐带到昆仑山之后,足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言不语三个月,到今天她参加弟子试炼,满打满算入门学剑的时间还没有半年,所以除了浮玉山的弟子,其它大峰主门下的徒弟都还没怎么见过她,这要是大放光彩,岂不是要引起轰动,平白无故给自己增加情敌? 想到这里,凌波倒吸一口寒气,顿时腰不酸腿不疼,扭了扭脖子认真握紧了武器:“还没结束呢,温师妹你、你……休息一会,看我的!” “师兄,你再休息一会吧!”温倩还是贴心的想拉住他,但是凌波哪里还听得进去,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来,看着云潇小声说道,“师姐,他不会受伤吧?” “大男人受点伤算什么?”云潇拍拍胸膛安慰了一句,眼珠一转凑到她眼前认真的提醒,“昨晚上我回房才想起来,我比你长一辈,和你师父才是平辈,你可不能跟着凌波乱喊降了我的辈分!你要喊我师叔。” “师叔……”温倩腼腆又听话的改了口,逗得云潇心花怒放,美滋滋的踮了踮脚,几人笑咯咯的看着凌波,这家伙的背影哪里像是去参加一场切磋比武,根本就像是个士气高涨即将走上沙场的战士,只可惜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平日散漫偷懒,到了关键时刻总得掉链子,果不其然没一会他就在习剑坪上气喘吁吁的乱了脚步,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一直找着借口试图分散温倩的注意力好帮他遮丑,又连连给萧千夜使眼色,小声暗示道:“快想想办法帮他一下……” “这怎么帮呀……”萧千夜皱眉念叨,手上还是悄悄有了动作,一束淡淡的金光在他掌心凝聚,瞬间就有一闪而逝的金线飞迸而出扎进了凌波体内,他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手指已经开始慢慢的牵引起来。 凌波本已被对手逼到了习剑坪边缘,眼见着又要再一次摔下来的时候,倏然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动了起来,顿时手腕朝着特殊的角度精准的转动,七转剑式在刹那间惊鸿掠影般击退敌人,他惊讶的自己也愣住了半晌,发觉手里的动作忽然变得凌厉敏锐,脚步更是前所未有的轻快迅捷,甚至可以在空中借着风势点足调整平衡!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远远的扫到温倩眼里羡慕的光,顿时来了精神一鼓作气连续击退了三名弟子,再一剑出手势如破竹,漫天的剑气砸落下来,逼得他周围所有人都不得不回剑防守,不过一会,凌波得意洋洋的站在了最中心的位置,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萧千夜本来也只想随便帮他一把免得太丢人,这会自己反倒被勾起了兴致,他手指上在那些看不见的线精准的操控着习剑坪上的凌波,仿佛再一次回忆起来年少时期自己站在那里的感觉,就在此时,天澈漫不经心的按住他的手腕,眼里的光又温柔又严厉,一字一顿提醒:“作弊可不行的哦……” 他笑了一下,顿时松开了金线,看了一眼正在朝他吐舌头的云潇,挑眉埋怨道:“你看,被师兄训了吧。” 话音刚落,正在习剑坪上扬眉吐气的凌波就遭遇了所有人的围攻,毕竟那样精湛的剑术,飘逸绝伦的轻功,谁都忍不住想要和他切磋一番一较高下,而此刻心花怒放的凌波哪里注意的到身体上微妙的变化,当他故技重施想以同样的动作再次一鸣惊人表现一番的时候,豁然发觉七转剑式的角度又出了差错,不等他调整过来,几十柄长剑闪烁着锋芒冷醒的光,已经照着瞳孔精准的刺来! “凌波!”云潇惊呼一声,虽说是弟子试炼,但毕竟刀剑无眼,这要是真的把刚才那几下装模作样的招式当成凌波自己的真功夫,这会剩下的弟子肯定会全力以赴的去挑战他,那家伙连半桶水都算不上,怎么可能同时避开这么多剑灵的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凌波心里一片凄厉准备大喊救命的时候,萧千夜已经从远方箭步冲了出去,沥空剑是从掌心的间隙里毫无预兆的抽出,雪亮的剑刃划出流星般的光辉,护住凌波的同时一剑击退了所有人。 “啊?我、我……我没死?师兄!师兄你来救我了?”凌波呆若木鸡的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下意识的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腕,萧千夜微微蹙眉,这一剑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不过以他现在糟糕的身体状态,当真是动一动都会感到全身被一双巨兽的手硬生生撕成碎片,这会再被凌波死死抓着,顿时整个手臂仿佛要直接脱离,他一边暗自运气调息,一边瞄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凌波,无奈的道,“确实还得多练练。” 凌波瘪瘪嘴不敢狡辩,萧千夜舒了口气之后收回剑灵,拎着凌波走下习剑坪,一抬头看见云潇小跑过来,担心的扶着他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他本来还有些剧痛难耐,一看见云潇紧张的神色顿时心底乐开了花,憋在胸口那股沉闷的气豁然松弛,整个人反倒精神起来。 天澈看着这个笑嘻嘻的人,还是一眼就能看穿他身上的负担,不动声色的问道:“还好吧?” “嗯,没事。”他随意的摆摆手,把凌波扔了过去,笑道,“师兄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这么多年也是住在青丘师叔的浮玉山,朝夕相处的话,有时间好好教他一下吧,太丢人了。” “呵呵……”天澈淡淡笑了,温倩也跟过来,小姑娘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一般崇拜的光芒,完全无视了还在喘气的凌波涨红了脸跑到他面前,用力攥着拳像在斟酌什么东西,好一会才终于深吸一口气认真的对他鞠了个躬,连辈分都不顾上搞清楚就更咽着恳求道,“萧师兄也教教我吧,我想学剑术,阵法,我想、我想给爹娘、哥哥们报、报……” 最后那几个字咬在唇齿间,直到眼眶通红还是没能说出口,云潇心领神会的过去抱住了她,温声细语的安抚几句,拉着她坐到一边休息去了。 “报仇吗?”萧千夜恍然的低叹,原来那样看起来坚强的女孩子,内心深处也依然有着柔软的一面,会在开口哀求他的一刹那,让他的心跟着揪了一瞬。 天澈叹了口气,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并不意外:“她把自己关了三个月之后,看着是恢复了,但每次教她练剑都特别的认真,一招一式都带着狠辣,我几番提醒,昆仑的剑术是救济之剑不是杀戮之剑,但她根本听不进去,不要说凌波会输给他,今天习剑坪上的所有人,没有能赢她的,因为别人是在比武,她……是在拼命。” 两人一起望向温倩,要强的小姑娘忍着灭族的伤痛,哪怕眼泪一直摇摇欲坠,仍是不肯低头。 “师兄……”忽然,萧千夜鬼使神差的开了口,问道,“关于敦煌的事情,可还有什么进展?” “那要等师姐回来才知道了。”天澈竟然也莫名其妙接了话,担心的往远方凝视了一眼,低道,“师姐上个月还传信给我,说弟子试炼前就会回来看看小倩,可是这都开始了,她还是没回来,我担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这句话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两人心头重重的一沉,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 7017k 第八百九十八章:不速之客 弟子试炼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的傍晚,昆仑山今天天气大好,晚霞的余晖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映着巍峨高大的雪山反射着璀璨绚烂的光芒,经过七天的激战,习剑坪剩下来的弟子也是各大峰的佼佼者,眼见着今年的角逐即将分出胜负,天澈的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即使不停的有人和他说话,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担心的凝视着远方。 唐红袖至今未归,书信也没有传回来,连小倩都起了疑心跑来询问师父的下落,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安抚过去,心底的担心却如越来越深的漩涡无法平息,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的等下去了,今天弟子试炼结束后,他就必须亲自去一趟敦煌找人,敦煌天高皇帝远,是商路的重要枢纽,一直以来都有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商队往来,再加上时不时会有外敌进犯,师姐虽是昆仑弟子,毕竟孤身一人独臂难支。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时,萧千夜的声音传入耳畔,天澈下意识的扭头朝他走去,弟子试炼的第一天他矫健如鹰的从几十人的围攻中救下凌波,一剑逼退对手之后就立刻成了最受关注的人,然而第二天他就老老实实的坐在了连震送来的轮椅上任凭云潇嬉皮笑脸推着他在山上到处跑,那样巨大的反差倒是让人忍俊不禁,既然云潇愿意原谅他,自己这个做师兄的也不好多加责备,但现在他竟然是一个人来的,仿佛早就看穿了所有的忧虑开门见山的道:“师兄,现在昆仑山弟子众多,琐事也多,你留在这里,我去敦煌找师姐。” “你去?”天澈压低声音,两人一起并肩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他拖着下腮不放心的看着萧千夜,打量许久才抿抿嘴回道,“青丘师叔昨天还在问我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我怕几位师叔知道真相直接把你赶出去,还帮你找了借口忽悠过去,师叔说你全身骨骼松散,五脏六腑皆有受损,尤其是肩骨和胸口被阿潇的火焰洞穿之后,体内阴寒和烈焰之息反复窜动,这会让你元气受损,疲乏无力,这么重的伤你不趁机好好养着,还要跑去敦煌?别到时候师姐没找到又把自己搭进去,最后还不是得我去救你们?” 萧千夜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解释:“没有那么夸张,我本来就愈合的快,喝了几天药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敦煌虽然偏远但也不至于冒出来什么凶兽魔物之类的东西,放心吧,我能对付。” 天澈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反驳:“虽然没有凶兽魔物,但敦煌附近有骁勇的匈奴,还有那些装神弄鬼的波斯传教士,人心复杂,未必好对付。” “就是人心复杂才不能让你去。”萧千夜毫不迟疑的接话,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嘀咕,“我自然不是担心师兄的实力,只是师兄自小生性善良,又常年住在昆仑之巅深入简出,敦煌是个天高皇帝远的法外之地,先不说盘踞在此的雷公默到底是何居心,单是外面那些个悍匪马贼,怕是几句话就能把你骗的团团转了。” “你要去,阿潇不得跟着你一起?”天澈还是抬眼瞄了一眼他的神色,这个师弟不仅是昆仑弟子中的佼佼者,更是在他自己的国家经受过长时间军旅生涯,那样刻苦的训练磨练出来的精气神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但显然现在的萧千夜并没有那种感觉,反而是透着一股病气公子哥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的会质疑他的能力。 “师兄,我过来就是和你说阿潇的事情。”萧千夜一改刚才笑吟吟的样子,谨慎的扫了一眼四周之后才认真的将天火一事如实相告,天澈失态的往后倒退了几步,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过往竟然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半晌,他从震惊中晃过神来,立马追问,“昆吾山不远,御剑过去要不了半天就能到,这么近……阿潇岂不是很危险?” “嗯,所以我想借机把她带走。”萧千夜点点头,双目凝重的往昆吾山的方向远眺过去,用力握紧拳头,“她以前是混血之身,属于天火的气息并不明显,但是现在不一样的,我不敢让她留在山上,我要带她走。” 天澈咽了口沫,略一思忖嘱咐:“也好,你的身手对付几个普通人应该不成问题,等敦煌的事情解决之后,你再找借口带她去中原的其他地方,反正她爱玩,肯定不会拒绝的。” 萧千夜闭眼叹气,短短几分钟他的内心五味陈杂,帝仲的残影莫名在眼前白驹过隙般闪烁,让他痛苦又愤怒的抬手用力按住了额心,好一会他才将心底翻涌的剧烈情绪强行压制下去,又补充道:“另外飖草也有了线索,谷主已经命令昆仑山鬼到处找寻,想必有了下落之后会告诉你,现在不仅仅是飞垣,还有无数流岛饱受毒品之灾,要是有所突破,也算是造福百姓的大事,还请师兄多加留心。” “好,你们也要小心……”天澈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话音未落就听见云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两人立刻收起情绪若无其事的转身,一抬眼,只见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划过一道弧线,精准的砸在了萧千夜的脸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云潇已经气哼哼的跑到了面前,她竟然还推着轮椅,瞪了一眼萧千夜之后提着衣领一把丢了上去,骂道,“难得我爹从西山墓园过来看我,才说了几句话回头你就不见了,你是怕他训你溜这么快?再这样我干脆打断你的腿,看你还乱不乱跑了!” 萧千夜笑呵呵的抓着那个砸到自己脸上的靠背,装模作样的道歉,凤九卿一看到他就黑着一张脸,开口闭口都是冷嘲热讽,他自然是要赶紧脱身,免得被他们父女俩抓住肯定得数落半天。 云潇冷哼着又是一脚踹过去发起了唠叨,他也不还嘴,就眯着眼睛逆来顺受的听着,晚霞慢慢散去之后,天澈嘱咐了两人几句之后就去了习剑坪,云潇推着轮椅退到一边,看着天澈落落大方的走上去主持大局,那样温柔里带着几分严厉的神情,颇有几分掌门师父的神采,不过一会,夜幕无声降临,晴空一轮皓月轻洒着银色的月光,为整个昆仑之巅平添一抹清冷,她的心里涌起了一种微醺的感觉,低下头看着萧千夜,忽然露出了一个简单坦荡的笑容,淡淡回忆着从前:“到最后的决战了呢,想当年那个地方从来都只有你们两个人,我就在一边看着好羡慕,我也好想参加……” 他也在看着云潇,异色的双瞳写满温情,就在他想要伸手将眼前心爱的人揽入怀中之时,倏然一股不合时宜的热浪顺着冷风幽幽吹来,他的瞳孔就在这一瞬间紧锁成一点,赫然映出了天际下流星般坠落的赤色光辉,一个意外的人影带着危险的笑颜,瞬移般出现在两人面前,惊得他从轮椅上一蹦而起,下意识的拉住云潇拽入怀中,严厉的看着来人低喝:“你来干什么?” 云潇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寒气——冥王煌焰?他怎么会好端端的跑到昆仑山来了? 煌焰还是一如既往咧着天真的笑脸,只是眼眶深陷,有一抹看不到底的魔气在暗处涌动,他蛮不在意的摆摆手,指向习剑坪好奇的叨叨:“我去找紫苏赔礼道歉,感觉到你们的气息出现在附近,顺路过来打个招呼,那里好热闹呀,我远远看到几个人在比试,有模有样的剑术还挺锋利,有点你当年的感觉了嘛,害得我都跃跃欲试了。” 不等两人回话,蚩王的声音也是凭空出现,他的脚步略显匆忙,显然是追着煌焰一路到了昆仑山,连忙一把按住了他皮笑肉不笑的解释道:“你少凑热闹欺负小孩子,那是他们门内的弟子试炼,是给入门不满十年的新人相互切磋比试的机会,好取长补短提升自己的修行,你又不是昆仑的弟子,一旁看看就好。” “哦。”煌焰眨了眨眼睛,忽然歪着头若有所思的看向云潇说道,“这很简单,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师父了,这样我就有资格参加了吧?” “啊?”风冥被他莫名其妙的话惊得呆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煌焰已经认真的对着云潇拱手作揖,云潇躲在萧千夜的身后,坦白说她对这个性格反复无常的冥王有着一种迷样的恐惧,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吐着毒信子缠住全身,让她窒息到脸色豁然苍白,风冥尴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你要拜她为师?这、这不太好吧……” 煌焰无所谓的甩开他的手,慢悠悠的转向习剑坪,赤色的神力在掌下汇聚,如一柄火焰的剑,就在他抬脚想走的刹那,云潇低呼一声顾不上内心的惶恐抓住了冥王的手腕,强行镇定的道:“你既然拜我为师,师父说的话你就必须要听,昆仑的弟子试炼是一轮一轮晋级的,到了最后一天大家的体力都会下降,没有你这样临时插入占便宜的,你要真想参加,明年……明年再来!” 风冥被她逗得差点笑出声,还是立马捂住了嘴。 煌焰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得她背后发麻冷汗直冒,嘴角挽起了淡淡的笑意:“见过自不量力的,没见过你这么自不量力的,随便喊你一声师父,这么快飘了?” 他的眼睛宛如魔神附体,让云潇全身一紧下意识的松了手,不等她回神,萧千夜拦住煌焰,淡淡接话:“你要真想参加,我来陪你吧。” “哦?”煌焰讥讽的看着他,赤色的剑吞吐着光芒,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在他身上徘徊许久,“我倒是要看看你现在这幅片体鳞伤的样子,能抗的了我几下……” 7017k 第八百九十九章:斩尽杀绝 话音未落,脚下的山峦赫然摇晃起来,仿佛有什么惊人的力量从地底狂啸而出,顿时清潋的月光被浓雾遮掩,一道奇异的金光从遥远的雪峰出利箭般直冲云霄,很快空气中隐隐夹杂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剧烈的震动之后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安静,几人同时往震动的源头眺望过去,皆是倒抽一口寒气露出不安的神情。 雾气越来越浓,遮掩了视线,但就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了熟悉的神力在山间暴走,然后再度消失。 那束金光凭空炸现,又一刹湮灭,让远方的雪山呈现出瑰丽的轮廓,随即隐入黑夜。 “帝仲!”煌焰冷喝一声,丢下云潇光化而去,风冥也立刻紧随其后,高山之巅一片死寂,只有云潇死死握着萧千夜的手腕,拼尽全力的低下头克制住飞扑出去的冲动,努力镇定着情绪让自己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一个声音反复在脑海里、在心尖处跳跃——我不会再担心你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关心你了。 昆仑地界时有强震,天澈冷静的安抚完众弟子之后,习剑坪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心有余悸的望过来,看见云潇若无其事的推着轮椅准备返回论剑峰,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一秒也没有再去看震动的方向,而此刻,凤九卿早就站在论剑峰的山巅上,不用问他都能感觉到那个地方巨大的神力撞击绝不是普通的地震,但见女儿一脸毫不知情的跑过来,还远远的朝他挥了一下手臂,他微微一怔,原想问的话又顺势咽了回去。 凤九卿瞄了一眼萧千夜,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肯开口,还是云潇抓着他的手臂,自言自语的说道:“千夜,正好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前几天小倩来找我,说唐师姐至今未归,连每个月给她的书信都没有传回来,现在弟子试炼也结束了,师兄肯定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去一趟敦煌,一方面得找到师姐,另一方面也要调查一下雷公默到底在搞什么鬼,可是你的伤还没有痊愈,要不你留在这,我去……” “我陪你去。”他毫不犹豫的接话,没想到这件事上两人竟然考虑到一起去了,云潇咬了咬牙,又道,“师姐被迫劫法场的时候就曾经暴露过剑灵,若是雷公默已经察觉此事,想必现在就会对昆仑弟子持有戒备,我们过去的话不能暴露身份,我倒是不要紧,我的火焰可以凝聚成剑,但是你的沥空剑得一直放在间隙里,不能拿出来的。” 凤九卿本来就不待见他,这下逮着机会立马阴阳怪气的接道:“他本来法术就学的不行,现在身体一塌糊涂也用不了武器,跟着你岂不是拖后腿?要不还是我陪你去敦煌找人。” 下一秒,他就清楚的从女儿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嫌弃,抿了抿嘴直接无视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事不宜迟,我回房收拾行李,一会和师兄打个招呼就赶紧出发去敦煌吧。” “这么急?”萧千夜和凤九卿异口同声的问话,云潇认真的点点头,已经往房间小跑过去,还不忘回头补充,“当然很急,敦煌那么远,我们又人生地不熟,就算现在赶过去也还要花时间找机会调查很多事情。” “阿潇……”鬼使神差的,萧千夜忽然喊住了她,她停下来转身,眼里平静无澜,他的心底却潮起潮落久久无法平静,用力握着双拳,半晌才低低的说道,“阿潇,我听你的决定,如果你……” 云潇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还有什么比去敦煌找师姐更重要的事情吗?” 说完她就转身跑回了房间,萧千夜和凤九卿两人皆是一顿互换了神色,她越是看起来镇定自若,越是难以掩饰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仿佛多待一秒就会有什么无法抑制的情绪爆发而出,只能头也不回的逃离这里。 论剑峰往北,昆吾山在一片巍峨耸立的大雪峰中间,清澈的星辉之下,原本苍白的山峦泼墨一般染上了刺目的血色,越往中心越浓稠,将方圆百里全部的雪山变成炼狱般的血峰,但与目光所见的恐怖场景截然相反,空气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新,氤氲的神力散在风中,让栖息在山谷的魑魅魍魉们垂涎欲滴又不敢擅自靠近。 帝仲靠着碎石,虚无的身体好一会才重新凝聚起形态,古尘静静的掉落在雪地里,他想尝试捡起来,手掌却直接穿过刀柄,他呆呆愣了一瞬,只能无奈的苦笑,索性席地而坐,闭目调整着气息。 他一到昆吾山就察觉到了和无言谷内湖心神像如出一辙的神力,几番探查之后,他发现此处群山环绕根本没有类似湖泊的存在,但仔细观察能看到漂浮着的水珠,在昆仑山如此严寒的气候里不仅没有冻结成冰,反而透出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他伸手握入掌心的刹那间,甚至能清神明志,是一种极为罕见清透又强悍的力量。 那是西王母留下的结界,庇护着真正的咸池不被侵犯,就在他准备强行破坏这层看不见的屏障之时,朦胧的冷雾里忽然化形而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对着他单膝跪地的低着行礼,或许是被他身上来自天帝残影的神力吸引,奉西王母之命驻守咸池的神界守卫希有竟然出乎预料的主动现身,希有对他礼让有加,直到他大步踏入其中,看到眼前宛如柳暗花明的景象,巨型的天池豁然出现在眼帘中,交织着五光十色氤氲的光芒,日出於暘谷,浴於咸池的壮阔,他确实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 他利用了这份信任,然后反手杀了希有,神守震惊的看着他,直到古尘的刀锋砍过头颅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不可置信的瞳孔里写满纯真的憧憬,那样赤诚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仿佛曾经的云潇,让他一瞬间心虚的转移了视线,虚无的身体里有强烈感情突然间膨胀起来,那些被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与悲伤,让他心如刀绞又不得不痛下杀手,瞬间,血泼墨而出,将附近的山峦染成一片血红,西王母的结界出现剧烈的震荡,引动整个昆仑地界爆发出地震般的悲鸣。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神裂之术的身躯不知为何在寒风中涣散开来,明明他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反击,精神上的压力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坐在雪地上,听着耳畔一点点恢复平静的风声,大星在璀璨的夜幕下无声的注视着,不知遥远的神明是否也在看着他,看着他亲手抹杀了全部的骄傲,以最令人不齿的方式,背叛了所有的信任。 一个身影轻飘飘的落在他面前,帝仲微微提神,随后听到了一声带着讥讽的笑,煌焰环视着漫山的血污,看着空气里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金线,冷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掩饰?” “是飖草。”帝仲随口回答,避开了至关重要的核心,淡淡说道,“这几年祸乱流岛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种飖草,虽然找到了下落,但是这东西太危险,还是得用法术结界遮掩住,免得节外生枝……” “你骗我。”煌焰根本不信,抬手指向周围,“你杀了什么东西?这股特殊的神力和无言谷内神像一模一样,莫非是西王母的手下?” “杀了什么不重要。”帝仲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犹豫,“飖草只有在扶桑树下,经过扶桑神果的滋润才能生长出清神明志的红色花枝,否则失去制衡,就会走向另一种极端,成为致幻成瘾性极强的毒品,眼下虽然不知道扶桑树在何方,但我取了几株飖草带回去给紫苏研究试试,或许能有进展。” 煌焰紧蹙着眉头,赤色的双瞳里已经被激起了愤怒,咬牙:“我不要听这些废话,什么飖草、扶桑树、毒品我都没兴趣,既是西王母的守卫,驻守在昆仑腹地与你也算无冤无仇,你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斩尽杀绝的家伙,能让你不顾一切的斩草除根,一定有其它的理由。” “信不信随你。”帝仲平淡的回答,不想和他纠缠,就在此时,高空倏然划过剑灵的光芒,那束熟悉的白光宛如流星般朝着远方坠去,也让他的思维微微一晃,有短暂的空白。 数秒之后,是风冥的声音将他从迷惘里唤醒,摇着他的肩膀脸上一片沉重,又锋芒的往剑灵消失的方向追望过去,低道:“你虽然比以前恢复了不少,但他不能离得太远更不能离得太久,我去把他追回来,你们先回无言谷……” “算了。”帝仲慢慢站起身来,虽然身体有些涣散,意识却是异常的清醒,“随他们去吧。” 风冥欲言又止,煌焰却失态的咧嘴嘲讽起来:“女人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难为你对她痴心一片,她还是能头也不回的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呵呵,真可笑啊,是不是?” 帝仲跟着他笑了笑,不反驳也不争辩——可笑吗?或许是很可笑,他竟然为了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女人,把自己搞的一塌糊涂。 7017k 第九百章:敦煌 剑灵在三天之后悄悄落在一片大漠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风沙万里,那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细沙被烈风盘旋成小小的龙卷风,云层随着风的方向缓缓移动,逐渐覆盖住远方古城的轮廓,投下巨大又静谧的影子,远远望去,那里充满了神秘的异域气息,驼铃的摇曳声顺着风稀疏而悠远的传来,黄昏的夕阳映照出客商旅人们谈笑风生的脸,这些商队来自各处,雇佣了引路者和守卫一路来到敦煌城下,清点着货物准备入城。 两人收起剑灵情不自禁的往苍茫的大漠极目眺望,前方有不少琳琅满目的商队,带着西域、波斯、回纥的珍贵宝物,骆驼旁严阵以待的守着几个眼神如鹰、手持大刀的汉子,而抽着旱烟的商队头子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板车上吐着烟圈,虽是一副散漫的模样,一双细长的眼睛一眼就透出让人凛然心惊的精明凌厉,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明珠,是连接着西域各国和中原的命脉,要在这种地方平安做生意的人,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沙漠……沙漠有着他最不愿回忆的惨痛过去,让萧千夜的瞳孔宛如针刺般剧烈的缩成一点,然后紧紧的握住了云潇的手。 他在害怕,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会在看到相似风景的刹那产生无边的恐惧,只想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一分一秒都不能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云潇低头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冰凉的皮肤上青筋暴起,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直接握断,但她立马就感觉到了身边人在失控的微微颤抖,笑了笑安慰道:“我都不害怕了,你怎么还在抖呀?” 萧千夜回过神来,看见的云潇映着夕阳灿烂的笑脸,甩开他的手往前奔跑了几米,用尽全力的伸展开手臂踮着脚尖开心的打着转,同样是望不到尽头的大漠黄沙,同样是绵延万里的赤色黄昏,不同于阳川魔物横行的禁地,会让人在本能的产生恐惧反而有阴寒的错觉,敦煌城外则是一片热情似火,临时驻足的旅人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夜幕降临之后还拉帮结伙的点起了篝火晚会,很快就有婀娜多姿的舞姬忘情的扭动起来,引来一片吆喝和掌声,酒的香气逐渐蔓延,飘入两人的鼻尖,让他们不约而同的呛了一口,剧烈咳嗽。 旅人被声音吸引不约而同的望过来,看见两个年轻男女捂着鼻子一脸嫌弃,不觉哈哈大笑的调侃,随后就有热情的舞姬一边跳着一边打转着顺势把两人带到了篝火边上,商队的头子好奇的打量着萧千夜,这个人看着很年轻,和满头苍白的短发格格不入,身材匀称不像是弱不禁风的书生文人,但眉宇之间透露着淡淡的病气,也不像是身强体壮的习武之人,再看他身边的女子,高挑清瘦容貌无双,倒是热情大方的和他们的姑娘有模有样的学起了舞蹈,一时好奇两人的来历,男人吐着烟喝了口酒,笑道:“小公子是中原来的?看着不像是做生意,莫非是哪家有钱的少爷,闲着没事大老远带着小情人一起跑来敦煌游玩?” 商人的寒暄,无非是拐弯抹角的套话看看有无利益可图,他虽然没有公孙晏出手阔绰,但再怎么说也是权贵出身,自小受到的教育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没等他随便找理由糊弄过去,云潇的声音张扬的闯入耳畔叫着他的名字,他寻声望去,见她已经换了一身华丽的舞服,那是西域舞姬的演出服,混合着赤橙蓝绿各色织锦绸缎,点缀着闪闪发光珠宝、碎钻,在篝火旁轻轻一转,裙摆流光溢彩宛如璀璨的星空,她的手臂、脚踝上挂着金色的小铃铛,伴随着蹩脚的舞姿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好看吗?”云潇眉飞色舞的朝他笑,萧千夜的脸色却刷的一下铁青下去,西域的风土人情大异于中原,他们的服饰也是华贵而性感,她的额心点上了花钿,穿着一身香肩外露的妖娆舞服,上身围了一层单薄的裹胸,整个后背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纤细的腰挂着精致的饰品,光脚踩在沙地上,他脑门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大跳过去脱下外衣直接将她包了起来,双颊通红的骂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云潇眨眨眼睛,被他包的只剩个脑袋,嘀咕:“她们邀请我跳舞呀,还给我换了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呢,真好看!” “哪里好看了?一点也不好看赶紧换回来!”他嘴硬狡辩了一句,脸颊两边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们不屑一顾的哈哈大笑,似乎是早就见惯了中原人这种少见多怪的行为,扯着嘴皮子笑道,“小公子别紧张,就她那瘦胳膊瘦腿一马平川的身材,我们不稀罕!” “一马平川?”云潇嘴角一抽,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脯,不服气的哼唧了两声,手指不动声色的撩起了火焰拂过身体,她得意洋洋的推开萧千夜,扯下他的外衣丢了回去,还故意从那群嘲笑她的男人们面前挺胸走到篝火旁重新跳起舞,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刚才还瘦瘦的女人忽然变得丰满起来,半露的胸口随着舞姿微微摇晃,能看到迷人的鸿沟,让人忍不住咽了口沫。 没等她再嘚瑟一会,萧千夜一巴掌拍到了脑门上,云潇抱着头“哎呀”嚎了一声,正想争辩就被他重新包了起来,这次他的脸色阴云密布,拽着她强行坐到了旁边,骂道,“衣服穿好不许脱下来!” “你好死板!”她固执的回嘴,又被他吓人的眼睛瞪了回来,只能嘟嘟嘴裹着衣服哼了两声。 男人们哄堂大笑,不怀好意的凑过来给她递酒,这才酸溜溜的对这个年轻公子哥露出了羡慕的目光,阴阳怪气的调侃:“小公子好福气啊,这得是家财万贯,才能得到如此美人吧?” 三句话不离套他家世,萧千夜推了那几杯递给云潇的酒,懒得回话,商人们见他面露不快,立马识趣的散开了,这时候一直静坐在另一侧的老者意味深长的望过来,那张干裂的脸显然是久经风沙,开口露出满是砂子的黄牙,像提醒又像是警告:“小姑娘方才用的是障眼法术吧?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无声无息瞬间变换体态,让人惊叹。” 云潇心虚的抿抿嘴,老人的眼里却忽然有了一丝讥诮之意,语气也变得不太友好:“看你们两人的长相穿着,我还以为是中原来的旅人,但看你法术修为如此精湛,莫不是什么……魔教之人?” “魔教?”云潇喃喃重复了一句,中原虽然不兴法术,但一点障眼法倒也不至于被视为魔教,这老人家怎么一开口就冒出如此难以理解的话? “不是吗?那就好。”老人的目光其实一直在盯着她看,发觉这个小姑娘似乎真的一无所知之后才松了口气,他从怀中掏出旱烟点起来深深抽了一口,感慨的叹气连声摇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这一年以来敦煌被雷公默搅得一团浑水,连西迁几十年的魔教都有卷土重来的气焰了,最近城里又在搞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你们要是来玩的,我劝你们早些回去,免得惹是生非。” 萧千夜沉默着,他不是中原人,对西域也没有了解,自然对这些复杂的势力一无所知,但在这种时候忽然听到“魔教”两个字,本能里的警惕还是让他假装好奇的问道:“老人家,魔教是什么呀?” “魔教你都没听过,还敢跑到敦煌来玩?”老者白了他一眼,又瞅了瞅同样摆出好奇姿态的云潇,啧了一声舌,或许是怕这两个无知的后生晚辈白白枉送了性命,他压低声音解释起来,“魔教本名摩尼教,据传其起源是古波斯的祆教,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始慢慢渗透到了西域,再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百年前那次中原战乱,就是魔教之人从中作梗,整整打了五十年才稳定下来,后来朝廷下令驱逐魔教之人,武林各门各派也加入了屠魔之战,好不容易将其剩余势力赶出中原,这才又过去五十年,好日子刚刚有了苗头,那该死的雷公默害死温将军,勾结魔教,做起了土皇帝。” “老人家……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萧千夜一惊,“土皇帝”这三个字虽然通俗易懂,但无疑是大忌,会祸从口出引来杀身之祸的,老者不屑一顾的冷哼,眉峰冷对的骂道,“我老婆子五十年前就被魔教蛊惑,念着什么圣火昭昭活活跳进了魔教的祭坛里烧死了,我是亲眼见过那群装神弄鬼的家伙蛊惑人心骗钱骗财的,现在又想故技重施装救世主,我呸!温将军在世的时候从来不允许魔教之人入城,现在雷公默掌权,给他们在城内修了圣坛宫殿,每天一群人在那神神叨叨的,我在这敦煌住了几十年,现在我宁可每天睡在沙漠里,也不想进城闻见那股臭味!” 云潇连忙帮他捶了捶后背,追问道:“老人家,可我听说当今皇室痴佛成瘾,怎么会容忍其它宗教势力如此肆无忌惮的扩张呢?” “穿上袈裟是佛,脱下来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老者的眼睛一下子就有些阴枭起来,狠狠抽了口烟。 萧千夜的表情慢慢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一贯不喜欢宗教,这种势力发迹极快,一旦蛊惑人心几乎势不可挡,会贪婪的将触手伸到可以侵入的每一寸土地,天澈说过,将军府上那尊披着龙袍的金佛和内部的佛骨舍利是从海外的商队走私来的,之后被雷公默进献给了皇上,自那以后天子对他态度大变,短短一年已经超规模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和妙龄美女,而海外最大的商会联盟无疑就是山海集,山海集内部毒品肆虐多年早就泛滥成灾,如今再听老人家一番言论,仿佛有丝丝缕缕的线索开始浮动,但又怎么也无法串联成线。 他一时无法妄下定论,敦煌,长安,西域,魔教,山海集……会有牵连吗? 沉思之际,刚才的商队已经吆喝着起身准备入城,为首的头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老者,呵呵笑道:“李老头又在胡说八道了,祸从口出,您一把年纪了,可悠着点别隔墙有耳到时候死于非命呦!” “我呸!”老人冲他骂骂咧咧了几声,凝视着古城的轮廓,露出怀念又厌恶的目光。 7017k 第九百零一章:祭典 两人一起跟在商队的后面进了城,明明已经入夜了,然而敦煌城里却是一片沸腾,从高高的城楼上吹起了鼓角声,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高歌响彻整座古城,街道两侧是以火把照明,那火焰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但云潇却皱着眉反复打量了许久,她身怀火种,能明显的察觉到火光里似有什么迷离的东西,被夜风吹拂之下幽灵般的摇曳在城市的上空,让她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他们跟着兴致高昂的百姓一起汇聚到了城中央的广场上,那是一个崭新的圣坛,四周都烧着明媚的火炬,左右两侧匍匐跪地着两排人,他们身着统一的宽大法袍,后背上印着烈火图腾,戴着狰狞的红色面具,口中念念有词的吟唱着听不懂的歌曲,而在圣坛最高处华丽的孔雀石宝座上,一位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端坐其上,高高的额头闪烁着红宝石额环,蓝色的眼睛宛如珠宝,手持一根黄金权杖,远远望去有种高傲不可侵犯的神圣。 周围的气氛也随着火焰的灼烧变得狂躁起来,百姓们仿佛入了魔障对着圣坛上的女子跪地叩头,恭恭敬敬的将双手合十一起清唱起呢喃之歌,过了好一会,圣女碧色的眼睛闪了一下,从宝座上起身张开了双臂,火焰在这一瞬“轰”的蹿出百米高,映照着高空那弯明月都呈现出瑰丽的红色,四围的百姓同时爆发发出欢呼声,无数手臂举了起来:“圣火昭昭,怜我世人!圣火昭昭,普度众生!” 这样疯狂的场面让云潇后背发凉,欢呼声响彻整个敦煌城,在越来越兴奋的气氛下,弯月倏然起了奇妙的变化,一点点转变成满月,圣女一跃而下落到圣坛的中心,伴随着她手里权杖的挥舞,左右跪地的人也纷纷站起来,那似乎是某种盛大的仪式,伴随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异舞姿,火光下闪烁起一张张陌生的脸,又在圣女的轻点下逐一涣散成闪烁的光粒朝着皓月升去。 百姓们大声欢呼,仿佛一场狂欢夜宴,但祭坛上圣女那双碧色的眼睛却有没有任何的情绪,她点足跳跃回到宝座,权杖用力的点在大理石的砖面上,只听一声悠长清脆的“叮”声之后,刚才还欢呼沸腾的百姓一瞬间鸦雀无声,刹那的寂静,云潇紧张的抓着萧千夜的手,但圣女一动不动,反倒是一个厚重的男人声音从城头角楼的方向中气十足的传来,她跟着众人一起扭头望过去,只见哪里傲然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铠甲手持长枪,在烈风下威风凛然的扬起嘴角:“圣女大人亲临敦煌,为亡者渡化前往极乐世界,然而有些贼心不死的叛徒却想破坏祭典,大家说,该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四下的百姓一片愕然,角楼上的男人冷笑着抬手,早就驻守在城墙上的弓箭手齐齐拉弓对准了圣坛,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际,人群里突兀的闪烁起无数刀光剑影,混迹在百姓中的暗杀者毫不迟疑的冲出,眨眼的刹那就有几道矫健的身影窜上了高台,圣女只是安然的端坐在孔雀石宝座之上,那些妄图行刺的杀手僵硬的凝滞了动作,不等再回神,利箭齐发而来刺穿身体! 男人扬声大笑,声音开始有了杀气:“看看这些法外狂徒,他们都是温兆钦的亲信,这就是通敌叛国最好的证据,这一年以来,他们屡次干扰祭典,让原本可以安息的亡魂再受侵犯,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百姓交头接耳,一直站在角楼处观战的男人笑吟吟安抚了众人情绪,带着得胜归来的傲慢再度开口:“乱臣贼子祸乱敦煌,搅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雷某更是数次遭遇狂徒暗杀偷袭,但邪不胜正,我早有线人安插在月氏族内,也知道他们打算破坏祭典暗杀圣女大人,本该出手防患于未然,然而圣女大人仁慈,为亡灵开启往生之路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旦错过不知又要苦等多久,这才坚持超度之礼,如此仁心慈悲,竟被奸人觊觎,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百姓愤怒的扬臂,通红了双眼宛如恶魔般齐声高喝,而此刻宝座上圣女的眼睛终于微微一变,只见她轻盈的旋身而起,凭空一伸手仿佛捏住了什么东西,顿时所有的暗杀者露出窒息般痛苦的神色,伴随着修长的五指一点点的握紧,那些人的面庞也越来越扭曲,直到接二连三的“咔嚓”声响彻敦煌城,她做了一个挥袖的动作,手里的权杖再次重敲在砖面上,刚才还被凝滞在半空中的暗杀者被拧断了脖子,如散架的木偶七零八落的砸了下去。 又是一阵狂热的喝彩声,暗杀者的尸体被百姓们撕成碎片,忘情的朝着天空抛洒,血如雨一般滴落,染红了视线,云潇骇然抬头看着半空,不知不觉中皎洁的圆月已经呈现出昏暗的血腥色,就在高台上圣女挥手的一刹那,她清楚的嗅到了一股奇妙的香气,在吸入鼻腔的一瞬间真的让她理智微微一散,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癫狂着参与了厮杀,这可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啊,为什么突然变得如同恶魔一般? “别看她。”分心之际,萧千夜一把按着云潇的脑袋抱入怀里,隐藏在沸腾的人群里悄悄退到旁边。 很快城里就弥漫起血腥味,红月无声的倾泻在圣坛上,映照出圣女高洁的额环上一抹正在微微闪烁的火焰咒印,所有人都朝着她虔诚的跪拜,再一次念起靡靡之音,几个高大的火炬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最终点成一束巨大的火,旭日的廓落隐约可见,伴随着圣女再一次跳起超度之舞,无数人脸缓缓浮现,在火焰中灰飞烟灭,在最后一张脸消失之后,圣女的权杖轻点在烈火中的太阳上,一个真实的人影渐渐清晰。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雷公默也从角楼走下来到了圣坛,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悬浮在火焰里的女人,她原本全身都裹着白布,但此刻涓涓的血汹涌而出浸湿了每一寸,像一个鲜血淋淋的木乃伊,又在烈火的灼烧下极尽痛苦的蜷缩起来,雷公默忽然大笑,手里的长枪挑起绑带的一角用力拉扯,血布一圈一圈的被撕开,露出早就被折磨的看不出人形的面容,腐肉翻起已经溃烂,白骨森然的暴露在外,甚至能看到恐怖的裂痕! 四下一片哗然,百姓们仰头看着火焰中模糊的人,明明已经是濒死的状态,她还是骄傲的高抬着下颚,被挖空的眼眶里仿佛有刺人的寒光不屑一顾的扫过所有人,撕裂的嘴角倔强的上扬出冷笑的弧度,嘶哑着发出一个让雷公默暴跳如雷的音符——“呸”。 但他还是立刻镇定了想把她撕成碎片的冲动,对着圣坛下民众大喊:“这就是一年前的漏网之鱼,温兆钦的长女温婷,就是她伙同月氏余孽,不仅妄图破坏圣教的往生之礼,还准备继续勾结匈奴大军攻破敦煌东征京都!好在圣女大人早就暗中部署,将她生擒活捉,又设计布局引来同伙一网打尽,今夜,就是这群叛臣贼子的死期,烈火将吞噬恶魔的后裔,还天下一片太平!” “温婷?”云潇一惊,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意外撞见师姐苦寻的人,可她如今落入魔教和雷公默之手,师姐又去了哪里? “火刑!火刑!火刑!”百姓高举着双臂齐声呼喊,雷公默心满意足的抿了抿唇,那笑容却带着说不出的痛快,扬眉吐气的挥动着手中长枪指向温婷,他的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热浪中,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一点点爬入温婷的耳膜,戏谑的冷笑:“你一年暗杀我三十六次,在我身上留下七十九处刀伤,若非圣教主垂帘,想必雷某这条命早就栽在你手上了吧?呵呵,可惜神明终究是站在了我这边,我这就送你下去一家团聚。”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正气凛然的笑着,唇角勾着琢磨不透的弧度,隐约间居然有一种让他触目惊心的感觉,雷公默的眼神慎重起来,身上早就痊愈的所有伤都剧烈的发出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咬牙低道:“我砍了你七百九十刀,十倍相还!可你竟然还活着!我撕裂你的嘴角,你还能笑,我挖出你的眼睛,你还能瞪我!这次我要把你烧成灰烬,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要化成厉鬼来找我索命!” 沙哑的喉咙无法发出清楚的声音,但即使是含糊不清的语调,雷公默也能知道那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让他紧握着长枪刺穿对方的胸膛,愤愤骂道:“若非那个昆仑女剑仙多管闲事,你上次行动我就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她为了救你身受重伤,只怕不死也丢了半条命吧?呵呵,可你竟然还敢来杀我,当真是不知好歹,枉顾了人家一番苦心呀。” 火焰里的温婷微微一滞,仿佛是露出了一抹哀伤的神色,但很快又仰首挺胸发出一声轻哼,雷公默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惭愧,调油加醋的补充:“昆仑山是清修之地,本该和圣教井水不犯河水,但既然他们要掺和进来试图阻碍圣教大业,那我也必不可能视而不见了,你放心,等你死了之后,我就会上报朝廷,就算那是世外仙山,我也要让其血流成河!” 雷公默得意洋洋笑起来的同时,一抹细细的火光从他的眼底掠过,但圣坛本就有熊熊燃烧的火炬,他根本就没察觉到隐藏其中的差异,就在他一声令下准备将温婷投入烈火中的时候,凭空一道剑芒撕裂夜幕吞吐而出,金光瞬间幻化成锋芒的剑搅动火焰,仿佛要辟开天地间的一切,让所有的声音都凝滞,再定睛,竟有黄沙从城外盘旋成龙卷风呼啸而来,风沙遮住视线的刹那间,萧千夜趁着城中这一刻的混乱飞身夺下温婷! “什么人!”冷酷的女声是通过术法传入她一个人的耳畔,权杖顶端燃起火焰朝他刺来,同一时刻,云潇在远方凭空画出灵力长弓,凝聚火光精准的击出数箭阻断了对方的脚步,圣女终于惊诧的望过来,发觉自己的圣火竟然比对手的黯淡许多,甚至连蕴含的炽热之力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她凛然心惊,听见讥讽的冷笑顺着风传来——“火柴一般的雕虫小技还敢班门弄斧,可笑。” 7017k 第九百零二章:寻仇 两人趁着混乱一路狂奔离开敦煌,再回头望向那座大漠古城,猩红的月笼罩在上空,蒙上一层迷离的浓雾,仿佛人间炼狱让人不寒而栗。 如此势如闪电的介入让雷公默的追兵措手不及,但夜幕下有无数火光从城内迸射而出,像一只只恶魔的眼珠朝着四面八方飞去,云潇冷眼扫过,挥手凝聚起灵力的屏障,再看气若游丝的温婷,不知受到了何种惨绝人寰的折磨,她的全身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五指的血肉溃烂流脓,只是下意识的紧紧抓着萧千夜的手腕,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却有种奇妙的熟悉之感,艰难的用撕裂的喉咙吐出两个字:“昆仑……” “别说话了,我可以帮你修复身体,但是会很疼,也需要很长时间,你要忍耐……”云潇连忙制止,火种在她胸口处缓和着撕心裂肺的痛,不死不灭不熄的火让温婷涣散的神志剧烈的一震,她非但没有听话的疗伤,反而是触电般直勾勾坐了起来,摸索着又抓住了云潇,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有焦灼的光在颤抖,想说话又是一口污血吐出,重重咳嗽起来。 “别动,别动呀!”云潇慌忙扶住她,这个在圣坛上也没有一丝畏惧的女人却在这一刻无声的落泪,用裸露着白骨的手指颤巍巍的在沙地上写了一行字。 “有叛徒,月氏遗迹?”云潇念着这几个字,略一思索,试探的问道,“你是说有叛徒出卖了你们,那个人在月氏遗迹?” 温婷一秒不敢耽搁的点头,因为双目失明辨别不了方向,只能无助的仰着头茫然四顾,云潇和萧千夜对视了一眼,敦煌连接着西域各国,这片沙漠自古就不太平,不仅有悍匪马贼蛰伏其中,还有各国的密探潜伏,月氏曾是拥有战马、战车的大国,其势力足以称霸整个河西走廊,后被匈奴攻击一分为二,一部分族民西迁至伊犁,另一部分则退至昆仑山一代,敦煌城外如今只剩下极少一小部分遗民过着自给自足的游牧生活。 这种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上,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引导者带路,他们两个外人想在茫茫黄沙中寻找一个古老的月氏遗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阵驼铃声传来,萧千夜警觉的护住云潇,听见一个微微耳熟的声音惊讶的道:“是你们!这、这个女娃娃,该不会是婷婷吧?” “老人家!”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老头,这不就是刚才在敦煌城外和他们说话的老人吗? 老头紧蹙着眉头,飞速扫了一眼不远方猩红的敦煌,立刻狭长的眼睛就变得锋芒雪亮,他拍了拍自己的骆驼加快语速催促:“快把她放上来,这里不安全,到处都是魔教的爪牙和雷公默的眼线,快走!” 不等两人迟疑,温婷已经听出了老头的声音,她忍着剧痛抓着缰绳翻上骆驼,老头也矫健的爬上去,又道:“你们两个能追上不?往西边走,别跟丢了。” 话音未落骆驼就在沙漠上狂奔起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跑的比马还快的骆驼,云潇瞪大眼睛呆住,萧千夜抓着她的手,连剑灵都没有用脚下生风的掠过黄沙跟着骆驼卷起的沙尘一路狂追,直到天边慢慢泛白,一处破烂的石窟赫然映入眼帘,老头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几次,在确定没有被人跟踪之后才小心的扶着温婷躲到石室里,这里的一切都很破旧,沾染着厚厚的沙土,他反复擦拭了几遍陶碗才从水囊中倒了一点递过去,顿时老泪纵横忍不住哭泣起来:“婷婷,真的是你呀婷婷!我听说这一年以来一直有人在行刺雷公默,我猜着就是你,你从小性子倔强不服输,那王八蛋害死将军,你一定是找他寻仇的。” 温婷只是沾了一点水完全无法吞咽,就算是气若游丝还是勉强挤出来一个温柔的笑,更是让李老头更咽到失声,云潇自己也喘着气,还是连忙扶着他坐到旁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哪能经得起一夜没命的逃跑,他拍着胸腹平定着情绪,感激的看着两人念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中原那些有点闲钱没事干到处玩乐的家伙呢,没想到你们竟然救了婷婷,之前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公子姑娘多多见谅,不要和我一个老头计较。” “老人家您先喝口水吧。”云潇倒是不介意,这处石室看着简陋,但基本的生活物资倒是应有尽有,看起来应是李老头的住所,几人缓了口气,李老头叹了口气,这才慢慢道来,“十几年前我在沙漠中遇险,被一个俏丽活泼的小姑娘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温将军离家出走的长女温婷,她想给家中报平安,又怕将军逼她回去读那些中原的圣贤书,就求我帮忙送信,救命恩人的委托我哪能推辞,这一送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将军被害,婷婷才和我断了联系,再也没了消息。” 李老头难以控制的抹了一把眼泪,手指上的污泥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指痕,那些沉痛的过往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后来我听婷婷的说起家中旧事,她的母亲,就是温将军的夫人,本名月无漪,是月氏遗民的公主,身兼族内大祭司一职,和将军算是不打不相识,月氏遗迹遭逢马匪抢劫,公主孤身闯贼营,正好和将军率领的骠骑兵剿匪撞了个正着,还险些被当成马贼同伙一起处置了,但两人也是因此结缘,自那以后公主放下曾经的身份,隐姓埋名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两人一起抵抗外敌入侵,堤防魔教势力渗入,那才是敦煌真正的英雄,他雷公默算个屁!要不是年轻的时候救过将军,将军感激他留在身边一直亲力亲为的栽培,那种吃里扒外没良心的走狗早就死了一万次了,我呸!” 李老头愤愤不平的骂了好一会,目光变得悲切起来,看着眼前已经完全认不出模样的温婷,心痛如绞:“我第一次听说雷公默遭遇暗杀的时候就猜着应该是婷婷,但那小人身边有魔教的护卫,会些渗人的妖法,几次重伤都没能要了他的狗命,一个月前魔教圣女亲临敦煌,说是要举行什么亡魂的超度祭典,城里面早就开始准备了,我闻着那味恶心,再听见没完没了的歌声,索性搬出来眼不见心不烦,据说就是那个时候,雷公默再次遭逢暗杀,但结果却不像从前那样被动防守,反而是一举剿灭了刺客数十人,若非中途被一位昆仑女剑仙出手相救,只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师姐!”云潇和萧千夜异口同声的发出低呼,李老头一惊,“师姐?你们也是昆仑的人?” “师姐一个月没有消息了,我们这次就是特意过来找她的!”云潇焦急的抓着李老头的手,本来就担心的情绪更加混乱,这时候一言不发的温婷努力往她身边挪了挪,虽然发不出声音,但血淋淋的手却坚定有力的按住她的肩膀,仿佛是在让她不要急,然后又一点点艰难的在地面上摸索着写字,“她在月氏遗迹,大祭司在照顾她,已脱险。” 云潇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刚才她写的第一句话,顿时倒抽一口寒气:“月氏遗迹……师姐在月氏遗迹,那个叛徒,岂不是就在她身边?” 温婷紧咬牙关,破败的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烈火灼烧心扉,万般言语堆积在喉间,她用尽全力的握紧拳头,仿佛是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信息,直到破烂的掌心忽然冒出一小束淡淡的白光,她的神志一紧,很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才再次伸手在地面上继续写道:“叛徒已被大祭司伏法。” 云潇微微一愣,但见温婷空洞的眼眶里有孤注一掷的狠决,发出嘶哑恐怖的笑声,就在几人顿感疑惑之际,一个空灵的声音竟然是从她的手心里传出,是个淡漠如水,清潋如月的女声:“婷婷,果然如你所料,朗宁真的是被魔教蛊惑成了雷公默的走狗,他趁着你们外出破坏祭典之际,试图毒害城中的同族,你们的牺牲绝不会白费,雷公默和魔教,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温婷舒了口气,紧绷的理智一旦松懈,生命就如细沙般飞速流逝,云潇立刻动手稳住她的心脉,传音之术,既然对方能千里传音,她就有办法找到月氏遗迹,她的火种虽不能完全恢复别人受损的躯体,但保住性命倒也不是难事,现在她最关心的是唐红袖的安危,还有刚才那些让她心惊肉跳的对话,莫非之前那张看似溃败的刺杀另有隐情? 她慢慢握住温婷的手,试图能和对面的人联系,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大祭司的震惊和疑惑,为了表明身份,她让萧千夜取出沥空剑,认真的道:“我们此番前来除去寻找师姐的下落,也是察觉到魔教的爪牙开始东侵略渗入中原,昆仑山秉承‘当以慈悲济天下’的祖训,势必不能放任有心之人祸乱苍生,还请大祭司指引方向,我一定还将军一个公道。” 远方月氏遗迹的女子闭目思忖,如此至纯至净的火焰之息,仿佛有着涤净人心的神力,让她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低声轻语:“跟着大星的方向来吧。” 她走出石室抬头瞭望,天已经很亮了,真的有一颗闪烁的星辰明灯般指引着前路,云潇一喜,扶着温婷坐上骆驼,和李老头告别之后立刻启程。 7017k 第九百零三章:月氏 大漠的风景如同一副亘古不变的画卷,从天明到黄昏,除了起伏不平的沙丘,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温婷趴在骆驼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她伤的太重经不起颠簸,云潇也不想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暴露皇鸟的原身惊动魔教,两人跟着大星的指引一路往西,不知走了多久,星光倏然闪烁出与众不同的色彩,云潇好奇的停下来,但眼前依然是望不到尽头的黄沙,根本没有所谓遗迹的影子,就在她迟疑之际,一束淡淡的光线从遥远的天边延伸而来,在她面前幻化出门的轮廓,她小心的伸手触摸,这时候温婷也醒了过来,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扑面而来,寻着气息抬手指了一下。 穿过这扇门一路向下,沙粒朝两侧水流般排开,露出幽长深邃的阶梯,一座辉煌的古城奇迹般的浮现在视野里,那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奇特风格,充满了神秘和未知,即使被风沙掩埋了千百年依然熠熠生辉绽放着曾经那段瑰丽的文明,远方的宫殿前,白色法袍的女子虽然看着已经上了年纪,但高耸的额头和蓝色的眼睛有种遥不可及的神圣,随着她挥舞起手中法杖,沙粒汇聚成一条柔软的绸缎,承载着三人一起进入月氏遗迹。 “婷婷,婷婷!”大祭司冲上前抱住从骆驼上挣扎着走下来的温婷,顿时纯白的法袍就染上了污血,她丝毫也不介意,快速的用灵力护住温婷的要害,倏然又瞥见她胸膛处那抹明媚的火焰,顿时惨痛的回忆让她本能的做出了一个握合的动作,似乎是想不顾一切的将那团火从温婷身上丢开,但温婷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经过一天一夜的愈合,她的声带奇迹般的恢复了,只是声音还是嘶哑的如同干涸的河床,艰难的解释:“姨娘,我不要紧,这团火不是魔教的,是我身边这位姑娘……” 云潇连忙表明了身份,大祭司的眼里这才放下戒备,带着几人一起走进后殿休息,偌大的宫殿里还站着不少人,一见温婷这幅满目疮痍的模样皆是愤愤的咬牙,但即使目光如电,所有人还是隐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大祭司爱怜的看着温婷,自己反而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更咽,低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自你们上次私自带着血诱虫和雷火虫前往敦煌,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 “咳咳,咳咳……”温婷想说话,一开口还是剧烈的咳了好一会才勉强喘了口气稳定下来,空洞的眼眶深陷着,衬托着那张面如全非的脸,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憎恨,云潇和萧千夜对视了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东西试探性的问道,“昨晚上魔教的祭典我们也在附近,确实多有古怪,百姓的情绪也很不正常,大祭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祭司目光顿沉,语调也变得严厉:“一个多月前,我们发现魔教有了新的行动,他们派了分坛圣女维丽雅前往敦煌,表面上是要举行亡灵的超度仪式,实际是和早就渗入中原的分坛圣童里应外合,想要打通这条东征的必经要塞,好让魔教的势力可以更快的侵入中原,而帮着他们打掩护的人就是雷公默,我们担心如果再不遏制魔教势力发展,只怕又要重蹈百年前的覆辙,正好漠北的支援也到了,婷婷就带着最精锐的战士准备和雷公默决一死战,万万没想到,月氏族内出了叛徒,那一战我们大败而逃,幸得唐姑娘舍命相救,婷婷才带着几个重伤的族人逃了出来。” 提到唐红袖,两人心头皆是一紧,大祭司淡淡笑了笑,安慰:“唐姑娘去年曾在法场上帮我们救了倩倩,如今又救了婷婷,她是月氏的恩人,我自当竭尽全力的救治她,她的伤已无大碍,只是精神上似是被魔教的妖法影响一直无法苏醒,但二位放心,我推算过星辰的轨迹,下个月有天狗食月之象,月氏族内秘法需要借着天象才能启动,一定能让唐姑娘清醒过来。” 云潇还是担心的不已的绞着手,大祭司低下头,继续刚才的话说道:“上次婷婷逃回来之后就猜测族内应该是出了叛徒,所以这次她向我提出计划,我原本不想答应,可她实在太倔强了,未经我的同意就带着一群视死如归的战士离开了。” “什么计划?”萧千夜终于开口追问,竟感到心间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汹涌,大祭司更咽了一刹,如看着英雄一般看着温婷,柔声回答:“她是雷公默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存在,一旦婷婷落入他的手中,势必要大张旗鼓的处刑,所以她把雷火虫埋入自己的身体里,故意失手被捕,这种虫子是月氏秘密饲养的,只要遇上明火就会爆炸,到时候整个祭典都会被炸毁……” 话音未落,大祭司微微一顿,探手放在温婷的胸口,眼里有不可置信的光,又道:“姑娘修的是哪一门的心法?这股火焰如此至纯至净,却没有引动雷火虫爆炸,当真让我意外。” “爆炸?”云潇这才惊得瞪大眼睛,她完全不知道温婷的身体里还藏着这么恐怖的东西,温婷呵呵冷笑着,接话,“我本想用雷火虫炸死雷公默和那妖女,没想到意外被你们给救了。” “那妖女会法术,肯定炸不死,雷公默和她沆瀣一气,多半也不会有事,你们能炸死的无非平民百姓罢了。”萧千夜平淡的接话,云潇后背隐隐发凉,想起祭典上所有人都癫狂的宛如魔障的那一幕,咽了口沫追问:“那血诱虫又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们的死士种在身体里的另一种虫子。”大祭司接过她的话,虽然语气平静无澜,却让云潇紧张的一瞬挺直后背情不自禁的往萧千夜身边靠了几步,“魔教喜欢用火刑,祭典附近一定会点起许多的火炬,血诱虫在高温下才会苏醒,然后寻着血腥的气味寻找新的宿主,七天蛰伏,十天成熟,继而从身体里慢慢吞食内脏,让人痛不欲生的死去,雷公默为了解恨,必定会对我们的死士赶尽杀绝,等到英雄血洒敦煌之时,就是血诱虫破壳而出之际,没有人、没有人能逃过死士的追魂索命!” “追魂索命……”云潇默念着这几个字,仿佛还未完全理解背后血腥的真相,萧千夜目光赫然阴霾,在祭典上,被妖女凝滞在半空中的死士们被拧断了脖子扔给亢奋的敦煌百姓,很快尸体被撕成碎片,血水混合着残肢七零八落的散落一地,如此说来,那个时候血诱虫就已经无声无息的钻入了百姓的身体里,就等着十天后的追魂索命? “你们想连敦煌的百姓一起杀了吗?”云潇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微笑的大祭司和沉默的温婷,颤道,“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之所以变得形如疯魔,莫非也是受到血诱虫的影响?” “不是。”这一次大祭司毫不犹豫的否认,看着二人迟疑的目光,认真回道,“魔教不仅擅长妖法邪术,他们还将迷药混合在火炬、火把里,每到夜里以之照明的时候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吸入,如今的敦煌城早就是魔教的据点了,就算全部铲除也在所不惜!”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云潇剧烈的一颤,听见温婷失控的骂道,“他们不是无辜的!我爹娘守护了敦煌整整三十年!击退过无数次外族入侵,那些回纥吐蕃匈奴,听到骠骑兵的名号都要主动退避三舍,我两个哥哥都是自幼从军,从最普通的小兵一点点成长,我爹没有给过两个儿子任何的优待和特权,温家忠心耿耿,一辈子守护着敦煌要塞任劳任怨,结果、结果被小人几句谗言一番诋毁,落得如此下场!” “婷婷……”大祭司想安抚情绪暴躁的温婷,却被她用力的甩开了手,空洞的眼眶朝着云潇的方向恶魔般望过来,“你说那群愚民是无辜的?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哪里无辜了?他们在我爹娘的庇佑下安居乐业三十年,到头来却在刑场上被小人煽动捡起石块疯狂的砸,是谁给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是雷公默还是魔教?都不是,都不是!是被砸的头破血流也没有谩骂诅咒过他们一句话的爹娘和兄长!” 温婷失声大嚎了几句,仿佛只有这样的歇斯底里才能释放内心的憎恨:“你是昆仑山的人,肯定过着闲云野鹤般自在潇洒的生活吧?既然如此,你没资格说他们无辜。” 云潇张了张口,喉间像被堵了一块铁铅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萧千夜将她轻轻的抱入怀里,他倒是颇为平静,好似对温婷口中的一番话感同身受,淡淡接道:“我也曾被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当成通缉犯追杀了两年多,坦白说这期间有无数次,我想拉着他们一起陪葬,可是总有些舍弃不下的人,是朋友,是同僚,是亲人……若是现在的敦煌城内已经没有这样的人,我觉得温姑娘的做法倒也无可厚非,但若是你还能想起一两个这样的名字,那屠城之前,至少该先救出他们,不是吗?” 温婷愣愣呆滞下去,这一年以来被仇恨撕毁的心倏然开始缓缓跳动——名字?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她竟然真的一下子想起了好多名字? 那个父亲麾下新入伍的男孩子,有着一张稚嫩单纯的娃娃脸,被女扮男装混入军营里的她欺骗,傻乎乎的带着她上了一堂长枪课,在一整天的训练结束后,她偷笑着拉着那个人走到无人的帐后放下秀丽的长发,看着他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她得意洋洋的捏着男孩子的脸颊咧嘴龇牙的嘲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城南的酒铺里,有一个同龄的小女孩,两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瞒着家里人跑出城,找到马贼的营地偷了他们的美酒,在大漠的夜幕下学着大人的模样义结金兰,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对方。 城东的客栈里,每过三年就会来一队中原的商客,里面有个气质彬彬的剑客,同为护卫,他不像那群肌肉发达的镖师操着大嗓门说话,永远一身白衣如雪,会在察觉到她的同时露出好看的微笑。 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眼珠都已经被挖了,还是有眼泪夺眶而出,温婷的手剧烈的抽搐起来,那个已经长大的战士因反抗雷公默被赶出了军营,受尽排挤只能靠打杂为生,她的姐妹一家遭马匪抢劫,她也被雷公默当成奴役买了回去,而那个白衣剑客,算算时间今年又该来了吧? 原来这座让她憎恨到想要亲手毁灭的城市,真的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割舍的回忆。 7017k 第九百零四章:消失的历史 温婷冷静了下来,大祭司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好不容易气氛缓和一点,从月氏遗迹外围竟然传来穿透力极强的铜铃声,萧千夜本能的跳起来,但大祭司却按住了他,脸上似有欣喜的神色在跳跃,又急忙差遣同族出去迎接,没过一会,两个容貌相似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入后殿,满身的风沙让他们看起来很是狼狈,只有锋芒雪亮的眼睛如狼一般谨慎的扫过两个陌生人,大祭司连忙解释了情况,嘱咐温婷好好休息之后示意几人跟上。 绕过月氏遗迹的宫殿,大祭司带着几人来到疗伤的密室里,两人这才如散架的木偶瘫软下去,大祭司有条不紊的揭开黑乎乎的外衣,手脚伶俐的快速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又从柜架里翻出月氏的秘药喂给两人服下,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的脸色肉眼乐见的好转起来,这才不约而同的望向萧千夜和云潇,客套的感谢了一番。 “这是我们漠北的朋友,云征和云延。”大祭司一边整理着药物,一边微笑着介绍起来,“云家和温家祖上有过命的交情,一年前得知将军被奸人陷害之后就一直帮着调查雷公默和魔教的关系,只可惜月氏出了个该死的叛徒,以至于一个月前的行刺计划溃败而逃,之后他们就和婷婷失联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尝试用大星指引之术找寻,可算把你们兄弟俩平安等回来了。” “你们姓云?”还是第一次遇见和自己相同姓氏的人,云潇竟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不等两兄弟回话就主动介绍起来,“我叫云潇,这是我夫君千夜。” 两兄弟也是一怔,毕竟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能在月之遗迹偶遇实在让人称奇,大祭司笑吟吟的舒了口气,调侃道:“都说有缘千里来相见,你们两兄弟失踪一个月我都担心死了,结果云姑娘前脚进来,你俩后脚就出现了,这一个月你们去哪了?” 年长的云征默默看了一眼云潇,只觉得对这姑娘有种莫名的喜欢,又发现她身边的男人正在目光如刀的紧盯着自己,连忙干咳一声糊弄过去解释道:“上次行刺雷公默失败后,我和三弟在逃出敦煌的途中遭遇魔教之人围杀了几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在大漠上迷失了方向,万幸被一伙回纥商队所救,给了他们点钱财糊弄过去,然后就顺着大星指引想过来找你们会和,不过三弟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这么点路程足足走了大半个月。” “人没事就好。”大祭司更咽了一瞬,云征握紧拳头,想起温婷那副面目全非的样子,咬牙追问,“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事?婷婷……婷婷是不是被雷老狗害的?” 大祭司叹了口气,将这个月发生的事情简单的陈述了一遍,没等她说话,云征怒骂一声,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雷公默拼命,还是大祭司慌忙拉着胳膊强制着按回了床榻上,低道:“婷婷走之前就叮嘱过我小心叛徒,果不其然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朗宁就想在水中下药毒害同族,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月氏不会允许背叛者的存在!只是可惜了婷婷,就算勉强治好了伤,眼睛、眼睛也永远看不见了。” “雷老狗和那魔教妖女呢?”云征焦急的追问,大祭司面容一沉,摇头,“这次虽然破坏了祭典,可是那两人还是逍遥法外,只怕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再杀他们了。” 云征一拳重击在床板上,睫毛微微颤抖着:“魔教此番来势汹汹,一方面派遣圣女维丽雅出使敦煌,一方面暗中安排圣童哈金斯潜入京都,就连五十年前战败后一度废弃的分坛都重新指派了圣教主过来接掌,据我们调查得到的消息,魔教是想故技重施,像百年前那样先和南疆一代的邪门歪道联盟,继而祸乱中原武林,最后直捣黄龙东征长安,我呸,这么多年了还玩这一套,这一次我必不会让魔教的阴谋得逞。” “南疆?”这两个字一下子让云潇想起什么恐怖的回忆,情不自禁的用力闭眼,努力镇定情绪接下话说道,“中原南疆一代派系众多且复杂,甚至有南疆七十二派的叫法,几年前我们曾和其中的长生殿结怨,老殿主联合魔物幻魃险些将整座昆仑山毁于一旦,但长生殿衰落已久,早就不是什么有势力的门派了,这要是真的让魔教和南疆联手,岂不是后患无穷?” 云征点点头,咬牙切齿,气到极致身子往前一冲,用手撑着床板,吐出一口淤血,还是恶狠狠的骂道:“一百年前的把戏,一百年后还想故技重施,哼,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新仇旧恨?”云潇见他面目狰狞的仿佛一只要吃人的猛兽,不知是怎么样的情绪让兄弟俩的眼睛同时变得尖锐起来,还是大祭司温柔的递了两碗水拍着后背安抚,叹道,“你们两个先老老实实养伤吧,大老远从漠北过来支援,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怎么和你爹交代啊?祖辈就是过命至交,姐夫和云公也是多年好友,你们呀,安分点。” “只要能铲除魔教,就算死在敦煌,爹也会以我们为骄傲。”云征丝毫也不买账,挺直胸膛固执的回嘴,云延也努力坐起来跟着重复了一遍,大祭司无奈的摇着头,不想和两个倔脾气争执,转身去柜架上磨药。 云潇转了转眼珠,不知为什么有种强烈的冲动,迫使她认真的看向两兄弟问道:“魔教和你们有什么恩怨吗?” 云征也在看着她,从他见到这个陌生姑娘的一刻起,心就一直不明原因的微微发抖,明明现在是最该保持警惕的时候,他却情不自禁的说出了那段深埋了几十年的过往,面容夹杂着数不尽的憎恶和哀伤,又尽力保持着语调平稳:“岂止是恩怨,那是恨不得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的大仇!魔教自一百年前计划东侵开始,整整花了四十年的时间终于如跗骨之蛆一般渗透到了中原王朝,当时的朝廷已经从内部开始腐败,西南一代很早以前就被魔教蛊惑,在时任圣教主的教唆之下,平西大将军汪故成携魔教圣女率先举兵造反,随后和定南大将军曹先德联手圣童一起围攻京城,天子孤立无援,只能调回漠北的镇北大将军死守长安,这一守就是八年。” 他顿了顿,紧紧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虽是祖辈的过往,却仿佛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只可惜八年的苦守,数百次的退敌依然没能换来昏君的信任,加上关外契丹、蒙古的突袭,镇北军一边固守皇城一边抵御外敌,可谓是雪上加霜疲于奔命,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时候,昏君还听从佞臣的造谣,说镇北大将军意图谋反,在第九年新年之初,以褒奖为由赐酒,将!镇北王连同膝下五子全部杀害。” “这……”云潇捂住嘴,后背爬起阴寒的冷汗,云征冷眼垂目,放低了声音,“威震漠北的大将军,死于君王一杯御赐鸩酒,当天夜里御林军屠杀王府,一个月之后,平西大将军攻入长安,三个月之后,定南大将军也长驱直入,昏君自食恶果,才知道佞臣崔太师早就是魔教的爪牙,再想后悔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到半年的时间,辉煌的王朝毁于一旦。” 云潇按住咚咚直跳的心脏,下意识的问道:“那这位镇北大将军……是何人?” “是我祖父,云业。”云征却反而恢复了平静,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有崇拜的光如星辰闪耀,嘴角勾起憧憬的笑容,“祖父十几岁入伍,自己打出了一片名望,后得到老将军的提点,一直镇守在漠北,他和我的祖母是年少相识的青梅竹马,成婚二十多年先后有了五个儿子,祖母埋怨着几个儿子调皮捣蛋,想要个乖巧的女儿,一直快到花甲之年,竟然真的诞下一对双胞胎,起初两人还以为又是儿子,结果仔细一看竟是龙凤胎,老来得女,这个小妹妹自然是受到了全家的宠爱,只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就发生了那些事情。” “小妹?”沉默静听的萧千夜眼眸一动,快速在心底算了算时间,年龄好像确实可以对的上,不可能吧……云秋水苦寻多年毫无线索的身世,不会这么阴差阳错的被他们撞上了吧? “祖父被害后王府也遭肃清血洗,我爹……就是龙凤胎中的男孩,那时候不到两岁所以没带去宴席躲过一劫,被祖父的旧部温学海拼死抢出来送回了漠北,但是小妹自此下落不明,我爹找了她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 萧千夜忍着心头震惊,不动声色的问道:“镇北大将军如此丰功伟绩,为何史书上毫无记载?” “史书?”云征咧嘴发出轻蔑的笑,白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现在的皇帝是谁,再想想史书是什么人编写的?” 这句话倒真心把他问住了,他是飞垣人,自然对中原的历史不感兴趣,云征上下打量着他,好奇的道:“你看着不像中原人呀,头发怎么回事,这么年轻一头白发?” “他是飞垣人嘛。”云潇抢话回答,挽着他的胳膊笑咯咯的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蹩脚的地图,指着中原以南的孤岛说道,“飞垣是天上的大星坠落入海形成的孤岛,他小时候孤身渡海来到昆仑山成了我的师兄。” “孤身渡海去了昆仑山?”云征啧啧舌,不知是羡慕还是讽刺,“这么远跋山涉水跑过来可不容易,不仅得有钱还得有关系,小公子家世不错吧?” 云潇得意洋洋哼了一声,不回答,接着刚才的话问道:“史书怎么了吗?我倒是读过一些中原的史书,没有记载过镇北大将军云业这一号人物呀。” 云征瘪瘪嘴,继续说道:“平西大将军和定南大将军本就是因利益联手,为了抢夺皇位自然翻脸比翻书还快,狗咬狗两败俱伤,中原武林也终于联合起来驱除魔教,短短两年各地揭竿而起以复兴为由将平西、定南、魔教三方势力土崩瓦解,战乱结束之后,为了巩固人心,新的皇帝其实仍是当年那一支的血脉,他们自己放任魔教渗入,又听信小人谗言一杯毒酒害死了祖父致使长安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中原大陆生灵涂炭半世纪,怎么好意思写上史书被后世谩骂,索性直接抹去,一个字也没有留下,呵呵,史书终究是胜利者的玩物,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公道自在人心。” 这句话让气氛一瞬凝滞,仿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心头,无比沉重。 7017k 第九百零五章:陈年旧事 毕竟都是陈年旧事,云征很快就笑哈哈的摆摆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好奇的望着云潇问道:“姑娘也是飞垣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眉毛眼睛鼻子都是正宗的!”云潇也跟着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萧千夜,“人类单看外貌是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他们那有很多异族,据说是数千年前飞垣还是漂浮流岛的时候,受到天空灵气的影响衍生出来的奇异种族,花鸟草木应有尽有,不仅模样上会有些不一样,还有些得天独厚的特殊能力,以后要是有机会,你们可以渡海过去玩一玩。” “飞垣就算了……”云征略一思忖,还是瞪着眼睛一直看着她,忽然鬼使神差的问道,“姑娘是中原哪里人?” 云潇拖着下巴想了一会,惋惜的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娘是在战乱中被师尊捡回去的孤儿,遇到师尊那会都已经跟着难民群漫无目的走了好多年,师尊把她带回昆仑山的时候不过八岁的小姑娘,再往前的事情年纪太小也实在记不住了,我只知道她有记忆以来就是跟着一个老婆婆相依为命,后来婆婆病重,我娘卖了身上唯一的玉佩换了点银子,两人靠着这点钱撑过了六年,婆婆还是去世了。” “玉佩!”云征陡然失声,身体情不自禁的往前靠了靠,发觉自己失态之后才故作镇定的咳了咳,“什么样的玉佩?那可能是唯一能找到亲人的信物,怎么可以卖了呢?” 云潇倒是不认同他的说法,反驳:“兵荒马乱的年代,金银珠宝哪里比得上一斗米值钱?婆婆是我娘唯一的依靠,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根本没有生活的能力,若说吃饭还能跟着难民群讨点稀粥充饥,可是生了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没有钱治婆婆,我娘就只能一个人流浪了,所以她瞒着婆婆偷偷跑到城里的当铺卖了那枚玉佩,也正是靠着这笔钱两人才撑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可惜婆婆年纪太大了,风餐露宿加上这场病,几年后还是撒手人寰,师尊也是那时候捡到了她,把她带回了昆仑山。” 云征呆了很久,父亲曾经说过,虽然两人是龙凤胎,但祖父对儿子们可谓极尽的严苛,两岁的男孩才站稳脚步就跟着教官每天去军营里跌跌撞撞的学起了刀法枪术,但是他对这个小女儿又是极致的宠爱,哪怕是在死守皇城的那几年,也会尽心尽力的给她最好的生活,只是当时的长安城到处都是反贼和魔教信徒,王府外经常有刺客试图闯入暗杀,祖父和儿子们领兵在外,祖母只能将自己家传的玉佩戴在了女儿身上,一边嘱托嬷嬷照顾她,一边亲自镇守王府的安全。 这个姑娘的母亲,戴着一块玉,自小被一个相依为命的婆婆照顾……真的会有如此巧合吗? 一时喉间更咽不知能说什么,自百年前魔教东侵以来,整整半个世纪的时间中原都被搅得乌烟瘴气,战乱结束之后的那十几年,虽然天公作美四方都是风调雨顺,可是这么长时间的战火早就将一切摧毁了,城市的重建漫长而缓慢,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病死饿死,泱泱大国,像一只疲惫乏力的巨狮,只能安安静静的用时间来愈合沉重的创伤。 “不过我娘倒是没后悔卖了那块玉。”云潇忽然咯咯的笑了,清朗明亮的眼睛如夜幕下璀璨的星星,“我娘说了,没有卖玉得到的钱,她肯定撑不到遇见师尊就死了,若真的是素未谋面的亲人留给她的信物,那也算是亲人们在冥冥之中保护她,后来她剑术初成下山去找过,可是当铺已经搬走了,她找了好几年,四处打听自己的身世,可惜一直没有线索,时间久了难免让人失落伤心,所以在她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她忽然给自己改了名字,说是要告别过去重新开始。” 萧千夜一惊,这些事情他倒是从没听她们母女说起过,云潇点点头,回忆道:“我娘的乳名叫湫湫,婆婆去世之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才告诉了她姓氏,所以她的本名应该是叫‘云湫’,秋水是后来改的名字。”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水碗打碎在地的声音,是旁边静静听着几人说话的大祭司失手打翻了柜架上的水碗,云湫?这不就是姐姐和她提过的名字? 大祭司呆了一瞬,赶紧背过身收拾着碎片——不可能,世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温家和云家是旧识,当年云业大将军还在镇守漠北的时候,温兆钦的父亲温学海就是其麾下一员大将,两人算是有着有过命的交情,后来云家被魔教陷害,一杯鸩酒葬送了父子六人,王府大乱,忠心耿耿的温学海拼死杀入重围抢出了两岁的幼子,但龙凤胎之一的幼妹却根本不在家中,时间紧急,温学海无奈之下只能孤身护送幼子返回漠北,自此云家销声匿迹,从史书上被一笔抹去再无踪迹,温学海则远走西域,最终在敦煌安顿下来。 没几年温学海病逝,或许是骨子里终究流淌着将帅之门的忠义之血,他的儿子温兆钦从默默无闻的小兵一路高升,最终成为名震一方的敦煌大将军,父辈的恩情在这几十年里并没有被遗忘,云业的幼子云波曾在西域各国举兵入侵的困难时刻数次从漠北千里支援,而找寻失踪的幼妹也从此成为一代人的心事,再到两人先后成家立业,小一辈的孩子也依然保持着联系。 姐姐嫁给温兆钦之后曾和月氏族人说过此事,想来以云家的过往,若是小妹幸存多半也不能在中原安然度日,远走他乡或许是最好的出路,月氏遗民和西域各国的关系还算友好,这些年一直都在留心打听有无类似身份、年龄的女子,难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仿佛是不敢相信这样的相遇,大祭司瞄了一眼呆在床上一句话说不出来的云征,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云姑娘的娘亲现在还好吗?” “我娘……我娘几年前就去世了,因为一些过往,被南疆长生殿的虫印害死了。”提到云秋水,云潇的情绪明显低沉下去,原本已经激动的坐起来的云征被她一句话浇灭了所有的情绪,呆呆张着张口双目失焦的不知望向了哪里,去世了?原以为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给了他们一点线索,可还没等他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父亲苦寻多年的小妹,她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众人各自沉默的同时,萧千夜也在紧蹙眉头细细斟酌着这其中隐情,师尊捡到云秋水带回昆仑山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是超过百岁的高龄隐居多年,门内一切事务更是三十年前就早早就交给了自己的大徒弟姜清,他是突然出山去了战火纷飞的中原,再回来就带着年幼的云秋水,修仙之人虽然长寿,但凡胎肉体终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师尊教了云秋水几年之后就驾鹤西去,往后的修行则是由姜清指点,这也导致年纪轻轻的云秋水在昆仑山的辈分极高,虽然和掌门师父差了一个多甲子,却是名正言顺的师兄妹。 师尊和师父是真的不知道云秋水的身世吗?还是明明知道,又因为什么不能言明的原因,宁可带进坟墓里,也要守口如瓶一辈子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分毫? 漠北是中原的军事要塞,历朝都有凶猛的外敌虎视眈眈的企图突破这道关卡直捣黄龙,能镇守漠北的人一定是骁勇善战一呼百应的大将,这样的人如果被自己的君王怀疑,就会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再加上魔教的怂恿,平西、定南两方军阀的围剿,他的后辈们一定是举步维艰,万幸的是漠北地域辽阔,只要能平安脱身隐姓埋名,就很难再被追捕调查到。 越想越觉得其中太多巧合不像偶然,萧千夜默默看着身边的云潇,师父对云潇也是极尽的宠爱,从小就是她惹事自己挨骂,以前他只以为是那个年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惹人喜爱,这才把掌门师父哄得没办法只能宠着她,但是今天意外听到这些陈年旧事,再回忆起师父当年重重,似乎真的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而刻意的包容她,想把全世界的温情都给她。 一个心跳的想法忽然闯入脑中——她或许还有亲人! “千夜?千夜?”他还在发呆之际,云潇推着他晃了好几下,萧千夜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奇怪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云潇皱着眉小声埋怨,“你在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半天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根本没听见刚才几人都说了什么,支支吾吾的问道:“哦……怎么了?” 云潇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分心,于是用力掐了他的手腕重复道:“什么怎么了?你不会一个字没听见吧?云大哥说了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调查魔教,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得到他们东侵的证据送往长安,只有这样才能让其阴谋败露!” 7017k 第九百零六章:调查 云征用力闭眼将脑子里无数思绪全部丢开,认真分析眼下的局势,他让大祭司拿了纸笔过来,很快就画出了敦煌附近大漠和雪山的分布图,连商路的要道都能精准的信手拈来,条理清楚的说道:“这次从漠北接到月氏来信之后,我们和大哥分两路同时调查魔教行迹,我和三弟来敦煌支援,大哥则转道去了京城,眼下长安表面上还看不出来异常,只知道圣童哈金斯到了附近,暂时还不知晓和他接应的会是什么人。” 他一边说话,手里的笔快速画了一条线直通京城,又在其周边几座城市上顺次做了记号,最后才将笔尖重新落回敦煌,蹙眉接道:“相比起按兵不动的长安城,敦煌的魔教爪牙已经开始行动了,维丽雅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背后还有无数魔教的信徒,若是我猜测的不错,这群人眼下应该已经在其分坛内汇合,只等着妖女将敦煌收入囊中,打开这条东侵中原的必经之路,重演百年前那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渗入。” 云征冷哼一声,眼里迸射出杀意凛然的寒光:“云家虽然隐居在漠北多年,但父亲一直在追查魔教,他们在西域各国都有势力,什么吐蕃、回纥、乌孙、楼兰,当真是不挑食只要有机会就如跗骨之蛆般缠上去,所用方法也是如出一辙,先安排所谓圣女过去装神弄鬼举行几场祭典蛊惑人心,再由圣童暗中勾结各国朝中势力狼狈为奸,最后里应外合坐收渔翁之利,五十年前魔教被中原武林群起而攻之,加上平西、定南双王势力瓦解,魔教不得以只能放弃中原王朝被迫西迁,当时跑的匆忙,连分坛都没来得及毁坏就屁滚尿流的躲回了波斯总坛。” 他的手落在祁连山脉的某一处,反复斟酌了许久,认真的道:“中原疆域辽阔,东西南北各地的风俗都不尽相同,这让魔教短时间无法一口吞并,也让中原武林从战乱中缓过了气同仇敌忾一心驱魔,因而魔教并未在中原的土地上兴建分坛,距离最近的也在敦煌之外的祁连山内,虽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一带都是五千多米的大雪山,气候恶劣道路艰险,我们三兄弟曾几度想进去调查清楚具体位置都是无功而返。” 他愤愤的咬牙,满脸都是不甘心,可巍峨的大山是无法跨越的天堑,圣洁的雪山庇护着罪恶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让他们铩羽而归。 云潇略一思忖,问道:“这种地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不过昆仑山也是差不多的气候,倒是拦不住我们,可魔教的信徒是怎么穿越五千米的海拔躲进这种大山脉的呢?魔教之所以发展迅速,大多时候是以妖言惑众,让愚昧的百姓相信他们从而产生憧憬和崇拜,就算他们的圣教主、圣女和圣童会法术,不可能所有信徒都那么厉害吧?” “你说的那只是普通教徒而已,就像现在的敦煌城,虽然还不具备震慑四方的威力,但若是有人试图诋毁魔教,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成为众矢之的,魔教其实有自己训练专业杀手的地方,叫圣奴,基本都是从各国拐过去的孩子,从小灌输教义,喂食迷药,成年后多半就变成了狂热的极端分子,这些人的身手都很厉害,通常会跟随分坛教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主一起行动,而且据我们的调查所知……” 云征忽然顿了顿,严肃的面庞阴云密布,用一种极为忧虑的口气继续说道:“百年前魔教只对自己培养的杀手喂食迷药,毕竟这种东西需要长期服用,一旦终止会令人发狂造成不可预料的恶果,所以迷药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把双刃剑,但是这次他们竟然对敦煌的普通平民也用上了迷药,这确实足以让其势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蔓延,但等于是放弃了敦煌,只要其爪牙过了这座城,城内的一切都可以弃之如敝履!” 云潇一惊,想起祭典那天晚上她从火光里看到的那些漂浮在空气里可以迷惘神志的东西,确实让她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云征的额头青筋迸起,一字一顿的道:“五十年前魔教从中原仓促西迁撤退的时候,曾被当时的敦煌大将军堵住唯一的退路,命令手下十万骠骑兵不分昼夜的围剿,那一战让本就溃不成军的魔教元气大伤,想必这次也是为了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摧毁这座连接着中原和西域的要塞关卡,以免东侵失败后无法撤回波斯吧。” 说到这里,萧千夜拖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考虑起来——雷公默虽然只是魔教的傀儡,但毕竟还手握十万精锐的骠骑兵,敦煌一旦出现缺口,不仅魔教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借机造势,只怕西域诸国也会趁火打劫。 忽然,温婷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传进来,直言不讳的质问:“云二哥也想保护敦煌那群愚昧的百姓吗?” “婷婷!”云征寻声望去,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被毁去的面容狰狞可怖,那双被挖了眼珠的眼眶深陷,却仿佛有一束看不到的目光锋芒雪亮的落在每个人肩头,她大步走进来,继续问道,“云家当年也是忠心耿耿,死守皇城八年,骁勇善战退敌百次,可最后昏君还是被崔太师几句话蛊惑起了疑心,一家子满门忠烈,竟落得个鸩酒断命的下场,王府被御林军围剿的时候,满城百姓可有站出来为云家说过一句公道话?” 云征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温婷,听她冷笑着一字一顿的讥讽:“云家在漠北隐姓埋名五十年,甚至在中原的史书上都没有留下一行半字,若说这么多年追查魔教行迹是为了报仇,帮助爹娘抵御外敌是为了报恩,那现在关心愚民又是为了什么?哼,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时间,昨夜的祭典上我已经洒下了血诱虫的虫卵,七日蛰伏,十日成熟,不用魔教动手,敦煌一个都跑不了。” “婷婷?你、你说的是真的?”云征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这个自小热情活泼的女孩口中说出,温婷勾着嘴角,不屑一顾的回道,“当然是真的,云二哥,我的目标是杀了雷公默为爹娘报仇,你的目的难道不该是和魔教算算旧账,为祖父讨回公道吗?既然如此,其他人的死活与你我何干?” 云征脸色忽地黯淡下去,似有些不忍,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喃喃:“婷婷,我不在乎皇位上坐的人是谁,也不在乎宰相、太师、将军又是谁,但苍生是无辜的,人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善良,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是不明智的,我们要让魔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和雷公默罪有应得,也要让无辜的百姓醒悟过来,这才是‘人’,不是‘魔’。” 温婷的脸上再度有了讥诮之意,似乎并不意外对方会有这样铿锵有力的回复,她沉默许久摇着头长叹一口气,从袖中丢出一个木盒给他:“云二哥真是善良,但凡你有一秒的犹豫,我都不会把这东西给你,呵呵,这是血诱虫的解药,从城墙上顺风往城内撒就行,但敦煌百姓已经被魔教的迷药影响,我爱莫能助。” 云征愣愣握着手里的木盒,苦笑:“你又何尝不是善良的人,这些年虽然离家出走,但敦煌外那些悍匪马贼哪个不是听到你的名字都要被吓破胆?你一直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敦煌,是温将军最骄傲的女儿。” 温婷更咽着,忽然重重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咬牙:“别夸我了,我从小让爹娘操碎了心,在父母兄妹被诬陷杀害的时候,我一无所知任性的躲在大漠里玩乐,既连累了与世无争的月氏卷入纷争,又害的救济苍生的昆仑山被小人盯上,还想拉着全城的百姓陪葬,云二哥,大祭司,谢谢你们还愿意帮我,但雷公默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以慰爹娘兄长在天之灵。” 云征连忙跳起来扶住温婷,这样严重的伤势只怕这辈子都好不了,就算她满心报仇,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有魔教做靠山的雷公默? 温婷紧抓着他的手腕,认真的说道:“云二哥,我落在雷公默手里的时候曾从魔教圣奴的口中意外听到一个名字,说是波斯总坛极为重视这次的计划,教王派遣了崔教主过来协助维丽雅,不日即将抵达分坛,此人姓崔,不像是波斯和西域人惯用的名字,我怀疑是五十年前随着魔教败走而一并西迁的崔太师后人,他们一家子全是魔教的狂信徒,既然祖上是中原人,自然对中原的风土人情更为了解,教王派他过来合情合理。” “崔太师……”云征紧咬牙关,这不就是当年蛊惑了昏君,又设计鸿门宴毒害祖父和诸位叔叔的人?!这种走狗竟然还敢回来,甚至还在做梦将中原收入囊中? “分坛在祁连山脉内是吧?范围抵得上半个泣雪高原了,单凭人力进去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几年都找不到的。”萧千夜忽然开口,看着手心五指微微捏合,似在默默控制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淡淡说道,“但那种地方如果有人汇聚,我很快就能察觉,在此之前,你们好好养伤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敦煌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大祭司惊讶的看着他,能感觉到一抹特殊的神力牵动着远方的雪山发出共鸣。 云潇也是不可置信的围着他打转,好奇的问道:“点苍穹之术?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萧千夜笑呵呵的拉着她坐下,低道:“中原也好西域也罢,都不是流岛不隶属上天界的管辖范围,所以我也只能先以风灵尝试找寻位置,不能留下点苍穹之术。” “能知道位置就足够了,总不能走到哪里都想着据为己有吧?”云潇嘀咕着,握住了他的手心,风的声音从耳边掠过,带着雪山透彻心扉的冰凉,让人神清气爽。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零七章:安西节度使 祁连山脉巍峨广阔,以他那样不熟练的点苍穹之术,属实是要花上不少时间,联想起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萧千夜忽然目光奕奕的转向温婷,问道:“温姑娘,有件事情我想向你询问清楚,我听说雷公默掌权之后,一方面私通城主,一方面勾结马贼,同时将从温将军府上查到的那尊金佛和舍利子进贡给了皇上,从此天子对他态度大变,仅仅一年时间就超额赏赐了无数珍宝和美人,是这样的吧?” “嗯?”温婷寻声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冷哼,“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快连昆仑山都知道这些丢人的事情了吗?” “敦煌城主是什么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敦煌是连接西域各国和中原的枢纽,如此重要的丝路要塞,朝廷不可能放心一个手握十万骠骑军的大将在此地生根发芽,但温将军的妻儿都在身边,似乎并没有类似质子的存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敦煌之中一定还有能和温将军分庭抗礼之人,所以朝廷才敢如此高枕无忧,我思来想去,有这等身份能力的人,应该就是城主大人了吧?” 温婷微微一愣,很久才咬牙回道:“敦煌城主孙弘宇,他是朝廷派遣过来的安西节度使,不仅手握安西四镇的军权,还同时兼任敦煌城主,孙伯伯和我爹娘相识二十年了,可去年爹娘被奸人陷害的时候他没有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甚至朝廷派御史过来调查此事,竟被请到他的府上逍遥快活了三天之后就草草结案,爹娘就这么莫名其妙背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斩首示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和雷公默沆瀣一气,是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二十年了,爹娘真是看错了他!” “安西节度使……”萧千夜默默思考着这五个字,中原地域辽阔,会在边塞等重要地区设置节制调度、管理军需、防御外敌的总管统兵,节度使一职至关重要,在某些兵荒马乱的年代其势力发展甚至能超过中央禁军,说是独揽大权也不为过,他对中原的局势并不算特别的了解,但也知道除了安西节度使,还有关中、河东、范阳等地,均是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剽悍人物,也难怪朝廷会放心让温兆钦驻守敦煌。 萧千夜紧蹙眉峰,似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提醒温婷:“一个二十年来和温将军同仇敌忾的人,忽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你们觉得到底是他叛变的可能性大,还是已经落入魔教之手,被其控制的可能性大?温姑娘可知道‘安西节度使’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这人若是回了京城,只怕是当朝宰相也得礼让三分,区区一个雷公默何德何能攀得上这等人物?” 温婷呆若木鸡的站着,喉咙剧烈的抽搐了一瞬,低呼:“孙伯伯……你是说孙伯伯也被魔教控制了?” 萧千夜点点头,认真的道:“千里之外的皇帝都举止异常,更何况是魔教眼皮子底下的安西节度使?我来之前师兄曾说过,温将军府上那尊披着龙袍的金佛和内部的佛骨舍利是从海外的商队走私来的,敦煌是丝绸之路的要塞,距离海港可谓相隔甚远,普通的海外商队不可能如此耗时耗力的长途跋涉,但我知道一个名为‘山海集’的黑市组织,其势力庞大遍布万千流岛,三岛十洲均有他们的身影,如今中原国泰民安,黑市都是唯利是图,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他们,山海集由纵横四海的‘海市’和漫游群山的‘山市’组合而成,眼下虽不能确定此事一定和他们有关系,但祁连山、天山甚至昆仑山,无疑都是巨鳌藏身的绝佳场所。” 显然是对“山海集”闻所未闻,云征摇着头回道:“这些年云家一直在漠北隐居,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很棘手吗?” 萧千夜认真想了想昨夜的敦煌城,解释道:“山海集是黑市,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目的只是图财,所以一般不会轻易干涉所到国家的政权,但自五年前开始,有一批致幻成瘾性极强的毒品流入其中,很快就祸及无数流岛,我的国家如今是也饱受毒害,不过昨晚无论是城内百姓的状态,还是飘在空气里气味,那些似乎都不是我所知道的几种迷药,倒是那尊金佛和舍利子实在古怪。” 云潇赶紧跟着点头:“难怪我一进城就有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们昨天没有被他们看见,要不一会再去敦煌调查一下城主吧。” 云征看着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谨慎提醒:“虽然没有被看见模样,但你们从祭典上抢走了婷婷,还打断了魔教的往生之礼,想必现在的敦煌城内肯定会加强警备,那可是魔窟呀,你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过去太危险了,要不这样吧,我一起去,正好给你们当向导……” “云二哥还是好好歇着吧,那妖女的法术在我眼里就和玩火柴一样,迷药更是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你们留在月氏遗迹里,让我和千夜过去就好。”云潇急忙按住他,她只是稍稍用力就看到云征额头忍不住暴起的青筋抽搐着跳动起来,他的身上虽然抹了月氏的药膏,但这一个月艰难的躲避追兵显然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现在他整个人黑乎乎的仿佛才从煤炭堆里爬出来,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坚持到了现在。 大祭司也按住了他,温婷低着头咬着唇角,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东西,低道:“孙伯伯的老宅子住了二十年,虽是安西节度使,但孙伯伯一直都很节俭,这一年以来朝廷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还有往来的商客也时不时给他塞些好处当过路费,老宅在大半年前就开始翻新重修,如今已经完工了,你们往城东走,很远能看到最大的那家就是,敦煌这种大漠之都,只有他家挖了水池种了绿植,还给后院取了名字叫‘小江南’。” “小江南?”萧千夜不由笑了起来,“倒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喜欢用的风格,孙大人可有儿女在身边?” 提到这个问题,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就连偶尔才来一次敦煌的云征都是头皮发麻的解释道:“孙大人的子女大多数都在中央任职呢,只有一个小儿子在身边,叫孙梁,还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小王孙’,这小子天性顽劣不听管束,老夫人怕他在京城惹事得罪人,就强行找人遣送到了敦煌给他老子管教,来了之后先后在几个军营呆过,但没有一个教官能管得了他,后来孙大人没办法把他硬是把他留在了骠骑军营眼不见心不烦,那几年倒是在温将军的铁面无私下收敛了不少,不过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非是孙大人的儿子,只怕附近的悍匪马贼遇见都想揍他两巴掌。” 萧千夜斟酌着这番话,淡淡说道:“既然没有更多的线索了,不如就先去会会这位小王孙吧,麻烦大祭司准备两件牧民的衣服,雷公默知道师姐是昆仑弟子,只怕御剑过去会被魔教爪牙察觉,反正也不是很远,装成附近的牧民进城买点东西应该不至于被察觉。” 大祭司点头应下,萧千夜摸了摸云潇的额头,问道:“你也休息一会吧。” “我去看看师姐,你才是一身伤该好好休息才对!”云潇用力戳了回去,探手检查了一下他的肩膀和胸膛,想起自己那两剑,再想起那个转瞬陌生的人,她的眼神莫名就低落下去,赶忙找着借口拉上一起离开了。 云征欲言又止,终究是被之前那番话搅动了情绪,等到两人走远还是忍不住转向大祭司,突然认真的说道,“大祭司,月氏族内有星途占卜的秘法,可能帮我占上一卦,我想知道云姑娘的母亲,是否就是我们苦寻多年毫无踪迹的小姑姑,就算她已经去世,好歹也让我爹知道妹妹的下落,这是他一辈子的心事。” 大祭司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云征撑着身体坐起来,急道:“我知道月氏的秘法不能擅自对外族使用,我求求您,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云征,不是我不想帮你……”大祭司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低下了头去,过了半晌才重新望向那双期待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解释,“从她握住婷婷的手以传音之术找到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在用月氏的秘法想要看清她的星途轨迹了,最开始只是因为她身上太过纯净的火焰吸引了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月氏的秘法对她不起作用,我不知到底是因她修为在我之上看不见,还是她根本就没有星途轨迹。” “怎么会这样?”这下连温婷都意外的张了张口,大祭司一职是月氏皇朝的公主,是族内法力最强大的人啊! 大祭司手握着法杖,手指下意识的在顶端的宝石上划着什么,然而再一次的测算仍是一模一样的结果,她只能幽幽作罢,低吟:“那种火焰与其说是世间罕见……倒不如说,根本不像世间之物,若真有魔教信誓旦旦宣扬的所谓圣火,那也应该是云姑娘身上那种至纯、至净,仿佛能令枯木逢春、万物复苏的火焰才对,她才像真正的圣女,不是人类可以染指的存在。” 这样至高无上的评价,让云征和温婷都愣了半晌,久久不敢接话。 7017k 第九百零八章:背负 月氏遗迹位大漠深处,在法术的影响下,一到晚上就会有静谧的月光奇迹般的穿过厚厚的黄沙静悄悄的轻洒在宫殿的轮廓上,仿佛是在无声的叙述着过往那些辉煌的历史,两人看过唐红袖回到客房修整,很快大祭司就命人送来了牧民的衣服,云潇拿着这种白袍在萧千夜身上比划着,捏着他的脸颊笑道:“偶尔也要换个风格试一试嘛,你总是穿着那身队服,我都看腻了。” 他本来还在心神不宁的想事情,一转过头云潇已经嬉皮笑脸的开始帮他换衣服,想到不久之前她还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要和他撇清关系,这会又黏糊糊的腻着他像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小姑娘一样撒着娇,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他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干脆一动不动的坐直了身体任她摆布,忽然感觉到她的手微微一抖,停在了胸口被流火洞穿灼烧的伤痕上,顿时云潇的脸色就阴沉了几分,很久才慢慢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还疼吗?伤口……还疼吗?” 萧千夜愣了一下,这个伤是沾染着黑焰的流火贯穿胸膛留下的,若非帝仲拼命拦在她的身前,那一剑的最终目标,就是让崩溃的宿主自尽,取而代之。 但也正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让一直压制着他的帝仲出现短暂的神志恍惚,这才给了他千钧一发的机会从沉睡中苏醒,来不及考虑太多,他毫不犹豫的抱起了恸哭中的女子,不顾嫌隙的将她送到了无言谷蚩王手里。 可惜清醒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他还没来及询问云潇的状况,精神开始剧烈的震荡,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再次坠入黑暗,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他不顾一切的反抗挣扎,终于以神裂之术的躯体悄然分离,然后他扭头看向“自己”,看着身体缓缓的睁开眼睛,以一种敌视又充满征服欲望的眼神,冷漠的扫视着他。 那一刻的帝仲或许真的想杀了他,但不知为何隐忍了下去。 想起这些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萧千夜却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云潇的声音有几分低沉的更咽,若说肩膀的一剑她还能控制着力道,但胸口那一剑则是在情绪完全爆发的情况下毫无意识的击出,皑皑雪山在她的瞳孔里呈现出一片刺目的血红色,凛冽的风化作厉鬼的呼啸穿透耳膜直抵大脑最深处,一个熟悉的诡笑声由远及近,最后宛如长在心尖上的一张恶口反反复复的念起同一句话——“杀了他。” 这个声音戛然而止的瞬间,她看见燃烧着黑焰的流火剑洞穿了男人的胸膛,但剑端的火舌却精准的抵在自己的心尖处,只要再深入一点点,她就会亲手斩断永生的火种! 随之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绝望,亲手摧毁的所有信任宛如破碎的刀锋割断理智,她真想死在那一刻,彻底的终结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 “不疼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萧千夜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扯动将她混乱的情绪拉回当下,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宠溺的笑了起来,“这不是挺好的嘛,我会永远留着这个伤痕。” “这有什么好的?”云潇不解的望着他,见他抿唇扬了扬眉毛,顺手把她拉入怀中,“你留下的嘛,当然要珍惜。” 她偷偷的笑了,一拳砸过去,看着他装模作样的喊疼才得意洋洋的止住了手。 第二天清晨,两人别过月氏族人往敦煌赶去,云潇懒洋洋的趴在骆驼背上昏昏欲睡,萧千夜牵着引绳,目光一秒不敢分心的紧盯着四周,他们离开月氏遗迹不久之后周围就一直有鬼魅般的火焰在顺风飘动,心知这是魔教惯用的某些法术,他只是不动声色假装游人,时不时还会掏出罗盘辨认方向,一晃日上高头,燥热的气候热的云潇瘫软着一动也不想动,他解下水囊递过去,扫到旁边突兀的出现了一车商队。 这些人来的蹊跷,似乎是忽然间闯入了他的视野,目光锋利的望过来,他看也不看几人,扶着云潇笑咯咯的帮她扇风解暑,为首的头子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使了个眼色就继续带着人离开了。 萧千夜用余光扫过那支“商队”,这伙人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随身携带着匕首和短刀,要么是附近的悍匪马贼,要么就是雷公默派出来协助魔教徒追捕温婷的走狗,好在现在的他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又带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女人行走在沙漠之上,这才没引起怀疑避开了问询,此地距离敦煌尚有几十里路,城外都如此风声鹤唳,想必城内更是草木皆兵了吧? “阿潇,阿潇?”他晃了晃云潇,见她热的一脸潮红,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水,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好热,好热啊……”云潇抱怨的嘀咕了两句,或许是受到火种颓靡的影响,她自被煌焰重创以来体温一直都是淡淡的温热,这会被沙漠的炎炎烈日暴晒一上午,坐拥炽热火种的身体竟然有些吃不消变得如散架的木偶一样提不起力气,萧千夜伸手想帮她擦汗,手指刚刚碰到她的脸云潇就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云潇拽着他的手紧紧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贪婪的蹭了又蹭,喃喃自语,“好舒服,冰冰凉凉的!” 看她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萧千夜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他渴望着云潇身上独特的炽热,想不到这具被古代种血脉影响彻底失去体温的身体能在这种时候起到奇效,他干脆把云潇抱下骆驼塞到了自己的白袍里,她挣扎着探了个脑袋出来,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转而又弯成一条笑眯眯的线,紧贴着他哼哼唧唧起来。 “好些了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云潇,此刻的她正对着自己呲牙咧嘴,一脸坏笑,“嗯,舒服多了。” “那就继续赶路吧。”他无奈的接话,站 (本章未完,请翻页) 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沙砾,云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上了外袍,揉了揉眼睛一脸不情愿地翻身坐上骆驼,左右环视了一圈,奇怪的道,“还好我们没有用剑灵御剑过来,大漠到处都是魔教的眼线在找人,这种火焰虽然力量不算很强,但有人在背后操控,一个温婷应该不至于让魔教之人如此兴师动众吧?” “雷公默是在找温婷,魔教很明显是在找你好不好?”萧千夜白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脸懵懂的神色,认真提醒,“祭典上你曾用自己的火焰击退过妖女,魔教信奉圣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云潇冲他吐着舌头笑起来,得意洋洋的回道:“什么圣火嘛,掺了迷魂药的火就能叫圣火吗?这要是都能算的上圣火,那我随手就能点出来无数个,我岂不是也能当他们的圣女大人?” 萧千夜抬头看着骆驼上眉飞色舞的女子,忽然有些想笑,忍不住调侃:“没有你这么话多的圣女好不好,人家都是不说话装神秘,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喂!”云潇不服气的踹了他一脚,没走两步又热的汗流浃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跳到了他背上,贴着耳边小声的说道,“我不想骑骆驼了,剩下的路你背我过去吧。” “早上可是你吵着要骑骆驼的,要不然我们走过去都比骆驼快。”他嘴上埋怨着,一手扶着背上的云潇,一手还得牵着骆驼,云潇笑咯咯的揪着他的白发,挑了挑眉,用一脸莫名地神态看着他反驳,“是你说要装作游人去敦煌,我才找大祭司要了一匹骆驼好不好?你想想如果两个人在沙漠里走路,看着就很可疑呀!” “是是是,圣女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他憋着笑连连点头,云潇冷哼着瞪了他一眼,用手指搅动着白发,忽然鬼使神差的拔了一根放到眼前反复看了又看,问道,“头发怎么还是这么短,你又剪掉了吗?” “这样方便。”他点了点头,云潇默默摇了摇嘴唇,想起凝时之术,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又不想被他察觉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装模作样的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道,“背的动吗?” “嗯?”他下意识的扭头,听见发颤的声音,重复问道,“背的动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微微怔了一下,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若无其事的回答:“你变重了……” “才没有!”云潇笑骂了一句,抬头的时候眼里竟有泪光在闪烁,像映照在水面上碎钻,有些迷离又有些捉摸不定,她连忙故作镇定的转过脸去,争辩,“我可是每天都很注意保持身材的,才没有长胖呢!” “呵呵……”萧千夜轻笑着摇了摇头,背上的女子是如此的轻如鸿羽,却仿佛有泰山般沉重,但这样的感觉很平静,在燥热的沙漠里也让他安心。 只要她能一直安然的在自己身边,再沉重他也愿意背负。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零九章:再入城 再入敦煌城,守卫果然是比之前严格了不少,好在云潇搭在他的肩上一副有气无力垂死挣扎的模样唬住了检查的人员,没问几句她就上气不接下气的一直咳嗽,人家还好心指着医馆的方向催他赶紧过去,就这样两人顺利进了城,往城东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萧千夜将骆驼栓在后院里,左右找了找想带点清水带上去给云潇擦擦汗。 就在这时,客栈的杂役从一旁走出拎着两桶清水放在地上,萧千夜好奇的望过去,这是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虽然穿着破旧朴素的下人衣服,但从健硕的体格来看似乎应是个习武之辈,冷冷笑道:“除了孙大人家的‘小江南’,这种地方想弄点清水可不容易,要走很远的路去绿洲打水存着才行,公子可得省着点。” 萧千夜奇怪的看着这个人,对方也在毫不客气的看着他,又警惕的瞄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警惕的问道,“我从十几里外就看见你们了,这么热的天你背着她走了那么久的路,竟然还能面不改色气不喘,看着像个病弱无力的公子哥带着女人过来游玩,这身手恐怕比训练有素的战士还强上一些吧?” “你……”萧千夜往后退了一步,回忆道,“快到敦煌的时候周围确实有几只商队,莫非是那个时候?” 杂役揉了揉肩膀,随意的回答:“我就一打杂干苦力的下人,店家让去搬货我就去了,老远看见你背着个女人,到了城门的时候又瞧她脸色苍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赶紧去找大夫看看吗?” 萧千夜笑了笑,问道:“这么健壮的体格在一家小客栈打杂?敦煌可真是藏龙卧虎,让人刮目相看。” 杂役没理会他的话,一双眼睛突兀的泛起了锋芒,宛如一个威严的战士直视着他一字一顿的提醒道,“十几里的沙漠,背着个女人挺不容易的吧,要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那就趁着敦煌还没彻底沦陷带她赶紧走。” 这番话让萧千夜倍感意外,但对方努了努嘴,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就走了。 萧千夜拎着两桶清水回到房间,云潇正倚在窗子旁紧张的拉开一条缝隙往外张望,天色渐渐暗下来,很远就能看到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迷药的气息顺风而散,让所有人的面容上都浮现出神采奕奕的红色,兴奋的朝着圣坛的方向虔诚的跪拜起来。 云潇担心的看着这幅场面,低道:“就算是药效很轻微的迷魂药,长期吸食也会上瘾,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妖女,将魔教赶出敦煌才行……” 话音刚落,一串悠扬的铜铃声从街道的尽头处传来,云潇好奇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几十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抬着一个豪华的大轿慢悠悠的走来,前后还跟着伴舞的女郎和演奏的乐手,一群人声势浩荡的从大街正中心隆重的往城东边走边唱,引得周围百姓也驻足投去了羡慕的目光,萧千夜见她半个人都探出了窗子,按着头硬是将云潇拉了回来,瞄了一眼外面人声鼎沸的大街淡淡说道:“应该是这个月赏赐的美人到了吧,刚才进城的时候就一直有人津津有味的谈论,说是朝廷每个月都会给雷公默赏赐一批美女,每月十五将军府就跟选妃一样热闹。” 云潇嫌弃的努努嘴,骂道:“一个月换一批美女?这土皇帝做的比真皇帝还快活了!” 萧千夜漫不经心打湿毛巾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自言自语的道:“真皇帝可没有土皇帝快活,下面一群人管教着呢,你也别凑热闹,一会晚点我再出去看看。” “等等……”云潇一把抓住他,大眼睛吧嗒吧嗒的眨了几下,忽然咧嘴嘿嘿笑了起来,又拽着他重新推开窗子指向大轿说道,“既然是朝廷赏赐的美人,那大轿肯定是抬去将军府的吧!美人美人……我长得也不差呀,我可以混进去,看看雷公默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不行。”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拒绝,“噼啪”一声重新关上了窗子,云潇郁闷的望着他,“为什么不行?节度使大人多半已经被控制了,眼下雷公默就是最好的线索。” 虽然云潇只是很随意的在和他商量,但萧千夜的内心却有一种怎么也按不下去的情绪霍然而起,看着她清澈单纯的眼睛,近乎失控的咬牙回道:“我怎么可能再把你送到别的男人身边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就是这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了云潇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失落,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避开了他的目光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旁边,他赶紧走过去抓住她的手道歉:“不是,阿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么漂亮,那狗东西要是对你动手动脚,我会吃醋的。” 云潇转过来看着他,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紧张的一手都是粘稠的汗,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的又说了好多话,但看云潇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能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区区一个雷公默哪里轮的到你亲自出马,我去,我去就行,你好好在房间里等着。” “你去?”云潇心底已经在偷笑,脸上还是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瘪瘪嘴,“雷公默又不喜欢男人,你去有什么用?” 萧千夜勾着她的鼻尖尴尬的笑了笑,只能逞强的回道:“我家夫人法力高强,一点点障眼法怎么可能难得到你?” “啊?你又要装女人去勾引别人?”云潇乐开了花,想起他在留鹤楼忽悠赵雅的画面,顿时捏着他的脸颊嘻嘻的问道,“原来你男女通吃呀!” 他只能点了点头,果然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不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怕她伤心,自己也不至于脑门一热想出这种歪主意,但云潇已经兴致勃勃的跳起来,反手按着他坐下,然后手指沿着空气划出圆弧,以灵术幻化一面镜子,她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慢慢的抬手在他的脸上顺次抚摸过去,萧千夜心底叫苦不迭,虽说混进将军府确实是眼下最好的线索,但要他装成御赐的美人混进去,就算是有障眼法也一定很快就会暴露吧? “好看不?”在他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云潇凑过来晃着他的肩膀,满意的看着镜子里自己创造出来的这张脸,美滋滋的问道,“我的小美人肯定能迷倒一片吧!”萧千夜僵硬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乍一看有点像风青依,再一看又似乎有着凤姬的影子,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瞄了一眼眉飞色舞的云潇,低道:“这……这不太好吧,要是被她们两个知道了,会生气的。” “可青依姑娘和凤姬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了!”云潇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还不忘按着他的脑袋左右转动认真看了看,嘀咕,“我就是觉得不能便宜了那群臭男人,所以才把她们两个的样子混在了一起,这样就是一个全新的‘美人’了,你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琴棋书画没有一样在行的,那怎么勾引男人?只能靠脸了!” 他皱着眉头,又被云潇用手轻轻抹开:“不要板着脸呀,其实我也不比她们差很多吧,要不然再给你改一改……” “不用了,这样挺好。”他一口回绝,赶忙挥手搅碎了灵力的法镜,云潇不开心的望着他,自言自语的道,“这么嫌弃?我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就是太好看了才舍不得给别人看嘛。”他按着云潇的脑袋无可奈何的笑着,听见她坏笑了两声,眨着眼睛嘱咐,“不过障眼法只能遮掩面容和体态,衣服……衣服你得换美人的。” “什么?”萧千夜脸上一僵,怀疑是不是又被她耍了,云潇虽然笑的直不起腰来,还是赶紧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我没骗你,而且用法术变衣服本来就没有直接换真实的方便,那大轿上肯定有很多漂亮衣服,你自己看着挑一件换上,保证把雷公默迷得神魂颠倒,嘿嘿。” 这声“嘿嘿”属实是把他听得头皮发麻,看着云潇乐在其中的模样,真是让他又气又好笑:“我勾引他做什么,不过是借机过去打听一下孙大人的事情,倒是你,老实在房间里呆着不许出门。” “好。”云潇踮着脚一口答应下来,萧千夜紧蹙着眉头想了又想,望着窗子如有所思的补充道,“翻窗也不行。” “好——”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从桌子里翻出纸笔有模有样的写了两行保证书——“保证不出门,保证不翻窗。” 萧千夜看着这个一脸坏笑的家伙,再三嘱咐了几遍之后才往窗外已经走远的大轿追望过去,趁着夜色无声无息的光化坠入其中,又不动声色的往最边上靠了过去,轿内的女子们各自垂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明明外面歌舞升平一片欢笑,轿子里面却寂静如死,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阴云密布,衬着姣好的容颜也显得颓废不已。 此刻的云潇捏着那张保证书眨着眼睛笑起来,感慨着叹道:“连署名都没有的保证书竟然会有人相信……真好骗。” 说完她往另一边的圣坛方向望过去,入夜之后迷药的气息遍布整座敦煌,而最为浓郁的地方无疑就是圣坛上那个巨型火炬,不仅如此,从城外开始就阴魂不散追着他们的那些火光,其灵力的起源也在圣坛附近。 她收起保证书,目光赫然变得锋芒雪亮,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所谓圣女,到底披的是哪张皮。” 7017k 第九百一十章:美人 大轿一路浩浩荡荡往将军府抬去,绕过一个街道之后忽然拐弯去了孙家大宅,萧千夜从微敞的窗子往外望去,似乎是个后院的大门,早就有下人守在门口见怪不怪的等着了,只听领队的乐手高喝一声,大轿的窗帘被齐齐拉开,带头的老嬷嬷眼眸尖锐的扫过每一个人,尖声细语的指挥道:“别都板着个死人脸扫了大伙的兴,从小门进,过去补补妆整理下衣服首饰,一会伺候大人的时候都给我开心点,明白了吗?” 女人们不敢反抗,木讷的点了点头,萧千夜跟着她们一起走入孙家大宅,稍作修整之后,之前的老嬷嬷捏着把小团扇仔细检查了一遍,在看见他的时候“啧”了一声,顿时那双浑浊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扯着嗓子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领队吧,这小脸蛋可真标志呦,别一会让将军大人和小王孙公子大打出手才好,呵呵。” 反正已经是骑虎难下,萧千夜顺从的走在最前面,才翻修重建过的孙家大宅到处都崭新如初,果不其然是如传闻中所言的那样,种上了南方才能生长的绿植和花木,水池和小溪串流其中,竟有娇粉的荷花轻轻摇曳,不知从哪里来的彩色蝴蝶扑扇着翅膀掠过水面,点出小小的涟漪,又有红色的锦鲤悠闲的游着,这哪里像是大漠之中的敦煌城,说是江南水乡的私家小院也不为过吧? 一个后院就错综复杂的绕了几条道才走到中心,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扫过去,那是直接铺设在湖心的楼宇,轻纱帷幔被往上卷起,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已经在喝酒作乐的两个男人,左侧的人正是祭典那天晚上站在角楼上怂恿百姓的敦煌守将雷公默,而右侧的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袒胸露乳,光着脚正在有节奏的顺着乐声拍打着,他醉眼朦胧的往这边望过来,示意这一批新送来的御赐美人在对岸列队站好。 这个距离不过十米,浓郁的酒味熏得他有些反胃,但见身边所有的女人都听话的站好,抬起头故作镇定的望向湖心楼宇。 萧千夜不觉在心底冷笑,这架势果然是有皇帝选妃那种感觉了,孙梁的手上把玩着一支小飞镖,摇头晃脑的端详着女人们,他看的很敷衍,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但送到嘴边的美人怎么也得尝尝滋味再扔了,终于,他的目光在落到萧千夜面容上的刹那间剧烈的一缩,顿时一个激灵从软塌上蹦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他兴奋的想将手里的小飞镖扔出去之时,只见左侧的雷公默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另一只金色小箭精准的贴着皮肤刺破单薄的衣服,雷公默哈哈笑起,得意洋洋的瞄了一眼孙梁,扬眉道:“看来这位美人是我的了。” “雷公,让给我吧。”孙梁朝着他眨眨眼睛,像个单纯天真的孩子撒起娇来,惹得雷公默一阵大笑,摆手摇头,“我都让了你半年了,这次也该让老人家先挑了。” 孙梁不依不饶的端着酒递过去,那张顽固公子的嘴脸朝上扬起奇妙的弧度,雷公默反而微微一顿,似乎是被那般邪恶的笑搅得心头有些胆寒,孙梁瞄了一眼对岸的美人,压低声音说道:“雷公,咱们可是说好的,老爷子手下安西四镇的兵符调令我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给你负责,我可没有守家卫国的宏图壮志,他们不让我在京城享福,那我就在敦煌享福,区区一个美人罢了,您何必和我抢呢?” 雷公默抿唇不语,余光瞥过萧千夜,虽然心中略有惋惜,还是迅速换了副嘴脸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他手指一勾,刚才那支小飞镖就重新飞回了掌心,然后朝着另一个女子扎了过去,孙梁如愿以偿的躺回了软塌,见他们挑选完毕,老嬷嬷领着被选上的两人走上湖心楼宇,剩下的则随手赏给了院中的亲信护卫,很快乐声和舞蹈再度响起,映着迷离的灯笼,透出奢侈糜烂的气息。 一走到孙梁面前,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就如获至宝般的上下看了他好久,忍不住眯起眼睛伸手想将“美人”拉入怀中,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只是在障眼法的作用下看着像个女人,但毕竟自幼习武又在军营里训练多年,怎么可能被个弱鸡一样的公子哥这么轻易的一把拉动,孙梁微微一惊,再看和他一起走上来的美人已经倒在雷公默的膝上被灌了一口烈酒呛得直咳嗽,雷公默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手已经毫不客气的撕开了女人胸口的衣服,轻抚着柔软的胸脯勾引道:“小公子怎么了,不会是纵欲过度连个美人都拉不动了吧?哈哈哈哈,年轻虽好,也要注意适度呀!” 萧千夜有几分尴尬的别过脸去,但一扫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几乎有所的亲信护卫都抱着女人伤风败俗的撕扯起来,这般奢靡腐烂的画面属实让他倍感作呕,孙梁好奇的抓着他的手腕,明明看着纤细嫩白,可他再次用力的时候对方竟然还能稳如磐石的站着,顿时对这位新来的美人起了兴趣,他笑呵呵的坐起来托着下巴感叹道:“我还以为朝廷送来的女人都是死鱼一般无趣之辈呢,我让她们脱光衣服在水池里唱歌跳舞,让她们喝酒喝药去伺候我的手下,我说什么她们都不敢有半句怨言,时间久了难免无趣,你倒是有点意思,是看不上本公子,不愿意来我怀里?” 萧千夜冷静的思考对策,听两人方才的谈话,孙大人多半是被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控制了,安西四镇掌管着几十万大军,是抵御西域诸国入侵最坚实的铜墙铁壁,这败家子不仅把老爷子坑了,还敢阳奉阴违把军权私自交给雷公默?难怪朝廷一直都没有察觉,原来这两人早就沆瀣一气瞒天过海,借着孙大人的名号狐假虎威! 既然如此,他们要装模作样的给外人看,那么孙弘宇应该还活着,这小子看着顽劣,该不会是用了魔教给的迷药,直接把他爹给害了吧? 想到这里,萧千夜不得不先忍耐下来,他弯下腰亲自给孙梁斟酒,故作娇羞的递了过去,万幸的是这张绝色的容颜只是轻轻一笑就迷得孙梁彻底傻了眼,一边傻笑着接过他递上来的酒一饮而尽,一边再也忍耐不住将他一把抱入怀中,萧千夜喉间一阵恶心,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个男人抱着,顿时没忍住干呕了一刹,这个动作加上嫌弃的表情让一旁的雷公默倒抽一口寒气,然而孙梁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反而嗅了嗅手里的烈酒浅尝了一口就扔到了一边,宠溺的道:“美人闻不了酒气味,那我就不喝了,你们也不许喝了。” 这种看似温柔的自作主张倒是让萧千夜松了口气,毕竟他是个对酒精极度敏感的人,闻着味肺腑里都在剧烈的翻涌,孙梁看着美人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嘴角的笑顿时有些捉弄不透起来,他对着身边的嬷嬷打了个响指,过了一会,几个下人端着金樽走过来,他晃动着里面流光四溢的水,轻轻递到萧千夜的唇边,暧昧的劝道:“既然美人不喜酒宴,那不如尝尝这杯‘转生露’,它是天上的玉露琼浆,一口就能令人醉生梦死。” 他还在笑吟吟的劝着萧千夜,下面的人已经争前恐后的抢过去灌入各自怀中的女人嘴里,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后院的空气忽然变得五光十色,旖旎糜艳的气息如烟如雾的笼罩下来,萧千夜虽是淡淡的握着金樽,余光已经飞速的掠过了每一个人,刚才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的女人们这会开始呼吸急促,转而面颊红润渗出密密的细汗,眼珠失去焦点,身体更是瘫软的倒在地上,虽不知这金樽里的转生露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药力发作得很快,片刻之后,狂欢的男女忘情的搅在一起,轻喘呵笑之声不绝于耳。 “美人,快喝了它,我们一起快活……”孙梁不急不慢的催促着,萧千夜转着手里的金樽慢悠悠的喝了下去,他的身体除了酒精不能碰,其它毒药也好迷药也罢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孙梁拍着手哈哈大笑,自己也端了一杯一饮而尽,很快他的声音开始游离,一双手在萧千夜身上来回抚摸,再也控制不住的紧紧抓着他按在了地板上,此刻的孙梁宛如入了魔障的瘾君子,嘴角流涎渴望的盯着他。 萧千夜没有反抗,因为这满满一院子的人只有雷公默没有喝金樽里的转生露,他已经默默远离了几步,唇角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甚至将自己怀里的女人直接推给了手下,仿佛早就习惯了这幅犬马声色的糜烂之景,雷公默从怀中掏出一支大烟走到旁边不言不语的抽了起来。 原来表面上对孙梁客客气气的雷公默,才是背后真正的赢家。 萧千夜一边控制着孙梁不让他乱动,一边也在认真观察着周围情况,这似乎是一种迷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奇异的欢喜,男男女女混作一团,发出不可捉摸的愉悦声。 就在他思考着要如何脱身继续打探孙弘宇的下落之时,忽然一抹火焰飞入院中,雷公默似是一惊,微微迟疑之际,魔教的圣女竟然从后院迷离的光泽里缓缓走出,抬手便以法杖凝固了周围欢笑的男女,雷公默赶忙掐灭手里的大烟恭敬的迎了过去,以魔教之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跪拜:“圣女大人,您怎么会在此刻亲自到访?” 萧千夜瞳孔一沉,他身上的孙梁已经被木偶一样的凝滞住,然而法术似乎刻意避开了他,甚至这股火焰的气息也和之前祭典上的不太一样,就在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想法之时,不远处的圣女冲他连连眨眼,然后装模作样的不知和雷公默说了什么,他一直低着头认真的聆听,丝毫没有怀疑立刻起身离开了后院。 等他走过,圣女慢悠悠的跳到他的身边,弯腰拉下面纱,散去萦绕身边模糊视线的法术,冲着他嘿嘿笑了起来:“我的小美人,没有被欺负吧?” “阿潇!”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云潇,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混成了魔教圣女的样子,还骗走了雷公默! 7017k 第九百一十一章:转生露 他属实是被云潇这种匪夷所思的出场惊住了半天没动,她穿着魔教圣女的衣服,冲他美滋滋的眨眨眼睛,还不忘拎着孙梁的脖子气呼呼的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骂道:“我的小美人你也敢碰,找死!” “你怎么在这?”萧千夜回过神来,大脑一片混乱立马拽着她谨慎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云潇指了指手上那根法杖,回道,“我本来只是想去城里的圣坛检查一下那个大火炬,结果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妖女跳完古怪的祭祀之舞返回后面的圣殿,我偷偷跟着她一起溜了进去,看见一个穿的和她差不多的女人给了她一封密信,我顺手就给她们两一起敲晕了,你看,就是这封。” 她倒是无所谓一口气说完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萧千夜的脸上惊魂未定一副头皮发麻的模样,云潇将信递给他,又道:“还好写的是汉字,是分坛教主崔修明写给维丽雅的密信,说是他奉命波斯教王之命带着精锐的五千死士不日即将抵达祁连山,让维丽雅安顿好敦煌事宜之后过去和他会和。” “崔修明……”萧千夜低念着这个名字,快速将密信认真看了一遍,再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末端带着“崔”字的红印旁边还有一个看不懂的印章图案,似乎是西域其它民族的文字,他紧握着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转向云潇问道,“妖女人呢?” “被我打晕了呀。”云潇骄傲的挥了一下拳,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早知道我一拳就能打晕她们,我才舍不得我的小美人过来给别人投怀送抱呢!” 萧千夜按住她还在做动作的手,又气又好笑:“打晕之后人去哪了?” “扔到城外去了,你放心,有人帮我看着她们的。”云潇一脸兴奋的回道,“就我们今天住的那家客栈,里头的杂役竟然是温将军的旧部!他说之前去帮店家搬货的时候就在城外看见我们了,发现你一路背着我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见我出了门他就一直跟着,魔教那伙人喜欢装神弄鬼营造神秘的气氛,所以跳完大神回圣殿的时候那妖女也是一个人,他看我打晕了她们才站出来表明身份,还帮我把两人绑起来偷偷搬到城外去了。” “是他。”萧千夜微微一惊,想起之前在客栈里和自己搭话的那个杂役,难怪一身健硕的体格看着威武强壮,原来是温将军的旧部,但他再转头看着云潇那张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训道,“你答应我好好留在房间里的,结果我前脚出门,后脚你就跑了?你还特意写了个保证书骗我?” 云潇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强词夺理的解释道:“又没有署名,谁能作证是我写的?” “你……”他被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脑门都在冒烟,甚至听见胸膛里心脏不受控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已经被骗过无数次了,可每次还是会鬼使神差的信了她的承诺,果然云潇又是那副他见过一万次楚楚可怜又无辜的神态,硬生生把他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最终用力的咳了起来,云潇连忙帮他轻拍着后背顺气,笑嘻嘻的道,“还好魔教信奉的是圣火,要是什么风雨雷电之类的我就没那么好演戏了,你说的嘛,只要不说话装神秘就能当他们的圣女,我扒了维丽雅的衣服拿着她的法杖,那些奴役们看见我就低头跪拜,我不理他们直接来找你他们也没有怀疑。” 他本来就被气的不想说话,再看云潇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正在自己面前得意忘形的晃来晃去,调戏般的捏着他的脸叫着“小美人”,忽然间,身体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燥热起来,眼前莫名出现了五彩的光雾,氤氲的笼罩着宛如江南水乡般的后院,让他的精神陷入一刹的迷离,瞳孔不经意的涣散开来,云潇吓了一跳,连忙按住肩膀用力摇醒他,这才注意到散落一地的金樽,随手捡了一个闻了闻。 “别碰!”萧千夜就是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本能的抢过她手里的金樽丢了出去,只是数秒的失神他的皮肤赫然泛起了红晕,一直冰凉的躯体诡异的热了起来,云潇吃惊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有密密麻麻的汗水正在汹涌而出,萧千夜咬牙抬手按住胸膛,呼吸低沉悠缓,脸上的表情更是反复交织着奇异的神态,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渐渐低迷下去,“别、别碰这种东西……” “你喝了什么东西?”云潇惊得跳了起来,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那种对他而言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火焰之息窜入鼻腔,让原本就有些撑不住的理智剧烈的震荡,萧千夜挣扎着将她推远,虽然眼神迷离恍惚,说话却是毫不犹豫,“你离我三步,不要靠近……” 云潇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突然挺直后背严厉的补充了一句:“也不许走远!” 说完这句话他就神色恍惚的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脸色也从片刻前的红晕急速的转为苍白——转生露起作用了,这东西他喝下去的时候毫无感觉,竟然在被云潇气的脑门发热之后,又被特殊的火种之力勾引起了反应!药力让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缥缈,江南水乡的庭院宛如仙界般烟雾缭绕,砖土变成宝石,花木上跳跃着精灵,宛如传说中的极乐天国,让他的内心也撩拨起了一抹无法克制的欲火。 三步的距离近的触手可及,他却一秒也不敢伸手去抓住那个让他欲火焚身的女人,就在他痛苦的往后仰倒之时,云潇一把扑过来抱住了他,心跳的速度快要濒临极限了,血液充斥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爆出诡异的血痕,她的火焰却像滋润干涸的温泉毫不犹豫的流淌过他的身体,云潇抱着他的脸颊,那样单纯温暖的笑容刺痛着心,低头亲吻着他的唇。 他静静的坐着,这个吻温柔又沉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胸腔里一股沉闷的气吐出,一直紧握着小树的手松开抱着她轻声骂道:“能不能听一次话?” 药效来的快散的也快,好不容易清醒之后,萧千夜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酥软,又坐了好一会才勉强提力拉着她一起站起来,云潇看着他手边那棵被直接握断的小树,帮他擦去满头大汗,扬眉笑了起来,带着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回答:“不能,你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他没接话,反正说什么也说不赢她,干脆闭了嘴一言不发。 云潇踢着脚边的金樽,看了一眼还沉迷在药力里寻欢作乐的男女,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她憋着笑嘲讽道:“你不要乱喝东西嘛,亏得我来的及时,要不然我的小美人,岂不是要被别人糟蹋了!” “我不是被迷药影响,我是被你……”他脸颊顿红,立刻为自己辩解,但是云潇好像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解释,阴阳怪气的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指向后方的主人的房间说道,“雷公默已经被我支走了,现在得赶紧去找孙大人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照崔修明给维丽雅的密信来看,他们三天左右就能抵达祁连山,到时候肯定还会和雷公默联系,我们得抢在前面才行。” “嗯。”萧千夜点头,抓着她悄无声息的来到主卧,和后院莺歌燕语的景象截然相反,这里倒是大漠里常见的砖土沙石,种了一棵胡杨树,两人谨慎的扫过四周,发现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推开房间门之后,一股浓郁的迷药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呆滞的坐在椅子上,睁着眼睛木讷无神的平视着前方。 “孙大人?”云潇试探性的喊了他一声,但对方只是呆若木鸡的一动不动,两人轻声走入房中,萧千夜小心探查,鼻息倒是平稳缓和,又按住孙弘宇的手腕,只是轻轻往上一提就听见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他倒抽一口寒气立刻收回了手,云潇紧张的咽了口沫,手指勾勒出火苗沿着孙弘宇的身体检查了一遍,不可置信的道,“好歹放在床上躺着呀,这败家子就这么把自己老爹扔在椅子上,起码得有几个月没动过了,身体都僵了!” 萧千夜蹙眉想起刚才见过的孙梁,那种顽固子弟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他都不觉得奇怪,这分明就是以迷药控制了安西节度使孙弘宇,然后将安西四镇的兵权偷梁换柱的给了雷公默,只是这种事情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不是长久之计才对,雷公默怎么说也是在温兆钦手下干了很多年,他应该很清楚自己一旦败露就会引来周围几十万大军的围剿,他不可能长此以往的享福下去! 除非……一个更加恐怖的想法在萧千夜脑中冒起,他丢下孙弘宇在屋内仔细的翻找起来,果然很快就在书桌上的文牒里找到了猜测的东西,又快速取出崔修明的密信对比了一下,咬牙低道:“阿潇,你看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印章,这是准备配合魔教联手西域什么国家举兵攻占敦煌了,难怪雷公默胆敢如此目中无人,他早就有叛变投敌之心了!” “这是……什么文字啊?”云潇拿着两封信疑惑不解,萧千夜摇摇头,抓着她的胳膊道,“客栈那个杂役在哪?他是温兆钦的旧部,又在敦煌多年,他肯定认识。” “嗯,他说会在城外的石窟附近等我。”云潇一刻也不敢耽搁,指了一个方向两人马不停蹄的赶去。 7017k 第九百一十二章:圣女 敦煌城外十几里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小石窟,两个女人昏迷不醒的倒在地上,客栈的杂役将从她们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小心的放在一边,她们都带着圣女戒,胸口上纹着象征身份的火焰图腾,除了那枚魔教的圣火令,还有几个奇怪的药罐药囊,想起魔教惯用的那些迷药,他也不敢擅自打开赶紧单独摆在了另一边,没过一会云潇拉着萧千夜匆忙回来了,杂役面上一喜,对她拱手作揖,没等他开口就被云潇摆手打断,将刚才的信件塞到了他手里催促的问道:“快别整这些客套的东西了,我们从孙大人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你快看看是哪一国的文字。” 杂役立马接过去,一眼脸色就如惊弓之鸟瞬间惨白,低道:“我只知道这是回纥的文字,不过具体内容也看不懂,孙大人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回纥的信件?” “回纥?”云潇托腮想了想,对这些陌生的称呼并不了解,杂役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情立刻走到昏迷的女人面前重新翻看检查起她的那枚圣火令,果然是如他所料和维丽雅的微有不同,他对两人招了招手,指着圣火令背后唯一的差别解释道,“魔教的总坛在波斯,据说是五百年前忽然发迹,现在其势力发展早就遍布了西域和漠北诸国,尤其是回纥和突厥,几十年前就已经是魔教在外最大的分坛所在地,这妖女是回纥来的,她和维丽雅不太一样。” 云潇看着两个昏迷的女人,容貌上确实有着明显的种族差异,但她们的服饰以及携带的信物又看不出区别,只能追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圣女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由教王亲自从年幼的少女中挑选,和圣童一起在波斯总坛接受洗礼之后成为‘神’的化身,成年后作为使者出使各国讲义传教,比如维丽雅,她用的那些古怪的妖法就是那里学来的,还有另外一种,是魔教势力渗入各国之后,拉拢蛊惑其皇室王族将魔教立为国教建立分坛,各国为表衷心,会让身份高贵的公主接掌圣女一职,虽然武学造诣未必在行,但身份极高备受尊重,并且只听从教王一人差遣,这家伙的圣火令上带着回纥王族的图腾,定是那边的圣女了。” “回纥的公主跑到敦煌来了?”萧千夜认真思考着其中关联,杂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语调都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公子,我叫桑奇,是温将军麾下一个普通的战士,因为和大小姐有些交情,所以曾经听她说起过关于魔教的一些过往,回纥这些年俨然成为魔教最大的支持者,据说连教王都曾离开波斯总坛亲自拜访,这位圣女的加封仪式也是由他亲自主持,这种时候妖女忽然跑来和维丽雅会和,难道是回纥有所企图?” 不说萧千夜其实也想到了一起,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然后同时扭头望向云潇:“她们被你打晕的,能弄醒不?” “我哪知道她们这么不经打……”云潇尴尬的咧了咧嘴,握着自己的拳头小声辩解,“我身上有伤,火种其实不太能很好的控制,万一不小心烧了整个圣殿岂不是自找麻烦?而且我想她们怎么着也是堂堂魔教的圣女,所以下手是重了一点,可是一拳就打晕了,怎么好意思自称圣女嘛……” 桑奇抓了抓脑袋,想起自己跟着云潇混进圣殿之后看见的那让他惊掉下巴的一幕,一个柔弱的女子闪电般的掠入大殿,没等维丽雅反应过来直接被一拳头砸脸晕了过去,而她旁边回纥公主出身的另一名圣女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往后退了一步也被一拳打晕昏倒在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风风火火的女人,让他呆在原地看傻了,直到人家转过身扫到了他,一踮脚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坦白说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是紧张的,对这个一切都是迷的女人充满了未知的恐惧,然而下一秒她就揉着肩膀咯咯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的问道:“你不像坏人,跟着我做什么?这里很危险,被发现了我可不救你。” 他赶紧表明了身份,为了让她相信,甚至连大小姐温婷多年前送给他防身的匕首都拿了出来,她随意的摸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相信了他的话,并且立刻坦白了目的让他帮忙把两个女人偷偷运到城外去。 桑奇好奇的打量着云潇,只觉得这样笑靥如花的女子实在和那个两拳打晕圣女的人搭不上边,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圣女在魔教地位仅次于教王,如果是总坛出身,其地位甚至比分坛教主还高,一般人见到她们都必须跪地叩首,不能直视更不能主动说话,哪里敢像你那样冲上去就打晕的,魔教的主要战力其实是圣童和圣奴。”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反复看着云潇,回纥公主姑且不提,维丽雅的妖法他是见过很多次的,竟然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拿下了? 萧千夜紧皱着眉头,看看云潇,再看看昏迷的圣女,她虽然伤势一直未曾痊愈,怎么说也是神界天火,对付煌焰或许还能被天帝之力压制,对付两个普通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亏得是她为图方便直接用手打晕了过去,但凡稍微动用一丁点火种的力量,只怕现在眼前的女人已经是一团灰烬了。 他无奈的啧了一声,摇头作罢,指着圣女认真嘱咐道:“这两人八成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孙大人被迷药控制着,现在敦煌的实权在雷公默手里,这要是伙同魔教联合回纥入侵,只怕敦煌城很快就要沦陷,桑奇,安西四镇肯定有大军驻守,你带着这两个妖女和信件去最近的地方说明情况,让他们早做准备,但是不要轻举妄动,魔教派了崔修明作为分坛教主过来了,他手下有五千精锐的杀手,我怕他鱼死网破拉着敦煌陪葬。” “杀手?公子说的是圣奴吧。”桑奇冷哼一声,咬牙,“几年前大小姐就曾经和魔教的圣奴交过手,只可惜当时没注意到雷公默已经叛变,被他找借口糊弄了过去,如果说圣女是魔教的象征,必须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那么圣奴就是黑暗里最泯灭人性的存在,他们是教王亲自培养的杀手,会跟着分坛教主和圣童一起行动,为魔教铲除传教道路上的所有阻碍,大小姐在那一战中负伤,养了大半年才勉强痊愈,我曾劝她回家好好养着,可是她性子倔强,怎么也不肯回去见将军和夫人。” 提到温婷,这个高大威武的男人竟然有了一刹的更咽,紧握着拳露出懊悔的目光:“将军被诬陷杀害后,大小姐也下落不明,我听说这一年以来雷公默一直在遭遇暗杀,那肯定是大小姐干的,可我无权无势,武学也对付不了魔教徒,每每听到她的消息只能默默的祈祷,前几日我才知道她被雷公默抓了要火刑,可我匆忙赶到圣坛的时候祭典已经结束了,大小姐……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温婷已经没事了,刚才在她们的圣殿里,我一摸到你拿出来的匕首就知道你们认识,我才见过她,上面残留的气息一模一样。”云潇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将事情的始末简单的陈述了一遍,桑奇像听天方夜谭一般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喃喃,“大小姐被你们救了?所以、所以这几天全城戒备,是在找你们?” 云潇认真的点头,一双眼睛澄澈如镜,透着让人安心的温柔光泽,叮嘱:“幸亏遇到你,不然我们也没这么快知晓回纥圣女暗会维丽雅这件事,你放心吧,崔修明那边我们会继续追查,你赶紧带着两个妖女去搬救兵,孙大人只是被药物迷了神志,雷公默暂时还得靠他的名义发号施令,一时半会不会痛下杀手的,我们还有时间。” “好,我这就出发,你们自己小心。”桑奇不敢耽搁,一手拎起一个扔到了骆驼背上,云潇勾着火焰帮他遮掩了容貌,又幻化出一只火蝴蝶递过去,“这只蝴蝶可以帮你找到我,桑大哥一路小心。” 桑奇谢过两人马不停蹄的出发了,云潇这才转向一直沉默不语静静捏合着手心的萧千夜,凑过去问道:“点苍穹之术有结果了吗?” “嗯,找到位置了。”他轻轻握拳,风灵从指缝里无声无息的穿过,云潇点了一下头,捡起地上的圣火令揣在身上,又拿起维丽雅的圣女戒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她认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快速说道:“反正崔修明让维丽雅去祁连山分坛会和,那她忽然离开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为了不让雷公默怀疑,我还是得装模作样的过去忽悠他一下,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回来。” “等等。”萧千夜拦住她,自己也捡起回纥圣女的法袍披在身上,瞄了一眼瞪大眼睛一脸疑惑的云潇,淡淡提醒,“堂堂一个回纥公主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过来的?”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去?”云潇下意识的接话,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萧千夜收好圣火令和圣女戒,敲着她的脑袋温柔的笑着,“圣女嘛,不说话装神秘就好,等忽悠了雷公默和魔教徒,我们就去祁连山。” 云潇哈哈笑着走在前面,装模作样的命令:“我是总坛圣女,你是回纥分坛圣女,地位上我应该比你高一些,所以你必须跟着我,听我的指示。” “好,都听你的——”他拖长了语调宠溺的回答,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这种腹背受敌的危难之际,也只有她这样天真浪漫的人才能没心没肺的笑出来吧? 果然如他所料,回纥公主此番带着不少护卫前来,打扮成成商客的模样混在城里并未声张,两人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前脚才回到敦煌城的魔教圣殿里,雷公默就紧随其后的过来拜访,好在圣女的地位崇高,即使是已经手握大权的雷公默也在瞥见两人身影的一瞬间毕恭毕敬的低头跪拜,云潇以灵术传音指示他如常待命,又说自己将前往祁连山分坛恭迎圣教主崔修明,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扫惊蛇。 不得不说,在装神弄鬼这方面她有着奇怪的天赋特长,几句话就把雷公默忽悠的深信不疑,一边叩头一边退出,然后她遣散所有人,等到圣殿空无一人之后,两人火速离开,朝着祁连山脉风灵指引的方位仔细找寻。 7017k 第九百一十三章:祁连山 祁连山脉位于河西走廊的南侧,西起当金山口,东至黄河谷地,虽也是望不到尽头的巍峨雪峰,但不像昆仑山缥缈神秘,它东临广袤的黄土高原,南方是干旱的盆地,西北两侧拥有浩瀚无垠的烈烈沙漠,晶莹雪透的冰川映着阳光熠熠生辉,然而就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融雪让山间谷地欣欣向荣,大漠绿洲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天然的草原成为游牧民族的天堂,不同的风情养育着一方水土的人民,共同生活在雪峰的庇佑下。 大自然是无私的,也是无情的,它包容着生命繁荣发展,也会让邪恶的力量隐匿其中,就像现在冷风吹散了朝雾,显露出一条崎岖陡峭的悬崖之路,渺小的人类蝼蚁般艰难的往上缓慢跋涉,却在下一个转弯的山口处被肆无忌惮的狂风吹的直不起腰,紧随而至的是毫无预兆的雪崩,如死神挥动起镰刀割断了生命的线,四周一片白茫茫,山路赫然断裂成两截,后方的人连惊呼声都没有发出就被一口吞没。 “啊……有人!”云潇站在剑灵上,他们是在到达祁连山脉确认周围没有魔教的眼线之后才御剑跟着风灵找寻分坛踪迹,这会眼见着商客遇险,本能让她毫不犹豫的转变方向,手里的流火一剑刺出让铺天盖地的雪崩一瞬转道,萧千夜跟着跳到山路上,剑灵倒插入地,黑金色的神力穿透纯白的剑身,无数细细的线流溢而出稳住了震动,惊魂过后,所有人的脸上都死灰般惨白,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哆嗦着青紫色的嘴唇说不出话。 云潇扶着一个商客坐下休息,那人裹着一身单薄的灰色袍子,看起来应该是这一行人的头领,她用火焰稳住对方心脉,温暖了幸存者着体温,再仔细一看,周围竟然全是些十几岁的少年,顿时对他们起了疑惑,云潇不解的问道:“去敦煌的商道不在这个方向,你们一行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条山路看着不像经常有人走,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悬崖,迷路……迷路也不至于偏离这么远吧?” “阿潇!”萧千夜一把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神色严厉的紧盯着这个唯一的成年男子,低道,“不对劲,这不是商队!” 男人的脸隐埋在灰色袍子之下,阴影让轮廓显得无比诡异,咧嘴笑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但过不了山神的考验,到了圣教也是废物,不如留在这里,永远陪伴山神。”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让云潇后背凛然一寒,不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的袖间飞出零散的火光,竟是直接钻入被救的少年体内,顿时那些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就变得面红耳赤,很快豆大的热汗从皮肤里渗出,又被周围严寒的风吹成冰珠开始诡异的冻结身体,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在忍受着剧烈的折磨,但所有人都是一言不发死死咬牙,直到他们的脸上、手背暴起青筋,血冲破皮肤炸开身体! 只是几秒的时间而已,皑皑雪山被少年的热血染成一片刺目的红,男人满意的抖了抖溅在袍子上的血,站起来摘下兜帽转向两人,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云潇才赫然注意到对方额心一抹圣火的图腾,连细长的瞳孔都在熊熊燃烧着火光,微笑着道:“二位从天而降,似乎用的是御剑之术,圣女大人曾言一个月前有一位昆仑山女剑仙出手阻碍圣教大业,如今这么快支援就到了吗?” “妖女的同伙?”云潇顿时变换了态度,想起刚才他杀人如麻的场面,咬牙怒道,“你带着这么多孩子要做什么?” “圣教的大业,外人无需知晓。”男人直勾勾的盯着她,似是被她一句“妖女”激怒了情绪,瞳孔里的火光更加明媚的闪烁起来,他解下灰色袍子丢下山崖,用指甲刺破掌心,血宛如灵蛇般游曳而出,密密麻麻织成一张诡异的网,随后“噗嗤”一声被火光点燃,他点足高跳,手里的火网攀附在悬崖峭壁上,带动身体在恶劣的环境下敏锐如鹰的攻来。 萧千夜还未出手就被云潇默默按住了手腕,冷笑:“又来一个玩火自焚的,我倒是要让他看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圣火’,你别动手,让我来对付他。” 话音刚落,她从掌心抽出了流火剑,男人不可置信的顿住了一刹,虽然立刻反应过来想要躲避闪电般刺来的长剑,但神界天火的威力岂是人类的法术可以抵挡?一个交手的回合过后,他失去平衡急速往悬崖坠落,不得不奋力刺破身体让血液更快更多的流出,化成无数细线黏住山壁,就在此时,云潇从高处一跃而下,她仿佛可以是踩着风,流火的剑尖延伸百米,刺入男人的胸膛将他挑飞扔了回去。 “咳咳……”瞬间就意识到实力上有着天囊之别,男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跟着自己跳下悬崖的女人在下一秒轻飘飘的落回到眼前,抖了抖身上的雪珠冷笑起来,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全身都燃烧着圣洁的火焰,那般炽热又那般纯净,风被无形的力量凝滞,云雾散去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但他却精神恍惚的望着她露出极端憧憬的眼神,喃喃念叨:“圣火……是圣火!” “你到底是什么人?”云潇也不和他废话,男人豁然回神,感觉到对方身上极其凌厉的杀气激射而来,他表情也慢慢起了微妙的变化,但很快那对扑闪着火光的的瞳孔就熄灭了所有的情绪,变得茫然空洞,眉梢一抬不屑一顾的冷哼,“装神弄鬼。” “你……”云潇被他怼了一句,脸上一抽哈哈大笑,“这是我想说的话,妖女在敦煌装神弄鬼,一会跳大神,一会搞祭典,说是什么亡灵的往生超度仪式,其实都只是洒在火炬里的迷药起了作用,让毫无察觉的百姓深信不疑你们的鬼话罢了,我才收拾了那妖女,一进山又遇到个更离谱的,我再问你一遍,你是魔教什么人,带着那群孩子要去做什么?” 男人还是那副视死如归的眼神毫无恐惧的看着她,抬手至胸口,然后慢慢的往上点着额心的圣火纹,对着西方默默低诵祈祷着。 “祈祷你们的神从天而降来救你吗?”云潇不急不慢的看着他,冷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眼睛忽地充满了厌恶,“不会有神来救你的,就算有——他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伴随着最有一个字铿锵有力的落下,雪山之巅忽然燃起一抹巨大的火焰,男人的脸色赫然有了狂喜,兴奋让嘴唇微微哆嗦,整个人情不自禁的朝着火焰的方向跪地膜拜,两人一起望过去,只见白色的山峦尽头,真的有赤橙的火在熊熊燃烧,从一个山头点燃整座山脉,让他们一时分不清虚实真假,萧千夜的眼睛陡然冷凝,谨慎的将云潇拉到身边,眼见着火焰里窜出诡异的光朝着四面八方散去,男人也如入了魔一般闭眼大声歌颂:“圣火昭昭,怜我世人!圣火昭昭,普度众生!” 那些从火焰里飞出来的光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声,真的有一束拖着长长的光尾遥遥坠来,男人欣喜若狂的伸出双手,仿佛是想要接住那束越来越近的火光,就在光芒越过前方一座大山的一瞬间,萧千夜不再犹豫,沥空剑一掠而过,男人的头颅滚落在地,仍是睁着渴求的眼睛死死盯着火光,他的身躯屹立不倒,只有一腔血从断脖中迸溅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火……”云潇呆呆看着,不知为何神志有些游离,眼睛霍然涣散开来,自言自语失去理智的呢喃,“那是我的、我的火……天狱、逃犯……” “阿潇?”惊闻她口中说出尘封的过往,萧千夜心头一紧立马拉住她的手揽入怀中,云潇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眼前白驹过隙般的掠过无数陌生又熟悉的光景,那些画面被迷障遮掩,似乎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 “阿潇……”他抱着她温柔的叫着名字,纵身往悬崖一跃而下躲避越来越密集的火光。 她依靠在自己的肩头,脸色一瞬间就从红润转为苍白,一只手用尽全力的握着他的手腕,仿佛是握着救命的稻草一秒也不愿松懈,在坠落的过程中,她的眼睛仍是迷惘的望着漫天流火的光辉,视线仿佛能穿越天空看到更加广阔的世界,看到那里裂开了一道虚空之门,看到一束惊恐的火光从天而降坠入凡尘。 天……裂开了,一场火色的流星雨波澜壮阔的填满了视线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火带着积郁已久的杀戮之息,散落在苍茫的大陆上。 “阿潇,阿潇……”她听着耳边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呼喊,身体却迟钝的无法给出任何的回应,一直到安稳落地之后,萧千夜抱着她躲到无风的山洞里,帮她稳定心神,云潇重重的咳嗽起来,隐藏在火种深处的记忆错综复杂的窜动起来,带着未知的过往,竟然让她捂着胸膛咳出一口血污,紧随而至的就是无法抑制的泪水,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却让她伤心的一直落泪。 完全无法知晓她身上的反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千夜只能紧紧抱着她柔声安抚,直到她崩溃的抬起眼睛望向他,绝望的问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认真看着云潇,一字一顿清楚的回答:“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爱的人。” 明明是答非所问,云潇却舒了口气颓然松手,仿佛刚才那个问题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倚在他的肩头闭目小憩。萧千夜轻拍着她的后背,自己的心底却如惊雷炸响——魔教信奉的圣火,莫非真的和阿潇有关系?她为何会忽然说出“天狱”、“逃犯”这些东西,那些被两代皇鸟抹去不愿传承的痛苦记忆,难道还会复苏? 7017k 第九百一十四章:猝不及防 雪溶洞里静悄悄的,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惊变让云潇整个人瘫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不过一会竟然沉沉的睡了过去,萧千夜小心的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回忆让她顷刻之间就变得如此憔悴,只能耐心的守着,直到外面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去,黑夜无声的降临,她终于发出一声呢喃,又在苏醒的下一秒捂着胸膛剧烈的喘气。 “阿潇,哪里不舒服吗?”他赶紧扶住云潇不让她乱动,然而她一眼看到外面黑下来的天色,直接跳起来冲到了雪溶洞的门口,跺着脚骂道,“都天黑了,你怎么不喊我起来?” “你睡着了。”萧千夜心不在焉的回话,强行把她拽了回来,云潇拍着他的脑门焦急的道,“睡着了你倒是把我喊起来呀!本来时间就很紧急,我还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整天,白天在山上遇到的那家伙怪怪的,他带着的那群孩子也很不对劲,一定有问题的,快,快跟着风灵去魔教的分坛……” “你睡着了。”他机械的重复了一遍,根本没有听她的牢骚,固执的询问刚才的问题,“你哪里不舒服?” 云潇对他咧嘴笑了笑,拉着他想往外走:“我没有不舒服了,我们赶紧出发……” “今晚不去了。”萧千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云潇迟疑的转过脸,面无表情的道,“你休息一晚上,如果真的没事了我们等天亮再出发,如果还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那我会立刻放弃敦煌和魔教,带你回去。” “你说什么呢?”云潇松开他的手腕,几乎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后退一步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顿时有些生气的质问,“都到了祁连山脚下,你现在说要撂手不管?雷公默还在敦煌城里狐假虎威,回纥的动向也很令人担心,如今魔教蠢蠢欲动,要是他们三方联手东侵,中原岂不是……” 萧千夜看着她失望的眼神,语气依然冷漠:“我们此行是过来找师姐的,既然师姐已经没事了,我们原本就没有必要多管闲事,我是飞垣出身,既不在乎魔教,也不在乎中原。” “你……”云潇的脸色微变,眸光一暗,唇边却还是笑意盈盈的回了一句,“你才不会这么做呢。” “我一直都是一个只要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的人。”萧千夜毫不犹豫的反驳,露出了一抹讥笑,“从我离开昆仑山回到飞垣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云潇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态度强硬的面庞,短暂的沉默之后,又低低笑了起来,“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从夜王现身的那一刻起,你就能直接杀了明溪一了百了,不会被卷入碎裂之灾,不会被视为叛徒走狗,也不会在谩骂嘲讽里一个人坚持那么久,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所以这么急着要带我走?” 萧千夜哑然顿住,云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再想起白天见到的点燃整座山脉的奇异火焰,心里的怀疑也越来越翻涌,低头慢慢的说道:“魔教信奉圣火,虽然敦煌城里的祭典只是以迷药混杂在火焰里,致使百姓吸入后产生幻觉,但是之前山巅出的那抹火焰,的的确确……应该是属于我的。” “阿潇……”他紧张的手都在抖,云潇镇定自若的重新挽着他的胳膊坐下来,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倾听着火种微微的跳动声,突然坐直身体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千夜,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从我恢复皇鸟原身的那一刻起就隐隐有所察觉,上一代火种的消亡并非真正的死亡,它有着非常微妙的感知传承,这种感觉很神奇,真实的就好像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我其实和飞鸢飞渡、阿琅和灵霜是不一样的……” 云潇咬了咬唇,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不安,紧紧抓着他的手无意识的用力:“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女人,直到去飞垣遇到凤姬姐姐,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当年被澈皇遗失在外的双子之一,虽然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但做一只鸟儿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现在,当我挣脱混血的躯体慢慢恢复火种的传承之后,我却越来越怀疑自己真实的身世,甚至在看到山巅火焰的一瞬间,我竟然感觉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顿了一下,小心的瞄了一眼萧千夜,仿佛有些小小的害怕,靠近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辛摩曾说过,火种的起源来自一场天外流火,坠落到荧惑岛之后,意外吞噬了尚未孵化的凤凰幼子,继而获得了形似凤凰的躯体,自此被称为‘不死鸟’,但我能感知到的火种传承,只有离开荧惑岛之后的事情,溯皇去到浮世屿的时候,那里是一片水光,水下安睡着一种鸟儿,她将自己的火种第一次尝试分出,从此那种鸟儿成为新的‘不死鸟’,保留着火种的特性,也继承了血脉的束缚,溯皇选择在浮世屿安顿下来,停止了数万年漫无目的的漂泊,并取苍木移植到水心之中,成为万鸟栖息的圣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就能看到当年的种种,然而看的越清楚,心中的疑惑就越浓重:“所以说现在的‘不死鸟’一族,其实和灵凤族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得到了火种之力又被血契束缚的种族,火种虽然对自身有着不死不灭的强大神力,但除去皇鸟赠与,其它则是一点也不能沾染外力,是一种非常专横独断的力量,那么这股力量的源头,溯皇、澈皇,还有我和姐姐……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潇,这不重要。”萧千夜抱着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呢喃安慰,“我从来不在乎你是女人还是小鸟,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我想知道真相。”云潇蓦的抬头,正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仿佛隐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阴郁,让她的心砰砰直跳,“不死鸟的火焰是溯皇给的,灵凤族的火焰是澈皇给的,那魔教的火焰从何而来?” “那真的是你的火焰?”萧千夜紧蹙眉头,茫然的望着前方,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借口,“会不会是你感觉错了,你的伤一直没好,弄错也不奇怪。” “不会的。”云潇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神色凝重的自言自语,“火种之间会有特殊的共鸣,我确实在看到山巅火焰烧起来的一瞬间听到了那种声音,而且你抱着我跳下悬崖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 她说着话,萧千夜已经通过搭在心口的手看到了她口中说的画面,视线穿越祁连山的云雾,穿过清澈明朗的天空,他凝视着虚空之门,看到了背后荒芜一片的原野,笼罩在一片阴寒死寂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浓厚的灰白色,万籁俱静,了无生机。 忽然,一个名字突兀的跳出来,在他脑中惊雷般炸响——凝渊之野!这就是琅江曾经提到过的神界东方支柱凝渊之野! 下一秒,虚空之门在视线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更加苍白的世界,白色的地面,灰色的天空,无声无光无温度,唯一的彩色是中间一团微微灼烧的火焰,它被天帝之力囚禁在虚无的间隙里,日复一日的渡过煎熬的每一天,这样漫长的生活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天崩地裂的震动让间隙出现裂缝,久违的阳光倾泻在火焰之上,让沉寂多年的火种剧烈的一震。 枷锁突然消失,火种恢复神女的姿态,在短暂的迷惘之后,随着欢呼雀跃的天狱囚犯一起逃出,她回到了自己诞生的凝渊之野,满目却只剩一片荒芜,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在绝望之际,她寻着记忆来到了天帝打开六界之门的地方,随后,虚空之门豁然开启,一束惊恐的火光从天而降坠入凡尘,仿佛一场盛大的火色流星雨,波澜壮阔的朝着四面八方拖着长长的光尾坠落下去,那些火光在视野里明艳璀璨,却遥遥透出一种淡淡的阴郁,形成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 这样壮阔的景象确实让他想起来一种可能性——神界天火无法在人界长久的停留,火种也是在坠落到荧惑岛之后抢夺凤凰幼子才得以存活,而仓促的逃离散落的火焰七零八落的撒在神州大陆上,如果这么巧遇到真神遗留的灵器,那便可以生生不息的保存下来,这样的东西并不常见,但并非没有,诸如无言谷内西王母神像上的那块白玦玉环,就有着足以承载天火的力量。 魔教……莫非也是在缘巧合之下得到了类似的东西? 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云潇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样呆呆看着他,就在她想把跳落悬崖之时看到的画面呈现给萧千夜的同时,却意外的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更为震惊的画面,那个从枷锁中挣脱,从火焰里幻化而出的神女,竟然和她现在的模样惊人的相似! 仿佛一场命中注定,意外以人类的身躯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却是数万年前,和天界神女如出一辙的容颜。 “那是……谁?”云潇小心翼翼的开口,抓着他的手握出淡淡的血痕,萧千夜身子在微微发抖,看着云潇渴望又害怕的眼睛无言以对——难怪帝仲只要几根金线就能让她失去抵抗力,难怪金线缔造的鸟笼能困住她,天帝是天火的创造者,是凌驾于天火之上,绝对至高无上的存在!为什么命运总要给他猝不及防的意外,他本想带着她远走高飞,让那段哀痛永远的埋葬在过去,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以如此始料未及的方式清清楚楚的呈现在她眼前! 7017k 第九百一十五章:助纣为虐 万幸的是就在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原本黑暗的雪山深处豁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云潇被突如其来的刺目分心往雪溶洞外走去,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擦去满手的冷汗跟过来,现在让他去魔教分坛也好,回去敦煌对付雷公默也罢,只要不让他对着云潇哑口无言就比什么都好。 他们在山谷中,那束光是从山顶照耀下来,和白日里见到的那种火焰截然不同,是一种苍白到冰凉的色泽,紧接着就有脚步声穿行而过的声响,很远很轻,但在一点点靠近。 “有人来了。”云潇低声对他招手,一改方才不安惶恐的神色重新镇定起来,“是那家伙的同伙吗?” 萧千夜捏合着手心,感知着风灵寄语传递过来的信息,接道:“只要翻过早上那座山,再往西一路下坡会有一个雪山融水汇聚而成的内湖,湖中心就是魔教分坛所在,这种大雪山的深处竟然会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天然湖泊,还建立了面积广阔的神宫和祭坛,想必魔教之内定有修行高深的术士,否则不可能跨越祁连山天堑之地打造出这种东西。” “抓一个过来问问好了。”云潇满不在意的回答,手指已经凭空勾出了火蝴蝶,又转向他狡黠的眨眨眼睛叮嘱,“你可不要再杀了人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不杀他,白天我们就暴露行踪了。”萧千夜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云潇“嗯嗯”敷衍的应了两声,指尖的灵术之线牵引着火蝴蝶精准的抓住了正在山间急速穿行的神秘人,再用力微微一扯,空气出现奇妙的震荡,短短数秒之间火蝴蝶包裹成火球的模样将抓住了人扔进了雪溶洞,她一边封住洞口,一边对萧千夜得意洋洋的笑了笑,走过去散开火焰好奇的打量起来人。 是个四十几许的中年男人,也是穿着一身单薄的灰色长袍,他的额心同样刻着一抹圣火的图腾,果不其然瞳孔里正在熊熊燃烧着火光,云潇好奇的望着他,问道:“特征和早上那人一模一样呢,你们一伙的?” 男人的脸色是不可置信的,他刚才还借着风势在半山腰行走,怎么眨眼之间被莫名其妙带到了山脚下的雪溶洞里?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眸阴郁的暗沉下去,并没有回答云潇的问题,厉声反问:“是你们阻拦了圣引者,致使圣子无法到达圣坛面见圣教主?” 两句话说了四个“圣”字,云潇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干脆直接在他面前席地而坐,用手指在地上写字,边写边道:“教王派过来的头子叫‘圣教主’,蛰伏的据点叫‘圣坛’,女人叫‘圣女’,男人叫‘圣童’,杀手叫‘圣奴’,少年叫‘圣子’,还有你们,自称‘圣引者’,怎么着,莫非称呼里带个‘圣’字就会显得很神秘很崇高吗?千夜,不如等你下次回飞垣,把军阁也改名叫‘圣阁’吧,这样听着才威风。” 萧千夜被她一番话逗笑,看着地面上那一排的“圣”字,一口拒绝:“谁要改这种傻子一样的名字。” 她咯咯笑着,面前的男人却露出鄙夷的目光不屑一顾的勾起嘴角,不知内心被什么样的骄傲煽动,面对两人的嘲笑毫不改色的继续说道:“你们侮辱圣教,必定会遭到圣火的惩罚!” “哦……还有圣教和圣火。”云潇点头接下他的话,又在那一排字的旁边补充了两个词,然后好奇的继续问道,“还有吗?翻过前面那两座山,那个雪山融水的湖泊是不是叫圣湖,那上面的宫殿……该不会也叫圣宫吧?你们取名字是不是太随意了,一点创意都没有呀!” 男人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云潇,虽然对圣湖无言以对,还是固执的纠正她的说辞:“那不叫圣宫,那叫大罗天宫。” “大罗天宫?”萧千夜重复着四个字,略一思忖,“大罗天,是三清天之统称,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道教传说里三清尊神所统的最高天界,你们又信佛,又信道,又奉圣火为尊,教义都不统一,还怎么传教渡世?” 男人瞪大眼睛瞪着他的同时,云潇已经乐开了花抢话回道:“人家是魔教嘛,本来就是胡说八道骗人的呀!自己没有的东西,只能东拼西凑的乱编乱写,原本不同的民族就会产生不同的文化,加上语言不通,随便偷一点拼接在一起,然后推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所谓圣火出来作为象征,这样又轻松又省事,还方便招摇撞骗,何乐而不为?” “妖女,少在这胡说八道污蔑圣教!”男人义正言辞的挺胸,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恶狠狠瞪着云潇,“圣火能令人永驻青春,长生不死,无论遭遇何种伤病,皆能以圣火之力恢复如初!” “永驻青春,长生不死?”云潇叨念着这句话,悚然一惊,心中仿佛更加确认了什么东西,忽然压低语气追问,“既然如此,圣教中可有长生不死之人?” 男人见她忽然来了兴致,还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言论让她动了心,冷哼一声面露羡慕之色,充满亢奋的继续说道:“教王已经五百多岁了,可容貌上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英俊,这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云潇疑惑的托腮沉思,还是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五百岁,而不是随便编些故事骗你们?” “胡说!”男人怒骂一声,双眸充血,唇边绽放出一个冷笑,讥讽,“教王的第一尊金身圣像就是五百年前波斯国王所立,和现在的容貌一模一样!难道国王还能穿越时空知道五百年后的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教王自得到圣火垂帘,从此永驻青春,长生不死,所以他的容貌和五百年前毫无差别,圣火是真实存在的,只要虔心信教,圣火也会垂帘它忠实的信徒们!” “这么神奇?”云潇和萧千夜飞速互换了眼神,问道,“那其他人呢?也像他一样永驻青春,长生不死了吗?” 提及这个问题,男人的眼里虽有一刹那的失落,还是很快就重新变得亢奋高昂,双颊红润振振有词的说道:“自从教王得到波斯国王认可立为国教之后,圣火就一直保存在总坛之内,而圣教主只能携带沾染圣火之力的玉扳指前往赴任,虽不及教王永驻青春长生不死,但寿命也远超普通凡胎肉体,只要虔诚守教,将来也定会得到圣火的垂帘!” 云潇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仿佛在琢磨着这些话背后的含义,越想越觉得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萧千夜也在快速思考着这种可能性,火种能另枯木逢春,让万物欣欣向荣,连帝仲那样身死九千年的人都能利用火种重生!可是除了得到馈赠的神鸟族和灵凤族,这世上当真还有人得到了火种之力?五百年,对比神界天火坠落人界的时间来看实在太短太短了,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五百年前才忽然冒出来,还摇身一变成了魔教的信仰教义? 在两人各自沉思的同时,男人的眼里也充满了狐疑之色,忽然,他张大了嘴巴,死死盯着云潇的脸露出一种极端震惊的神情,一扫刚才对她的不屑噗通跪地,全身剧烈的颤抖再也不敢抬头看她,云潇奇怪的戳了戳他的肩膀,在幽冷的雪溶洞中,他身上的汗竟然一下子浸湿了衣服,哆哆嗦嗦朝她疯狂的叩头,边磕边呼喊:“原来是神女大人!天呐,这么多年了,圣典上记载的神女大人终于肯降临凡尘,指引我等共赴极乐天国了!” 这一下的态度转变让云潇皱起眉头,眼前却突兀的闪现出之前透过萧千夜的眼睛看到的那个神女的身姿,她微微闭眼,努力让刚才的身影更加清晰,然后伸手慢慢的拂过长裙,以幻术改变了衣服,最后撩起一抹火光点缀在发梢上,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看见萧千夜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仿佛因她微小的改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抬起头来。”她只用余光扫了一眼萧千夜,就以淡然的语调命令跪拜的男人,男人屏着呼吸,心跳都在这一刹彻底的停住,她微微的笑着,仿佛真正的神女,一个字一个字宛如清澈的流水,“你认得我?” 男人的脑子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呆滞的回答:“教王的生辰是八月十五,每年的那一天,他会亲自点燃总坛的火炬,真正的圣火是在一块五彩石中,伴随着火炬升至最高点,月光被火焰笼罩之时,神女会在月下曼舞,为所有的信徒祈福,教王曾言,那是他此生唯一挚爱之人,他爱您……胜过爱自己。” “是么……我明白了。”云潇平静的接话,她的眼睛已然看到了某些东西,指尖的灵术让其昏昏睡去,有些茫然无意识地低下头去,眼神一变冷笑,“拿着我的火焰招摇撞骗,引动天下大乱苍生流离失所,如此挚爱,他何德何能得到我的垂帘?” “阿潇。”萧千夜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是冰的,像雪一样冰凉透骨,云潇忽地抬起头,眼神雪亮,捏了捏他僵硬的脸庞玩笑道,“我这样好看吗?是不是有点以假乱真的感觉了?” “好看。”他面无表情的回答,看着那张明明心神不宁还在强颜欢笑的脸,蹙眉,“但我更喜欢你之前的样子。” 云潇眨眨眼睛,散去身上的幻术,紧紧握着他的手哀求:“我差不多明白了,那应该就是天外流火坠落之时残留下来的火焰,意外沾到了什么神器上面,这才保存了下来并且同时拥有了相似的能力,既然如此,魔教与我也算有点渊源,更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它发展祸害一方,你可以不管魔教,不管中原,但是这次……帮帮我,我不想在不知不觉中助纣为虐。” “好。”萧千夜的脸上浮现出无所谓的笑意,虽然知道这是云潇的借口,但她开了口自己就无法拒绝,只能望着她低语承诺,“我帮你。” 7017k 第九百一十六章:大罗天宫 此刻的祁连山笼罩在苍茫的白光之下,仿佛为万物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就在两人掩饰着行迹继续往魔教分坛前去的时候,大罗天宫内的火炬已然熊熊点起,圣湖的水映照着火,波光潋滟辉煌壮阔,一道奇异的光芒如玉带般伸入水中搅动起微弱的涟漪,五千圣奴恭恭敬敬的匍匐在湖边,在他们的旁边半跪着八名圣引者,口中吟唱着圣歌,伴随着歌声、水声和风声,湖水倏然向四面八方排开,露出更下方一具具幽蓝色的冰棺。 崔修明点足踩在水面上,一步一步走到圣湖的中间,他的右手拇指上带着教王恩赐的火色圣戒,一抹虽细但极其耀眼的火焰之线从扳指内牵引而出,然后幻化成无数根连接起下方的冰棺。 “咔嚓”的开棺声响彻整个大罗天宫,所有人的面容都在这一刻变得崇拜而向往,崔修明五指捏合,仿佛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抗衡,火焰之线一点点打开沉睡五十年的冰棺,露出一张张少年清澈沉静的脸庞,他高高抬起另一只手,凭空挥舞着诡异的动作,片刻之后,冰棺中的少年僵硬的站起来,顺着指引一步一步踩着湖水走上来,一直走到大罗天宫的广场上,整齐的朝着崔修明单膝跪地,将右手重重的按在心脏处。 “圣引者。”崔修明镇定自若的挥袖,朝着湖边的八人厉声命令,“带圣子过来。” “是!”八人齐声回应,矫健的身影鬼魅般穿梭而过,顷刻之间就将三个少年送到了广场上,崔修明目光微沉,虽然神态上还保持着冷定,内心却是倏然泛起了一抹无名的不安——他得到教王的命令过来祁连山重启大罗天宫之后,立刻命令手下的十名圣引者在各自的领地挑选合适的圣子一并带过来,然而今天早上他就和一名圣引者失去了联系,其他九人四下找寻,竟然又失踪了一人,一天下来,只有八名圣引者回到了大罗天宫,而这一批的圣子,更是只有三人幸存。 崔修明不动声色的计算着,圣湖水下的冰棺,是五十年前圣教败走中原被迫西撤时来不及毁坏而留下的,全是当年教王从修罗场亲自培养出来的尚未完全觉醒的圣奴,力量远比这次他带来的五千圣奴更强,五十年过去了,他们栩栩如生容貌如初,在圣火之力的召唤下挣脱了棺椁走到他的面前,只要将圣子献祭,这些最为忠实的奴仆就能重新成为他手下的利剑! 只是……圣子只有三人,圣奴则有一千人,区区这么点祭品,真的能成功吗? 崔修明暗暗捏了把汗,紧握着拇指上的扳指,他用力闭眼在心底默念着圣教的导语,三个少年宛如失魂的傀儡迈着僵硬的步伐朝他走去,每走一步,身上的血肉就诡异的炸开一寸,他们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直到露出恐怖的白骨,骨骼摩擦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依然不为所动,越靠近,一千名圣奴脸上的神色就阴沉,崔修明往后退去,厉斥一声,扳指里的火苗流星般迸射而出,沿着圣子走过的路线点燃出熊熊烈火! 这一刹那,刚才还寂静如死的圣奴们纷纷跳入了火中,疯狂的撕啃着圣子的血肉,捏碎骨头嚼烂内脏,顿时整个大罗天宫的广场宛如真正的修罗场,血和火混杂在一起,将天空也映照出一片赤红。 崔修明冷漠的看着这并不陌生的一幕,所谓圣奴,其实就是各国贡献给教王的奴役,他会将这些人一起丢到修罗场中厮杀,从而筛选出胜利者亲自栽培,圣奴在得到教王的垂帘之后,还会得到另一种“恩赐”,据说是来源于黑市的奇妙药物“转生露”,服下之后可以短暂的荣登极乐世界,忘却世间一切疾苦,尽情享乐。 这种药物能让人失去对痛觉的感知,从而让圣奴变得无所畏惧,而这其中的佼佼者,则会被破格提拔成为“圣童”,教王会直接将圣火之力注入圣童的身体,让他们成为圣教最为锋芒的剑。 他的余光微微迟疑的瞥过自己手上的那枚扳指,虽然都是教王恩赐的圣火之力,但圣童的寿命却反常的短暂,通常只有五到十年就会暴毙而亡。 崔修明谨慎的扫过广场,三名圣子的力量是不足以让一千名圣奴彻底苏醒过来的,能醒来一半已是极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上的扳指之力尤其的厚重,是他自四十年前得到教王恩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悍的力量,甚至比他在总坛见过的、教王手中真正的圣火还要强烈! 难道是他的虔诚之心感动了圣火,要助他回归中原,夺回祖上曾经失去的一切?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中之后,崔修明不屑一顾的笑了起来,五十年前祖父崔成天一手搅动中原皇朝的政局,一杯鸩酒让功高盖主的镇北王魂断京城,就在大业即将完成,圣教可以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之际,教王却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他命令圣女、圣童放弃和平西、定南双王的合作即刻带着所有教徒返回波斯总坛,甚至中断了转生露的供应,很快战局急转直下,缓过这口气的中原武林对他们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围剿,祖父也被朝中大臣联名弹劾,只能被迫随着圣教一起西迁逃离。 西迁的最后一战是丝绸之路的要塞敦煌,明明已经没有多少训练有素的战士了,可时任大将军竟然率领自发前来支援的十万民兵堵住了他们最后的去路,若非大罗天宫内圣奴及时赶到,只怕那一战将会无人生还。 眼前这一千圣奴就是当年的幸存者,数量不足十分之一,如此惨痛的代价让西域各国忧心忡忡,甚至让圣教遭受了史无前例的质疑,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让教王有丝毫的波动,直到很多年后祖父从旁敲击的问起他为何撤离,那人也只是平静无澜的笑着,眼里浮动着爱慕的光,呢喃的说着至今无人能懂的话——“神女有难。” 神女……这两个字是一切的根源,是教王心底最迷恋的存在,据说圣教之所以选择东入中原,也仅仅是因为圣典上倏然浮现了一行字:“百年为期,神女东临。” 就为了这一句话,教王布下天罗地网,用长达半个世纪的渗入险些让整个中原王朝覆灭。 每年八月十五,教王会取出那块燃烧着圣火的五彩石点燃总坛的火炬,当皎洁的圆月被火光覆盖之时,神女的身姿会在月下曼舞,那是一个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轮廓,其实在他看来,那只是光雾交织在一起产生的幻象罢了,然而教王会在那一天痴迷的看一晚上,看着熊熊烈火映出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直到天边泛白皓月消失才会依依不舍的离开。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相信所谓的教义了,毕竟这种融合了佛教、道教还有祆教的奇怪东西只要稍稍斟酌就能发现端倪,但圣火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他十八岁就从教王手中得到了这枚珍贵的扳指,一晃四十年过去了,他的容貌看起来竟然还如二十岁的年轻人,圣火确实有着让枯木逢春的神奇力量,甚至在他生病受伤之时,都能奇迹般的助他痊愈。 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没有人能拒绝青春永驻,长生不死,至于其它的普通教徒,他只要装模作样的糊弄几句就能得到他们疯狂的崇拜,金钱、权力、美女,他想要的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何乐而不为? 唯一还能命令他的人也就只剩下教王了,百年前那个人决心东侵中原,五十年前一夕变卦导致功败垂成,到如今竟然又忽然转性准备再次东入,若是换成什么皇孙王贵做出这种决定,只怕是要受到举国的质疑和反对,然而教王不一样,他有着无数痴迷成魔的信徒,可以为了他一句话感慨赴死! 盲目的崇拜就是愚昧,他崔修明懂这个道理,但也不能公然反抗教王的命令,反正温兆钦已经死了,雷公默又是自己人,他的任务就是协助维丽雅打开敦煌这座要塞,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去办。 崔修明冷哼一声,挥袖散去湖面的火光,湖水恢复如初,很快大罗天宫也重回平静,唯一不同的是冰棺里重生的圣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是截然相反的火色双瞳,血一般的嘴唇勾出恶魔般的诡笑,额心处教王亲手刻下的火焰咒纹恢复光泽,他命令圣引者带着圣奴守护好大罗天宫,自己则独自走入圣坛之内。 这座位于祁连山内的大罗天宫是百年前教王带着圣奴亲手打造,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巍峨险峻的雪山之中开凿出如此壮阔的圣湖,又是如何平地而起建立了晶莹剔透的大罗天宫,它的规模甚至比波斯总坛更加让人叹为观止,尤其是雪色的墙壁映照着中央火炬,折射出明媚炽热的光芒,透出无可比拟的神圣。 他心中有过猜想,如果当年东侵成功,这座大罗天宫也许会取代波斯总坛,成为圣教最核心的存在吧? 但就是这么宛如神造的存在中也摆放着一个他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那就是在圣坛的中间、火炬之下一张三米多宽的水晶床榻,铺着纯白柔软的垫子,被褥和枕头都是精致的白色羽织,帷幔吊着美丽的冰珠,在法术的保护下百年如一日的崭新如初,这么违和的东西一下子让他想起什么男女之间的世俗之事,虽然教王的年龄成迷,但外貌看着仍是年轻的男人,这么多年固执的幻想着一个“神女”,这东西该不会是为此准备的吧? 崔修明顿住脚步,竟感觉喉间隐隐作呕,一个疑惑再次浮现出来——教王的所作所为,全凭圣典上对神女的预言,那么他时隔五十年忽然重启东侵计划,莫非又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月下轮廓? 他心烦意乱的咋舌,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现在的他并不想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神女,赔上安逸舒适的分坛圣教主生活。 7017k 第九百一十七章:神女冰雕 圣坛往后是一片视线开阔的广场,走过一条洁白的冰廊,可以看到一尊巨大的神女冰像,据说这是当年教王引圣湖的水用法术冻结之后请了数百位鬼斧神工的巧匠一点点雕刻了许多年才完成,因为没有人见过神女真容,以至于被强行带到大罗天宫的匠人们一度无从下手,但在这件事上,一贯反复无常的教王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连从中原接二连三传来的战报都不屑一顾的丢在一边亲自在旁指点,从眉眼到发梢,从指尖到脚踝,任何一个细节他都不厌其烦的反复修改,耗时十五年,前后换了三百多名匠人才终于完工。 冰雕的眼睛是闭着的,无论匠人们怎么尝试都无法呈现出月下曼舞的那种高洁神圣,最终在教王的默许下,他们只雕出来神女闭眼浅笑的姿态,好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天公作美,夕阳的余晖静谧的轻洒在冰雕之上,折射出了让人绚烂迷离的奇异光辉,教王欣然摆手,赏赐了许多珍贵的金银珠宝,随后遣散了所有匠人,命令亲手培养的一万名圣奴守护大罗天宫。 自那以后,教王其实就已经将很多秘术从波斯总坛带出运往大罗天宫,五十年前兵败西迁之时,为了不让这些重要的典籍落入敌手,教内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曾向教王建议将其毁去,但教王勃然大怒,最终只是调派了圣奴前往敦煌救援西撤的教徒,而这座位于祁连山深处的巍峨天宫则不动声色的保存下来,直到今天他奉命前来,这里仿佛被时间忽略,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画面未曾改变分毫。 崔修明的眉间漫起冷笑,感慨万分的仰视着前方的神女冰雕,谁能想到那场令生灵涂炭半世纪的战乱起源会是一个虚无渺茫的所谓“神女”呢? 他冷哼着摇头,绕过冰雕往后方准备休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计算时间,维丽雅那家伙怎么还没到,她先是搞砸了敦煌的往生之礼,这会还要让自己在大罗天宫等她?就算是总坛圣女,未免也太趾高气扬了吧?维丽雅是波斯王族和汉人女子所生的混血儿,原本身份地位并不高,只是在一次圣教巡回讲义的途中被教王一眼看中立为圣女,这下连她生母都彻底翻身,母凭女贵一夜之间风头压过大夫人,成为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不过就算她搞砸了任务,教王肯定也不会太过责备她。 崔修明咧咧嘴,莫名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作为一个根本不信教的分坛圣教主,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的这其中某些不能见光的龌龊事,不同于圣教在各国的分坛必须让出身高贵的公主接掌“圣女”一职,波斯总坛的圣女反而没有这么多讲究,甚至在数量上也是随心所欲全凭教王喜好,这些出自各个阶级的年轻女子被教王选中,从此开始全新的人生,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当然,这样的万众瞩目是要付出代价的,教王在给予她们权势身份的同时,也在肆意侵略着她们的身体和自由,在总坛最深处有一个叫“极乐天国”的地方,就是教王和他的圣女们共享云雨之欢的场所,转生露一杯就能让人神魂颠倒,在那里则直接灌成了小湖,这些在外人眼里冰清玉洁的高贵圣女,在他眼里和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他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毕竟做一个分坛圣教主日子过的安逸舒适,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搅了自己的生活。 教王的兴致是有限的,但诸如维丽雅这样的圣女则有无数个,男人贪图美色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教王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身份。 忽然,崔修明目光一沉顿下脚步,仿佛意识到什么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僵硬的扭头重新望向那座高大的神女冰塑——似乎有那么一点神似?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崔修明的心“咚”的一声在短暂的死寂之后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这几年他见过的圣女一个一个走马观花在眼前闪烁起来,维丽雅、穆尔、科丽莎,还有他从中原带回去的李玉妍、白庭霜等人,虽然长相各不相同,但身上总有一处地方和面前的神女微微神似,那个人……那个人难道只是在找和神女类似的女人? 崔修明尴尬的咧嘴,回想起圣坛里那张突兀的水晶床,说出一句本不该从他嘴里出来的话:“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就在崔修明扶额甩去这些古怪想法的同时,圣湖旁已经悄无声息的坠落了两个身影,云潇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湖泊,却感觉有一股反常的阴寒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紧紧抱着萧千夜的胳膊不敢松开,视线里的湖水是清澈的,映着夜幕的星光闪烁着迷离的色泽,然而风中带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似乎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正在凝视着周围一切。 萧千夜的心思显然不在湖水上,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的开始颤抖,让他心神不宁的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对岸的大罗天宫就干脆拽着她绕道避开,边走边道:“阿潇,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云潇咽了口沫,心跳的速度在莫名加快,好似有一座沉闷的大山重重的压在肩头,让她窒息的脸庞赫然苍白,萧千夜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是不正常的微凉,受情绪的影响,火种也颓靡的让她更显憔悴,越看越担心她的状态,但云潇故作镇定的深呼吸了几口,指着湖上的宫殿小声说道:“那里……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能感觉到是和火种类似的力量,我们过去看看吧。” “可是你……”萧千夜本想拒绝,云潇按住他的手认真的道,“你答应要帮我的。” “好,好。”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抓住云潇的手紧紧的握住,“但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要不然我立刻带你走。” “嗯,知道了。”云潇调皮的笑了笑,两人借着寒风掠至大罗天宫前的广场上,只听水中微微响起了什么窸窣的声响,顿时湖面出现涟漪,星星点点的火焰竟是从水下飘出,像一盏盏诡异摇曳的灯照亮了周围,萧千夜谨慎的握住剑灵,云潇却只是勾出火花顺风散落,不过一会湖面恢复平静,她凝视掌心感受着温度,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低道,“很微弱,但确实是火种残留下来的力量。” “湖边有什么东西。”萧千夜低声提醒,视线被阻隔无法看清,云潇回过神来,接道,“没关系,那应该就是魔教的圣奴吧,他们被火焰控制着,只要我在这里,就能压制着不让他们行动。” 继续往前走,虽然一直有让人不适的目光紧随其后,但偌大的宫殿竟然没有守卫,很快两人就进入大罗天宫的圣坛,火炬还在熊熊燃烧,让整个圣坛看起来充满了神秘,可是在这一片圣洁的场面下,正中心竟然放着一张水晶床榻,微风吹拂着帷幔,让悬挂在上面的透明冰珠轻轻碰撞发出轻盈悦耳之声,云潇不解的托腮沉思,边走边道:“奇怪,圣坛里怎么会放着这么大一张床呢?总不会有什么机关密道吧……” 她自言自语的说话,伸手想检查一番,萧千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回自己身边,脸上豁然铁青,只觉心里的怒火几乎无法压制,咬牙低道:“别碰。” 云潇盯着他,发现萧千夜的脸色已经阴云密布,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影响了心情,他看起来格外的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抑制不住的迸起,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绕过水晶床往后面走去,出了圣坛,一股冷风夹着冰晶拂过面颊,两人不约而同的顿步望过去,远远就能看到一尊巨大的冰雕竖立在后方广场的正中央,冰晶环绕着雕像,忽然闪烁起朦胧的光。 好美……冰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闭目浅笑,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安然静谧的温柔,让严寒的雪山深处也温暖了几分。 然而萧千夜原本就阴郁的脸庞在看清冰雕的刹那更是爆出强烈的杀气,这尊冰雕不说和云潇一模一样,至少也是九分神似,虽然闭着眼睛,但连睫毛都精致的栩栩如生,轻盈的纱衣仿佛能被风拂动,再加上盘旋飞舞折射着清光的美丽冰晶,好似一点点声音就能让她苏醒过来。 这么美丽的冰雕却让他喉间翻涌起剧烈的恶心,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厌恶,必须强迫自己站着一动不动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止住了想要拔剑摧毁的冲动,身体站在那里发抖,能听到强制压抑的喘息声回荡在胸膛里,出神的刹那云潇已经从他身边往前走了几步,眼神里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迷惘,指着冰雕喃喃问道:“这就是魔教徒口中的神女吗?确实和我有一点像嘛,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更漂亮一点。” 虽然一时间心思复杂,萧千夜依然不得不沉下气来,固执的开口:“你比她漂亮多了。” “那当然!活人怎么可能输给冰雕!”云潇理直气壮的接话,一副笑靥如花蛮不在乎的模样,又拍着他微微发抖的双肩一起往前走,就在两人踏步的一刹那,冰廊倏然开始转动,整个后方广场突兀的颤了一瞬,紧接着神女的冰雕朝着明月的方向微微一动,“咔嚓”一声古怪的声响回荡在耳边,顿时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跌入了未知的空间。 7017k 第九百一十八章:作呕 身体在轻缓的下坠,不知多久两人才终于踩到了平坦的地面,云潇抱着他撅了噘嘴,小声嘀咕着抱怨起来:“我就说肯定有机关暗道吧!” 萧千夜一手牵着云潇,一手谨慎的握住剑灵,微光是从四面八方清冷的照进来,很淡很暗,他们似乎是从刚才的地方离奇的坠入了圣湖,现在头顶是大罗天宫,脚下又能看到幽暗的湖底,水流声安静的起伏着,那尊神女的冰雕依然静静的竖立在那里,但已经悄然隔绝了奇怪的术法空间,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古怪的地方,萧千夜一秒不敢松懈的将云潇死死拉住,忽然,周围的灵火莫名点燃,温暖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空间。 “千夜……你看那是什么?”云潇紧张的屏住呼吸,在视线恢复正常之后立刻就注意到前方并排跪地的许多人影,皆是穿着魔教的圣女服饰闭目低头,朝着远方神女冰雕祈祷一般将双手轻握放在胸前,顿时感觉后背爬起一抹毛骨悚然,云潇咽了口沫小心翼翼的往前靠近,这里没有生命的气息,那这数排跪着的几百个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绕到她们面前之后,云潇倒抽一口寒气本能的往萧千夜身边缩了缩,语调都忍不住颤抖:“是死人,大罗天宫的水下,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萧千夜头皮发麻的观察着,两人粗略一数,发现这五百多人都是年轻的女子,从统一的服饰和额头的火焰图腾来看,应该都是魔教的圣女无疑,他小心的抬手按住圣女的肩膀一个一个检查过去,眉头更加凝重的紧蹙成一团,低道:“虽然这些人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但死亡的时间却相差甚远,从几十年到几百年不等,应该是到了某个固定的年龄就会被人杀害,然后送过来。” 云潇不可置信的握紧拳,她在一个圣女面前蹲下来,拖着火焰想看的更清楚一点,这一看把她吓的连连后退,拽着萧千夜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眼睛、眼睛……她的眼睛被人挖了!” 萧千夜安抚着云潇,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不仅仅是眼前这一名被挖了眼睛的圣女,还有的是被割了耳朵、鼻子,被砍了手剁了足,除此之外,遗体大部分是完好如初的保存着,甚至皮肤柔软,骨骼还能轻盈的转动,按照之前桑奇告诉他们的信息来看,圣女在魔教的地位极高,是仅次于教王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何她们会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被人残忍的杀害,还特意运送到大罗天宫的圣湖下以这种古怪的姿势长存?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扭头朝着圣女祈祷的方向远远眺望着神女冰雕,忽然间一个恐怖的想法冒上心头,萧千夜忍着肺腑里剧烈的恶心随便捏起一具尸体的脸,映着周围温暖的火光,她的面容安详含笑,果然是如他猜测的那般和云潇有着隐隐神似,仿佛一下子明白过来背后让人发寒的真相,萧千夜下意识的按着云潇的脑袋不让她再看。 两人绕过跪地的圣女尸体,小心的往更深处走去,再往前走,他们竟然回到了刚才圣坛的位置,火炬隔着术法空间在头顶熊熊燃烧,和上方的景致对应,这里也摆着一张三米宽的水晶床榻,雪色的帷幔无风自动,带着晶莹的冰珠闪烁着微光,那些被割下来的身体部位,此刻正诡异的放在床榻上,以术法之力拼接成一个完整的“人”的模样。 床榻的周围密密麻麻摆放着几千个不同材质的雕像,从金银玉石到木头砖块,大大小小全部雕刻成了和神女相似的姿态。 萧千夜的心跳终于按捺不住的加速,就在他感到一阵反胃之时,身边的云潇再也控制不住剧烈的干呕起来——床榻上的“人”虽然是残肢拼接而成,却有着和她近乎一模一样的容颜! “阿潇……”他赶紧扶着全身瘫软的女子往旁边退了几步,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紧紧抓着萧千夜的手腕,喉间的酸楚让视线一片模糊,只能拼尽全力的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着清醒,若说之前看到那尊神女冰雕的时候她还能强忍着一丝恐慌装模作样的敷衍过去,现在看到水晶床上那个用圣女尸体的各个部位拼接凑成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内心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排斥,在她完全不知情的地方,竟然会有如此龌龊变态的人,干着让她作呕的事情! 这个装神弄鬼搅得生灵涂炭半世纪的魔教,原来连侵略扩张的野心政客都谈不上,完全只是被一个疯子控制着,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罢了! “阿潇,你休息一会。”萧千夜扶着她靠在自己肩上,发现她已经吐得脸色发青,嘴唇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又被剧烈的呕吐堵了回去,最终只能摆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好一会她才缓过这口气,按着胸口厌恶的道,“难怪他们的教义混合了佛、道、儒各种流派,果然只是披着传教的外衣在装神弄鬼,只不过区区一个变态,竟然能让西域诸国对他言听计从如此信任?” “应该是转生露起了作用吧。”萧千夜默默回忆着在孙家后院发生的一切,眉峰紧蹙,“转生露我喝过一次,和这几年祸乱流岛的温柔乡、极乐珠类似,也是一种致幻极强的迷药,闻气味应该是以波斯的迷迭香为主料研制而成,但迷迭香没有那么强,一定还混入了其它什么东西,我记得当时药力起作用的时候,眼前原本江南风格的小院忽然变幻,碎土宛如宝石,楼阁仿佛漂浮在云中,连那些花花草草都变得五光十色,上面飞舞跳跃着小精灵,说是‘极乐天国’也不为过。” “你不要乱喝东西呀!”云潇瞪着他骂了一句,埋怨,“你的身体没有上天界其他人那样强悍,虽然有着古代种的血脉,可能吃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对毒品、药物的抵抗力并不强,不要随便乱吃好不好。” 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赶紧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继续说道:“魔教五百年前就发迹了,想来这种转生露也是早就存在的,那就至少说明这玩意和飖草没有太大的关系,应该还是有解决的方法。” 云潇低着头,自言自语:“嗯,那就好,魔教把迷药的粉末掺在火炬里,让敦煌的百姓不知不觉吸入……对了,那个从将军府上查封之后进贡给皇帝的‘舍利子’,该不会也藏着转生露吧?” “有这种可能,所以天子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就不奇怪了。”萧千夜接过话,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摇头甩开了这些事情,低道,“云征说了他们的人是兵分两路行动,京城那边已经有人过去追查圣童哈金斯的下落了,现在我们得抓住分坛教主崔修明,不让魔教徒和回纥可汗联手趁火打劫,再等桑奇将孙大人的情况告知安西四镇的守军,想必敦煌的危机就能迎刃而解。” 云潇紧抓着他的手臂站起:“好,先找路离开这里。” 话虽如此,但这个古怪的空间似乎是某种法术,两人围着边缘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萧千夜不耐烦的转动起剑灵,在短暂的思索过后喃喃:“直接动手拆了大罗天宫算了……” “拆了?那不行!”云潇赶紧按住他跃跃欲试的手腕,余光不经意的扫过水晶床上拼接凑成的人形,忍着恶心认真的说道,“杀一个崔修明并不难,可我还想把他背后的教王引出来,这么多年拿着我的火焰招摇撞骗,还、还弄了这种东西出来……我不能打草惊蛇让他跑了。” “他不会跑的。”萧千夜看着她,发出一声轻蔑的讥笑,握剑的手再次用力,低道,“他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千山万水也一定会亲自过来吧,不过你放心,不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我都不会让他靠近你。” “他真的会来吗?”云潇一时怔住,回头看着水晶床上的“人”,似乎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慢慢靠过去,走近之后,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忽然间就有了一丝生气,云潇不由自主地捂着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要恶心的呕吐出来,她在指尖勾起火光,轻轻的点在那具身体之上,然后一点点覆盖全身,短短数秒之后,床上的人诡异的动了一下,她身上残留的法术和云潇的火焰悄然结合,竟然开始奇迹般的修复起这具残肢拼接的身体! 火种有着令枯木逢春万物复苏的神奇力量,火焰之力虽不足以给予新生,却让这个古怪的人变的栩栩如生! 她静静的躺在柔软纯白的水晶床上,面露温和宁静的淡笑,帷幕上散落的冰晶落在清冷的身体上,一瞬间从刚才的恐怖吓人变得宛如天仙,云潇也被这样的神态微微惊住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修复完成之后,水晶床上的女人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颜,好像一声轻唤就能让她再次睁开眼睛。 就在两人微微失神之际,一个声音借着女人的口从遥远的地方带着亢奋和狂喜突然传出,——“你来了……神女啊!我终于、终于等到了你!” 整个空间之术开始支离破碎,然后以奇异的方式快速重组,再等两人定睛,水晶床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似乎是从另一个空间里大步狂奔而出,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闪电般站在云潇一步开外,他的呼吸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却还是在触手可及的刹那间单膝跪地,对着她深情的凝视过去。 7017k 第九百一十九章:教王 云潇呆呆看着凭空而出的男人,他瘦弱苍白,清秀的脸庞棱角分明,身为魔教波斯总坛的教王,他看起来竟然是中原男子的特征,和她幻想中手段残忍内心龌龊的教王完全不一样,明明做着让她反胃的那些事情,此刻却以孩子般清澈单纯的眼神温柔的看着她,让她一时失神,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咧出如获至宝的微笑,渴望的伸出手想要抚摸这张魂牵梦绕的脸庞,最终又屏息止住了所有的动作,他的指尖在云潇脸颊边默默停住不忍落下,呢喃低语:“你来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萧千夜也是在数秒之后才豁然回神,他惊讶的不是这个人能以空间之术从遥远的波斯总坛一瞬位移,他惊讶的是在这个人踏出空间的刹那周身荡起的特殊神力,那是上天界的力量! 为什么……为什么教王的身上会有着上天界独有的神力流转?甚至让他一时分不清力量的起源到底是出自何人! “阿潇!”反应过来之后,萧千夜本能的想把云潇拉回身边,她的指尖不动声色的微微一晃,主动以火光拦住了他的脚步,云潇只用余光对他冷静的扫过,而此刻依然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还是如痴如醉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深知对付这种人柔情的微笑远比锋利的刀尖更有用,她反而是低下头淡淡的笑起,问道:“你是谁?为何等我?” 男人的瞳孔一瞬涣散,很久很久才重新有了焦点,当月下曼舞的神女清晰的出现在眼前,真实的声音第一次传入耳中,让他像受宠若惊的孩子满眼都是欣喜,用小心翼翼的语调认真回答:“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云焰啊,还是你给我取的名字,你救我的那天是在傍晚,夕阳如火,你说那是云中火焰,既然你没有名字,从此就叫云焰吧。” 仿佛是被这样的说辞惊住,云潇竟哑然半晌不知如何接话,火种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云焰”这个名字任何的过往,但竟然真的会如此巧合,给了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姓氏? 她下意识的往萧千夜的方向望过去,说来奇怪,明明他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紧握着剑灵蓄势待发,云焰的目光却一瞬也没有看他,那是在极端的欣喜之下,连近在眼前的危险都无法察觉,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在男人丝毫也不介意她的沉默,一直用爱慕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云潇暗暗捏了把汗,脸上还是平静无澜的保持着微笑,微微捂着胸膛脸色苍白的轻咳了一声,云焰一惊,瞳孔剧烈的收缩,心疼的神色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主动找了借口帮她解了围:“圣典曾说‘神女有难’,一定是因为那些磨难让你忘记了我,我等了你五百年,自我十六岁被你所救开始,我就一直、一直在等着你。” 云潇似有不适的蹙眉,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让云焰紧张的站起来,就在两人皮肤接触到的一刹那,火光顺着神经电流般激迸射全身,云潇惊讶的抬眸,陌生的光影如白驹过隙,是火种的记忆! 那是什么地方……巨鳌?是在巨鳌的背上? 巨鳌漫游在群山之间,它的脚步缓慢而悠闲,像一座神秘的山正在龟速移动,但它背上的集市却热闹非常,往来的行人匆忙的穿行在繁华的街市里,这里是纵横流岛最大的黑市“山海集”,来自五湖四海的商客们汇聚在这片法外之地上,交易着无数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规章制度、法令条例在这里都是一纸空谈,在筹光交错的酒杯下,人情世故和金钱权势勾肩搭背,所有人都默契的遵守着黑市的规矩。 这个男人就是出生在巨鳌背上的山市里,他确实没有名字,因为他的母亲只是花街里最低级的游女,在意外怀孕生下他之后就随手丢在了暗巷里,但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在黑市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一个人活了下来,可惜疾病还是如一座大山压垮了努力求生的少年,在他十六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昏迷在路边,紧接着天公不作美,又是一轮持续半月的暴雨倾盆而至,他倒在泥水里神志模糊,仅剩的精神恍恍惚惚,视线在饥饿和疲惫的双重侵袭下慢慢失去焦点,就在他以为这无趣艰难的一生就要以这种悲惨的方式收场之时,泥泞中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火光,像黑夜里唯一的光芒,吸引着垂死的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光的方向爬去。 那是一块五彩斑斑的石头,跳动的火焰被封印其中,只是握在手里就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少年无奈的笑了笑,他已经快要死了,就算临死前捡到什么宝贝也治不好这具到处都是恶疾的身体,山海集这种地方什么古怪的人都有,既然被他捡到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不如带进棺材里陪葬,总好过孑然一身,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全然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扶着墙慢慢站立,他想往巨鳌的边缘走,他知道那里有一条通往外界的路,但是山市行走在流岛之间,出去之后到底是陆地还是天空,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幸运的是这只巨鳌此刻正在山间,他握着石头摔下来,仰头竟然看到了辉煌壮丽的火烧云,那样赤橙千里的景致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美丽,让濒临死亡的少年忘却了恐惧,微笑而舒适的躺着一动不动。 神女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的,她从火光里走出,宛如天神降临对着他清浅的笑着,点着他的额头以灵术传音——“这是云中火焰,既然你没有名字,从此就叫云焰吧。” 他呆呆看着眼前虚无缥缈的身影,以为这是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象,再等他从这场睡梦中清醒,他惊讶的发现身体恢复了健康,那块捡到的五彩石依然紧紧握在掌心里,里面的火光微微跳动,他惊喜的举起放到眼前,从此看到了让他魂牵梦绕五百年的一幕——神女的残影在火中浮动,高洁、神圣,不可侵犯。 他发誓,要找到她。 对他这样无权无势、又不知道掉到哪个陌生国度的少年而言,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神女实在太难太难了,很快他遇到一群行迹古怪的传教士,作为一个自幼在山海集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他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但宗教的特殊性质给了他提示,他将古祆教、佛道儒各家学说东拼西凑,然后拿着五彩石中那抹可以令枯木逢春的圣火的自创了所谓“圣教”,信徒是最好的工具,可以为了他奋不顾身。 五百年前,他在波斯国立稳了脚跟,不老的容颜和神奇的治愈之力让信徒们虔诚的将他捧为神明的使者,而他也在不余遗力的利用这股越来越壮大的势力找寻着云中火焰下那抹可望不可及的身影,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逝去,他却永远只能在八月十五的那一天透过火焰看到神女在月下曼舞,他将这一天视为生辰,也将这一天作为圣教最高的节日每年举行盛大的祭典,但这样煎熬的等待让他情形大变,他开始疯狂的找寻和神女相似的女人,只要有一点像,他都要蛮横无理的据为己有。 这些女人被他封为“圣女”,是国王和教王之下最崇高的存在,同时她们也要付出自己的身体和自由,神女的容颜定格在那天绚烂的夕阳下,他也要让身边所有的女人定格在相似的年龄,所以圣女只要到了二十五岁,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杀死,作为神女替身般的存在,他爱屋及乌的以法术长存着这些遗体,但若是有某些身体部位极其相像的,他还会小心翼翼的剥离,一点点拼凑成记忆里朝思暮想的模样。 一百年前的某一天,漫游山间的巨鳌忽然再次出现,虽然无法判断是不是他当年出生时候的那一只,强烈的好奇还是迫使他走了上去,果然还是相似的场面,店家换了一批又一批,商客也不知是从五湖四海的哪一处汇聚过来,唯一不变的是空气里一如既往奢靡颓废的气息,充斥着金钱权力的交易。 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饱受病痛折磨奄奄一息的十六岁少年了,现在的他可以住进巨鳌背上最豪华的酒馆,让最贵的女人陪酒作乐。 这次的山市之旅让他意外收获了一件宝贝,那是一本看着像石头一样的“书”,书页需要依赖强大的灵力才能翻动,但书上空无一字,带着这本书的商客津津有味的说这是他在一座叫“厌泊岛”的地方养伤之时偷出来的,据说还可以预知祸福,只不过他带在身上很多年一直不知道要如何使用,加上失主是名震流岛的上天界预言之神,他也不敢太过声张去找寻方法,久而久之反而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存在。 上天界的传说他自幼就听过很多,厌泊岛是距离上天界最近的流岛,据说是烈王居所,她会为往来的游人治病看伤,是十二神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 而石书的失主预言之神,则是传说中上天界仅有的三位女神之一,若是和烈王关系甚好,那么她在厌泊岛留下什么拥有预言之力的东西似乎也合情合理。 一个想法突然在脑中冒起——这本沾染了预言之力的石书或许可以帮他找到神女! 7017k 第九百二十章:因果 他重金从商客手中买下了这本书带回波斯总坛,果不其然,在他将五彩石轻轻放置在石书上的一瞬间,一行小字在金色的神力下缓缓浮现——“百年为期,神女东临。” 他欣喜若狂,第一时间找来了地图仔细研究,波斯的东方有一个泱泱大国,地域广袤人口众多,那不是可以轻易夺下的国家,但他不在乎,他开始蛊惑教徒灌输东侵的理念,一手布置眼线渗入到帝国的每一寸血肉里,一点点从内到外像一只贪婪的蝼蚁腐蚀着巍峨的大厦,就在所有的计划都顺风顺水之际,忽然石书再次浮现出预言之力,似警告一般折射出比之前更加耀眼的灵光:“神女有难。” 他不明白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若有所思的指着那张密密麻麻画满战线的地图,对着那本被他捧为圣典的石书试探性的问道:“东侵……会让神女有难?” 预言之光其实平静如水,根本没有因他的疑问而产生丝毫的波动起伏,但他却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连夜命令圣女、圣童放弃和平西、定南双王的合作,让所有教徒返回波斯总坛。 他紧握着那块给予了新生的五彩石,所有的质疑和不解都被抛之脑后,宛如一场荒诞的闹剧,但最终波斯国王什么也没有说,在虔诚的教徒眼里,教王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哪怕圣教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损兵折将,又在西撤的最后一站敦煌遭遇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也心甘情愿的选择信任教王。 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圣典安安静静没有给出过任何的预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暗中派人去遥远的东方国度找寻,再未动过侵略的念头,直到六年前的八月十五,当持续五百年的祭典再一次开启之时,火种却消沉如死,神女的身影隐于夜幕之下,等到天边泛白也不曾显现,他呆若木鸡的站在圣坛的中央,不知不觉中冷汗浸湿了全身,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失态的陷入了昏迷。 梦里是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面都是冰冷的墙壁,他听见垂死的喘息声摇曳在耳边,一声比一声遥远,想伸手却又什么也触摸不到。 有什么东西悄然消失在黑暗里,带走了最后的温暖。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那块随身携带五百年的五彩石变成了一种让人不安的灰白色,他疯了一般的冲到总坛,希望能从圣典上得到一行半字的提示,可惜石书依然安静,无论他怎么哀求都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的等下去,既然预言之力曾说过“百年为期,神女东临”,那她一定会诞生在东方的那个国家,这一次他不再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发起侵略,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他让圣女维丽雅找到野心勃勃的雷公默,将从山海集买来的金佛偷偷藏入敦煌大将温兆钦的府邸,又将内部灌满转生露的舍利子借机进贡给天子,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里应外合,不仅将要塞敦煌收入囊中,更是让遥远长安的皇帝陷在转生露的醉生梦死里无法自拔。 只要控制了最高层的核心政权,他就可以更加方便的在辽阔的土地上找寻神女,但回纥可汗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的想法,这几年养精蓄锐的回纥早就对敦煌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他们甚至派遣了公主出使敦煌主动面见维丽雅,这一切他看在眼里,但根本提不起兴致,能安排一个崔修明过来装装样子已经是给了对方面子,万万没想到,崔修明前脚刚到祁连山内的大罗天宫,后脚那块泛白的五彩石就慢慢恢复了光泽,熟悉的火焰温热从圣湖的密室里跨越空间之术萦绕在他的掌心,他苦苦追寻五百年的神女,竟然以这么意外的方式,毫无征兆的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这一瞬间失去理智,借着这百年里从圣典石书上沾染的上天界神力,强行打开空间之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 那样如梦似幻的容颜第一次清晰的出现在眼底,带着淡淡的憔悴和苍白,比他想象中更加美丽,让他心动,又让他揪起一阵剧烈的疼,无名的自责充斥了大脑,他懊悔的在她面前跪了下去,伸出去的手只敢隔着一寸的距离不敢轻易落下,是他来晚了,是他迟到了,是他的缺席让朝思暮想的神女变得如此虚弱。 她一定遭遇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她一定受尽了世间万般的辛苦,他要用未来所有的时间去弥补,他已经拥有了一切,现在该换他来守护心心念念的女子了。 “咳咳……咳咳。”云潇剧烈的咳了起来,火种的过往在融入她精神的同时让她感到一阵昏天暗地的眩晕,那是一抹从虚空之门坠入人界分离崩碎的火苗,它意外落入女娲的补天石中,从而得以长久的保存下来,那是她的一部分,在感觉到一个凄苦的生命即将逝去之时本能的出手相助,火苗带着火种独有的温暖,带着神女的温柔,给予了垂死的少年一段崭新的人生。 像一只微小的蝴蝶不经意的扇动了翅膀,却在未来的某一天掀起了始料未及的风暴。 预言之力曾言“神女有难”,那是因为云秋水差点死在五十年前的战乱里!那是她人类时期的生母,如果云秋水死了,她就不会以混血之躯来到这个世界上! 因果如命运的齿轮发出沉闷的转动声,搅得云潇心头剧烈的抽搐,云焰被她额头忽然的冷汗惊住,顿时慌了神往前靠去想要扶住她,就在此时,他的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雪色的长剑凭空杀出,本能迫使他往后躲避,剑灵的光影连续击出,直接将他逼退几十步才勉强回击稳住脚步,云焰面容顿沉,这才终于注意到神女的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男人! “千夜!”云潇连忙按住他的手,虚弱的摇头,“我没事……” “我不想让他碰你。”萧千夜冷淡的回答,抱住她拉入怀里,“阿潇,你在发抖,不要勉强自己和这种变态交涉。” “你是谁?”回过神来之后,云焰的脸色一下子从刚才的痴迷变得阴云密布,萧千夜抖了抖长剑,厌恶的看着这个人,没有回答只是警告,“别碰她。” “放开她!”云焰大声制止,双瞳的火光锃亮而充满了杀戮之气,萧千夜和他针锋相对的望着,剑灵威胁一般的直指着,一字一顿重复,“别碰她。”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五百年的思念被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搅得支离破碎,为什么他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那里,站在那个自己梦寐以求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得不停下脚步的位置上?为什么火光下月夜里只对他一人浅笑的神女会依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头? 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看起来如此亲密? 忽如其来的嫉妒和愤怒让云焰的肩背紧绷,咬破嘴唇发出最后一次警告,萧千夜冷眼看着这个面容扭曲的男人,内心的嫌弃一览无遗的写在脸上,他扫了一眼还在水晶床榻上放着的那具由残肢拼接而成的“人”,低低说道:“你拿着得来不易的生命,却在肆意践踏着别人的生命!这种东西……你难道都不会觉得恶心吗?” “恶心?”云焰嗤之以鼻的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眼神很单纯,是真的毫不认同对方的说辞,认真反驳,“她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女人,我给了她们至高无上的荣誉,让她们成为国家和人民的信仰!我让她们青春永驻,保持着最美的年华永远的留在神女的身旁!我取走她们的眼睛、鼻子、手足,让她们有幸成为神女的一部分,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你竟然、竟然说恶心?” 说罢他顿了顿,目光渴望的看向云潇,继而接着扬起清澈的笑,伸出双手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你看,她越来越像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更换身体的部位,只要有更相似的我就会取下来换上,我知道她不是你,可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当然,现在你回来了,那么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有人能取代你。” “别过来。”云潇冷漠的开口,紧握着萧千夜的手,低声讥讽,“你真让我恶心。”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落心底,云焰伸出去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中,但他的神色只在一闪而逝的惊讶之后就重新恢复了温柔,满不介意的道:“你不喜欢她是不是?也对,这么多年她一直占着你的位置,这座大罗天宫原本就是我为了你特意打造的,她享受着属于你的待遇,你当然不会喜欢她,没关系,我现在就毁了她,从今往后,大罗天宫只有你和我。” 云潇一惊,后背爬起一阵恶寒,他在笑,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为什么这个人能用如此天真的神态,理直气壮的歪解她的意思?甚至在她看来,这个人不是故意避重就轻,这就是他内心最真诚的想法。 7017k 第九百二十一章:空间转移 云焰挥手点起一团火焰将水晶床榻上的假人烧毁,两眼熠熠生辉的对她说道:“百年前我从圣典上得知你即将回来,既然你会诞生在东方的那个国家,我自然要为你将宫殿修建在那里,所以我立刻就请了山海集最好的天工坊专门为你设计打造了大罗天宫,其实我原想将地址选择昆仑山的,因为那是传说中的万神之山!但是昆仑有一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山海集不想大兴土木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才退而求其次选在了祁连山,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最好的,连那张水晶床都是价值连城,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准备的……” “住口!”云潇打断他的话,心脏砰砰剧烈的跳动,厌恶的道,“火种救你是本能,因为你自幼孤苦,虽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下却始终善良,这才在濒死之际出手相助,可你自获得新生,反而变得贪婪狠辣,倘若我早点知道你的存在,定不会让你为非作歹搅得生灵涂炭,你没有资格再得到火种的垂帘,既然是我救了你,现在也该由我亲手了断你。” “了断……”云焰呢喃着这两个字,脑子却在想着另一件事情,目光奇怪的转向萧千夜,自言自语,“是该结束了,我们之间不需要第三者,等我先了断了他,再带你好好逛逛大罗天宫。” “哼,你还真的是完全听不懂人话呢。”萧千夜冷眼看着云焰,抖了抖手中剑灵,护住云潇往前踏了一步。 云焰微微一笑,眼里飞速的闪过一抹狡黠的光:“看阁下手中长剑似乎是昆仑山出身?可惜我不懂剑术,也不想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话音未落,周围的景象就突然变得扭曲起来,萧千夜眉峰紧蹙,只见水晶床榻旁那几千个不同材质的雕像都忽然间活了起来,短短数秒之后,他的眼前迷迷糊糊出现无数个云潇,皆是从手心抽出了类似流火状的长剑朝他刺来,他凛然退步,真的有炽热的火焰之息从鼻尖掠过,紧接着脚下的地砖也开始旋转,整个空间被强悍的神力硬生生撕扯,云焰的轻笑声已经极为遥远,慢悠悠的道:“久别重逢,我不想被人打扰。” “千夜!”云潇低呼一声,想上前拉住那个正在快速消失在空间缝隙里的人,然而云焰轻轻扣住她的手腕,虽说眼里稍显不快,还是以最温柔的神态对她笑了笑,云潇触电般的收回手,但她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就惊讶的发现自己离开了那个诡异的空间回到了最初的圣坛中心,那张纯白的水晶床榻就在她的身后,微风吹动着帷幔上的冰晶拂过她的脸颊,微微的冰凉却让她背后翻涌起剧烈的恶寒。 云焰走上前来,这时候大罗天宫内的动静让才睡下的崔修明惊醒,立刻感知到教王的气息出现在附近,他被吓得衣服都来不及换好就匆忙跑了过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个人只是命令他过来敦煌接应维丽雅,怎么好好的突然间亲自到访了? 虽然心中万般疑惑,崔修明还是第一时间恭恭敬敬的在圣坛外跪地行礼,借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其实已经注意到教王身边突兀的站着一个女人,即使只是用余光故作不经意的轻扫而过,他还是一瞬间就意识到那张熟悉的容颜不就是教王朝思暮想的所谓“神女”?这么多年只在八月十五的晚上月下曼舞的神女,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修明。”云焰转过脸对他招手,指尖的火光细线一般飞出落在崔修明的肩头,传递着声音,“带着大罗天宫的所有圣奴,除掉圣湖水下的入侵者。” “是。”崔修明虽然语气淡淡的点头应命,心底却惊雷炸响让他紧捏出一手冷汗,入侵者?大罗天宫竟然有入侵者,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圣湖边才苏醒的圣奴为何毫无知觉? 云焰微笑着,想起刚才那个护在云潇面前的男人,多有不快,又压低语气提醒:“修明,此人武学不俗,自己小心。” “多谢教王。”崔修明忍着震惊赶紧退出了圣坛,此时的云焰微微低头,转向云潇问道,“你身上的灵力很散乱,是哪里不舒服,又或者是受了伤?来,让我看看。” “别过来!”云潇厉声阻止,一手拍开云焰,另一手已经紧握流火剑,但火种被冥王所伤之后一直颓靡不振,以至于她的脸色立马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云焰倒是不介意她的排斥,反而是以一种极为心疼的表情继续问道,“你脸色不好,看起来应该是陈年旧伤了吧?别硬撑着,我认识很多医术精湛的大夫,一定会让你恢复健康的,对了,那个人喊你阿潇,阿潇,到我身边来。” 他期待的伸出手,得到的却是厌恶而不屑一顾的冷哼:“你别喊我的名字,我听着都会觉得恶心。” 云焰的目光剧烈的颤抖,面无表情的质问:“刚才那个男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夫君。”云潇针锋相对的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扬起自豪的笑,“你别再自欺欺人的幻想了,火种救你只是偶然,换成其他人也会一样,倘若你能拿着它行善积德,或许今天我还会对你刮目相看,但是你利用它的力量妖言惑众,甚至发起东侵战争将中原搅得生灵涂炭!你可知道那一战打了半世纪,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连我娘、我娘也差点死在战乱里!” “你娘?”云焰似乎只听到了这两个字,神色哀伤,“难怪圣典提示我神女有难,原来是真的……还好,还好我及时醒悟,这才没酿成大错啊。” “你……”云潇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根本无法交流,怎么会有这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无论她说什么,这个人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吗? “不过……那个人是你的丈夫?”云焰打断她的思绪,眼里终于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狠辣和疯狂流溢而出,即使仍是保持着温柔的微笑,语气却倏然压低,“那种病弱无力的男人怎么可能保护的好你?这些你流落在外一定遭受了很多磨难,再被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轻浮的安抚几句,被他欺骗也不奇怪,但现在你已经回到了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你的。” 这样大言不惭的话让云潇勾起嗤之以鼻的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凝视着萧千夜消失的地方昂首挺胸的道:“他会回来找我的,你的圣教主也好,圣奴也罢,没有人能阻拦他回来找我。” “是么……”云焰轻轻捏合五指感知着,神色却是复杂的。 此时的圣湖水下,空间还在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扭曲变形,萧千夜跳跃在不同的空间法术里,而无数个“云潇”都在朝他挥剑攻击,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动作也没有就能轻而易举改变空间的?空气变得稀薄,巨大的挤压力从四面八方如泰山般沉重,萧千夜屏住呼吸,这股特殊的神力压制……是上天界的力量?这个人身上真的有上天界的独特神力? 他伸出手尝试触摸,明明视线里什么也没有,却可以感受到一种类似蚩王间隙之术的屏障将他困在中间,上天界的术法虽强,但需要独特的体格支持才能运用,否则哪怕是强大如凤九卿,能掌握的东西也只是凤毛麟角罢了,可是那个人,他不仅能从沾染着潋滟之力的石书上获知预言,眼下甚至能将他瞬间转移到其它的特殊空间里? 萧千夜冷笑一声,好在上天界的法术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再棘手,要是换成从前,当真是要被困在里面难以脱身了。 他默默提力,沥空剑雪色的剑身上慢慢沾附起黑金色的神力,一剑砍破萦绕周身的无形压力,顿时冰凉的空气涌入其中,他顺着风的方向快速位移,感觉脚下轻飘飘的一晃,顿时眼前的景致再度扭曲,沥空剑毫不犹豫继续出手,在接连打破三个不同的空间之后他听见了耳边传来的水流声,再定睛,他终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小水滴中,而目光所及之处,还有成千上万个类似的水滴! 这是在圣湖之中,以湖水创造了如此数量众多的独立空间?这样匪夷所思的力量,很难想象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一滴水就能创造出神力强大的空间法术,要么是施术者真的拥有如此深厚的力量,要么就只可能是利用了某种媒介事半功倍! 他凝视着湖底,果然能看到一排排寒冰制成的棺材,棺椁是开启的,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但确实有他熟悉的上天界力量隐匿其中。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东西,萧千夜再度挑碎周围空间法术,这一次沥空的剑气精准的调转了角度朝着下方的冰棺重击砍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过后,圣湖的水掀起巨大的涟漪,数千个奇妙的空间失去控制的撞击在一起,他也立刻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找到了隐隐呈现的裂缝闪电般掠出! 周围的风豁然凛冽,他抖了抖满身的冰水,发现自己正站立在大罗天宫的广场上,周围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像夜里的孤狼盯着他望过来,随着崔修明一声立下恶魔般扑来! 7017k 第九百二十二章:言灵忌 崔修明的脸色显然比他紧张一万倍,自从祖父跟着圣教西撤到了波斯之后,虽然生活上比不了当年高高在上的太师,但有教王的支持,他们一家也算是高枕无忧,再到后来他当上了分坛的圣教主,更是平步青云得到了不亚于当年的权力地位,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安逸舒适的日子,要不是这一次回纥可汗想借机分一杯羹,而他恰好又是个中原人,这才不得不假意欣喜的接受了教王的委派,原本想着随便和维丽雅接个头应付一下就找借口回去,怎么好端端的半路杀出来个陌生男人,甚至让教王不远万里亲自来到了大罗天宫? 更让他不安的是,明明身边有六千经历过特训的圣奴,他却看不到任何的胜算,反而是从广场上持剑而立的男人身上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压迫力……似乎和教王身上的力量微微神似,但是更加让人窒息害怕,短短数秒就让他全身冒汗,他看见那束白光锋芒雪亮的穿梭在圣奴群中,剑影如白虹贯日,在交织的刹那间甚至能折射出更加明媚刺目的金光,一时间偌大的广场上泛起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鲜红的血液流入清澈的湖水中,一抹抹诡异的火焰也开始点燃起来,萧千夜眉峰紧蹙,眼前的敌人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不仅越战越勇,而且伴随着血和火的翻腾,力量和速度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大幅度提升! 萧千夜默默按了一下胸口的伤,在周围火焰的影响下,这个被云潇洞穿身体的伤开始隐隐作疼了,长时间的消磨战对他而言显然是不利的,但要快速突破六千圣奴的围攻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感觉到这座大罗天宫到处都弥漫着上天界的神力,仿佛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和上天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教王能从石书上获得预言之力,刚才圣湖水下的冰棺也沾染着蚩王的间隙之力,可是上天界那群家伙连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流岛都极少干涉,怎么可能分心祁连山脉内一个隐蔽的大罗天宫? 阿潇……萧千夜紧紧咬牙,眼下只能杀出去找到教王才能知道真相了,上天界的力量是这世界上最为克制云潇的东西,他不能被这些不死不休的怪物缠住,必须立刻回到圣坛里去! 在他奋力突围的同时,圣坛内的云焰眉峰紧蹙的扭头望了过来,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这么快就从数千个水滴空间里挣脱出来! 圣湖水下的冰棺可不是一般的寒冰制成,是他从山海集的天工坊高价买回来的,据说上天界的蚩王早年曾答应过一批流落他乡的战士帮他们回归故乡,那座不在上天界管辖范围内的流岛让蚩王苦苦找寻了很久,然而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百年之后战士们陆续去世,蚩王一时不忍,以自身神力就近取千年寒冰为客死他乡的战士们打造了这些冰棺暂且安放遗体,这一找不知又过了多久,等到蚩王打听到踪迹的时候才知道流岛早就碎裂坠天不复存在,既然没有了可以回归的故乡,他也没有再去打扰那些亡灵,冰棺沉寂的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晃数千年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天工坊是山海集最大的商户之一,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总部在哪里,但是很多巨鳌上都有装修奢侈的分店,表面上是为人修建豪华的府邸宫殿,但他们其实一直在暗中找寻沾染着上天界力量的物品,毕竟那可是万千流岛的统治者,稍微沾上一点点力量就是普通人几辈子望尘莫及的高度,巨大的利益驱使让他们毫不犹豫的毁坏了遗体,并带走了这批冰棺。 他得到波斯国王的支持建立圣教之后,为了表示忠诚自然是将总坛也设立在了波斯,但自从圣典预言“百年为期,神女东临”之后,他早就做好了搬迁的准备,这才不惜重金在祁连山内大兴土木修建大罗天宫,为了让这座位于天堑之地的宫殿能更好的迎接即将到来的神女,他需要最强的圣奴守护,所以在大罗天宫建造之初,他就从天工坊一并买入了这一千个冰棺,就连当年教徒西撤被围剿在敦煌之时,他也刻意的保护着冰棺里的一千圣奴成功脱险,不得不说,上天界的力量是如此的浩瀚无穷,这一千圣奴比剩下的加起来都要强大,他偶尔从中调遣一两个都能干净利落的帮他解决掉全部的麻烦。 而他之所以能快速在总坛和大罗天宫往返,也是因为这批冰棺沾染着上天界蚩王之力,让他修行的空间之术日进千里,唯一的缺点是圣奴需要以他手中的圣火控制,然而不知为何,上天界的力量对圣火似有微妙的压制力,这会让这一千强大的圣奴变得难以控制,也让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出手。 天工坊规模巨大,肯定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卖假货得罪他这种能一掷千金的买家,换而言之,那个陌生男人,他是真的能打破上天界的力量,一己之力和六千圣奴不分上下,甚至隐有略占上风的趋势! 最让他感到不快的其实是云潇的态度,她在笑,用一种期待的眼神,幸福满满的等着那个人回来找她。 五百年的苦苦找寻,为她东征西撤,为她修建大罗天宫,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他的眼底心底,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他心心念念五百年的神女,原来早就心有所属,甚至、甚至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不……不可能,云焰深情的凝视着她,咧嘴低吟:“阿潇,来我身边……” 这句话不急不缓,铿锵有力,像一束无形的线悄然钻入云潇的心底,她迟疑的愣了一瞬,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云焰在数步开外面含微笑,对她伸出手再一次重复:“阿潇,到我身边来。” 怎么回事?她在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人,神志一会清醒一会模糊,就在那只手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一刹那,云潇奋力咬破嘴唇往后大退了一步,顿时胸口一股闷气直冲喉间,让她脸色“唰”的苍白如死,云焰呆呆看着她,自己反而是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伸出去的手紧握成拳,青筋一根一根暴起,再次对她低吟:“到我身边来,到我身边来!” 云潇死死按住胸膛,直直盯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云焰,逼迫颓靡的火种熊熊灼烧来保持理智的清醒,这股力量似曾相识,是很多年前险些将飞垣境内的墟海毁于一旦鬼王之力言灵忌! 她的沉默让云焰的再也抑制不住的内心的怒火中烧,就在他大步上前想将朝思暮想五百年的神女抱入怀中的同时,远方一道锋芒的雪色剑气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闪电般迸射而来,萧千夜借着风势跳到了半空中,左手牵扯着无数金线控制着六千圣奴的行动,右手的剑灵连续转动击出凶狠的光芒,这一剑让整个大罗天宫地震一般剧烈的摇晃,圣湖的水卷起巨浪淹没了广场! 崔修明的脸色已然发青,虽然教王提醒,但眼下他只是依靠精湛的剑术就能让所有圣奴近不了身,再加上突然出现的金色神力之线,他根本没打算和自己硬杠,而是灵敏的跳跃穿行,借着风、水和光阻断圣奴进攻的路线,自己则一步一步往圣坛的方向持续靠近,这哪里是他这种装神弄鬼几十年,靠着花言巧语糊弄普通百姓的人可以对付的敌人?! “阿潇!”一眼就发觉云潇的状态极为混乱,萧千夜再也不顾上紧随不舍的圣奴奋力抽身朝她扑来,云焰的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黑暗里那双碧色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是拥有了更为震撼人心的力量,对着萧千夜命令一般的喝道:“离开她!” 话音未落萧千夜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莫名松弛了下去,他的距离原本已经可以拉住云潇,脚步却诡异的往后一直退,直到他不得不转动手腕让沥空的剑气割破血肉,借着剧痛才勉强停了下来,云焰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敌意和憎恶,仿佛被他夺走了全世界,满眼都是杀气,再开口,鲜血顺着嘴角泉涌而出,而他依然保持着亢奋的神态,不顾皮肤皲裂爆出血污大声命令:“离开她,离开她!” 这句话之后,即使是疼痛也无法阻止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云焰那双空洞洞深陷的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自己则慢慢上前扶住云潇的双臂,他苦笑起来,那个笑容越来越深刻,最后变成了一种让她胆战心惊的悲凉,食指轻轻的点落在她的心口,语气渐渐颤抖:“会有一点点疼,对不起,对不起啊……你忍耐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冰凉的指尖让她全身紧绷,而她也在终于看到了云焰指甲的颜色是不正常的紫色,确实有鬼王的力量丝丝缕缕的渗出! 言灵忌只要取了心头血,再开口无论什么命令都会让中咒者绝对服从! “阿潇!”千钧一发之际,萧千夜大喝一声,剑灵毫不犹豫的切过云焰的手,他紧咬牙关拼命抵抗着言灵忌的力量,不顾一切的将云潇抱入怀中往后方滚去,云焰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的大汗淋漓,再看自己的右手已经被齐齐砍断掉在了地上! 云焰呆呆看着整齐的伤口,脑子里的震惊让疼痛都显得格外迟缓——挣脱了?这个人不仅从水滴空间里杀了出来,还挣脱了言灵忌的控制?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二十四章:反击 他重新转向云焰的时候,对方那只才被砍断的手已经奇迹般的接了回去,食指缝隙里碾碎的鬼王签粉末化成无数细细的小蛇萦绕着整个手臂,而他掌心里紧握着的那块五彩石也被重重的捏碎,中心封印了的火光豁然舒展,烧的他全身泛起恐怖的血红色。 云焰展开双臂急速的呼吸着,面容诡异的呈现出一种意犹未尽,低低笑着:“这些年我曾多次尝试,将圣火之力分散在圣奴体内,我发现它虽有永驻青春之力却始终无法融入身体,沾染了火焰的圣奴会变得强悍非常,融合了火焰的圣童不仅更强还能快速自愈,但他们活不了几年,各种药物都无法逆转身体在五年后急速衰竭,可惜了这么神奇的力量不能完全控制。” 萧千夜冷淡的听着,面无表情的接话:“所以阿潇说你爱的只是那个沉浸在幻想里的自己,一点没错吧?如果真的爱慕她这么久,你又怎么舍得将给予新生的火焰在别人的身上反复尝试?刚才你对着她说了那么多歪道理,也只有她那么善良还能耐心的听你说完,我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你想死在她的手里?呵呵……我怎么可能如你所愿。” 云焰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的话,不甘的骂道:“圣火给了我前所未有的权势,给了我万人敬仰的身份,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可你、你夺走了她!” 萧千夜抿抿嘴,不想再和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多说一句话,剑灵一出手,对方的速度已经比刚才快了不少,他移动挪步的时候火焰会幻化成模糊的残影干扰视线和感知,短短数秒的之后,圣坛的地砖“咔嚓”一声发出奇怪的爆碎声响,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扫过脚下,他是击破了圣湖下的冰棺才从数千个水滴空间中挣脱,现在熟悉的空间错乱又扑面而来,似乎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再次被拉入其中! 这家伙说过,这座大罗天宫是请了山海集的天工坊,采用了很多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材料点缀其中,难道除了水下冰棺和指缝里的鬼王签碎片,还有其它东西存在? 这个猜测在下一秒就立刻应验,地砖破碎之后,一股清风从脚下看似轻缓的幽幽盘旋,那竟然是一种可以用肉眼直接看到的“风”,被云焰的手指搅动之后像无数小箭朝他刺来!他抬剑格挡,脚步灵敏的连续跳跃,只要他踩在地面上,风色小箭就会如影随形的追击,再加上对方手中汹涌的火焰,很快就让他的手臂出现微微痉挛,云焰的笑顺风传入耳畔,带着憎恨再度念起鬼王的言灵忌:“我爱的是谁不需要你来多嘴,但我知道你是我最恨的人,不许动,停下来!” 身体瞬间僵硬,需要依靠自身内力引起剧痛才能挣脱,言灵忌虽不能完全控制他的动作,但可以让他每一次出剑都变得迟缓轻柔,现在他的身边萦绕着无形的风箭,脚下是随时铺开的诡异空间,耳边还在持续念起诅咒之声,他一边冷静的反击,一边认真观察着云焰的状态,他的全身烧着火焰,整个人已经因炽热而变得焦红,血在冲破皮肤的瞬间被高温化成水汽,让圣坛弥漫起一股腥甜之味。 天火是神界之物,普通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如此负担,再这么下去哪怕他不动手这个人也会被火焰直接烧成灰烬,他是真的对自己恨之入骨,宁可玉石俱焚也要拉自己一起下地狱吗? 萧千夜的内心闪过一抹 (本章未完,请翻页) 难以描述的复杂,这一刹那他竟然有种奇怪的错觉,觉得眼前的男人是真心爱着云潇。 他也曾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见过那种温柔的笑容,带着温暖明媚的火光朝他伸出援手,哪怕这一路艰难险阻受尽折磨,她也从来没有放开过牵着他的那只手,她就像浓雾中大海上的灯塔,会让迷途的人不顾一切的追逐,难怪这个人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五百年,就算是换成如今的他,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吧? 他是幸运的,但即使面对一个不幸的人,他也不能手下留情。 萧千夜稳住脚步,剑灵本就有损伤,为了不让剑身的裂缝越来越严重,他是以神力依附其中持续抵挡光箭的进攻,很快局势发生逆转,在他将呼吸调节缓和之后,云焰已经承受不住天火的炽热神色痛苦的单膝跪地,他用一只手奋力撑住崩溃的身体不让自己彻底倒下去,眼里的憎恨比方才更加浓烈,即使如此,他还是紧咬着牙一次又一次的念响言灵忌的诅咒,那些刻毒又无奈的话宛如风中残烛,一点点失去控制力消散化开。 萧千夜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郁,他是幸运的,外面六千危险的圣奴只有云潇能完美克制,而这座大罗天宫内带着蚩王、鬼王和风神的三种力量,换成其他任何人过来都没有胜算,偏偏是他,是他这个和上天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来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大步走上前,剑灵稍稍一挑就散去了朦胧的火光,云焰紧捂着胸膛,全身的血液都在灼烧下消失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具焦炭,即使还能勉强保持着神志清醒不甘心的抬眼怒视着他,一开口唇角干裂的脱落,整个面容狰狞恐怖,两人默默对视着,一人平静,一人憎恨,直到萧千夜莫名伸出手指轻点在对方的额头,让他涣散的神志微微一震,听见耳畔淡淡的低语:“五十年前死守京城的大将军是当时的镇北王云业,那个人……极有可能是阿潇的祖父。” 云焰瞳孔顿时放大,似乎是被这个遥远的名字勾起了什么尘封的往事,萧千夜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云业大将军被崔太师陷害,一杯鸩酒断送了父子五条人命,当天夜里王府遭遇围剿,老太君一己之力硬撑到天明,最终不敌魔教和双王联手饮恨而终,而他们有一对年幼的龙凤胎,男孩被云业的旧部温学海拼死抢回送到了漠北隐姓埋名,女孩自此失踪下落不明。” 他看着云焰不可置信的眼神,苦笑:“这个女孩跟着一个老婆婆在难民群中流浪了很多年,之后被昆仑掌门救起带了回去,这位掌门是我的师尊,而这个女孩……是阿潇的母亲,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呢?散落的火焰被你捡到,将你从濒死中救起重获新生,你却因此发动东侵战争,搅得整个中原狼烟四起,她不救你,就不会有百年前的那场战乱,云家不会被奸人所害,秋水师叔也不会去到昆仑山,阿潇……也不会以混血的身体出生,遗忘了自己真实的过往,还跟着我经历了所有的苦。” “云业……大将军。”云焰叨念着,喉咙艰难的发出声音,焦炭般的脸庞上竟还有隐隐可见的哀伤,“云业驻守京城八年牢不可破,他是我最大的敌人,当年我命令圣童带着转生露去找崔成天商议将他除去,可惜即使是能令人醉生梦死的迷药也没能蛊惑了那位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军,当真是对国家的一腔热枕让人钦佩,无奈之下,我只能将目标换成皇帝,呵呵……那么威震天下的人呀,被自己的君主一杯鸩酒断送了性命,让人唏嘘。” 他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然后喃喃笑起:“圣典上说的‘神女有难’应该就是指的这件事吧?云业大将军被杀后,父子五人的遗体不翼而飞,当时我担心节外生枝特意命人找寻过,据说是京城的百姓为了不让将军身后还被人侮辱,自行组织将遗体偷走下葬了,至于葬在了哪我没有关心过,他拼命保护的人民其实并没有背叛他,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不能站出来为他说一句公道话,毕竟满朝都是崔成天的爪牙,谁也不想做这只出头鸟。” “所以一年前的温将军也是如此吗?”萧千夜在他面前蹲下身,咬牙质问,“那尊披着龙袍的金佛和舍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雷公默和回纥可汗又在搞什么鬼?” 云焰看着他,勾起嘴角不想回答,就在这时候云潇拽着崔修明一把丢到了他的面前,高高在上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分坛教主此刻吓的面容苍白,看见烧成焦炭的教王更是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云潇冷哼一声,抖动着流火剑的火舌接下话:“云焰,你连我也不想告知吗?” 云焰微微一笑,立刻就转变了态度:“披着龙袍的金佛是我从山海集买来的,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那颗舍利子内部是空的,灌满了高纯度的转生露,我在它的外面以圣火之力遮掩,只要放在身边,圣火的温度就会让转生露的气味弥漫散开,皇帝会无声无息的吸入被我控制,我原本只是想着借用天子的势力找寻你的下落罢了,但回纥可汗和雷公默勾结已久,这次也想借机分一杯羹将敦煌收入囊中,可汗给了我不少钱,我也就派了维丽雅过去协助雷公默,现在孙弘宇被迷药影响神志不清,他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只想着寻欢作乐,要不了多久敦煌就会沦陷了吧。” “我不会让他如愿的。”云潇紧握着拳,一把将吓到瘫软的崔修明拽起来,“千夜,我们这就回敦煌,一定要让雷公默罪有应得!” 萧千夜点点头,算了算时间,指着崔修明回道:“不着急,我们要等桑奇联系上安西四镇的守将再一网打尽,眼下除了敦煌……长安到底什么情况,你是不是还安排了一个叫哈金斯的人过去?” 云潇转向云焰,她就算不说话,一眼也能让对方毫不犹豫的回答:“哈金斯是带着转生露去的,那么大的国家单单控制一个天子是不够的,至少得有一半的大臣支持我们才行,不过接线人一直隐瞒身份,也不知道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只知道代号叫‘暗鸦’。” “你!”云潇气的直跺脚,“转生露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有解药?” 云焰还是那么爱慕的凝视着她,哪怕她的脸上写满怒火,在他看来也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喃喃接话:“转生露是一种迷药,主材料是波斯的迷迭香,加上了一点山海集特制的迷香,那东西不会致命只会上瘾,若是有毅力坚持两年不碰,对它的依赖就会慢慢消失,山海集曾向我推销过他们新产的一种迷药,叫什么极乐珠的,不过那东西太厉害,一颗就终生成瘾,价格又昂贵,我就算了。” 两人心惊肉跳的听着,默契的互换了一眼神色,有一丝庆幸。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二十三章:梦碎 “阿潇,你没事吧?”萧千夜紧抱着云潇,冷汗正在从额头大滴大滴的滑落,好在鬼王的言灵忌对他上天界的同修并不能完全控制,而他的身体早就可以自由的运转属于帝仲的战神之力,这才让他得以在那般绝对服从的命令下挣脱出来,即使如此,他的手臂还是不自禁的开始痉挛无力,胸膛的伤口撕裂染红了衣襟,灼烧的痛也再一次席卷而来。 “是言灵忌……”云潇回过神来,扶着他靠在墙上休息,担心的拂过被鲜血浸湿的胸膛,毕竟是被沾染着黑焰的流火剑洞穿身体,再强行挣脱言灵忌的控制后他整个人虚弱的喘着气,呼吸越急促,灵力越凌乱,更要命的是,当真气出现紊乱,这两个多月来被帝仲反复重创的五脏六腑也经不住压力出现剧痛,现在的他只要一动,骨骼就像散架的木偶一般咔嚓作响。 他面前站着一个能使用上天界特殊法术的云焰,外面还有被金线缠住暂时无法行动的六千圣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时候让旧伤复发! 萧千夜默默抬手按住心口,一边调整着呼吸的频率,一边暗自再次运起凝时之术,就在这时,云潇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拉到了怀里,立刻就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无名的心疼让她眼眶湿润,摇头低道:“不要,不要这样,你累了就休息一会,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阿潇,我没事。”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手已经被她温柔的抱住亲吻着指尖,连身上的疼痛也缓和了不少,拉过她指向地面上的断手认真的说道,“指缝里有鬼王签的残片,这个人只是用上天界留下的东西作为媒介才能运转他们的术法,无论是刚才的空间之术,还是鬼王的言灵忌都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别太靠近他就不会受到影响。” 云潇轻拍着他的后背,不解的喃喃:“他是山海集出身,山海集内怎么会有这么多源自上天界的东西?” 萧千夜摇摇头,虽有疑惑但也并不是很意外,只是咬牙愤愤的接道:“上天界的人经常隐瞒身份周游流岛,他们连流岛的政权都极少插手,更别提山海集那种黑市组织了,就算是什么时候留下了沾染自身神力的东西他们也不会记得,一个个自称流岛的统治者,不管不问就算了,这种东西一旦流入有心之人手里,走到哪里都是祸害!这么多年只要和上天界扯上关系的事,就没有一件好事!” 云潇被他的表情逗得又气又好笑,“好了好了,你不要发脾气了,他们又听不见!” “我不是在生气,我是……咳咳,咳咳。”一语未毕,情绪让胸肺一阵绞痛,迫使他不得不深呼吸调节气息。 “你就是在生气。”云潇捂住他的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上天界对萧千夜而言那种无可替代的特殊意义,是帝仲给了他足以匹敌夜王的力量,这才历经千辛万苦将自己的祖国从毁灭的深渊里拉出重获新生,也是帝仲的帮助,让他一步一步成长,从面对上天界的束手无策,到能与之反抗为敌,这么长时间以来,帝仲如师如友,让他从最初的戒备一点点转为深刻的信任。 可这种信任,却在一切欣欣向荣之初被无情的击碎。 云潇轻按着他的手,内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五味陈杂,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和悔恨情不自禁的填满心头,她知道萧千夜对帝仲的感情是复杂的,复杂到宁可只字不提也不愿意去理清头绪,就算帝仲在愤怒中强迫他陷入沉眠,甚至持续不断的重创这具身体让他无法苏醒,但他其实一次也没有对那个人动过杀心。 在她逃一般离开师门,剑灵从昆仑山巅掠过之时,她其实感觉到了下方发生了惊人的恶战,也知道身边的人紧攥着手心,目光一直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眺望过去。 这份恩情像横在两人之间无法描述的伤痛,只要悄悄提起,就会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她的动作让几步开外的云焰愤怒的重踏地砖,即使已经被砍断一只手,他却僵硬的抬着还在滴血的断臂疯子一般的吼道:“放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认得上天界的力量,难道也是山海集出身?” 两人同时抬头望过去,竟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由微微一笑松了口气,云潇昂首挺胸的看着他,一字一顿质问:“你既然说这些年的所做作为皆是为了我,那你可知道上天界是我的敌人,现在你还借着他们的力量试图以言灵忌控制我!你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美其名曰是我的‘替身’,你当真觉得我会喜欢这种形势的示爱?你只会更让我恶心。” “你在乎这个吗?”云焰奇怪的抬眼露出一抹欣喜若狂,“你不想我身边有其它的女人,你还是很在乎我的是吗?其实我也不想你身边有其它的男人,但确实是我来晚了,所以我不怪你被这个男人花言巧语欺骗。” 云潇眉头紧蹙,这样的神态让她泛起恶寒,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将她的话曲解成这种意思,但见对方真的是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更让她冷漠的反驳:“我说了火种救你是本能,我从未爱过你。” 云焰顿时收敛了全部的神色,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转向萧千夜,低声质问:“你爱的是他吗?” “当然。”云潇目光灼灼紧握着萧千夜的手,云焰低头看着脚下土地,半晌才道,“我不在乎你爱过别人,只要你回来,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云潇打断他的话,手指一点点用力,她认真的吸了口气,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我爱过两个人……另一个不是你,以后也不会再有那样的人了。” 她的话让萧千夜心中一动,这是云潇第一次在他面前坦白自己对那个人的感情,但这样的坦白却让他的感到了一种安心,仿佛这么多年萦绕不散的浓雾豁然开朗。 “你爱的人也不是我,你爱的是那个沉浸在幻想里的自己,先立教敛财,蛊惑人心为你所用,再用沾染着上天界之力的东西展示所谓‘神力’,让愚昧的教徒对你深信不疑,如今你的势力遍布西域各国,还想试图染指中原!我不会再让百年前的战乱重演,我要除掉你,收回遗失的火焰。” “你要除掉我?”云焰脸色茫然重复着她的话,嘴角笑意渐浓,“我自出生就是一个人,在破烂的桥洞里被野狗照顾捡了一条命,我满身恶疾在山海集那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艰难求生,我没害过一个人,再穷再饿再被人嫌弃 (本章未完,请翻页) ,我也想用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的活下去,整整十六年,没有人对我出手相助,就连我病倒街头,也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看我一眼,我饱受折磨,只有你对我温柔的笑,给了我名字,而现在……你要除掉我?” 他眼里的哀伤让云潇微微动容,看着他苦笑着以绝望的口气喃喃自语:“我落难之际无人过问,富有之时万人巴结,连我最为厌恶的山海集都将我视为贵客,你看过他们的嘴脸吗?他们将一个被野狗养大的人恭敬的捧为上宾,那些从来瞧不起我的花魁舞姬争前恐后的为我斟酒递茶,这样的人我见得越多就越想念你,只有你不会嫌弃我的肮脏丑陋,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 他愣愣的往前踏出一步,朝她迷惘的伸出双手,以一种渴望的眼神哀求的看着她:“上天界是你的敌人?难怪你不喜欢大罗天宫,当初我只想着让天工坊用最好的材料为你打造这座宫殿,所以他们用了很多沾染着上天界十二神力量的东西点缀其中,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离开祁连山去别的地方再建一座属于只我们的宫殿,昆仑山、长白山、天山?你喜欢哪里?只要你开口我都答应你,我可以为了你去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也可以为了你放弃戳手可得的胜利,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做!就算你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 当一个恶贯满盈的人用最真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反倒是让云潇呆了一下不知如何接话,她本可以利用这份感情轻而易举的除掉这个人,然而那样炽热的目光像一束利箭刺入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倘若散落的火焰没有阴差阳错的救起当初那个垂死的少年,那么他的人生早就终止在五百年前,不会有后来的立教敛财,不会有蛊惑人心,也不会有东侵战争,到底是他的偏执造就了今天的恶果,还是、还是那束天外流火,带来了厄运? 忽然间眼前再度浮现出天火从虚空之门坠落神州大陆的画面,让云潇痛苦的按了一下额头。 “阿潇……”萧千夜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低低喊了她一声,仿佛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翻腾的复杂念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道,“力量本身没有正邪善恶之分,只是取决于得到它的人罢了。” 云潇背后发寒紧靠着萧千夜,而云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抬手按住心口,手指扣入血肉中一点点抠出那块珍藏了五百年的五彩石,笑起:“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让你生气,那么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能死在你的手里本来就是我的心愿啊……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杀了这个花言巧语欺骗你的男人,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爱上其他男人!” “呵……”萧千夜握着剑灵站起来,云潇担心的扶着他,低道,“你的伤口裂开了,这是我的火焰所伤,很难痊愈的……” 他微微笑着,习惯性的转动剑灵,望了一眼圣坛外,忽然说道:“我没事,阿潇,崔修明就在外面,圣奴被我控制之后他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普通人罢了,你去抓住他带回敦煌才能帮温将军平反,至于这个疯子,我来对付就好。” 云潇歪着头眨了一下眼睛,虽然感觉他是在故意支开自己,还是点点了头往外走去。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二十五章:终局 火还在灼烧着云焰身体,崔修明看着眼前这个黑漆漆的教王,恐惧让他全身紧绷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到底怎么了?圣火之力庇佑着圣教,给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外面那六千圣奴更是坚如磐石的死士,五百年如一日让所有不服从的声音灰飞烟灭,可是这个女人,这个和“神女”几乎一模一样的陌生女人,她竟然只是抬抬手就让所有圣奴恭敬的停止了进攻的动作,在她面前谦顺的跪地等候,无论他怎么撕心裂肺的紧握圣戒试图让死士们恢复忠诚,他们都无动无衷的静静跪着,直到皮肤被指甲刮出鲜血也没有回应他的命令! 到底是什么人?莫非之前他在广场上以区区三名圣子之躯唤醒一千圣奴也是受到她的影响? 最让他感到惊恐的还是教王的状态,他已经快要被烧死了,黑炭般的脸上竟然清楚的挂着微笑,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又神秘莫测的气息,而是透出虔诚和爱慕,任凭自己的皮肤在灼烧下一层层剥落,那样清澈单纯的眼神,像一个渴望得到认同的孩子,那真的是这么多年故弄玄虚,将一切玩弄于掌心的教王? 他不信教,但他从来不否认教王的能力,出神入化的空间转移,匪夷所思的绝对命令,还有凭空而出杀人于无形的风刃!为什么会败,神女身边的男人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教王大人!您快清醒过来,她不是您的神女,她只是、只是……”崔修明绝望的朝云焰伸出手,说了一半的话又被自己咽了回去,只是什么?不仅长相一模一样,还可以完美的压制着圣火的力量,甚至这种危险的火焰从她的手下萦绕而出,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让人有如春风拂面放下内心的聒噪,他无法否认,这才是圣教对外宣扬的圣火啊! 云焰充耳不闻,抬着头安静的看向云潇,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云潇也在目光复杂的看着他,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得到火种的相助从濒死中重获新生,普通人的身体也无法承担这股强悍的炽热,他既然在圣奴身上多番尝试,那他就应该清楚这么做只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为了能杀死萧千夜,除掉他幻想里这个花言巧语欺骗了她的男人,他竟然义无反顾的燃烧了自己,只为了将大罗天宫内独属上天界的神力逼出,还好……还好千夜能应付上天界的神力,若非如此,他岂不是要杀了自己最爱的人? 原谅?她怎么可能原谅一个发动战争,让生灵涂炭半世纪的人?又怎么可能原谅一个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伤害千夜的男人? 可是面对这么真挚的瞳孔,她竟然无声更咽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的伸手轻轻的抚摸已经炭黑的脸颊,火焰在她的指尖轻轻飞舞,带着枯木逢春的神奇力量一点点让云焰的容貌恢复如初,紧接着缠绕在他身上的火光慢慢汇聚,顺着云潇的手指回归本体,散落在外数万年的火焰让她的内心剧烈的颤抖起来,无数模糊凌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中——虚空之门开启之后,火种在穿越境界的瞬间被强大的阻力撕扯,在坠落到荧惑岛之前,在高空散落出一场盛大的火色流星雨,而这其中有一抹火光意外融入了女娲的补天石中,得以长久的保存下来。 时光荏苒,封印着火种的补天石周周转转被纵横流岛的山海集发现,虽无法判断这股力量到底源自何方,但精明的商人知道这块石头定是无价之宝,几番明争暗抢之后,补天石几度易手,终于在一次交易中意外失窃,重伤的盗窃者被随之而来的杀手逼入绝境,抱着玉石俱焚的狠毒,他将火药绑在身上抱着追杀者同归于尽!巨大的爆炸将补天石震出,掉落在濒死少年的眼前。 那是一个恶疾缠身却有着清澈眼睛的少年,倒在泥泞的大雨中看着眼前那个熠熠生辉的石头,在许多流岛的传说里,人死后要带一些值钱的陪葬品上路,一方面能让引路的冥差通融照顾,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的来生能稍微好过一点,他这一生太苦太苦了,就算是死也没有任何值得带进棺材里的东西陪葬,既然这么巧掉到他的面前,那一定是上天垂帘送给他的宝贝。 一场阴差阳错,搅动了五百年的风云莫测。 云潇闭目长叹,在收回火焰之后,五百年的时间会让普通人的身体迅速衰老死亡,她微微笑起,终于开口回道:“我无法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但你是我救的,任何过错我都责无旁贷,我要收回散落的火焰,解散圣教,也要让当年的奸诈小人和如今通敌叛国的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云焰愣愣听着,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崔修明忽然痛苦的哀嚎起来,只见他手里的圣戒泛出微红,然后一点点熄灭消失,失去火焰的力量,他的皮肤豁然出现了皱纹,再也无法保持二十多年的模样很快就恢复了真容,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绝望的瘫软下去,看着光洁的地砖反射出一张老人的脸,惊恐和不甘让他绝望的扑过去抓住教王的肩膀,哆嗦的哀求:“不要,不要啊!教王大人,您快醒醒,救救我,救救我!” 云焰推开哭喊个不停的崔修明,自己反倒的不言不语一派安宁——就算五百年大梦一场空,这或许也已是他最好的结局。 几分钟之后云焰和六千圣奴先后化为灰烬,云潇将崔修明直接绑起来封住了声音,整个大罗天宫恢复宁静,她轻握着手心自言自语的喃喃:“教王是依靠补天石中火焰的力量才能控制圣奴,他的分坛教主也是依赖这种力量获得了倍数于常人的生命,现在补天石被我毁去,他分散出去的火焰也会很快消失,但是他之前提过的那个哈金斯已经带着转生露了京城,就算圣童死了,迷药也会落入接引人的手里,看了我们还得……”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萧千夜扶着墙一头冷汗的坐了下去,苍白的脸庞上唰的闪烁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黑焰,他胸口的伤早就将衣襟染成一片通红,是看到一切尘埃落定才终于松了口气,精神一旦松懈,身体立马就感到了泰山压顶般的沉重负担,迫使他不得不坐下来稍作调息。 “千夜!”云潇立刻冲过去检查他的伤,虽说不是很激烈的厮杀,但对他这样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是太勉强了,肉眼可见的那道剑伤正在噗噗往外冒血,而肉眼看不见的五脏六腑更是撕裂一般让他额头不断渗出冷汗,云潇担心的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好一会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让胸肺间的积郁的那口气散去之后,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无力的笑了笑安慰道,“没事,一会就好了……” “这叫没事,那什么才叫有事?”云潇红着眼骂了一句,小心的揭开血淋淋的衣服帮着擦拭伤口,嘀咕起来,“等这次事情了结回了家,我非得把你手脚全绑起来,再请几个佣人日夜轮班盯着你,你要是敢下床乱动,我直接打断你的腿算了!反正你这样的身体,骨折总比伤着内脏强。” 萧千夜尴尬的抿抿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愣愣接话:“回家?” “嗯,回家。”她漫不经心的接话,帮他把伤口上反复灼烧的火焰压制回去,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勾起微笑回道,“你总不能每次都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大哥会担心你的嘛!而且你身为三阁之一的军阁主,莫名其妙失踪多不负责任,好好工作才能赚钱养我呀,我花钱可是很凶的,你要再这么不务正业丢了饭碗,我们就得流落街头了。” “阿潇,我……”萧千夜轻握着她的手,神色有些黯淡,“我不想回去了,我只想陪着你到处走走,我从来没有好好陪过你,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但是飞垣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他们不需要我……” 话音未落他就被云潇堵住了嘴,对方冲他飞速的眨着眼睛,带着些许调皮笑道:“虽然是以上下级称呼,但我知道军阁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你从小就闲不下来,我可不想出去玩你还惦记着工作,那好扫兴。” “我……咳咳,咳咳。”他还想争辩什么,胸口的痛让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云潇连忙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了火种,炽热的火在触碰到伤口的刹那间产生了撕心裂肺的痛,很又快化作温泉一般的暖流缓缓流淌过全身,他愣了一瞬,看见云潇拍着手站起来,冲他弯腰捏了捏鼻尖,“好些了吗?暂时带着它吧,要不然伤口反复撕裂,会越来越严重的。” 他快速反应过来,脸色顿变:“拿回去!” “不要!”云潇毫不犹豫的拒绝,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的威胁,“你老实一点,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打晕了送回昆仑山。” 说完她就乐呵呵哼着小曲提起被裹住的崔修明,远远的用火焰联系着桑奇身边的火蝴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桑奇已经联系上安西四镇的守将了,他们连夜派兵暗中包围了敦煌,现在教王、分坛教主都被我们俘获,雷公默也只是瓮中之鳖强弩之末罢了,你休息一会,等天亮我们就回去找他汇合吧。”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云潇冲他嘿嘿一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靠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7017k 第九百二十六章:启程 再次回到敦煌的时候,黄沙古城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看似一派祥和的气氛中掺杂着一丝风雨欲来的危险,两人辗转回到了外面的石窟中耐心等待,一到夜晚,城外驻扎的商队三五成群的点起篝火喝酒跳舞,而更加明媚的火光是从城内照过来,云潇远远眺望着高大的火炬,闭目感受着顺风飘过来的微弱气息,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是控制住了,现在已经没有迷药的香味了。” 萧千夜心神不宁转着手里的水杯,总觉得什么地方格外违和,敦煌这么重要的地方,一整年被魔教搅得乌烟瘴气朝廷也没有察觉,多半京城里面还有更大的靠山在保着,到底什么人这么大势力一手遮天? 云潇靠着他坐下来,歪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语的喃喃:“你来中原的那一年海港还是破破烂烂的,但是现在已经建的很气派了,半个世纪的战乱,要用半个世纪的时间来恢复,为什么还不珍惜呢?” “王朝的覆灭,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萧千夜收回思绪抱着她的脑袋按倒在自己膝上,温柔的低头摸着她的脸淡淡叹道,“攘外先安内,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昆仑山这样与世无争的地方终究是少数嘛。” “所以我还是很幸运的,是不是?”云潇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咯咯笑着,“从小被宠到大,从小就能遇见喜欢的人。” 他微一失神,勉强笑了笑没有回话,云潇贴到他胸口听着心跳的声音,问道:“这几天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了?” “没事了。”提到这个问题,萧千夜赶紧抓着她的肩膀认真坐直,“我真的没事了,火种,火种你快收回去,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当玩具一样随便拿出来!” “真的没事了吗?”云潇一脸不信的看着她,手指搭在伤口的位置微微用力,火苗“噌”的迸射了一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触电般颤抖起来,紧接着剧痛让双手不受控制的痉挛,云潇连忙按住他,反过来将他的头搭在自己的双膝上,板着脸骂道,“这也叫没事?非得躺在床上动不了才叫有事?” 他想争辩什么,但喉间有如火烧完全发不出声音,云潇趁机喋喋不休的埋怨起来,他也只能瞪着眼睛一字不漏的听着。 桑奇是在五天后才跟着火蝴蝶的指引找到他们,将月氏秘法的传信转交两人,开心的说道:“大小姐说唐姑娘已经苏醒,让二位放心,月氏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他。” 云潇松了口气,幻化出火蝴蝶,将敦煌的情况简单的陈述了一遍,指着昆仑山的方向给天澈传了口信,回头看着墙角里闭目养神的萧千夜:“让师兄安排人过来接师姐吧,要是温大小姐愿意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嗯?”萧千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似乎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桑奇脸上洋溢着亢奋的神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对着两人抱拳感谢:“我带着那两个妖女找到姚将军说明了情况,你们从孙大人府上找到的密信确实是出自回纥可汗之手,眼下雷公默已经被暗中控制,但是朝中局势不明,姚将军命令我们按兵不动,并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回去向丞相大人禀明此事,希望能查清楚幕后黑手。” 云潇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她虽然是个中原人,但常年在昆仑之巅修行,几乎没有关心过天下政局,眼下对这些陌生的名字也完全反应不过来,还是萧千夜提着崔修明扔到了桑奇面前,淡道:“这几天我们审问过他,他说圣童哈金斯的接线人是一个叫‘暗鸦’的人,听名字应该是化名,同伙之间都要用假名,说明本身的信任度并不足,安西是军事重地,什么人会勾结魔教、回纥盯上这里?” 桑奇有些意外他对这些复杂关系的敏感,四下环视了一圈才小声的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当朝天子其实是先帝的皇长孙,皇太子正值壮年忽然染上恶疾短短几个月就不治身亡,没过半年先帝也重病不起,原以为他的继任者会在几个精明能干的儿子中择优挑选,然而先帝的遗诏却是钦点了年仅十岁的皇长孙继位,这一举曾引起轩然大波,还是老太后出面又提点了两位辅政大臣才平息了此事,而这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是手握安西、河西的郭佑安郭丞相,另一位则是管辖着范阳、河东的皇六叔贤亲王,这一晃差不多快十年了吧,两边势均力敌,虽然私下里有亲丞、亲王两派明争暗斗,但没出什么大乱子,一直以来算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 萧千夜眉峰微蹙,对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而言,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正好可以发展党羽巩固势力,这哪里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这根本就是准备撕破脸一决高下了吧? 然而很快他又察觉到一丝反常,安西四镇是亲丞派最重要的后援之一,想借魔教之手斩断羽翼确实合理,但如此核心的军事重地,自身势力在范阳一带的贤亲王真的能将爪牙伸的这么远?若说除掉温兆钦还不算很难,在敌人的大本营扶持一个自己的亲信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郭丞相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老眼昏花吧? 萧千夜下意识的转动剑柄,理智告诉他此事背后有着难以想象的阴谋,而且京城的一切对他们这种外人都十分陌生,无权无势之下冒然插手不仅无法得到信任,还容易被卷入派系争斗中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虽有疑惑,此刻的他用平淡的口吻闲话家常一样的问道:“桑奇,丞相大人手握重权,想必一定很受人尊敬吧?” “那当然,丞相大人忠心耿耿,辅佐了三代天子,如今还是老当益壮呢!”桑奇挺直胸膛骄傲的回答,满眼都是尊敬,“丞相大人年轻的时候曾率兵抵御过回纥入侵呢,后来虽然上了年纪,还是经常过来军营亲自指点,连温将军都说国家如此安定,丞相大人是那个功不可没的人。” 萧千夜习惯性的点了点头,他其实很难从这些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过去中去感受桑奇的那种壮志雄心,只是看对方眼里的敬慕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而他正准备说话就看见云潇急火燎燎的跳到了他面前,挡在他和桑奇之间抢话:“那我们先去长安吧,哈金斯是带着转生露去的,我们得尽快找到那批迷药才行。” 萧千夜眉头紧蹙,发现云潇正在心虚的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让师兄安排人过来接师姐”的真实意思,似乎是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她眯着眼睛换着角度振振有词的说道:“转生露害人不浅,不管是流入朝廷还是散落市井都是一场无妄之灾,既然魔教的阴谋已经被我们撞破,那就该肃清到底,不能让他们弄出去的迷药祸害一方才对。” 她手指一勾散去崔修明身上包裹着的法术,对桑奇认真嘱咐:“这家伙就交给你们了,这么多年他在波斯享福,只会一张嘴花言巧语欺骗愚昧的教徒,我收回火种之后,想必当年跟随魔教西迁的崔太师也已经失去长生之力老死了,你们想办法审讯一番,希望能为温将军平反,另外魔教曾在敦煌城的火炬中撒过迷药,还好分量不是很多,你联系一下月氏的祭司大人,应该还有彻底根治的方法,我和千夜这就启程去京城。” “好!”桑奇感激的紧握双拳,眼中有控制不住的泪水萦绕眼眶,更咽着,“温将军待我视如己出,可惜我出身贫寒,眼睁睁看着他被奸人陷害遇难什么也改变不了,后来我被雷公默赶出军营,因为得罪了他没人敢收留我,只能忍气吞声在客栈打杂维持生计,还好遇见你们,不仅揭穿了魔教和回纥的阴谋,还能为将军平反!在下无以为报,若他日二位有机会再来敦煌,一定好好带你们到处转转,见见敦煌的美景和风情!” 说罢他恶狠狠的抓着崔修明的头发,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垂垂老矣的人,咬牙:“之前大小姐也用月氏秘术联系了我,崔修明这家伙当年跟着魔教西逃,这回总算可以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一会我可要好好和云家兄弟打个招呼,或许连当年云大将军的冤屈都能一并平反了!” 云潇顿了一瞬,心底有些感慨,一年前的冤屈或许还有沉冤昭雪的一刻,但五十年前被抹去的历史,要如何才能重见天日?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云潇冲他咧嘴笑起,扭了扭腰摆着蹩脚的飞天舞,哈哈回道:“我刚来的时候就在城外遇到一群漂亮的舞姬,她们的衣服可漂亮了!下次来我一定好好练练跳舞,到时候你们都得来给我捧场才行!” “好,一定!”桑奇抓着脑袋憨笑着,将崔修明绑好放在骆驼背上,这时候脚边钻出来一只蓝色的沙狐,叼着月氏的传信,他连忙抱起蓝狐解下脚踝上的链子递给两人,“云大哥已经到京城了,他住在城东的甜品铺子,你们带上小蓝的信物就能和他联系上,我也得走了,拖你们的福,姚将军将我收编了!” “恭喜呀!说不定下次回来,你也当上大将军了呢!”云潇笑嘻嘻的对他抱拳,接过来手链戴在腕上,余光瞄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萧千夜,嘿嘿怪笑了两声缓解尴尬,试探性的询问:“那……那我们现在出发去长安,不管他们自己人怎么争抢,转生露是魔教的东西,我必须要负责到底,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还能说什么,鬼使神差的嘱咐了桑奇几句自己小心,然后看着一脸谄媚的云潇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7017k 第九百二十七章:长安行 中原历史悠久,疆域辽阔,而象征着长治久安的京都无疑是这片大陆上最为耀眼的明珠,都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当两人终于站在天子脚下富饶昌盛的皇都大道上之时,才知道任何赞美的诗词都无法表达眼前看到的景象,不同于飞垣的天域城因为长年的阶级制度而显得沉闷窒息,这里的市井显然是充满了朝气,当真是一草一木都欣欣向荣,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盛世之息。 他们此行是在京城之外很远的地方就收起了剑灵,一直到进了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云潇还是开心的拉着他逛起了街,她在路边的小摊贩处随手挑了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着精致的小梅花,一朵朵娇滴红艳甚是美丽,她惊喜的伸手摸了摸,发现周围百姓撑的伞也是各不相同,有的描绘着山水风景,有的则是诗词歌赋,一下子被这样的景致吸引,云潇拉着萧千夜躲到了屋檐下,好奇不已的看着往来的人群,喃喃:“不愧是京城,连伞都这么好看!” 她在看着风景,萧千夜却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穿着朴素,头发简单的披在肩上,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檐下,和富饶的皇城显得格格不入,这种淡雅安然,宛如水墨中高洁独立的仙子,让他久久的无法挪开视线,雨水顺着房檐如丝线般滴落,虽然天空一片灰暗空气却是清新舒适的,行人踩过溅踏而起的水渍发出悦耳的声响,让人陶醉。 他有些失神的抬起头,脑子莫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这才是皇城该有的氛围吧,庄严而不拘谨,热闹而不喧哗,是他这么多年从未在自己的国家感受过的繁荣,有一缕期待不受控制的摇曳而出——但愿飞垣饱经磨难,也能获得崭新的未来,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在碎裂中无辜死去的人们,才能让这么多年的辛苦奔波得到应有的回报。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突兀的闯入眼帘,似乎是一种黑色的乌鸦三五成群的扑扇着翅膀低空掠过,萧千夜一瞬回神,定睛再看的时候又发现视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错觉吗……不,不对劲,周围没有乌鸦的鸣叫声,似乎只是某种用于探视的法术,他迅速收回目光,云潇却好奇的望着天空,摇着他的手臂:“千夜,天上有好多乌鸦在飞啊,这种热闹的街市上空怎么会有乌鸦呢?而且它们也不叫,几百只黑漆漆的就一直飞来飞去好奇怪啊……” 萧千夜心头骤然加速,且不说周围百姓根本看不到头上有东西,他只是看到了几十只乌鸦在飞,云潇的眼里竟然有一群? 来不及搞清楚到底这么一回事,他赶紧一把按住云潇的脑袋抱入怀中,低道:“别抬头,那不是真的乌鸦,只有修行过法术的人才能看的见。” 云潇的心咚咚直跳,立马就感觉到周围确实有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朝他们望过来,萧千夜拉着她的手,一脸淡然的接过那把油纸伞走入雨中,镇定自若的笑道,“先去找那家甜品铺子,看看能不能和云大哥会和。” 已经近黄昏了,两人一边问路一边找寻,很快就看到一条排着长队的店面,还是第一次见到生意如此火爆的甜品店,单是柜台就有七八米长,十几个手脚利索的伙计飞速的打包着东西笑眯眯的递给客人,而在铺子的里面摆放着一张张桌椅,避雨的人们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甜点,竟然比对面的饭馆还要热闹! 云潇闻着飘出来的甜味,忍不住咽了口沫,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双眼放光兴奋的攥着手嘀咕:“闻着就很好吃,我也要尝尝。” “我们得先找人啊……”萧千夜皱着眉埋怨了一句,一低头就看见她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哀求,“先排队嘛,都快天黑了,这么多人说不定一会就卖完了!我去排队,你快去里面给我占个位置。” 她冲着萧千夜狡黠的眨眨眼睛,自己已经期待不已的站到了长队的最后,萧千夜无奈的摇摇头,只能硬着头皮走进甜品铺子,这里大多数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也有些甜蜜的小情侣,因为外面才下了雨,眼下店里面早就没有空闲的位置了,空气里全是甜甜的气息,混合着奶香、花香、果香味,不过一会就腻的他直皱眉头情不自禁的往靠窗的地方上走过去想透透气。 这时候一个和甜品铺格格不入的人映入眼中,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黝黑的青年,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面前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糕点,他旁若无人的大口往嘴里塞,满脸都是陶醉其中的幸福模样。 没想到真的有大男人会喜欢甜食,对方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歪头扫了扫他的身后,忽然咧嘴将糕点往一旁推了推,又拍着旁边的座位大大咧咧的笑道:“公子一个人来的?来来来随便坐吧,难得大家兴趣相投,拼个桌聊聊呗,我跟你说呀,这家铺子最好吃的是这种香草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草做的,太好吃了!” “不用……”萧千夜尴尬的摆摆手,对方揽着他的肩膀就坐下了,见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又端了一叠递过来,“那试试这种,别看它只是一叠普通的绿豆糕,这手艺堪称京城一绝,绝对物超所值!” “不用,真不用。”一时间被对方身上的热情好客感染,萧千夜忍不住笑起来,指着外面还在翘首以待排队的云潇说道,“我是来给她占位置的,她自小就爱吃甜食,第一次来京城嗅着味就走不动路了。” “第一次来京城呀?”男人呵呵笑着,目光在看见云潇的刹那间微微一缩,转手推着一杯粉色的奇怪饮品神木兮兮的道,“那一定要让姑娘试试这个了,这是他们家卖的最好的甘露荔汁,尤其是现在这种闷热的天气,拿冬日储存的冰块稍微那么一冻,再拿出来一杯下肚,那叫一个舒坦,这玩意每天只有三十杯,我也是和老板娘认识人家才特意留的,你们是外来的客人,一定得尝尝!” 萧千夜蹙眉看着这杯粉嫩嫩的水,上面还漂浮着捏碎的玫瑰花沫,装在一种透明的高脚杯里面,确实从外形上就有种神奇的魔力,应该能吸引小姑娘的喜欢,他对面的男人一点也不认生,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边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向他介绍起附近好吃的好玩的,大有来者皆是客的架势,一直等到天边慢慢黑了下去,云潇才抱着一大包甜品开心的跑进店里找到他,她也没看旁边还坐着个陌生人,直接抓起一块桂花酥塞给萧千夜,眯着眼睛笑起来:“你不爱吃甜食,这个不甜,还冰冰凉凉的可以解暑呢!怎么样,好吃不?” 他面无表情的嚼着桂花酥,云潇美滋滋的将怀里的糕点小心的拿出来,不仅五颜六色造型还千奇百怪,她一个个的挑起来塞进嘴里,嘀嘀咕咕的夸道:“好吃,难怪这么多人下雨天还排队抢,真好吃!”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萧千夜被她逗笑,伸手抹去她嘴边的渣子,鬼使神差的将那杯甘露荔汁递给她,“试试这个,听说一天只有三十杯,故意做成这么娇嫩的颜色,是看准了你们这种小姑娘的钱包吧?” 云潇顺手抓过来喝了一口,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那样幸福的神态毫不掩饰的展露在脸上,让面前的两个男人呆呆愣着同时失神了好半天,没一会她一个人就就吃掉了一大半的糕点,男人这才刮目相看的说道:“姑娘,我看你瘦瘦的不像能吃的人呀,结果这胃口……连我都要甘拜下风了,不过他们的家的甜点好吃不腻,喜欢就多吃些,不会长胖的。” 云潇这才发现对面做了个黝黑的青年,手边的糕点比她买的这一大包还多,不知为何有着相见恨晚的感觉,她鬼使神差的那了一块递过去:“大哥也试试,这个可好吃的。” 男人目光顿缩,一把抓过她的手腕看到了戴着的链子,脸色惊讶的变化:“这是小蓝脚上戴着的链子,是你们?你们就是在敦煌撞破魔教奸计的那两个人?” “咦?”云潇大吃一惊,她还在想着赶紧吃饱了就去找人,结果人家这么巧不偏不倚的坐到了对面? 他开心的一拍手,自我介绍道:“我叫云殊,敦煌那两个都是我弟弟。” 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云潇惊得连嘴里还含着的糕点都忘了嚼,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云殊站起来,还不忘拉着云潇让她站好上下看了又看,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难怪我刚才看见你排队就觉得这姑娘好亲切,来来来,把东西收起来,我们换个地方再吃。” 7017k 第九百二十八章:乌鸦 甜品铺子的后面是两间厢房,一边是主人的起居之所,另一边则是伙计们住的通铺和货仓,云殊领着两人往左侧的客房走去,笑呵呵的介绍道:“这的老板和我是旧识了,我每次来都给我准备好客房,还有一堆好吃的糕点,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哈哈哈!你们也别拘束随便坐吧,之前我收到二弟的传信还在担心要怎么找你们会和,结果这么巧,吃个饭竟然撞见了!缘分,这才是真的缘分!” 云潇惊讶的打量着,没想到一家卖糕点的铺子都能有这么大的规模,而且因为紧挨着仓库,整个院子都是让人垂涎欲滴的浓郁奶香味,云殊见她一脸陶醉的模样,捂嘴偷笑,连忙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清理到旁边,又将刚才没吃完的甜品一一拿出来摆好:“一看你就是还没吃饱吧,来来来,我可是一块都没落下全部带回来了,你继续吃,别饿着。” “我没有很饿……”这下反而是云潇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抓着脑袋傻笑起来,云殊的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她,有种奇怪的似曾相识让他对云潇格外的亲切,“敦煌的事情二弟都和我说过了,他们本来也要一起来京城和我会和的,不过三弟的腿脚受了伤行动不便,还是让他们先留在月氏遗迹让祭司大人好好给治治,你们倒是比我预计中快了不少,不愧是昆仑山的弟子,是用御剑术过来的吧?” “嗯,不过为了不引起注意,我们很远就把剑灵收起来了,没有被人发现。”云潇点了点头,被他看的坐立不安,直到萧千夜用力咳了一声,云殊才回过神来摆手解释道,“你别紧张,我这次是为了追查魔教的行动特意从漠北赶到长安的,可惜这两个月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只知道圣童哈金斯也来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伙的踪迹,我正发愁到底要怎么办呢,结果还是敦煌那边先传来了好消息,现在教王死了,崔修明被活捉,回纥的诡计也被扼杀,我总算可以松口气,才想去店里吃些好吃的放松下,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你们。” 云潇好奇的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青年,虽是三人中的大哥,他反是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手上捏着糕点往嘴里塞,和匀称健硕的身材格格不入,一边吃还一边招呼她一起:“现在太皇太后重病垂危,那些勾心斗角的家伙明面上总得装模作样的每天祈福,我收到传信之后就开始调查转生露的下落,目前来看那玩意应该还没有流入民间,但朝廷内部到底有多少人染瘾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能把那群魔教徒斩尽杀绝,剩下那些大臣的死活我才懒得管。” 云潇一愣,想起五十年前那段被抹杀的历史,觉得内心深处的哀伤有如蜿蜒的小溪一点点流淌而过,那种淡淡的、无法言喻的痛,只要稍稍提起就会有窒息般沉重压迫而来。 云殊嚼着糕点,看着漫不经心,眼里的微光一闪而逝,很快又被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再一次扬起微笑:“不过转生露还是要继续追查的,这种害人的东西不能流入民间,对了,二弟信里说这种转生露是用波斯的迷迭香加上山海集里卖的迷药混合制成,这个山海集我还真听甜品铺子的老板说过,就几个月前他们去广州港进货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伙商客,看两人是经营糕点生意的,还热情的给他们推销过一种原料,好在那玩意卖的太贵,那伙人看着又不像正经的商贩,夫妻两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买,可真是庆幸,谁知道他们卖的是不是迷药!” “广州港?”萧千夜被这三个字提醒,忽然想起临走前天澈和他提过的一些事情,说是沿海一些富饶的城市突然闹起了瘟疫,而且有愈演愈劣的趋势,就连昆仑山都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弟子下山前去支援,广州港是中原和飞垣之间最近的海岸,贯通着三岛十洲,山海集的商队忽然出现在那里,这次突如其来的瘟疫,该不会又是他们带出来的吧? 顿时感到一阵头疼,萧千夜揉着额头情不自禁的啧了一下舌,云殊也没注意他,目光一早就重新转向了云潇,不知为何对这个姑娘越看越喜欢,他一边兴致勃勃的介绍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糕点,一边遗憾连连的发起了牢骚:“先不说这些破事了,我们家从祖父那一辈开始就是儿子多,好不容易有个小姑姑,又下落不明至今没能联系上,到了我爹又是三个儿子,这要是能有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小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你喜欢吃哪种呀,我和这的老板很熟,你尽管吃我来付钱。” 云潇眉眼弯弯的抱着自己买的那袋糕点,拍了拍肚子:“云大哥我吃饱了,这一顿够别的女孩子吃三顿了!” “能吃是好事嘛!”云殊也是笑呵呵,眉头一皱看着她这身朴素简单的衣服,顿时朝萧千夜翻了个白眼,嘀咕,“你怎么穿着这么旧的衣服?看你瘦瘦的气色也不太好,平时经常饿着吗?” “才没有呢!”云潇连忙摆手,偷笑着瞄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萧千夜,添油加醋的说道,“我吃的多,他都快养不起了嘛。” “养不起?”云殊拖着下巴若有所思,一本正经的回道,“也是,他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快不行了啊?要不你跟我回漠北,顿顿有肉吃。” “呸呸呸!什么不治之症,云大哥不要乌鸦嘴,他只是身上有伤,才不是快死了呢!”云潇哈哈大笑,萧千夜面无表情的转过来,云殊本就是个热情开朗的性子,其实早就能看出来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只不过是看他心神不宁不知道在分心什么事情才故意玩笑,就在此时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云殊目光一沉对着天空蹙眉凝视,起身去关窗。 萧千夜和云潇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立刻就捕捉到对方眼底的那抹反常,压低声音问道:“云大哥……那是什么?” 云殊一惊,用余光从窗子的缝隙里瞥过还在低空飞舞的乌鸦,一直到再三检查关好了门窗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反问:“你们能看到天上飞的东西?不要和它们对视,那玩意古怪的很。” “你是说那群乌鸦?”萧千夜立刻接话,云殊微微一愣,回道,“具体是什么我看不清楚,听说是叫乌鸦,我只能感觉有黑漆漆的东西在飞,确实有点像乌鸦。” “云大哥看不清楚?”云潇跟过来,吃惊的道,“可我看满天都是乌鸦,起码得有三五百只吧,而且它们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奇怪啊。” “三五百只?”云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十年前他来长安祭祖的时候曾感觉到头顶黑压压的有什么古怪的东西在飞,然而晴空万里无云他什么也看不见,三年后他再次来到长安,正巧在半途遇到个道士,故意找了借口同行从旁打听,那老道士得意洋洋的扶着白胡须,神秘兮兮的跟他说这叫“乌鸦”,是京城的守护着,只有学过法术的术士才能看得见。 他好奇的望着天空,问那老道有多少只乌鸦在飞,老道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心虚的说有三只,他看着老道眉眼间的闪躲就知道这家伙是在故弄玄虚,不过既然是京城的守护者他也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这一晃又是三年过去,这些年他借着拜访敦煌温家的机会向月氏族人学了一些法术,终于在第三次来长安祭祖的时候模糊的看到黑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从长安城的街道掠过,哪里是老道口中的三只,说是三百只还差不多! 后来他也询问过甜品铺子的老板夫妻,两人虽然完全感觉不到乌鸦的存在,但是笑呵呵镇定自若的告诉他不用担心,说那是京城的暗守,是为了保护百姓养的。 他心有疑惑,毕竟这种时不时铺天盖地满城飞舞的东西实在让人感觉不适,尤其是当他将目光转向它们的时候,可以很明显感到一股阴郁和狠厉,直觉告诉他那肯定不是传说中保护长安城的东西,想到这里,云殊的面容露出一抹担心,压低声音说道:“那些乌鸦普通人看不见,得有点术法的基础才行,而且据说自身灵力的越强,能看见的数量就越多,百姓传说那是京城的守护者,反正看不见,他们也不怕。” “京城的守护者?”萧千夜接过话,回忆着之前一瞬间的对视,蹙眉,“我怎么感觉更像是某种用于监视的法术?”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乌鸦确实没有伤过人。”云殊笑了笑,感慨的叹了口气,“乌鸦这种东西有人说它是带来吉祥的神鸟,甚至传说还有预言之能,但也有人认为它们是一种不详和灾难的凶鸟,我倒是不信这些东西,我此行的目的是把藏在京城的魔教爪牙一个不剩的揪出来,有多少我就要杀多少。” 他往嘴里塞了一口糕点,虽然吃着甜食,眼里尽显锋利,萧千夜略一思忖,提醒:“我听说圣童的接线人代号叫‘暗鸦’,这会是巧合吗?” “呃……咳咳、咳咳!”云殊呛了一口,赶忙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水,低呼,“你的意思是,这群乌鸦是魔教养的?” “应该不是魔教养的吧,他们的势力还不至于这么肆无忌惮的在京城里横行。”萧千夜摇头否认了他的猜测,想起桑奇和自己说过的话,干脆拉了张椅子一起坐下来直言不讳的问道,“云大哥,关于现在流传的亲丞派和亲王派,你可有过了解?这两派之间,如今到底是什么局势?” 7017k 第九百二十九章:虎狼之辈 云殊瞳孔顿缩,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忌讳的问题,严肃的说道:“你们是外人,刚才那几个字可千万不要在长安城提起,小心隔墙有耳会引火烧身的,我这些年一直在追查魔教的行动,对朝廷算是略有了解,亲丞派是以郭佑安丞相为首,这是个三朝元老,几代的皇后都是出自郭家,说是本朝最大的外戚势力也不为过,亲王派则是以贤亲王为首,下面还有几个支持他的亲兄弟,两边都是手握兵权,势均力敌,先帝驾崩后,皇长孙继位,郭丞相和贤亲王在太皇太后的懿旨下封为辅政大臣,这一晃差不多十年了。” “太皇太后……”萧千夜皱眉思考着几人的关系,迟疑的道,“太皇太后应该就是先帝的皇后,她也是郭家的女人?” “还真不是。”云殊摇头接道,“先帝有两位皇后,第一位是郭丞相的独女文昭皇后,可惜生下皇太子之后一直体弱多病,皇太子七岁那年她就去世了,过了几年先帝挑选了淑妃升为皇后,据我所知这位淑妃的背景并不复杂,是因为年轻貌美才得到了先帝的宠爱,放在争权夺势的后宫里,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之后她就成为皇太子的养母,算是母凭子贵总算熬出头了。” “无权无势还能颁发懿旨亲封辅政大臣?”萧千夜不可置信的打断他的话,越想越觉得离谱,云殊摆着手示意他小点声,“哎,这事怎么说呢……文昭皇后是病死的,当年也没引起什么大的轰动,以国礼下葬之后很快朝廷就恢复了平静,淑妃是郭丞相的人,因为文昭皇后是独女,所以郭丞相只能又安排了个背景干净的女子送进宫继续博取先帝宠爱,好继续为自己谋权。” “哦……”萧千夜见怪不怪的抿抿嘴,云殊拍了他一下,眨着眼睛继续说道,“哦什么,这里面水分大着呢!” “怎么说?”云潇顿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的八卦起来,云殊看着她,就像看着小妹妹一样格外喜欢,“都说淑妃是郭丞相的人,但是十年前皇太子突然染病,短短几个月就暴病身亡,这下郭丞相坐不住了,那可是他栽培了好多年的皇位继承人,所以他首先就怀疑上了皇太子的养母继皇后,并且一意孤行的下令刑部彻查先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 “不会吧?”云潇吃惊的张大嘴,“淑妃不是他的人吗?怎么会害她女儿和孙子呢?” 云殊直接塞了个甜点到她嘴里,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补充道:“文昭皇后病了七年才死,皇太子几个月就死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怀疑才对,可郭丞相是何许人也啊?人家和长白山十绝谷的薛神医认识,他甚至直接下令打开了文昭皇后的陵寝验尸,据说薛神医认真检查后发现,虽然两人病况看起来毫无关联,但仍有很多相似之处,可惜文昭皇后死了那么多年,就算是薛神医也不是真的神仙,一直没查出来。” “那后来刑部查到了吗?”云潇呆呆的追问,云殊摇摇头,“没等刑部查出结果,先帝也步了两人的后尘一病不起,原本都已经意识不清了,好在有薛神医,勉强又拖了几个月,也正是在这个月的时间里,先帝立下遗诏钦点了年仅十岁的皇长孙继位,继皇后作为养母,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太皇太后,郭丞相如了愿,加上调查一直止步不前,后来只能是不了了之。” 萧千夜眼眸明灭不定,喃喃脱口:“外戚势力如此庞大,为何还要力捧十岁的皇长孙继位?” “喂……你倒是敢说,还很看得开呦。”云殊忍不住笑起来,摸着脑袋感叹,“你不是中原人,很多事情看法和传统不同也很正常,嫡子继承制源来已久,就算是个十岁的黄口小儿,有先帝的遗诏、有皇长孙身份,还有三朝元老力挺,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他那几个叔叔再怎么出类拔萃,君是君,臣是臣,终究是有差别的。” 萧千夜张了张嘴,不知为何想起飞垣上发生的那些争权夺势,终究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不过关于太皇太后的传闻,有个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沉思之际,云殊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眨眨眼睛:“你猜猜那位太皇太后如今多大年纪?” 云潇好奇的凑过来,掰着指头细细算着,嘀咕:“都太皇太后了,祖母辈了人吧?” 云殊摆摆手哈哈大笑,挤了挤眼眸冲她嘿嘿笑着:“皇帝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对不对?淑妃进宫的时候很年轻,是十六七岁的碧玉年华,如今还是风华正茂呢!” “这么年轻?”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云殊不置可否的点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讽刺,挑眉道,“六十岁的皇帝娶十六岁的宠妃,合情合理嘛!皇太子是嫡子,不是长子,说是养母,其实年纪差不了太多。” 云潇瘪了瘪嘴,不想回话,萧千夜皱眉追问:“十六岁的宠妃无权无势,她是倚赖郭丞相的权势才能抚养皇太子,最后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当了太皇太后,她真的会下手杀了自己的靠山?不合理吧。” “所以有传闻说太皇太后就是贤亲王的人。”云殊微笑着说出这句让人目瞪口呆的话,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过真假就不知道了,毕竟两派人从十年前皇长孙继位开始就一直在相互泼脏水摸黑对方,贤亲王是个少年英雄,数次率兵击退突厥、契丹两国的进攻可谓战功累累,那十岁的皇长孙懂什么?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罢了,所以遗诏一出来,贤亲王一句话都没说甩头就走了,当真是一点面子也没给郭丞相留啊。” 萧千夜紧握着拳,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黑暗,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云殊满不在意的咧嘴,大笑回道:“我怎么知道,我一直住在漠北,每三年回来祭一次祖,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从三教九流处听说的,是真是假,那只有他们自己人清楚。” 三人同时沉默,皇权之下的关系就像一张复杂蛛网,完全不是他们这种局外人几句话能理清头绪的,过了一会云殊才耸耸肩继续说道:“皇长孙继位后,京城内流言越传越凶,两边都在诋毁对方想要拉拢民心,一说遗诏是郭丞相造假,十岁的黄口小儿何德何能掌管天下?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想捧重孙登基稳固地位权势?一说贤亲王功高盖主,刚愎自负毒杀先帝和手足,眼见着京中局势越来越紧张,满朝文武都在忙着站队,大有一触即发天下又要大乱的架势,这时候太皇太后忽然站了出来,她是先帝亲封的皇后,是幼帝的祖母,明面上她的懿旨还是能让臣子俯首的,原本只是缓兵之计罢了,结果一晃十年过去了,两边竟然相安无事真的和平共处了这么久。” “缓兵之计吗……”萧千夜拖着下腮认真思考这其中的关系,毒杀这种事情只要没有十足的证据,流言就只能是流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先帝在弥留之际放弃战功累累的儿子,选择年幼懵懂的孙子也确实疑点重重,如此看来十年前的言论风波应该是偏向贤亲王的,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选择了退步隐忍,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其当年的势力比不上更加强大的郭丞相,甚至有可能继续施压会给自身带来难以预料的不测! 太皇太后的做法看着像是在保护少帝权益,实则是更像是在帮贤亲王拖延时间,而且以她的名义发布懿旨,表面上如了丞相的愿让少帝顺利登基继位,暗中则是给了贤亲王辅政的权力发展羽翼,十年……一朝布局十年收网,若是此事不牵扯上魔教和毒品,他倒是对这位贤亲王刮目相看,根本不想插手别人的内政。 麻烦了,桑奇毕竟只是个驻守敦煌的普通战士,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京城的往事,他原以为勾结魔教的贤亲王是那只虎视眈眈的狼,现在看来,外戚势力当道的郭丞相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云殊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干脆抓了一块甜点直接塞进了对方嘴里,哈哈大笑:“反正两边都不干净,我的建议就是少管闲事,找到那批转生露,把魔教的余孽一个不剩的铲除就好,剩下的破事让他们自己去争抢吧,天下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就是一普通人,当不了救世主,别想那么多,快吃,这东西放久了不好吃的。” 他笑呵呵的捏着糕点转过头和云潇聊了起来,萧千夜甩甩头,这一屋子的甜品他是半口也吃不下了,于是站起来说道:“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乌鸦的据点,在此之前,云大哥,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你说。”云殊挺直后背立刻露出一副靠谱的表情,萧千夜抬手指着云潇,却说出了一句让他完全想不到的话,“帮我看着她,别让她乱跑,你们两个不要离开这里。” “什么?”他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萧千夜笑起来,看着已经开始嘟嘴生气的云潇,重复了一遍,“帮我看着她,别让她乱跑,她说的每个字都不要相信,立字据写保证书也不行。” “哦……”云殊尴尬的点了头,听见云潇从鼻腔发出一声“哼”,气鼓鼓的往嘴里塞着糕点,没好气的骂道,“我才懒得跟着你,别自作多情!” “我很快回来。”他也没理会云潇的碎碎念,借着夜色推门而出。 7017k 第九百三十章:流云寺 夜雨下的长安城依然热闹非凡,他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依稀的瞥见从低空掠过的乌鸦正在朝着城外飞去,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地方,萧千夜故作淡然的跟了过去,没走几步,脚边突兀的冲出来一只黑色的野猫,他微微失神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黑猫闪电般的从面前的积水坑上跳跃而过,似乎有铃铛清脆的声响悠扬的荡起,再定睛,那只鬼魅般冲出的野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千夜凛然神色,黄昏的时候他发现头顶有灵术幻化的乌鸦在飞,也是一眨眼的刹那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会竟然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只古怪的猫,这看似欣欣向荣的京城,到底隐藏了多少古怪? 他加快步伐,这群乌鸦是往城外的山上飞去,好在他的身上还带着云潇的火种,这才能让重创的身体勉强掩饰着踪迹不动声色的一路紧跟,沿路山上,一座雄伟的寺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即使已经入了夜还是很远就能听到僧人的念经,木鱼的敲击整齐有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让他情不自禁的放缓了脚步提高警惕,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终于看到了云潇口中数百只乌鸦的身影,它们停在寺庙的屋檐上,只有红色的眼睛分外醒目。 萧千夜蹙眉观察,天澈曾经说过当朝天子痴佛成瘾,自继位以来就在京城附近修建了很多寺庙,但若是按照云殊的说法,天子继位的时候不过十岁的黄口小儿,真的会对宗教如此痴迷? 总觉得事有隐情,萧千夜悄然往另一侧的小路绕到了寺庙的后方,一大片茂密的竹林阻拦了视线,在闷热的天气下,竹林却反常的透出丝丝寒意,因为才下过雨,滴落的雨水从竹叶的尖端旋转着坠入泥土,影影绰绰映出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飞速地移动,萧千夜暗自吃惊,只听“哗啦”一声,剑光从黑夜里迸射而出,随即竹叶被剑气轻轻摇曳,发出婆娑的声响,竹叶唰的一下竖立起来,宛如一支支锋芒毕露的小箭朝着剑气的方向精准的击出! 血腥味很快就飘散在风里,带着某种奇怪的香甜,萧千夜捂住口鼻继续在暗中观察,感觉自己踩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应该是在竹林里,但此刻脚下湿润的泥土就像沼泽地出现了波澜,黑夜的幽光从竹叶里照出,将周围的照的白茫茫一片惨淡,很快更加凶悍的剑气如巨浪滔天而来,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茂密的竹林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整个山都在剧烈颠簸,他好像不是在山里而是在海上! 被这种超自然的现象震惊,萧千夜下意识的抓了一把身边的竹子,一声“咔嚓”的机械声响不合时宜的闯入耳畔,他握住的竹子断裂成两截,中空的竹子里飞出一只面容狰狞的“小鬼”,对着他的手腕龇牙就要咬下去! 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沥空剑从掌心落下闪电般砍过,短短几秒之后,同样的“咔嚓”声在竹林里此起彼伏,泥土开始出现怪异的漩涡,宛如一只只巨兽的恶口,几声沉闷的咕咚声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毫不犹豫的呵斥:“别站在地面上!跳起来,快站到竹子上去!” 这个声音虽低却有着一股威慑力,模糊的几十个人影立刻点足跳跃站到了竹子的顶端止不住的喘息,然而等待他们的是铺天盖地的乌鸦呼啸扑来,冰冷而没有温度,一双双通红的眼睛迸射着寒光,才缓过一口气的神秘人瞬间调整脚步,雨势渐大,黑压压的乌云仿佛触手可及,风中充斥着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杀意,刀光剑影和鬼魅的法术撞击在一起,很快就有人的残肢掉落下来,又被泥土一口吞噬。 萧千夜静静的站着,一边控制着灵力不被察觉,一边将剑气平铺在地面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头顶上厮杀的人影和乌鸦搅在一起,几度散开又重叠,只有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他默默握紧了剑灵,几步之外就是佛门净地,可外面的竹林里竟然养着的小鬼,那确实是死灵的气息,天子脚下竟有如此修为的术士,不仅可以操纵数百只肉眼无法察觉的乌鸦,还能养着那么危险的东西?这片竹林里有强大的法术结界,可以将入侵者直接吞没,从刚才的动静来判断,现在他的身边少说得有三四十号人,这么多身手不俗的杀手夜闯一间寺庙,这里面到底住了什么大人物? 厮杀还在继续,闯入者的体力在下降,竹林的结界也出现了松动,萧千夜仍是不动声色的旁观,只见为首的人捂着胸口咳嗽,一咳就吐出一大口的血,他吃力地挥着手臂,挥剑的动作很明显已经出现了僵硬,乌鸦三五成群的在他身边撕啃,就在此时,从折断的竹子里又飞出一只小鬼,顿时乌鸦幻化成长刀落入小鬼手中冲着入侵者斜切砍过! 血从天空洒落,让脚下的泥土波动更加剧烈,那人回手封住伤口,咬牙将一口污血强行咽了回去,这道伤几乎侧向破开了他的身体,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快速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嚼下,短暂的调息之后,萧千夜心头一震,惊讶的发现他的伤口血止住了,他狠狠地将剑在小鬼身体里搅动,剑气纵横的刹那间,乌鸦再一次呼啸扑来,对着他握剑的手腕狠狠的啄了下去。 几乎是在同时竹林结界“咔”的一声出现了裂缝,寺庙里的烛光从缝隙里照入,数不清的黑猫踮脚跳到了竹叶上,铃铛声清脆悦耳,为首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振臂喝道:“支援到了,今天一定要杀进流云寺!” “是!”周围传来同伴振奋的回应,伴随着诡异的黑猫加入战局,眼前的景象越发古怪起来,萧千夜从竹林的一角悄悄退到了另一边,刚才还占尽优势的乌鸦此刻已经落入下风,它们被黑猫扑落撕啃,再被锋芒的刀剑直接砍碎无法重聚,终于,闯入者一步踏出诡异的竹林来到后院外面,风雨骤停之后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的握紧武器,看着敞开的院门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萧千夜也在远远看着,眼角瞥见一丝微微的光,那不是寺庙的烛光,而是一种幽幽的绿色,很快他就发现了光的来源,是飞舞的竹叶?! 怎么回事?萧千夜心头一紧,他的视野能看的更远更清楚,此时在流云寺的后院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人,那个人轻闭着眼睛悠闲的靠在竹椅上,手里转着一支短笛,竹叶绕着他缓缓盘旋着,没有一片掉落在地上,直到三十多个闯入者屏息将他围在了中间,他才漫不经心睁开眼睛轻蔑的扫视了一圈,淡淡开口:“看来丞相大人此番是下了血本,黑猫引路,是**七十二派之一神梦阁的人?” “你认得黑猫?”为首的男人目光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对方脚尖一踩整个人便轻飘飘地往上浮了起来,笑呵呵的道,“大家都是老乡,何必动刀动枪的?郭丞相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家主人可以三倍奉上,是客死他乡,还是赚一笔巨额财富荣归故里,你们自己选择。” 为首的男人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讽刺:“呵,我家主人要是愿意出三倍的银子,你可愿意杀了现在反手杀了贤亲王,归顺丞相大人?” “当然可以。”他美滋滋的转着笛子,掰着指头认真算了算,回道:“贤亲王给我的报酬是一年一千‘株’,郭丞相若是愿意付三倍的价钱,我立马进去杀了他。”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这些陌生的名词,只有萧千夜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寒气,眼神蓦地一变——“株”是山海集的计量名称,一千两黄金等于一株,这家伙不仅自称是苗疆七十二派的老乡,还熟知山海集? “如何?”青年站在半空中,面含微笑不急不慢的叹道,“要不要回去和丞相大人商量一下?” “鬼话连篇!”为首的男人厉斥一声,眼里的狰狞一闪而逝,一声令下三十人齐齐拔剑,青年惋惜的摇摇头,短笛吹奏的同时乌鸦振翅扑来,他敏锐的在后院里移形换影,竹叶像锋利的小刀将试图靠近的黑猫拦腰砍断,乐声逐渐激昂亢奋,漫天黑漆漆的乌鸦疯魔一样撕啃着闯入者的血肉,很快战局出现了明显的碾压,他仅仅靠着一人之力就让三十个矫健的杀手无从下手,杀戮持续到后半夜,直到雨声终止的刹那间,最后一个杀手咽气倒地,乌鸦飞回屋檐上舔舐着身上沾染的血污,整个流云寺也重回宁静。 青年意犹未尽的落回地面,短笛一一从尸体的心脏处插入再拔出,伴随着幽幽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起来,刚刚死去的魂魄也被迅速俘获。 他悠闲的坐回了靠椅上,闭目养神的同时嘴角扬起微笑,很久才冲着远方好奇的打招呼:“一直在旁边观战,好看吗?” 萧千夜提剑走出,瞥见身边的尸体正在被奇异的力量分解,很快连散落满地的血污都消失不见,对方歪着头,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眉宇本能的紧蹙起来——不一样,这个平静走到他面前的男人和之前所有的杀手都不一样,那样深不见底的灵力汹涌而出,让环绕周身的竹叶都开始颤抖! 灵力?青年猛然蹙眉,莫名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与其说是术士通过修行获得的灵力,倒不如说是某种近神的神力,和他在山海集接触过的、依附在某些神器上才有的力量极为相似! 第九百三十一章:贤亲王 他很快冷静下来,从萧千夜淡然的脸上发现了端倪,试探性的询问:“阁下不是郭丞相的人吧?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萧千夜随意的笑着,看着脚边的尸体被竹叶分食过后诡异的飘回了外面的竹林,一片一片回到枝梢上,顿时就明白了竹子里那些恶灵的来源:“路过此地想上来拜个佛烧柱香,可惜雨夜天黑不慎走错了路,没想到天子脚下的佛门净地竟然会养着如此数量的恶灵,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才好呢!”青年像提醒又像警告,转着短笛幽幽坐回到靠椅上,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对方手里的雪色长剑,这种沁人心脾的力量隔着三步的距离让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本能的紧绷,只有脸颊还故作镇定的保持着轻笑,“哪有人大半夜爬山还走后面进来拜佛的,心不诚佛祖是不会保佑你的。” “晚上不能拜佛吗?”萧千夜针锋相对的讽刺,“难不成佛祖也要睡觉?” 两人互望着彼此,伴随着屋檐上的乌鸦将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萧千夜,气氛也在瞬间凝滞起来,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间,旁边厢房的门“吱”的一声拖着回音被人推开,传出一声淡淡的笑,萧千夜侧目望过去,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袍,但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是个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气宇轩昂的人,他轻轻挥了一下手示意青年带着乌鸦退下,大步走到萧千夜面容从容不迫的问道:“公子是来拜佛的?那可是不巧了,太皇太后病重垂危,这间流云寺的僧人们此刻都要为她昼夜祈福,公子若是有求于佛,旁边还有一间白云寺,不妨可以过去试试。” 即使对方没有自报家门,但萧千夜非常肯定这个气质不凡的男人一定就是传闻中的贤亲王,或许是和他想象里勾结魔教的枭雄形象大相径庭,这一下反倒是莫名勾起了他的兴趣主动接话问道:“佛祖也要挑贫贱富贵了吗?难道太皇太后可以祈福,我一个普通人就不行了?” “呵呵,话虽如此,公子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贤亲王找着歪理不急不慢的回话,谈吐风雅淡泊,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是个极具修养的男人,他托腮想了想,又冲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的房中也有一尊佛像,虽比不上正堂的大佛雄伟气派,但这些年一直很灵,公子要不要试一试?” “佛祖还分灵和不灵吗?”萧千夜被他逗笑,鬼使神差的跟着他走进了房间,贤亲王一本正经的点头,“当然,不灵谁去拜佛?” 萧千夜被他的回答惊了一下,脱口将刚才那句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心不诚佛祖是不会保佑你的。” “我就一个普通人,佛祖若是不显灵让我见识一下,我凭什么信他拜他?”贤亲王毫不忌讳的开口反驳,呵呵笑道,“公子信佛?” “不信。”萧千夜随口接话,冷淡的道,“神也好,佛也罢,还有那些妖魔鬼怪,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显灵,为什么要信?” “哦?”贤亲王赞赏的看着他,带着他走进房间,这间朴素的厢房一侧供奉着佛龛,被一层白纱遮掩看不清真容,贤亲王恭敬的点起三炷香插好,忽然神秘兮兮的冲萧千夜眨了眨眼睛,低道,“要不公子也试试我供的这尊佛,这短短一个月郭佑安已经派了十批杀手过来了,若非有佛祖保佑,我只怕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萧千夜瞄了一眼那尊在白纱后看不清真容的佛,不置可否的冷笑起来,低道:“保护你的不是佛祖,是刚才那个苗人。” 贤亲王点头着玩笑道:“也是哦,看来此事结束之后我也要给他立个金身佛像了,我说了,只要是灵的,不管他是哪一派的神魔佛鬼我都不在乎,苗疆也好……魔教也罢。” 忽然听对方主动提起最为关键的东西,萧千夜眉峰微微一蹙,下意识的握紧了剑灵,白色的剑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摇曳着,贤亲王余光轻扫,笑道:“实不相瞒,敦煌那边的事情我早就有眼线汇报了,但郭丞相好像隐瞒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我的线人多番打听都毫无线索,而圣童不久前忽然暴病身亡,紧接着郭佑安的杀手就一批接一批的闯进来,呵呵,他和我明争暗斗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如此沉不住气呢。” “王爷不怕我也是丞相的人?”萧千夜警觉的质问,对方摆摆手不置可否的大笑,“不可能,郭佑安再怎么一手遮天,他请不到昆仑的弟子来对付我。” “哦?”萧千夜低头看着手里的剑灵,沥空剑因为剑身破损,一直是被他用上天界的神力填补着裂缝,这种状态还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贤亲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解释道:“昆仑的弟子我确实见过,无论是剑灵、还是出剑时候的灵力都太特殊了,所以你走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郭佑安的人,我的线人曾说有昆仑弟子出现在敦煌附近,如今这么快你就亲自找上门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敦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千夜没有回话,他一直在猜测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更加扑朔迷离起来,贤亲王确实和魔教相识,说明他就是崔修明口中“暗鸦”的背后主使,但他竟然反过来问自己敦煌发生了什么? 见他不说话,贤亲王也不着急逼问,淡淡话起不久前的旧事:“雷公默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可小皇帝荒诞无为,可惜了温兆钦一腔热血洒落黄沙呀。” 萧千夜眼眸顿沉,无论是亲丞派还是亲王派,这么多年斡旋在争斗中的两人不可能都看不出天子行为古怪,为何放任不管,该不会是两边都有鬼,各自打着什么不可见人的如意算盘吧? 他冷定的抬眼,接话质问:“天子行为古怪,王爷不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不关心他。”贤亲王冷哼着,嘴角勾出锋利的笑,压低声音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我巴不得他赶紧倒台呢,本来就是从我手上抢过去的皇位,自己不珍惜,难不成还指望我尽忠尽力的辅佐一个庸才?” 萧千夜暗暗吃惊,听他语气,莫非是连舍利子里混进去的转生露都不知情?不会吧……这个人难道不是圣童哈金斯的接线人? 贤亲王倒是没注意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镇定自若的主动敞开家门说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和魔教有些特殊的交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能对付郭佑安的方法,他曾得到长白山十绝谷薛神医的相助,别看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那身体可谓百毒不侵,再活个三五十年估计也没什么大问题,外戚当道数十年,他已经一手遮天了还屡次试图染指范阳、河东等地的军权,我不能让他再这么肆无忌惮的发展势力,我一定要在自己这一辈除掉他,所以我不惜代价也要和魔教交易,哪怕花费半生积蓄也是值得的。” “王爷口中的交易指的是转生露吧?”萧千夜谨慎的接话,试探性的追问,“王爷应该早就得到转生露了,还没有使用吗?” 对方毫无掩饰的点头,并未察觉到这背后话中有话,呢喃回答:“哈金斯是三个月前才带着转生露来见我的,可银子都没来得及付给他,他就忽然死了,虽然据我对魔教的了解,他们的圣童似乎都很短命,而且莫名身亡的情况也很常见,可我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可惜敦煌是郭佑安的地盘,几十年的经营稳如磐石,我能安插一个线人过去偶尔传点情报回来就不错了,更深入的东西真是束手无策。” “三个月前?”萧千夜的心咯噔一下,皇帝一年前就被转生露控制了,为何贤亲王口中却只有三个月前? 见他陷入沉思,贤亲王不知为何反而忍不住加快了语速:“我承认自己不是好人,但郭佑安一定更坏,你若是肯信我,就告诉我那老贼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情,若非事关重大,他不至于这么急着要杀我。” 萧千夜沉默了,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的问题,只能快速整理着复杂的线索思考着这番话到底几分真假,他确实早有疑惑,敦煌那样的军事要塞不可能被轻易渗透,尤其是雷公默那种至关重要的岗位,一定是精挑细选权衡利弊之后才会推举心腹接任,可魔教和贤亲王勾结是不争的事实,他自己都干净利落的承认了,一个不惜代价和魔教交易的人,真的可信吗? 等等……魔教和贤亲王之间会不会只是钱货两空的买卖,那种招摇撞骗的宗教可以为了金钱和贤亲王交易,会不会也为了什么别的目的和郭佑安有染? 想到这些疑点,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当真两边都不是好东西,各怀鬼胎反而让魔教坐收渔翁之利,仿佛是在赌一把心中的猜忌,他低声问道:“王爷可知道转生露一年前就流入宫中,就藏在从温兆钦府上缴获的那颗佛骨舍利中,皇上性情大变也是因为转生露的影响。” 贤亲王微微张口,表情森然凝重起来,很久才道:“为了对付郭佑安,十年前我就开始秘密部署‘乌鸦’监视京城,刚才你见到的那苗人代号‘银鸦’,虽说要价不菲,但确实有些本事在重重暗杀下多次保护我,所以就算是老奸巨猾的郭佑安也一直没能对我得手,他好大的胆子,我虽然不喜欢小皇帝也还没真的打算杀了他篡权夺位,倒是他坐不住了,用秘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心中的迷雾缓缓散开,萧千夜的心却更加紧张,追问:“王爷可知道回纥可汗曾给雷公默写过一封密信?” “回纥可汗?”贤亲王在这一瞬间抬高语调,震惊的神情就那么一览无遗的展露在脸上,萧千夜认真的盯着他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甚至暗中将看不见的神力之线无声的扎入对方的身体倾听着心跳的起伏,自己的心跳也在同时不受控制的咚咚作响——他是真的不知道!自离开敦煌起就被他怀疑成幕后黑手的贤亲王,竟然不知道回纥一事! 第九百三十二章:贼喊捉贼 忽然间,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从眼前白驹过隙般一幕一幕闪过,短短数秒萧千夜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手冷汗——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哪边在通敌叛国勾结回纥可汗?是贤亲王试图染指安西的军权,还是郭丞相自导自演的一场惊天骗局? 敦煌是郭佑安的势力范围,魔教在城内大肆举办祭典他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雷公默在如此要塞上公然当起了土皇帝也没能掀起波澜,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保护伞,从温兆钦被陷害,到雷公默掌权,再到魔教势力潜入,回纥可汗密信,这一切瞒天过海的行为更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掩护,而这只手的主人不是贤亲王,而是郭佑安! 糟了!萧千夜赫然咬唇,难怪桑奇说雷公默只是被暗中控制没有声张,难怪通敌卖国这么大的事情郭佑安也没有拿出来大做文章,这根本就是贼喊捉贼,他明明有所察觉,却还是因为不熟悉中原的政局而将好不容易抓到的奸细放虎归山,甚至打扫惊蛇让郭佑安提前知道了敦煌败露,这才不惜一切代价加速对贤亲王的暗杀行动,他必须要铲除这唯一的制衡,才能彻底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吧? 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提剑冲出想立刻回去找云潇,就在他踏入后院的一刹那,飞舞的竹叶忽然诡异的漂浮在空中,银鸦站在屋檐上,法术幻化的数百只乌鸦如临大敌的朝着竹林的方向望去,顿时就感到湿润的空气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力渗透在风中扑面而来,几人警惕的看着院外,从更深的地方传来一阵低低的吟诵声,深沉而悲悯,似佛家的梵语,又带着诱人的蛊惑,在浓重的雾气之中,一个似男又似女的奇怪声音咯咯笑起,远远问话:“王爷信佛?那也算是和丞相大人志同道合了,不如试试求一求我派供奉的佛祖,兴许能帮您躲过今夜的死劫呢?” 贤亲王傲然而立,面无惧色扬声回道:“丞相大人也开始临时抱佛脚了吗?不知他老人家信的又是哪一路的大佛?” 那个声音继续传来,前半段是男音,后半段又转为女音:“六欲顶原本不想干涉中原恩怨,只不过这次……” 他顿住没有继续说完,笑呵呵的语调里带着洋洋得意,贤亲王冷笑着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戏谑的回道:“这次什么?这次给的钱太多了吗?” 来人不仅不隐瞒,反而夸赞了一句:“不愧是王爷,果然懂得多,丞相大人不仅阔绰的直接支付了一万‘株’,并且额外给了一千‘琮’,当真让人盛情难却。” 贤亲王面色一沉,株和琮,来人去过山海集?! “王爷小心!”银鸦半蹲在屋檐上厉声提醒,贤亲王微微阖眼,自他十年前得到南疆七十二派之一蚀月谷的银鸦相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脸色如此苍白如纸,那只在他手上游刃有余转动的青色短笛被紧紧的捏在掌心,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清楚的看到手背上因紧张而暴起的青筋。 萧千夜捂着胸膛,火种在发出排斥的声响!普通人的目光看不到那片竹林正在诡异的变化,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只见浓重的水雾之中,静默地冒出来无数的墓碑,雪白的经幡在夜风里安静的飞舞,仿佛某种招魂的法术,那种景象凄凉而惊悚,原本安睡在竹子中间的死灵纷纷飞出,和坟冢里钻出的白骨无声融合,伴随着低沉的吟唱声,似乎有一座大佛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萧千夜忍着快要止不住的咳嗽,一刻也不敢将视线从那尊站在亡灵中间的大佛身上挪开,都说神魔一念之间,本是同根而生,因此由天帝亲手创造的神界天火会对沾染着魔气的东西产生本能的排斥,而此刻的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这种排斥,像一根根细针朝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扎去,更让他难以控制的是那滴混入的黑龙之血,它在苏醒,在呢喃的梵语中一点点沸腾! 同一时刻,银鸦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发觉竹林里的死灵已经悄然挣脱了自己的控制,在依附于白骨之后,那些被他杀死强行操控的死灵第一次露出了凶狠憎恶的目光,一双双妖邪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耳边出现机械的骨骼轻响,是白骨扭动着僵硬的身躯朝着后院一步一步逼近,乌鸦发出战栗悲凉的哀嚎,盘旋在寺院的上空,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瓦解。 银鸦急速出手,短笛的吹起尖锐的音符试图重新凝聚乌鸦的形态,看似僵硬的白骨动作却快到不可思议,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已经有一具跳上屋檐冲到了银鸦面前,明明头颅也是骨头,银鸦却恍若失神的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分心的刹那间,只见白骨掰断自己的胸骨当做武器朝他狠狠刺来! 他来不及躲避,就在骨刺即将贯穿胸膛的前一瞬,一道更加锋利的白色剑气横扫而过,连带着他站立的屋檐一剑砍成两段!根本容不得他有丝毫喘息,在脱险的一刹那银鸦立刻调整平衡落回院中,他下意识地看着身边出手相助的男人,这个人一动不动,但握剑的手势正在朝着不同的角度精准的转动,剑气是在他停顿的同时从雪色的剑身里白虹贯日的击出,很快第一批试图闯入的白骨就被直接碾碎成粉末,远方的大佛微微一闪,是一种神秘的黑紫色氤氲之光,透过厚重的雾气更显压迫力惊人。 短短一个回合的交手,再等三人回过神来,后院仿佛成为了一个失重的特殊空间,银鸦赶紧抓住漂浮起来的贤亲王,但身体的感觉却是截然相反的在下跌,彷佛脚下有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正在吞噬一切! 萧千夜屏息凝神,剑法转化为刀法,六式的利光搅碎眼前古怪的法术,只听咔嚓一声,双脚重新踏上了实地,夜风也再一次幽幽的抚来,敌人的声音借着大佛的口传来,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让整个流云寺都发出地震来临的抖动:“王爷又请了新的帮手?当真是一掷千金,让人羡慕。” 萧千夜挡在两人身前,虽不觉得和魔教交易购买转生露的贤亲王是善类,但冥冥之中有种强烈的直觉,郭佑安会更加危险,如果让贤亲王死在这里,那么好不容易恢复繁荣的中原又将陷入始料未及的灾难中!他无法判断眼前那尊大佛到底是什么来头,唯有从火种剧烈的排斥反应中猜测应该是某种强大的魔物,对方的声音迟疑着顿住,大佛的眼睛赫然睁开朝他眺望而来,语气忽然露出了锋锐的杀气:“神族的气焰……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隐匿在雾气中的敌人终于忍不住闪电般蹿出,他是在眨眼的一刹那击碎后院外围的法术结界,直接堂而皇之的站到了萧千夜的面前——那是一个男人,又或许是个女人,虽然披着袈裟,但一身华丽的珠宝在夜幕下散发出光彩照人的色泽,盯着他胸口处,眼眸里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那是什么?你身上怎么会带着神族的气焰?” 萧千夜后退一步,脸色微微一沉,似是被什么不愿意多提的过往刺痛,沥空剑毫不犹豫的出手一剑将敌人重新逼退到院外,六界之说虚无缥缈,即便是在大多数的文化传说里也是将其当成天方夜谭般的神话,为什么有人能如此精准的认出来他身上携带的火种是出自神界之物? 敌人警惕的顿步没有继续逼近,目光也从他胸口忽暗忽明的火光上快速转移望向沥空剑,剑灵的剑身上属于上天界的神力正如涓涓细流一般填补着裂缝和缺口,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他一步一步的往竹林深处倒退着离开,借着雨雾很快就掩饰了行迹,呵呵笑道:“有如此实力的帮手,看来贤亲王今夜命不该绝,那就再让王爷潇洒几日,待我请来魔佛真身再送王爷上路。” 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飘忽,一个字比一个字遥远,伴随着尾音消散,之前那些静默地冒出来无数的墓碑和雪白经幡也在如水汽般消融在空气里,很快竹林恢复平静,银鸦立刻冲上去检查,只见满地皆是散落的白骨,他饲养在竹中的死灵已经消失不见,在扭头望向屋檐,受惊的乌鸦群久久盘旋不敢落地,一声声的凄鸣回荡在流云寺的上空,让气氛更显惊悚。 银鸦回头禀报,语调里仍有微弱的颤抖:“王爷,人已经离开了。” 贤亲王并未责备他这一次的失手,而是和顺的点了一下头,想起那个来路不明的人说出来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他对身边的年轻人反而涌起了更加浓郁的兴趣。 萧千夜此刻正在分心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名字——六欲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传说中魔佛波旬的住所! 7017k 第九百三十三章:隐情 贤亲王也在快速分析着今晚发生的一切,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在这短短的数秒之间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他面容紧锁大步走到萧千夜面前,拱手朝他认真的作揖,一字一顿恳求:“刚才那尊古怪的大佛我有印象,此事关系长安甚至整个中原的安危,公子可能借一步说话?” 萧千夜回过神来,贤亲王已经快步走向另一间厢房嘱咐银鸦在外继续看守,他跟上去,房间里面黑漆漆的,直到贤亲王点燃桌上的蜡烛他才惊讶的发现床板上放着一具男人的尸体,那人穿着带着圣火纹路的暗色法袍,额头红色的咒纹在云潇收回火焰之后变成灰色,正是圣教派到长安的圣童哈金斯! 贤亲王看着床板上的尸体,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拿出转生露小心的递给萧千夜,或许是想博取他的信任,贤亲王的语调诚恳温驯,低低解释:“郭佑安虽然外貌看着是个普通老人家,但是身手比年轻的战士还要优秀,速度、力量都远在常人之上,我暗中找人调查过,老头子和长白山十绝谷私交甚好,年轻的时候曾得到谷主相赠的灵丹妙药,不仅百毒不侵还可长命百岁,若是调查属实,只怕以他现在那副老当益壮的架势再活个三五十年熬死我也不足为奇,为此我只能另辟蹊径,这才找到了五十年前西逃的圣教,想从他们哪里弄一些转生露。” 他叹气摇头,似乎是被自己这种孤注一掷的想法逗笑,很久才万般无奈的闭眼:“我拿到转生露之后就想找机会骗他服下,可惜那老东西太谨慎,整整三个月我都没什么机会下手,万万没想到这东西一年前就已经流入京城,只怕我有机会用也不会真的有用吧?哼,魔教果然是魔教,墙头草两边倒,一边拿高昂的价格从我这里赚钱,另一边还和郭老贼暗中勾结!” 萧千夜眉头紧蹙,所有的一切都豁然开朗,他简单的将敦煌的经历告诉贤亲王,认真提醒:“魔教已经不成气候,但王爷所言对那尊古怪的大佛有印象又是怎么回事?” 贤亲王的眼睛严厉非常,声音低沉:“我曾见过温兆钦府上缴获的那尊金佛,和刚才所见的大佛有几分神似,可惜我本人并不信这一套,所以当时那东西被雷公默进贡送给小皇帝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之后佛骨舍利被小皇帝供奉在寝宫内,那尊金佛则转送到了慈藏寺,慈藏寺始建于十三年前,因为是郭佑安提议,当年可谓是大兴土木,建的豪华又气派,至今还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寺院,这几年虽说国泰民安,但是为亲人祈福也算是中原一种习俗了,所以慈藏寺自建成以来香火旺盛,单是僧侣就超过五千人。” “原本我以为那就是一间规模大一点的寺院罢了,直到我为了对抗郭佑安暗中组建了‘乌鸦’,根据暗鸦的观察,从慈藏寺祈福归来的一部分百姓会变得亢奋激动,这种状态可以持续数月甚至一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会在三年之后患病,然后变得痴呆木讷,因为没有大规模的死亡案例出现,一直没能引起注意,为此我也曾隐瞒身份亲自过去暗查过,但是……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 贤亲王叹了口气,虽迷惘语调依然严谨:“为了以防万一,我命人在城外的山上又建了流云寺、白云寺和朝云寺,虽然我本人根本不信佛,但是要分散慈藏寺的客流,这一晃快十年了,反正表面看着是风平浪静。” “王爷怀疑慈藏寺有问题?”萧千夜挑开话题,直言不讳的问道,“既然是寺院,肯定是要供奉佛像的,王爷所言的有印象,莫非……” 贤亲王的语气凝重而肃杀,一字一顿:“嗯,刚才外面那尊古怪的大佛和慈藏寺供奉的那座极为相似,虽然慈藏寺的镀了一层金衣,但神态、服饰都一模一样,我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萧千夜凛然神色,忽然想起在敦煌城外遇到李老头时人家厌恶的吐出来的一句话——“穿上袈裟是佛,脱下来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不信佛不信教,甚至中原的安危在他看来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但他不能让那种一眼就能察觉到神界气息的东西冒然出现在云潇身边,真的是魔佛波旬?不可能,就算是虔诚的信徒也不可能有本事跨越六界请来波旬真身掺和人间的争权夺势,但是传说中的波旬有着无数种神奇的变化手段,若是有什么法器、分身之类的东西被有心之人所获,那无疑就会成为第二个云焰! 萧千夜暗自心烦神色微微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脑子越是一片混乱,手里的剑柄就转的越快,对方的口中曾经说出过“株”和“琮”,证明他们确实和山海集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云焰就曾从山海集的天工坊购买过一些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物品,会是这种类似情况吗?山海集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越深入他就越感觉情况已经失控,就算是创始者苏木也不可能全部知根知底,说到底那种巨鳌到底是哪里来的,与其一直这么被动,他是不是该主动出击,想办法从源头上解决一切的始作俑者会更好? 分神之际,贤亲王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放下所有的身段对一个初次见面毫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露出请求的目光,那一瞬间,他一扫之前的平静淡然,眼神如同一把雪亮的利剑霍然拔出了鞘,萧千夜望着他心里一凛,先是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继而快速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贤亲王微微一笑,并未起身:“我不是好人,文昭皇后和她的儿子都是我杀的,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把皇权从外戚手中夺回来,但我对国家忠心耿耿,若是公子能帮我铲除郭佑安,我愿意放弃皇位,此生尽心尽力辅佐小皇帝,为天下为百姓谋福!” “你……”萧千夜吃惊的看着这双炽热的眼睛,简直无法把这些语调平稳的言论和它暗藏的凶险联系在一起,贤亲王目不转睛,面无表情的说出了几十年前的往事:“文昭皇后是郭佑安的独女,也是父皇的第一任皇后,自入宫以来体弱多病一直未能有生育,她要是一直生不了孩子就算了,可惜调养了几年竟然生了个儿子,郭佑安大为欣喜,但当时皇长子已经成年,不仅饱读诗书还多次亲自上阵退敌,所以在立皇太子一事上,父皇罕见的无视了郭佑安的提议,此事就一直耽搁了下来,直到皇长子突然染病身亡,他才下了决心将才满岁的嫡子立为皇太子。” “染病身亡?”一瞬间就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端倪,萧千夜咬住嘴唇不敢妄自猜测,贤亲王倒是无所谓的笑着,继续说道:“是的,皇长子染病身亡,没多久他的母亲也患上了失心疯,宫里一边在庆祝皇太子周岁,另一边只能忍气吞声私下里偷偷办丧事,好好一个健康的青年才俊,说死就死了,刑部不敢查,御医不敢说话,就连我父皇都装模作样,为什么呢?因为当年的郭佑安是兵部总教头,一半以上的节度使都是经由他的手派发出去的,除了没有皇帝的头衔,他手里的权力比父皇还要大!” 贤亲王的眼角流出讥诮的光,讽刺:“那一年我十三岁,皇长子是我亲哥哥,我的母亲德妃自从被幽禁,直到去世我才最后见了她一面,她从王府时期就嫁给了父皇,到头来那个男人一句公道话也不敢为她说,当真可笑,虽然郭佑安如愿以偿的让自己的孙子当了皇太子,但孩子年幼,上面还有几个哥哥,为此他多番暗算陷害,朝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为了保住我,当时的吕太尉借着人脉把我交给了范阳节度使,他跟我说要好好训练,好好学习,要不然你大哥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说到这里,他眼里的光骤然变得狠毒起来,语调一沉如恶魔低吟:“两年后我击退契丹偷袭,回到京城禀告战事,父皇很高兴的夸赞了我,文昭皇后坐在他的身边,我知道她不喜欢我,那一年我十五岁,第一次对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动了杀心,并且我很快就得手了,因为那是个病秧子,每天要喝三碗药,我知道每次都有人试毒,所以只能中和了毒性让毒发的速度一缓再缓,直到四年后才彻底回天乏力。” “文昭皇后死后,郭佑安很担心后宫无权会节外生枝,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情急之下只能四处找寻背景干净的女子,阿雅就是我特意准备送到他眼前的,呵呵,好不容易除掉中宫,我怎可能再让别的女人乱吹父皇的枕边风,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心腹去博取郭佑安的信任,她美丽年轻,又痛恨郭佑安,她就是最好的人选。” “她……”萧千夜在心底勾勒着几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明白过来,“曾经的淑妃,现在的太皇太后?” “她叫白雅,现在的代号是‘白鸦’。”贤亲王点头,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面,低声喃喃,“她出身不错,是诗书门第,父母在京城开设了一间小学馆教人读书,可惜好景不长被郭佑安手下的兵痞醉酒打死了,两姐妹投诉无门流落街头,姐姐又被地痞流氓玷污自杀,她心灰意冷无依无靠,在寻短见想跳河的时候被我出游散心的姐姐救了,那一年她才十五岁,清秀美丽,我一眼就决定要让她成为那只暗中的眼睛,呵呵,郭佑安当然会看上她,她可是在我姐姐安宁公主的府上以皇家的规格精心培训过一年,外面的女人根本比不了。” 他的嘴角一咧,讥笑:“我抹去了她的背景,很快她就入了宫成了父皇的宠妃,又在郭佑安的安排下成了皇太子的养母,正是因为有了她的通风报信,我才能在之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快速排除异己,将河朔三镇里属于郭佑安的势力彻底铲除,这时候京中传来喜讯,十五岁的皇太子大婚了,太子妃又是郭家的女人,一年后皇长孙出生,呵呵,真是老奸巨猾,文昭皇后中年得子让他怕了吧,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做两手准备了。” 7017k 第九百三十四章:坦诚相待 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了下去,重重叹了口气,萧千夜静静的听着,知道这看似平淡的语调背后是无数关系生死的凶险抉择,过了一会贤亲王才苦笑起来,继续说道:“那一年我就有除掉郭佑安的打算了,但是白鸦劝我稍安勿躁,她说至少还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我才有可能和他势均力敌,冒然出手一定全盘皆输,她很聪明,我根据她送过来的情报认真的分析过,郭佑安的势力是我的三倍,我确实不能轻举妄动,可惜,可惜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彻底失去了理智……” 贤亲王紧握双拳,青筋在额头暴起,让原本英俊的脸庞变得狰狞无比,咬牙:“十年前,吕太尉突发恶疾不治身亡,我知道是郭佑安下的毒手,因为皇太子和他母亲文昭皇后一样也是个病秧子!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气,连薛神医都无能为力只能每天用汤药吊着命,加上十五岁就娶了妻被逼着生了儿子,身体更是每况日下,那种人就算是嫡子又如何能接掌皇位统领天下?吕太尉为人正直不阿,他冒着得罪郭佑安的风险向父皇提议改立太子,十天后就暴病身亡!当时我正在军中和几位将军商议要事,噩耗传来之时我简直要气疯了,没有吕大人,我肯定早就被害死了,这口气我咽不下,我连夜返回京城,但见朝中一派祥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父皇还是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嘱咐我代他过去吊唁慰问。” “想要除掉郭佑安,我就要先除掉他一手栽培的傀儡,我联系白鸦,将当年毒害文昭皇后的药给她,她是皇太子的养母,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下手,白鸦还在劝我,可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只能按照我的吩咐照做了,这次的毒发速度很快,皇太子几个月就不治身亡,朝中一下子炸开了锅,老奸巨猾的郭佑安也第一次对白鸦起了疑心。” “皇太子死后我就是最好的人选,我十三岁上战场立功无数,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市井都一直有着优秀的口碑,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半年时间父皇染病,在病重垂危之际忽然立了遗诏将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皇孙!那小孩子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每天锦衣玉食他何德何能成为皇帝?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白鸦的推算是对的,郭佑安的势力远在我之上,父皇临终前只有他的人守在旁边,没有人知道那份遗诏是在何种境况下写的,我心有不甘却又无法追查遗诏的真伪,只能借着京城的悠悠众口试图能让事情出现转机。” 这些过往让贤亲王脸色铁青,咬破的嘴唇里无声流下一行血,终究长叹一口气,无力的继续说道:“可我最终还是对付不了他,甚至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白鸦向我提议,让我暂时隐忍以辅政大臣的身份辅佐少帝登基,毕竟短短一年时间里朝廷先后死了皇帝、皇太子和太尉,要是我在这种时候再出意外,就算是一手遮天的郭佑安也得花不少时间精力去处理烂摊子,不如趁着京中百姓对我还算支持之际主动退步,我同意了,郭佑安或许也不想把所有的麻烦事全部搅到一起,加上如愿以偿的让重孙上位,倒也没反对,就这么一晃又是十年了。” 贤亲王目光悠远,这些年的隐忍让他变得更加沉稳,低低说道:“这十年里他和我明争暗斗,一直在想办法除掉我,但是像现在这样密集的直接派杀手过来也是没有过的,我思来想去只可能是敦煌那边出了问题,逼着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呵呵,原来如此,他伙同魔教势力勾结回纥可汗,看来是不想继续辅佐傀儡,而是要天下改姓自己做皇帝了吧?” 萧千夜心底一沉,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背后竟然牵扯如此复杂的过往,现在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尚在敦煌的师姐、桑奇还有月氏族人的安全,若是此事被郭佑安瞒天过海压下去,那么知晓实情的他们岂不是要遭到灭顶之灾?敦煌路途遥远,他现在的身体不仅用不了上天界的光化之术,连御剑术都是靠云潇的灵力支撑着才能控制方向飞起来,他要怎么赶回去救人? 仿佛看穿了他的忧虑,贤亲王胸有成竹的笑起来,认真的道:“敦煌那边你暂且不用担心,我说了有线人在,很多年前我就把小女儿暗中送了过去,伪装成酒铺老板的女儿隐姓埋名,可惜一年前温兆钦遇害后,酒铺遭马匪抢劫遇难,我本想将她接回来,她说什么也不肯,非要救她的小姐妹……叫什么温婷的?” “女儿?”萧千夜吃了一惊,贤亲王无奈的摆手,又气又宠溺的笑了,“这几年我虽然有意在安西四镇安插眼线,可男孩太惹眼了,郭佑安对我盯防的很紧,只有女儿不会引起注意,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我送到敦煌去了,原想着若是不适应不喜欢就算了,结果那野丫头过去之后彻底放飞自我,再想喊回来她自己不愿意了,好的不学,跑去抢劫马匪,我只能派人暗中保护她,她跟温兆钦的大女儿温婷走的很近,所以就让她暗中盯着敦煌的情况,可惜温兆钦从被陷害到被杀只用了两个月,就算她求我,我也没办法那么短的时间里救人,然后她就和我闹翻了,这一年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要不是你们在敦煌惹事,估计她还得躲着我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吗?”萧千夜咧咧嘴不可置信的接话,贤亲王尴尬的嘴角一抽,接道,“我前几天才知道,为了调查真相,她瞒着我混进了雷公默的家里,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种老狐狸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个小姑娘抓着尾巴?亏得命大竟然安然无恙的过了一整年,正好我也要让人去接她回来,在此之前,我会让人给她传信,让她和她的那些朋友先躲起来不要起冲突才好。” 萧千夜松了口气,仍是不放心的自言自语道:“我也得和师兄传个信,月氏遗迹很隐秘,只要他们不被骗出来,郭佑安的人没那么容易发现的。 “师兄?”贤亲王立刻抓住了关键字,喜上眉梢,“昆仑愿意出手相助,帮我铲除奸贼吗?” 萧千夜没有回答,眼中锋芒的闪过一丝厌恶,转着剑灵很久才淡淡接话:“昆仑不在乎你们谁坐皇位谁掌权,昆仑只是不希望苍生罹难流连失所,王爷若是有心,不妨先想想如何将郭佑安手里那批转生露的下落揪出来,那种东西一旦落入民间后果不堪设想,另外勾结回纥可汗一事已经败露,要不了多久边境一定有活动,那尊魔佛我会去调查,王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尽快部署才是。” 说完萧千夜提剑离开了房间,贤亲王大步追上,短短几步之间,他的脑中思绪万千,余光瞥见剑灵击中屋檐上的一只乌鸦,似乎是被他悄无声息的收了起来,再定睛,后院里安安静静早就没有了人影,银鸦这才从竹林里掠出回到他身边,他笑了一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低道:“银鸦,回王府吧。” “王爷,现在郭佑安虎视眈眈,王府外围没有冥灵守护,只怕不安全啊……”银鸦皱眉制止,贤亲王却镇定自若的回道,“冥魂对魔佛无效,留在流云寺反而给他天时地利下手,不如回府,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在京城公然搞出那种鬼神之物,还有,你赶紧通知小蝶,让她去月氏遗迹躲起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我的人去接绝对不要出来。” “是。”银鸦低声领命,贤亲王捏出一手粘稠的冷汗,不由思绪万千——终归还是赌对了,在邀请萧千夜进房间坦白和魔教关系的那一瞬间,他其实有过无数种复杂的念头,那个人很明显并不了解中原的过往,若是能博取他的信任和帮助,自己无疑等同得到了一把可以刺向郭佑安的锋芒利剑,他可以捏造一些惨痛的过往,也可以添油加醋,还可以用天价的金钱收买人心,然而他放弃了,虽然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他主动坦白了一切的始末,不仅将自己杀害文昭皇后和皇太子之事一并供出,连白鸦的身份也是第一次从他的嘴里亲口承认。 这个人若是郭佑安派来的,今夜的他将输的一无所有,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贤亲王眯眼看着夜空,除去这些,他还有一个怎么也无法平息的疑惑,这次来的杀手自称六欲顶,信奉的是魔佛波旬,为何对方一开口对那个年轻人的评价就是“神族的气焰”?中原文化里关于“神”的传说复杂繁多,各家各派各执一词,信仰上也没有绝对的统一,自古皇帝总喜欢以“真龙天子”自称,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掌权者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这世间真的会有所谓神族吗? “银鸦……”贤亲王目光一沉,鬼使神差的开口,“你能暗中跟着刚才那个人吗?” 银鸦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贤亲王,不假思索的劝阻:“属下不建议您这么做,他已经带了一只乌鸦走,想来必要的时候会主动联系您。” 贤亲王赞赏的笑了笑,点头默许了他的回答。 7017k 第九百三十五章:态度大变 从流云寺返回城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因为下过雨,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萧千夜收起剑灵往甜品铺子赶回去,余光则一直有意无意的从隐蔽的角落里轻扫而过,之前那些诡异的黑猫还在蹑手蹑脚的游窜在暗巷里,除此之外夜里的守卫也增加了不少,他们骑着马走在大街上,虽然穿着御林军的队服,但总给人一种违和危险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避开黑猫和守卫,借着夜幕跳入甜品铺子的后院,没等他松口气,一抬头看见云潇的房间门是打开的,里面传来又急又重的剧烈咳嗽声,他吓了一跳立马飞奔冲了进去,云潇半蹲在地面上,神色痛苦的按着喉咙,脸色又青又紫分外恐怖,她艰难的转过身看到萧千夜,两眼一翻险些昏厥,一时间心头涌起无数恐怖的念头,萧千夜连忙扶住云潇语无伦次的问道:“阿潇,阿潇你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是眼前一黑出现密密麻麻的白点,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阿潇!”萧千夜慌了神,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开这点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快速扫过房间,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奇怪的气息,就连桌上都还放着之前那些琳琅满目的精致糕点,他本能的想扶起她,这时候云殊急火燎燎的端着一壶温水冲了进来,来不及和他解释那么多直接将他推到了一旁,他慌乱的倒着水塞到云潇手里,嘴上骂骂咧咧的斥道:“都跟你说了慢点吃,生气也不能那么狼吞虎咽!快快快,快喝点水!” 萧千夜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云潇端着水杯一饮而尽,云殊又连忙再给她倒了一大杯,直到三杯下肚,她的脸色才终于慢慢好转过来,两人拍着胸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一人一边坐在地板上,好一会云殊才皱着眉头望向还在发呆的萧千夜,抬起一根手指又气又好笑的指着云潇问道:“她这辈子没吃饱过吗?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拼命往嘴里塞,那怎么说也是糕点呀,吃的那么快肯定得噎着,再好吃也不能硬吞吧?” 云潇的脸庞才好转,被他两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萧千夜不放心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认真问道:“真的只是噎着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话云潇脸上的红晕飞速涨到了耳根,心虚的瞄了一眼冷汗都被吓出来的萧千夜,她并不是吃的太快不小心噎着,而是在之前的某个瞬间感觉到火种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但见他一脸后怕的模样,还是支支吾吾的点头低道:“谁叫你又不带上我,我一生气就吃的太快了嘛……” 萧千夜尴尬的笑了笑,被刚才云潇的反应吓的双手颤抖,这会反倒自己全身软趴趴的提不起力气,索性靠着她一起坐下来,自言自语的喃喃:“那就好……” “好什么?”云殊劈头盖脸的骂过来,“别以为噎着只是小事,搞不好真的会死人的!你平时就这么惯着她?”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云大哥,你少说两句好不好?”云潇可怜巴巴的双手抱拳朝他哀求着,云殊呆呆看着那张在眼前荡起的笑脸,明明一眼就能看穿是在装模作样,大脑连思考这些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就主动帮他做出了决定,他鬼使神差的将责备的话咽了回去,抓了抓脑袋笑了起来,再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萧千夜嘴角憋着一丝笑,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还见怪不怪的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咳咳……”云殊只能故作镇定的站起来,将桌上的糕点全部装好收起来,嘀咕,“今天不许吃了,等明早厨子们上班了再给你弄点新鲜的吧。” 萧千夜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把云潇一起从冰凉的地板上拉起来,想起流云寺发生的一切,心有不安的询问道:“云大哥,慈藏寺在什么地方,你去过没有?” “慈藏寺?”云殊一惊,手里动作僵硬的停住,在抬头看向他的一刹那目光复杂,“怎么好好的问起这个,那群乌鸦是慈藏寺养的?” “不是。”萧千夜拉过椅子坐下来,将今晚打听到的事情简单的对两人陈述了一遍,云殊不可置信的听着,感觉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完全超出了预料,萧千夜紧蹙眉峰,目光似有非有的几度扫过云潇,他隐瞒了六欲顶杀手口中的“神族气焰”,可还是担心被云潇察觉到反常,好在现在的云潇和云殊是一模一样的神情,紧张的追问:“你说魔佛波旬?又叫魔罗的那个波旬?不可能的,魔佛的真身连上天界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被几个信徒召唤出来?” 萧千夜点点头,冷定的思考着来龙去脉回道:“嗯,我也觉得不会是真身,不过那伙人和山海集有关系,大概率和云焰一样是得到了什么灵器吧,而且我听说慈藏寺已经建成十多年了,香火一直很旺盛,这该不会是披着佛门的外衣养着传说中的魔罗,若真是如此,哪怕只是一个魔罗分身也能让京城在一夜之间彻底沦陷,我们得赶在郭佑安之前釜底抽薪除掉它才行……” “不行,不行!”这一次云潇失态的反对,她在这一瞬间惊呆在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双目无神轻轻的颤抖着——是她要来长安的,不仅仅是想找出散落的转生露铲除魔教余孽,而是担心这背后的阴谋会危及到中原,这才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把萧千夜拉到长安来的,他好不容易从帝仲的控制里挣脱出来,五脏六腑都是伤,不久前大罗天宫一战更是雪上加霜,他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还是为了她一言不发的来到了长安城。 云潇更咽着,她只要稍微哀求一下,无论什么无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胸有成竹知道他一定会帮忙,原以为他有着上天界独一无二的神力,对付几个普通人的政斗又有什么困难,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权势背后那张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网,就这么一次又一次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最爱的人推向危险的边缘,可现在不行,魔佛不行!自古神魔一念之间,力量几乎对等,她不能让萧千夜冒险! 波旬又称魔罗,在天竺的传说里是住在六欲顶的魔王,此番阴谋先是牵扯到波斯魔教,又和回纥可汗密不可分,这下竟然还引来了天竺的势力!他们几个对中原所知甚少的人要如何阻止这次的浩劫? 眼泪在眼眶打转,被她低着头硬生生忍了回去,萧千夜不是天帝之力真正的归属者,是机缘巧合之下从帝仲身上觉醒了这股力量而已,甚至他的身体至今都比上天界其他人要脆弱的多,他已经做的够多了,从夜王到黑龙,从飞垣到东济,从浮世屿到原海,够了,已经够了,她不该让他继续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中原而涉险! “我们不管了,不管了好不好?”想到这里,云潇重新抬起眼睛望向对方,看见惊讶的神色在他的脸上一览无遗,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我们来之前就说好的,不管他们自己人怎么争抢,我们只负责铲除魔教的余孽,不让转生露流入市井,现在既然知道贤亲王私购迷药只是为了对付郭丞相,剩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斗吧,我们不管了,我们去敦煌找师姐,然后就回昆仑山,好不好?” 萧千夜微微抿唇,他现在的身体需要依赖云潇的火种才能动起来,否则就得躺在床上安静养伤,而火种只有一个,如果放在他的身上,云潇就不能任性的跟着他一起冒险,所以在说出六欲顶杀手之事后他自以为可以找到理所当然的借口让她留在安全的地方,可万万没想到一贯善良的她这一次会态度大变,甚至主动放弃中原的安危要拉着他赶紧离开,她有着先代皇鸟的记忆感知,会让她这样性格的人做出这种决定,那一定是因为她知晓魔佛的恐怖,甚至不敢让身负上天界力量的他冒险! 现在抽身或许还来得及,他本来就是为了云潇才来到长安的,既然她不想再插手,那中原对他而言就是个陌生的国家罢了,完全没必要为此冒险。 可是脑子里虽然闪过了这个念头,他还是在脱口想答应她的刹那间犹豫了,那个出现在流云寺外的诡异大佛如同梦魇一般莫名在眼底摇晃起来,伴随着六欲顶杀手半男半女的腔调,让他情不自禁的感到后背一阵阵发怵,那种东西单是出现在城外的山上就已经压迫力十足,若是进了繁华的京城,那些破土而出的白骨恶灵,顷刻之间就能让人声鼎沸的长安变成一座死城! 云潇已经站起来快速的收拾行李,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手上的动作机械而迅速,面无表情的说道:“云大哥也一起走吧,漠北应该还是安全的,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过去找你们。” 云殊蹙眉看着没有回话,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萧千夜,一时无法从对方过分淡定的面庞里分辨出他的真实想法,云殊也只好一言不发的等着。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三十六章:云隐山庄 她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简单的打包过后还不忘顺手拎上了桌子上的糕点,一手拽着萧千夜一手拽着云殊,一副要连夜跑路的模样用力将两人拉出了房间,就在她思考着到底走那条路不会引人注意之时,萧千夜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云潇本能的扭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抹熟悉的金光直接灌入了脑中,顿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整个人瘫倒在他怀中失去了知觉。 云殊的眼眸意味深长,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做,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无声舒了一口气,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长安,可内心仍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感情,真要让他什么也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就算平安回了漠北又有什么颜面见父母兄弟? 萧千夜抱着云潇,放出掌心那只从流云寺带回来的乌鸦,不知是和法术的控制者达成了什么共识,低道:“城外的朝云寺山内有一间云隐山庄,是贤亲王和乌鸦们商议要事的秘密基地,跟着这只乌鸦走就能找到。” 云殊还是不放心的问道:“贤亲王可信吗?” 萧千夜在夜风声里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淡淡嘱咐:“无所谓可不可信,现在最危险的东西是魔佛波旬,我先送你们过去。” 云殊摇摇头,指着云潇说道:“把她交给我吧,你不是要去慈藏寺吗?那寺院是京城附近规模最大的,所以建的也有点远,之前她和我说过你身上有伤用不了御剑术,那你现在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估计最快也得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再从朝云寺绕一圈,那就得明晚上了,来得及吗?” “她更重要,真赶不上就算了吧。”萧千夜抱起云潇随口回话,云殊皱着眉头,心想着这人怎么说话做事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是一扭头看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底的哀伤无法自制的涌出来,他只能默默收回了问话跟着一起离开,才出门,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云殊一把拉着两人躲入暗巷里,一直等到马蹄声消失才解释道:“这是郭佑安的亲信,也是御林军的分支,叫暗羽军,据说是从五湖四海花钱请过来的能人异士,反正什么古怪的家伙都有,还是尽量别和他们照面,免得麻烦。” 萧千夜点点头,发现来时的这条路守卫森严了不少,刚才还灯红酒绿的商户此刻也识趣的关门休息去了,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整个京城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沉闷的宁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殊看了看四周,他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昏迷的女人,简直是把“鬼鬼祟祟”四个字写在脸上,就算不被怀疑是亲王派的人,估计也得被抓去问问是不是人贩子,好在他毕竟是来过长安城的人,拉了拉萧千夜的衣袖小声说道:“跟我来,我们从小路绕出城。” 他跟着云殊换了一条路,越走眼前的景象越萧条,万万没想到繁荣昌盛的京都长安也会有如此衰破的地方,简直就像曾经飞垣那些被排除在四大境之外的荒地,云殊轻车熟路的带着他左弯右拐,瞥见他眼里的疑惑,摇头叹道:“这一带叫渭河村,是专门分出来给一些得了怪病的人住的,他们平时痴痴愣愣,发起疯来见到活物就会冲上去咬,不管是人还是猪狗鸡鸭,只要见血的东西他们都吃,大夫查不出病因,后来朝廷就专门在这里划了一块地,把病人全部送过来了,虽说是安排了人守着不让他们出去惹事,但平时普通百姓也不敢过来。” “让他们自生自灭吗?”萧千夜蹙眉接话,想起贤亲王提过的那些事情,忍不住观望着四周,云殊点点头,目光微微一沉,“这种怪病始于十年前,全国各地请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好,没办法只能全部集中在这里,前几年我也和月氏的大祭司说过病况,她说有可能是失魂症,严格来说不能算病,是一种恶毒的法术,魂魄一旦被抽离,若是还没消散或许还有治愈的希望,否则人就不可能再恢复了。” 萧千夜抿唇不语,类似的法术他听过不少,确实大多都是极为阴险恶毒的,就连大哥那样根基深厚的术士在历经分魂大法之后身体也是一落千丈,想到这里,他忽然低头看向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子,一个一直被忽略的问题终于一点点跳动起来——云潇也曾用分魂大法剥离了自己的一魂一魄,但是从终焉之境回来后,她的魂魄重新融为一体,如此说来,只要是未曾散去的魂魄,确实还有机会恢复? 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哥是不是能恢复健康,渭河村的病人或许也还有救? 想到萧奕白,他的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这几年他总是说走就走,敌人越来越难缠,他的境遇也越来越艰难,他不能将这些事情如实相告,否则甚至会给大哥带来预想不到的危险,不知道大哥回家之后看到再次空下来的屋子会作何感想,他真的很想留在兄长的身边,也真的很怀念和同僚战友并肩同行的日子,可如果这样的生活里没有云潇,那么这么长时间的所有努力都会没有了意义。 没等他多想,一直在前方带路的乌鸦低低一声鸣叫,两人同时回过神来,渭河村的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马车,车夫对他们快速的招手使了个眼色,快到天亮的时候,马车才一路辗转奔腾穿过林间小路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山庄前,引路的乌鸦和接应的乌鸦碰了碰头,山庄的大门无人自开,车夫指了指里面,低道:“王爷已经安排好了,进去找隐娘就行。” 说罢马车再次扬尘离开,迅速消失在清晨的雾气中,云隐山庄建在幽深的山谷内,氤氲的水雾似乎是某种用于遮掩的法术,很快就有接应的侍女盈盈走来,领着几人往更深处的后院走去,整个云隐山庄安静得出奇,风声嗖嗖吹打在院子里的花草上,走廊的灯笼被吹的乱晃,反而有种瑟瑟生寒的感觉,一名美妇站在院中焦急的等待,看到他们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连忙推开客房的门招呼:“先进来吧。” 他把云潇放到床上,隐娘好奇的探头望过来,顺势给两人倒了温茶递过来,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这姑娘真好看啊。” 云殊白了她一眼,对这种套近乎的客套话不屑一顾,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也是贤亲王的人?搞了半天那群每天在城里飞来飞去监视的乌鸦是你们的人养的?” 隐娘捂嘴笑起,一双美目含情脉脉直勾勾的看着他,反而把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脸,接道:“乌鸦不会伤人,也不会打扰百姓的正常生活,云公子应该知道京城的守卫是郭丞相的人,其中不乏那伙来历不明的暗羽军,王爷的目的其实是盯着他们,还请公子放宽心。” 云殊若有所思的点头,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跳起,惊道:“你认得我?” 隐娘被他的反应逗笑,洋洋得意的回答:“当然,你每隔三年都会来一次嘛!很早以前是你爹亲自来,近些年基本都是你了,有时候是独自来,有时候是和两个弟弟一起,不过王爷说了,云大将军是国之栋梁,怎么可以每隔三年才有人扫墓呢?所以你不来的时候,都是我带上祭品过去拜祭的,坟边的野草也是我亲手割的,你还不好好谢谢我?” 云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满脸堆起笑的女人,祖父和叔叔们被鸩酒毒死后,据说是京城的百姓冒着危险偷走了遗体,但是当年满城都是崔太师和魔教的爪牙,他们只能连夜将遗体送到了城外一处荒地草草埋了,为了不被察觉,甚至连墓碑都没敢立,只能在旁边找了几个石子堆做上记号,等到战乱结束十几年,侥幸逃生的父亲才第一次有机会重返长安,一来是为了打听走失的小妹下落,二来也是听旧部之人提过这事过来碰碰运气,那时候云家已经从史书上抹去,加上半世纪的战乱将一切摧残的土崩瓦解,这些往事悄无声息的沉没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无人知晓。 或许是血缘中某种神奇力量的指引,父亲真的找到了当年偷埋遗体的地方,他本想将遗骸整理完带回漠北重新安葬,却不知为何在启程的那一天转变了注意,他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将祖父和叔叔们的遗骸安放在京城外的高山上,那里可以一眼望尽长安城,可以看到他们守护了一辈子的故乡映着朝霞和晚霞,绽放出璀璨又辉煌的光芒。 这座回不来的城市,终究成为了父亲心底不可触碰的软肋,那些让他愤愤不平许多年的不公,在那之后也再未提起过分毫。 云殊的眼睛不可避免的黯淡下去,非但没有理会对方的好意,反而阴阳怪气的发出一声冷哼讥讽道:“不愧是养了几百只乌鸦监视京城,贤亲王的消息传的好快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们的人露过脸,这会有事相求立马连扫墓都一清二楚了,不过这事我帮不了你们,想临时抱佛脚、无事献殷勤的话……你们得找他,他不是中原人,马屁可能不好拍呦。” 他指着萧千夜,果不其然看见隐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窘态的瞄了一眼萧千夜,重复了一遍:“这姑娘真好看啊。” 7017k 第九百三十七章:暗鸦 萧千夜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接道:“她本来就很好看。” “呃……”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如此不谦虚的话,一时间反倒是把隐娘说的哑口无言,这一晚上她陆续接到七只乌鸦带来王爷的口谕,让她务必要招待好几位贵客,甚至连这些年她一直祭扫的那座无名坟塚的真相都如实相告,她心里打着算盘斟酌准备了一晚上,结果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就被对方堵了回来,只能尴尬的杵在原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几人。 云殊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在外头传信的乌鸦又叫了起来,隐娘顺势打破了僵局再度扬起热情的笑,松了口气赶紧出去迎接,隔了一会她才回来冲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萧千夜和云殊互换了神色,他小心的将金线缠在云潇的身上,几番检查之后才走了过去,只见院子里站了一个陌生男人,对着他礼貌的拱手作揖:“在下‘暗鸦’,奉王爷之命特来云隐山庄保护那位姑娘的安全,请公子放心。” “暗鸦……”终于见到和魔教圣童哈金斯交易转生露的接线人,萧千夜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和他的代号截然不同,这个人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衣,连微微扬起的嘴角也是温和的,他的手上握着一柄长剑,虽未出鞘但有凛冽的剑气丝丝缕缕渗出,萧千夜的心中难免警惕了几分,感觉那柄剑的气息似乎和他手里的剑灵有几分类似,暗鸦看出了他眼底飞速闪过的谨慎,自我介绍道,“听王爷说公子是昆仑弟子,那可真是巧了,在下年幼之时曾得一位昆仑老者指点过剑术,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却依然受益终身,后来在下曾想去昆仑山拜访那位老者,结果在长安落难,幸得王爷相救捡回一命,这才留了下来以报王爷恩情。” 萧千夜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真有这么巧的事?隐娘才莫名其妙提起扫墓之事,这会忽然冒出来的暗鸦就不偏不倚和昆仑山扯上了关系?到底是缘分天注定,还是贤亲王故意为之的拉拢人心? 鬼使神差的,萧千夜抖出沥空剑,莫名开口:“既然如此,不妨请阁下拔剑一试,昆仑山的长辈我都很熟悉,他们惯用的剑招我都能认出来,既然王爷这么自信你能保护好阿潇,总归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能安心。” 暗鸦的眼睛里登时放出了光,不仅没有被这番挑衅逼退,反而炯炯有神露出一种极为期待的目光,长剑出鞘之后,锋芒的剑气顺着风无形的萦绕在后院里,隐娘赶紧拽着云殊跑回了房间,跺着脚埋怨起来:“怎么一见面就打起来了,哎呦,我这里的东西可不便宜啊,打坏了我找谁赔去,真是见了鬼,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哎!” 云殊没理会她的发牢骚,后院里的两人持剑而立,动作竟然是惊人的相似,他虽然不懂剑法,但是能感觉到风中那些看不见的剑气正在危险的交织,几招过后,是萧千夜率先止住了剑气的流动,带着一丝震惊,连语调都微微发颤的低问:“教你剑法的那位老人,可有留下名讳?”“嗯?”暗鸦也同时停手,瞥见对方眼中那样的不可置信,带着难以描述的哀伤,仿佛这短短的几分钟触动了什么极为伤心的过往,他想了想,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他背着剑匣,里面放着的是一柄紫色剑灵,虽然满头白发,但容貌看着还很年轻。” 他顿了顿,忽然好奇的望向萧千夜那头白色短发,自言自语的补充:“你的剑式倒是和他有几分像,不过他看着比你好相处一些。” 萧千夜无声笑了,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他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种地方,偶遇师父曾经指点过的门外弟子。 不同于昆仑山几位大峰主喜欢坐镇山门亲自指点正式弟子,师父则更喜欢在云游四海的途中随缘教授一二,若是对方有心学习,多半会在之后亲自登门拜访,不过师父的性情倒是有些古怪,明明在外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的教人剑法,真的等人到了昆仑山,他反而会笑呵呵的把人塞给其他的大峰主,自己则销声匿迹,一走又是好久。 忽然间对他的戒备心就松懈了不少,萧千夜摆了摆手,扭头望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云潇,嘱咐:“照顾好她。” “那是自然。”暗鸦接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床榻上安静睡着的女人,王爷的猜测是对的,这个人那么着急的离开流云寺,身边必然还有其他人,而且……多半是女人。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那张恬静的脸,只是忽然间有种违和感油然而起,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萧千夜捏合着手心,打断暗鸦的思绪问道,“云隐山庄安全吗?” 隐娘赶紧跳出来回道:“安全,当然安全,云隐山庄是王爷私下从燕京带了工匠过来建造的,郭佑安的眼线把几座寺庙里里外外侦查了好多年,唯独这里从来没被发现过。” 显然是不放心隐娘的话,萧千夜看也没看她直接转向暗鸦,重复了一遍:“云隐山庄安全吗?” “公子放心。”暗鸦瞥见隐娘撅起的嘴角,虽然心中好笑还是赶紧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萧千夜回到房中摸了摸云潇熟睡的脸颊,轻轻在额头吻落,低道,“我很快回来。” 他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手心里的金线密密麻麻的飞出,像一张神奇的网将整个云隐山庄包了起来,隐娘好奇的眨着眼睛望向天空中若隐若现的金光,暗鸦也吃了一惊,追问:“这是什么?” “以防万一罢了。”萧千夜没做解释,按着胸口感知着火种的跳动,毕竟不是他的东西,自从他擅作主张让云潇昏睡过去之后,属于她的火种就变得极其安静,也不知道这幅状态下面对魔佛到底有几分胜算,但眼下事态紧急刻不容缓,他只能先放下所有的顾虑再三叮嘱,然后就马不停蹄跟着乌鸦指引的方向往慈藏寺赶去。 折腾了一整夜,好不容易等周围安静下来,云殊终于忍不住打起来哈欠,但他防贼一样看着隐娘和暗鸦,还是硬着头皮打起精神坐在窗边撑着脑袋紧盯着,隐娘不做声地走到他身边,一直走到他眼前云殊才一个哆嗦反应过来,她捂着嘴笑起来,使着眼色指向旁边的客房小声说道:“云公子放一万个心吧,我家王爷有求于他,他带着的女人那肯定是连根头发都要保护好的,你黑眼圈都冒出来了,赶紧洗把脸睡觉去吧。” 云殊用力揉着眼睛,隐娘倒也不认生架起他就往外拖,招呼了两个侍女手脚麻利的铺好了床铺,他本想再坚持一下,但是一沾着枕头困意就山洪倾泻般席卷而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的打起了轻酣,隐娘站在一旁等了一会,确定他已经睡熟之后才赶紧蹑手蹑脚的拐了出去,暗鸦还在院中手中,隐娘自己也困得不行,打着哈欠埋怨了几句,暗鸦心神不宁的听着,忽然想起刚才那抹古怪的违和感,找着借口说道:“隐娘,虽然她看起来是被那位公子故意弄睡的,但我看他们一波奔波,脸上都沾着灰尘呢,您去给她换身舒适点的衣服稍微擦擦身子再睡吧。” 隐娘捏着肩膀,想起王爷让她照顾好贵客的叮嘱,自然是不敢怠慢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行打起精神振作,又招呼了两个侍女一起,暗鸦眉峰紧蹙有些不安,短短几分钟之后,隐娘一手一个拎着侍女就丢了出来,她神色大变,嘴唇飞快的上下合动似乎是在警告什么东西,两个侍女吓的面无血色只会点头,一人捧着水盆,一人抱着衣服赶紧跑开了。 暗鸦心底咯噔一下,没等他站起来询问到底怎么一回事,隐娘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拉着他躲到一边,颤颤巍巍的抓着他的手臂惊慌失措的低呼:“那是个死人啊……那公子、他、他他他带着个死人啊!” “死人?”暗鸦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隐娘花容失色捂着胸膛剧烈的喘气,像见了鬼一样语无伦次的说道,“我给她换衣服,抓着她的手往袖子里塞嘛,然后、然后就……” “然后什么?”暗鸦显然比她更着急,隐娘呆呆抬眼望着他,惊魂未定的咽了口沫,“她没有脉搏啊!我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再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发现她的胸膛上有一个好大的伤,伤口旁边还滋啦滋啦的冒着火星子,看位置肯定是伤着心脏了,我很好奇就随手摸了摸,发现、发现她不仅没有脉搏,连心跳都没有!” 暗鸦倒吸了一口冷气,眉目间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直觉是对的吗?他刚才一眼就察觉到床榻上安睡的女子有些奇怪,竟然没有脉搏没有心跳,难道真的是个死人? 不对,她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但并没有死人那种阴沉僵硬,莫非是得了什么怪病,所以呈现出类似死人的状态?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房间里传来一声“咚”的声响,暗鸦连忙冲了进去,只见云潇挣扎着从床榻上摔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不知是在看似安然的睡梦中经历了怎样剧烈的挣脱,此刻的她全身提不起一点力气,扶着桌椅努力想爬起来,又“咣当”一声连着桌子侧翻了过去,她委屈的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忽然间情绪失控大哭了起来。 7017k 第九百三十八章:失控 突如其来的痛哭让隔壁才睡下去的云殊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鞋都来不及穿立刻急火燎燎的冲了过来,隐娘见他一脸横眉冷对的模样,吓的一哆嗦,生怕他误会赶忙摆手解释:“不关我的事呀,我就给她换了件舒适的睡袍,我什么也没干她、她她就突然哭起来了。” “云妹!”云殊哪里还听得进去隐娘的解释,他赶紧把云潇扶起来想放回床上,突然苏醒过来的女子全身在不受控制的颤抖,不知是什么样剧烈的情绪冲突让她疯了一般推开云殊,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缠绕着的淡淡金线,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线仅仅只是轻轻的依附在皮肤上并未有任何的束缚,然而她还是捂着脸崩溃的哭着,“他走了,他又走了!每次他都说会回来,他骗我!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他骗我!” “云妹……”云殊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感觉手臂一痛,是被她死死的抓住,“他去哪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云潇的心里翻起悸痛,情绪的爆发让脸庞瞬时惨白,失去火种的力量,此刻的她只能无助的抓着云殊,委屈的一直落泪——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擅自给了萧千夜火种,让他重创的身体得以自由活动,也是她拉着萧千夜跑到长安来的,如果她不这么自以为是,她就不会一步一步把深爱的人推向危险的深渊,什么叫能者多劳?这根本就是道德绑架罢了,她只想一辈子黏在他的身边,哪怕做个吃醋任性的小女人也是幸福的。 她只是仗着萧千夜有身上那份特殊的上天界神力,可当对手从普通人变成传说中的魔佛波旬,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一瞬间就土崩瓦解,她不要他去冒险,她只想他平安回来。 怎么办……该怎么办?云潇的眼前突兀的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让她呆滞的凝望过去失魂落魄的止住了哭泣——这个身影高大伟岸,像温暖的港湾。 不,不能这样……那是她一次又一次伤害过的人,她绝不能再利用这份感情,渴望得到他的帮助。 “咳咳、咳咳。”再一次重咳起来的时候,胸口的伤悄然撕裂,血涓涓而出很快浸湿了衣服,云殊一惊,她身上有伤? 之前在甜品铺子两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他还感叹自己问一句对方就能回十句,真是个话痨一般好相处的姑娘,虽然一直气鼓鼓往嘴里塞着甜食说着抱怨的话,但眉眼之间全是藏不住的幸福,仿佛那个被她从头数落到脚的男人就是全世界,可是现在她就像换了个人,任凭胸口的血越涌越剧烈,整个人丢了魂一般呆坐在地面上。 他毕竟是个男人,又不能太过靠近去安慰,只能手足无措的勉强挤出笑,语无伦次的道:“别哭别哭,他肯定会回来的,快别哭了好不好?你受伤了呀,得先止血才行。” 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言辞让一旁的隐娘嫌弃的啧了一下舌,到底是女人才了解女人,她本来还对这个没有心跳脉搏的姑娘怀抱惶恐,这会见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一软主动走上前抱住了云潇,隐娘有节奏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嘴角扬起仿佛一弯温柔新月,眼睛压下刚才的害怕变得神采飞扬,低声安抚:“好啦好啦,怎么才睡醒就哭起来了呢?哪个男人愿意带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去冒险嘛?” 云潇愣愣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她看着其实有些年纪了,眼角有细小的皱纹,唇边笑意盈盈,勾着她的鼻尖抬高语调:“他带着你就得分心保护你,万一不慎受了伤他还得自责,再退一步,万一他受了伤要你去救,哎呀呀,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肯定不愿意被你救,所以你跟着他做什么?你就在我这好好等着,等他回来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她摇着头想反驳,但胸口撕裂的伤让声音堵在喉间无法发出,隐娘连忙给还在一旁发呆的云殊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坐到床边,这一番折腾过后几个人睡意全无,隐娘只能喊了侍女泡些醒神的茶过来,担心的问道:“云姑娘,我看你伤的不轻啊,我这只有一些常见的止血止疼药,一会先给你用上试试,我这就让暗鸦去请大夫,你可千万不要乱动了。” “不用了。”云潇低着头拒绝,隐娘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自己也有黯然的神色油然而起,她坐到旁边正准备殷切相询,外边却传来了一阵乌鸦的鸣叫声,这声音来的又急又尖锐,似乎是有外人闯入让整个云隐山庄掀起一阵奇妙的风,隐娘脸色一变,琢磨着不会被郭佑安发现了踪迹吧,此时暗鸦已经拔剑冲到了后院里,漫天的金线微微摇曳,有一束青光从金线的缝隙里轻飘飘的掠入,无声无息的落到了他的面前。 “什么人?”顿时就被这种匪夷所思的出现方式惊住,暗鸦捏着长剑,感觉手心在这一刻渗出粘稠的冷汗,云隐山庄建成以来从未被察觉,就连他们自己人未经允许都会被困在外围迷雾中无法靠近,这个人一袭墨色长衫,来时如光晕,落地则悄无声息变成了人,他的手心托举着一团黑色的漩涡,只是随意的瞄了一眼就从他身边鬼魅般踏入了房间,暗鸦倒抽一口寒气,长剑本能的出手想拦住对方的脚步,“叮”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中,竟是一柄青色长剑悬浮在半空中直接将他击退了几大步! “什么人!”房间内的云殊如临大敌,即便直觉已经告诉他这个陌生男人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但他还是护在两个女人面前一步不退紧紧盯着对方,隐娘吓的花容失色,抱着云潇瑟瑟发抖,谁料来人清浅一笑,直接拉着张椅子悠闲的坐了下来,他看着泪痕未干的云潇,从嘴角嗤出一声冷笑,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无奈,低低问道,“一段时间不见,变成个爱哭鬼了?” 云潇不可置信的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蚩王风冥,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又道:“外头的金线是他留下的吧,他人呢?他藏起了自己的气息连我都找不到,只能过来找你了。” “谷主……”云潇紧张的坐直身体,连忙摆手让云殊和暗鸦不必紧张。 风冥将手心里的间隙漩涡小心的放到桌面上,看着笑意盈盈,实则语调严厉:“这家伙什么情况你不会不清楚吧?自你们离开昆仑山眼见着快一个月了,神裂之术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宿主,要不然意识消散就再也凝聚不起来了,虽然他执意要和你们划清界限,可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面前,既然你们不回来,那就只能我亲自过来了。”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间隙的漩涡,能感觉到内部若隐若现的意识正在渗透出来,风冥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如剑:“果然变了心的女人就是无情。” 这话一出,在场的三人同时紧张的握拳,虽不知道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到底是何来头,但一开口这几句话就让人遐想无限,风冥抬指轻轻拂过间隙之术,在他神力的庇佑下,一个模糊的残影一点点凝聚成型。 然后现在,帝仲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风冥强行从无言谷带到了长安城,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完全回忆不起来。 质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在视线恢复正常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云潇脸上的泪痕,习惯性的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哭了?” 云潇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他的手,她怎么也想不到片刻前那个在眼帘里摇曳不定的身影竟然会真的站到了眼前,风冥在一旁冷眼旁观,骂道:“她哭一下你又心疼了?清醒点她可不是为你哭的,而且你还有心思管她怎么了?先管管自己行不行?你记不记得是被什么东西打伤的?要不是我及时把你放进了间隙里,你现在已经死了!” 帝仲皱眉望向风冥,好友的眼里是一种欲言又止的光,张了张口还是烦躁的转过脸。 帝仲在恍惚中闭目扶额,记忆的最后一瞬他在内谷的湖边,瞥见煌焰悠哉的站在水边和紫苏说着话,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空洞的传来,他的视线莫名出现了重影,等他努力想定睛的时候,他看见湖面上煌焰的倒影奇怪的对他咧出怪笑,再抬头一束诡异的光直接击穿胸口,他的意识开始消散,眼前的景象碎成残片,随风远去。 水中的倒影不是煌焰……那会是谁? 顿时就反应过来风冥带他过来的真正含义,帝仲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问道:“千夜去哪了?” 云潇只是看着他,喉间酸涩什么也说不出来,整个云隐山庄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很久很久,帝仲并未追问她,依然是用她熟悉的温柔随意的笑了笑,淡淡说道:“既然你在这里,那他一定会回来找你,我只要在这等着就行了。” “嗯……”云潇呢喃接话,心如刀绞,换了任何人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一切,可偏偏是帝仲,只有这个人不行,让她把到了嘴边的请求终究咽了回去——她既不能再伤害这份感情,也不愿让千夜为难,或许正如隐娘所言,她应该相信他,相信他会平安回来。 7017k 第九百四十章:白鸦 隐娘暗搓搓的看着云殊和暗鸦,只见两人一个抱剑站在门口,一个索性直接坐到了窗边,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盯着帝仲,问道:“还是阁下先介绍下自己吧。” 帝仲笑了笑,指了指门外的风冥,又指了指自己:“反正不是敌人。” 云殊紧蹙着眉头,看云潇闪烁的神情,他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寻常,还是隐娘见多识广在他口无遮拦之前拦在了中间笑呵呵的糊弄过去,隐娘的心中叫苦不迭,脸上还得堆起标志性的假笑,帝仲也不和他们纠缠这些问题,他走过去将风雪红梅放到床边,简单的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看到云潇抓着被子遮了一下胸口的血渍,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摇头叹道:“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难缠的对手呢,搞了半天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他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分明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吃过亏,总不至于屡教不改,没有把握他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云殊倒抽一口寒气,不觉对这个人有了几分好奇,帝仲温和的笑着,心中几分凄凉,萧千夜的性格他多少还是了解的,虽是个优柔寡断又有些嘴硬心软之辈,但他不至于非要把云潇弄晕了也要去慈藏寺,这其中多半不是为了什么苍生大义,必然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隐情。 想到这里,帝仲也没将话挑开,依旧是语气淡淡:“倒是你,几个装神弄鬼的鼠辈随便忽悠吓唬人的话也能把你吓成这样?真有本事请到波旬真身,那就不必再大费周章去联合回纥、天竺了,夺下区区一个中原简直易如反掌,连上天界都得礼让三分吧,呵呵,是因为太担心他的安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云潇没有看他,这种事情在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能想明白,但情绪爆发的那一瞬间,她脑子冒出来的都是最坏的结果,帝仲将风雪红梅往前推了推,笑道:“这个你拿着吧,带个武器在身边起码可以防身,等他稍微空一点再让他多教教你,武学这种东西,三分靠天资,七分靠努力,你虽然功夫……一般般,但以前是受限于混血的身体,现在不一样了,你总不是只会用哭解决问题的人吧?” 几句随和的话把云潇说的脸颊微红,本来不想要的,这会也只能默默抓住了剑柄,小声说道:“之前我们从教王的口中得知山海集内有一个叫天工坊的组织,他们周游列岛,到处找寻沾染着力量的灵器,然后高价出售给客人,我想这次六欲顶信徒口中的‘魔佛波旬’多半也是如此,但是千夜身上一直有伤,我不把火种借给他,他连床都下不了,所以我才不想他去冒险……” “不想借给他,现在收回来不就行了?”帝仲淡淡提醒,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缠在她身上的金线,果然金线直接松开,他摇摇头,无奈的道,“他又没绑着你,稍微用点力就挣开了呀,这也发现不了?你是伤了胸口,没伤着脑子吧?” 云潇原本微红的脸颊这下更加通红了,帝仲顿了顿,五指微微捏动似乎在观察这什么,然后接道:“不过现在还是别收回来了,你不想他突然倒在路边动不了吧?” 云潇一惊,本能的脱口:“他怎么了?”他低着头避开那束殷切的目光,克制着心底一丝不快回道:“听风灵的传信,说是凤鸾宫昨夜遇刺,现在全城戒备不允许进出了。” “凤鸾宫遇刺?”隐娘吓的走了音,帝仲转头看着她,问道,“守卫蛮多的,住的什么人?” 隐娘苦笑,显然有些事情不方便从她的嘴里说出,只能尴尬的冲暗鸦连使眼色,站在门边的剑客咧咧嘴,小声回答:“是白鸦。” “白鸦……白雅?”云潇叨念着这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补充问道,“就是太皇太后吧?” 这个四个字让隐娘和暗鸦同时低下头,帝仲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的表情,仿佛明白了这其中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暗鸦眼神也是凝重的,很久才低声解释道:“十年前白鸦劝谏王爷不要和郭佑安正面再起冲突,为了保护王爷,她冒险和正在气头上的郭佑安提议为少帝挑选两名辅政大臣,好在郭佑安为了平息京城的流言风波勉强同意了,但是从那时候起,郭佑安就已经不再信任白鸦,只是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皇太子的死和她有关,加上她毕竟是先帝的妃子,于是找了借口将她从皇宫里送了出来,以治病为由重新修建了凤鸾宫,并将她安置在了那里。” “这些年郭佑安一直没有放弃从她身上挖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王爷虽然有心保护,但凤鸾宫全是郭佑安的眼线和守卫,很多时候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晃十年过去了,白鸦的身体就是被郭佑安一点点摧残成疾,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透露过关于王爷和乌鸦的任何事情。” “可我听说太皇太后已经病重垂危了,为什么还有刺客呢?”云潇迟疑着追问,暗鸦点点头又摇摇头,“郭佑安为人锱铢必较,他没有问出当年之事的结果是不会轻易放过白鸦的,所以他从长白山十绝谷请来了薛神医的徒弟薛商亲自帮她‘治病’,这次王爷不惜代价和魔教做交易,除了得到那瓶高纯度的转生露,还得到了一种可以令人陷入假死的药,本想借机救出白鸦,结果竟然被薛商救了回来,这才表现出病重垂危的迹象。” 暗鸦紧握着剑,不甘心的咬紧嘴唇:“可惜这样一来我们就失去了把她救出来的机会,这次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多半也是郭佑安故意安排,为的就是封锁京城不让王爷行动吧。” 云潇似懂非懂的认真思考之时,帝仲微微一笑,挑开了最关键的话题:“这位白鸦和王爷是什么关系?” 隐娘和暗鸦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终究还是实话实说:“白雅曾在王爷的姐姐安宁公主府上住过一年,她自幼饱读诗书,长的漂亮又弹得一手好月琴,王爷当年也不过二十岁,男才女貌很快互生情愫,不过相比儿女情长,王爷更在意的是扳倒郭佑安夺回国家真正的主权,他知道郭佑安正急于找寻一个背景干净的女子送到先帝身边去代替病死的文昭皇后,于是王爷在那年生辰宴上特意在水云坊设席,邀请朝中文武百官赴会,而白雅也被抹去了过去的身份,成为水云坊的乐女被郭佑安看中带了回去……” 暗鸦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所有人也都一瞬间心知肚明,帝仲嘴角含笑并没有露出轻视的神色,他不经意的扫过坐在床榻上因震惊而在发呆的云潇,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他亲手把喜欢的女人送到了别的男人身边去,这个人……甚至是他的父亲,呵呵,贤亲王有勇有谋更能狠得下心,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哼。”一旁久久没有开口的云殊发出不屑一顾的冷哼,不看气氛的讥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去,这算什么有勇有谋?一个女人都保护不好,还来谈保护国家,笑死人了。” 隐娘瞪了他一眼,作为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女人,她对同为女人的白雅一直抱着某种淡淡的无奈和哀伤,那些隐藏在阴暗里一辈子无法见光的感情,像墙角的罂粟花,美丽而危险,云隐山庄是贤亲王为了对付郭佑安特意从燕京找了工匠将其建在了深山里,但这些年他极少召集乌鸦,基本都是一个人带着随身的暗鸦过来小住几日,大多数时候王爷不会和她谈起外面的局势,只让她取山后甘露溪中的泉水煮一些绿豆汤,他自己喝一碗,剩下的用精致的食盒装好带走,暗中送到某个人手中。 隐娘更咽了一刹,动了心的女人就是这么的容易满足,明明已经是台面上拥有最高地位的太皇太后,偏偏只喜欢这一碗甘泉酿煮的绿豆汤。 她扭头望着桌上放的那半包甜点,心里更是泛起了苦涩,余光瞥见帝仲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描述的哀伤,再看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望向云潇,心中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再也忍不住语气哀怨的幽幽说道:“姑娘来到云隐山庄的时候虽是昏迷着的,可我看那公子小心翼翼抱着你,手里还不忘提上了剩的半袋甜品,你一醒过来见他不在旁边,连自己在哪都没搞清楚立马又哭又闹起来,有几个女人能这么任性?想来姑娘这一辈子是被人宠着,虽说没有大富大贵的身份地位,还是比身陷宫闱的白雅幸福的多了……” 话还没说完,隐娘就察觉到一束逼命的视线从她脸颊掠过,带着狠辣的杀气让她一个哆嗦不敢抬头,即便如此,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加快语速说了下去:“白雅是和郭佑安有仇,但她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仇人堵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王爷,你们不理解就算了,也别阴阳怪气的诋毁她。” 云殊皱着眉头不假思索的为自己辩解:“我没诋毁她,我说的是王爷不该把喜欢的女人送到别人身边去……” “云大哥!”云潇连忙打断他的碎碎念,她轻握着风雪红梅不知是在想什么,忽然认真的抬头望向隐娘,“白雅还在凤鸾宫吗?” 帝仲心中咯噔一下,想阻止却被隐娘抢先一步握着云潇的手回答:“在的,郭佑安玩这一出贼喊捉贼的把戏无非就是想利用白雅试探王爷的反应罢了,王爷若是出手,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就会一朝崩盘,姑娘,你、你是昆仑山的弟子吧?你能不能帮帮忙,她一辈子太苦了,你帮帮她,把她救出来好不好?” 说完她还不忘偷偷抬头扫了一眼帝仲,又被吓的一秒不敢停留迅速往云潇身边紧靠了过去,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真的提剑就站了起来。 7017k 第九百三十九章:无奈之举 风冥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并走到后院的凉亭中,帝仲抬眼看着云隐山庄外围密布的金线,它们轻轻的摇晃着,将这边的一切无声的转达给施术者,风冥冷咳一声收回暴雨青竹,强大的神力将凉亭直接围住阻断了外界的感知,这才严厉的道:“他虽然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是应该就在附近不远,这种距离下你的意识也会清醒很多,你真不去帮他?” “有什么好帮的?”帝仲在石凳上坐下,扶着自己虚无的额头露出疲惫的神态,淡淡回答,“她开口我也不会去,何况她知道不能开口求我。” “啧……”风冥皱眉,嫌弃的发出一声咋舌,骂道,“他身上的伤八成都是拜你所赐,否则不至于需要依赖火种才能行动。” “那又如何?”帝仲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着好友,一种淡淡的哀伤在心里悄悄地蔓延着,“换了是我也不会愿意让情敌出手相助的,放心,他死不了。” 风冥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敲击着石桌发出咚咚的提醒声,一字一顿严厉的警告:“现在不是会不会死的问题,现在是你们这幅越来越糟糕的状态没有办法应付煌焰的问题!我知道你们在终焉之境用了凝时之术才将雪原一战的伤快速治愈,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会只是回来吵架抢女人的吧?你昨天差点被杀了,就在无言谷的湖边,在我、在煌焰的眼皮子底下,差点被杀了!” 风冥一拳敲在石桌上,帝仲的眼眸微微收紧,一点点回忆起昨天的惊魂一幕,心里却已经了然,低道:“水面上的倒影不是煌焰,那东西原本没有头颅,他是发现我在看的一瞬间出现了面庞,是破军。” “果然如此呀。”风冥心有余悸的按着胸口,眼神锋芒的凝聚起来,“这段时间煌焰一起住在无言谷,看着好像没什么异常,但我总是感觉到他的身上有另外一个人,尤其是他站在湖边的时候,水面上的倒影会自己动起来,自从奚辉被你们推入阵眼之后,破军就转投了煌焰,那家伙之前是被煌焰杀的,这会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是想效仿那条黑龙,直接吞了他取而代之?” “破军是神界逃犯。”帝仲抬眸望向好友,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提醒,“天火坠入人界之后是抢夺凤凰幼子才得以重生,破军亦是如此。” “你是说……”风冥一惊,头皮发麻的紧蹙眉头思考着这其中隐情,帝仲点点头,低道,“我在闯入咸池结界杀了希有之前曾从它口中套过话,破军又称耗星,位于北斗第七位,其力量孕育天地自成一脉,和天帝亲手创造的天火不是同一种类别的神物,后因杀戮过重而被囚禁于天狱,具体年岁无人知晓,只知道确实是在那场浩劫中越狱而逃,但私自穿越六界会损耗巨大的力量,私逃者必须找到合适的宿主才能长久的存活,最终和宿主相融合,既能保留自身神力,又能抢夺宿主的能力,天火的宿主是凤凰,而破军的宿主……应该是修罗鬼神。” “修罗鬼神?”风冥若有所思,想起北斗大阵中用于召唤魔神的修罗骨,背后一阵发凉,“修罗鬼神,据说其似神却无善性,似鬼又带神性,同时兼备人类的七情六欲,是一种非神、非鬼、非人,界于三界之间的怪物,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帝仲点点头:“六界虽不互通,但在其边缘地带确实存在很多未知的生物,如果破军逃入人界之后是抢夺了修罗鬼神作为宿主,那么召唤他的媒介是散落的修罗骨就合情合理了。” 风冥凛然神色,有了不好的预感,追问:“那他现在盯上的人……是煌焰?” “煌焰那副状态被魔物盯上也不奇怪。”帝仲耸耸肩膀,有些无奈,“失去赤麟剑的制衡之后,死灰复燃的力量一旦超过极限就会反噬他自己,可魔物是不会满足的,无论是当初的那只黑龙还是现在的破军,他们的目的都是要将这股力量逼至可以承担的极限,只有宿主因此重创,他们才有机会取而代之,加上破军曾和煌焰交手,败北之后被他所杀,自然对他的实力是了解的。” “煌焰不可能感觉不到吧?”风冥疑惑的喃喃,随即抱着头用力甩动了几下,“他本来脾气就古怪,你那事发生之后更加不好相处了,喂喂喂,他变成今天这样你得付一半的责任吧?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但你就是想死也得先解决了这事再去死,要不然你想把这颗定时炸弹甩给我们?做梦去吧!” 帝仲尴尬的咧咧嘴,不知为何转头将目光投向云潇的房间,自从咸池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可以彻底铲除破军的方法,一万五千年前破军原身已经死亡,是借着宿主修罗鬼留下的遗骨,再由北斗大阵的力量重新复苏,复苏之后的破军必然还要重新寻找新的宿主,很明显坐拥冥王之力的煌焰就是他垂涎欲滴的目标,只可惜雪原一战消耗太大,五年的时间已经让这只魔神融入了煌焰的体内,再想铲除,难上加难。 上天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特性成为破军无形的保护伞,想杀破军,就势必要先破除煌焰这层屏障,他必须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对方的身体,等到合适的时候才能一击必杀,但是不要说他现在这幅模样,就算是鼎盛时期,他也不可能不被煌焰察觉就将战神之力无声无息的逼入对方体内,一旦暴露不仅功亏一篑,连煌焰都会有危险。 帝仲长长的叹气,目光复杂的凝成一线——即使煌焰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云潇痛下杀手,他竟然还是在隐隐察觉到破军阴谋的那一瞬间抑制不住的想把朋友拉出深渊。 这种感情,既有和煌焰数万年并肩同行结下的深厚羁绊,又有对云潇求而不得之后深深的厌烦,很久,帝仲将视线从云潇的房间处收回,用一种冰凉的态度靠近风冥一步,认真的低语:“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哦?”风冥蹙眉,不知为何感到后背发麻,帝仲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死灰复燃之力可以被沾染着天火的凤骨彻底熄灭,而煌焰之前帮那只黑龙阻断了太多的反噬之力,黑龙死后,这股凶狠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理智,他一定需要凤骨相助,才能缓和反噬之痛。” 风冥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莫名往那边的房间望了一眼,帝仲的眼睛如化不开的浓墨,那种眼神让风冥感到前所未有的可怕,他只稍微停顿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融合在凤骨里,凤骨上沾染着天火之力可以帮我掩饰,这样他在治疗反噬之伤的同时就会被我缓慢渗入,一来可以帮他抑制破军的蛊惑,二来可以在时机成熟之时直接在他体内彻底铲除破军。” “凤骨……”风冥重复着这两个字,迟疑了一下,质问,“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我当然知道。”帝仲淡淡回答,声色不动,“一种在她身上、很快就能重新长出来骨头罢了。” “你疯了?”风冥后退一步,疑虑地看了他一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帝仲的口中如此风轻云淡的吐出,他明明在看到云潇脸上泪痕的一刹那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明明在看到她失魂落魄的一瞬间伸出手想要抱住她,那样的感情虽然只有短短数秒的流露,但他看在眼里,知道这个人对她依然充满了宠溺和包容,半晌,风冥压低声音提醒,“煌焰的状态可不是几根骨头能解决的,恐怕得掰断几百次、几千次才能消除那些反噬之力吧,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做成新的赤麟剑算了,何必折磨她呢?” “我没有想过折磨她。”帝仲轻声反驳,然而一开口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除了感情,云潇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情,偏偏就是感情,给了他始料未及的哀痛,“我从来没想过折磨她报复她,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是因为这是唯一可以不动干戈除掉破军、救下煌焰的方法。” “她是神界天火,身体上的伤很容易就能治愈。”风冥摇了摇头,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可心里的伤是永恒的,以煌焰对她的态度,你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帝仲垂眸没有回答,这个恐怖的念头在他脑子蹦出的那一刻,他久久的站在无言谷外的天池旁仰头看着巍峨壮阔的昆仑山,云在高空被风吹散了又汇聚,慢慢变成记忆里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她开心的扑过来,一把抱住初次见面的男孩子,像一场久别重逢,满眼都是欢喜。 他多么的希望那个被她抱住的人是自己,可惜连风都不愿意给他这种虚假的幻想,很快云散日出,清潋的阳光照射在天池中,刺痛了目光。 “换其他方法吧。”风冥打断他的沉思,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一瞬的黯淡叹道,“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抬头看着天空,阳光明媚的京都上层笼罩着一层奇怪的光晕,属实让人感到不适,风冥想了想,从另一处间隙里取出一柄红色长剑扔过去,嘱咐:“确实有些不对劲,难怪萧千夜要隐藏自己的气息,还把云潇单独送到这里来,这柄剑老早就答应要送给她,一直拖到了现在,她的剑灵已经断了,火种又屡次受伤导致无法控制火焰,带着风雪红梅防身也好。” 帝仲的眼眸渐渐黯淡,起身走回云潇的房间,看着床榻的女子呆滞的望过来,然后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间闪躲着低下了头。 隐娘尴尬的杵在中间进退两难,原本一个没有心跳脉搏的女人就够让她害怕了,这会忽然冒出来个半透明鬼魂一样的男人,但她一看两人见面时候的神情,心中也明白了这其中必有不能言明的复杂的关系,连忙招呼着云殊和暗鸦出去休息,轻手轻脚的赔笑关上了房门。 “等等……”帝仲喊住几人,或许是对云潇心有亏欠,怕她为难于是找了借口留下了几人,淡淡说道,“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吧。” 7017k 第九百四十一章:激将 帝仲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潇提剑绕过他走到门边,直到她真的准备推门而出的刹那才忍无可忍的一把关上了门,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见云潇瞪着眼睛生气的朝他望过来,那样熟悉的表情一如既往气得他脑门都在冒烟,隐娘心虚的避开了两人的视线,连暗鸦和云殊都心照不宣的转过脸没去看他们,帝仲一手按着门,冷冷问道:“你去哪?” 云潇不甘示弱的回答:“去凤鸾宫把白雅救出来。” 帝仲啧了一声,余光瞥见隐娘绞着手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刚才那些话在他们几个男人听起来不过就是一个深陷在感情里的蠢女人心甘情愿的付出罢了,可是到了同为女人的云潇耳中,终究还是搅动了某些男人理解不了的特殊感情,帝仲指了指她胸口上还未干透的血渍,一字一顿提醒:“你搞清楚情况了没有,你的火种借给了千夜,你拿什么闯入守卫森严的凤鸾宫,把一个病重垂危的女人平安带出来?” “我就算没有火种,也是昆仑山的弟子。”云潇紧握着长剑,更是把帝仲气的想笑,“她是太皇太后,你是什么?你过去救她,门都进不去就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本来人家自导自演借机造势罢了,你倒好,你去配合他们假戏真做?” “我可以悄悄把她偷出来。”云潇不甘心的狡辩,帝仲冷哼一声,“你真是被千夜惯怪了,他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皇家的规矩,你以为中原是飞垣,皇帝是明溪?人家可不认识你,而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你要是不把火种借给他,我也不会拦着你,可现在不行,那里至少一万御林军守着,你剑术再好也不行。” 云潇咬了咬嘴唇,帝仲抓着她的手,风灵传递过来的声音丝丝缕缕的钻入耳中,远方凤鸾宫的景象奇迹般的浮现在眼底——那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建在皇宫旁边一处皇家花园中,四周是人工开凿而成的湖,必须用小船摆渡才能抵达中心的凤鸾宫,而此时不仅仅是花园,连同湖边都密密麻麻站满了御林军,不要说她一个大活人,当真是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她的目光瞬间黯淡的同时,隐娘紧张的攥紧了拳,帝仲冷哼一声,忽然冒出来个奇怪的想法,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情不自禁的开口:“但我可以帮你……” 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然而云潇还是欣喜的抬了一下眼眸,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避嫌般的又低了下去,她咬着唇很明显不想开口求他,帝仲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反应,毕竟是对她心有愧疚,只是稍稍停了一会他就重新推开门对着还在凉亭里的风冥挥了挥手,蚩王一脸疑惑的望过来,先是看见了不怀好意的帝仲,再是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目光闪躲的云潇,最后看到了房间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一起朝他转过脸,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让他后背爬起一股阴凉,帝仲轻咳一声,苦笑着低道:“帮个忙……” 风冥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石桌,问都不问一口拒绝:“不要。”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帝仲走上前,根本没管好友眼里的嫌弃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重复了一遍,然后用灵力直接在地面上呈现出了整个长安城的轮廓,指着皇家花园中心那座水泄不通的凤鸾宫嘱咐道:“你出手很容易就能把她带出来,御林军也好,暗羽军也罢,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的。” “你脑子没毛病吧?”风冥也没听他的,像看神经病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小声嘀咕,“我大老远把你送到这里来,是为了让神裂之术靠近宿主不至于涣散,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使唤我帮你跑腿?” 帝仲瞄了一眼跟在他身后又急又不敢出声的云潇,轻咳一声忽然换了话题,若有所思的喃喃:“前几天紫苏送了风青依一本古琴谱,那本琴谱的扉页记载了一段传说,据传远古时期,伏羲巡视到西山桐林,曾偶遇一对凤凰,当一凤一凰齐鸣之时,旁边的百鸟也都一齐叫了起来,仿佛朝拜一般,凤凰能通天祉、应地灵、律五音、览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伏羲望着凤凰驻足的那颗桐树感慨‘皇天降祉,施民以乐’,于是伐木制琴,这张琴被后世称之为‘瑶琴’……” 风冥和帝仲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虽然他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好友会在这种时候忽然说起虚无缥缈的传说,但他很精准的抓住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三个字——风青依。 帝仲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风青依很喜欢这段传说,还向紫苏打听过瑶琴的下落,说她手里那张古琴也是西王母时期流传下来的,取名就叫伏羲琴,兴许也是伏羲大神亲手做的。” “说重点。”风冥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好友,不想再继续这种古怪的对话,帝仲挑了一下眉,压低声音,“我知道那张瑶琴的下落,你要是能找到送给青姑娘,想必一定能哄得她很开心吧?到时候左一个师父好,右一个好师父,哎,真是想想就让人羡慕。” 风冥的脸“唰”的一下就铁青下去,看见云潇在他身后憋不住的笑出了声,然后心虚的捂住嘴赶紧装模作样的挪开了视线,他真是恨不得掀了这张石桌直接砸向帝仲那张微微含笑的脸,暗自骂了一声晦气,但转念幻想起帝仲口中风青依黏着他撒娇的画面,嘴角还是情不自禁朝上扬起,半晌,风冥抬起一手指了指帝仲,骂道:“你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帝仲不置可否的笑了,反驳:“你也一样。” 话虽如此,他真的站起来扫了一眼地面上凤鸾宫的位置,在临走前还不忘扭头望着帝仲再三警告:“你最好是真的知道瑶琴的下落,要不然……” 蚩王手里的暴雨青竹直接从间隙里飞出精准的抵在云潇喉间,顿时云隐山庄风起雨落,青竹叶如一片片锋利的刀刃旋转飞舞,似威胁似提醒:“要不然我就把这只小鸟关到间隙里,你再也别想见到她!” 帝仲胸有成熟的点头,直到蚩王的光影消失在视线里,云潇的脸色有些变了,露出有点儿尴尬的表情,小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 帝仲转过来看着她那张没底气的脸,不觉感到好笑,淡淡地调侃:“是你吵着要去救人我才找他帮忙的,毕竟你不想开口求我,我才清醒过来,也不想冒险。” 云潇尴尬的咬了咬嘴唇,抓了抓头发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你猜。”他丢下两个字不再理会,望了一眼房间里喜上眉梢的隐娘,冷哼一声吩咐道,“给她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一天天只会把自己搞的满身都是血,看着不难受吗?” “是是是,您说的是!”隐娘是个圆滑的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点小心思故意说的几句话能让人家出手救白鸦,这会哪里还敢多废话半个字,她连忙把云殊和暗鸦全部轰了出去,自己亲自端了清水和毛巾过来帮云潇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捏着几件用上好丝绸织成的睡袍讨好的让她随便选,还不忘嘴上抹蜜的夸个不停。 此刻的云潇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虽然帝仲和蚩王的意外到来让她多少能有点心安,可是一想起把她弄晕也非要独自去慈藏寺冒险的萧千夜,她还是又气又急忍不住骂了几句,隐娘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嘀嘀咕咕的是在骂人,但看她那副担心的模样实在可爱,又小声调侃道:“姑娘可真喜欢那位公子啊,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看重过,一晚上传了七八次口信,千叮万嘱要招待好贵客呢!” “谁会喜欢那种不知好歹的家伙!”云潇气呼呼的反驳,逗得隐娘哈哈大笑,一时兴起,八卦之心也按捺不住的熊熊燃烧起来,隐娘挑了挑眉毛,一边收拾着染血的衣服,一边故作漫不经心试探性的问道,“刚才那鬼魂一般的怪人又是怎么回事呀?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云潇的脸庞以光速阴沉下去,隐娘吐吐舌头不敢再多问,连忙将脏衣服抱起灰溜溜的推门离开。 云潇心神不宁的走到窗边,小心推开一条缝隙往外望去——帝仲一个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他的神力像屏障一般铺开,顺着萧千夜留下的金线之术再一次加固了云隐山庄的结界,但就是在这么璀璨的金光之下,他的身影却格外的憔悴虚弱,仿佛随时而来的一阵微风都能让他彻底的消失。 自离开昆仑山转眼就是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们疲于应对魔教,又意外卷入了中原复杂的政权争夺,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神裂之术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宿主,否则意识一旦涣散就再也无法恢复了。 在离开之前,她曾清楚的感觉到帝仲在不远处的雪山里和什么东西起了激烈的冲突,那样震撼天地的神力波动宛如地震般惊动了整座昆仑山,而她却连靠近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想头也不回的远离他。 直到现在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里,她依然无法再靠近分毫。 云潇轻轻的关上了窗子,殊不见帝仲在这一瞬间朝她的方向静静的凝视过来。 他们终究无法回到九千年前,那惊鸿一瞥的刹那间。 7017k 第九百四十二章:郭佑安 同一时刻,萧千夜一把抓住引路的乌鸦用力在手心里捏成了碎渣,幻术凝聚的乌鸦发出低低的哀嚎,隔了一会又再度在他眼前扇动翅膀飞舞起来。 他是第一次来长安,就算云殊曾简单的和他提过慈藏寺的方向,但他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搞清楚这座大都市的哪条路究竟通向哪里,以至于现在,他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微风吹过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味,不远方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宫殿的轮廓隐约可见,这地方看环境像是一个林园,但道路两边早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严阵以待的皇城禁卫,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就看到穿着各种朝服的大臣面色惶恐的先后走了进去。 没等他直接拔剑砍碎那只带路的乌鸦,银鸦的声音从中传来,尴尬的发出几声讨好的笑,连忙解释:“公子别误会,原本去慈藏寺就是要走这个方向的,但是昨晚上王爷回府后不久凤鸾宫就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遇刺,天没亮郭佑安就以此为借口下令封了城门,眼下全城戒备不让进出,前面不远就是凤鸾宫,建在御庭园中央的湖心岛上,不仅仅是王爷和郭佑安,连皇上都惊动一并过去探望了。” “那是你们的事情。”他不耐烦的再次捏住了乌鸦,眼见乌鸦在他手心里被捏的变形,银鸦低声提醒,“太皇太后本就病重垂危,御医都说回天乏力命不久矣,这种时候怎么会有刺客多此一举想杀她?这分明就是郭佑安自导自演的把戏,眼下皇上一怒之下将群臣召集至此,说是要亲自审问所有人昨夜的去向,御林军也被郭佑安调配了过来,王爷怀疑郭佑安此举是想一网打尽,这才不得不命我临时改道带你过来。” 生怕他不相信,乌鸦战战兢兢的飞向高空,借着术法的作用将目光所示的一切悄无声息的转入萧千夜的眼底,在湖边的别院里,天子坐于正堂,贤亲王和郭丞相气定神闲的分坐左右,看着一切都还是有条不紊,实则早就剑拔弩张,黑猫在草丛里踮脚穿行,乌鸦在高空紧密盯防,整个御庭园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连什么也不懂的宫女太监都捏出一手冷汗,低头屏息。 贤亲王喝着茶,原本因一夜未眠而有些疲乏的精神在踏入御庭园的刹那恢复如初,白鸦是已故皇太子的养母,但因遭到郭佑安的怀疑,十年前就以治病为由被转移到了重修的凤鸾宫,小皇帝幼年之时兴许还和她有过感情,但孩子太小根本不记事,加上这整整十年的生疏,那微乎其乎的感情也早就消磨殆尽了,如今这个被转生露控制了一年多的皇帝忽然亲临御庭园,开口就召集群臣势必要捉拿凶手,怎么想这背后都应该是郭佑安指示。 他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倒也不急着出声只是冷眼旁观着,郭佑安意味深长的望过来,年近八旬的老者有着健壮的身材,至今仍是一头苍劲的黑发,他跟着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故意说道:“御庭园的树木倒是越长越好了,不过还是要让园丁多加打理才行,引些喜鹊、黄鹂之类讨喜的鸟儿就算了,引了漫天的乌鸦黑漆漆的在飞,不吉利还煞风景,王爷说对不对?” 贤亲王漫不经心的点头,顺着郭佑安的话慢条斯理的接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丞相大人此言极是,那些花草也该好好修整一番了,这么多野猫在里面乱窜,万一伤了人多不好。” 看着两人的语气都极为平和,但短短几句话就让下面的群臣后背阵阵发寒,虽然郭丞相和贤亲王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但是两位手握重兵的高官真的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似闲聊的对话都会引起无限的遐想,就在气氛几度僵持之际,湖水突兀的掀起一阵奇怪的涟漪,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阵清风从高空徐徐吹过,仿佛有什么一闪而逝的青光在眼底微微一晃,又瞬间不见了踪影。 贤亲王紧皱着眉头,郭佑安也在同时起身往中央的凤鸾宫眺望过去,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只黑猫从草丛里跳出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而另一只乌鸦则从云端俯冲掠过众人的脸颊,惊人的消息让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变了脸色,两个对峙了多年的对手相视了一眼,眼里有各自的不解,并在第一时间疑惑的抬眸紧盯着远方的宫殿,很快,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传遍御庭园——太皇太后,失踪了! 郭佑安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雪亮的看着沉默不语的贤亲王,略带讥讽的问道:“王爷这是演的哪一出?” 贤亲王回神浅笑,云淡风轻的反问:“丞相大人才是让人费解,安排了这么多人手过来,是演戏还是看戏?” 两人目光锋芒交错的一瞬间,又同时从对方如出一辙的怀疑眼神里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对方不知情?! 老奸巨猾的郭丞相和另有所图的贤亲王并肩站在湖边,两双眼睛一直凝视着远方湖心岛的凤鸾宫,露出不同的表情,那束弱不可视的青光已经彻底消失了,同时消失的是宫殿内垂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越过重兵把守的御庭园,甚至在黑猫和乌鸦都没有察觉到的刹那间将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的带走? 周围喧哗起来的同时,郭佑安已经不动声色悄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边招呼守卫将摆渡的船只划过来,一边认真的回忆着昨晚上神梦阁和六欲顶从流云寺带回来的震惊消息,原本神梦阁败北是在预料之中,毕竟这么多年贤亲王身边确实有几位身手不凡的高手保护,但是重金聘请的六欲顶也铩羽而归,属实让他震惊的一晚上辗转反侧。 这几年两人明争暗斗,身边的杀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惜他身边有个精通法术的苗人,又有个剑术了得的剑客,就算杀了他不少心腹,唯有贤亲王本人始终稳如泰山。 一年多以前,他从雷公默口中得知五十年前西逃的魔教似有卷土重演的架势,教王甚至安排了圣女维丽雅前去敦煌传教,但温兆钦是一员猛将,很快他就发现了魔教的端倪开始命令骠骑兵进行围剿,这一消息让远在京城的他内心涌动,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和回纥可汗暗中联系了很多年,就算皇帝也是他手下的傀儡,可人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越是接近顶峰,就会越渴望攀上顶峰。 他决定借此机会实现毕生最大的理想,将自己的重孙拉下皇位,让天下改名换姓!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了忠心耿耿的敦煌守将温兆钦,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短短两个月之内火速将他赐死,然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扶植雷公默上位,万万没想到此事被安西节度使孙弘宇察觉,明明是自己手下培养出来的心腹猛将,这种关键时候竟然宁死不屈,但他并不想这么快让安西的变动惊动朝廷,毕竟他知道贤亲王的眼线也很多,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不能草率行动。 他用魔教给的迷药控制了孙弘宇,反正那家伙有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几年之内他有把握安西四镇的异常不会被人察觉,他唯一不信任的人反倒是魔教那位教王,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此人五十年前功败垂成的举动属实让人费解,因此他也特意留了一个心眼,暗中嘱咐回纥可汗对其隐瞒了自己参与其中的这件事。 原本一切都天衣无缝,皇帝被转生露控制之后,他借着赏赐雷公默的名义暗中转移了很多财富和军备,只等时机成熟之后联合回纥大军一举拿下安西四镇,然后直捣黄龙逼着皇帝退位让贤,事成之后,他可以将敦煌割让给回纥可汗,只要求对方每年进贡一份金钱,可偏偏这个时候,敦煌突然被人搅了局! 消息传来之时,他故作镇定的强行压住了事端命令线人将雷公默暗中转移,但此番插手之人似乎已经来到了京都,只怕回纥一事不日即将彻底暴露,他必须要在此之前彻底除掉争斗多年的贤亲王,然后一举夺下皇位才有胜算。 为此他终于动用了六欲顶的力量,原以为可以花钱买安心,谁料流云寺里竟然又来了身份不明的高手,竟让六欲顶的意欲使选择了撤退,而对方给他的解释更是扑朔迷离,说是贤亲王的帮手身负“神族的气焰”,六欲顶不愿与神界之人为敌,但可等此人离开之后再对贤亲王下手。 什么神魔鬼怪,这种东西在一个斡旋政斗几十年的老臣眼里全是胡扯,输了就是输了,还扯这种无稽之谈,简直可笑! 但毕竟是花了重金,和这种人打交道自然不能把话说的太绝,万一人家携款跑了自己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反正白雅那女人死活不肯松口说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十年的软磨硬泡他也差不多厌烦了,正好借机演一出刺杀的大戏将皇帝和贤亲王一起找来,天子在场,即便是皇叔王爷也不能带着护卫,他只要找借口单独让两人去看望太皇太后,立刻就能一声令下让他们命丧当场。 偏偏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了? 郭佑安的瞳孔顿缩——被他发现了吗?可看贤亲王刚才的神态,似乎是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 沉思之际,摆渡船已经划到岸边,郭佑安收回思绪,看着皇帝焦急的跳上船,他故作匆忙的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催促着仍在犹豫的贤亲王:“王爷快来,或许还有线索!” 贤亲王迟疑了一瞬,踩上这艘船就等于踩进郭佑安的陷阱,凤鸾宫本来就是他特意重修囚禁白鸦的地方,肯定早就布满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和皇帝走过去送死! “皇叔!”皇帝扭头喊了他一声,这个被他厌恶了许多年的侄儿眼里满是忧虑,仿佛那个名义上的皇祖母真的让他感到了担心。 贤亲王微微一笑,跳上了摆渡船,水纹无声的散开,像一场大戏拉开帷幕,而他必不可免要成为戏中最重要的一员。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四十三章:歪打正着 在众人一片惊慌失措之际,萧千夜凝视着那抹青光,唤回引路的乌鸦嘱咐:“告诉王爷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 乌鸦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萧千夜已经提剑追着青光消失的方向奔去,之前他就感觉到蚩王的气息出现在云隐山庄,但是对方没有刻意破坏他留下的金线,想必应该是为了神裂之术的帝仲特意过来找自己,而眼下蚩王忽然出现在御庭园附近,甚至出手就掳走了太皇太后?怎么回事,那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青光,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淡淡的青光从天边垂下一条细线,紧接着脚下就荡起奇妙的漩涡,间隙之术带着他一瞬间位移到无人的角落里,萧千夜大吃一惊,再定睛蚩王的身影已经悠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咧嘴和他打了个招呼,淡淡问道:“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说起来你藏着自己的气息要去做什么?” 萧千夜被这么匪夷所思的出场惊住,指着他怀中虽然身着华服却满脸憔悴的女子,低道:“你才是要做什么,知不知道这女人什么身份?” 风冥眨眨眼睛,半晌才回道:“太皇太后?无所谓,在我眼里都差不多。” 萧千夜微微皱眉,回忆着刚才御庭园的惊变,低道:“郭佑安和贤亲王都坐上了摆渡船陪同皇帝要去湖中心的凤鸾宫,这种时候还不赶紧下令追查,竟然跑到人去楼空的凤鸾宫找线索?这铁定是阴谋,是要趁着王爷带不了守卫直接下手了,你才从那里出来,可有感觉有什么异常?” 有些意外他会真的关心这些事情,风冥一时兴起回道:“别说那座宫殿了,至少现在来看整个京城都不对劲,不知道藏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昏迷的人忽然动了动,怀中的女子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似乎喃喃唤着什么,蚩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低声提醒:“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想杀她了,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帝眼皮下杀太皇太后,想必是故意要在御庭园引起事端,好趁乱干什么其它的事情吧。” “趁乱……”萧千夜呢喃着这两个字,心里忽然涌出说不出的寒意,很明显的感觉到危机已然步步逼近。 “他说让我把这个女人带到云隐山庄,其它的事情我不关心。”蚩王漫不经心的回答,语调掀不起一点波澜,好像这种会引起全城恐慌的大事在他眼里也根本不值一提,萧千夜微微一顿,回神,“帝仲?” “虽然是他开口找的我,不过我想真正要救她的人,应该是云潇吧。”蚩王笑了笑,吐出了一声长长的感慨,“女人真是麻烦,不过傻人有傻福,她好像歪打正着了,我如果不出手带走太皇太后,下一步就是让皇帝和王爷过去探病,然后以刺客之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名暗杀两人吧?虽然过程不太一样,反正结果也差不了多少,我出手,反而中途遇上你,或许还有转机。” 他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听进去几个字,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是会在听见“帝仲”这个名字的刹那间难以自制的分心,风冥摇头叹息,语气也温和了一点,问道:“你知道他是神裂之术的状态吧?” 萧千夜没有回答,蚩王也识趣的没有多说,而是语重心长的提醒:“虽然你们走了一个月,但是他在无言谷住着其实并不会那么快涣散,他是在意识恍惚之际被破军偷袭,差点就被杀了。” “破军?”萧千夜一惊,眸子里闪过冷光,咬牙,“破军自雪原一战后下落不明,怎么会好好的去了无言谷,还偷袭了帝仲?” 风冥的眼里露出一丝苦笑,淡淡回答:“你知道破军自奚辉败北后就转投了煌焰,但你不知道他和那条黑龙一样将煌焰当成了吞噬的目标,你们消失的那五年,破军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若想彻底铲除……” 他顿住没有再说,想起帝仲的提议,摇摇头换了话题,调侃:“先不提这些,云潇醒了,醒来看你不在,又哭又闹的,哎,这才多久没见面,那么要强的小姑娘变成爱哭鬼了吗?” “我知道。”萧千夜下意识的点头,抬手按着胸口火种燃烧的位置,呢喃,“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出现在了云隐山庄,也知道她在哭,但我不能回去,我……还有一定要弄清楚的事情。” 风冥斟酌着他的话,懒得细问,蹙眉骂道:“你要么就别下手,要么就下手重一点,要不然你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醒了,我看刚才御庭园那架势,只怕现在的京城已经是一触即发,只要一点点导火索,两边人马随时都要火拼起来,这种时候一个只会哭闹的女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宁可把她弄晕也要走,到底是为什么?” 萧千夜默默咬唇,这种时候哪怕他对上天界没有一点好感,还是不得不认真抬头看着对方询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天工坊,据说是山海集内一家工坊,不仅造房子,还卖一些沾染着奇怪力量的‘工艺品’,既有你们曾经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有其它的,比如说……魔佛波旬,这次郭佑安重金请来的杀手自称六欲顶,信奉的就是波旬。” 风冥的眼眸一沉,被他最后的四个字惊住,低道:“魔佛波旬?不可能,波旬真身连我们都没遇见过,那种级别的魔王怎么可能干涉几个人类的争权夺势,太掉身份了不是吗?” 萧千夜啧啧舌,提醒:“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天工坊,之前敦煌那伙魔教的教王就是拿着你们留下的东西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不仅仅是你的间隙,还有鬼王的言灵忌,风神的风刃刀,幸亏他倒霉遇到的对手是我,仅仅是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东西对我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这次我们来到长安遭遇六欲 (本章未完,请翻页) 顶的信徒,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他竟然一眼就能认出来我身上带着神族的气焰。” “哦?”风冥一惊,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却是异常冰冷雪亮,仿佛意识到了这个人执意独自过来的真正原因,萧千夜的眼里有不安,更多的一种难以描述的狠辣,看也没看正在紧盯着他的风冥自言自语的说道,“当时我身上带着阿潇的火种,我不能肯定他感觉到的是火种的气息还是上天界的力量,我必须要找到他们,以绝后患。” 风冥难以置信张了张口,一时发现自己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半晌他才好不容易理清头绪,莫名发出一声轻叹,提醒:“就因为对方察觉到了神族的气焰,你连他到底知道多少都懒得调查,直接就要斩尽杀绝吗?” 萧千夜转动着剑灵,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反正六欲顶也不是什么好人,顺手杀了就杀了。” 真像啊……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萧千夜,和决心去咸池结界诛杀希有的帝仲简直一模一样!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惋惜,这两个人中间如果没有云潇,或许真的能成为并肩作战的好友吧? 曾经五感共存,甚至相互的记忆都开始悄然融合,偏偏这个世界上,唯有心爱之人无法共享。 “纸是包不住火的。”风冥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唇边的笑意凝结了一瞬,再度认真审视地看了一眼这个人,感觉自己的双手居然有些颤抖,“帝仲在咸池结界杀了希有,因为希有察觉到神界逃犯天火的气息出现在昆仑山,这是他第一次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为了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冒着把自己也变成逃犯的风险,杀了西王母派守咸池的神兽希有!你也要如此吗?六欲顶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以后若是还有类似的人出现,你都要毫不犹豫的全部铲除吗?” “是又如何?”他正视着蚩王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不可能再让她被带回神界。” 蚩王轻笑着,反倒是赞许的点点头,半开玩笑的感慨道:“也是,他们连作恶多端的破军都放任不管,若是只会追着一团蠢蠢的火焰欺负,属实不厚道,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能知道这些往事的一定不是泛泛之辈,知道的越清楚就越难对付,你想护她周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萧千夜思索了一会,看着他认真的道:“先送我过去凤鸾宫吧。” 风冥冷哼一声,这家伙嘴上说着只为了云潇,真当阴谋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无法狠心撂手不管,也难怪如此精湛绝伦的身手这么多年依然被苦苦相逼,但他倒是不讨厌这样的性格,反手就幻化出间隙的漩涡嘱咐道:“女人我会送回云隐山庄,但眼下凤鸾宫敌我不明,看着各有心思,你自己千万小心。” “多谢。”他随口回答,身体已经隐入间隙之中,朝着湖心的宫殿无声无息的坠去。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四十四章:兵不血刃 间隙之术御风而行,将他悄无声息的送到凤鸾宫里,就在术法散去的一刹那,萧千夜脚下一滑惊讶的发现自己正在房梁上,若非及时调整了平衡,他差一点直接摔下去掉到众人的面前! 来不及骂蚩王,他第一时间立刻就稳住了脚步,剑灵勾出剑气环绕着身体掩饰自己的气息,下面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越是紧张,越是语无伦次无法将刚才离奇发生的情况描述清楚,皇帝越听越不耐烦,挥手就命令将所有人压去刑部严加审问,吓的面如死灰的奴才们哭天喊地的求饶,而郭佑安和贤亲王的神色却各有所思,他们都在怀疑此事是对方所为,又都无法从眼前匪夷所思的状态里想明白前因后果,同样的沉默过后,索性一人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还不忘同时好声好气的安抚了一下暴怒中的皇帝。 萧千夜认真观察着宫内的每个人,那些哭到力竭的奴才们被拉走之后,整个凤鸾宫竟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护卫的神色各不相同,一直在若有若无的交换着视线。 郭佑安亲自给皇帝递了一杯温茶,锋芒的眼眸里终于暴露出隐藏多年的杀气,皇帝正在气头上,头也没抬顺手接了过来,就在他准备一饮而尽之时,贤亲王不动声色的按住天子的手腕,淡淡提醒:“皇上,既然来过刺客,眼下宫里的一切都不要碰了,以免有诈。” 皇帝木讷的抬眼,毕竟是自己的皇叔,他还是听话的点头放下了茶杯,郭佑安不动声色的笑了,立刻招呼手下去沏了一壶新茶过来,两位辅政大臣相视一笑,装模作样的开始检查起凤鸾宫内的一切,直到再一次不经意凑到一起的时候,郭佑安才终于按捺不住这么多年的猜忌幽幽问道:“太皇太后下落不明,王爷会担心吗?” 贤亲王显然不会理会这么直白的套话,而是淡然的反问:“太皇太后可是丞相大人一手为先帝挑选的佳人,她下落不明,担心的不该是您吗?” “哼。”郭佑安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忽然起了兴致取下架子上的木龛递过去,意犹未尽的解释道,“这种药丸是我专门命人为太皇太后研制的,只要一点点就能让女人醉生梦死,不过这种药物需要男人共服才能感到愉悦,否则就是烈火失去干柴,翻倍的痛苦,哎,可惜她是先帝的宠妃,哪个男人敢碰呢?呵呵。” 贤亲王的目光依然冷定,只有嘴角浮出一个无人能懂的笑意,讥讽:“这种良药丞相大人不如留着给自己享用吧,毕竟您老当益壮,还有大把的花样年华可以享受呢。” 两人的眼中都是一种看不见低深沉,话已至此,装模作样的演戏也就没有了必要,贤亲王微微扭头,看到端着新茶的侍卫在靠近皇帝的一瞬间抽出了手里的长剑,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在这一瞬间从凤鸾宫的每一个角落里迸射而出,郭佑安轻笑着按住贤亲王的手腕,看着皇帝的头颅直接滚落到自己脚边,血的腥味在数秒之间弥漫着整座宫殿。 郭佑安扬眉吐气的长舒一口气,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的顺利,老狐狸一般眯起的眼缝因狂喜而上扬,连一贯沉稳的语调都一时走了音:“王爷真的是好魄力,明知有诈,还是为了皇上的安危,不惜冒险陪同吗?” 贤亲王比他想象中冷静,甚至没有甩开那只用力抓着自己的那只手,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对方,仿佛能看透一切,以一种近乎冷漠的口气问道:“皇上可是您的重孙,真要痛下杀手?” “重孙?”郭佑安呢喃着这两个字,勾起讽刺的笑,“王爷真是可笑,自古无情帝王家,你不也是杀了自己的弟弟,试图逼着先帝传位于你吗?若非老夫棋高一招,现在这天下早就落入王爷的手中了,这种时候再来谈亲情血缘?可笑、可痴。” 贤亲王的眼里有说不出的神情,忽地一笑:“若说杀人,那也是丞相大人先杀了我母妃和大哥,我才不择手段杀了您的女儿和孙子。” 郭佑安的眼睛霍然睁开了,气氛陡然冷凝,当猜忌多年的真相终于从对方的嘴里风平浪静的说出,即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三朝丞相也还是全身战栗了一瞬,贤亲王无谓地转过头去,甚至抬起手抓了抓头发,唇齿轻合继续说道:“丞相大人一定要算这笔旧账的话,两条命对两条命,正好相抵了吧?但是父皇之死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呢?这些年一直有谣言,说是我为了争权夺位逼死了先帝,但实际又是如何?恐怕只有当年守在床榻前的丞相大人才真正知晓一切吧?” 郭佑安放开了他的手,刚才那些汹涌的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满不在意的回答:“那就是两条命对三条命,还是我欠王爷一条命了。” “真的只是一条命吗?”贤亲王用敌视的眼神看着他,目光竟比刚才更加写满哀伤,郭佑安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个早已经被遗忘在尘埃里的名字,顿时眼里有一种不屑和冷嘲,戏谑的调侃,“王爷是想问吕太尉的事吧?若非他当年私自把你送到了范阳,你早就和你的母妃大哥团聚去了,哼,我本来都懒得和他计较,可他太不知好歹,还敢向先帝提议改立太子,他非死不可。” 贤亲王眼里的神色慢慢平和下来,终究还是静默的闭了一下眼,丝丝缕缕的哀伤渗透在过往的回忆里,一点点一片片,无人能诉。 “王爷也该坦白自己和太皇太后究竟是何关系了吧?”郭佑安打破沉默,嘴角勾勒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她可是您父皇的宠妃,王爷当真无法无天,做出伤风败俗的乱伦之事?” “无法无天的人是你吧?”贤亲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郭佑安哈哈大笑,眼神一瞟气定神闲的回答:“从今往后,我就是法,我就是天。” “连敦煌的天,也是丞相的天吗?”不知为何,贤亲王忽然转移了话题,郭佑安如梦初醒地重新望着他,补充,“敦煌算什么,我要的是中原辽阔的疆域,若是能以小小一座敦煌换来整个中原,失去那片天又有何不可?温兆钦是个木鱼脑袋,但凡他稍微聪明一点,我还是惜才爱才愿意留他在麾下效命的,可惜他冥顽不灵,我只能放弃他,选择更加听话的雷公默。” 贤亲王不急不慢的,仿佛是在刻意的引诱郭佑安说出真相:“雷公默的能力和温兆钦相差甚远,就算丞相大人的同盟回纥可汗不侵犯,敦煌之外还有虎视眈眈的西域诸国,边疆不宁,中原何以安宁?” 亢奋中的郭佑安不屑一顾的冷笑:“那是回纥可汗该关心的事,我只答应将敦煌割让给他,可没答应还要帮他抵御西域诸国,若不是看他向我牵线介绍了山海集,敦煌这块肥肉,我也不想让给他。” 轻蔑的笑声从贤亲王的口中毫不掩饰的流出,他扶着额头,从最初的低低轻笑,到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让他面前得意洋洋的三朝老臣也微微一怔,只是稍稍一扭头,他的脸色便瞬间剧烈变化起来——在大殿的对角线上,惊魂未定的皇帝被个陌生男人拎着衣服直接跳到了房梁上,而他精心安排的杀手们已经身首异地的倒了下去,刚才那些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勾勒出的血腥一幕,竟是他的手下被这个人所杀! 怎么回事,他刚才分明看见皇帝的头颅滚到了自己的脚边!看到杀手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郭佑安倒抽一口寒气,慌忙低头找寻,刚才那些大获全胜的画面全部消失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嘴里的惊呼还未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一剑割喉,这哪里是皇帝,这分明是刚才出手的那个侍卫! 再定睛,郭佑安终于看清了对面的陌生男人——白色短发,手持剑灵,是意欲使口中那个拥有“神族气焰”的男人?这是什么人?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将凤鸾宫的守卫全部更换,只等今天带着皇帝和贤亲王过来一网打尽,然后再将所有的事情推到刺客身上,为什么会忽然冒出个陌生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走了皇帝? 他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当对面的男人带着皇帝重新跳回地面的一刹那,他却真的感觉到有什么奇妙的力量在整个凤鸾宫如看不见的水波一般席卷而过,他甚至能感觉到湖边文武百官朝着这个方向露出震惊的目光,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也清楚的听见了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 这一刻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几十年,将三朝天子玩弄于掌心的郭佑安心头一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他竟然亲口将一切全盘托出,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风云骤变只在顷刻之间,下一瞬间沥空剑就精准的抵在了郭佑安的喉间,萧千夜手心的金线如一张密布的网攀爬上郭佑安的身体,几乎是在同时,一道古怪的光从宫殿外击碎窗子阻拦在两人中间,萧千夜手腕连续转动,抢身而出逼退试图闯入救主的杀手们,随即剑法悄然变换,厉斥一声勾起外围湖水形成坚固的屏障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他的余光俨然扫到了跃入水中试图逃走的某个身影,直接将郭佑安扔给贤亲王,自己则毫不犹豫的从洞穿的墙壁中大跳追出。 7017k 第九百四十五章:如释重负 他和神秘人同时跳到湖面的刹那间,原本明朗的天空顿时被乌云覆盖,只见浓重的水雾中再一次静默地冒出来无数的墓碑,雪白的经幡诡异的飞舞,伴随着和那天晚上如出一辙的低沉吟唱声,大佛也再一次露出了模糊的轮廓。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不等对方吟唱完招魂的法术立刻以六式挑动起神力,水流剧烈的震荡,朝着岸边汹涌的扑过去,他瞬间就瞄见雾气里试图撤退的意欲使,无数金线密密麻麻的汇聚成天网阻断所有的退路,剑灵将力量催至极限砍破眼前的层层迷障,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看清了对方的身影,剑锋顺势调整好角度,直接贯穿胸膛将对手毫不留情的击出钉在了远方一颗高大的古树上! 意欲使吐出一口淤血,非男非女的面容在疼痛的作用下失控的扭曲起来,因为郭佑安决心快刀斩乱麻不再给贤亲王喘息之机,他根本没来得及回六欲顶请求魔佛支援,原本以为有皇帝在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万万没想到这个带着神族气焰的男人竟然完美的掩饰着自身气息,就藏在凤鸾宫给了他们最为致命的反击!? 糟了,原以为只是过来帮个老头子杀两个普通人罢了,怎么好端端的冒出来这么厉害的帮手,现在不要说赚那一笔丰厚的报酬,连他自己都得交代在异国他乡了吧? 萧千夜跳到他的面前,御林军如临大敌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陌生人,乌鸦的鸣叫响彻整座御庭园,是贤亲王的声音透过乌鸦的口一字一顿的传达命令,御林军不可置信的听着,虽是郭丞相一手创建的皇城禁卫队,但眼下丞相疑似通敌叛国已被贤亲王逮捕,他们哪里还敢在这种时候自作主张,只能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严阵以待的盯着,文武百官风声鹤唳,几乎是心照不宣全部识趣的选择了缄默不言。 好在那天晚上他曾在流云寺见过对方的招数,这才能抢在术法发动之前直接将其彻底的阻断,否则这一万御林军就会成为死灵最好的宿主,整个京城都将沦为亡灵之城! 这一击的速度快如闪电,力道更是宛如山崩地裂,一出手就知道敌我实力悬殊,意欲使口中血流不止,惊恐的看着这个已经来到他面前的陌生男人。 和那晚上的气质截然不同,今天的他更加杀意凛然,那样锋芒雪亮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六欲顶?魔佛波旬?”萧千夜抬手搭在剑柄上,只是轻轻一搅就让意欲使的脸色惨白如死,冷笑,“应该只是装神弄鬼吓唬人的把戏吧?” 意欲使目光紧锁,对方那双金银交错的异瞳有着震慑人心的威力,让他情不自禁的紧闭双唇不敢有任何的反驳。 萧千夜顿了顿,主动问道:“又是从天工坊得到了什么沾染着波旬之力的灵器,然后借机造势,以魔佛之名骗钱吗?” 对方的眼眸微微一颤,以沉默承认的他的猜测。 萧千夜暗自松了口气,他原想去慈藏寺会会这家伙,没想到歪打正着在凤鸾宫撞见了,倒是省去了找路的时间正好一次问个清楚,意欲使紧咬牙关满头冷汗,这柄剑刺入他的身体,凭感觉似乎不是神界之物,但是这个人的手搭上来之后,立马就是一股汹涌的神力几乎让他神志瞬间溃散,不会错的,这股力量他记得,是上天界! 意欲使无奈的笑了,自认倒霉的咧咧嘴,吐出一句不可置信的质问:“贤亲王何德何能竟然能请得动上天界?这应该不是钱的问题吧,我真好奇,他给了你什么条件,让高高在上的流岛之神插手人间夺权?” 萧千夜目光一沉,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方口中只提到了上天界,莫非真的只是认出了他身上特殊的神力,并未察觉到火种?这倒是个好消息,让他一直紧绷的情绪也顿时松懈了不少,然而意欲使见他神色里忽如其来的喜悦,反倒更加不解的皱眉,自言自语的猜测:“你身上带着炽热的火焰之息,根据六欲顶对上天界的了解,难道是……” 萧千夜才略略轻松的眼神瞬间又紧绷起来,意欲使倒抽一口寒气,低呼:“莫非你是那位冥王?冥王之力为死灰复燃,确实有种炽热的火灼之感,怎么会,那可是连凶兽见了都得绕道走的人物,怎么会来到这里?” “六欲顶调查上天界做什么?”萧千夜忍着心头那抹惊疑不定,倒也懒得否认对方的话,意欲使咧嘴勾笑,狡黠的辩解,“上天界的力量浩瀚无穷,普通人只要沾染一点点凤毛麟角就足以受用终身,六欲顶虽信奉魔佛,但自古神魔一念之间,勉强算是一家对不对?我若是知道您在这,就算那老头子给再多的钱也不会自寻死路,冥王大人可能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这番态度的转变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让他忍不住啼笑皆非,当心中的疑虑终于尘埃落定之后,萧千夜的眼眸却一点点更加冰冷:“我记得丞相大人给你们的报酬不仅仅是一万‘株’,甚至额外给了一千‘琮’,既然去过山海集,你就该明白这两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六欲顶要那么多魂魄做什么?别告诉我是要贡献给魔佛,你们这种吹嘘遛马的墙头草,肯定连波旬的脚指头都摸不到的,到底养的是什么魔,又在暗中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意欲使压低声音:“上天界是流岛的神,何必多管大陆上的事情?六欲顶虽请不到魔佛真身,但若能请出某位分身,想必上天界也得头疼吧?不如井水不犯河水,日后好相见。” “让上天界头疼吗?那可真是求之不得。”萧千夜不出声地笑了笑,只是短促地回答,毫无情绪的波动,“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们这种东西留着终归是祸害,想来魔佛大人也不会介意吧。”“嗯?”意欲使发出一个疑惑的音符,抬眸的同时沥空剑已经抽离,紧随而至漫天的金光直接撕裂了他的躯体,血肉被肉眼无法看清的神力撕搅捏碎,静悄悄的随风被吹向了不远处的湖中,他收回剑灵,有些嫌弃的抖了抖剑身上沾染的血污,然后莫名抬手按住胸口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仿佛心头的重担终于消失,连神色也顿时轻快了起来。 与此同时,摆渡船从湖心的凤鸾宫划回岸边,贤亲王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直接向他走来,万万没想到一局死棋能以如此始料未及的方式绝境逢生,几十年的隐忍一朝大获全胜,此刻他的心情也如风一般畅快,恨不得立马将这份喜悦昭告天下,这个不请自来的年轻人,不仅撞破了敦煌的诡计,甚至一己之力帮他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大业!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要留在身边,只要他开口,只要他愿意留下来,什么样的条件他都能满足! 然而还没等贤亲王走到萧千夜的面前,这样兴奋的想法就被对方脸上淡淡的笑堵了回来,他一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位置,那种神情温柔中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如释重负,也让贤亲王放缓了脚步开始思考这个人愿意帮他的真正缘由,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这个陌生人对他的态度显然是充满了警戒和不信任,是什么让他忽然改变,是自己那番坦诚相待,还是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隐情? 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刨根问底,所以下一秒贤亲王就收起了所有的疑惑,只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他的身边,从凤鸾宫乘坐摆渡船过来的途中,他已经细细斟酌了很多要说的话,偏偏在开口的刹那间全部咽了回去,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对着天空中盘旋的一只乌鸦招了招手,柔声催促:“赶快回云隐山庄吧,我听说那位姑娘醒了,她见不到你很着急。” 萧千夜下意识的点头,真的什么也没多问一句提剑跟着乌鸦指引的方向就离开了,贤亲王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心中突然有着奇怪的直觉——是为了她,这个男人是为了女人才意外插手了这件事。 贤亲王若有所思的托腮,竟然觉得这种直觉并没有丝毫违和。 他重新走向呆若木鸡的文武百官,看着另一艘摆渡船载着惊魂未定的皇上回到别院,被转生露影响的皇帝此刻面容如霜,需要几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稳,等到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贤亲王走上前去,取出那块从敦煌进贡而来一直被皇帝带在身上的佛骨舍利当众砸开,迷药在地砖上绽放着迷离诱人的色泽,果不其然吸引着一些早就染瘾的大臣们不受控制的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他有条不紊的陈述着事情的经过,有隐瞒,亦有夸张,唯一改变不了的是大获全胜的结局,让他情不自禁的扬眉吐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7017k 第九百四十六章:六欲顶 萧千夜回到云隐山庄,还没踏入大门就被风冥一把勾住肩膀强行拉到了别院里,倒也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帝仲,两人同时抬头互望了一眼,然后又立刻心照不宣同时挪开了视线,虽然一晃已是一个月未见,但相对无言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尴尬,直到风冥一声重咳强行打破沉默,问道:“这么快回来了,看来事情处理的很顺利?” 他点了一下头,回道:“确实是歪打正着,郭佑安准备直接在凤鸾宫杀了皇帝和贤亲王,再把责任推到刺客的头上,不过他一时高兴得意忘形,没注意眼前的景象是我的幻术就自己把所有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御庭园那些文武百官,还有他手下的一万多御林军,甚至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在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这次想狡辩都不可能了,剩下的事情也不用我们插手,贤亲王自己会解决。” 风冥咧咧嘴,抓着脑袋感慨的望向帝仲,眨眨眼睛调侃一般的叹道:“倒是要谢谢那只小鸟了,要不是她被人家三言两语骗的要去救人,这会皇帝和贤亲王全得死在凤鸾宫,呵呵,有意思,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呀。” 帝仲很显然对这种事情提不起兴趣,他低着头冷淡的问道:“六欲顶什么情况?” 萧千夜这才重新望向他,似乎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简单的回道:“他把我错认成了煌焰,其它的应该不知情。” “那就好。”帝仲随口接话,风冥夹在两人中间,听着这看似平淡实则火药味十足的对话,片刻的沉默过后,眼见着萧千夜抬腿就要走,风冥连忙一把又将他拽了回来,蚩王的神色是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出声,憋着笑说道,“别急着走,关于六欲顶的其他事情你不想知道了?” 他果然停了下来,还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帝仲,风冥拍着他的肩膀摆手道:“别看他,他都死了九千年了,六欲顶没有那么悠久的历史,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着他走到帝仲对面坐了下来,还不忘招手让他一起过去,萧千夜不情不愿的走进两人,只见蚩王的手尖已经在石桌上勾勒起了点苍穹之术,一座陌生的流岛隐约浮现出了轮廓,但不知为何,原本可以一眼看清岛内一切的术法此刻像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雾,无论蚩王的手指如何撩拨始终萦绕不散,风冥微笑着提醒:“虽说魔佛波旬的传说起源于天竺,但据我所知确实有个叫六欲顶的地方,就在这座流岛上。” 萧千夜紧皱眉头,看着石桌上若隐若现的山峰,不解的追问:“为何看不清楚?” “不如你先猜猜为何他们会把你认成煌焰?”风冥不急不慢的用手敲击着桌面,看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疑惑刹那间转变为震惊,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也不奇怪,煌焰的赤麟剑本就是沾染着天火的凤凰遗骨所化,你身上带着云潇的火种,用的又是上天界独有的神力,所以才会被他们误认成煌焰。” 立刻就反应过来蚩王的言外之意,萧千夜心中咯噔跳起,眼里骤然一亮,声音亦已经发颤:“难道他们见过?” 风冥转头看着天空,仿佛控制着心里某种情绪:“煌焰做事素来没点分寸,这座流岛在三百年前还是有人居住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和他起了冲突被直接杀了个干净,以至于当年留在岛上的点苍穹之术也遭到了破坏无法完全显示,不过因为在那之后这座流岛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岛,上天界也没有去修复点苍穹之术,一直任其发展至今,天竺传说中的六欲顶就在这里,虽然基本可以肯定是有心之人借着波旬的名号招摇撞骗,但这么巧遇上我也就稍微观察了一下,流岛确实有人的气息,可惜看不清楚,得亲自过去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萧千夜略一思忖,接道:“流岛之间信息闭塞交通不便,三百年荒无人烟的流岛忽然有了人的踪迹,或许是通过山海集的关系找过去的。” “又是山海集?”风冥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被这三个字勾起了兴致,“紫苏和我提过,说是她的徒弟苏木搞出来的黑市,已经横行流岛数百年了,前段时间乌烟瘴气的那些毒品,大多也是从里面流出来的吧?” “山海集规模巨大,就算是它的创建者苏木也早就没办法控制了。”萧千夜摇摇头,有些厌烦的叹了口气,“说起来那种巨鳌到底是什么东西?上能飞天,下能入海,不仅体型大的惊人,数量也不少,神出鬼没又是干的黑市的生意,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一个一个去解决了,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巨鳌的源头,或许此事还能另有转机。” “那你得回去问问苏木了。”风冥若有所思的点头,默认了他的想法,“也是,那种巨鳌来历不明,连我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彻底解决山海集,看来是得从它们身上下手了。” “山海集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帝仲忽然插口,带着说不出的疲惫,不知是用什么表情低声将话题拉了回来:“六欲顶信奉魔佛波旬,以魔王为首尊,下设七情六欲使,你刚才杀的人是其中之一的意欲使,他们先是把你错认成煌焰,之后又主动求饶,想来对煌焰还是有顾忌的,此番在长安吃了亏,应该不会再冒然涉陷,既然他们不清楚潇儿身上的秘密,你也不要追的太紧以免节外生枝,至于那座流岛,有机会我过去转转。” “你过去?”话音未落他就被风冥嫌弃的打断,一双眼睛斜斜的盯着他,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那可比昆仑山到长安城的距离远的多呦,你别是才恢复一点又要作死吧?” 帝仲幽幽的望过来,风冥冷哼一声懒得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提醒两人:“我再说一遍,神裂之术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宿主,大概的极限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离的越远,这个时间还要一并缩短,况且你才被破军打伤,能不能先不要怄气好好调整一下?还有他——” 风冥抬手指向萧千夜,一眼就能看穿这个人的身体是依赖云潇的火种才能正常行动,又道:“这家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你们再这么僵持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话音未落,他就清楚的瞄见萧千夜胸膛里的火光晃悠悠的飘了出来,传说中的天帝亲手创造的神界之火,像个玩具一样奇怪的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然后滋溜一声朝着大步走来的云潇飞去,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紧张,蚩王立刻识趣的闭了嘴退到一边饶有兴致的观看起来,她黑着一张脸,左手托举着火种,右手紧握着风雪红梅,没等萧千夜解释,锐利的剑光贴着发梢割破脸颊,别院里的景象一瞬惊变,暴雪腾起的刹那间,艳丽的红梅带着沁人的清香扫到鼻尖! 他想侧身避开锋芒的剑气,然而只是微微挪动脚步就听到“咔嚓”一声轻响,不知道是哪里的骨头经不住负担再次断裂,顿时冷汗沿着脸颊不受控制的滴落。 风冥忍不住啧了一下舌,皱眉骂道:“风雪红梅是送给你防身自保的,不是让你拿来砍自己人的!” “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你管我拿来做什么?”云潇理直气壮的反驳,风冥瘪瘪嘴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争执,萧千夜那样重创的身体显然是经不住她的迅猛攻势,他倒抽一口寒气,抬眼就看见云潇母狮子一样暴怒的脸已经凑到了他的鼻尖上,阴阳怪气的问道,“你拿着我的火种,还敢这么不知好歹打晕我?我今天非得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有没有本事到处乱跑了。” “我没有打晕你啊!”萧千夜厉声为自己辩解,回忆着在甜品铺子里动手时候的情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只是拍了一下你的肩膀,没有用力……” “你还狡辩!”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云潇更是暴跳如雷的一脚踹在了腰上,他本来就被几剑逼的失去了平衡,这下更是疼的眼冒金花只能摆手求饶,这种时候和一个生气中的女人讲道理明显是行不通的,他也果断的选择了最直接了断的方法赔笑道歉,“阿潇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错哪了?”云潇瞪着他,问了一个所有女人都会理直气壮问的问题,萧千夜尴尬的笑了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脱口,“哪都错了……” 尾音落地的瞬间,又是一剑刺穿肩头的衣服,直接再用力将他钉在了后方的墙壁上,他被挂了起来,低头看着云潇,她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咬住了牙,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要再踹他一脚的冲动。 蚩王在旁边捂嘴笑出了声,帝仲却神色黯然的低下了头——她从未在自己面前这么蛮不讲理的胡闹过,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她心中憧憬敬仰的长辈罢了。 7017k 第九百四十七章:大获全胜 好一会他才被闻声赶过来的云殊憋着笑从墙上放下来,果然是没有火种的支持,整个身体软趴趴的完全提不上一点劲,他想自己走,只是一动周身就剧烈地疼痛,似乎每一根骨骼都在咔嚓咔嚓的爆发出悲鸣,尝试了两次后,他停止了动作,只能苦笑着搭在云殊的肩上被强行扔到了客房的床榻上,云潇黑着脸跟了进来,风雪红梅悬空竖立漂浮在床头,像某种无声的震慑让他尴尬的咧嘴笑了一笑,不等她开口威胁就赶紧主动承诺:“我不动,我绝对不乱动了,阿潇,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保证不下床了!” “哼。”云潇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对着紧跟过来的几个侍女认真的嘱咐了一遍,然后气呼呼的摔门就走了。 萧千夜躺在床上扶额松了口气,很快身体的疲惫就让他恍惚的睡了过去,这一个月紧绷的精神终于能稍微放松一点,连睡梦都难得的安宁了许多。 一连好几天,虽然不见贤亲王的身影,但是乌鸦每天都会从京城飞来传信,他本就对中原的内政不感兴趣,自然懒得过问在那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单是从隐娘越来越喜悦的神态上就能猜测一切都会如王爷所愿的那样发展下去,忽然有些莫名的分心,萧千夜下意识的扭头从窗子往天空望去,那些惊心动魄和命悬一线,那些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消失在时间里,不会再被任何人提起。 云潇在院中和暗鸦练剑,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剑路是出自师父之手,这几日她对暗鸦的态度变得殷勤真诚,云潇原本就是个热情的性子,加上多少有些鸟类的天性,没几天她就和暗鸦称兄道弟熟了起来,让被迫每天躺在床上看着两人的他多少有些不愉快。 相比他的无所事事,帝仲则再一次不见了踪影,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但是从云隐山庄内若隐若现的神力流动来看,他应该就在附近,只是不愿意现身。 贤亲王是在半个月后才第一次回到云隐山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和当时流云寺内对他坦诚相见的王爷在气质上有了微妙的差别,他变得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胜利者的扬眉吐气,虽然是穿着一身简单的便服,但衣领袖间精致的刺绣无声的彰显着主人如日中天的地位,他进来的时候没有传报,而是饶有兴致的站着一旁看了许久院中的切磋,然后才称赞着鼓掌:“姑娘好身手,暗鸦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落人下风完全被压制呢!” 云潇寻声望来,隐娘已经眉开眼笑的迎了过去,贤亲王摆摆手免了这些繁文缛节,问道:“公子的伤可有好转?” 隐娘摇头,瞄了一眼云潇低声说道:“王爷您来的正好,医术这方面我也就会点皮毛,姑娘又不让我去城里请大夫,这一晃大半个月了,公子连床都下不了……” “哦?”贤亲王一惊,不解的转向云潇,她挑着眉毛嘟嘴回道,“我说了大夫治不好他的伤,他老老实实躺着就行了,不用你们操心,死不了。” “哎呦,云姑娘,你可不能这么乌鸦嘴呦!”隐娘被她赌气的神态逗得咯咯大笑,贤亲王原本还有些担心,见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只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故作惋惜的摇头指着身后一个紧张的脸庞都微微变形的男人说道,“我听暗鸦说公子的伤一直不见好转,还特意从大牢里把这家伙捞了出来,要是不需要的话,我再给他送回去。” “咦……”隐娘这才看见贤亲王身后站着的人,顿时没了好脸色凑过去阴阳怪气的嘲讽起来,“这不是十绝谷薛神医的大弟子薛商嘛?” 薛商咧嘴苦笑,点头哈腰的为自己辩解:“王爷,我们也是被逼的呀,十绝谷位于长白山腹地,丞相大人随便调派一支兵马过去就能把路全部堵死,要是不听他的,我们就得全死在里面,师父真的不是自愿要帮他的,郭大人还从十绝谷抢走了唯一的灵药,那东西一直没完全练成功,代代相传好几百年了,结果被郭大人抢了去,王爷,您行行好,现在郭大人落马伏罪,我们也能摆脱他的控制了,您放我回去吧。” “呸,你还有脸提这事!”隐娘气不过一脚就踹了上去,骂道,“要不是你这家伙多事,阿雅早就被我们的人救出来了,你们这些年到底给她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药,我非得一个一个重新喂你嘴里才行!” “隐娘。”贤亲王叫住挥拳就准备揍他的隐娘,指着后方的小院,神色复杂的凝视了一眼薛商,淡淡吩咐,“带他去看看阿雅,若是能治好阿雅,你刚才说的话我就信了,若是治不好——你就安心殉主吧。” 薛商吓的脸都白了,隐娘赶紧将他提了起来,忽然口无遮掩的问了一句:“王爷不去看看阿雅吗?” “我先去看看公子。”贤亲王淡淡的笑着,隐娘茫然的看着主人黑洞般的眼睛,无法接上他的话,反倒是身边的云潇不屑一顾的冷哼嘲讽,“千夜好得很,不用王爷费心……” 话音未落她就被暗鸦悄悄的拉了一下袖子,一个眼神阻止了接下来的唠叨,贤亲王的笑是意味深长的,完全不在意这般无礼的话语,他走进萧千夜的房间,看见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的男人强撑着坐了起来,半个月未曾修理的苍白头发有些遮住了眼睛,但锋芒雪亮的目光还是一刹那就让王爷凛然神色不敢太过靠近,他抿唇轻笑,索性隔着几步的距离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同样苍白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掌心似有漩涡在转动。 他知道那里可以随时抽出剑灵,也感觉到对方身上远比流云寺初见更加冷漠的排斥,但贤亲王是个历经几十年隐忍终于一朝全胜的枭雄,此番态度的转变其实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爷。”许久,是萧千夜率先打破了沉闷,目光如电让贤亲王凛然挺直后背,“术法不是我的强项,在当时那种危急关头,我并没有办法控制每个人看到的幻象,换言之……王爷眼里看到的画面和郭佑安是一样的,您也看到了皇帝被杀的那一幕吧?” 贤亲王没有回答,只是勾起的嘴角无声的默认了他的猜测,萧千夜冷哼一声,淡笑:“所以王爷的冷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您本身——根本不在意皇帝是不是被杀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在乎他。”贤亲王没有否认,他平静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尊金佛扔给萧千夜,直接跳过了这个忌讳的话题:“前几日我亲自带人查封了慈藏寺,这尊金佛就是当时从温兆钦府上查出之后进贡给小皇帝的,果然是和寺院里供奉的那尊大佛一模一样,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六欲顶信奉的魔佛波旬?” 萧千夜认真看着手里的金佛,坦白说魔佛真身连上天界都没有见过,区区一尊雕刻他也无法准确断言,只是这东西捏在手里,确实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 贤亲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神态里一丝一毫的变化,补充:“我还在郭佑安的府邸里发现了一尊一模一样的佛像,只是不知道这三尊魔佛之间到底有什么牵连,但根据这些天对他手下心腹的严刑审问来看,郭佑安每年都会从山海集购买一千‘琮’,其目的好像就是为了供奉这尊古怪的大佛,他之所以年近八十依然身手矫健不输年轻人的原因,似乎也是依赖这尊大佛的力量。” “不是依赖十绝谷给的灵药吗?”萧千夜立马就察觉到了异常,低声追问,贤亲王点了点头,回道,“薛商说了那颗药并未完全炼制成功,只能算是有延年益寿的功效,真正让郭佑安如获新生的东西,还是魔佛。” 一时也无法搞清楚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牵连,萧千夜只能先将金佛收起来,贤亲王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些事情,毕竟郭佑安大势已去,现在的皇帝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彻底戒断迷药之瘾,朝中那些亲丞党也被雷厉风行的进行了肃清,眼下的贤亲王一手遮天,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罢了。 想到这里,贤亲王终于站起来走到了床前,暗自提了一口气:“此次能将郭佑安扳倒,公子是我最大的恩人,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自当尽力满足。” 萧千夜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宁,再次抬眼的时候正好撞见贤亲王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睛,那是他最熟悉的、只有在政客眼里才会拥有的暗沉光芒,让他立刻就感到周围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但是片刻的沉默之后,萧千夜忽然笑了起来,捏着指头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东西,好一会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就要钱吧,王爷给银鸦的酬劳,给我三倍,持续三年,三年之后你我再无牵连。” “钱?”贤亲王上下打量着他,眼里也露出吃惊的表情,“公子不像是爱财之人,也不像是缺钱之辈,何况中原有句古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眼下天下政局大洗牌,朝中到处都是用人之际,三倍的酬劳算什么?我可以给的更多,甚至可以让你在某些位置上一辈子享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么简单的道理,公子不会不明白吧?” 萧千夜毫不闪躲的看着贤亲王,一口拒绝:“我才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王爷就不要这么快拉我跳进另一个火坑了吧?况且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才是最简单的事情,我不是中原人,也不想干涉你们的内政。” 贤亲王的眼睛是冷酷的,带着高官独有的老谋深算,一点点变得空洞,然后再度凝聚起无人能懂的光,笑了:“好,我答应你。” 7017k 第九百四十八章:不容置疑 “另外……”就在贤亲王以为这次的交谈会以金钱结束之时,他忽然又听到了一声非常淡的叹气,萧千夜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苦笑,“另外还有一件事,算是我私人的一点请求。” “哦?”贤亲王顿时来了兴致,想知道这个开口只要钱的年轻公子到底想说什么,萧千夜瞳孔微缩,似是斟酌了一番语言,半晌才低低说道,“温将军被陷害一事已经从郭佑安嘴里亲口说出,想必为他平反也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是除了这桩冤案,五十年前镇北大将军云业的旧事,想必王爷肯定早就调查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安排隐娘代为扫墓了。” “你是想……”贤亲王欲言又止,万万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件事,萧千夜神色严厉的点头,没有多说,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将抹去的历史公之于众……对王爷来说不难吧?” 贤亲王下意识的扭头望向窗外,看着后院里正在闷闷不乐生气的云潇,仿佛明白了什么隐秘的过往,淡淡笑道:“那件历史是皇家的耻辱,如果时隔五十年才公之于众,那就好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会让皇家的颜面荡然无存,这可比让我付你三倍的银子困难多了,公子既然不是中原人,何必插手中原的历史呢?” 两人各怀心思互望着,贤亲王悠然叹息,感慨:“历史自然可以重新书写,但死去的人不会回来,公子不像是拘泥于过去的人,何必做无用功?”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不需要知道过程,我只要王爷回答行、或是不行。” “在我答应你之前,我想知道一个答案。”贤亲王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就在他刚靠近的瞬间,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极为黯淡的白光出现在房间的一角,顿时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仿佛有巨大的压力泰山压顶般落在他的肩头,理智让他咽下一口沫,连余光都不敢再去看那里站着的白影,虽然是冷定的继续着刚才的问话,但已开口已经不动声色的变换了问题,“公子所做的这一切,可是为了那位姑娘?” “是。”萧千夜只简短的回了一个字,贤亲王不再多言,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默默离开房间,直到走到院子的另一边才感到肩头那股压力无声的散去,云潇抬眸瞄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跑开了。 他哑然失笑,原本他是想讯问这个女人和五十年前的镇北大将军云业是否有着特殊的关系,但是很明显,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房间的角落里,帝仲的光晕倏然出现,看着重新倒回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人,淡笑了一声,眼神讥诮:“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萧千夜没有回答,抬手揉着额头,帝仲的残影只是一晃就出现在他的身边,即便是虚无的躯体依然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拉开,逼着他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飞垣才从碎裂之灾中重获新生,被破坏的城市需要钱,伤病中的百姓需要钱,重整军备也需要钱,这迫使镜阁不得不对危险的山海集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国库缺钱,即便心知肚明那是黑市也必须冒险交涉,你想拿这笔钱先填补空缺,因为你已经打算从根源上彻底消灭山海集,是这样吧?” “你真是懂我呀。”萧千夜厌烦的甩开他的手,即使两人之前因为云潇闹得大动干戈,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长久的五感共存中,帝仲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为了解的人,“山海集能短暂的带来巨大的收益,但长此以往早晚要成祸害,一个饱经磨难的国家想要恢复,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才能逐步复苏,二十年足够某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落地生根了,就像一百年前的魔教那样,一点点像幽灵一样缓慢渗入,等到发现的时候大坝已经决堤,我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国家就那么重要?”帝仲看着他,萧千夜也在同时锋芒的望过来——这是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因为答案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国家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他依然会为了那片土地奋不顾身。 “国家和潇儿哪个重要?”帝仲重新打量了他一下,分明语气低沉的可怕,嘴角的笑却是无奈的,主动为他辩解,“你不用回答,因为她不会向我一样逼问你这种问题,她只会帮你支持你,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朋友,甚至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要是你,她都可以不顾一切的帮你。” 帝仲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问道:“你说——她会帮我吗?” 虽不理解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萧千夜的眼神也微微一黯,只觉得心口有细微的刺痛:“你开口,她一定会。” “呵,可我开不了口。”帝仲黯然的神色只持续了片刻便一扫而空,眼前一瞬闪烁起无言谷湖面上那个摇曳的倒影,默默抬手按住险些被破军击碎的躯体,有一种锥心的剧痛正在一点点蔓延开来。 这种痛,更像是某种不能言明的惭愧,让他紧握着手心,直到把神裂之术的手掌捏的粉碎也没有察觉。 神裂之术的碎片缓缓落在他的身上,带着难以描述的哀伤,一个奇怪的问题浮现在萧千夜的脑中,自己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在理智阻止之前他就下意识的脱口:“你想她帮你什么?” 帝仲赫然回神,语气平静:“随口一说而已,别当真。”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看着帝仲,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表情,大概是实在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忽然鬼使神差的问道:“你的国家呢?” 这个问题让帝仲神思恍惚了半晌,不知道想着什么,不觉又微微叹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回答:“早就毁灭了,和所有坠天的流岛一样。” 萧千夜坐了起来,虽然有部分的记忆相融,但他对帝仲的了解依然很少,看着对方残影里那抹完全无法理解的冷定,追问:“你没出手?以你的能力,很轻松就能救下来吧。” “我不是你。”帝仲轻声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上天界不会插手这些事情,因为坠天是每一座流岛的寿数终结,飞垣是幸运的,它先是遇到了凤姬,然后又遇到了你,可惜这样的幸运儿太少太少了。” 仿佛触及到什么不愿意多提的哀伤,帝仲摇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萧千夜奇怪的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质问:“你不会只是来和我说这些事的吧?” 帝仲抬手就戳在了他的额头中心,问道:“潇儿身上那个术法被你转移了,你又不会用,转移过去干什么?” “用?”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瞥见帝仲啧了一声舌,骂道:“这是术法又不是机器,你以为按个开关它就会自己动起来吗?”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仔细回想起来,自他将帝仲留在云潇身上的这个术法转移之后,确实一次也没有感觉到异常,以至于这会忽然提起,他都愣了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 帝仲看着自己的后裔,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神奇的血缘才会让他连自己的缺点都毫无改变的继承了下来,只能忍着嫌弃继续说道:“你是该找个师父好好教一下术法了,真就偏科如此严重,连这么简单的术法都不会用吗?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留下这种术法,是因为在东济岛她被破军打伤搅碎了半边身体,好巧不巧她曾用相同的术法为你大哥化解过反噬之力,最后雪原决战的时候奚辉一次性解除夜咒,负担超出了术法可以承受的极限,这才阴差阳错的二次转移到了你的身上,但是极限之内,你不去碰它,它是不会起作用的。” 说罢他用手指在术法的中心位置轻轻揉动,果不其然瞬间就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乏力山洪倾泻般扑来,萧千夜微微一惊,又听见帝仲一声叹息,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又在他想要看清楚的刹那间安静的闭上了双眼:“这个术法在你身上会让伤势更加严重难以好转,她已经收回了火种,天火的自愈能力很强……至少比你要强,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等等……”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萧千夜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想避开帝仲的动作,然而帝仲还是在这一刻直接抹去了额头的术法,态度冷漠的叮嘱了几句就自行消失了。 帝仲的光晕无声无息掠过云隐山庄,一直落到后山寂静的小院里才重新凝聚,他其实没有抹去术法,而是不动声色的重新收回了自己手里。 第一次在云潇身上留下术法的时候,他看着半身破碎的女子,第一次情不自禁的亲吻了她,他抱着昏迷不醒的人,又在她苏醒的刹那间若无其事的松开了手,从那以后这份无声的感情无可抑制的萌芽,直到去往终焉之境,两生之术将属于他的一切从她的生命里剥离,带走了最后一丝对他的砰然心跳,也让这个术法悄然消失。 第二次在云潇身上留下术法的时候,他放下了这么多年自恃为神的骄傲,只想用最简单霸道的方法将她据为己有,也终于在那一刻彻底的失去了她。 神裂之术的身子微微一震,有无数话语在心底涌动,终究只是默默苦笑——真是可笑,他留下术法的初衷是想帮她分担伤痛,而他现在将术法收回到自己身上,只是为了某个会将她推入噩梦的荒诞计划! 7017k 第九百四十九章:与世隔绝 云隐山庄虽在长安城外,但此时却仿佛与世隔绝,除去传信的乌鸦每天准时落在后院的枝头上,这里的一切都沉静如水,和不远处京城的一触即发形成鲜明的对比。 隐娘端着一碗绿豆汤放到白雅的床前,从几十年宫闱生涯中挣脱的女子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没有大仇得报的欣慰,甚至没有久别重逢的热情,有的只是寡淡的不言不语,似乎这么多年的生死沉浮都与自己毫无关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这几日的沉默,只能按照王爷的吩咐送些她爱吃的东西过来。 这是云隐山庄最左边的别院,从建成以来就一直空着没有人住过,院中种着许多的花木,无论什么季节都能从敞开的窗子往外看到盛放的花儿,她知道这是王爷为了某个不可能的人特意打造的,而当这个不可能的人奇迹般的回到了他的身边,两人之间又像隔了天堑鸿沟,再也没有了年少初见那一年的无话不谈。 隐娘暗自惋惜,瞥见白雅的眉头微微一蹙,似有疑惑的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的绿豆汤,没等她放下手里的碗,门外忽然钻出来一个笑咯咯的脑袋,也不管对方的身份曾是尊贵的太皇太后,扯着夸张的笑问道:“不合胃口吗?这碗绿豆汤是我煮的,她们说要用山后甘露泉的水酿煮才好吃,今儿一大早我就跑去打水了,可惜手艺不佳,没有隐娘做的好吃。” “云姑娘。”隐娘看着她抓着脑袋自来熟的走进房间,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连忙尴尬的摆手解释道,“我都说了甘露泉的水本就清甜可口,你还非得往里面加那么多糖块,这煮出来的绿豆汤肯定太腻了……” “甜一点才好吃嘛!”云潇一本正经的反驳,隐娘啧了一声舌,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一直闷闷不乐的白雅微微笑了一下,被各种药物摧残了十年的女子面容憔悴,四十几许的年龄已经是满头白发,唯有那双隐忍坚定的眼睛透出雪亮的光,难得的开口接下了话,“隐娘口味清淡,还是云姑娘煮的绿豆汤更合我的胃口呢。” 隐娘心中暗喜,毕竟白雅自来到云隐山庄以来就一直沉默寡言,虽说王爷强行扣了薛商过来给她治病,但心里的创伤显然比身体的严重的多,这会终于见她露出笑脸,隐娘也识趣的夸起了云潇,然后找着借口跑出了房间,云潇很自然的在她床榻边坐下,不知为何总是对这个一身秘密的女人格外的心疼,白雅主动握住了她的手,低道:“我听隐娘说了事情的始末,这次真的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我什么也没做呀……”云潇小声嘀咕了一句,想起忽然到访之后又不见了踪影的帝仲,难免神色不自禁的黯淡下来,白雅好奇的看着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的笑了起来,“若非姑娘被隐娘几句话说动要来救我,想必当时在凤鸾宫我就要遭逢不测,还会连累了王爷……” “什么连累呀?你吃了那么多苦,还为他说话。”云潇打断她的话,不高兴的撅了撅嘴,想起那个半个月前露过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消息的贤亲王,更是气不打一处。贤亲王有一位正夫人,两位侧夫人,子女九人,伴随着郭佑安倒台,如今更是一手遮天,他得到了一切,唯独给不了亏欠的女人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只能将她永远的藏在这种避世隐居之地。 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到了自己父亲身边去……这件事每次想着让她觉得心中格外的难受,但当着白雅的面,云潇也不好多说什么,白雅摇摇头,一眼能看出来她的心思,小声为那个人辩解,“天下政局大洗牌,王爷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揪出郭佑安的心腹和残党,皇上遇刺,宫里肯定也乱套了吧,这会他很忙的,自然不能经常抽时间来这里。” “他是挺忙的。”云潇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的嘲讽,“他正忙着给你办丧事呢!晦气!” “嗯?”白雅歪着头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云潇奇怪的摸了摸白雅的额头,连忙安慰,“你别难过,虽说一堆人哭丧蛮不吉利的,但我们也不能迷信,别理他们就是了。” 白雅摆手,非但没有一丝难过反而脸色缓缓红润起来:“太皇太后死了,白雅才能活着。” 云潇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又听见隐娘的声音欣喜的传过来:“云姑娘,刚才乌鸦传信,带来了敦煌那边最新的消息,你快去前面看看吧!” 云潇连声答应,匆忙嘱咐了几句话就赶紧起身离开,一走进院子里,暗鸦的手背上停着一只乌鸦,看见她过来赶紧拍着翅膀飞到了枝头上,云殊在凉亭里开心的朝她招手,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是二弟给我的传信,说已经和你师兄联系上了。” “师兄?”云潇又惊又喜,一把从云殊手里抢过信认真看了一遍,心头一块巨石才终于落地。 萧千夜听见外面的动静,转眼他就在云潇的威胁下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会从窗子里瞄见她喜笑颜开的模样,赶紧趁着她心情好悄悄起床想活动一下筋骨,他小心翼翼的走出房间,还不忘装模作样的夸了一嘴天气真好,然后僵硬的靠过去在云殊旁边坐好,云潇翻着白眼瞪着他,看在他这个月还算听话的份上勉强没动手,萧千夜松了口气,指着来信问道:“师兄他们怎么了?” “师兄已经找到师姐他们了。”云潇把信丢给他,心有余悸的说道,“桑奇原本都要去新的军营里报道了,正巧回家整理东西的时候遇到了温婷的好友小蝶,原来她是贤亲王的小女儿,为了帮王爷盯防敦煌的动静隐姓埋名住在一家酒馆里,这一年以来她为了帮温将军平反一个人冒险混进了雷公默的府邸,桑奇和她说出真相的时候,雷公默还在家里大吃大喝呢!两人一聊发现情况不对劲,赶紧连夜找到月氏遗迹躲了起来,果然没过几天外面就有行迹古怪的兵马到处搜查他们的下落,好在他们聪明没露面,一直到师兄过去才赶跑了追兵,这会郭佑安倒台,敦煌也得大洗牌,师兄让本是要带着师姐和温小姐先回去,结果小蝶非要一起,王爷的人拦也拦不住,他们就只能一起去昆仑了。” 萧千夜尴尬的咧嘴,嘀咕:“昆仑山都快成难民营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云潇拍了一下脑袋,骂道:“昆仑的祖训就是‘当以慈悲济天下’呀,你还抱怨!” “我哪有抱怨,我是在说事实而已。”萧千夜微笑着看向她,见她气哼哼的扭过头没搭理自己,只能识趣的闭了嘴,云殊笑咯咯的凑过来,推了推他的肩膀连使眼色,“我听说王爷给了一笔巨额的酬劳,反正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剩下那些烂摊子也不是咱们这种外人能插得上手,要不要和我去漠北转转,她不是想学骑马吗?我可以把最好的马借给你,保准哄得她合不拢嘴,到时候你随便分我点好处就行,嘿嘿。” “巨额的酬劳?”云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两人耳边,眨眨眼睛好奇的问道,“真的吗?有多少钱呀?” “呃……”云殊抓着脑袋,露出诧异的表情,感觉自己好像坏了事,暗搓搓的瞄着萧千夜小声问道,“你……你没告诉她?你想私吞?” 萧千夜尴尬的咳了一下,这事原本是为了填补镜阁的空缺不得以才对贤亲王狮子大开口,因此他也没好意思告诉云潇,这会冷不丁的被云殊提起来,反倒让他看起来别有用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摊牌:“王爷答应给我一年三千‘株’,连续支付三年……”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没等他说完,云潇就掰着指头煞有介事的算起了帐,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容微微一沉认真的问道,“是为了飞垣?” 萧千夜一惊,云潇蹙眉似在考虑着什么,忽然自言自语的道:“也是,碎裂让四大境很多城市都遭遇了毁灭之灾,重建需要很多很多钱,与其一直冒险和黑市做生意,倒不如狠狠宰一笔贤亲王,反正他养了那么多杀手,给别人也是给,给我们也是给,这会郭佑安还被抄了家,他肯定从中捞了不少油水的,分我们一点,合情合理。” 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言论,云殊刮目相看的对她竖起来大拇指:“云妹说的太对了,凭本事赚的钱为什么不要,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的。” 萧千夜看着笑靥如花的云潇,原以为她会生气呢,结果竟是这般毫不犹豫的支持。 “你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他正在发呆之际,云潇已经捏着他的鼻尖责备起来,“上次走的匆忙都没有和大哥打招呼,这么久了你也不知道给人家传个信报平安,正好事情解决了,与其在这里做客,还不如回家好好养伤,丹真宫那有你的伤情病例,治疗起来会方便很多。” 他犹豫了一瞬,才想拒绝,忽然听见帝仲的声音久违的直接在脑中响起:“回飞垣去,我才在昆仑山杀了希有,血迹尚未完全消除,你带她去哪里都行,总之不要回昆仑。”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点头,云潇比他还开心,立马转过去和云殊又聊起了飞垣上的事情,他在旁边心神不宁的听着,也在暗自思考另外一些事情——苏木应该还在飞垣境内的墟海里,正好可以找个机会问一问山海集那些神秘的巨鳌到底是何来头了。 7017k 第九百五十章:返程 几天之后云殊收拾好行李来向几人辞行,漠北遥远地域辽阔,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他认真的将那串手链重新戴到了云潇手上,嘱咐了联系的方法之后就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很快长安城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暗鸦从城中买来一袋甜品,看着云潇依依不舍的吃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愁眉苦脸的抱怨:“真想把他们家的厨子也一起带回去。” “姑娘别急,甜品铺子的生意做得那么好,迟早能把分店开到飞垣去。”就在此时,隐娘的声音传入耳中,应该是听到了她要走的消息,一直下不了床的白雅艰难的搀扶着隐娘非要亲自过来送一送,经过一个月的修整她的气色好转了不少,递上一个精致的锦囊嘱咐道:“我听隐娘说公子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所以特意命令薛商调配了一些长白山的丹药送过来,你们拿回去试一试,如果有用我再让人多制一点送过去。” 云潇感激的接过来收好,白雅想了想,问道:“飞垣我听说过,渡过南海之后还要穿过一片海,那么远你们怎么回去?要不还是让王爷派人护送一下吧,我记得那片海挺危险的,虽然你们是昆仑的弟子,御剑术之类的或许更快,但未经允许私自入境还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是乘坐王爷安排的船,就能拿到官道的通行令,不会被盘查,也能避开海中的猛兽。” “不用不用!”云潇笑呵呵的摆手,还不忘翻着白眼瞄向一旁的萧千夜,眨着眼睛调侃,“不用那么麻烦,我背着他回去是最快的。” “背……背着他?”白雅一愣,仿佛没听懂她的话,云潇抓着最后一块甜点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跳到萧千夜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催促,“快上来,我吃饱了,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出发吧。” 萧千夜尴尬的看着这个一脸坏笑的女人,再看白雅和隐娘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几双眼睛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气氛古怪起来的同时,他一本正经的站起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趴在了她的背上,他憋着笑,看着云潇踉踉跄跄的背着他半天才从院子走到了门口,连隐娘都忍不住站起来扶了一把,将信将疑的问道:“姑娘,你真要这么背着他回去?那你可能明年都走不到飞垣呦……” 云潇微微扭头,看着萧千夜憋着笑将脸埋在自己的肩上,毕竟在外人面前,她还不想冒然变成一只鸟吓唬人家,只能努努嘴对两人说道:“你们快把眼睛闭上。” 隐娘和白雅疑惑的对视了一眼,还是按照她的话乖乖照做了,就在这一刹那,一阵温热的风幽幽的拂过脸颊,似乎有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拉着两人的手腕轻声致谢告别,下一刻,长发被不知哪里掀来的狂风吹的乱舞,两人紧张的睁开眼睛,只见后院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散落的火星如一片片羽毛从天空缓缓的盘旋落下。 不死鸟掠过云端,很快就到达目光无法抵达的高空,萧千夜发现自己竟然是搂住鸟儿的脖子,整个人趴在她的后背上,吞噬了凤凰的天火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鸟类,此刻他能清楚的看到胸膛中心燃烧的火种,也能感觉到羽翼是火焰凝聚幻化而成的状态,唯一不变的是那种让他熟悉又安心的气息,能让他放下所有的忧虑,那一刻,身体内洪流一样的疲惫都消失了,只想静静的抱着她。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云潇的声音从每一片羽翼里传出,仿佛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震慑人心的问道:“你真打算让我背你回去呀?” 他吓了一跳,尴尬的抓了抓脑袋狡辩:“是你自己说的。” “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要让我一个弱女子背你回家!”云潇添油加醋的接话,还不忘抖了抖羽翼让他趴着不那么舒服,故作委屈的骂道,“上天界那么厉害的光化之术你不用,非要我累死累活的背着你跋山涉水!” 萧千夜反倒故意咳了两声,放低声音虚弱的说道:“我本来就有伤,而且法术一贯是我的弱点,什么灵力流转之类的,完全搞不明白呀。” 云潇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好理直气壮哦。” 他淡淡的笑着,似乎有一刹那的昏昏沉沉,又重新抱着她的脖子安静的靠了过去,呢喃自语:“在你面前我还有什么好掩饰的,弱点也好缺点也罢,我又不怕被你知道。” “你不怕我嫌弃你呀?”云潇柔声的问他,而他似乎已经在短短的片刻间陷入某种恍惚,忽然想起凝时之术的负担,云潇将一片羽毛轻轻的落在他额头上,发出淡淡的微光,透入他的颅脑浸透躯体,最后又无声的落在了他的心口上,缓缓的感知着这个人身上难以痊愈的伤痛和疲乏,他咿呀着回应了一声,点头,“怕呀……我最怕的就是被你嫌弃了。” “我可嫌弃你了。”云潇笑了起来,在他愣神的瞬间又补充了下去,“但我永远爱你……快睡吧,到家了我会喊你起来的。” 夜深之后,不死鸟悄然越过中原南海回到了熟悉的碧落海上空,当充满海魔特殊气息的海风再一次拂过脸颊之时,一直在她背上安稳入睡的萧千夜也瞬间苏醒了过来,他微微一怔,看见下方碧玉般的海面一如既往的掀不起丝毫波纹,仿佛狡黠的恶狼无声的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一下子心情就被搅得莫名不适,萧千夜下意识的抚摸着羽翼,瞥见云潇扭过头,明明是指鸟儿的形态,他却好像真的看见了朦胧的笑脸,又听她打了个哈欠问道:“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回家也不开心吗?” “我睡着了,怎么不喊我起来……”他自言自语的揉了揉眉心,虽然在云隐山庄休息了整整一个月,身体却好似出现了无数看不见的漏洞,让精气神都不受控制的缓缓流失,云潇瞥见他眉峰里淡淡的无力,想了想忽然嘿嘿的笑起来,仿佛是要让他打起精神,使坏般的说道:“一醒过来就发牢骚,你舒舒服服的睡大觉,我可是一秒都没歇着好不好?” 话音未落,火焰骤然收缩,萧千夜原本还在心神不宁的抬头看着天空计算时辰,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逆转倒了过来,一刹那天空变成了大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在失神之际身体已然失去重心从高空被云潇扔了下去!他倒抽一口寒气,看见不死鸟嘚瑟的朝他挥了一下翅膀越来越远,就在后背即将砸破海平面的一刹那间,又是一道温暖的火光托举着他急速上升扔回了鸟背上,他皱着眉,听见云潇放肆的大笑声,挖苦:“清醒了吗?要是还脑子不清的话,我就再把你扔下去玩一玩!” 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已经被毫不犹豫扔了出去,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银铃般的笑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果然是在靠近海面的同时精准的接住放回后背,这一来二去脑子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萧千夜忍不住拍着她的脑袋骂了几声,抽出剑灵跳上去,又对她伸出手说道:“很快就到北岸城了,你歇一会吧。” “不要!”云潇看着他站在剑灵上,一口拒绝,“就你那水平的御剑术,我才不要站上去。” “我进步很多了。”萧千夜立刻为自己辩解,不死鸟收敛了火光变得比青鸟还小,笑嘻嘻的围着他打转,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我自己飞回去绝对不会掉进海里,要是和你一起用御剑术的话……谁知道一会掉到什么鬼地方去!这下面到处都是海魔,我才不要冒险。” 被她一本正经的态度逗得又气又想笑,这会的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艘海军的巡航船正在悄悄靠近,海军元帅常青饶有兴致的站在甲板上,眯着眼睛回忆着片刻前那束从天而降的火光,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起了奇怪的弧度,一只手抚摸着军械库改良过的“火炮”,然后鬼使神差的按下了发射的机关。 片刻之后,一个金色的光球在碧落海上空绽放出明媚耀眼的光芒,“轰”的一声猛烈的炸响引动这一片海域的魔物受惊而逃,两人被巨响惊动同时定睛望了过来,只见密密麻麻的细线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直接缠住了鸟儿的身体,顿时火焰被束缚之力逼得明灭不定,立刻认出来这就是融合了日冕之剑力量的特殊火炮,萧千夜连忙伸手抱住了被迫重回人形差点摔入碧落海的云潇,他厌烦的啧了一声,一扭头就看到了巡航军舰的轮廓,船头挂着照明灯,已经将周围照的宛如白昼。 “那个混蛋!”云潇狼狈的扯下身上缠绕的金线,气的脑门冒烟恶狠狠的瞪向军舰,“我看他是活腻了,这次我非把他淹死在海里不可!” 她挣开萧千夜的手,像个暴走的母狮子气汹汹的冲上了巡逻船,果不其然看见常青笑吟吟的挥手,像没事人一样和她打了个招呼。 7017k 第九百五十一章:转机 下一秒他就被云潇拎住了衣领一把拽到了船边差点扔下去,常青一边笑眯眯的摆手支退被动静吸引过来的士兵,一边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看着她惊呼:“怎么是你呀!” “少装蒜!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云潇气不打一处来,提剑就要砍向常青,他赶紧抽身往旁边躲避,看着紧跟着云潇落到甲板上的萧千夜,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大半夜的你在碧落海上蹿下跳,我还以为又是什么不安分的家伙跑出来闹事呢,所以才赶紧用火炮攻击以防万一呀,我要是早知道那玩意是你,我肯定不会动手的,你说对不对?” 他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但云潇瞪着眼睛想了一想,还是气的跺脚继续骂道:“你就是故意的,大半夜你跑到海上来干什么?” “我在巡逻呀!”常青好笑的看着她,还不忘瞄了一眼憋着笑的萧千夜,阴阳怪气的回答,“又没有人给我放假,碧落海本来就是飞垣最危险的海域,要不然也不会把海军本部直接设立在北岸城了,你说是不是?” 云潇被他唬住,不情不愿的放下了手里的长剑,常青洋洋得意的挑了一下眉毛,这才转向萧千夜好奇的问道:“听说墨阁给你放了半年的长假养伤,算算时间好像还剩一个月吧,这时候跑到碧落海来做什么?” “路过罢了。”萧千夜简短的回答,常青若有所思的点了一下头,从云潇身边小心的绕过去,笑道,“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就在我这歇一晚吧,明早我再送你们靠岸,这段时间气候闷热,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海魔最招摇的日子,现在碧落海昼夜都有人在巡逻,你们要是再像刚才那样胡闹,指不定一会还得被其它的巡逻船打下来,毕竟咱两不同部门,规矩还是要遵守下的。” 云潇咬了咬嘴唇看着萧千夜,他倒是气定神闲的点了点头,对她笑起:“也是,你也正好休息一会。” 常青依然是那副让她气的直咬牙的坏笑,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倒是没有专门的房间给你睡觉,去我那打地铺将就一下吧,不过你动静小点,我这船上没有女人,个个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你别勾引他们。” 话音未落,风雪红梅的剑尖已经抵达喉间,甲板上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还有点点艳丽的红梅凭空绽放,但周围的温度依然是夏季才有的闷热,立刻就意识到这只是幻象,常青稳如泰山的站着,抬起一根手指轻飘飘的推开长剑,嘀咕:“一上来就动刀动枪的,女孩子要温柔点才会有人喜欢……” 这句话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下一秒他就被挑起直接扔进了海里,几十年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常青矫健的在水面上一个跳跃,想要重新掠回甲板的时候又被一剑扫来阻断了脚步,他不得不再次落到海面上,碧落海凶险非常,很快他就扫到黑漆漆的水下有无数庞然大物正在悄悄靠近,云潇站在船上冲他龇牙做了个鬼脸,反手挑起海波砸了过去。 他顿时就被淋了个落汤鸡,再看一旁的萧千夜,那个人一脸宠溺的看着胡闹的女子,根本没有要插手阻止的意思。 “啧,重色轻友。”常青暗暗骂了一句,在海魔豁然掠起准备将他一口吞下的刹那间飞速位移,随之手臂上装备的护甲里迸射出一道锋芒的金线切断了魔物的躯体,沾染着日冕之力的金线让水下其它蠢蠢欲动的魔物受惊而逃,即使血腥味很快充斥在风里弥散来开,识趣的魔物也机智的选择了撤离。 “咦……看不出来,你还是有点本事的嘛!”云潇小声夸赞了一句,常青眯着眼索性大跳到了船舱上,没等他抖一抖身上的水,余光又瞄见着风雪红梅如影随形再次攻来,他赶紧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求饶:“别别别,姑娘是女中豪杰,消消气别拆了我的船,现在到处都缺钱呢,我可没办法再去造一艘巡逻船呦!” “哼!”云潇气的甩头就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常青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萧千夜的肩膀上气不接气的调侃,“你平时逗她玩不?这小姑娘可真好骗呀!” “她又不是玩具,有什么好逗的。”萧千夜轻轻甩开常青的手,虽然嘴里义正言辞的反驳,嘴角的笑还是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然后有些尴尬的扯开话题,疑惑的问道,“大半夜的你亲自带队巡航?碧落海又出什么问题了吗?” 常青拽着他走到船边,探头往下方碧玉般的海面谨慎的望了一眼,面容骤然紧缩:“那倒没有,只是之前公孙晏特意过来找我打了个招呼,说是中原广州港一带爆发了病因不明的瘟疫,镜阁已经临时封闭了一部分的官道,但私道在深海之内,只能靠海军巡逻检查,好在这个季节是海魔活动的高峰期,水下私道危险勉强还能控制,不过也不能完全保证没有漏网之鱼就是了。” 萧千夜微微一惊,没想到广州港爆发瘟疫一事这么快就波及到了飞垣,常青倒是没注意他脸色的变化,叹着气接道:“到处都不太平呢,永乐王落网后牵出来一大批有问题的商户,你说这帮混蛋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昧着良心赚国难财,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呵,卖什么不好,非要卖毒品,这回连公孙晏也保不了他们,再想贿赂点银子息事宁人是行不通了。” 再度提起极乐珠之事,萧千夜沉思了片刻,那段时间他的意识被帝仲压制,几乎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想起某个牵扯其中的关键人物,忽然问道:“羽都的商会……现在是什么人在负责?” “还是风彦大人吧。”常青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看着对方微微吃惊的神色,自己反倒是镇定自若的回道,“虽然多少是沾了你的光,上头没有对他革职查办,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年风彦贪污的钱财有相当一部分悄悄进了镜阁的口袋吧,这要是真的揪根刨底的彻查,估计公孙晏也吃不了兜着走,那小子是个明白人,明面上给风彦调了岗位以示惩罚,实际羽都的商会还是得由他的手审批。” 这种事情哪怕常青不说他也能明白其中复杂的关系网,萧千夜揉了揉眉头不想多说什么,常青看着他,压低声音道:“镜阁也是没办法,碎裂把城市毁坏的太严重了,十年都缓不过来吧。” 两人同时沉默,常青拍了拍脸颊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唯一的好消息是早些年被温柔乡毒害的病人已经有了新的治疗方法,还是你们昆仑山的人亲自送了药过来,现在症状轻一点的人都恢复的差不多了。” “真的?”萧千夜一惊,常青点头,回答:“也就半个月前吧,难得此事终于有了进展,这次连白教和雪城都过来了人帮忙,还有那个叫什么苏木的,眼下都和丹真宫一起在受灾最严重的洛城。” 萧千夜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一沉,他此番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找苏木询问关于山海集巨鳌的来源,想不到这么巧他竟然去了洛城,如果是半个月前忽然有了进展,那应该就是帝仲闯入咸池结界杀了希有之后获得了温柔乡最重要的一味原料“飖草”,再经由烈王的手对症下药制作出了新的解药,如此一来,祸害飞垣五年多的毒品之灾或许也终将迎来转机! 这个消息让他心头一松,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常青的眼神渐渐却深远,忽然想起这个人离开之前某些古怪的行为,忍不住好奇的拽着他询问起来:“先不说这些麻烦的事,墨阁说给你放了半年的假,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上次我离开天域城之前,司天元帅拉着我去秦楼喝酒,那楼里住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姑娘,每天就和客人混在一起玩什么摇铃局,最主要的是她还赢得盆满钵满,我问元帅那是谁家的孩子,他说、他说……” 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嘴角情不自禁的抽搐起来,常青上下打量着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元帅说是你的女儿,所以大家都哄着她,喂,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跟谁生的?” 萧千夜皱着眉头百口莫辩,他确实是在秦楼众目睽睽之下抱着那只花灵亲口承认过,但那只是察觉到周围人群的视线里带着某种根深蒂固的嫌弃,这才让他为了维护云潇脱口而出说了那些话,在这之后他就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小姑娘,直到此刻忽然被常青提起来才是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解释,常青耐人寻味的盯着他,自然能猜到这其中的隐情,不嫌事大的推了推他继续说道:“云潇的身体好像不能生孩子呦,所以你……” 看他一刹那阴沉下去的脸庞,常青捂嘴偷笑,萧千夜头疼的望着天空,脑子乱成一团——不管怎么说,先回家吧。 7017k 第九百五十二章:回家 回家的那天,帝都城风平浪静,无人知晓他曾被取而代之夺走了两个月,路过的守卫见他回来都是欣喜的打着招呼,以为自己的顶头长官真的是如墨阁所言的那样,为了安心养伤而消失了近半年。 萧千夜看着自己房间书桌上整齐摆放的公文,不由哑然苦笑,原来那段时间的帝仲是真的想彻底取代他,连一贯在他眼里可有可无的军阁公事都不动声色的接了手,他甚至认真的翻看了春选过后一系列的集训计划,从时间地点到人员的安排都详细标注在旁边,他默默将所有的东西收到一旁,忽然看到床边放着一个暖手炉,装着未曾熄灭的火焰,至今仍是温暖的。 这一刹那,他清晰的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微弱的光晕在余光里摇曳起来,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湮灭。 他悄悄将暖手炉收起来,听见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出门就看见萧奕白冷着一张脸,虽说早就习惯了弟弟不打招呼的突然消失,真的见到人嬉皮笑脸的回家平安站到了自己面前,心中的巨石悄然落下的同时,再想起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难免脸色一下子拉下来没好气的讥讽:“你还知道回家?” “大哥……”萧千夜心虚的抓了抓脑袋,这次虽然是被帝仲强行压制了意识后带到了中原,但是清醒过来之后又意外卷入了敦煌和长安的风波之中,以至于他完全没想起来应该给家里传个信,大哥肯定一早就看出来他的反常了,突然失踪又下落不明,想来这段时间必是为了自己操碎了心,想到这里,萧千夜心中燃起一抹愧疚,也不辩解立刻认真的道了歉,萧奕白紧蹙着眉头,才准备发几句牢骚就看见云潇捂着嘴从他身边钻了出来,添油加醋的说道,“我就说大哥一定会担心你吧,一点也不懂事,每次都不会主动报平安。” 她坏笑起来的同时,萧奕白却是莫名挑了一下眉头,反而是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云潇奇怪的看着他,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更加冷漠的讥讽:“您怎么好意思教训别人?” 这个声音让云潇后背一紧,僵硬的扭头望了过去,顿时头皮发凉连声音都不觉走了调,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故作热情的打招呼:“阿阿阿、阿琅,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飞琅本就板着一张脸,听她这么一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望了一眼两人,低声提醒:“上次可是您利用火种传信让我过来接您回去的,我大老远从浮世屿赶到昆仑山,结果人家说您又走了,我等了几天不见您回来,想着要不过来飞垣碰碰运气,过来才知道这臭小子也一起失踪了,正好凤姬大人此番也回来了,她就让我稍安勿躁在这里等您,您倒好,该不会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吧?”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忘了嘛……”云潇连忙摆手嘿嘿的糊弄过去,但她确实才刚刚想起来还有这码子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目光游离不好意思看飞琅,那时候她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每秒都度日如年只想赶快远离他们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冷静一段时间,但回到昆仑之巅后,年少时期的回忆一点点填满内心,让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从小就喜欢的人,像一场久别重逢,又像一次失而复得,很快她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飞琅今天突然出现在天征府,她根本一点也想不起来曾经找过他,甚至让他带着自己返回浮世屿! 飞琅一看云潇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早就忘了,他充满敌意的瞪向萧千夜,两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对视着。 萧千夜沉默不语,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飞琅对自己抱有难以抑制的敌意,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格外的清晰。 为什么呢……他不由得想起了对方特殊的身份,倏然感觉自己的心“咚”的一声极为沉重的跳了一下。 他虽不是辅翼但更得溯皇信任,他会不会知道什么? 半晌飞琅才将目光收回,清了清嗓子一把抓住云潇手腕:“记得就好,跟我回去吧。” “现在就走?”云潇慌忙挣脱他的手,可怜巴巴的哀求,“这么急做什么,你第一次来飞垣吧?我带你四处逛逛好不好?” 飞琅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自然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拖延,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好,我活了几万年,什么风景没见过?不需要在这种地方逛。” “阿琅……”眼见着哀求没有用,云潇只能故作镇定的找借口,“我这次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不要着急嘛,等事情结束,我、我……肯定跟你回去的。” “什么事?”飞琅开门见山的质问,没等云潇想好怎么回答又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冷哼,“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比浮世屿外围的火焰屏障更加重要吗?长殿下原身被夜王毁去无法恢复,能勉强维持这么久已经力不从心,您才是皇鸟火种真正的继承者,难道要放任同族暴露在危险之中,只顾自己贪图享乐?” 云潇的脸色一凝,仿佛被他戳中了心中的痛处立刻咬唇低下了头不敢再争辩,冻彻心肺的寒意让身体情不自禁的颤抖,每根神经都如至冰窟,当时和冥王一战之后,她虽然是拼尽全力将浮世屿转移,自己却被冥王以神裂之术幻化的大剑贯穿身体致使重伤难愈,这段时间她心安理得的在萧千夜身边,她喜欢外面的生活,根本一分一秒都不想回到那个陌生的地方,当时在澈皇面前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她真的不愿意再去履行。 可是,那里毕竟是她的故乡,她身负最强的火种,理应为了同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飞琅握着她的手臂一点点用力,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刻就感觉到火种的温度仍是不正常的微凉,神态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浮世屿内的凤阙才是最适合您养伤的地方,这么久了火种依然颓靡不振,想来上天界的烈王也没打算真的帮您,哼,毕竟是敌人,不可轻信。” “阿琅……”云潇更咽了一刹,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出口,飞琅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语调严厉又温柔,“我带您回去。” 云潇一脸愕然地看着他,眼见着艳丽的火光从飞琅的后背幻化成巨大的羽翼,只是轻轻扇动就将她拦腰抱起准备返回,就在这一刻,萧千夜掌下的剑灵白虹贯日般激迸而出,一剑刺穿流火状的翅膀强行阻断了飞琅的脚步,云潇这才回过神来,先是赶紧扶了一把失去平衡险些摔倒的飞琅,又立刻扭头阻止了萧千夜的下一步动作,飞琅严阵以待的看着他,这一剑是认真的,让他火焰的躯体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瞬间绷得紧紧的无法动弹,他想运气冲破这股力量,但似乎只要轻轻一提力,火光就会爆裂开来,只能停止了动作,蹙眉紧盯着他。 萧千夜的眼里冷漠如霜,一把将云潇重新拉回到身边,长剑抖动着细微的白光,仿佛某种严厉的警告,低低开口:“她要是自己愿意回去,我绝不会阻拦她的决定,但我不能让喜欢的女人,哭着被人带走。” 云潇呆呆抬头,脑中空白一片,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费劲力气说出了一句话:“阿琅,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跟你回去的……再给我一点时间。” 飞琅咬牙不语,这一击让他胸肺倒逆了一口血,又被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这个男人身上有着非常纯正的上天界之力,似乎比吞噬了夜王的舒少白还要更加强大,真的动起手来他没有可能带走小殿下,为什么偏偏又是上天界,为什么命运要和浮世屿开这么荒诞的玩笑,让双子同时爱上和上天界扯上特殊关系的男人!?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淡淡的笑,一只火蝴蝶翩翩飞入了天征府,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飞琅,若寒说你是个正义又负责,同时死板又固执的人,这回我总算是亲眼目睹了。” 飞琅低眸看着后院里走进来的白衣男子,凤姬大人的火焰幻化成的火蝴蝶轻轻落在他的肩头,隔着遥远的距离跟着发出一声轻笑,这个人有着他最为厌恶的一张脸,是曾经为了找寻神鸟族,驱使万兽无数次和浮世屿擦肩而过夜王的那张脸,但他的笑是温柔的,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暖意一下子缓和了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调侃:“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呢,她从死亡里重获新生,到如今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罢了,你和一个小孩子谈国家大义,岂不是对牛弹琴?” 这番玩笑的言辞反倒让云潇的脸颊瞬间通红,但她定睛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之后,又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惊呼——是和夜王一模一样的脸,不同于夜王魂魄的躯体,他则是有血有肉的人!冰蓝色的双瞳,白发披肩,这无疑是纯正的古代种最为显著的特征,这个人,是当初吞噬了夜王取而代之的那只凶兽穷奇! 她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看这个人,又看看萧千夜,同为古代种,他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非常微妙的相似,在帝仲之力融合之前,萧千夜的眼睛会在失去控制的时候变成那种渗人的冰蓝色,而自终焉之境回来之后他的头发也莫名变成了白色,她一直以为那是凝时之术汲取了太多的力量导致的衰竭,原来是因为古代种血脉的影响,才让他一夜白了头? 舒少白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望着几人:“飞琅,少阁主是我的救命恩人,难得有机会再见面,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和他谈谈,你先回去找若寒吧。” 7017k 第九百五十三章:追问 飞琅冷哼一声,就在他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倏然瞥见一束弱不可视的残影在余光里微微一晃,仿佛有什么奇特的力量指引,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外面一条无人的小道上,飞琅大吃一惊,眼前的残影凝聚成型,变成记忆里某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人,一字一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是溯皇最信任的人,一心想带潇儿回去,究竟有何原因?” “您是……”飞琅低声询问,听见胸膛里心脏的响动清晰而急促,帝仲的眼眸明灭不定,终于缓缓说出了心底酝酿已久的疑问,“浮世屿躲着上天界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飞琅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咬牙,坚定的回答:“是为了不沦为上天界的傀儡和玩物。” “不,不是。”帝仲一口反驳,看着对方脸上凝重的神色,仿佛彻底明白了过来,叹道,“是因为你知道真相,知道天火是神界逃犯,也知道我……就是她的创造者,所以带着天火之力的神鸟族才会竭尽全力的远离上天界,为了不让这件事被世人知晓,也为了不让拥有天帝之力的上天界察觉到她的身份,所以你要带走她,只有回到浮世屿继续与世隔绝,她才能安全。” 飞琅抬起头,那双眼睛犹如千年古井中的水冰凉彻骨,开口的语气充满了无奈:“您都知道了。” “我不会伤害她。”帝仲的眼中暗光游走,似乎按捺住了什么复杂的感情,淡淡道,“上天界貌合神离,早就形同虚设,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上天界的任何人侵犯浮世屿。” “您该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飞琅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苦笑,“溯皇只将此事告诉了我一人,我守着这个巨大的秘密数万年,只希望能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好传承的火种,我不在乎什么天狱逃犯,我只知道没有火种的力量,就没有神鸟族的今天,更没有浮世屿的安宁和睦,可是为什么双子都爱上了上天界的人?越是想远离,越是逃不掉!” 他闭上眼睛,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人觉得神鸟族是永生的吗?”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帝仲淡然接话,他的笑容灼灼生辉,明媚无双,却是说出了和传统认知完全相反的话,“人类的寿命不过匆匆百年,相比浮游却也等同于永生,都说神鸟族是永生的,其实真正活过万年的家伙很少,因为漫长的生命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来支撑,大多数神鸟族会在绝望之际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所以没有人知道这种永生是不是真的能比肩日月,或许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永生罢了。” “呵……”飞琅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眼里的光明灭不定,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也已经濒临极限了,所以我希望小殿下独当一面,尽早为浮世屿撑起一片天……” “她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罢了。”帝仲接话,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天火最初的罪就是贪玩所致,那是她的天性,而所谓守护和责任,则是成长,成长会失去很多,我不希望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飞琅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的脸,和传说中征战四方的战神截然不同,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的说了下去:“真正的永生其实只有天帝亲手创造的天火,但凤凰的躯体终有消逝的那一天,所以天火必须一直以新生的方式传承,传承会磨损记忆,只有最重要的东西会被铭记下来,澈皇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或许是当年那份囚禁之苦掩埋在记忆深处实在太过痛苦,她不希望双子继续传承这份孤独,所以擅自抹去了这段回忆,原本双子对此毫不知情也并无大碍,毕竟浮世屿数万年都是避着上天界,加上那种霸道的点苍穹之术,浮世屿有足够的理由远离你们,可是、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她们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爱上了上天界的人?” 飞琅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似在讥讽,又饱含哀伤:“长殿下毕竟不是真正的天火传承者,她喜欢上那只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倒也无伤大雅,所以当她恢复之后拒绝返回浮世屿,澈皇也没有强求,可是为什么小殿下会爱上您?是因为您是她的创造者,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一定会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眼爱上您,一定会在之后的几千年时光里默默记住您,也一定会在您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认出您,她就是为了您而生的……” 帝仲默默的听着,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眼里却掠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失落:“是呀,她明明是为了我而生的,为何最终爱上了别人呢?飞琅,天火传承数代,只有她有着和当年神女一模一样的容颜,也只有她对我一见钟情,她就是为我而生的,甚至是为了助我复生而特意来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你说……为何天命如此,我却最终失去了她?” 飞琅无言以对,他竟然能从这位传说级别的大人物脸上看到如此绝望的神情,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靠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因为天命已经改变了,她可以有全新的未来,所以——不要逼她回去了。” 飞琅恍若失神的听着,心有感触的刹那间,眼前的残影已经消失不见。 天征府的后院里,萧千夜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在看到白色的光汇聚成残影闪烁了一刹后才不约而同的收回了视线,舒少白轻咳一声,发现云潇正好奇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那目光带着警惕,一时间有几分好笑,他慢悠悠的扭头冲着云潇问道:“好看吗?” 云潇嫌弃的啧啧舌,显然这张和夜王一模一样的脸勾起了太多痛苦的回忆,努努嘴狡辩:“难看死了。” “那就别盯着我看了。”舒少白啧啧了两声,忍着笑故作正经的说道,“免得脏了姑娘的眼睛。” 然而云潇并没有挪开眼睛,虽说萧千夜和萧奕白是孪生兄弟,两人的性格也天差地别,但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血缘带来的某种奇妙的相似,现在看见舒少白,她还是第一次发现一样的容颜下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气质,仿佛那个几度将飞垣逼入绝境的夜王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她赶紧用力甩头终止了自己古怪的幻想,勾起了一抹优雅狡谲的浅笑,忽然挑眉喊了一句:“姐夫?” 舒少白微笑着看着她,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有趣,索性瞄了一眼萧千夜跟着喊了一声:“妹夫。” “咳咳……”萧奕白一时没忍住发出了笑声,不嫌事大的转向云潇补充了一句,“弟妹。”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云潇抓着脑袋暗搓搓的在心底整理着这些奇怪的亲戚关系,在她分心之际,院内的白色残影微微一晃,舒少白瞳孔顿缩,找着借口笑吟吟的说道:“此番过来帝都城原本是为了协助丹真宫研制针对毒瘾的特效药,不过若寒喜欢外城热闹的街市,我就陪她一起住在秦楼,那里每天晚上都在玩一种叫摇铃局的游戏,有个三岁的小姑娘特别厉害,恐怕赢得钱已经够她花一辈子了吧……” “三岁的小姑娘?”云潇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倒吸一口寒气,舒少白若有所思的点头,脸上扬起了明亮的笑意,“长的倒是真心可爱呀,说话奶声奶气的,连若寒都很喜欢她呢,不过孩子那么小,天天混在一群奸商里玩黑市喜欢的游戏,可不要被人带坏了才好。” 话音未落,云潇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天征府往外城秦楼狂奔过去,后院的门被一阵轻风合上,帝仲的光影这才终于清楚的浮现在众人面前,舒少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他的轮廓几乎苍白到透明,唯有不变的金银异瞳还是记忆深处最耀眼的模样,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心底微微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抽枝吐芽,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特殊感情,他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仿佛是将什么疼痛用力压制下去。 他一直以为古代种是不会继承旧主的感情的,因为从他吞噬夜王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未在那个人的躯体里感受过这些东西,直到现在,当他曾经并肩同行的同修出现在眼前,这种感情竟然如此的激烈复杂。 夜王是个杀伐果断,对外界几近绝情残忍的存在,他所有的包容忍让都只给了上天界为数不多的同修,偏偏也是这唯一的弱点,让他从高空坠入尘埃,被他最为鄙视的渺小人类踩在了脚下。 帝仲也在看着他,只是一刹那又将目光望向了更远的地方,雪原的决战似乎还在昨朝,他一度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给那个罪恶滔天的同修留下一线生机,他甚至愿意以自身去代替他偿还欠下飞垣的血债,可是最终他还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情义,埋葬了最后一抹希望,万年的羁绊一朝崩塌,再无转机。 人的感情很奇妙,时而犹豫,时而坚忍,既有正义凛然,又有偏执护短,一如他对待奚辉和煌焰,这就是人和神最显著的区别——复杂多变,又充满了矛盾。 帝仲没有多说什么,旧事重提本就毫无意义,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这个人确实拥有和奚辉相似的能力,他或许可以利用这股力量去了解一个远古的魔物,比如那只被破军吞噬融合、却依然可以依赖散落的骨头绝境逢生的修罗鬼神! 他必须要彻底了解关于破军的一切,才有把握赢得最后的胜利。 7017k 第九百五十四章:商议 一晃好几天,生活很快恢复平静,反正墨阁宣称给他放了半年的长假养伤,正好让他心安理得的待在家里,修罗鬼神一事帝仲只说是为了杀破军,其它的东西倒也没有对他细谈,随后就让舒少白以统领万兽之力命令当初北斗大阵爆发地的凶兽们找到残留的遗骸带回,虽然他并不关心煌焰,但破军始终是个祸害,就算自己不主动招惹,势必有一天那家伙还是会找上门来,若真有方法彻底消灭倒也是个好消息。 唯一让他感到略略不适的反而是帝仲,他似乎隐瞒了很多,只要提及“修罗鬼神”四个字,他就是一副忧愁满面的神态,仿佛说出的每个字都要经过仔细斟酌。 萧千夜揉了揉眉头,抬手按在胸膛的伤口上,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这个洞穿身体的重创终于是有了显而易见的好转,但也第一次让他身临其境的感受到了那种靡靡之音,会在每一次爆发出剧痛的同时直接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他仅仅只是被沾染着黑焰的流火剑刺伤就能感到窒息的沉闷,可是云潇的火种却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这份蛊惑。 他闭上眼睛烦躁的往后靠过去,当时为了找寻传说中的双神之血他不得不将云潇放在更为安全的冰河之源,因为他根本没有把握这一走要去多久,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或许永远也找不到,偏偏命运又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销声匿迹数千年的日月双神以放弃永恒为代价现身为他指了一条明路,这才让他进入到了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地宫深处,那么顺利的得到了双神之血。 早知道如此,他就该带着云潇一起……萧千夜长叹了一口气,马后炮没有任何的意义,眼下只有荧惑岛有可能寻到解决的方法,可他记得云潇说过,澈皇曾在路过荧惑岛的时候被内部火焰阻止,这说明当年吞噬了凤凰的天火、以及浴火重生的初代溯皇为了隐瞒神界逃犯的真相刻意在那里动了手脚不让后人进入,而他也并不想再让云潇记起这些残酷的过往。 他若是独自前往,又该找什么理由留下云潇?还是说让她跟着飞琅先返回浮世屿?浮世屿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有她的同族陪伴,至少不会孤独。 他胡思乱想着,忽然眼前浮现出飞琅那张顽固的脸,萧千夜立刻甩头终止了这个想法,那家伙死板又严厉,和天真浪漫的云潇明显不是一路人,这要是跟他回去,岂不是三句话就要闹得不欢而散? 他心神不宁的翻动着手里的卷宗,除了那两件事,眼下他最为关心的事情无疑还是牵扯了众多势力的山海集,原本这件事应该是苏木最清楚,但他和丹真宫主一起去了洛城,萧千夜也只能从镜阁借来了记录册翻看,镜阁对山海集的记载并不是很多,从以往的历史来看,巨鳌的主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相似之处,各个阶级,各种身份,男女老少皆有,似乎只是凭巨鳌自己的喜好随性选择,毫无规矩可言,上面的商户更是琳琅满目无所不有,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很明显就是虚假的信息,这种危险的东西如果在盛世或许还无伤大雅,但在满目疮痍的飞垣,随时都会成为始料未及的祸害! 很快他就丢开了手里的卷宗,现在他心里惦记的事情太多,根本没办法好好整理清楚头绪,就在此时,许久不见的公孙晏探了个脑袋进来,嘴角咧着夸张的弧度冲他嘿嘿笑了两声,不等他直接将这个不速之客轰出去,公孙晏一溜烟蹿到了他身边,一把甩开书桌上厚厚的卷宗神秘兮兮的眨了一下眼睛:“之前给你的那些都是给外人看的,你就是翻个底朝天也看不出来什么东西,这不,我特意给你带了另外一些过来……” 萧千夜皱着眉头,这个奸商又开始在大夏天穿上了那件标志性的狐裘大氅,还煞有介事的给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然后从怀中“咕咚”一下抱出来几大本厚厚的卷宗:“之前让人整理给你的那些好多都是假的,真的在我这呢,说起来你怎么好端端的开始调查山海集了?那玩意可不止做飞垣一家的生意,我最多也只能帮你查到这边两只巨鳌的情况。” “你身为镜阁之主,公然做假账?”萧千夜接过他递过来的卷宗,看着这个一脸坏笑的贵族公子挑了一下眉头镇定自若的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很假,毕竟赌坊呀、灰色贩卖呀这种东西上不了台面嘛,总得找个冠冕堂皇的身份掩饰过去,不过你放心,这几年的山海集收敛了很多,虽说还是有不少灰色生意,不过小打小闹的掀不起什么大乱子,而且这些事都和明溪请示过,他点头了我才给敢这么干的。” 听到明溪这两个字,他也就见怪不怪的翻看起公孙晏带来的这本卷宗,不觉脸色一变低声脱口:“这也是他允许的吗?你这赋税收的,奸商看了都得汗颜吧?” 公孙晏像一只笑面虎,镇定自若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慢条斯理的回答:“我又没逼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生意往来罢了。” “赋税这么高还愿意和你做生意,那一定是赚的利润更高罢了。”萧千夜淡淡接话,公孙晏并不否认,毕竟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太寻常不过了,耸耸肩膀说道,“黑市的利润连我都不敢妄加推断,当年五蛇覆灭之后镜阁接管了他们的产业,单是那位袁大爷手下的武馆,每年赚的钱就抵得上嘉城三分之一的税收,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一点没冤枉他们呀。” 萧千夜抬眼扫过公孙晏,他的眸子里彷佛有一团烟雾,缥缈深远,这个看似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其实心中有一杆非常精准的秤,是个能在镜阁这种黑白通吃的地方游刃有余的人才,又侃侃而道:“五蛇干的那些勾当牵扯到不少黑商,不过他们犯的是谋权篡位的死罪,阴谋败露之后那些酒肉朋友立刻撇清了关系,也亏得有这笔钱缓解了燃眉之急,要不然我还得再宰他们一笔。”萧千夜沉默了片刻,抚摸着手里厚厚的卷宗,看着上面惊人的天文数字,斟酌许久还是终于开口了:“公孙晏,如果现在终止山海集和飞垣的往来,结果会如何?” “终止?”公孙晏震惊地看着他,不客气地拒绝了他,“那不行,镜阁本来手头就很紧,你要是这种时候断了和山海集的生意,我拿什么填补这笔空缺?” 说着他就从旁边拿过纸笔认真算起了帐,越算眉头就皱的越紧:“碎裂之前,四大境最富有的地方是东冥,偏偏那里又是受到碎裂影响最严重的地域,不仅仅是城市道路,连驻守在那的三支军阁分团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再加上泛滥的毒品总是阴魂不散,到现在镜阁每年都要给东冥提供额外的财政补助,而这笔钱……大多数都是来自山海集,你要终止和他们的生意,那定是牵一发动全身,整个飞垣都要受到巨大的影响。” “我可以暂时帮你填补一点空缺。”萧千夜虽然很认真的在听他算账,但是思维却莫名有些散漫,半晌才凝聚回来继续说道,“一年三千株,可以补三年。” “株?”立刻就抓住了最为关键的单位,公孙晏不由脸色一白,“一株等同于黄金一千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别管。”萧千夜微微笑了笑,“黑市的钱都敢收,我的钱你不会不要吧?” 公孙晏抿抿嘴,他在这个位置上一贯是胆壮心雄,不要说现在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十几年安分守己挑不出毛病的军阁主萧千夜,上至高官富贾,下至商户散客,只要有的赚就没有他不敢收的钱,他默默捏着手指飞速的计算着利弊,还是摇头谨慎的道:“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况且山海集的情况你比谁都清楚,那上头有些来历不明的海外势力,本来人家就图个财,你要是给他们一刀切了,保不准还得惹事。” “惹事呀……”萧千夜叨念着这两个字,忽然转头望向放在一旁名单,那是春选之后集训的安排计划,由于他被帝仲整整压制了两个月意识全无,又意外卷入了中原的风波,这一晃差不多都过去五个月了,想必集训也早已经结束,他的眼眸微微一沉,低道,“那正好给新入伍的战士们练练手吧,我也想看看这些年四大境开设学堂的成果。” 两人就这样沉默下去,公孙晏虽然是镜阁主,但要他直接掐断和山海集的生意往来还是太为难了,半晌,年轻的公子哥用力搓揉着自己的脸颊,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事牵扯的东西太复杂,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我得回去找明溪商量一下,一年三千株,持续三年的填补,应该还是能解燃眉之急的,你先等等别冲动,等我消息,记住了啊!” 他抱起厚厚的卷宗收入狐裘大氅中,正准备马不停蹄的往墨阁冲去,一出门冥蝶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似乎是外城秦楼又起了事端。 7017k 第九百五十五章:事端 这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午休过后,得了空的客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悠闲的喝着茶聊天,还有手头闲不住的找伙计要来了麻牌美滋滋的打发着时间,虽然气候闷热,但秦楼毕竟是帝都城最豪华的酒楼,窗子上依稀浮现着法术的轮廓,热风吹进来反倒凉飕飕的分外凉快,这样特殊的环境自然是吸引了不少有钱人过来避暑乘凉,不过一会大堂里就热闹起来。 舒少白也在秦楼,他一人在安静的角落里看着正在逗花灵的姐妹俩,原来当年那个被夜王囚禁在牢笼里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双生的妹妹,双子火种是同时形成的,但出生的时间却差了六千多年,然而时光并未在两人的身上留下隔阂,一颦一笑间真的有神奇的相似。 靠着烈王之力才有了人类女孩模样的花灵其实心智并未成熟,以至于说话、动作都不及普通的孩子流利,即便那个孩子看起来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的眼眸依然是温柔如水,带着某种无法言明的羡慕,一直情不自禁的朝三人望过去。 孩子……那是他从来不敢奢侈幻想的礼物,他曾经亲手杀死了未曾出世的孩子,只为了保住心爱的女人,至今他都能清晰的记起来若寒那一刻的哀痛,比他受困于阵眼,和她彻底分别的那天更让人绝望。 人类的孩子依赖吃食物吸收营养而成长,有血有肉感情更加丰富,但寿命不过匆匆百年,而花灵汲取灵力之后,可以幻化成型,寿命更是以千百为计,既然不是同族,比较根本毫无意义,但这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误会,这只花灵竟然被误认为是萧千夜的孩子,这下特殊的身份吸引了有心之人趋之若鹜的黏了过来,陪着一个三岁模样的女孩玩着黑市喜欢的摇铃局。 他在一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看了几天热闹,也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这种看似殷勤的背后,某些根深蒂固的歧视,他并不奇怪,百灵和谐日子已经过去了六千年,而六千年的相互敌视,不可能靠短短几年来改观。 就如现在他身边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个男人,带着玩味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另一边的姐妹俩,看华丽的服饰,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少爷闲着无聊在这种地方荒度时光,一人端着凉茶,嘴里嚼着冰镇的葡萄,耸耸肩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努努嘴勾起一抹暧昧的笑,低低说道:“看那边,军阁主的夫人,那个痴儿,听说就是他们的孩子呢。” 他的同伴眯起眼睛往前凑了一步,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摇头叹气:“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生了个白痴,亏得是萧阁主的孩子,养在家里一辈子也没人敢欺负她吧。” “女人?”男人不屑一顾的冷哼,抬起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扇动着手臂,像一只僵硬的公鸡,还装模作样的发出“咯咯”的声响,偷笑,“什么女人呀,全飞垣都知道萧阁主的老婆不是人,是一只小鸟。” 这个滑稽的动作让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顿时来了兴趣接话调侃:“难怪生了个白痴,原来母亲就不是人,我跟你说呦,前几年禁令还没更改的时候,我们家就养了一只金雀族的女人,那脸蛋标志的都能捏出水来,要是放到秦楼,那也是不输花魁的存在呀,可惜那么漂亮的脸庞下长了一身的羽毛,怪扎手的。” 说罢两人一起望向云潇,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展露在眼底,幽幽叹气:“不知道她抱在怀里会不会扎手,是不是只要吃点谷物就能养活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道劲风扫过,瞬间秦楼的墙壁被砸穿了一个大洞,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被扔出百米远重重的摔在地面上,不等惊魂未定的两人反应过来,一贯禁止飞禽入城的帝都上空赫然冒出来一整排张牙舞爪的鸟魔,那是原来荒地里啃食尸体的魔物,不知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引一瞬间就呼啸到了附近,数百只龇牙咧嘴的鸟魔蠢蠢欲动的盯着地面上的两人,又极为忌惮的往同一个方向恭敬的望过来。 舒少白从打破的墙壁里慢步走出,虽然看着只是挪动了一步,其实下一个眨眼的刹那就已经位移到了两人身边,他微微笑着,俯身一手按住一个,浩瀚的神力搅动着血脉逆转,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全身的骨头咔嚓作响宛如烂泥般再也动弹不得,血沫从嘴角噗噗外冒,想说话,又被肺腑间倒逆的鲜血堵了回去。 他微微的笑着,那神情宛如夜王重临,让鸟魔为之发出惊恐的悲鸣,这样悲凉凄厉的声响下,他的声音又淡如清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畔:“我听说这座天域城,是碎裂之灾唯一幸免于难的城市,果然是没有经历过绝望就不懂得珍惜,现在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背地里嚼舌根,没人管教你们,那就让我来。” 鲜血能刺激魔物的情绪,鸟魔兴奋的扑过来,遮天蔽日的羽翼扇动着,无数黑色的羽毛幽幽的旋转飘落,宛如末日之景让周围的人群惊恐的躲入房中,舒少白的眼里有讥讽,更多的是一种心酸:“真是可笑,没有他们,你们现在就是海下的一具白骨,为何还能如此大言不惭的去羞辱救命恩人呢?他们明明可以一走了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偏偏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千年前我就不明白,现在我还是不明白,都说夜王无情,你们又何尝有情有义过?” 他的手指搅动着血肉,也在搅动过往难以释怀的回忆——六千四百年前,他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取而代之,在之后的五千年漫长时光里,他和她一起并肩携手,守护着这座光怪陆离的美丽流岛,他是亲眼看着百灵从最初的和睦相处一点点无法控制的走向恶交,他获得了夜王统领万兽的强大能力,却依然对渺小的人类束手无策,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小小的身体里,究竟交织着怎样复杂多变的感情。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她想守护的是出生成长的故乡,而他想守护的,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当时间辗转来到一千年前,被预言之神救走的夜王终于清醒过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的报复了这座流岛,让碎裂坠天的灾难提前到来,那时候的他完全有能力带着心爱的女子一走了之,偏偏他们却发生了相识以来最大的一次分歧,她坚持要留下来和故乡共存亡,而他也在艰难的抉择后,毅然投身跃入了阵眼,成为拉扯流岛的核心,被永远的困在了地基最深处。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但他知道这是无数人的牺牲才终于迎来的新生。 既然不珍惜,那就去死吧。 瘫软在地的人惊恐的看着这个白发蓝瞳的陌生男人,鸟魔停在他的肩头,虽然垂涎欲滴却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扣穿脑颅之际,一个冷定的声音忽然传来:“教主。” 这个称呼让舒少白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军装青年礼貌的拱手作揖,态度和蔼且圆滑:“教主,这两人是楼主的客人,刚弄坏了墙壁一会还得找他们赔钱修复呢,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鸟魔若是在帝都城内杀人,我们还得安排人提水过来打扫地面清理血迹,这么热的天,我也不想加班呢。” 他认出了这身银黑色的军阁制服,挥手支退了鸟魔,对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冷漠的扫了一眼倒地呻吟的两人,对着一起过来的战士使了个眼色,嫌恶的低语:“带走。” 舒少白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军阁的战士像拎着小鸡一样拎起来两个大男人,那动作粗鲁生硬,带着显而易见的公报私仇,他默默笑了笑没有阻止,再回头瞥见已经走出秦楼的姐妹俩,凤姬微微歪头,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冲他腼腆的笑了一下,而云潇抱着花灵女孩,开心的对他挥着手。 现在的凤姬相较于一千年前沉稳了许多,少了力克海魔仓鲛的霸道,少了力挽狂澜的魄力,即使面对无端的侮辱也不会气愤的提剑攻击,但成长的代价显然是沉重的,他能从她的每一个神态里精准的捕捉到虚弱,仿佛随时倒下去就再也不会苏醒,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他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这段日子他从帝仲口中听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震惊过往,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让他无法平静,天火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分裂成双子?如果云潇才是天火真正的传承者,那么更早诞生的若寒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缘由,只是根本不愿意相信会是如此可笑的结局——云潇是为了救九千年前意外丧生的帝仲才出现的,而若寒就是为了将星辰轨迹里的所有人,全部拉到这座命运的流岛上。 她是一切的初始,云潇是一切的终结。 天命已经被悄然逆转,为何她还是衰竭的如即将枯萎的花朵,让他心疼,又让他害怕。 7017k 第九百五十六章:伴生 天域城街市恢复平静的同时,高空一道视线也不动声色的收回,上天界永夜殿,皓月沉于水中,却是被鲜红的血染成刺目的红色,血是从煌焰的身上泉涌而出,顺着衣角一直漫延到水中,他在大步往前走,水面上的倒影却诡异的停留在了原地,这个影子四分五裂,涣散的灵力也如小蛇一般游走在水下,很久之后才缓缓的重聚,煌焰扭头凝视着倒影,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神变得冷漠如霜,低声:“你是觉得现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伴生状态,我就不会对你动手了吗?” 破军在水下发出赞赏的笑,无头的影子竟然隐约有了模糊的轮廓,在无言谷湖边偷袭帝仲之后,那个人被蚩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放入了间隙之内,隔绝了时空的强大术法让他无计可施只能悻悻作罢,紧接着反应过来的冥王毫不犹豫的折返了上天界,并在踏入永夜殿的刹那间出手险些将他击碎,那一剑砍落的同时,冥王的身体也被重创,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只有冷漠的眼眸饿狼般盯着他,无言无语。 血虽然是从冥王的身上流出,更为严重的伤却在破军的身上,上天界凝固的时间让他无法判断到底都过去了多久,只是在如此神力汹涌的场所他都无法快速恢复,只能等冷静下来的冥王自己松弛了压制的神力,这才让他终于缓过一口气将四分五裂的残影重新汇聚。 煌焰席地而坐,抬手为自己止血,他的左手臂上密布着恐怖的咒纹,那是过度透支死灰复燃之力后无法消除的反噬,像跗骨之蛆一般只能通过啃食冥王的血肉来缓和压力,如此恶劣的状况,连破军都胆战的挪开了视线,煌焰微微颔首,许久才道:“难得和一群老友安逸的聚一聚,全被你给搅和了!你想趁他病、要他命是吗?” 破军的眼神开始有了微微的改变,仿佛无法理解这样的话是从威震天下的冥王口中说出,好奇的问道:“您不是一直想杀他?”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想杀他的?”煌焰冷漠的反问,十指握紧呼唤着体内的力量幻化成剑指向水下的破军,“我是想赢他,不是想杀他。” “哦?”破军意外的发出一个音符,语调跳跃,“现在的他不可能是您的对手,曾经的那位战神,永远回不来了。” 煌焰微微凝眸,剑芒在他的掌下闪动着看似微弱却又凌厉无比的光芒,映射着这个人内心深处某些复杂难懂的情愫,他凝视着破军,仿佛也在凝视着黑暗最深处,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巨大的杀气在凝聚一触即发,那笑声穿透永夜殿的水面,回音摇曳:“我知道,从那只可恶的小鸟欺骗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他就是喜欢那只小鸟,我还偏偏杀不了她。” 破军饶有兴致的看着冥王,这个人的感情是如此的复杂,比传言中的反复无常更加敏感多变,显然是心中的某个死结已经成为天堑鸿沟,一朝不解开,就会一点点侵蚀着大坝直至毁灭,他在很早之前就听过关于上天界的种种传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好奇这股强大神力的真正来源,但在他第一次尝试靠近上天界的时候就立刻放弃,隔着很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远的距离远眺壮阔的上天界,风中带着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的熟悉神力,那无疑是他此生最大一次败北之时曾经感受过的力量,来自真正的神界,属于天帝的力量。 作为一个被天帝剥夺神性堕落成魔的存在,他知道那是他不能涉足的地方,好在上天界自由散漫,和真正的神界之间也无联系。 从来到人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为自己挑选合适的宿主,终于在抢夺修罗鬼神之后能够长久的留在人界,但穿越境界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他必须依赖杀戮后吞噬的生命力来弥补这份缺失的力量,恰巧贪婪的人类不知从哪里学到了召唤魔神的北斗大阵,他本就是借着修罗鬼神而新生,自然取而代之成了新的魔神。 正是这一战引起了上天界的注意,谁也想不到一贯对流岛不管不问的上天界这次竟然罕见的插了手,而他也遭遇了进入人界以来最强大的敌手——冥王煌焰。 上天界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冥王还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叫出了他的本名“破军”,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刻在灵魂深处得以脱口而出。 时隔数万年,他败在了同样的神力之下,宿主修罗鬼神也被彻底剿灭,万幸的是冥王并未仔细检查战场,而是和迟到的战神闹得不欢而散,这也让他在绝境之时暗中洒落出去的修罗骨得以保留,可惜上天界随后就将北斗大阵的缔结之法毁去,整整一万五千年他都游荡在虚空里毫无希望的等待着,直到某一天,急于夺回身体的夜王为了恢复力量而将方法告知了墟海的蛟龙,他被第一根散发着靡靡之音的修罗骨惊醒,伴随着北斗大阵在流岛上吞噬生命,他也在一点点缓缓恢复,双足、双手再到躯体,眼见着最后的头颅也要彻底复苏之时,又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直接击毁! 神界的一万五千年,一草一木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而人界的一万五千年,早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虽然不和好歹能联手杀他的两人,如今也终于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岔路口。 这两个人实力在伯仲之间,唯一的差别在性格,帝仲是个强大有余,又总是优柔寡断之人,煌焰则是个杀伐果断,却不屑欺凌弱小之辈,一个向往平静,一个不屈平凡,这样性格的两个人哪怕是并肩走到了巅峰,迟早也会有决裂的那一天。 现在冥王的状态像一座不稳定的危险火山,随时爆发都会带来预想不到的后果,但对他而言,或许能成为最好的宿主,他已经两次败在天帝之力下,这一次,他要取而代之,自己获得这份浩瀚无穷的神力。 破军从水下浮出,站到了煌焰面前,冥王的眼眸阴冷狠辣,一道光华划开永夜殿,剑光一掠即收,映照出了破军真实的容颜——被谁杀死,复苏之后就会成为那个人的模样,如今站到他眼前的破军,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带着和他相似的冷酷神态,宛如冷月下逼命的杀戮者,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低沉地开口:“大人刚才一直在盯着下届看,何必非要执着于幼子和帝仲大人闹得不欢而散呢?明明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煌焰的薄 (本章未完,请翻页) 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冰冷雪亮:“倒不是我非要执着于她,凤姬被奚辉毁去原身且不是火种真正的传承者,她们看似双子,实则力量悬殊,我若得到云潇,就能得到全新的赤麟剑彻底的烧毁反噬之力,但若只是凤姬,无非就是拖延极限的范围,能一劳永逸的事情,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大人的伤已经不能拖延了吧?”破军按住他的左手臂,呵呵提醒,“虽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凤姬至少能让您缓和伤痛,或许时间久了,帝仲大人就不喜欢那只小鸟了呢?” “再过一万年,他也会喜欢那只小鸟。”煌焰甩开他的手,垂首凝视着自己手臂上恐怖翻涌的咒纹,眉目间的杀气毫不掩饰的爆发,不置可否的讽刺,“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让他回忆起了人类时期的感情。” 破军静默地听完了他的话,发出长长的冷笑,冷视着别有用心的提醒,“女人不麻烦,麻烦的是她们身边的男人。” “那只古代种?”煌焰接话,略一思忖,又摇头,“古代种虽然能获得宿主全部的能力,但是身体和上天界仍有天壤之别,这就是为什么萧千夜永远赢不了帝仲,那只古代种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夜王。” “我可以帮您。”破军眼神也渐渐锋利起来,最近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在找寻散落的修罗骨,一定是察觉到了他的真实身份特意为之,他现在还无法吞噬冥王取而代之,一旦修罗鬼神的秘密暴露被彻底毁去,那么他也会随着宿主的死亡而再度重创,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设法阻止,“凤姬衰弱多年,逼死她并非难事,就算远远达不到赤麟剑的强度,能帮您治伤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如直说了吧。”煌焰挑开话题,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微笑,“你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我输了,你大可借机取而代之,我赢了,将来你若有机会吞噬我,也不必再忍受死灰复燃之力带来的反噬剧痛,怎么算你都不会亏,对不对?” “确实如此。”破军毫不掩饰的承认了,眼里有热切的光变幻不停,“坦白说我对大人很有兴趣,您明明一早就能看穿我的目的,还是放纵的将我养在身边,这样玩火自焚的性格,属实让我着迷。” “我让魔物着迷了吗?”煌焰哈哈大笑,看着破军,瞳孔映出黑龙的轮廓,“难怪我会和上天界分道扬镳,原来你们才是我的追随者,既然如此,带她来见我。” 他在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破军,将对方眼底那抹狡黠的诡笑一瞬看在了眼里,但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可怖的力量再度凝聚在指尖,犹如华丽的烟火绽放注入了破军的躯体,死灰复燃之力在虚无的体内灼烧,整个永夜殿浮现出一种诡异惨厉的红色,冥王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欢喜,即便在这一刻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因反噬而荡起浓墨的黑色咒纹,仍是稳如磐石的扬起冷酷的笑。 破军低头看着自己的变化,在这份强大的力量下,他短暂的获得了新生,只要微微捏合手指就能感到无边的灵力浩瀚的游走在每一寸血肉里,是他熟悉又恐惧的、源自天帝的特殊神力。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五十七章:预感 此时的秦楼之内,江停舟正愁眉苦脸的拨弄着算盘计算这一次的损失,因为这场飞来横祸,一到晚上就人声鼎沸的大酒楼被迫关门停业,赶紧请了工匠过来叮叮当当的连夜修复起被砸坏的墙壁,他阴沉的神态看着就是一副闲人勿近的表情,让楼内的几个小姑娘头皮发麻的打扫卫生不敢再有丝毫差错,就连一贯懒散的江行泽都主动干起了活生怕惹大哥生气,这年头生意本就不好做,还时不时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额外支出,难怪大哥的眼睛锋利的像杀人的利剑,只是扫一圈就让所有人背后发凉直打哆嗦。 然后一张轻飘飘的纸就被揉成团,像个石头一样砸在江行泽的脸上,江停舟头也没抬,声音像摩擦的生铁让人冷汗直冒,低声嘱咐:“把账单送到那两家伙的府上去,三天之内必须付清。” 江行泽打开大哥扔过来的账单瞄了一眼,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列了不少项目,连那盘免费提供给客人的冰镇葡萄都直接翻了十倍的价钱,他摸着脑袋尴尬的问道:“哥,你没算错吧?” “啊?”江停舟这才面无表情的望过来,轻声冷笑,“哪里错了?” 江行泽僵硬的摆手,一秒不敢迟疑的接话:“没,没错,大哥算的账怎么可能会错呢!明早我就给他们送去。” 云潇坐如针扎的转过脸,上次来她就让人家破费花了六千两买鱼,这次来干脆拆了半面墙,那上面的琉璃窗、水晶灯,还有精心绘制的花纹图案全都毁了,工匠说最快也得要一个月才能修好,上面的装饰品还得另外定制重做,这期间停业造成的损失她简直不敢细算,就在她想脚底抹油赶紧一走了之的时候,楼主的目光慢悠悠的转了过来,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云潇尴尬的笑了笑,听见一声冷嘲:“你该不会是个瘟神转世吧?” “这墙不是我砸的呀……”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据理力争,“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吧?” “没关系吗?”江楼主掰着指头,手里的账本翻得飞快,“可你每次来我都得损失一大笔钱,这次干脆直接让我停业修墙了,这还不算瘟神?” 云潇咧咧嘴,扭头看着旁边正在热火朝天赶工的师傅们,秦楼的木料用的都是长在西海岸深海处一种高大古树,不仅价格高昂,运输的道路也极为遥远,琉璃窗产自东冥的千禧城,碎裂之后商户遭遇重创,至今每年的产量都非常稀少,而那种彻夜通明的水晶灯据说是碧落海沿岸一种珍贵的鲛珠研磨后烧制而成,七年前海啸之后再难找寻,就连上面画着的图案都是帝都城赫赫有名的画师精心绘制,这座富丽堂皇极尽奢侈的酒楼是彰显客人身份的象征,吸引着大批有钱人一掷千金,也难怪一贯把“不差钱”三个字写在脸上的黑店老板此刻都气的脑门冒烟。 她看着没好脸色的江停舟,又看了看连夜抢工的师傅们,忽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指着江行泽蹙眉问道:“说起来你们生意做的这么大,是不是也和山海集有过来往啊,这家伙我记得他以前就在巨鳌背上开了一家青楼吧?” “咳咳,咳咳!”冷不防被她翻了旧账,江行泽一脸尴尬的打断云潇的话,那时候因为风魔的需要,皇太子要求他们深入市井,大隐隐于市,方便暗中打探消息,除了陆地上的其它成员,只有他一人凭借油嘴滑舌的圆润性格成功打入了海市内部,虽然对那种巨鳌的了解甚少,但巨大的利润对四面楚歌的风魔还是极有帮助的,皇太子索性让他留了下来,这才意外的撞见之后那么多离奇的事情,之后巨鳌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他也再未回去过。 云潇倒是毫不介意他的尴尬,认真的说道:“山海集有一家天工坊,他们的工匠可厉害了,要是能请来修复墙壁的话,指不定几天就能完工了吧?” “天工坊?”江行泽嘀咕着这三个字,眉头紧蹙成一团,好像能想起来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好一会他才抓着脑袋回道,“你说的天工坊我听以前的客人提过,据说规模很大很多巨鳌背上都有人家的分店,不过他们不做飞垣的生意,无论是山市还是海市都不做,可能因为飞垣已经坠天落海不再是漂浮的流岛,反正他们就是不肯来。” “怎么会,他们连中原的生意都接了呀。”云潇摆手,想起祁连山内那座巍峨壮阔的大罗天宫,疑惑的道,“飞垣再怎么说也曾经是流岛,中原可从来没有飞到过天上去呀,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 江行泽歪着头,忽然瞄见大哥不动声色的对他使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的止住了话题,捏着刚才那张砸到脸上的账单找借口就溜了,云潇呆呆看着这个家伙的背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追已经没影了,江停舟轻咳一声,还在噼里啪啦的弹着算盘,没好气的道:“就算天工坊愿意来,你付钱吗?” 云潇立马识趣的闭了嘴,凤姬从三楼的客房外望过来,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坐在大堂里,偷笑着推门而入,看着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的舒少白埋怨道:“明明是你打破了人家的墙壁,怎么还把帐算到她头上去了?” 舒少白回神望来,瞬间就将游离的思绪收起淡淡反驳:“楼主也就嘴上说说,哪会真的找她要钱?” 凤姬走过去,只是才入夜脸上就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舒少白担心的看着她,忽然认真的说道:“若寒,你还好吗?” “嗯?”凤姬仿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迷惘的抱了个靠枕放在椅子上,慵懒的回道,“什么好不好的?” “你看起来很憔悴。”舒少白拉着椅子坐到她的身边,轻抚着那张苍白中依然带着温柔微笑的脸庞,双瞳是止不住的颤抖,“你这次回来,比那年离开的时候又虚弱了很多,原本一千年前托举箴岛坠海就让你元气大伤,这五年抵御蛟龙入侵又让你雪上加霜,你真的需要一段时间好好的调养身体了。” 凤姬轻揉着自己的额头,被他从未见过的严厉惊了一刹,他眼神之间带了深深的不安,继续说道:“若寒,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要留在飞垣吗?它已经从夜王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它的君王是个有勇有谋之辈,必能带着这座孤独的流岛走向崭新的未来,你已经为自己的故乡做的足够多了,剩下的时间,只为自己而活好不好?” 凤姬没有回答,看着舒少白的眉头渐渐蹙起,有哀伤有惋惜:“就算你不喜欢浮世屿,我也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凤姬终于开口,呢喃,“既然是任何地方,为什么不能是飞垣呢?” 这个问题让他低头沉默——飞垣是灵凤族的故乡,她以灵凤族的身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纵使她的族人给了她最大的创伤,这里依然有她怀念的风景和割舍不下的情怀,他是个没有家乡的人,连夜王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家乡的丝毫痕迹,他自然无法理解这份莫名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一如若寒为了箴岛的存亡不惜代价的消耗自己,又如萧千夜为了飞垣的未来执着的独自奋战。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很久,舒少白重新抬头,眼里的表情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开口,“我很担心你。” 凤姬歪着头,困意莫名其妙的爬上眉梢,让近在耳畔的低语也变得空灵起来,对比她的安静,舒少白的脸色却一瞬苍白,双手剧烈地发着抖,又极尽全力的掩饰着情绪不想让昏昏欲睡的女子察觉:“若寒,我陪你回浮世屿好不好?那里有着最为牢固的火焰屏障,是这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云潇不太愿意回去,她和你一样,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没有她屏障会变得不稳定,但是你放心,我可以弥补这份力量,绝不会让上天界的任何人轻易踏足。” “好。”恍惚之中,她竟然轻声答应了,唇角付出一丝柔笑,“等你忙完着一阵子,我就带你回去。” 舒少白瞳孔顿缩,被她笑呵呵的捏住了鼻尖:“虽然不知道你们都在忙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大事吧?要不然那位大人不会亲自找你,放心吧,我只是这几年四处奔波没有好好休息过才会这样,害你担心了。” 他微微一愣,只觉的一口气堵在胸臆之中无法吐出,顷刻之后靠椅上的女子就沉沉睡去,他抱起凤姬轻轻放回床榻上,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心。 古代种的血脉是冰凉彻骨的,而她的皮肤却是炽热似火,但这样极端体质的交融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让他安心,让她安睡。 舒少白走出房间,正好和云潇迎面撞上,她探着脖子望了一眼,小声嘀咕:“姐姐睡了?” “嗯。”舒少白点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问道,“你还不回去?” 云潇眨眨眼睛,努嘴露出一个抱怨的表情:“这段时间他忙得很,现在肯定还没回家,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不如在秦楼和你们聊聊天。” 舒少白微微一笑,虽然他们看着各有心事,但他知道自己和萧千夜忙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帝仲对修罗鬼神隐瞒诸多,毕竟牵扯到曾经的同修煌焰,他只说是私人恩怨不希望萧千夜插手,而那个年轻人心中显然更关心自己国家的安危,自回来起就开始配合镜阁准备联手整顿山海集,想到这里,舒少白也没有将话题挑开,闲聊了一会之后,云潇从怀中拿出一个药囊递过去,小声的说道:“这个是我们不久前从中原得到的药丸,据说是长白山的秘传,千夜吃了两次,效果还可以,他早出晚归总是记不住按时吃药,给他也是浪费,不如你拿去给姐姐试一试吧。” 舒少白有些意外的接过来,一阵浓郁的人参气息扑鼻而来,只是嗅着都让他精神微微一震,云潇怕他不信,拍着胸脯保证:“虽然我们的身体情况特殊,但确实能提神养生,我也吃了一粒,绝对没有副作用。” “没病不要乱吃药。”舒少白嘴上不客气的教育她,看着眼前摸着脑袋笑起来的云潇,眼里的光温柔的仿佛流动的泉水。 难怪能让帝仲动了心,这样纯粹的笑直击人心,会让人目不转睛的沉沦进去。 7017k 第九百五十八章:梦回 墨阁昏暗的房间里,公孙晏正秉烛整理着从隔壁抱过来的镜阁卷宗,明溪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对于才历经碎裂之灾的飞垣而言是一段极为特殊的艰难时光,事务之多、内容之杂可能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繁重,尤其是神秘莫测的山海集,毕竟牵扯到很多未知的海外势力,公孙晏在他的默许下做了两份帐本,如果真要不留余地的一刀切,这其中的牵扯到的庞大关系会让他也倍感头疼。 在房间的另一边,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长时间的出神,萧千夜低着头坐在公孙晏的对面,昏暗的烛光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只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和疲惫的容颜呈现出完全相反的状态。 一时分不清这个人的真实想法,明溪也只是安静的等待着,恍惚中有种梦回当年的错觉,让他默不作声的投来了目光,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过往。 当他还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协管墨阁的时期,像这样三阁之主会面的场合就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数时候只是走个流程过场,并不会真的讨论至关重要的国家大事,不同于公孙晏可以悠闲的住在帝都城里,萧千夜每年回来的时间不足两个月,他像机械一样完美又精准的重复着自己的职责,先去圣台和父皇汇报四大境的情况,然后回家休息,最后再一次启程离开。 他和这个人最大的交集来自他的兄长萧奕白,虽然为了隐瞒灭族的真相,萧奕白主动请缨去了最为危险的白虎军团,但他的一魂一魄始终萦绕在掌心,从未远离。 萧奕白对这个唯一的弟弟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作为自幼被帝都各大家族冷落的天征府,弟弟是他为数不多的玩伴,另一方面作为灭族的罪魁祸首,他情不自禁的将对父母的那份愧疚转化成了对弟弟的溺爱,萧千夜年少离家,在昆仑山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成长,修道之人的怜悯慈悲和门阀贵族的冷漠无情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在技惊四座的同时,有着显而易见的缺点。 萧奕白就是那柄暗中的利剑,明面上不会关心弟弟的任务,背地里却帮他铲除了致命的危险。 想起这些,明溪再一次望向了对面的人——他冷漠无趣,发呆也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会一直握着那柄白色的剑灵,习惯性的转动剑柄。 第一次让他对这个人刮目相看的一件事是军阁的那次大换血,萧千夜将一半的顽固子弟扫地出阁,并在军中重新制定了严厉的军规,要求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无差别遵守,除此之外,他要求各部每年针对所属士兵进行集训,正副将领更是由他亲自考核,这让军阁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变得年轻而充满了活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昂的斗志,仿佛可以为了国家随时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那一年的萧千夜意气风发,虽然经常会望着远方出神,但他的眼睛坚定如铁,是对这片土地最诚挚的热爱。 他在想什么呢……明溪无声笑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那样长久的沉默不语,是在怀念心中最为惦记的女子。 坦白说,这一举动虽然得罪了很多人,但确实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很早以前他就在暗中布局要染指军权,军阁是他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目标。 他在暗中压住了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也在等待这份契机生根发芽,给飞垣带来质的改变。 萧千夜的朋友不多,大多是入伍之后跟随他的战士,在常年的并肩作战中慢慢磨合而变得惺惺相惜,这个总是在帝都城板着一张脸不愿和任何人多交流一句话的年轻公子,只有在军中才会露出温柔的笑,会帮受伤的下属包扎伤口,会陪他们切磋比武锻炼身手,这种判若两人的个性让他在调查萧千夜的时候屡次陷入瓶颈,他优秀且矛盾,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不是风魔的合适人选。 明溪低头一笑,眼里露出感慨万分的表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北岸城事变之前,他揉着阵痛的额头随口让公孙晏想个办法让萧千夜成为自己人,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那家伙以风魔的名义将一封真假参半的信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昆仑山,直接把萧千夜的两个同门骗到了飞垣,正是这个在当时看起来有些荒诞的行为,像一个精准的齿轮,推动着飞垣走向了未知。 此时此刻,公孙晏正愁眉苦脸的盯着卷宗上一串串复杂的数字,抱着脑袋望向两人:“不行啊,牵扯的人太多了,就拿东冥来说,碎裂之后一部分城市是在原有的废墟上重建的,但是大量的山体滑坡导致地形变得极为复杂,加上东冥多雨,时不时又会遇到各种突发的泥石流和洪水,所以重建的城市所用的材料就是山海集一家工坊提供的精钢柱,直接打入地下之后非常的牢固,现在东冥一半的城市需要这种精钢柱,如果终止和山海集的生意,这批货我们没有合适的材料可以代替。” 明溪认真的听着,问道:“公孙晏,一次性购买东冥所需的精钢柱需要多少银子?又或者,东冥那些城市还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完毕?” 公孙晏连连摆手,明溪虽然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他不可能知根知底的了解这么多繁杂的琐事:“就算我们有钱一次买齐,人家也没有那么多的存货呀!其实一开始我就让军械库研究过那种精钢柱的原料,锻炼的过程虽然不算复杂,可那不是飞垣上有的东西,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必须依赖他们了,至于你问还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完毕……嗯,至少还需要五年吧。”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公孙晏苦着脸递给他另外几册卷宗:“这是其它三大境的,一刀切可是要得罪好多人呦。” “呵呵……”明溪忽然笑了,明明是在说着极为严肃的话题,帝王的眼里却是充满了玩笑,“你也怕得罪人?他们都快把你捧成财神,就差没给你立个金身神像供着了吧?” 公孙晏翻了个白眼抿抿嘴,嘀咕:“我还不是为了你!我黑……赚下来的钱,大半都给你冲国库了好不好?” 明溪摇着头,萧千夜这时候才转过脸,仿佛刚从漫长的沉思里回过神来,根本没注意两人之间的调侃,下意识的追问着之前的话题,“工坊……天工坊?” “你知道天工坊?”公孙晏颇为意外,接道,“那倒不是天工坊,是另外一家的神工坊,两家是同行也是对手,不过天工坊只做流岛生意,飞垣的他们不接手。” “只做流岛生意?”萧千夜茫然的想了想,反驳,“不可能,他们接过波斯的生意,在中原的祁连山内修了一座大罗天宫,除了造房子,还私下贩卖一些沾染着巨大力量的灵器,不做飞垣生意?哼,他们是知道飞垣和上天界的关系,不想引火烧身罢了,我之所以要飞垣尽快断绝和山海集的往来,就是因为类似天工坊这样别有用心的商户太多太多了,或许一开始他们不会很招摇,但是越熟悉,渗入就会越深入,短期的利益要以无法掌控的后果为代价,飞垣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必须现在就斩草除根。” 提到这些事情他的脸色就暴起了杀气,心不由自主地一跳,莫名烦躁起来,语速加快:“最开始的温柔乡就是山海集流出来的,再到后来改良般的极乐珠,不久前的辛摩,还有桃源乡的老板娘一品红,再到如今的天工坊,牵扯到的势力太多太复杂,原本黑市有黑市的规矩,他们自己内部怎么乱都好,但是自从飖草引发的毒品爆发以来,越来越多的国家深受荼毒,已经到不能放任不管的地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找苏木问清楚巨鳌的真相,先解决飞垣的两只,再将整个山海集全部铲除。” 三人一时沉默下去,交换着各种眼神,明溪习惯性的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略一思忖方才低道:“海市的那只巨鳌曾经一度被夜王控制,说明统领万兽之力对其是有用的,眼下正好舒少白也在帝都,或许可以让他帮忙控制巨鳌的行径让其远离飞垣境内,至于上面有生意往来的商户……” 明溪顿了顿,手指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计算着什么东西,然后认真的望向公孙晏:“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飞垣的商户结清和他们的帐,一个月之后,再不允许山海集踏入飞垣的领土。” 公孙晏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了,作为黑白通吃的镜阁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命令执行起来到底有多难,一时间几乎呆住了,喃喃:“你真要一刀切了?” 明溪微微一笑,淡然的脸上有着和萧千夜一样坚定不移神态:“萧阁主说的不错,如今海港开放,和周边诸国的贸易沟通都在蒸蒸日上,如果继续和来路不明的黑市纠缠不清,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出现第二个永乐王,还有什么极乐丸、极乐水、极乐丹,改头换面随便披一张皮就能卷土重来,飞垣已经不是五年前刚历经碎裂时候举步维艰的处境了,最困难的时期都能挺过来,更不能让短期的利益葬送了辛苦得到的未来。” 下一刻,明溪认真的转向萧千夜,叮嘱:“这段时间若是有不省心的家伙闹事,就麻烦你盯一下了。” 他和公孙晏同时点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三阁并立且尊墨阁为首的峥嵘岁月。 7017k 第九百五十九章:信仰 入夜之后,他走在安静的帝都内城,一个转弯之后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云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等他的,笑咯咯的扑到了他的后背蒙上了眼睛,立刻从掌中翻出一粒冰镇的葡萄不由分说的塞进了他的口中,萧千夜原本还在心神不宁的想着刚才墨阁里的谈话,这会忽然被冰葡萄呛了一下,立刻脑子都冻的僵硬了数秒,不等他回过神来,不怀好意的笑就传入了耳畔:“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你越来越差劲了!” “阿潇。”他拎着云潇的衣领把她提到了自己面前,看着她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模样,自己的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惭愧,“你在等我吗?” “我才没有等你,正好从秦楼回来撞见你罢了。”云潇嘴硬的反驳,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几个冰葡萄自顾自的啃了起来,嘀咕道,“舒少白拆了人家的墙壁,这会楼主气的脑门冒烟正在大发雷霆呢!” “他惹事也没人敢管吧。”萧千夜皱着眉小声说着,似有所思,“拆了一面墙壁而已,他就算拆了整座楼,公孙晏也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吗?”云潇不置可否的哼着,“可楼主拨弄着算盘跟我算了一晚上的帐,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来,他还嫌弃我是瘟神转世。” 他不由偷笑,云潇似乎没有看到他唇边那抹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道:“那两人被舒少白直接扔出去砸在了大街上,还引了好多鸟魔进城,后来他们就被你们的人带走了,伤的应该挺重的,没人和你汇报这件事吗?” “我在休假嘛。”他随口敷衍过去,舒少白确实有着和夜王一模一样的脸庞和极为相似的能力,但性格上和夜王大相径庭,能让他生气的在帝都城直接动手想杀人,那必然是那两人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惹怒了他,如今帝都的守卫都是军阁的人,对那种顽固子弟早就看不顺眼了,这会逮着机会公报私仇,自然不会向他汇报。 他耸耸肩,看见云潇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狡猾的笑容,指着自己走过来的这条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你,帝都城的守卫好松懈,我在这乱逛半天了,竟然没有一人过来询问,我记得帝都内城以前有宵禁的,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逛是要被抓起来的吧?” 萧千夜抬手擦去她唇边的葡萄汁水,跟着笑了起来,莫名仰头看着璀璨的星空,皓月还是一样的静谧,星辰也还是一样的璀璨,但它们照耀下这座古老的城市早已经脱胎换骨,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萧千夜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低声呢喃:“那规定早就取消了,而且他们认识你的。” 云潇哼唧哼唧不屑一顾,倒也不在乎这种东西,看着他神思游离的模样,忽然问道,“最近身体好一些没有,今天的药吃过了吗?” “嗯?”萧千夜下意识的低头,正好撞见那双眼睛用极为认真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再想起今早上匆忙出门时候的场景,根本一秒都没有想起来要按时吃药这种事情,但他显然不敢在云潇面前暴露,只能心虚的挪开了目光支支吾吾的回道,“吃、吃过了。” 话音未落云潇就大跳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气鼓鼓的指着鼻子骂道:“骗人,昨晚上我就把你的药囊偷走了,你什么时候吃的药?做梦吃的吗?” 萧千夜咧咧嘴,赶紧按住了她准备拔武器的手,赔笑:“最近丹真宫也在给我送药,我真的已经吃的够多了!” “哼。”云潇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嘴贫,两人一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宽阔的大道上还是能看到不少穿着朝服的大臣匆匆走路,云潇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忽然开口问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事情呢?你真的打算把山海集的那两只巨鳌逐出飞垣的领土吗?”“嗯。”他毫不犹豫的点头,眼神复杂地望着大道尽头的一片黑暗,“山海集规模庞大,势力错综复杂,想一次性全部解决很难,其它的流岛我暂且还没有太好的方法,但是飞垣,飞垣就在我眼前。” 云潇释然的笑了起来,踮着脚小声说道:“你真的很喜欢飞垣呀,保护国家和人民,是你从小的梦想吧,难怪你那么小就穿着军阁的队服,要不是后来穿不下了,你都舍不得脱下来。” 他停了下来,这句话让他内心五味陈杂,尤其是看到面前的女子对他歪着头微微浅笑,更是感觉心中被看不见的手绞的剧痛难忍——是的,从小父亲就毫不掩饰的教育他要忠诚于国家、忠诚于人民,这里是他成长的土地,过去、现在、将来,他们的祖祖辈辈都要继续在这里生活,故土,是不容侵犯的存在,是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 长大一点之后,他和帝都城所有的孩子们一样进入军机八殿学习,一贯对他冷漠如铁的主讲师,只有在教导他们忠诚的课堂上会对他一视同仁。 课堂上的一切都已经很模糊了,只有那句清晰高昂的宣词至今响彻心扉——“你们要像雄鹰盘旋于寰宇,矫健、骄傲、自由,带着荣耀和梦想,忠于国家和人民。” 这句话影响了他的一生,即便他在从昆仑归来后被卷入了复杂的权势争斗,他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无可奈何的深渊,一点一点逼着自己学会冷酷和狠辣,但唯有心中这句最初的信仰始终未曾泯灭。 唯一的一次动摇,是在黑棺里找到“死去”的云潇,那一瞬间,他的全世界都在崩塌,恨不得将这片土地击毁,让所有人为她陪葬。 精神恍惚之际,他看见面前的女子踮着脚尖打着转,围着他轻盈的绕了两圈,然后在他的背后用力伸展着双臂,冲他咧出最为明媚的笑颜:“我会帮你的,就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你的身后。” 他转过身,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 这一整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边缓缓亮起他才渐渐进入梦乡,无数惨痛的过去昏天暗地的冲击着记忆,只是那样恍惚的梦境没有任何色彩,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触即散,迷糊中,萧千夜的身子轻轻一震,顺手扯住了她的衣襟,将整个脑袋轻轻的埋在了她的胸膛上,微弱的火种散发着温暖,终于让他安稳的平复了呼吸。 一连好几日,看似风平浪静的飞垣暗潮汹涌,在舒少白统领万兽之力的影响下,海市的巨鳌临时改变了航道忽然现身于北岸城的海滩附近,而山市的巨鳌也再一次显露踪迹停留在东冥的漓水河畔,由于镜阁毫无征兆突然颁发了新的商会令,要求四大境所有商户于一个月内结算和山海集的账目,并责令两只巨鳌在期限之后必须离开飞垣领土,这一举动让见风使舵的商人们一头雾水完全蒙了,大批关系户拐弯抹角的求见公孙晏,想要从这位财神爷的口中套出只言片语。 镜阁自然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偏偏这么巧秦楼的墙壁毁坏又宣布临时歇业,商户们无头苍蝇一样的汇聚在帝都外城,见缝插针的打听着消息。 江停舟半靠在躺椅上,看着还在叮叮当当修复墙壁的工匠们,内心竟然有一丝侥幸,毕竟在帝都城连只蚂蚁都心知肚明这家秦楼背后的金主是镜阁主公孙晏,亏得他被迫停业关门大吉,要不然这会肯定一堆人蜂拥而至,哪里还能这么优哉游哉的看戏,他不由抚着下颚莫名其妙的笑起来,眼睛一瞄望向楼上——那个麻烦的女人,看着像个瘟神转世,倒总是傻人有傻福,鬼使神差的避开这些麻烦事。 正当他准备眯眼睡个安逸的午觉之时,紧闭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又以最快的速度悄悄合上,从洛城匆忙返回的苏木神色严厉的扫了一圈,望向他问道:“他们都在你这吧?” “他们?”江停舟微微一顿,指了指楼上,“你倒是会找地方,我这有避暑的法阵,正好这会没事他们都在休息呢。” “外面都快火山爆发了,你这倒是清闲。”苏木冷哼一声,果然看见萧千夜牵着云潇一起走下楼,另一个房间里舒少白也和凤姬并肩走出,这两对同时出现在他眼前,还是让他感觉有种莫名的不适,江停舟看着对方略微尴尬的脸庞,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指着几张椅子招呼人随便坐,又道,“这么热的天赶路一定很累了,快坐下歇歇喝口水。” 苏木低头喝水,看着面前颇为镇定的所有人,皱眉问道:“你们怎么一点反应没有?镜阁最新颁发的商会令都知道了不?洛城都已经一片大乱了,我这一路过来看到好多商户快马加鞭的赶来帝都,想必是想借着关系找镜阁主了解情况吧,这要是真的一个月之后将两只巨鳌驱逐出境,那可是天价的损失,还要得罪一大批人。” “是我的提议。”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坐下来,看架势是要和他好好谈谈这件事了,“先不提这些,告诉我山海集那种古怪的巨鳌究竟是何来头。” 舒少白拉了张椅子坐在两人身边,补充:“我问过巨鳌本身,说是在一个叫龙伯之国的地方,山海经中确实有龙伯巨人钓鳌鱼的传说,但此地并不在上天界的管辖范围,甚至连夜王的记忆里都没有去过龙伯之国。” 7017k 第九百六十章:巨鳌 “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苏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回忆着遥远的过去,“无根之人有一种天赋的异能,会像浮萍一样随遇而安周游在万千流岛,有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就会去到一些人迹罕至的神秘土地,大概七百年前左右,我意外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那里遍布着巨大无比的骸骨,看着像是传说中的巨人,但我找遍每一处都没有发现有人类的气息,反而是遇到一种鳌,也就是山海集的巨鳌。” “我发现这种鳌的体型相差甚远,最大的宛如高山遮天蔽日,最小的就像砖石一般毫不起眼,我很好奇,于是开始在这里找寻线索,我发现在这个国家的东面有一片非常漂亮的赤水海洋,水下生长着红艳的灵芝,我尝试摘了一点,但我自然不可能自己去吃陌生的东西,所以我随手就喂给了身边一只幼鳌,它很开心,围着我一直打转。” “原本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加上漫长的旅行让我非常的疲惫,索性找了个安静的树林睡了过去,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罢了,第二天我睡醒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树林里站着一只巨大无比的鳌,它开心的冲我发出嚎叫,是昨天那只跟着我打转的小东西!仅仅一个晚上,它的体型翻了几千倍!” 苏木的语调微微高抬,仿佛还能想起当时那种震惊不解的情绪,目光炯炯:“我怀疑是赤水海洋里的灵芝起了作用,于是又过去摘了一点喂给幼鳌,果然它们在吃下这种东西之后会发生巨大的转变,并且会将喂给它们灵芝的人视为主人,我跳到巨鳌的背上,那里就像一片平坦的土地,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它们上可飞天,下可入海,口鼻中能呼出特殊的瘴气,可以完美的掩饰自己的行迹,我看着这种神奇的未知生物,第一次有了疯狂的想法——我可以尝试将它们带出去,可以在巨鳌的背上建立穿行流岛的商市,这样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流岛,就可以有机会进行贸易的往来。” 苏木沉默了很久,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恍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半晌才呢喃接道:“因为不知道这到底是哪里,我担心离开之后会再也找不回来,所以我一次性带走了一千只幼鳌,并同时带走了赤水灵芝,然后我去了一处富饶的流岛,找到了一家富商尝试开始这个计划,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幼鳌吃下家主喂食的灵芝之后变成巨鳌,家主也按照我的建议在鳌背上兴建集市,再经过庞大的人脉招商入驻,巨鳌的行踪不易察觉,流岛上的政权面对这种来历不明的物种也很难插手,这让很多原本上不了台面的生意风生水起,短短几年时间就赚取了巨大的利润,从那以后,我如法炮制,将一千只巨鳌卖到了不同的流岛,并给它取了全新的名字——山海集。” 他笑了一下,停顿了几秒:“短短一百年的时间,山海集就已经闻名天下,六百年前我意外受伤,被相识的凶兽送到了烈王大人的厌泊岛,那可是传说中的上天界烈王啊!可她竟然真的出手相助,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就像典籍上记载的女神那般高洁神圣,她花了两年的时间治好了我的伤,我不敢主动和她说话,每次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她。” “渐渐的我从厌泊岛其它生灵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烈王大人的过往,说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已经快九千年没有回来过了,但是烈王大人一直都在等他回来,我心中又好奇又失落,正好此时的山海集已经有了庞大的关系网,我便借机从中想要打听那个人的下落,只可惜那位大人宛如人间蒸发,整整六百年我都一无所获。” 他默默抬眼锋芒的扫过云潇,眼眸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甘心,但只是微微一瞥就快速挪开了目光,看着萧千夜将话题拉回:“山海集虽然是我一手建立,但我对那种巨鳌的了解并不能算很多,我只能把自己如今掌握的信息告诉你们,除了你们刚才提到的龙伯之国,一座流岛最多只能拥有两只巨鳌,因为它们有着非常强烈的领土意识,陆地和海洋,一处只能有一只,否则就会自相残杀,巨鳌吃下赤水灵芝之后,会将喂食他的那个人视为主人,第一任主人死后若无人继续喂食赤水灵芝,那么后续的认主就只会凭借自身喜好,并无特别的规律,这也导致各个流岛的山海集之主身份迥然,年龄、阶级都不一样。” 苏木认真的看着几人,语重心长的提醒:“巨鳌的寿命超过三千年,但是每年要休眠三个月,而且必须回到它们自己认定的领地附近,要不然会变得极为暴躁,不仅会毁坏背上的集市,严重的还会冲入流岛闹事,虽然镜阁这次直接下令要将其驱逐出境,可是等到休眠期到来的时候,它们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回来,毕竟那种东西你不能指望它能听得懂人类的命令,除非你有把握能杀了它,或者一直用夜王的能力压制它,否则我不建议你们这么武断。” “我能杀了它。”萧千夜的语气决绝狠厉,凝固的气氛中有令人窒息的坚持,“如果不能和平解决,我不介意用更加直接的方法。” 苏木一时怔住,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其实烈王大人命令我整改山海集之后我就对飞垣的两只巨鳌进行过调查,海市那只巨鳌曾被海军逮捕,后来为了复苏碎裂之后重创的经济,它被镜阁法外开恩放了回去,我听说新的主人是飞垣本土的富商,具体身份想来镜阁主更加清楚,至于山市之前那只在定星山已经被杀,正好另一处流岛坠天之后上面的巨鳌失去领土,这才阴差阳错进入了飞垣,我说过巨鳌的行踪不易察觉,岛上的政权也很难插手,加上镜阁本身就想从中获利,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保持着相对平衡,这次毫无征兆的颁布新的商会令,无疑等于打破了这种平衡,巨鳌发疯兴许难不倒你们,但是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背后牵扯到的利益纠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萧千夜转过头来,他犀利的眼中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用一种愤怒的目光盯着他,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们要是正常做生意,哪怕黑心一点我都不会管,可是他们太贪得无厌了,这几年从温柔乡到极乐珠,这两东西把万千流岛搅得乌烟瘴气,现在好不容易找到飖草,特效药的研制也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我不可能再放任一群掉钱眼里的奸商为害四方,还有那个天工坊,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卖什么东西?要不是这次敦煌之行恰好被我撞见,我还不知道有这种沾染了一点神力就能获得无限力量的灵器,被贩卖到了各种有心之人手里!” 苏木抿抿嘴,他是山海集的创立着,最开始他手里有赤水灵芝的时候还能让巨鳌听令认他为主,一晃七百年过去,从那里带出来的灵芝很早之前就用完了,加上关系网错综复杂,利润巨大鱼龙混杂,现在的那近千只巨鳌早就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包括之前墟海发动的侵略战争,也曾暗中从山海集购买过阴毒的魂魄之力和数不尽的装备武器,难怪萧千夜会发这么大脾气,确实是弊大于利,俨然已经成为一方祸害。 短时间或许会掀起巨大的风波,但长此以往无疑是利国利民的举措。 众人各有所思,云潇握着萧千夜的手,看到手背上的青筋因情绪的起伏而暴起,转向苏木问道:“只要有那种赤水灵芝就能让巨鳌听命吗?” 苏木点点头,然后转向舒少白,想起这个人和夜王之间特殊的关系,又补充道:“先生应该也能让巨鳌听令?” “可以,但有距离的限制。”舒少白毫不掩饰,直言不讳的说出自己的夜王无法弥补的差距,“虽然我是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但身体的强度和上天界的本尊有着天囊之别,夜王也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喝令凶兽臣服,我的能力比他要弱上很多,一千只巨鳌分散在万千流岛,除非以一个一个的找过去,否则不可能同时让它们听令于我。” 苏木叹气,摇头低道:“那我也帮不了你们,因为我离开龙伯之国后就再也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那是巨鳌的起源地,如果你们真的打算和平解决巨鳌之事,或许只有那里会有线索。” 云潇垂下眼睫,一时接不上话,苏木深幽的眼瞳中隐隐有眸芒流走,蓦的抬起眼,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看着萧千夜缓缓开口:“巨鳌好对付,麻烦的是上面的人,这个世界上只要牵扯到利益,人心就会被蒙蔽,而且很多流岛的政权不仅不排斥山海集,甚至自己也能从中获取暴利,你想一刀切毁掉七百年历史的黑市,就会得罪无数人,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高瞻远睹能考虑到未来的隐患,大多数人只会在意眼前的利益。” 他没有回话,平静的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危险,一边的舒少白也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眼眸依然坚定,腾的站了起来揉了揉微微僵硬的肩膀,冷淡的开口:“我不介意再多几个敌人。” 凤姬微微一笑,接下他的话:“我也不能让有心之人如愿。” 苏木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飞垣是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流岛,它从高空坠落,却比九霄云顶的上天界更直接的搅动着天下苍生。 7017k 第九百六十一章:遇袭 新商会令颁布的第十天,公孙晏已经直接住在了镜阁,现在只要他踏出这个门,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找着千奇百怪的借口来和他寒暄聊天,他在这个位置上如鱼得水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坐如针扎的感觉,以至于看着面前的晚餐也完全失去了胃口,私下里被冠以“笑面虎”称号的贵族公子像一只无精打采的病猫伏在案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笑呵呵的坐在对面阴阳怪气的调侃:“吃的这么清淡,不是你的风格呀。” 公孙晏僵硬的看着罗陵,面无表情:“你不会也是来找我问商会令的事吧?” “我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才不会浪费时间亲自问你。”罗陵眯着眼睛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憋笑,“咱两自小就认识,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愁眉苦脸,真的连镜阁的门都不敢出了?” “不是不敢,是嫌麻烦。”公孙晏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将一口未动的晚餐推到一边,“比预想中还要麻烦一点,海市是在五年前碎裂结束之后,海港对外开放,吸引了大批中原和三岛十洲的商队过来做生意,那只巨鳌一直被海军扣押在岸边哀嚎,尤其是到了晚上,那叫声凄惨怪渗人的,正好我也想找些路子填补国库空缺,就和常青商量着把它放了,然后找了些自己人过去试探巨鳌,结果还真有运气好的被它看上认了主人,我也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新开放了海市,虽说本质仍是黑市,但并不难管理。” 罗陵点点头,显然这些事情作为东冥八大商行的会主他是早就心知肚明,公孙晏的眼神渐渐严厉,语调也情不自禁的压低:“山市则是在一年后意外出现的,是一只外来的巨鳌取代了以前那只,坦白说这种不明物种突然深入到飞垣的领土,于情于理我是该直接将它驱逐出境的,但是它背上有一家神工坊,生产锻造的精钢柱正好可以解东冥的燃眉之急,我和明溪商量之后决定各退一步,一方面允许他们留在飞垣,一方面要求他们必须服从镜阁的管理,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这一晃五年过去,两只巨鳌安分守己,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利润。”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咧嘴咋舌露出一个嫌弃又心烦的表情,公孙晏气不打一处来,拍着桌子骂道:“偏偏冒出来个永乐王,他倒卖什么东西不好,非要去倒卖极乐珠,还试图将整个帝都拉下水!” 公孙晏用力揉着额头,感觉脑门都在一阵一阵的抽搐,明溪这几年的脾气算是好了很多,在一系列雷厉风行的改革将朝堂上下大清洗了一遍之后,或许是为了缓和帝都城严肃紧张的气氛,他的性格反而罕见的包容了起来,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的过错,他都乐意网开一面给别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他一贯是对毒品深恶痛绝,这次公然联合外人贩卖极乐珠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那天晚上的夜宴结束之后,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将永乐王定了罪,命令军阁将主犯明肃和碧悠关押于闹市公开示众七日,然后一点情面不留按规定处决,如此铁面无私的行动,杀鸡儆猴的警告着每一个心存侥幸的人,这件事之后桃源乡虽然立刻就被收购,但毕竟山市属于镜阁管理,这也是山海集重新开放之后闹出来的第一件大事,除了主谋永乐王,他这个镜阁主责无旁贷跟着挨了一笔罚款,还被明溪数落了好久。 这件事撕开了和平共处的假面,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明溪就已经有了要和山海集彻底断交的打算。 罗陵耸耸肩膀,两人是同行,更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很多事情不用说开他也能明白,他拉着椅子往前靠了一步,认真的说道:“海市姑且不提,至少是自己人,我这次特意过来帝都找你,是要提醒你小心另外一件事,山市的神工坊和天禄商行也有生意往来,这次新的商会令刚刚颁发,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找我探口风,他们很不高兴,说要直接终止全部的精钢柱交易,东冥的重建急需精钢柱,真要彻底断供麻烦多着呢!” 公孙晏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完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罗陵尴尬的摸摸头,问道:“哎,着急也没有用,要不一起去出去吃个饭散散心?秦楼不是在停业修墙嘛,正好安静。” 想起前不久还在和自己抱怨天降横祸,这两天又侥幸的直偷笑的江楼主,公孙晏咧咧嘴嘀咕:“当真是应了那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走吧,我也得关心下墙壁修的怎么样了,我还得靠它开张赚钱呢。” 公孙晏抓起狐裘大氅披在身上,一起推门而出,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帝都城两侧的明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有巡逻的士兵和他们擦肩而过,军靴的声音铿锵的敲击在平整的砖石上,整齐而充满了力量,公孙晏有些心神不宁,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耳边安静了下去,再抬头定睛的时候,悠长的大道不知为何寂静如死,他一瞬间回神,警觉的低喊:“罗陵?” “公子。”回答他的是一个有几分耳熟的男声,罗陵和巡逻的士兵都莫名从视线里消失了,几步开外明晃晃的路灯下,突兀的浮现出了模糊的人影,来人笑眯眯的对他拱手作揖,开门见山的直言,“公子总算现身了,想必最近的商会令让您忙的焦头烂额吧?” 公孙晏冷眼看着这个不请自来公然出现在帝都内城的男人,是山市主人高价聘请的影守,他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公孙晏面前才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塞过去:“我家主人希望公子能网开一面,这几年大家和气生财皆大欢喜,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桃源乡和极乐珠伤了和气?公子放心,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还请您回去再考虑一下,不要彻底切断两边的生意才好,这是酬劳,您笑纳。” 公孙晏恢复了笑容,直接将木盒原封不动的塞了回去,找着借口推辞:“是山市巨鳌的主人文先生让你来的吧,可惜这次的商会令并非我一人可以决定,实在是永乐王一事惹得龙颜大怒,我也没办法呀。” 来人按住公孙晏的手臂和他不动声色的僵持着,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嘴脸继续说道:“此事确实是我家主人疏忽所致,还连累公子挨了罚,不过您放心,这笔罚款我家主人会三倍补给您。” 木盒再一次被对方硬塞了回来,这个人的手腕力道十足,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公孙晏暗自提高警惕,用为难的语气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似提醒似威胁:“新的商会令是三阁会议讨论之后一起定下的,况且陛下开了口,我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永乐王可是他亲弟弟,直接押送到天守道公开斩首以儆效尤,我只是他的臣子罢了,反正那种巨鳌能上天入海,不如另寻他处,这几年文先生在飞垣赚了不少钱,好聚好散,大家还是朋友。” “公子此言差矣。”来人摇摇头,很明显对飞垣的政局有过深入的调查,在听到“三阁会议”的同时语气微微一沉,“巨鳌确实可以上天入海,但是那东西领地意识极强,除非旧的领地毁灭不复存在,否则万万不可能再去另寻他处,公子一份新的商会令要让巨鳌离开飞垣,那就等同于侵占了它的领地,会让巨鳌发疯失控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仅鳌背上的山市要毁于一旦,飞垣也会遭遇攻击,两败俱伤的后果,何必呢?” 公孙晏沉默不语,一生精明的贵族公子此刻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对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也在从他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态变化里分析着每一种结局,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让气氛变得格外凝重,不知过了多久,公孙晏才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气,对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惋惜,喃喃自语:“公子年轻有为,是镜阁主这个位置上当仁不让最合适的人选,您也不想撕破脸,大家不欢而散吧?” “哎……”公孙晏眼里的阴霾更加深了,最后一次将木盒还了回去,“我爱莫能助了。”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般的刀光贴着他的胸膛直接撕裂了昂贵的狐裘大衣,公孙晏瞳孔顿缩,一低头就看到一柄锋芒雪亮的刀刃割破了皮肤,鲜血如泉涌数秒就让雪白的外套染上刺目的红,仅仅一个眨眼的刹那,刀光再一次闪烁沿着胸口直抵喉间,公孙晏拼尽全力的往后退了一步,大衣下的长刀凛然出击和对方手里的武器剧烈的撞击在一起! 对方抖去刀刃的血,再无一点片刻前的寒暄客套,那双眼睛宛如被逼入绝境的恶狼,要将昔日的合作人撕成碎片,低笑:“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公子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您不肯收回新的商会令,就是让主人辛苦经营的几十年的山市毁于一旦,这些年公子中饱私囊拿了不少好处,这时候想把麻烦推给‘三阁会议’多少有点不厚道了,既然不想和气生财,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 公孙晏的眼前一片花白,刀风愈快愈狠,刀刃还带着剧毒!几番格挡之下,血液加速流动让毒素也遍布全身,就在情况岌岌可危之际,袖间沉睡的冥魂赫然惊醒,已经好几年不曾现身的冥魂女子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灵力幻化成长剑击退敌手,再下一击砍到眼前的一刹那卷起昏迷的公孙晏朝着秦楼狂奔而去。 7017k 第九百六十二章:蝶镜 毒发的速度极为迅猛,顷刻间公孙晏就已经意识恍惚,他艰难的想睁开眼皮,却发现自己好像穿梭在一个奇妙的隧洞中,两旁的画面熟悉又陌生,像过往记忆的碎片,一点点的离他而去。 冥魂的躯体是没有温度的,但他却仿佛感到了一抹淡淡的温暖,冥冥之中耳畔传来遥远空灵的声音,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又在说着什么话。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的景象终于由远及近的清晰起来,公孙晏木楞的看着眼前,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他身处一片翠绿的竹林中,远方的湖泊水光潋滟,反射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明媚而刺眼,竹叶盘旋着从枝头徐徐坠落,掉在同样青绿的湖水上,散着荧光的蝴蝶停泊在水面,一张气鼓鼓的脸庞突兀的出现在他眼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毫不客气的提了起来,他诧异的看着这个身着宽大绿袍的女子,看着她横眉冷对的指着自己鼻尖骂道:“又偷懒!你昨天的功课就没做完,今天还在这睡懒觉,快起来,今天是灵蝶破蛹的日子,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看吗?” “蝶嗤……”公孙晏呢喃的叫出了这个名字,脑子还在一片混乱中无法理清头绪,怎么回事……他怎么好好的回到了东冥的蝶谷,还被月圣女蝶嗤一脚踹了起来? 少女哼着歌走在他前面,不是记忆里祭星宫的圣女,而是很多年前蝶谷的门徒的装束。 蝶谷位于东冥的大山深处,周围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因为非常靠近七禁地之一的空寂圣地,所以这里也是人迹罕至,偶尔会有迷路的凶兽灵瑞找进来,被谷内氤氲的灵力吸引久久赖着不肯离去,但谷内的弟子也不会介意这些,她们多为女子,有时候还会主动给迷路的小家伙们喂食,带它们走到圣地的边缘之后依依不舍的告别。 蝶谷之所以得名“蝶谷”,就是因为此地生活着一种极为漂亮的灵蝶,它们会在夜里绽放出萤火一般的光芒,拖着细细的光尾,宛如山野精灵,而这些灵蝶会将谷内占星所得的结果传递到飞垣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阳川被皇室捧为先祖的日月神殿,还是伽罗被异族奉为神话的白教,包括羽都魑魅之山深处的隐居异族,灵蝶的翅膀轻盈的飞过飞垣的山山水水,千百年如一日为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预卜着祸福。 灵蝶的寿命很短,一只飞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归的那一天,因而蝶谷极为珍视它们,每一次的破茧成蝶,门下弟子都必须虔诚的为它们祈福,将自己的感谢和尊敬,传递给它们知晓。 他不是蝶谷的正式门徒,甚至家里人早就迁居去了帝都城,只不过是按照祖上的规矩,七岁之前的男孩要留在东冥学习罢了,一个家境富饶,父母又不在身边管束的公子哥,在某一天闲着无聊的时候意外闯入了东冥的大山之内,然后毫不意外的迷了路,又屋漏偏逢连夜雨遇到了山体滑坡,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孙晏差点死在那次任性的游玩中,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即将被山洪卷入漓水的一瞬间,有一只手稳稳的拽住了他的肩膀,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看着柔柔弱弱的,结果一动手,就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救了回来。 那个少女穿着一身宽大的绿袍,在泥泞的山间也没有弄脏衣服,像个邻家的大姐姐帮他擦去脸上的泥水,皱着眉头说出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现在可是大夏天,你穿个狐裘不热?快脱下来,东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太阳出来,你穿着个湿漉漉的大棉衣会中暑的!” 然后,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六岁的孩子,那一年的公孙晏虽然不像现在这样财大气粗,但也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权贵公子,他嫌弃的看着这个一脸穷酸样的少女,嘀咕:“我这件衣服可贵了……” 话音未落少女就强行按着他的脑袋扯下了外套,她冷哼一声,将沾湿的狐裘大衣叠好放到自己的背篓里,不由分说的拽着他:“你迷路了吧?东冥的大山可不是小孩子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哦,先去我那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哎呀,我可穷了,就几件廉价的素布麻衣,你将就着穿几天,等镜阁过来修好了路,我再送你回城。” 迷路三天的小公子虽然还想继续嘴硬,奈何咕噜噜的肚子不争气的一直叫唤,少女捂嘴偷笑,从背篓里拿出一块简单的葱油饼递给他,耐着性子哄着:“饼也很便宜,是我自己做的,委屈你啃两口吧。”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传说中的东冥蝶谷,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冥人,他自然是打出生起就对神秘的占星术极为感兴趣,可惜这里八成的弟子都是女孩子,为数不多的男弟子大多也只是干些和占星搭不上边的其它活,救了他的少女名叫蝶镜,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占星一事素来是天赋远重要于努力,她和她的妹妹蝶嗤一起,成为当时谷主最器重的两个徒弟。 他很好奇,毛遂自荐的想要拜入蝶谷,然而巫苍谷主意味深长的看着那身已经洗干净的狐裘大氅,只是默默将大衣还给了他,还让蝶镜等路通了就送他回万佑城,嘱咐她只要交给军阁就好,军阁会将他平安送回家。 他惊讶的看着谷主,他并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可谷主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命运像一只奇妙的手,那一年的镜阁被其它的事情耽搁延缓了东冥的修路工作,以至于那条通往万佑城的山路整整半年无法行走,他心中暗暗侥幸,反正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人家怎么也不能真的把他丢出去自生自灭,加上商人世家天生的嘴甜,很快他就和蝶谷的弟子们混熟了,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教他蝶谷的占星术,但蝶镜会私下里偷偷教他学习一些小法术,老谷主看在眼里,虽面有犹豫,最终还是装聋作哑什么也没有阻止。 那一年的巫苍谷主……是不是就已经看到了蝶谷覆灭的未来,是不是也看到了蝶镜会惨死在他手下? 昏迷中的公孙晏抑制不住的打起寒战,掌心那抹温暖完全无法阻止身体情不自禁的渗出冷汗,迷迷糊糊中,他跟着蝶嗤来到了灵蝶破蛹的竹林里,阳光从竹叶的间隙中倾斜而下,一束一束宛如细线照耀在蝶蛹上,仿佛是将天地的灵气注入其中,很快美丽的灵蝶就破蛹而出,它们在竹叶上一点点展开翅膀,竹林里的蝶谷弟子双手合十,念着祈祷的经纶,那样的景象静谧、美好,让自小生活在城市喧嚣中的小公子看直了眼睛,感到内心深处有种奇妙的悸动。 时间缓缓的往前,一点点在回忆里刻出深深的齿轮,又过了半年之后镜阁终于修好了山路,而此时公孙家为了找寻失踪的小公子不得以寻求了军阁的帮助,三翼鸟每天都在头顶上盘旋掠过,他知道那一定是在找他,但此刻的他却完全不想回家,就在他费尽心机的想找理由赖着不走的时候,蝶镜却忽然主动戳穿了他的小心思,捏着他的鼻尖笑道:“你再不回家,军阁可就要把这里掘地三尺了呦,我教你养灵蝶好不好,等你学会了随时可以让它们带你回来,我也会去城里看你的——当然,只要小少爷不要嫌弃我是个穷人就好。” 他“唰”的一下红了脸,这才发现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蝶嗤在一旁用脚尖提着湖水,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听说公孙老爷升了官,现在已经是墨阁的左大臣了,这小公子以后也会搬去帝都城吧,哎呀呀,看他这油嘴滑舌讨人喜欢的嘴,将来十有八九要当个贪官污吏,祸国殃民呦!” “才不会!”蝶镜笑着拍打着妹妹的嘴,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澈和向往,“小晏以后一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怎么可能!”蝶嗤也捏着姐姐的脸颊,不屑一顾的反驳,蝶镜歪过头看向公孙晏,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民女子是如此的美丽动人,用骄傲的语调毫不犹豫的说道,“那当然,小晏可是我的徒弟呀!” 公孙晏的眼角倏然落泪,下意识的用力紧紧抓住身边唯一的温暖,七岁之后他就被父母接到了帝都城,像所有权贵世家的孩子一样接受最好的教育,一开始他每年都会找借口会东冥,然后让灵蝶引路带他去蝶谷小住几日,渐渐的,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野心也在一步步无止境的扩张,他的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左大臣,母亲的皇帝的亲姐姐明镜夫人,两个姐姐都是嫁入豪门强强联姻,公孙家族一跃成为三权贵之首,而作为家中长子的他也被寄予了厚望,自然也毫无例外的给他定下了最合适的妻子人选。 他其实并没有反对,毕竟那位小姐和他是自幼相识,长着一张可可爱爱的脸蛋,是他母亲明镜夫人的妹妹明戚夫人的女儿,会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晏哥哥”的叫着,谈不上有男女之情,反正他也不排斥。 定亲后的他再次踏入蝶谷是因为巫苍谷主去世,蝶镜从她手里接过八荒琉璃司星仪,成为新一代谷主,当初在洪水里一把将他拉出死亡的少女,如今出落的大方沉稳,他远远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圣坛,对着谷内至宝恭敬的叩拜,那一刻的蝶镜比他见过的日圣女还要神圣不可侵犯,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绝了天堑,他隐隐有种微妙的直觉,他们终将形同陌路。 那天傍晚,换下华丽法袍的蝶镜穿了一身简单的绿衣,像从前那样坐在他房间门口的竹椅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天,忽然认真的开口问道:“小晏定亲了呀,一晃你都要娶妻了,当年我救你的时候,你才只有六岁吧。” “嗯。”年轻的公子平淡的接话,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叶家的小姐。” 他没有注意到这一刹那蝶镜微微捏合的五指,是在默默的催动占星术为他预知祸福,很久之后她才抬起眼睛,用一种极为担心的语调轻声说道:“叶小姐是真心爱你的,你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她。” 那一年的公孙晏心神不定的听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份善意的提醒,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 7017k 他第九百六十三章:决心 无人知晓这份感情是何时萌芽,两人之间不仅有着十岁的年龄差,还有着无法逾越的阶级区别,他是帝都的少爷,而她只是平民的女儿。 无数次他搭在窗台上托腮看着她,灵蝶围绕着湖面上正在认真占星的少女,她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他喜欢帝都城的喧嚣热闹,也喜欢蝶谷里宁静平和,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喜欢她的,至少在为了维护父亲和准岳父利益的那个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就亲手逼死了蝶镜,他是在之后的某一瞬间陷入了矛盾,并且在脑子清醒过来之前就鬼使神差的将她做成了自己的冥魂,他惊喜的看着重新出现在眼前的蝶镜,哪怕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了血肉之躯,但他却那么的开心,声音里有无法压抑的颤抖,开口问她:“你怪我吗?” 冥魂是不会对主人说谎的,她一如生前那般淡然沉稳,用不带丝毫起伏的语调一字一顿的回答:“我不怪你,公子。”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喊过他“小晏”,几年之后,那个追着他喊“晏哥哥”的女孩也永远的离开了。 公孙晏迷迷糊糊的,愕然地站在梦里,视线开始模糊,怎么会好端端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难道真的是要死了,脑子里情不自禁的出现了走马灯?真是讽刺,都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让他想起最不堪回首的东西,仿佛老天爷都在嘲笑他的自私自利,让他一步步沉沦在权势的漩涡里,最终失去了最爱的人、和最爱他的人。 掌心的温度还在持续攀升,让他莫名感觉到灼烧的痛苦缓缓睁开了眼睛,摇曳的过往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一张熟悉的脸庞直接出现在他的正上方,公孙晏和云潇大眼瞪小眼的互望了几分钟,混沌的大脑在火焰的影响下恢复正常,他倒抽一口寒气咯噔挺直了后背,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支支吾吾的开口:“云云云云、云潇?” 云潇甩着被他握出血痕的手腕,翻了个白眼:“哎呀,你认得我,力气还这么大,看来是死不了了。” 公孙晏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一个火焰状的斑纹,之前的那抹温暖正是通过这个法术传遍全身,没等他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早就急的团团转的罗陵抱着他差点哭出声,后怕的说道:“你吓死我了!本来说话说的好好的,突然你就不见了,旁边巡逻的士兵也没看见你去了哪,我正在纳闷怎么一回事,就看见你的那只冥魂卷着你飞一样的冲向了秦楼,幸亏云姑娘在这里,你胸膛上的伤倒是不严重,就是这毒顺着血液游走了全身,要不是她用火焰护着你的心脉,一点点将毒素逼出来,现在你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公孙晏这才看见自己上身缠着的绑带,剧痛涌来,让他低哑地咳嗽了几声,再一次无力的往后仰倒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艰难的转了一下眼珠扫过屋子里的人。 罗陵抹去了眼角的泪光,终于松了口气,又道:“昨晚你出事之后萧阁主连夜就派人去了王府保护老爷和夫人,放心吧,他们很安全。” 萧千夜走到云潇身边,抓着她的手腕心疼的轻揉着被抓的通红的皮肤,另一边舒少白和凤姬安静的坐着,苏木也在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在三人的对面,江停舟面容更是紧锁成一团,等不及他自己开口就主动追问 (本章未完,请翻页) :“谁对你动的手?天子脚下,帝都内城,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 公孙晏尴尬的咧咧嘴,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同时挤在一间客房里等他醒来,也不知道刚才那段迷迷糊糊的梦境里他有没有胡言乱语什么丢人的话,赶紧岔开话题接道:“是山市主人文舜身边的影守赤璋。”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心有灵犀的望向了苏木,他清咳一声赶紧解释:“因为巨鳌认主毫无规律可循,有相当一部分的人在获得巨鳌之后反而会遭逢不测,慢慢的就有人看准了商机,成立了一家叫‘别云间’的护卫组织,按照《周礼·春官·大宗伯》所记载的那般,他们有‘大宗伯’之职,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是其最高领导者,又‘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赤璋’是个代号,也是别云间的六部之一的统领,据说影守之所以称之为影守,是因为他们会一种操控影子的法术,可以连雇主睡觉都守在身侧,别云间立下规矩,如果有人胆敢暗算他们的雇主,那么将不惜一切代价为雇主复仇,所以只要是请了影守的巨鳌主人,基本都可以高枕无忧。” 萧千夜略一思忖,转向公孙晏:“你们很熟吗?” “不熟不熟。”公孙晏连连摆手撇清关系,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山市入驻飞垣的时候,镜阁要求文舜提供过里面所有人的资料,自然也包括了他身边的影守赤璋,这一点人家倒是没有对我们隐瞒,不过黑市鱼龙混杂,人员的流动更是复杂多变,所以也没办法及时更新,我以为他只是安排人过来找我交涉呢,结果上来就直接下了死手,不愧是黑市的老板,一点不拖泥带水。” 云潇看着这个恢复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忍不住抿抿嘴骂了一句:“你少夸人家了,再晚一步我都可以给你烧香了,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起码得给你烧一座金山才够用吧?” 公孙晏一动不能动的平躺在床上,望着上方镶嵌宝石的奢华天花板,眼神忽然恍惚起来,想起梦中那句坚定不移的话——“小晏以后一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轻轻在被褥中握拳,却无法感知到冥魂的气息,他是阿镜心中为国为民的好官吗?这些年他黑白通吃,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他都染过指,他的手并不干净,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一手建立起了错综庞大的商会,将四大境的商户贯连在一起,在发展飞垣经济的同时,自己吃的盆满钵满。 他甚至被私下里唤作“财神”,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被各怀心思的巨富商贾们捧为再生父母。 空灵的声音隔着十几年的倥偬时光,摇曳在耳畔——“小晏可是我的徒弟呀!” 心被搅得一片剧痛,他终于下定决心扶着床努力坐起身,挺直后背:“他们今天敢在帝都城对我下手,明天就敢在飞垣的任何地方对任何人下手,确实不能再留他们,风险太大了。” 云潇后背发凉的打了个寒颤,小声问道:“一个黑市的老板,这么嚣张敢在飞垣的土地上杀镜阁主,难道真的钱比命重要?” “因为失去领土的巨鳌会发疯 (本章未完,请翻页) ,鳌背上的集市多半也会因此毁灭吧。”公孙晏无奈的笑了,瞄着萧千夜叹气,“黑市本来就是唯利是图的,有利可图的时候和你称兄道弟,一旦你挡了别人的财路,立马可以翻脸不认人,所以我才跟你说终止和山海集的生意往来会牵一发动全身,你看吧,要不了多久闹事的人会更多。” 云潇倒是不同意他的说法,想起之前两度深入巨鳌的场景,回道:“他们赚的钱就已经够花几辈子了,见好就收也没什么损失呀,非得钱滚钱,贪得无厌吗?” “没人会嫌钱多吧?当你赚到第一桶金,你就不会放手第二桶。”公孙晏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云潇张了张口,还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的话,只能哼哼的坐回了位置,萧千夜略一思忖,他的手稳定地持着剑灵剑,默默转动,冷道,“这么多年连飞垣本土的商户都不敢如此嚣张,他一个外来的,不仅违规放任毒品贩卖,现在还公然派人刺杀你,我倒是要会会他,看他手里究竟握着什么样的王牌,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舒少白抬起头,注意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眼里的光反倒是赞赏的,接话:“虽然不清楚那只巨鳌发疯的时候能不能听我的命令,但现在它就停留在漓水河畔,靠近百沽城附近,距离万佑城也不算很远。” 云潇下意识的看着他,担心的握着他的胳膊:“你要亲自过去吗?” “嗯。”萧千夜面无表情的转着剑柄,云潇暗搓搓的贴着他,他一低头,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盯着他,没等她找理由,萧千夜主动笑了起来,点头:“我们一起。” “啊?”云潇不可思议的发出一声低呼,没想到这次不用她装可怜对方竟然没反对,萧千夜摸着她的脑袋叹了口气,“你的伤好了我自然不会把你单独留下。” 他望向舒少白和凤姬,略一思忖,罕见的开口恳求:“那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巡逻守卫直接深入到帝都内城,想来是会些厉害的障眼法、潜行术,我去对付山市,麻烦二位暂且留在天域城。” “放心。”舒少白点头,动动手指似乎在召唤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才道,“我安排了一只鸟魔给你们引路,跟着它就能找到山市,不过巨鳌的口鼻能呼出瘴气掩饰行踪,恐怕到了附近之后你还得自己找找。” 云潇嫌弃的瞄了他一眼,不满的嘀咕:“你就不能安排个正常的东西带路吗?” “鸟魔哪里不正常了?”舒少白挑挑眉,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这几年飞垣的魔物都很老实,不信你们去问问军阁各部,是不是巡逻都轻松了不少?” “啊……”云潇这才反应过来他有着和夜王类似的能力,开心的一拍手,“对哦,只要有你在,飞垣的魔物都不敢闹事了,这不得让镜阁主给你也发点俸禄,毕竟没人会嫌钱多嘛,对不对?” 舒少白给了她一个白眼,反而逗得凤姬哈哈大笑,他一震,却没有说话,缓缓握住了凤姬的手,心底五味陈杂——是的,只有他留下来才能控制这座光怪陆离的孤岛上那些危险的魔物不伤人,可他想保护的其实从来只有一个人,一千年前他就为了她的故乡选择了分离,一千年后,他是否真的能不顾一切,带着她远离纷争,回归安宁?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六十四:一波未平 几人离开客房各自思索着,秦楼还在停业修墙中,原本着急重新开张做生意的江楼主这会完全转变了态度,不仅以天太热为由减少了工匠们每天的工作量,甚至装出一副体贴的模样给人家放了几天的假休息,到现在那个被舒少白打破的墙壁还是光秃秃的一个大洞,简单的用遮布拦了起来,公孙晏遇刺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天域城,天子脚下出现这么恶劣的暗杀事件,立刻就让安宁的帝都变得人心惶惶。 云潇瞄了一眼门外,发现军阁的驻都副将慕西昭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自他上次回来,司天元帅就趁机卸去了代理阁主的身份溜之大吉重归自由身,这会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去了,结果没两个月千夜又因意外不告而别,以至于现在的军阁还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墨阁曾多次向天尊帝提议新选阁主,然而固执的帝王似乎完全不在意萧千夜这种屡次违规的行为,每每提到这件事都随口敷衍过去,这么重要的岗位一直缺席,让所有人心中猜测不解又不敢多言什么。 但她反而是一点不觉得意外,毕竟当初明溪威逼利诱拉着千夜入伙,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夺取军权罢了,与其在这种百废俱兴的特殊时间去花心思挑选一个可以信任又足够优秀的新人,还不如维持原样将权力直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更加方便,她更关心的其实是萧千夜本人的想法,她能从他脸上的担忧看出来,这个人早就对年少时期追求的权势地位失去了兴趣,但他依然担心着自己的战友,愿意为了他们而再次卷入危险之中。 云潇暗自叹了口气,推着他的肩膀一起走出秦楼,笑眯眯的和慕西昭打了个招呼,对方有些拘谨的站直后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萧千夜干咳一声,问道:“昨晚上的刺客有下落了吗?” 慕西昭摇摇头面露难色,低声解释:“镜阁颁布了新的商会令之后,这段时间从四大境赶过来的商户数量是平常的十倍,他们有些是住在客栈里,有些自己在天域城也有房子,我们从昨夜开始盘查,问过附近的巡逻兵,并且第一时间通知四门守卫封城,但目前还是找不到人,也不确定是否还在城内,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似乎是对方刻意留下的,就放在军阁的门口,上面好像有什么古怪的法术。” 他递过去一个木盒,锁扣已经被打开,里面放着一只形似鱼的奇怪东西,只有他拇指大小,赤色如玉,鱼口处还在吐着灵力的泡泡,云潇好奇的拿起来放到眼前看了又看,嘀咕:“鱼?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小心!”萧千夜脸色大变,一把从云潇手里抢过怪鱼,不等几人回过神来,鱼口的泡泡“咕噜咕噜”的越来越响,他握紧拳头将怪鱼死死捏在掌心,顷刻之后一声沉闷的巨响直接爆炸!整个地面都在剧烈的晃动,旁边墙壁的遮布“哗啦”倒地,就连更上面原本完好无损的灯笼都被震落到了地面,他的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即便已经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利用神力形成了护 (本章未完,请翻页) 罩,然而仓促之下他的手心到肩膀仍是被震得痉挛,血管爆裂染红了大半的身体! 惊魂未定之际,丝丝缕缕的灰色雾霾从他的掌下飘出,带着火药的气味,又隐隐令人精神恍惚。 “千夜……”云潇大吃一惊,本能的想先给他止血,萧千夜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低道,“应该是鱼雷,不过我也没见过这么小的,它内部带着毒雾可以迷惑神志,法术也有点不对劲。” “你先进来处理伤口。”云潇不管不顾的拉住他,放眼望去,只见整个秦楼的门口一片朦胧的烟雾,副将慕西昭被呛得一直咳咳,眼睛也被雾霾影响无法睁开,萧千夜一把将慕西昭拉过来推进门,再看附近的百姓神情呆滞迷惘,手脚僵硬的往他们的方向靠过来,他将云潇护在身后,顾不上血淋淋的手臂紧握剑灵严阵以待的观察着,这时候被声音惊动的凤姬也赶了过来,火焰如屏障一般将秦楼围住,火星灼烧着蔓延散开的毒物。 萧千夜一把按住慕西昭,严厉的命令:“快去疏散附近的人群!” 副将咳得肺腑都在发烫,还是立刻扭头冲出去安排附近执勤的巡逻兵快速将神志不清的百姓带离。 几人回到秦楼,大堂里悬挂着的装饰品被震落满地,珍贵的水晶灯砸的到处都是碎渣,江楼主哪里还有闲心去算又损失了多少银子,连忙招呼着秦姿取来药膏和清水帮他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凤姬不可置信的看着受伤的他,神色严厉的低道:“鱼雷?很多年前你们的人用鱼雷对付过东冥三江里面的异族,将他们逼出退缩到更加隐秘的禁地深处,我记得鱼雷很大很沉,怎么可能公然运送到帝都?” “军械库没研制出刚才那种尺寸的鱼雷,不仅如此,它是法术控制,还能在爆炸之后投放毒物,威力比你说的那些还要大。”萧千夜低头凝视着手上的伤,毒雾直接从伤口渗透到了皮肤,现在他的整条右手都呈现出恐怖的黑色,血管暴起之后,暗色的血仿佛随时都要决堤而出,好在这玩意对他的身体还起不到什么致命的作用,否则单是刚才那一小枚鱼雷的威力就能将整个秦楼夷为平地吧? 凤姬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嘲讽:“不仅暗杀镜阁主,还要给你一个下马威?按照这个套路,剩下的墨阁岂不是也得闹点事情才公平?” 话音落地,脚下又是一阵更为剧烈的震动由远及近,几人面面相觑,几分钟之后地面才恢复正常,萧千夜蹙眉感受着震动的源头,望向凤姬阴阳怪气的回答:“如你所愿了。” 凤姬尴尬的咧咧嘴,发现云潇正在不嫌事大的偷笑,干脆扭过头去不接话了。 此刻正是墨阁早朝的时间,没有人注意到放在龙椅下装着鱼雷的木盒,就在几位大臣还在为近期镜阁颁发的商会令争的面红耳赤之际,原本气氛就一触即发的大殿里似乎突兀的传来了一声轻笑,紧接着灰色的雾霾莫名其妙弥漫了视线,所有人都为此疑惑的停止了争论,而当他们终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于发现雾气的源头之时,一阵狂风铺面袭来,吹的人东倒西晃根本站不稳脚步,地面开始上下抖动,随后是更为惊人的左右平移! 明溪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听大臣们的争吵,他一直心神不宁的思考着公孙晏遇袭的事情,等到察觉到周围情况微微反常的时候,玉扳指里的魂魄已经未经允许幻化冲出,明明是个单薄的白色影子,手持风剑傲然而立的身姿却仿佛铜墙铁壁牢不可摧,一剑挑开即将爆炸的鱼雷,一剑划下坚固的结界,然后再一剑搅散了墨阁内呛人的雾气,这三剑出手快如闪电,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又静默的回到了玉扳指中。 接下来就是死一般的沉默,偌大的墨阁没有任何声响,他浅金色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仿佛隐隐约约能看到虚无里一只同样光华璀璨的眼睛正在露出笑意。 片刻之后,大臣们慌乱的捂着口鼻推窗透气,高呼着“有刺客、快护驾!”,一时间整个墨阁乱成一团,唯有安静坐着的帝王,从始至终未曾表态。 他的心中有厌烦也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压制不住的担心,让他拂袖不再理会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一个人独自走向了墨阁深处的房间。 萧奕白就在这个房间里,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紧按着胸口,虽说刚才那一刹那是以分魂大法出手化解了危机,但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还是让他的本尊全身骨骼阵阵痉挛,幸亏他昨夜听到公孙晏遇刺的消息就留了个心眼守在了墨阁,分魂大法的反应速度是会受到距离的影响,若是他再离的远一点,只怕没有人能从刚才的爆炸中全身而退! 明溪反手锁上门,看似平静的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萧奕白颤巍巍的伸手,指尖才碰到茶杯就无法控制力道的松了手,明溪眼疾手快的接过放到桌上,蹙眉帮他拍着后背低道:“伤到哪里了?” 萧奕白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会揉着肩膀一会扭着脖子,小声嘀咕:“倒也没有伤着哪,就是被震的哪都疼,这玩意威力可比军械库的火药猛多了,所以说海外还是有不少值得我们学习的先进技术,可惜他们心术不正,大臣们私下说镜阁这次的商会令是在过河拆桥,说卸磨杀驴不可取,还说应该和谐共赢才是上策,可是你看看他们,上来就派人暗杀公孙晏,还扔鱼雷想炸死你,与虎谋皮才是真不可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算是被对面给整明白了。” 明溪冷笑起来,虽然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亡命之徒威胁反对,但是对方这种直捣黄龙一点不拖泥带水的举动还是让他大为吃惊,许久,帝王眼里是一种看不懂的光,让萧奕白觉得这个平日听惯了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在某些财阀当权的国家,确实会出现这种因财大气粗而目无尊长的现象,他既然来了飞垣,就该遵守飞垣的规矩,不愿意遵守,要么滚,要么死。” 萧奕白抿抿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淡声提醒他多加小心。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六十五章:一波又起 三阁遇袭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飞垣,上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又直捣黄龙的威胁行为,还要追溯到六年前的墟海蛟龙入侵,但相比四大境的人心惶惶,这次风暴中心的帝都城反而出奇的平静,一大早墨阁正常上朝,气定神闲的天尊帝压根没提昨天发生的惊魂一幕,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安排着每天的朝政,众大臣面面相觑,圣上的心思素来难以琢磨,既然有意不想多提,他们也识趣的没敢多问。 禁军合并之后,帝都的治安是由军阁负责,但是天尊帝直接给萧千夜放了半年的长假养伤,这一次的突发袭击之后,上头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自然也没有人再去追责。 一连几天的生活看似平静,到了又一天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没入地平线,帝王披了一件简单的常服,在分魂大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来到外城停业中的酒楼内。 风平浪静的背后是一秒也没有歇停的追查,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恐慌,他选择不动声色的压住了风头,此刻的秦楼大堂俨然汇聚了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势地位的所有人,连重伤的公孙晏都坚持靠在躺椅上亲自翻阅着这几年的关于山市的所有信息,见他走过来,江楼主连忙搬了张椅子,明溪摆摆手,看着各自忙碌的众人,只是沉默耐心的等待着。 舒少白似乎还在尝试点苍穹之术,苏木则和罗陵一起翻看着山市的商户卷宗,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人,带着炽热的火焰气息,一直严厉的盯着云潇。 明溪若有所思的抚摸着手里的玉扳指,这个人应该就是萧奕白前几天和自己提过的“飞琅”吧?看着倒真是英武俊朗,一眼就能让他感到正义凛然,不愧是能在皇鸟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带领同族死守浮世屿五年之久的人,但是他看云潇的眼神其实又非常的复杂,几度欲言又止,又几度无声叹息。 虽然看起来板着一张脸,他能从那种执着的眼神里看到尊敬和关心,但这个人看向萧千夜的眼神是截然相反的,充满了戒备和不满。 这种特殊的差别对待,隐忍着无人能懂的苦楚,只从悠长的视线里丝丝缕缕的流淌出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萧千夜低头坐在他的另一边,受伤的手臂上沾染了毒液和特殊的法力残留,以至于几天过去伤口依然需要每天换药,好在他的体质特殊,那么剧烈的爆炸被他硬生生握在了手心里,只有皮肉撕裂未伤到骨骼,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进大堂的明溪,一直心神不宁的想着其它的事情,直到手臂微微一僵才倏然回神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情不自禁的咧嘴,咬了咬唇低声喊道:“阿潇……” 云潇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心不在焉的回答:“嗯?” “阿潇……你停一停。”萧千夜尴尬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指着自己的手臂,憋着笑说道,“我的手都快被你裹成粽子了。” “啊!”云潇脸庞飞速通红,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刚才那会还在分心想着三阁遇袭的事情,直到他开口提醒,她才发现白色的绑带被她一层又一层裹了不知道几遍,原本只是个简单的皮肉伤,现在看起来就像骨折一般严重,她心虚的瞄了一眼大堂,赶紧给他又拆了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小声的找着借口争辩,“哪有人会用手去抓鱼雷的,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是你用手去抓鱼雷的。”萧千夜直勾勾看着她,试图让她回忆起当时的一幕,理直气壮的回道,“是你抓着那东西在眼前晃,我提醒都来不及。” “我又不知道那是鱼雷会爆炸,是你提醒的太慢了。”云潇不依不饶的推卸责任,还冲他翻了个白眼,两人煞有介事谁也不肯退让的互望着,直到舒少白皱着眉头一声咳嗽打断两人的对峙,他啧了啧舌,抬起手指轻轻点在面前的桌面上,不露痕迹地将话题引开:“点苍穹之术其实是利用风、火、水、电、土等自然元素,将自身神力注入其中后幻化成精灵,精灵可以覆盖在这个阵法触及的所有范围,但只有拥有生命力的生物才能被精灵察觉,像之前那种鱼雷,很容易就会被精灵误认为是石头、砖块,所以点苍穹之术的弊端之一,就是只能找到活着的生命,如果是死物,那就必须是显而易见的大物,比如标志性的建筑、高山大河之类的。” 他顿了顿,看见面前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什么难以回忆哀伤的过往在心底跳跃起来,他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云潇,她看着很平静,仿佛已经从曾经的噩梦里挣脱出来,舒少白微微一笑,说话间随手散去了桌面上的术法,又捏合着五指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沟通,继续说道:“夜王的能力也能在一定范围内驱使万兽去找,但鱼雷太小,而且又被藏在墨阁、军阁这种万兽进入不了的特殊地方,白教的驭虫术或许可以尝试,不过那种法术我不太熟练,现在去伽罗找岑歌过来,应该也是来不及了。” “你不熟练?”云潇眨眨眼睛,托腮自言自语,“万兽不包括虫子吗?” “兴许包括,但我不行,毕竟我不是真正的夜王。”舒少白毫不介意的回话,鬼使神差的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问话,“你的火焰也可以幻化出数不尽的蝴蝶,能飞到帝都城甚至飞垣的每一个地方,岂不是比我驱使万兽要简单方便一些,要不你先试试找一下藏在别处的鱼雷,反正他的伤又不重,你不用每天围着他打转。” “我……”云潇暗搓搓的瞪了他一眼,绞着手不说话了,飞琅在旁边冷哼一声,故意用指尖点起一抹火光不看气氛的挖苦,“澈皇可以控制每一束火苗,她不行,她最多只能控制一百个。” “阿琅!”云潇打断他,脸颊红的更透了,飞琅喝了一口茶,但神色却是复杂的,摇头喃喃,“你只有六岁,不着急。” “六岁?”舒少白好奇的歪头望向云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难怪会做出徒手抓鱼雷这么幼稚的事情。” 他在说话的同时目光是意味深长的望向了萧千夜,还对着他故意咳了两声,这句含沙射影的话让云潇和萧千夜同时尴尬的咧咧嘴,凤姬在旁边横眉冷对冲着两人翻了个白眼,拖长语调讽刺道:“你们两个也不见得有多成熟,大家都在忙着想办法找出潜在的鱼雷,你们一唱一和在这看戏呢?逗一个六岁的小孩玩,让你们很开心吗?” 原本只是两个人尴尬,这句话让四个人默不出声,相互交换着视线然后各自望向了别处,整个秦楼的大堂鸦雀无声,连正在翻着卷宗的公孙晏都憋着差点笑出声,刚才还沉闷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搞笑,不知过了多久,明溪也忍不住抬袖掩嘴,谁也不肯先开口。 舒少白看着凤姬,虽然说着讽刺他们的话,但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眼里闪出细细的火光,接话说道:“能直接将鱼雷放入墨阁、军阁,想必和当年入侵的墟海蛟龙一样会特殊的法术,我之前看见帝都城上空已经重新凝聚日冕之剑,祭星宫的法师们也在协助调查有无其它鱼雷的存在,但对方胆敢如此目中无人直接对皇城下手,只怕背后的势力不可估量,与其在这里争吵,倒不如直接去巨鳌停泊之处,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能兴师动众的搞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只巨鳌对他们的重要性不可言喻。” “我们去漓水找那只巨鳌,姐姐你们留在帝都。”不等萧千夜回答,云潇赶忙按着他的肩膀抢话,“我们绝不会让有心之人趁火打劫,更不会让他们鱼死网破的。” 凤姬看着云潇,目光渐渐转向萧千夜,直到他默默点了头她才松了口气,公孙晏递上一份名单,认真嘱咐:“山市里有几家和我们往来密切的商会,若是他们愿意放弃巨鳌,我也可以给他们入驻飞垣的特权,比如神工坊那种特制的精钢柱,真要是断供了还挺麻烦,凤姑娘说的没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能在飞垣扎根又失去巨鳌这种随时能躲起来音讯全无的退路,那怎么的也得守我们的规矩……” 云潇上下打量着这个因为重伤而显得格外虚弱的贵族公子,他明明面无血色唇色发青,可那双眼睛还是翻涌着商人特有的光泽,仿佛不到黄河心不死,她抿抿嘴:“你倒是会算账哦,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想着挖人。” “不然呢,你来给我锻造那种精钢柱吗?”公孙晏理直气壮的瞪着她,索性将那份名单扔给了云潇,发着牢骚,“他们的工匠确实很厉害,除了东冥急需的精钢柱,他们还帮忙修复了阳川不谙江被碎裂毁坏的水道,还会在雪原的地下裂缝造房子,讲句实在话,要不是山市鱼龙混杂,别有用心的势力太多,你以为我真的乐意和他们一刀两断?” 云潇一把抢过那份名单收入怀中,冷哼:“知道了,我帮你说几句好话拉拢人家留在飞垣还不行吗?你做生意那么心黑,人家要是不乐意来,你可别找我。” 公孙晏翻着白眼,懒得和她贫嘴,忽然低头不知想起来什么事情,神色失落,语气渐渐放低:“漓水靠近空寂圣地边缘,如果实在遇到麻烦需要暂避风头……那附近有蝶谷,虽然很早以前就已经没有弟子居住,但当年残留的法术依然足以保护好遗址,灵蝶会带路,是一种绿色、拖着细长光尾的特殊蝴蝶,和冥蝶很像,当年是你带兵攻打的蝶谷,你应该知道大概的位置。” “嗯。”提起旧事,萧千夜只是轻声点头,不愿多提。 7017k 第九百六十六章:奔赴 第二天一早,萧千夜只带了一柄剑灵就和云潇一起赶赴东冥,两人途径途径天守道的时候往下望去,发现依然有大批商队愁眉苦脸的围坐一团,显然三阁遇袭的消息让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叫苦不迭,原本还有可能等待镜阁回心转意收回商会令,这下彻底撕破了脸,不仅生意做不了,指不定两边势同水火还能打起来,好不容易国泰民安的过了五年,没有人希望风波再起。 云潇靠在他的后背上,看着下方一片哀声嗟叹的场面,心生不忍的感叹:“高门大户不过损失几笔钱财,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恢复,最终受苦的人还是平民百姓,以前的温柔乡也好,现在的极乐珠也罢,有心之人赚的盆满钵满,却让天下苍生卷入毒瘾一误终生,这样的钱拿在手里,怎么能花得踏实睡得安稳呢?” “公孙晏手下不知道收了多少黑钱,不是一样过着贵族公子的奢靡生活?”萧千夜漫不经心的随口回话,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情早就无法让他的内心掀起任何波澜,云潇咬咬唇,想了又想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道理,只能愤愤不平哼了两声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双手从后面抱过来紧握着腰,忽然想起来他胸膛上那个被自己一剑捅穿的伤口,手指头立刻向上摸了过去,嘀咕:“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了。”他放低声音,抓着云潇的手不让她乱摸,又听到嘿嘿的坏笑在耳边荡起,“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反正问你什么都是没事……” 话音刚落,一根手指精准的扎在了胸膛上,火苗“蹭蹭”的钻入皮肤检查伤口,萧千夜眼前一黑,剧痛影响下剑灵直接失去控制从高空坠落,没等他的视线恢复正常,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落在一片温暖的火羽上,手掌拂过之处是流动的火光,他呆呆坐了一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接住,羽翼卷起沥空剑恢复平衡,然后才重新抱着他站稳脚步,发着牢骚骂道:“你到底会不会御剑术,怎么每次都摔下去?” “疼呀……”萧千夜抓了抓脑袋小声争辩,云潇瞪着他,“知道疼就好,我检查过了,黑焰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剩下的伤口是被火种灼伤,一时半会好不了,不过我在你身边,也不会恶化。” “哦。”他赶紧装作听话的模样点头,生怕一会控制不好剑灵会再一次摔下去,云潇就黏在他的后背上,像一只撒娇撒泼的小鸟,让他无奈又让他舍不得放手。 无论前方会遭遇何种艰难险阻,只要有她在,仿佛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两人跟着舒少白的那只鸟魔进入东冥,很快就有巡逻的三翼鸟察觉到魔物的气息往这边汇聚过来,云潇连忙从掌心勾出火光朝着三翼鸟的方向放飞过去,小声叮嘱:“让它们不必警觉也不要打草惊蛇,继续照常执勤就好,我是来找山市巨鳌的。” 火光晃荡着幻化成蝴蝶,三翼鸟闻声而散,云潇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笑道:“它们以前被军阁训得连我的话都不听,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再怎么给它们洗脑,它们也得先乖乖听我的话。” 萧千夜微笑着,看着眼前像小孩子一样自我陶醉的女子,顺势夸赞:“你越来越厉害了。” “那当然!”在这种事情上从不谦虚的云潇咧嘴大笑,就在这时,那只受惊的鸟魔挥动着翅膀咿咿呀呀的嚎叫起来,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往远方飞走不见了踪影。 两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它消失在视线里,萧千夜僵硬的转过头,好奇的问道,“那东西……也属于鸟类吧?它怎么好好的突然跑了?你能把它喊回来不?” “那是有着鸟类形态的魔物,不是鸟类呀!”云潇义正言辞的指正他的说辞,“鸟魔一般是含冤而死的人魂魄所化,你们以前的荒地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这种魔物就会特别的猖獗。” 他所若所思的点了一下头,军阁追捕魔物多年,东冥全境都有日夜巡逻的三翼鸟,这附近又是狰的驻营地,想必一只落单的鸟魔就算给它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然深入了,但是失去它的指路,现在剑灵停在了高空中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继续前进,云潇苦着脸抱怨:“我就说了让他找个正常的东西带路,鸟魔什么的一点也不靠谱。” 漓水是赫赫有名的三江之一,而到达漓水之前,要先穿越一片面积广袤的星垂之野,云潇好奇的眨着眼睛看着脚下一人多高的青草平原,再抬头看向逐渐入夜的天空,忽然想起来上次过来这里的场景,那种壮阔瑰丽的星垂平野,只是一次就让她毕生难忘,忍不住戳了戳萧千夜找着借口小声哀求:“反正鸟魔也跑了,你御剑术学的那么差,稍微慢一点,免得又摔下去。” 萧千夜微微侧身,正好看见她盯着璀璨的星辰露出了极为期待的目光——天火曾因贪玩获罪,而这样的本能,时至今日依然深刻的影响着她。 他默不作声的放慢速度,默许了她的任性,剑灵慢悠悠的在星垂之野上空漂浮着,等到夜幕再深一点的时辰,一颗明灭不定的白星拖着淡淡的光尾朝着远方流星一般的坠去,云潇开心的差点跳起来,拽着他的手指过去:“快,快许愿!对着流星许愿是最灵的。” 萧千夜微笑起来,他自然不信这一套,毕竟只要天气好无云无雾遮挡视线,那么星垂之野就能看到无数流星划破天际的画面,多少次他和军阁的战友们夜下小聚,坐在高大的草丛里漫谈着人生故事,看着瞳孔深处一颗又一颗的大星坠落,他们推着他的肩膀,或试探或好奇的套着话让他赶紧对着流星许愿,那个时候的他从来只是静默的坐着一笑而过,从未动过向上天许愿的念头。 “快呀!”云潇掐着他催了一句,萧千夜回过神来,拗不过她殷切的目光,只能回忆着同僚的模样双手合十闭目许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云潇挑了挑眉头扭扭捏捏的问道,“你……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他笑起来,勾着云潇的鼻尖认真的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怎么这么迷信!”云潇不依不饶的接话,萧千夜尴尬的咧咧嘴,轻咳,“许愿本来就是迷信的事情,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哼。”云潇气鼓鼓的发出一个音符,逗得他哈哈大笑,抓着她的肩膀强行不让她乱动,“好了好了,你都说了我的御剑术学的很差,你继续跳一下蹦一下一会我们又得摔下去,这距离漓水还有一段路呢,过了这片星垂之野还有一处高山群,一到晚上三江的雾气会在山里弥漫,若是起了风,还会将空寂圣地的瘴气吹出来,这到处都是巨鳌藏身的好地方。” 事关重大,云潇也不敢再闹了,进入漓水附近之后,草木更加茂密,浓雾让视线的能见度大幅降低,萧千夜只能将剑灵降低高度,脚下开始出现巨大的参天古树,各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萧千夜认真辨别着方位,虽然那些年枯燥繁重的巡逻生涯让整个飞垣的地势图都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但碎裂导致山川位移,曾经熟悉的道路也不复存在,反而多出来几条以前没有的支流,两人小心翼翼的找寻了一夜,等到天边微微泛白的时候,一条锃亮的大路突兀的出现在视野里,萧千夜暗自心惊,映着清晨稀薄的日光,那条路竟然是精钢柱架起,再浇筑钢铁铸成,在两座大山的中间傲然竖立! “哇……”云潇看的眼睛发直,“是悬在山间的路!” “不,不是悬在山间。”萧千夜拉着她指过去,“是将下方的精钢柱直接打入山体,然后将路一段一段的吊起来拼接而成,所以看起来就像悬浮在山间一样。” 云潇惊讶的捂住嘴,赶紧掏出了公孙晏塞给他的那份名单,果然第一个就写着“神工坊”的名字,她吐了吐舌感叹道:“好厉害啊,这就是镜阁主说的神工坊所造的吧,千夜,你还记得当时我们误入魑魅之山深处,两位神守曾经用法术在大山之间架起天桥连接成路,可是人类竟然也有又如此巧夺天工的设计,难怪连公孙晏那样的人都舍不得彻底和神工坊一刀两断,这要是能留在飞垣,一定是能百姓谋福的利器呀!哼,一开始我还不乐意帮他呢,现在看来,要是有机会遇到对方的人,我也要好好磨磨嘴皮子说服人家留下来了。” “他少拿点回扣,人家兴许真的愿意留下来呢?”萧千夜皱着眉不忘嘲讽一句,云潇呵呵笑着,收好那份名单指着精钢柱的大路说道,“既然有路,附近肯定有城市,我们先进城打听一下吧。” “嗯,那个方向是百沽城,负责的军阁守将是狰的正将。”他顿了顿,当年为了追捕入侵的凶兽,军阁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尤其是狰的三名将领全数牺牲,过了一会萧千夜才想起春选上见过的那位新任将领的名字,下意识的脱口,“长风,狰的守将叫高长风……” 忽然,他的眼眸微微一顿,高?他到现在才反应过过来,这个人姓高? 7017k 第九百六十七章:百沽城 百沽城位于漓水河畔,是一座人口不足五十万的小城市,它原本有一条重要的商道前通万佑城,后达千禧城,然而碎裂造成整个东冥山河位移,百沽城被滑坡埋入,又被汹涌改道的漓水穿行而过,时隔五年多,坚固的精钢柱直接钻入地底,全新的城市是在遗址之上重建而成,迎着阳光,折射出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壮阔景象。 两人落地入城,周围的建筑也是钢铁搭建,反射着冷醒的光线,让整个城市看着如铜墙铁壁般格外冰冷,但牢固的支架足以抵御东冥多雨引起的山洪和泥石流,风从四面八方出来,带着钢铁的气息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灾难过后,更显团结,一呼一吸间都充斥着不屈坚韧,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挺直胸膛。 云潇好奇的拉着他的手,街道上的百姓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已经从当年那场噩梦中挣脱,再看萧千夜眼里的复杂,似乎只有他一人还长久的停留在愧疚中难以自拔,云潇微微一笑,往前踏出一步歪头调侃:“上次在万佑城,我们还被城主养的猫又和飞鼠追的在下水道里到处跑,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不用再担心被人追捕了吧?” 他回过神来,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放下思绪走过去拉住云潇继续沿途往前:“百沽城规模不大,以前我路过这也只会在天上远远观察一会,很少下落到城里,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认识我,我没有那么受欢迎。” “不一定是受欢迎才会被认出来嘛。”云潇捂嘴偷笑,哼哼唧唧阴阳怪气的瞄了他一眼,低道,“遭人嫌的家伙也一样会被认出来,对不对?” “我也没有很讨人嫌……”萧千夜心虚的转过脸小声为自己辩解,云潇哈哈大笑,捏着他的鼻尖调戏起来:“在魑魅之山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连只可爱的小兔子看见你都是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还敢说自己没有被讨厌?” 他尴尬的咧咧嘴,只能闭嘴不回应,云潇不依不饶的围着他打转,忽然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故作神秘兮兮的凑到耳边:“我没有讨厌你。” 说完她就笑嘻嘻的跑开了,一时兴起,云潇根本没看路一头撞进了路人的怀中,她连忙道歉的时候,又听见耳边传来沉稳的轻笑,对方反而是彬彬有礼的后退一步对她拱手作揖:“少夫人。” 云潇迟疑的指了指自己,问道:“你在喊我?” 对方这才抬起头,目光穿过她望向更后方的萧千夜,恭敬的行礼:“少阁主。” “是你……”萧千夜走过去,这个人正是他刚才想到的新任将领高长风,身着军阁的制度,银色的徽章扣在胸前,倒是个文质彬彬,谈吐文雅的年轻军官,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确实有些贵族的底蕴,他想了想,问道,“百沽城距离狰的驻营地不远,你在执勤?” 高长风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只特质的机械小鸟递给他,解释:“属下接到蜂鸟传信,说三阁遇袭,镜阁主伤势严重,还有下落不明的鱼雷正在搜寻中,少阁主要来漓水调查山市行踪,巨鳌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百沽城附近,想必您一定会先过来查找线索,所以特意在此等候,没想到这么巧,我才出来巡逻,老远就看见你们过来了。” 萧千夜无奈的摇头:“我本来是想直接去找那只巨鳌的,结果带路的鸟魔被三翼鸟吓跑了,沿途找过来,正好看到了百沽城,完全变了个模样,就想下来看看。” 高长风面庞上有复杂的神色微微一闪,低声回道:“百沽城几乎整体被埋,城市的废墟被两侧的大山掩埋,挖了几个月之后发现损毁严重,想在原址上重建根本不可能,镜阁为此大为头疼,和幸存的百姓们商量着搬迁去别处,但是很多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他们不愿意离开,宁愿冒险在附近重建,可是地基破坏严重根本没办法建房子,好在后来遇到神工坊,他们能生产一种极为牢固的精钢柱,还会高明的建筑手法能将城市高高架起,您现在看到的百沽城就是神工坊耗时三年一手打造的。”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刹,想起镜阁的商会令,高长风欲言又止了半晌,忍不住质疑:“少阁主,真的必须将巨鳌驱逐出境吗?且不说那些非法买卖,我们确实有很多急缺的东西需要从那里得到……” 萧千夜给了他一个眼神阻止,一瞬间就察觉到无数若有若无的视线望过来,低道:“回去再说。” 高长风咽回了想说的话,三人一起返回位于星垂之野狰的驻营地,因为得到了蜂鸟传信,这会两位副将已经在焦急等候,萧千夜也是第一次见到新上任的两位副将,两人略显紧张的站直身体,呼吸微微急促。 云潇跟在他的身后,最终还是没有跟进去,摆着手笑呵呵的道:“我在旁边房间等你。” 高长风连忙拦住她:“少夫人不用回避。” “我才没有回避呢!”云潇嘟嘴嘀咕着,“我没兴趣和你们一群臭男人商量事情罢了。” 高长风抓了抓脑袋,瞄了一眼萧千夜,他也是笑呵呵的指着旁边:“那你先休息,我让人给你送点好吃的……” “我也没那么贪吃!”云潇脸一红,抢话打断他,哼的一声就跑了。 高长风和两位副将面面相觑,萧千夜抿抿嘴,对这样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走进房间翻看已经整理好的资料,高长风咽了口沫,低头认错,毕竟他穿着这身衣服就要担心隔墙有耳,这件事是三阁决议牵连众多,稍有不慎就会掀起新的风波。 萧千夜摆摆手,绕过这个话题问道:“巨鳌最后出现的位置在哪?附近可有安排人盯守?” 高长风点头,神色严厉:“二队和三队一直在轮流蹲守,但是巨鳌的口鼻可以呼出瘴气掩饰行踪,加上那附近靠近空寂圣地,两种瘴气混合一起,我们的战士如果长时间靠近就会被影响神智,最近的天气也不太好,万佑城占过卜,说很快会有一场暴雨降临,属下担心巨鳌会借机脱身。” “它脱不了身。”萧千夜淡淡接话,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坚定不移的开口,“山海集之主说过,巨鳌一旦认定领土就不会离开,它现在只是一边借着瘴气藏身,一边软硬兼施想逼我们退步,只要继续坚守,它早晚得现身,只不过现在敌暗我明,还是要多加盯防免得他们狗急跳墙……” 话音未落,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有桌椅打翻的声音咣咣铛铛的传来,众人一惊,没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萧千夜已经提剑冲出。 就在片刻之前,云潇百无聊赖的坐在房间里,一个军阁装束的士兵端着茶水送过来,她漫不经心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巧看见这个人偷偷抬眼扫过她,立刻就从对方闪躲的眼神里察觉到了异常,她一把拽住士兵的手腕强行扣住,这一抓的触感让她大吃一惊,甚至在短暂的失神中被他挣脱而逃,紧接着火焰沿着墙壁灵蛇吐信般拦住了所有的退路,她用力将这个人按在地上,脸上反而扬起一抹微妙的笑容,煞有介事的看着冲进来的几人,又瞄了一眼被制服的人,偷偷扬了扬眉毛。 萧千夜紧张的拉住云潇,问道:“你没事吧?” “我怎么可能有事?”云潇咧着嘴坏笑,地上的人也被两位副将制住,就在他以为这又是山市主人安排的刺客要行凶之时,一旁的高长风慌忙的拦住了几人的动作,他紧握着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这离奇的一幕,支支吾吾的道,“少阁主,他不是刺客、他、他他是……” 高长风一脸尴尬的抓了抓脑袋,云潇控制着火焰“噼啪”关上了门,大步走到士兵的面前勾起对方的下巴,嘿嘿笑道:“我记得军阁有规定,不允许女人参军入伍,就连第一家女子学院也是前不久才在帝都城试点开放,应该没有这么快普及到四大境吧?” “女人?”两位副将一时愕然,不可置信的端详着被他们一人一边死死按在地面上的士兵,这力气大的两个男人也只是勉强按住,少夫人竟然说他是女人? “男人和女人身上的气息是不一样的。”见他们不信,云潇凑到两人面前认真的解释,“我比你们人类要敏锐很多,她端茶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再等我抓住她的手腕就更加确定了,不过姑娘应该也是自幼习武,力气不小,肌肉也很健硕,难怪换身衣服就能混进来呢!” 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看了看正在用手指调戏一般戳着对方脸颊的云潇,又看了看满脸狐疑的两位副将,最后将目光转向苦笑抓头的高长风,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认识她?” “少阁主,她是……她是我妹妹,叫高小飞。”高长风只能如实禀报,依然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咬牙,“我们兄妹是高成川高总督的远方亲戚,父辈有矛盾,没有多少往来,所以早些年的时候根本没有从总督大人身上沾到什么光,可是他倒台之后我兄妹二人反倒遭遇了牵连,加上高瞻平欺君犯上,我们的处境……” 他更咽了一瞬,萧千夜并不意外会在这里听到高成川这个名字,他示意两名副将放开高小飞,一把将高长风拉起,静静的听了下去。 7017k 第九百六十八章:远亲 高这个姓氏在飞垣其实很常见,只是因为高成川的关系披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作为曾经三权贵之一,高成川手握原禁军大权,势力遍布四大境,既是一手辅佐先帝登基的最大功臣,也是三军之首、三朝元老,那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自然有着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网,自从两个儿子皆因故早逝之后,他更是将目光放在了数量众多的侄子身上,并且从最亲近的亲戚中挑选了心腹担任禁军各队的统领,除去这些,他还在很多岗位上安插了自己家族的人,但树倒猢狲散,这座万丈高楼一夜之间垮台之后,深谙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的明溪立刻对高家进行了一系列的肃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辉煌的家族彻底落寞,甚至人人谈虎变色,避之不及。 高长风目光黯淡,看着面前因为犯错而小心翼翼抓着自己袖子的妹妹,本能让他微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温柔的帮她拍去了衣服上的灰尘,低声解释道:“父辈的恩怨我不太清楚,我自有记忆以来就住在东冥的汀州城,那是一座比百沽城还要小一些的城镇,父母直到临终前才透露了我们家和高总督的关系,但也只是非常担心的嘱托我们要小心他远离他,这种从来没有联络过的亲戚,我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高’这个姓氏并不罕见,没有人会因为我姓‘高’就直接联想到帝都那位高总督,一直以来,我们兄妹两相依为命,倒也过的简单充实。” 高长风忽然苦笑,用力死死咬住嘴唇,露出万般不甘的神情:“高总督活着的时候我们未从他身上得到过任何特权,但是他一死,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立刻周围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变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当年那场匪夷所思的死亡,抬头望向萧千夜,目光复杂,有些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疑惑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帝都传来消息,说高总督因为私怨被您泄愤斩杀,那年皇太子初登基,他护着天征府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事最终不了了之,连位高权重的文武百官都不敢擅自揣测其中真正的隐情,民间自然更是避嫌的不敢窃窃私语,其实一直到那个时候,我们兄妹两的处境都不算太差,直到、直到……” 没等他说完话,高小飞义愤填膺的插嘴,双颊一瞬间涨的血红,一双拳头紧握青筋暴起,恶狠狠的骂道:“直到那该死的高瞻平欺君犯上意图谋反,他伙同二皇子在万罗殿设下埋伏试图毒害陛下,阴谋败露后又联合五蛇诋毁军阁将领,都怪那个该死的家伙,彻底我把和哥哥逼上了绝路!原本高成川死后周围的人就有点排挤我们,这下都把我们当成叛臣贼子的同党,走哪都被驱逐,甚至还有人直接跑去报官,说要把我们一起抓了株连九族!我们家一辈子没和他们往来,凭什么要被牵连,不仅汀州待不下去,整个飞垣都恨死了我们。” “小飞,不得无礼。”高长风拉住妹妹冷定的制止,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们走投无路,只能逃进了荒地暂避风头,少阁主应该知道原有的荒地制度吧?只要祖上有重罪被驱逐出帝都及四大境,那么他们的子孙永生永世都会沦为荒地贱民,失去所有权利,与畜生无异,无论是被贩卖、杀害都不会受到三军保护,生病了也只能自生自灭,不可踏入四大境任何一座城市求医,那里没有法律,没有管束,你的力量决定了你能活多久,我和小飞就在荒地生活了一年多,我知道那一年时间飞垣正在因为碎裂而濒临毁灭,但是相比脚下的土地会不会沉入海中,我们更关心的是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说到这里,这个温文儒雅的大男人竟有一丝更咽,高小飞红着眼睛抓着哥哥的袖子不敢松手,仿佛是回忆起了那段噩梦般的生活,全身在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好一会高长风才缓了口气,平静了情绪继续说道:“万幸的是,碎裂之灾结束之后陛下废除了荒地制度,将原有的荒地按照地域平分给了四大境,没多久军机八殿和法修八堂开始在全境开设学院,不论身份血统,不论地位种族,说来可笑,我虽是自幼习武,但荒地的那一年艰难求生反倒让我的武功比过去二十多年进步还要神速,于是我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名去了学堂,我很担心教官大人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排斥我,幸运的是他们收下了我,并在第二年就推举我去帝都参加秋选。” “我也去了!”高小飞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听见“秋选”这两个字之后,刚才还泪眼汪汪的眼睛立刻熠熠生辉,抢话,“我爹娘死的早,从小我就跟着哥哥,他要去帝都参加军阁的秋选,我自然要过去给他加油鼓气,可惜秋选的会场现在不给外人观战了,但这么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到我,我立刻就找了一身男人的衣服换上然后跟着秋选的队伍偷偷摸了过去,然后就在旁边看了整整七天……” “七天他们都没发现你?”萧千夜皱眉打断这个眉飞色舞的女人,高小飞兴致勃勃的挑了挑眉毛,还有些得意洋洋的歪嘴笑起来,“当然,从小周围的人就喊我假小子,而且你们的阁主大人一直在打瞌睡嘛,看着像是酒喝多了宿醉没清醒的样子,倒是几个考官蛮严厉的,还好我躲得快,每次他们一站起来我就赶紧缩到后面去,才没有被发现!” 云潇忍不住笑出了声,上下打量着高小飞,来了兴致。 “咳咳,小飞!”高长风连忙打断喋喋不休的妹妹,果不其然是看到面前的长官眉头拧成一团,不觉又好笑又尴尬,只能找借口赶紧转移话题,“我最后一轮的考核的主教官是军阁总部的沙翰飞,在此之前我就听旁人提过这个人的名字,说他以前是禁军的教头,因为一些事情和高总督有过节被免了职,当时我特别的担心,生怕他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有意刁难,结果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整场秋选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讨论过我的身份,仿佛这个让我险些沦为荒地贱民的姓氏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萧千夜似有所感,微微一笑,眼神慢慢变化:“高成川已经过去了,高瞻平也早就认罪伏法,其实几个月前春选会场上我就见过你,不过当时我确实被一些事情分了心,并没有很关心这些年军阁的新人们。” “我看见你了!”高小飞管不住嘴的又抢了话,“这次我没混进春选的会场,哥哥说你回来了死活不让我过去,不过春选结束的那天晚上你们在万罗殿聚会,我趁着人多偷偷溜进去远远瞄了你一眼,我看你一杯接一杯的和他们喝酒,还以为你酒量有多好呢!结果突然倒下去还是叶少将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要不然肯定当场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丢人了吧?哈哈,后来你就回家了,宴会才刚开始呢,阁主就被灌醉了,真差劲。” “小飞!”高长风一把捂住妹妹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尴尬的冷汗直冒,萧千夜的眼眸剧烈的一颤,立刻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随意笑了笑没说什么,云潇在他身边担心的看着他眉宇间一闪而逝的愤怒、懊恼和哀伤,默默牵着他的手用力握紧,他回过神来,仿佛心里的情绪平定了一些,反过来将她的手轻握在掌心。 高长风是不敢再让妹妹乱说话了,他死死的掐着高小飞的手腕,又道:“少阁主,小飞从小就跟着我,可能是没有母亲照顾,我又是个男人,时间久了她就变得大大咧咧一点没有女孩的样子,尤其是那年秋选结束之后,她就吵着也想进入军阁保护一方百姓,但军阁有规定不允许女子入伍,我自然是不能为了她违规,可她就只有我一个亲人,我只能将她带在身边,谁知她三天两头的偷我的衣服混进来,还和下面的战士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我抓了她几次,实在是、实在是管不住……” “是我自己偷的衣服混进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和我哥没关系。”高小飞挺直胸膛,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拦在兄长面前毫不犹豫的拦下所有责任,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望着萧千夜,“我知道你们来了,还看见她一个人去了旁边的小房间,这几年陛下放宽了对异族的限行令,我也交了几个异族朋友,他们时常提起的两个人,一个叫‘凤姬’,我虽然没见过但早就久仰大名,另一个就是你身边的少夫人,我对她很好奇嘛,所以就找借口端茶进来想靠近一点看一看,谁知道她那么敏锐,看了一眼就发现了异常,我跑都来不及,我没想对她怎么样,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云潇开心的一拍手,不等萧千夜再问什么就跳到了高小飞面前:“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早说嘛,我可以站着不动让你看个够的!” “真的?”高小飞两眼放光,欣喜若狂的靠过去又被高长风一把拎了回来,他尴尬的看着萧千夜,却发现这个传闻中冷漠如铁的长官摇头笑了起来,对他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拘束。 云潇歪着头望向萧千夜,笑咯咯的指着门:“你们回去商量要事吧,我就在这让她好好看看。” “好。”他竟然真的同意了,收回剑灵第一个推门而出,高长风和两位副将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直到云潇一脚一个大笑着踹了出去才豁然回神紧跟了上去。 7017k 第九百六十九章:高小飞 高小飞立刻关好门,双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灰,像个满眼放光的色狼围着云潇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直接上手摸了过来,云潇往后缩了一步,听见耳边嘿嘿的坏笑,高小飞歪着头露出一副羡慕非常的眼神,感叹的夸赞:“少夫人你身材真好!我听哥哥说你是昆仑山出身,应该也是自幼习武吧?为什么你会瘦胳膊瘦腿,腰也细细的呢?我好羡慕你呀,你看看我,越练武越强壮,他们都说我是投错了胎,是个假小子!” 说话间她又转了几圈,拿手比划着身高恨不得自己能再长几公分,噘嘴道:“你比我高大半个头呢,皮肤这么白,穿裙子肯定很漂亮吧?萧阁主真是好命呀,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 云潇虽是个从不谦虚的人,这会也被夸的默默红了脸,又被她摸得发痒,加上毕竟不是人类的身体,生怕被她察觉出异常只能连忙笑嘻嘻一把按住了高小飞的手。 “连哥哥都嫌弃我没有女人的样子,还说我以后肯定嫁不出去!”高小飞哼唧着抱怨起来,盯着她的胸口看了又看,忽然咧嘴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凑近云潇的耳边,“你哪里都好看,就是这里、这里太平……” “快住嘴!”没想到这么隐私的话会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嘴里这么毫不掩饰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云潇的脸颊“唰”的一下通红到发紫,高小飞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安慰,“没关系,我们差不多。” “我也不是没办法变大……”云潇小声反驳,鬼使神差的幻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自言自语的回道:“我本来就和你们不一样,要是他喜…我也可以改变一点点。” “也是哦,你是凤姬大人的妹妹,是灵凤族。”高小飞倒是没注意她的胡思乱想,反而摩拳擦掌更加好奇,两眼放光,“你是不是也有一只炽天凤凰呀,就是那种全身烧着火焰,养在自己身体里的炽天凤凰!可以放出来给我看一眼不,他们都说凤姬大人是飞垣最漂亮的女人,她的那只大鸟也是飞垣最漂亮的,可惜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你、你能不能把它喊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云潇噗嗤一笑,她们的原身就是形似凤凰,只是凤姬姐姐被上天界特殊的神力影响致使原身一分为二,这才形成了独立的“人形”和“鸟形”,但是为了不让眼前这个一脸期待的女孩失望,她还是立刻装模作样的将手掌轻搭在胸口上,随便嘀咕着念叨了两句咒语,然后用手指将火焰勾勒成炽天凤凰的模样,高小飞兴奋的一蹦三尺高,小心翼翼的抬手戳了一下火焰的鸟儿,开心的道:“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呀!之前汀州重建的时候,神工坊的人是用一种机械凰鸟叼着精钢柱,他们自己制造的那种鸟据说就是仿凤凰的,虽然看着栩栩如生,和你这只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差太远了,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神工坊?”云潇回过神来,抓住了最为关键的字眼,追问,“你也认识神工坊的人吗?” “说不上认识,只是他们在重建汀州的时候,我也在帮忙罢了。”高小飞点头又摇头,拖着下腮回忆起来,“虽然高瞻平事发之后我们兄妹受到了牵连被迫离开了汀州城,但怎么说那也是我们的家乡嘛,汀州又是个小城市,镜阁的补给、军阁的支援都远不如其它的大城市,很多时候就需要当地的百姓自发组织配合工匠们一起重建家园,我力气大,能帮得上忙,慢慢的和负责那边的石工头就混熟了。” 云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抓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然后呢?” “然后?”高小飞抓着脑袋努力想了又想,“然后、然后我就帮他们一起造房子呀!他们的工匠又厉害又热情,大家一起重建汀州,虽然很辛苦,但每个人都很开心……” 说到这里,高小飞的神色立马黯淡下去,失落的情绪毫不掩饰的挂在脸上,小声的问道:“少夫人,前不久镜阁颁发了一份新的商会令,要求巨鳌在一个月之内结清和四大境的生意往来,然后就不让他们再进入飞垣的领土了,消息传来之后大家都很吃惊,神工坊很生气,立刻就中止了手头的工作,工头和工匠也罢工不干了,现在好多建了一半的房子都还放在那里,我们没有那种巨型机械鸟,也没有精钢柱,要是神工坊真的走了,那城市该怎么办呀?” 云潇默默不语,捏着袖子里公孙晏塞给她的名单沉思着,高小飞心一横抓着她的手腕哀求:“少夫人,我听哥哥说这件事是三阁会议共同决定的,你能不能和少阁主求个情,再缓几年吧……” “小飞,其实……”云潇为难的看着她,一时不知怎么和她解释山海集背后那些深藏的危险,高小飞咽了口沫,认真的看着她,“东冥是四大境破碎最为严重的地方,加上地形多山多水,经常突发自然灾害,我们以前的城市虽然有法阵保护,可是法术这种东西普通人又不会,都是祭星宫安排人过来担任城主,然后一边占卜星象预知祸福,一边根据占星的结果定期加固,可现在不一样了,精钢柱非常的牢固,再也不怕山洪和泥石流冲垮房子了!山海集也不全是坏人,你让萧阁主和陛下求求情好不好,陛下从皇太子时期起就一直很看重天征府嘛!” “嘘……”云潇一把捂住高小飞的嘴,神色有微微的不快,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说道,“小飞,很多事情你不清楚,前几年爆发的毒品之灾是以一种罕见的飖草为原料制成,到现在为止,连上天界的烈王大人都没有研制出特效药呢,这种毒品经过山海集不断传播改进,已经给无数流岛带去了毁灭性的灾难,除此之外黑市还有很多复杂的势力,比如五十年前搅动中原战乱的魔教,再比如信奉魔佛波旬的六欲顶,几天前三阁遇刺,背后的组织叫别云间,还有那个天工坊,他们在贩卖一些特别危险的灵器……” “天工坊?”高小飞低呼一声,惊讶的道,“少夫人你也知道天工坊?” 云潇眼眸一亮,顺势问道:“你还认识天工坊的人吗?” “不认识,这个真的不认识。”高小飞赶紧否认,挑着眉毛竟然有一丝奇怪的厌恶,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不想让云潇有丝毫误会,嘀咕,“我在帮神工坊修房子的时候和他们的工匠闲聊过,听他们说过一些关于天工坊的事情,他们说虽然两家是同行,但其实从不往来,他们还说天工坊没有工匠精神,有的只是商人身上令人作呕的铜臭味,他们最不屑和天工坊相提并论了。” “哦?”云潇顿时好奇起来,微微皱起了眉头,根据这些天从镜阁得到的消息来看,虽然天工坊并不做飞垣的生意,但无论是规模还是名气都要比神工坊大很多,匠人之间比拼技术手艺,相互不服气倒也没什么奇怪,可为何神工坊对天工坊的态度会如此嗤之以鼻? 高小飞的眼里熠熠生辉,用力咬着牙:“石工头曾经说过,之所以愿意帮助飞垣重建,就是因为飞垣是坠天的流岛,又打败了上天界彻底脱离他们的统治,这是前所未有的丰功伟绩,是万千流岛做梦也不敢幻想的全新未来,天工坊那种卑鄙小人自然不敢踏足这片土地,因为他们害怕上天界,更害怕击败了天神的飞垣,但神工坊光明磊落,愿意帮助坚强的普通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 云潇低着头微微笑了,双手搭在高小飞的肩头,没有直接回答她刚才的问题,而是语气坚定的说道:“你有神工坊的联络方式吗?我想见一见他们的人,或许……还有转机。” “真的?”高小飞心中一喜,眼睛咕噜噜的打转,连忙回道,“他们罢工之后好像派了几座城市的工头负责人去万佑城找罗会长商量去了,我认识汀州的石工头,和他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他还送了我一只机械蜻蜓。” 高小飞一边说话,一边立马在旁边的旁边的柜架里翻找起来,又不好意思的瞄了一眼云潇嘿嘿笑起来:“我就一个哥哥,他天天出去巡逻很危险,所以我每天都要在这里等他平安回来才能放心,哥哥嘴上吼着要把我赶出去,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把旁边的房间特意空着留给我休息,虽说军阁是不允许外人擅自闯入的,但这种事情才难不倒我高小飞!我随便换身衣服进来,他们从没发现我是女人!” 云潇抿抿嘴偷笑,高小飞虽然是女孩子,但性格大大咧咧,又喜欢穿着军阁队服和战士们混在一起外出执勤,皮肤早就被风吹日晒成健康的古铜色,一双手上还有厚厚的老茧,力气大嗓门大,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若非她比人类要敏锐无数倍,这么一个女人站在眼前,还真的不好分辨出性别。 原来那个让她至今想起来都毛骨悚然的高成川,也有这般天真浪漫的远方亲戚,好在明溪继位之后废除了荒地的贱民制度,否则这样阳光开朗的女孩子,岂不是要一辈子活在无法地带,再无翻身的那一天? 短暂的分心之后,高小飞握着一个小东西塞到了她的手心里,认真的教她:“喏,就是这个蜻蜓,你拧一下翅膀它就会飞起来,然后会带着你去找石工头,不过只能用一次,下次想用的话还需要人家帮忙调零件,我不会弄,每次都是石工头帮我弄好的。” 云潇小心的收起机械蜻蜓,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睛,回道:“嗯,我会和他们好好商量的,要是能把他们留在飞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用力握紧了拳深深吸了口气,这种事情她其实也没有把握,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必须尽全力去和对方交涉。 7017k 第九百七十章:考核 同一时刻隔壁的房间里,萧千夜正看着眼前一张全新的东冥地图耐心的思考着,虽然碎裂导致山川位移,但大致的走向其实还是一致的,百沽城旁边就是三江之一的漓水,沿着山脉浩浩荡荡的流经十二座城市,百沽城的位置相对特殊,它是距离七禁地之一空寂圣地最近的城市,只要出了城继续往东前进一百里,就是禁地边缘的灵蝶竹海,再深入则是人迹罕至的空寂圣地,不要说人类,就算是异族人也不会轻易涉足。 巨鳌最后现身的位置就在城外的江口码头旁边,但是没一会就凭借自身口鼻呼出的瘴气悄然消失,那种东西虽然体型巨大,看着慢悠悠的憨态可掬,实际动作极为矫健,甚至可以飞天入水,真要躲起来隐瞒踪迹确实不好发现,但障眼法终究只是障眼法,巨鳌本身并不会凭空消失,加上舒少白统领万兽之力的控制,想必不会走得很远,这附近的漓水和禁地无疑就是最佳的藏身之所,但也都是人力难以找寻的场所。 萧千夜微微蹙眉,三江属漓水最凶险,越靠近禁地,水中千奇百怪的魔物就越多,虽说这几年有舒少白坐镇飞垣,全境的魔物识趣的收敛了很多,但魔物之所为被称之为魔物,就是因为其个性无法预料,会因一时兴起干出让人完全理解不了的古怪行为,从而祸及无辜百姓,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他也不会轻易的让军队深入复杂的禁地冒险剿魔,而是反复在固定的道路上巡逻,开辟安全的通道。 山海集虽然有山市、海市两只巨鳌,但其实是按照它们自身认定的领土来区分,两只巨鳌皆能入水上岸,他也无法准确判断眼下山市究竟是藏在漓水中,还是已经躲入了空寂圣地。 海军只负责四海的防卫管理,境内复杂的水系自古以来就是治安的难点,军阁驯化了十种不同的异兽,唯独没有驯服过水中的生物,加上人类的身体无法在水下呼吸,避水丸一类的药物也只能短时间生效,法术更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掌握的技巧,东冥的三江会在更深处的禁闭之谷汇流灌入五帝湖,其危险程度堪称全境之首,再加上当年为了剿灭入侵的外来凶兽,神守丹青战死,导致这一带失去管制力情况更加复杂。 越想眉头就拧的越紧,萧千夜往后仰倒,用力按压着额头缓解突然而至的阵阵剧痛,既然没有线索,他只能亲自出去转一转,问道:“巨鳌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哪里?我过去看看。” “在江口码头往东大约三千米左右的地方,不远。”高长风看着脸色并不太好的长官,又瞄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担心的道,“又要下雨了,最近天气不好,要是起了风会将禁地的瘴气一并吹出来,对身体不好的。” “没事,我去转转。”他已经漫不经心的起身回答,一走出房间门,正好遇上云潇从隔壁走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奇怪的蜻蜓对他招了招手,萧千夜大步走过去,接过蜻蜓放到眼前观察了一会,问道,“这什么东西?” “神工坊给小飞留的蜻蜓,转一下翅膀就能带路呢!”云潇一把抢了回来,宝贝兮兮的用手帕包好收回怀里,生怕他下手没点轻重给弄坏了,“等巨鳌的事情解决,我还要去做说客,好好挽留一下人家!” 萧千夜没回话,看见紧跟着云潇的高小飞,她还是穿着军阁那身制服冲他咧嘴笑了一下,黝黑的皮肤和满是老茧的手掌确实有点雌雄莫辨,顿时感觉才缓和的额头又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萧千夜指着这家伙,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对高长风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让我看见她……” 话音未落他就被高小飞气冲冲的跳出来打断,横眉竖眼丝毫也不介意眼前站着的是军阁的阁主,理直气壮的反问:“看见我怎么了?我从来没有违过规,剿魔行动里队长还夸过我!” “你现在就是违规。”萧千夜和她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步的互望着,抬起一根手指看似轻轻的戳在对方胸口银线刺绣的“狰”上,高小飞竟然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往后一退直接撞在了墙壁上,仿佛有千军万马压在胸膛,让她的心跳瞬间剧烈,又听见耳畔传来严厉的训斥,一字一顿刻意说的很慢很沉,“你未经考核擅自入队,未经允许擅自出勤,最主要的,你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高小飞眼里已有怒容,语音微微发颤,“我不是未经考核擅自入队,是你们根本就不给我考核的机会!”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话,最终咽了回去化成一声微笑,他翻掌露出手心,黑色的漩涡开始旋转,沥空剑闪烁出雪亮的光从间隙里飞出“叮”的一声扎入高小飞脸颊旁的墙壁里,顿时剑灵特殊的灵气如清潋的微风缓缓拂过发梢,高小飞屏息凝神,用力攥着自己的拳头,只觉得掌心里都是汗,目光情不自禁的颤抖往旁边望去,忍着心中的惊恐,用愤怒的语气问道:“你想干什么,要军法处置我吗?” “少阁主!”高长风惊的后背发凉,却被云潇笑眯眯的拦住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萧千夜指着沥空剑,没理会气的双颊通红的高小飞,淡淡说道,“我给你考核的机会,拔剑。” “啊?”高小飞一时呆住,转着眼珠咽了口沫,又紧张又期待的瞄了一眼雪白的剑灵,“你、你要把自己的剑给我?” “借给你,不是给你。”萧千夜皱眉指正她异想天开的说辞,高小飞翻了个白眼,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嘀咕,“小气!” 话虽如此,她还是立刻就拔出了剑灵,雪一样的流光从剑尖流转到剑柄,最后在她的掌心透出微凉,仿佛她手握的不是一柄冰凉的武器,而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伴侣,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神奇,高小飞欣喜的低头想再看的清楚一些,就在此时,周围的空气莫名凝滞了起来,高小飞立刻回神防身,只见眼前的男人空手而立,五指轻轻一动似乎是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随后就有看不见的厉风在狭小的空间里旋转起来! “你下手轻点!”云潇还是忍不住高喊提醒了一声,一把拉住僵在原地的高长风敏捷的后退了几大步让出场地。 高小飞冷汗直冒,她跟着哥哥自幼习武,在荒地艰难求生的那一年更是能徒手战恶狼,她洋洋得意的认为自己的武学绝对不会输给男人,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明明那个人就在三步之外,她却连握剑靠近一步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只是勉强保持着身体平衡就极为辛苦,短短几分钟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不知过了过久她才从胸中吐出一口沉积的闷气,顿时全身失去力气,扶着墙壁瘫软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一步都没有挪动,单是空手做了个持剑的动作,手腕轻微缓慢的转动了一下而已,为什么自己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云潇赶紧上前按住萧千夜的手不让他继续了,瞪着他小声骂道:“人家是女孩子,你不能温柔一点吗?” “若是进入军阁,敌人可不管她是不是女人。”萧千夜散去手里看不见的灵力之剑,摇头叹气,眼神是复杂难懂的,“我只希望她明白一件事,严格的训练和考核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也是为了保护每一个战士能平安回家,没有人希望白白送死,更没有人希望自己成为团队的软肋,我现在对她松懈,就是在害她罢了。” 云潇默默听着,心里却是更多的担心,终究垂下了眼眸,紧握着他的手。 高小飞低着头,手臂如烂泥一般完全失去了力气,雪白的剑灵掉在地上,柔和的光刺的她满眼剧痛,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又认真的抬眼直勾勾望向萧千夜,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恭谨起来:“少阁主说的不错,我虽然自命不凡,但武学上毕竟只是个门外汉,没办法和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相提并论,但我对国家、对百姓的衷心绝对不比你们少,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明年、后年,哪怕十年,我也还会再来尝试的!” 萧千夜微微一惊,第一次对这个一点女人味也没有的女人肃然起敬,她的眼睛明亮有光,一如年少的自己,充满了对荣耀的追求。 高长风自然最了解妹妹牛一样死倔的性格,又好笑又无奈:“少阁主,您别和小飞一般见识了,我跟她说了几次军阁不收女兵……” “等学堂开起来,倒也不是不可以招收女兵。”萧千夜拖着下腮鬼使神差的接了话,没看见几个属下见鬼一般惊讶的长大了嘴,自言自语的念叨,“就像异族的猎魔人那样,兴许会有奇效呢?” 云潇立刻凑到他的耳边,期待的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做飞垣第一个女将军?” “你做梦。”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看着云潇瞬间黑下去的脸,立刻装模作样的扭头,找着借口扯开话题对高长风说道,“长风,跟我去江口码头转转。” “我也要去!”云潇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同一时刻,高小飞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也是一把抱住了高长风,“我也要去!”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7017k 第九百七十一章:飞鱼 由于天气异常,江口码头此刻停泊着许多船只,呼之欲来的暴雨让整个天空阴霾一片,从不远处空寂圣地吹出来的紫色瘴气漂浮在漓水的江面上,折射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奇妙光晕,很快高小飞就揉起了眼睛昏昏欲睡,高长风无奈的拉着妹妹,没等四人走到巨鳌最后消失的地方,岸边一个造型古怪的金属就吸引了萧千夜的注意,仿佛是从半露在水上的那一部分里看出来什么极为熟悉的东西,他忍不住调转脚步走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高长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过去,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神工坊的飞鱼,镜阁颁布新的商会令之后,他们的工匠一气之下罢了工,所以用来运送精钢柱的飞鱼和飞鸟都停在了原地。” “飞鱼?”显然从这两个字里联想到了什么,萧千夜的面容微微一沉,他靠近江口码头,小心的伸手摸了摸飞鱼,这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锻造而成,银白色锃亮发光,舱门标着数字,在两侧鱼鳃的位置上装有镜子用来观察航行路况,鱼尾是可以活动的,左右、上下皆非常的灵活,而鱼头镶嵌着一盏夜明灯,鱼口似乎能发出声音讯号,他啧了一声舌,凭着记忆直接伸手拧动着舱门上特殊的机关,咔嚓几声清脆的声响过后,腹舱“吱”的一声被打开,露出内部更加精密的设计。 “少阁主!”高长风一惊,没想到他能这么熟练的打开舱门,云潇也跟着一起跳了进去,他只能拽着被瘴气影响有些木讷的妹妹赶紧跟上,飞鱼的内部并不大,装着坚固的玻璃窗子,只要拉开特制的金属帘子就能清楚的看到水中的景象,正中心是一个类似操作台的椅子,但是有三个不同颜色的罗盘,还有更多密密麻麻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金属仪器,一下子就联想起来当初在东济岛上见过的机械云鱼,萧千夜下意识的抬头往上方找过去,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有一个金色的枢纽,他谨慎的抬手轻轻搭在上面,问道,“神工坊怎么会有这种机械云鱼?这东西我见过一次,在一座非常遥远的流岛上,而且制造它的国家因为战乱已经被邻国吞并……” 话音未落,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似乎是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的巧合,嘴巴微微张大不可置信的欲言又止,云潇戳了戳他,好奇的问道:“你没去过多少流岛呀,是在哪里见过吗?” 萧千夜点头,回忆道:“那时候意外掉入东济岛,你去了濮城,我和藏锋一起去了江陵,当时的江陵御史舒年正是曾经的废皇子,他从西岐岛的黑市里购买了一批数量惊人的机械设备,包括云鱼、云鸟,还有大型装甲战车,一起私藏在遥海下,后来他又和墟海蛟龙沆瀣一气,以修罗骨缔结北斗大阵召唤破军,我确实误打误撞的开过一次机械云鱼,和现在这只很像。” 完全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云潇上下打量着飞鱼的内部结构,指着那个金色枢纽问道:“你一直在看那个东西,莫非是启动的机关?” “嗯。”萧千夜点点头,认真思考着这其中可能会有的牵连,自言自语的道,“苏木之前说过,这只山市的巨鳌是因为失去了原有领土而意外进入飞垣的,这家伙……该不会是从西岐过来的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两人同时头皮发麻的对视了一眼,一旁的高长风好像在听一场天方夜谭,凑过来说道:“神工坊确实还有会飞的机械鸟,而且不止一种,最大的那种形似传说中的凤凰,可以叼着精钢柱飞到空中,这种飞鱼其实也是用来运送精钢柱的,只要将其绑在鱼尾上,启动飞鱼之后就能顺着三江快速游到周围的城市,比陆地上的马车效率的多,之前镜阁主过来的时候,还说要和神工坊买一批机械呢!” 高小飞本是昏昏沉沉的,这会听见几人的对话终于清醒了一点,连忙接道:“我见过那种大鸟的,比你以前那只天征鸟还要大上十几倍呢,石工头说那东西花费了几代人的心血,至今为止总共就造了两只出来,取名叫机械凰鸟,目前神工坊只留了一只,剩下的那只作为收留他们的谢礼,送给了山市的主人文先生,除了凰鸟,还有小一点的机械鸾鸟,都是人力操控的,和军阁的三支飞禽军团不一样。” 高小飞想了想,望向云潇补充:“就和少夫人刚才给我看的炽天凤凰很像,石工头说他们本来就是按照书中所示凤凰的图腾设计的,为了逼真,还给翅膀上涂抹了特殊的颜料,看起来就好像烧着火焰一般。” “那种机械凰鸟还在汀州城吗?”云潇立刻追问,高小飞摇摇头,“机械凰鸟是用来运送最大的几根精钢柱的,只在汀州呆了几天就去了千禧城帮忙,千禧城破坏严重,人口又密集,可能还在那里吧。” 萧千夜和云潇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似乎确定了什么东西,紧蹙眉头:“藏锋也说过云鱼和云鸟都有很多种,西岐将其投入了军备,一个国土、人口、经济都远不如东济的小国,靠着精良的装备硬是拖着百万大军打了二十年的战,既然神工坊是被山市收留,文舜一定早就有获得了这种东西,难怪他敢直接派人暗杀公孙晏,还在军阁、墨阁投放鱼雷威胁,看来不仅仅是有别云间做后盾,手里还有更加危险的武器可以放手一搏。” “神工坊的工匠大叔们人都很好,他们不会卖这种危险武器的!”高小飞低声惊呼,虽然说着辩解的话,手却已经情不自禁的抓住哥哥紧张的直冒汗,萧千夜看着她,眼眸却是冰凉如霜,用不带任何起伏的情绪一字一顿的说道,“以貌取人是大忌,藏锋连皇帝都杀了,二十年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东济岛实际的掌权者,他那样精明的人都险些栽在一个受人敬仰的御史手上,更何况是来历不明混迹于黑市的神工坊?” 高小飞咬牙无言以对,萧千夜检查着飞鱼内部的结构,似乎有了什么新的想法,看着正在噘嘴暗自较劲的高小飞,摇了摇头,忽然开口:“高小飞,你现在跑一趟帝都城,我的房间左手边书柜第二排的木盒里放着一枚军令牌,你拿着那东西到万佑城军阁分部去等我。” 没等高小飞反应过来,萧千夜已经转向高长发继续嘱咐:“长风,你现在就去万佑城,之前我遇到罗陵,说是神工坊曾经派人和他交涉过新的商会令一事,为此罗陵特意去了天域城找公孙晏商量对策,既然如此,神工坊眼下一定还在等他的消息,你悄悄的过去,不要声张,在我没有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之前,盯好他们的行动,务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必不能让人离开。” “是。”高长风点头领命,高小飞又惊又喜的望着他,咽了口沫指了指自己,“你这是给我的任务吗?” “这是命令,不要吊儿郎当的。”萧千夜目光严肃的看着她,语调更是不容任何玩笑,甚至不惜低声警告,“你要是办砸了,这辈子就不要指望再通过军阁的考核了。” 高小飞连忙站的笔直,学着哥哥的样子认真的回答:“是!” 两人离开之后,萧千夜反手关紧了飞鱼的舱门,云潇抿了抿嘴,轻咳一声问道:“那我呢?” “嗯?”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手里还在凭记忆检查着飞鱼内部复杂精密的仪表仪器,想也没想的回答,“你陪着我就好了。” “我也想帮你嘛。”云潇小声嘀咕,踢了一下脚尖,“你总是不愿意带着我。”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忽然失落下去的女子,听见一声极为轻淡的叹气,她的眉尖微微蹙起,露出一种坚定又期待的神情,一字一顿看着他说道:“你总是让我等你回来,然后一个人去冒险,我以前确实没有好好练剑,法术也学得很一般,可是现在不会了,你不要嫌弃我拖后腿好不好。” “阿潇。”萧千夜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走过去抱住她,“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谢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嫌你拖后腿?” 潇贴着他的胸口,听见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一点点急促起来,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也在同时一点点用力,他的身体是冰冷的,只有语气温柔的宛如和煦的日光:“阿潇,我只想让你留在最安全的地方,不希望你跟着我冒险,更不希望看见你在我面前受伤而无能为力……” 他顿了片刻,发出自嘲的苦笑,手臂在微微颤抖:“可无论是把你留在原地,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我都没办法保护好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有办法能护你周全,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云潇的眼眸一动,立刻反手抱住他,萧千夜无声叹息,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心事重重的补充:“阿潇,有时候我有苦衷,只希望你……能相信我。” 云潇愣愣看着他,仿佛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而萧千夜已经在这一刹恢复如初,他直接坐在了中心的座椅上,笑呵呵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指着旁边的窗子说道:“我正在发愁要怎么检查漓水水下的情况呢,这么巧就有一只飞鱼送到了眼前,巨鳌藏身的地方要么是在江中,要么就已经躲入了禁地,我们先去漓水下面转一转,要是找不到线索再去空寂圣地。” 云潇冲他咧咧嘴,眼珠咕噜转了一圈极为不信任的问道:“你真的会驾驶这种飞鱼?” “不会。”他倒是理直气壮的回答了,正襟危坐调整了姿势,“不过可以试一试,总比让我亲自潜水强。” “旱鸭子!”云潇憋着笑讥讽了一句,萧千夜微笑着反驳,“你也不能在水下飞行嘛,快来搭把手,这玩意当初我和藏锋两个人才勉强稳住平衡。” 话音未落云潇已经跳起来用力扭动了鱼头上的金色枢纽,顿时飞鱼剧烈的颤了一颤,如脱弦的利箭直接窜了出去!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七十二章:巧合 他坐在座椅上,手还没来得及握住前面的转盘就被飞鱼一个急速俯冲差点摔下来,再看云潇,在巨大的惯性影响下整个人往前滚去,“咚”的一声撞在鱼头上疼的直咧嘴,萧千夜憋着笑看向正在揉着脑袋的云潇,想起来扶她一把的时候飞鱼再一次失去平衡往左边倒了过去,云潇本就坐在地上,这会又被甩的再次滚了起来,直到又一声清脆的“咚”声在腹舱内响起,她气呼呼的瞪着萧千夜,骂道:“你到底会不会用?” “你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一开始我就说了不会的。”萧千夜扭过头认真的和她对视着,云潇扶着舱壁站起来,嘴硬的嘀咕,“你驾驶飞鱼的技术和御剑术一样差劲!” 萧千夜无奈的笑了笑,看她揉着脑门生气的样子也不和她贫嘴,刚才那一冲飞鱼向下蹿出数百尺,眼下他们正在漓水的深处,已经有奇形怪状的深水魔物好奇的贴着窗子往里面张望,经过一番尝试,他总算是勉强稳住了飞鱼的平衡,原来眼前的三个转盘可以分别控制尾鳍、背鳍和腹鳍,而面前更加复杂的金属仪器则可以精准的测量深度和速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好厉害的机械啊。”云潇靠过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三个操控转盘,其实只要轻轻的转动,飞鱼就能在深水里游刃有余的前进后退,还能敏捷的转弯避开危险的水流,萧千夜回忆着第一次在东济岛上看见这种东西时候的场面,忍不住感叹,“藏锋说过,东济的大军在攻打西岐的第一站永原山就遭遇了机械云鸟的反击,往前推进四百里才能进入地形相对缓和的丘陵区域博古岭,他说那四百里地整整打了三年,单是消耗就接近全部军费的三分之一,那么小的国家,强撑着打了二十年,连藏锋都对他们的工匠赞不绝口。” “机械云鸟……”云潇在脑补着画面,好奇的眨着眼睛,“小飞说最大的那种机械凰鸟是仿制书中所绘的凤凰图腾创造的,藏锋他们难道是遇上了那种凰鸟?” 这倒是把萧千夜直接问住了,他皱着眉想了想,从胸臆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摇头回道:“藏锋没有和我说的很仔细,只说云鸟有五种,都是装备着各种武器让人防不胜防,但最大的也不过能承载十人,感觉应该没有小飞说的那种机械凰鸟,要是有的话,他肯定有印象。” 云潇不解的托着下巴,自言自语:“这么厉害的武器不可能只用来运输货物吧?如果神工坊真的是从西岐岛过来的,为什么不让机械凰鸟投入战场呢?”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仿佛是从云潇的话中察觉到一丝反常,低道:“按住藏锋的说法,他虽然是因为一己之私决心攻打西岐,但是大军入境之后发现了大批精良的军备,西岐的皇帝应该是早就有打算入侵东济,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就中途杀出来个藏锋,这才让他抢了先手,否则那一战的结局还真不好说,至于那批武器到底是不是神工坊之人提供,那就只能等到见到他们的管事才能知道了。” 云潇咽了口沫,紧张的握着他的手臂:“你让小飞回家取军令牌,还让长风去万佑城盯防神工坊,难道你是怀疑他们?” 萧千夜叹了口气,直言:“他们自己的机械凰鸟是用于运输大型精钢柱,文舜手上的那只可就不一定了。” 云潇似懂非懂的点了一下头,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事情不解的追问:“那你要军令牌做什么,军阁的人都认识你,不带在身上也没关系吧?” “那不是我的。”萧千夜冲她神秘的笑了笑,“是从东济离开之前藏锋硬塞给我的,后来就被我随手放在了家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藏锋的?”云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藏锋的军督令在飞垣也没有用吧?” “只是让小飞拿过来备用罢了,我还得看看神工坊和西岐到底是什么关系才会考虑要不要用,正好让她去我家拿,还能给大哥提个醒。”萧千夜目光紧锁,是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光辉在闪烁,解释,“其实按照公孙晏和罗陵的说法,神工坊似乎不像是那种好战之辈,反倒极具工匠的精神,手艺也十分精湛,西岐的事情错综复杂,皇室本身就并非善类,他们可能是被胁迫提供武器,也可能是出于对国家的衷心自愿为之,但无论哪一种,现在的西岐已经被藏锋打下来吞并入了东济的版图,如果机械所需的原料是出自东济或者西岐,那我手上那枚藏锋的军督令或许就能起到奇效。” 云潇的眼睛一亮,心头豁然开朗:“对呀,神工坊如果真的是西岐的难民,那么他们之所以会入驻山海集,肯定是因为单靠自己已经无法获得制造机械的原料,只能通过手段更为高明的黑市,如果我们能帮他们更快更方便甚至更便宜的获取原料,那就有足够的筹码说服他们留在飞垣了!” 萧千夜看着沾沾自喜的云潇,不得不现在就泼上一盆冷水小声提醒:“但藏锋毕竟是导致西岐灭国的罪魁祸首,国仇家恨堆在一起可就不是几笔生意买卖能解决的了,所以还是要先打听下口风,再做决定。” “我不会乱说话的。”云潇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那表情逗得他只想笑,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无奈摇头发着牢骚,“每次回家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看来我真的是不适合留在飞垣。” “你是扫把星转世吗?”云潇阴阳怪气的补充了一句,果然看见他脸颊边的肌肉微微尴尬的抽搐了一瞬,偷偷笑了笑索性贴着他坐了下来,萧千夜转过脸,发现自己和她比肩而坐,半个人都被挤到了一边,连忙按住云潇的手臂叮嘱:“你不要乱动这些东西,我们现在可是在漓水深处,要是飞鱼失控再冲出去,一会连路都找不到了。” “你不就是下来找巨鳌的吗?赶快让飞鱼动起来,这里距离空寂圣地不远,要是不在附近,就一定是躲入了禁地里。”云潇一本正经的瞪着他,试图将话题转移不让他去想那些头疼的事情,萧千夜只能一边控制着三个方向转盘,一边指着窗子又把她从座椅上挤走,“你去那边看一看,虽然巨鳌的口鼻能呼出掩饰踪迹的瘴气,但是距离很近的情况下应该还是会有蛛丝马迹的。” “嗯,我盯着外面,你好好驾驶这条鱼,别又把我摔了。”云潇笑呵呵的扑到了窗子上,还不忘理直气壮的挖苦了他一句,萧千夜摇摇头,对她这样的小性子素来是没什么办法,飞鱼继续沿着漓水往禁地的方向潜行过去,水里的瘴气越来越浓郁,借着鱼头处的夜明灯,江水呈现出绚烂瑰丽的深紫色,几只拖着细长光尾的白色蝴蝶奇怪的摇曳着。 “千夜,水下怎么会有蝴蝶啊?”云潇好奇的喊着他,整个脸都贴在了窗子上,在漓水的深处,那些灵光蝴蝶竟然还能扇动翅膀,白光混合在紫色的瘴气中,不仅没有被影响,反而让瘴气缓缓消散,萧千夜心头一动,余光扫到神秘的蝴蝶,仿佛是在刻意指引着他们方向,几只蝴蝶并列成一排,朝着同一个方向快速消失。 “它们飞走了!”云潇低呼一声,萧千夜立刻控制着三个转盘追着蝴蝶方向驶去,认真的解释,“这附近距离蝶谷遗址很近,灵蝶原本就是饲养在漓水中,破蛹之后会带着蝶谷的占星结果飞往四大境告知祸福,后来蝶谷被灭,人工饲养的灵蝶已经非常少见,但是仍有一些野生的会盘旋在禁地边缘,它们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我们快跟过去。” “嗯。”云潇紧张的握紧拳头,漓水之下非常的黑暗,加上越来越重的瘴气影响,即便是她的眼睛也无法看清楚前方到底都有什么,无数魔物紧贴着飞鱼反方向的游走,仿佛道路的尽头有什么让魔物也敬而远之的危险之物,不知过了多久,水流反而平缓了下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控制着飞鱼浮出了江面。 天色早就被阴云密布,呼之欲来的暴雨气息顺风而来,空气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紫色,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萧千夜率先跳出飞鱼的腹舱,又拉了一把云潇一起回到岸边,仔细观察了一圈,低道:“到灵蝶竹海了,刚才水下那几只果然是野生的灵蝶,那东西通灵,既然专程为我们引路,巨鳌的藏身之处应该不远了。” “果然还是藏在禁地里吗?”云潇拉着他不敢松懈,担心的看着他,“瘴气对身体不好,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我没事。”萧千夜反过来安慰她,露出从容不迫的笑,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自嘲,叹道,“空寂圣地的瘴气对人类和异族都有极强的迷惑作用,但是对很多凶兽而言……倒不如说是一种美食。” 云潇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来他其实是古代种的血脉,心中微微一松,紧跟着他一起继续深入探查。 7017k 第九百七十三章:蝶谷 白色的蝴蝶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朝着一片静谧幽暗的竹林飞舞而去,两人轻轻跟上,这是空寂圣地外围的灵蝶竹海,也是为数不多不会被禁地瘴气侵蚀的地方,漓水的一条支流安静平缓的穿过竹林,在更深处形成一个如玉般皎洁的圆形湖泊,岸边虽然破旧却依然一尘不染的竹屋里闪烁着点点荧光,是蝴蝶掠过之后的光影久久未曾散去。 云潇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景致,仿佛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安抚了紧张的情绪,让她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呢喃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是东冥蝶谷。”萧千夜低声回答,过往的回忆突兀的在眼前一幕幕重现,让他微微抿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蝶谷……”云潇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惊讶的追问,“是公孙晏手里那只冥魂所在的蝶谷吗?” “嗯。”他点了一下头,面容里有些许哀伤,云潇紧握着他的手,感觉到这个一贯冷漠的人情绪中不易察觉的起伏,再想起那个顽固子弟对冥魂特殊的态度,不由好奇心起,“公孙晏会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难道是从东冥蝶谷学去的?可是我看这里的景象好美丽,虽然一个人也没有,可是空气里的风都是温柔的,还有小动物们在附近休息,不像是会用残忍冥蝶、冥魂术的地方呀。” 萧千夜转过来看着云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沉思许久才回道:“飞垣不像中原那样民族众多,但有更加复杂多样的异族存在,加上两族之间恶交千百年,相互之间其实是不往来的,先帝在位的时候,四大境都有明确的规定禁止和异族人做生意,也不允许医馆、学堂收留异族人,蝶谷不太一样,它虽然是以占星预知祸福的门派,但会通过灵蝶将占星的结果传递给各族人民,又因为其地处禁地边缘,门内弟子既与世隔绝又不会像白教一样学习厉害危险的武功法术,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很久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接话:“针对白教的剿灭计划是很久之前就开始部署的,但是对于蝶谷,从双极会提议到军阁执行实际上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云潇屏住呼吸,跟着他一起继续往蝶谷深处走,静谧的竹林被风吹动,竹叶碰撞之下竟然有悦耳的铃铛声传来,他带着云潇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了曾经的圣坛,遥遥望向前方那座白玉雕刻、栩栩如生宛如振翅就能飞起的蝴蝶,苦笑的指过去:“蝶谷的镇谷之宝‘八荒琉璃司星仪’就是放在那只蝴蝶的翅膀上,那东西比万佑城的巨型天象仪还要精准,先帝决心剿灭蝶谷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它。” 云潇蹙着眉头,不解的追问:“那么精准的宝贝,为什么没有预料到这场灾难呢?” “应该是地缚灵从中作祟吧,毕竟那时候的祭星宫大宫主安钰就是地缚灵所化。”萧千夜摇摇头,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只能继续说道,“不过八荒琉璃司星仪送到祭星宫之后无人会用,即便已经把蝶谷所有的书籍典藏一并搬过去费时 (本章未完,请翻页) 费力的研究,可惜一直都没有什么大的进展,直到……” 他忽然沉默,仿佛有什么不愿提起的事情,默默摇了一下头,有一种茫然从心底升起,目光长远又复杂的看着圣坛的中心位置。 一只灵蝶翩然而至,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剧烈的颤栗了一刹,又迅速的飞走了。 云潇望着面无表情的萧千夜,又看了看对他敬而远之的蝴蝶,很多事情他不说自己也能心知肚明,当年他从昆仑山回到飞垣,首战是奉命进攻位于伽罗境内泣雪高原的白教总坛千机宫,正是这一战的大获全胜让他在明溪太子的鼎力支持下成为新一代军阁主,而短短一年之后,他所执行的第二个重要任务就是突袭东冥蝶谷,带回至宝八荒琉璃司星仪。 这两战让一个从中原求学归来的青年迅速在自己的国家站稳了脚步,并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一步一步深陷。 “我以为他是来救人的。”忽然,萧千夜开口打破了云潇的出神,带着某种冷嘲和不屑,“结果他是来杀人的。” “他……你说是公孙晏?”云潇回问,看见他的眼里陡然泛起了寒光,手指握紧,“白教是异族人最信奉的神教,军阁剿灭白教之后,四大境曾爆发过一系列的反抗活动,虽然零散无组织的异族很快就迅速败北,但蝶谷在这种时候还不知道避嫌,甚至有意协助潜逃的异族人躲入更深处的禁闭之谷,这也正好给了觊觎八荒琉璃司星仪的祭星宫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当年皇太子因病缺席了双极会,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上头的心思,所以在左右大臣的联名提议下,先帝亲自批准了请奏,决定将蝶谷一同铲除。” “双极会原本是帝都最高层会议,凌驾于三阁两宫之上,且半数席位由先帝指定人员担任,所以命令传到军阁的时候,我立刻启程从羽都赶了过去,为了防止八荒琉璃司星仪提前预知到此次行动,我让东冥境内的三只军团连夜突袭,蝶谷虽然精通占星术,但门下弟子多为女子,相比一年前攻打白教让我们损兵折将,这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站起来走向圣坛的中心,然后停下来转身看着云潇:“就在这个位置,双极会要求将所有门徒就地处决,罪名是协助异族潜逃,她们并排跪在这里,五千多人,无一求饶。” 云潇的心中咯噔一下,清脆的竹叶声幽幽缓缓的传来,再也没有了片刻之前的清脆悦耳,反而是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刺痛,让她的全身止不住颤栗,萧千夜无声的冷笑着,也在心中回忆着那段冷漠的过去:“师父曾教导我要‘当以慈悲济天下’,可是当那群因为慈悲而惹祸上身的女人们跪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任何办法为她们求情,违抗军令,不仅我会死,大哥也会受到牵连。”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灵蝶再一次落在他的肩头,仿佛能够窥探他的心意,萧千夜微微扭头,蹙眉将灵蝶挥走,又道:“如果不是病中的皇太子得知消息,命令驻都副将暮云连夜带着太子金令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阻止,那么蝶谷五千无辜的女人,一天就会被我杀个干干净净。” “太子是先帝和先皇后唯一的儿子,自幼受宠,反正八荒琉璃司星仪已经到手,剩下这群只会点小法术的门徒也没有太大的威胁,先帝索性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的太子的行为,但两位牵头的左右大臣却犯了难,毕竟攻打蝶谷的建议是他们提出的,皇帝和太子忽然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两位老臣总要给双极会一个交待,于是——他们找到了公孙晏。” “撤兵令传到东冥的同时,公孙晏也一起来了,我知道他和谷主是旧识,他说想单独和蝶镜聊一聊,我也就同意了,结果……”萧千夜豁然顿住,眼神亮的可怕,紧咬着牙一字一顿,“结果他直接杀了蝶镜,砍下她的头颅带回去交给了双极会,罪魁祸首既然伏法,剩下的门徒只是稍作警告就放走了,两位大臣如愿以偿保住了颜面,皇帝和皇太子也心照不宣的各退了一步,这件事到此为止,再也没有被提起。” “他杀了谷主?!”云潇不可置信的捂住嘴,低呼,“可是那只冥魂……冥魂是认主的,谁创造了冥魂,她就会一直跟着主人,不会抗命,也不能离开。” 萧千夜点点头,一种困惑不解渐渐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眸,呢喃:“公孙晏的法术基础本来就是蝶镜谷主教的,后面那些晦涩残忍的禁术才是他私扣了蝶谷的古书自学的,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杀了蝶镜,然后把她做成了自己的冥魂一直带在身边,他口口声声说蝶镜是他最爱的人,为此用药物毒害阿雪拖延婚事,呵,我真的是不明白,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杀了她之后,才爱上了她。” 这个问题让萧千夜心中一颤,想起了另一个一秒也不愿意多想的人,然后立刻晃了一下脑袋,将所有的思绪甩出。 云潇已经走到了圣坛的中心,如今的蝶谷平静安和,风掠过竹叶,灵蝶缓缓飞舞,当年惊心动魄的种种消散在时间的隧道里,不复存在,她踢着脚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还有一丝迟疑自言自语的问道:“是杀了她之后才发现自己爱上了她吗?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还她自由才对,冥魂是被禁术束缚的魂魄,永远无法入轮回的。” 萧千夜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一个明显的事实:“飞垣不相信轮回,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点。” 云潇转过脸,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语气淡淡的,她的手指温柔地拭过对方的脸颊,笑了起来:“那也要学会放手,不仅仅是让对方解脱,也是让自己解脱。” 他没有再接话,仿佛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一起走上湖中的竹桥,清澈的湖水微微泛起了涟漪,更多的白色灵蝶从水下翩翩起舞,然后一只一只有序的停在湖水上,好像是一张引路的地图,萧千夜目光一动,似乎发现了什么走近一步认真打量,其中一只蝴蝶拖着细长的光尾拍打着出水花,他若有所思的抬头往远方望去,过了蝶谷就是空寂圣地,看灵蝶的提示,巨鳌应该是躲进了禁地?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七十四章:偶遇 穿过灵蝶竹海,暴雨如期而至,一片寂静的古树林在眼前蔓延舒展,受到瘴气的影响,这里的树木呈现出瑰丽非常的紫色,叶片在暴雨中疯狂的摇晃,却仿佛被牢牢的钉在枝梢上没有一片坠落,伴随着夜幕降临,耳边出现空灵的梵语声,似乎是有看不见的僧侣在不远方念经吟诵,视觉听觉同时被影响,很快就让云潇有种目眩神迷的奇怪错觉,这是她第二次踏入空寂圣地,不同于上一次的满目疮痍,这一次则是草木横生,人迹罕至的大自然有着惊人的恢复能力,是真正的鬼斧神工,无人能及。 “阿潇,你还好吧?”萧千夜牵着她的手,担心的说道,“你之前喝过的妙音茶就是产自空寂圣地,风吹过妙音树的枝叶会发出诵经一般的呢语那种声音对普通人致幻,加上瘴气的影响,五感都会产生幻觉。” “我才不是普通人。”云潇甩了一下确实有些昏沉沉的脑袋,原本有几分莫名分心的神志也立刻集中,两人继续沿着泥泞的土地深入,她本能的想用法术避一避雨就被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动作,低声提醒:“这地方只有魔物会进来,你身上的灵力特殊很容易就会吸引它们的注意,跟着我不要乱动。” “哦。”她小声的答应了,赶紧抱住他的胳膊,暴雨很快就将两人淋成了落汤鸡,萧千夜视若无睹的继续摸黑前进,这种复杂的环境对他而言并不难处理,毕竟军阁每年的集训都会根据四大境的特殊环境针对性的模拟出类似的场景,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还会请来祭星宫的大法师幻化出魔物,久而久之他是早就习以为常,但云潇跟在他的身边就显得有些跌跌撞撞了,雨水让土地泥泞难行,脚下还有无数古树暴起在地表的根茎,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越深入树杈的分枝越低,紧贴着身体宛如刀锋割过。 继续往前走了好一会,暴雨让空寂圣地泛起了紫色的迷雾,云潇气喘吁吁的拽着他不敢撒手,萧千夜终于转过来,他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担心的摸了摸云潇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弯下腰来小声说道:“阿潇,前面的路会更难走,还是我背你吧。” “不要。”云潇一口拒绝,稍微喘了口气面颊微微发红,还好这里黑乎乎的一片才没被他发现自己的窘迫,毕竟是她吵着要来帮忙的,怎么好意思才走进禁地就要拖他后腿,怎么着也得死要面子咬牙自己走,萧千夜一边扶着踉踉跄跄的云潇,一边回忆着刚才灵蝶所指示的方位,空寂圣地九成地区都是这种高大的古树,只有一小部分因为三江支流的影响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内湖,以巨鳌的体型来推断,它不可能藏身在树林里,那么眼下最大的可能,只有前方约二十里外的镜泊湖! 萧千夜的眉峰情不自禁的紧蹙成团——镜泊湖是镜妖的栖息地,相较于喜欢龇牙咧嘴直接攻击人的魔物,那种蛊惑人心的东西才更是难以对付! 就在此时,原本只有风雨声的空寂圣地突兀的传来了一连串违和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夜幕下焦急穿行,两人同时警觉的朝着动静的来源望过去,果然是有矫健的身影在树林中仓促狂奔,一道锋芒雪亮的箭光从来人的手中迸射而出,一举刺穿紧随其后的古怪物体,那个东西在半空中跌跌撞撞失去了平衡,“噌”的一下冒起了火光,然后又“轰”的一声直接爆炸! “有人!”云潇惊讶的往前,萧千夜立马按住她低道,“别急,这种地方不应该有人才对……” 话音未落,又是几束箭光朝着天空射去,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这才惊讶的发现不远处的树顶密密麻麻漂浮着数不清的小鸟,咔哧咔哧扇动翅膀的声音格外古怪,云潇微微蹙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火苗悄悄放飞,闭目感知,倒抽一口寒气抓住萧千夜的手臂提醒:“不是鸟,也不是魔物,是机械!” 萧千夜第一时间从间隙中取出了沥空剑,密林里的箭光虽然迅猛,但都是从同一个方向击出,显然距离他们不远处只有一个人,眼见着箭的数量越来越少,速度也越来越慢,萧千夜拉着云潇大跳而出,剑灵精妙的勾出剑气的巨网将漆黑的树林照的宛如白昼,树顶上的机械鸟僵硬的扭过头,不等眼珠看清楚下方的景象又被七转剑式幻化的无数剑影一瞬击落。 “真的有人!”云潇也借着一刹那的光看清了树下重创的人,那是一个劲装女子,背着弓箭,腰上还别着一长一短两把匕首,惊讶于这个时辰还能在禁地深处见到人类,对方的表情比云潇还要不可置信,她警惕的抽出一根箭搭在弦上,特殊的青色瞳孔显示着她异族的身份,云潇连忙摆摆手,低道,“你别紧张,我是来找山市巨鳌的,你受伤了,赶紧包扎伤口吧。” 女人的目光锃亮有神,虽然受了伤只能靠在大树上,还是用最后的力气保持着随时可以攻击的姿态,直到萧千夜收剑走过来,她才愣愣看着这张有些许熟悉的脸庞好半晌才叫出名字:“萧阁主?” “你认得我?”萧千夜有些意外,对方仿佛松了口气,同时松开了那根一直紧绷的弓弦,疲力尽地闭眼休息了一会,语气低微喘了口气回道,“认得你有什么奇怪的,军阁不会深入空寂圣地巡逻,只有你会坐在天征鸟上从高空俯瞰,你那张脸这一带的猎魔人都认得,虽说有些年没见你露面了,还是好认的。” 说罢,她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云潇,上下打量了许久,忍着震惊追问:“你是、你是凤姬大人的妹妹,云潇?” “嗯。”云潇点了点头,看见对方紧绷的面容终于松懈,上前帮她取出了背囊里的药膏递过去,而终于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关键,萧千夜沉思问道,“空寂圣地的瘴气对异族人也有影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猎魔?” “哼,萧阁主不要小看猎魔人。”女人虽然是温柔的从云潇手里接过了药瓶,但是翻着白眼瞪着萧千夜没好气的发出一声冷哼,“前不久阿莹被桃源乡所害,那伙人差点把她扔到井里淹死,后来永乐王和极乐珠的事件败露后,我们就一直在紧盯山市巨鳌的行动,我们的伙伴在里面发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机械鸟,但是再想潜伏进去深入调查的时候,每次一靠近就会被奇怪的机械飞鸟阻止,尤其前不久新的商会令颁布后,那些鸟就变得极具攻击性,口喙能喷射毒液,翅膀还能发射暗箭,哼,我们本就怀疑文舜居心否侧,现在更是做贼心虚,直接把巨鳌藏起来了。” “阿莹……你说的是皇后娘娘?”云潇接话,女人顿了顿,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好一会才点头,“嗯,她现在是皇后了,不过她一直惦记着猎魔人,还让军械库给我们也配备了最新的武器。” 女人拍了拍弓箭,微微笑了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被剑气击碎眼珠后无脑乱窜的机械飞鸟,感叹:“四大境的猎魔人都有联络,相互之间会交流剿魔的技巧,阿莹虽然是人类和异族的混血,和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没想到她能当上皇后,不过没关系,异族不在意身份阶级,她依然是我们的伙伴,我现在用的武器叫‘羽箭’,是从前几年那只被抓捕大风身上拔下,经过改良后制成的,对魔物非常克制,可惜文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批古怪的机械,大风的毒素不起作用。” 云潇全身一哆嗦,好像那些羽箭是从自己身上拔下的一样,女人倒也没注意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继续说道:“帝都归还了白教之后,四大境的魔物在教主的压制下已经收敛了很多,再加上阿莹给我们提供的新武器,这些年我们的伤亡也大大降低……” 她突然顿住,目光奇怪的瞄了一眼萧千夜,用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低语调提醒:“猎魔人和军阁那边也有联系,还会一起行动,飞垣历经毁灭之灾,过往的恩怨虽不是一朝一夕能彻底放下,但两族携手共进,都在为了未来而努力,这次新的商会令颁布过后,山市巨鳌曾短暂现身漓水河畔,很快又突然销声匿迹,镜阁下令全境商会尽快结清生意货款,一定是断了人家的发财路,他们那种亡命之徒,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定要谨慎盯防才行。” “嗯。”萧千夜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问道,“你为何会被机械飞鸟追杀?” 女人咬紧牙关,面露不甘:“我们本来就在追查山市的动静,商会令颁布后巨鳌的行迹更加古怪,前几天我们的伙伴进来追查它的下落,发现镜泊湖附近有奇怪的法术遮掩,猜测它应该是潜入了湖中,但禁地的瘴气对猎魔人也有很大的影响,我们每次深入进来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我是来接替上一批的伙伴继续追踪山市的,结果才靠近那里就被机械飞鸟围攻,而且镜妖的行为也很反常,我没办法靠近了。” 萧千夜转动剑柄快速思考,这种天气不利于作战,冒然打草惊蛇显然更是不明智,沉默了片刻过后,他看了看云潇又看了看她,淡淡说道:“猎魔人应该设有补给点,你受伤了,我送你回去疗伤,正好她一路跌跌撞撞的,估计早就扭着脚在硬撑着,天气这么差,很快雨水里也会沾染瘴气影响神智,不如先休息吧。” 女人皱着眉看着他,感觉这家伙和从前那个坐在天征鸟背上凝视着下方的人截然不同,不仅没有丝毫传说中的冷漠,反而透出丝丝缕缕的温柔,但经验丰富的猎魔人很快就点头默许了他的建议,指着他们过来的方向:“补给点就在蝶谷遗址旁边,那里的灵蝶可以阻断瘴气。” 7017k 第九百七十五章:风险 云潇扶着她,萧千夜跟着断后,几人沿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机械飞鸟因为失去眼珠一直在半空中无头苍蝇一般盘旋,他警觉的回头认真观察了一会,当时在东济岛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东西存在的时候,他就曾幻想过将其投入军用,毕竟飞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驯养,加上性情各异,很容易会在巡逻的过程中出现差池而导致意外发生,还有至今仍是管辖盲区的海域、内湖和大江大河,机械或许真的可以有奇效。 当时是在异国他乡,东济的战事也已经接近尾声,这样的想法只是稍微在他脑子里晃了一晃就再未被记起,直到现在,当藏锋口中那些巧夺天工的机械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他的心中仿佛也有了新的打算。 公孙晏那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姑且不提,这些东西如果能和军械库的武器结合,确实能大大提高飞垣自身的防备力量,飞垣毕竟是个从天而降的海上孤岛,一直以来和周边各国的关系都处在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上,古语有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一手准备总比束手无策要强。 沉思之际三人已经回到了蝶谷遗址,猎魔人指着另一边的,吞回了一口血沫:“蝶谷覆灭之后,残留的法术依然可以抵御空寂圣地的瘴气入侵,所以我们就将原来的弟子房改成了补给点,那里有我的伙伴,快去吧。” 云潇提了口气,虽然路途并不远,但搭在她肩上的女子伤势沉重,每走一步都在剧烈的消耗着体力,加上被暴雨淋的一身透湿之后,血污早就将她的衣服也染成一片通红,好不容易来到她所指的地方,果然远远就有同样装束的猎魔人警惕的掠出了房间,那人的手里也紧握着弓箭,青色的瞳孔一瞬间就注意到了唯一的男人,倒抽一口寒气脱口:“萧千夜?” “阿眉,自己人。”女人艰难的阻止了同伴的动作,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放开云潇走了过去,“巨鳌躲进了镜泊湖,机械飞鸟从湖边一路追杀我到了古树林,还好遇到他们捡回一条命,今晚的天气太差了,镜妖的状态也很不对劲,再深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只能先行撤退,等明天天亮再商议对策吧。” “快进来我给你清理下伤口。”叫阿眉的女人立刻收起了武器大步上前扶住她,又皱眉扫了一眼同样被淋成落汤鸡的两人,指着旁边的屋子说道,“你们也休息一会,我先去给她上药。” 云潇点了点头,拉着萧千夜进屋躲雨,过了一会阿眉才敲门过来,她抱着一身干净的衣服递过去,小心的瞄了一眼站在窗边的萧千夜,多少是心中有些顾忌,阿眉刻意的绕了过去走到云潇面前,感激的道:“你就是云潇吧?大晚上穿着裙子在暴雨里穿越古树林,你是真不怕把自己的腿摔断呦!先换上我们的衣服吧,布料是朴素了点,至少行动方便,不会绊着脚。”云潇虽然已经用火焰烘干了衣服,还是立刻感谢的接了过来,问道:“她的伤怎么样了?” 阿眉叹了口气,心有余悸的回答:“飞鸟的口喙和羽翼都能发射毒液,我族体质天生克毒,本身就能一定程度的能延缓毒发速度,还好你们及时把她送回来,但阿菁身上有多处重伤,补给点只有少数应急的药物,等她稍微休息一会,我还是得尽快把她送到雪城去清除余毒才行。” “你们是青蟒族的人吗?”萧千夜闻声望过来,看着对方那双琉璃一般的青色瞳孔,回忆道,“帝都曾用青蟒族的毒液做过人体试验,在某些武器上也涂抹过你们的毒……” “哎呀!”云潇急忙跳起来打断口无遮拦的萧千夜,尴尬的连使眼色,小声骂道,“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 “萧阁主说的没错。”阿眉反而是镇定自若的笑了,对这种开门见山的打招呼颇为赞赏,“我族半数的人口死在缚王水狱,军阁三支飞禽部队所用的毒袖箭,都是从我族的血中提炼而成。” “挺好用的。”他鬼使神差的接话,被云潇一把捂住了嘴,瞪着他像要喷出火来,又头皮发麻的转向阿眉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幕,阿眉叹了口气,拉了张椅子坐下,定定看他,眼里有极其复杂的光芒,继续说道,“好用就好,杀了那么多人做试验,总不能一点用场派不上,萧阁主,坦白说你是我们的敌人,我族的栖息地其实就在灵蝶竹海的附近,当年你带兵攻占蝶谷,我族曾想过冒险突围,可惜兵力相差太过悬殊,单是三翼鸟一队军团的数量就超过两百只,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蝶谷被灭束手无策,说起来你几年不见踪影,怎么会好端端的出现在空寂圣地,莫非也是来找那只山市巨鳌的?镜阁此番忽然颁布新的商会令,也是你的提议吧?” 自然是不能继续刚才那么剑拔弩张的话题,萧千夜识趣的只接下她最后的问话,回答:“山海集规模庞大,距今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足迹更是遍布万千流岛,这会引来无数闻所未闻的未知势力,我多番权衡利弊之后才向墨阁、镜阁提议,就算它有九成的利益,但最后那一成的风险就足以毁掉整座飞垣,永乐王是其在飞垣站稳脚跟之后爆发的第一件大事,只是开始,绝不会是结束。” “永乐王……”阿眉叨念着这三个字,低声厉道,“阿莹就是被他扔进井里差点淹死的,永乐王被处决后,镜阁曾进入山市调查桃源乡和极乐珠,我们也在那个时候悄悄潜伏进去打探过消息,山市的主人叫文舜,不是飞垣本土人,他处事圆滑,几年下来无论是镜阁还是四大境的商行都和他相处的不错,原本我们以为山海集毕竟是黑市,偶尔出点差池有一两条为非作歹的漏网之鱼也很正常,但我们的同伴误打误撞恰好碰见文舜带着一个工匠模样的人打开了一个特殊的法术结界,那里面似乎藏着一只巨型机械鸟,看体型比巨鳌还要大上一圈。” “机械凰鸟吗?”云潇托着下巴回忆着高小飞说的话,阿眉蹙着眉,继续说道,“神工坊那只机械凰鸟我们见过,模样倒是蛮像的,但体型比神工坊用来运输精钢柱的那只大很多,或许是因为实在太大,所以只能藏在法术的结界里,那到底具体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据同伴所言,法术结界打开的刹那间有强风吹出,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文舜和工匠就不见了踪影。” 萧千夜心头一紧立刻追问:“这件事你们可有和镜阁说过?” 阿眉明亮的眼眸闪了一下,目光慢慢黯淡转向外面黑漆漆一片的蝶谷遗址,淡淡回答:“没有,我们不信任公孙晏。” 萧千夜微微一顿,公孙晏是杀害蝶镜谷主的罪魁祸首,生活在这一带的猎魔人对他自然不会有好感,思来想去,他只感觉事情变得复杂又危险,俨然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料,又道:“机械鸟分很多种,刚才我们在空寂圣地遇到的那种是小型的,还有大一点的可以载人,不过当年藏锋并未和我提过还有体型那么大的机械鸟,也不知道是他没见过,还是那时候没造出来。” 云潇看他眉头紧蹙的模样,摸出怀中高小飞给的机械蜻蜓,提议:“要不我们先去找神工坊的人问问清楚?要是文舜真的把那种东西改造成了武器,后果不堪设想。” 他若有所思的接过那只蜻蜓,转向阿眉问道:“这附近有多少猎魔人?我需要你们帮我盯着镜泊湖的动静,一旦巨鳌有动静,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阿眉微微一震,低下眼去,轻声:“猎魔人一般分小队行动,我可以联系上附近的同伴过来,但是禁地的瘴气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影响,此地距离镜泊湖来回就需要一天,而我们最多三天就必须撤出来修整。” 萧千夜想也没想,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回道:“我会让狰的副将一起支援你们,来回可以省不少时间,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和巨鳌起冲突。” 阿眉看着这个曾经的敌人,从未想过还有和他并肩作战的这一刻,他的眼神坚韧如铁,一如当年坐在天征鸟上冷漠俯瞰飞垣的年轻军官,让她感到后背一紧,这种感觉极为微妙,这几年猎魔人和军阁时常合作,但对于行踪成谜的阁主,除去一次比一次瞠目结舌的传闻,他们还真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以至于现在这样冷定的对话,带着几分军人独有的不容置疑,让她一下子回忆起了曾经苦苦躲避军阁的日子,一时间百感交集一个字也回不上来,只能默默点了头。 萧千夜并未注意到她的千思万绪,扭动着蜻蜓的翅膀向外一丢,果然那东西咔嚓咔嚓飞了起来,云潇赶紧拉着他追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嘱咐阿眉自己小心。 7017k 第九百七十六章:海叔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本就扑朔迷离的事情更加复杂,好在万佑城离得不远,两人冒着暴雨连夜启程,在第二天清晨就已经抵达城内,机械蜻蜓的翅膀咔嚓咔嚓的,竟然是在空中停顿了一会辨别了主人的方位才重新飞起来,萧千夜一把将它抓了回来递给云潇,嘱咐:“那个方向是罗陵家的天禄商行,神工坊之前为了商会令的事情找过罗陵,想必现在应该还在那里等消息,我们时间不多,不能跟他们绕弯子了,你跟我来。” 云潇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立刻就将蜻蜓收好跟上他的脚步,万佑城的整体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它依然是东冥乃至整个飞垣最为富饶的城市之一,这次萧千夜带她走的是城中心的大道,很远就能看到神秘的巨型天象仪在广场上傲然树立,萧千夜一秒也没多看那座宏伟的建筑,即使多年未曾回来过,去往军阁分部的路还是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 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值班的战士呆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喜:“少阁主!” 他点头回应,直接推开了房间门,里面人已经闻声走出,两人正好四目相望,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三翼鸟巡逻范围覆盖整个东冥,三个将领经常就近找城市落脚休息,能在万佑城碰上实属不易,萧千夜拉着云潇介绍道:“阿潇,这位是宸曦,是三翼鸟的正将。” “少夫人好。”宸曦咧着嘴露出明媚的笑,是和名字一样的阳光热情,还不忘给她拉了张椅子坐好,云潇眨着眼睛看着他,回忆道,“我见过你的,在天守道,你们一起偷袭我!” “额……”宸曦的笑顿时就有几分尴尬,抓着脑袋眼珠咕噜噜的转圈,“哦、哦……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年我们被临时传唤回了帝都城,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任务呢,结果是去天守道抓你,哈哈,少夫人好身手呀,若是单打独斗,我反正是打不赢的,哎呀呀,长的还这么漂亮,少阁主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真让兄弟伙羡慕。” 云潇被他夸得脸颊一红,飘飘然的抿了抿嘴唇忍不住笑了起来,宸曦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挑了挑眉峰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几个月前在帝都城我们也见过一次,少夫人越来越漂亮了。” “咳。”萧千夜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花言巧语,又瞄了一眼已经被他三句话夸得眉飞色舞得意忘形的云潇,不觉感到有几分好笑,他对这些老朋友的性格自然是了如指掌,淡淡回道,“行了,你这张嘴也比以前更加能说会道了,这几年没少招惹女人吧?万佑城可是富得流油的大都市,小心点别惹上风流债。” 宸曦嬉皮笑脸的叹了口气,看着像在调侃,但那笑容淡定沉稳,答得干脆:“逢场作戏罢了,那里能比的上你对少夫人的真心呀?” 萧千夜白了他一眼,下一秒就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问道:“长风来了没有?” 宸曦点头,也是瞬间就变得认真起来:“昨天半夜就到了,你让他盯着神工坊,难道那些人有什么问题?” 萧千夜不置可否,眼神凝重:“让他带人来见我。” 宸曦没有继续追问,立刻安排了属下过去将人带到了军阁分部,高长风领着神工坊的家主不可置信的看着忽然到访的长官,没等他开口又被宸曦一个眼神阻止,两人一左一右安静的等待着,云潇也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气氛骤然凝滞,神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工坊的家主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即便是在罢工中,他依然穿着干练的工匠服饰,腰上还习惯性的挂着个工具囊,此行他原以为是和罗会长的交涉终于有了结果,这会发现自己竟然是来到了三阁之一的军阁分部,顿时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极为不耐烦,直接拉了张椅子坐在了中间,没好气的看着正前方的萧千夜,冷漠的开口:“你就是萧阁主吧,我听说三阁之一的军阁空缺多年,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才让皇帝心心念念特意留着阁主宝座耐心等待,结果只是个莽撞行事的年轻人,真让人失望。” “我不年轻了。”他倒是没生气,反而是往后靠着笑了起来,“阁下贵姓,如何称呼?” 对方毫不领情,冷哼一声讥讽:“哪有什么贵不贵姓的,他们都喊我海叔,萧阁主也不必客气,您是要把我们逐出飞垣的人,这种时候就不要浪费时间故作姿态了。” “海叔。”他顺势喊了一句,瞥见对方的嘴角尴尬的抽搐了一瞬,高长风被这短短数秒的对话捏出一手冷汗,他虽然是军阁的新人,但是对于阁主的行事作风其实是早就有过了解,这是个少年得志又一朝跌落尘埃的人,他是飞垣重获新生的核心,是在碎裂天灾中忍辱负重力挽狂澜的人物,他充满了争议却在回来之后不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与传闻中的冷漠不同,此刻的他面带微笑,丝毫也不介意对方的无礼,轻声说道,“海叔,我找你来是想问一问关于一些机械武器的问题……” “武器?”海叔打断他的话,义正言辞的指正,“神工坊不生产武器。” “是吗?”他低着头思考了一会,正色询问,“可我听说神工坊送了一只机械凰鸟给山市的主人文舜,此时当真?” 海叔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工匠的眼眸中是另一种坚定不移,声音更是毫不迟疑:“是我们送给他的,他是神工坊的救命恩人。” “机械凰鸟难道不是武器吗?”萧千夜继续反问,海叔的头一歪,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咧嘴嘲笑,“机械凰鸟虽然体型巨大,但只是能让文先生更好的往返流岛做生意罢了,现在山市巨鳌在飞垣认了新的领土,那只机械凰鸟也已经好多年没有拿出来过了,萧阁主开口就说那是武器,你可是见过那东西杀过人、毁过城?” “那倒没有。”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回答,听见海叔从鼻腔嗤出一声冷嘲,“没见过就信口开河,少阁主是军人,杀的人多了,见什么都是武器。” 萧千夜低头笑着,反而是云潇忍不住开口反驳:“喂,你态度好点!” 海叔扭过头,这才发现旁边竟然还坐着一个女人,嘀咕:“我没走错地方吧,少阁主现在上班也要带上女人了?要是心思只在女人身上,干脆就别插手政务了,这几年山市和飞垣和气生财,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云潇被他气的一跳而起,又被宸曦笑咯咯的按住肩膀又给按了回去,他一点也不着急,使个了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好我好大家好?”萧千夜慢条斯理的重复着他的话,一刹抬眼目光如电,“永乐王贩卖极乐珠一事也是好事吗?” 海叔心虚的转过脸没去看他,萧千夜挥了挥手,嘴角噙着一丝笑:“我此次请您过来并不是要翻旧账的,我只想确认一件事,神工坊是否给文舜提供过机械武器,包括云鸟、云鱼甚至是铠甲战车?” (本章未完,请翻页) 萧千夜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那样震慑人心的金银异瞳让海叔挺直的后背莫名爬起一阵寒意,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脸色蓦然苍白,竟略微有些失神,仿佛是从对方的这句问话中听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沉思许久才坚持回答:“神工坊没有给文先生提供武器,那批云鸟只是用于山市的生意往来。”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海叔的眼里有不容置疑的光,让他微微动摇,略一思忖才继续说道:“昨晚我在空寂圣地遇到一批会发射毒液的机械鸟,体型不大,但是非常灵敏,数量应该超过一百只,你说那东西不是武器,可是它们会主动攻击,或许是因为机械没有意识不知疼痛,直到我离开它们都不曾散去,你说那不是武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海叔没有回话,就在那一瞬间,他在匠人的眼中捕获了某些东西,起身走到他面前继续说道:“曾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机械云鸟有五种类型,大的可以载人,小的则用于投射暗器和毒液,他在那批冰冷的机械手里吃过大亏,短短四百里的战线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才勉强推进。” “你!你说的难道是……”海叔的声音骤然抬高,话语有些走音,更是难以压抑脸上的震惊,但他出口便回过神来,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认识他。” 萧千夜耐心的看着海叔瞬息万变的神色,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猜测会成了真,他没有给对方回忆过去的时间,主动开口:“这个人叫藏锋,在一座叫东济的流岛上,二十五年前逼死老皇帝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当地的军督大帅,手握实权,随后他举兵进攻平行的另一座流岛西岐,此战打了二十年,而他最棘手的对手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批批制作精良的机械武器。” “藏锋……”这个名字让海叔的脸颊唰的一下苍白如死,这么多年了,他离开西岐这么多年了,竟然能在千里之外完全没有瓜葛的飞垣再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你要是不信,过几天会有人拿着他的军督令过来作证。”萧千夜浅笑补充着,海叔的惊讶只是一刹那的,随后而来的则是一种让他蹙眉不解的冷笑,长长叹了口气,对眼前这个年轻军官刮目相看,竟然扬起了一抹期待的目光,问道:“藏锋赢了吗?” 凭着直觉,萧千夜毫不犹豫的点头:“他赢了。” 海叔咧嘴讥笑,然后放声大笑,继而眼里腾起了一股冷厉的亮光:“活该,西岐那帮狗东西,早就该被碎尸万段才好,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皇室覆灭的场面,真是可惜!” 萧千夜松了口气,仿佛确认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如释重负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第三次重复起最初的问题:“神工坊到底给文舜提供过多少机械武器?” 海叔冷睨了他一眼,坚持着自己的说辞:“神工坊不制作武器。”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萧千夜皱着眉,换了说辞:“那就先说说西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海叔低着头,无精打采的回道:“跟你没关系吧?”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本正经的找着理由:“怎么会,藏锋可是我的好朋友呀,先生可能是这世界上,最让他头疼的对手了吧?我不希望和他一样,遇上你这么厉害的对手。” 云潇在旁边白了他一眼,这游刃有余胡说八道的架势,倒真的有点藏锋的感觉了。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七十七章:西岐旧事 海叔含着笑,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是截然相反的憎恶:“少阁主既然认识藏锋,想必对东济和西岐也是有过了解的,西岐是个小国,土地贫瘠资源匮乏,虽说和东济处在平行的位置上,但自古国力就弱上许多,西岐岛上有一种特殊的矿石,只要一点点就能熔铸成坚硬无比的精钢柱,再经过改良还可以用来生产各式机械,你刚才说的云鸟、云鱼、铠甲车,其原料里都有那种矿石,久而久之,西岐出现了一批手艺精良的机械师,因为地形多为崇山峻岭,可以在空中飞行的机械鸟就成为了运输的主力军。” “但冰冷的机械是填不饱肚子的,自古民以食为天,西岐极度匮乏的资源需要从邻国东济购买,这让原本就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东济的面积是西岐的三倍多,不仅人口密集,还有物产丰富的遥海,那是西岐梦寐以求的天然宝库,但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西岐引以为豪的机械在东济看来和废铜烂铁无异,人家不愿意花费大量金钱购买这种东西,更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培训可以驾驶机械的人才,这次的拒绝让西岐皇室大为受挫,侵略的野心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埋下的。” 海叔将袖中向上卷起,露出手臂上一个奇怪的伤痕,苦笑:“很快景宏皇帝开始部署攻打东济的计划,他秘密将全国的机械师逮捕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郊区,要求工匠们为他制作可以投入军用的武器,为此他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烙上了数字,派人定期检查有无工匠试图逃走,一旦发现就会以叛国罪被株连九族,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的父亲、爷爷都被抓了,祖孙三代在那处荒野生活了十几年,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制作武器。” “景宏皇帝最想要的是一种机械凰鸟,那是西岐最好的工坊按照古书中所绘的凤凰设计出了图纸,可惜凰鸟做工复杂,每一处的零件都要求苛刻,几代人为此钻研了许多年,最终造出来的凰鸟却只是徒有其型,因为巨大的躯体需要同样巨大的动力才能起飞,工匠们尝试过很多的材料,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凰鸟在一百米的低空短暂漂浮了一刻钟,随后就会因燃料耗尽而被迫着陆。” “机械凰鸟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短短三年就让景宏皇帝失去了耐心,既然以一敌国的凰鸟造不出来,那就多造几架小型的鸾鸟、翼鸟,还有可以装载毒液暗箭和敌人同归于尽的雀鸟,不过机械容易制造,能熟练使用的人才却很难培训,当时的景宏皇帝已经是个疯子了,他不知道找了什么理由抓捕了许多十二岁以上、三十岁以内的青年男人过来试驾机械云鸟,用一次又一次的机毁人亡逐步改进,呵呵,少阁主说藏锋在我们的机械武器上吃过大亏是吗?那是自然的,因为每一架云鸟的背后,都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海叔自己悠长的叹了口气,露出习以为常的笑:“事情的转机来自一次毒杀,当景宏皇帝还在一门心思制造大量武器的同时,东济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御医院出身的藏锋温文儒雅,和后来那个杀伐果断的军督大帅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人,可谁又能料到藏锋喜欢的人是青梅竹马的另一个小姑娘,为此他不惜抗旨拒婚,公主恼羞成怒,从西岐的黑市手里购买了毒药设计杀害了那个小姑娘,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感情的纠纷,偏偏成为了改写东济历史的转折点,几年后藏锋逼死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实际掌权者,并向毒药的提供者西岐宣战,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是不是,景宏皇帝筹备了近十年的计划,被东济抢了先手!” 海叔扬眉吐气的大笑,对自己国家被入侵这件事竟然露出了一种如愿以偿的痛快,骂道:“这十年我们没有和家人有过任何联系,每天被囚禁在荒野给他制造机械武器,年轻的小伙子一批又一批的死在试驾的路上,直到第一批大军打进来我们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昏君,他自己在皇宫里歌舞升平,赋税年年提高百姓苦不堪言,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去父亲的女儿,年轻的被他纳入后宫,年老的则送去做苦力维持开销,他想要攻打东济不是为了让子民生活的更好,纯粹只是为了自己享福罢了!” 他的指关节握的咔嚓作响,对景宏皇帝的恨意远比藏锋强烈千万倍:“其实在藏锋举兵攻打西岐之前,两国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和谐的,东济的皇室虽然碌碌无为,但太平盛世,什么也不干总比作妖强,天阶大桥修缮完工后,两国的交易愈渐频繁,百姓的生活其实已经慢慢好转,但这一切都被那场毒杀改变了,藏锋发现了西岐制作的大量军备之后,立刻就明白了景宏皇帝真正的企图,原本针对黑市的报复变成了再也停不下来的战争。”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陷入了某种极端的矛盾,很久才揉着眉头自嘲着继续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国家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还是有无数不愿意屈服的人站起来奋起反抗,机械武器迅速投入了战场,东济一贯对机械不屑一顾,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大军节节退败,可惜后续的补给成为压垮西岐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年的挥霍过后,国库的储备根本无法支援前线的战事,景宏皇帝为了不让远征军长驱直入,更是鱼死网破在仅有的几条大河中下毒,拉着自己的子民战士,和敌人同归于尽。” “那时候我就知道西岐已经没救了,我驾驶着自己一手制作的机械翼鸟准备撞进对方的营地一了百了,结果那东西不知道哪里出了故障偏离了航线,好巧不巧的撞在了一只巨鳌身上,那是游走在两国之间做生意的黑市山海集,因为战争破坏了巨鳌的领地,山市的主人文舜只能被迫离开,他救了我,还帮我救出了被景宏皇帝囚禁的工匠们,从此我们就离开了西岐,在山市开了一家神工坊,并且发誓绝不再制造武器。” 终于听到了最为核心的关键,萧千夜本能的抬眼和身边的两位同僚飞速互换了一次眼色,海叔没有注意到这一瞬间气氛发生的微妙变化,继续回忆着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失去领地的巨鳌必须找到它喜欢的新领地才会停下来,在那之后,我们在巨鳌的背上跟着它一起漫无目的漂泊了十七年,直到进入飞垣才终于安顿下来,在此期间文先生对西岐精湛的机械非常感兴趣,尤其是那只栩栩如生的凰鸟,不仅出资帮我们继续制作,还借用自己的势力到处找寻能让它飞起来的燃料,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在七八年前吧,文先生在青丘之泽得到两颗‘驭风珠’,据说是凶兽大风的灵珠内丹,自从有了它,机械凰鸟终于可以振翅飞翔了。” “大风?”萧千夜和云潇异口同声的开口,皆是眉头一蹙想起那只在魑魅之山被他骗的团团转的蠢东西,海叔的眼里却有异样兴奋的光在闪烁,“不仅我们家祖孙三代,西岐的能工巧匠无一不曾尝试制作机械凰鸟,当我第一次看见它飞起来,火一样的羽翼像太阳般明媚耀眼,于是我们按照设计图纸,用最好的材料更加精细的造出了第二只,并将其作为谢礼送给了文先生。” 萧千夜没有接话,不动声色的给了宸曦一个眼神,宸曦心领神会的咳了一声,打断陷在自豪里满眼放光的海叔,淡淡问道:“我见过神工坊的那只机械凰鸟,可以叼着沉重的精钢柱飞到空中,那东西镜阁也检查过,确实没有装备武器,但你们送给文舜的那只应该没有报备吧,海叔,你该清楚这是违规的。” 海叔沉默了片刻,回答:“驭风珠虽然能让机械凰鸟起飞,但其动力还是差了一点,大约只能维持一日左右的飞行,后续需要三倍的时间修整,后来文先生就将自己那只收起来再未用过,因为巨鳌一直没有找到喜欢的领地安顿下来,山市和外界的生意往来就需要用到机械云鸟,我们这才另外送了他三只鸾鸟、十只翼鸟,以及一些用于自卫的小型雀鸟。” 宸曦心中震惊,保持着冷定的态度认真提醒:“海叔,山市入驻飞垣已经四年了,镜阁每年都要对其进行例行检查,可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情三阁都不知情,要是被查出来,后果不比永乐王贩卖极乐珠轻呦,你们造的那些机械能不能被称作武器,那是要由我们检查认定之后才能算的,隐瞒一只机械凰鸟就已经是大罪了,竟然还有三只鸾鸟、十只翼鸟?这可不是小事,闹大了要掉脑袋的。” “我说了神工坊不制作武器。”海叔挺直后背看着宸曦,寸步不让,“除了小型雀鸟,其它那些云鸟都是山市用来做生意运输货物的,文先生人如其名,谦逊和蔼,没有他,飞垣这般满目疮痍的土地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恢复新生?倒是你们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少阁主若是坚持执行新的商会令,那就不要怪神工坊翻脸不认人,不仅不会继续提供帮助,以前造好的房子,我们也要全部拆除!” “喂,我们付过钱的,不是你想拆就能拆的呦。”宸曦笑呵呵的接话,蛮不在意,海叔冷哼一声,喝道,“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宸曦“哦”了一声,转过脸看向萧千夜,幽幽问道:“少阁主,你说怎么办?” 7017k 第九百七十八章:威逼 海叔和他一起望向了萧千夜,自然清楚这个人的决定才是左右事态发展的关键,但是他一脸淡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完全看不出来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许久,直到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不久前异族的猎魔人曾经进入过山市,意外撞见文舜带着一个工匠开启了藏着凰鸟的法术结界,据说其体型远比神工坊用来运输精钢柱的那只大得多,机械凰鸟的制造资料在哪,工匠又是何人?” “工匠?”海叔疑惑的看着他,心头震惊,萧千夜面无表情,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海叔,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巨鳌离开西岐之后途径几十座流岛,耗时十七年,这么长的时间它都没有遇到满意的领土,最后竟然选择了一座坠天落海的孤岛?坦白说,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文舜到底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你刚才说他谦逊和蔼,那你知不知道几天前三阁遇袭的事情,知不知道他派人暗杀公孙晏的事情?” 海叔紧咬着牙关,眼中跳过一丝不可置信,商会令颁布之后,他被气的直接号召工匠们罢工抗议,并且连夜赶到万佑城对东冥商行的会主罗陵施压,为了防止事情进一步扩大,罗会长特意安排了一家客栈专程给工匠们暂住,这段时间他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就每天在大堂里静坐示威等消息,难怪最近城里面巡逻的三翼鸟都格外的多,原来是发生了三阁遇袭这么大的事? “鱼雷。”萧千夜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语气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温和,“那种小型的、法术控制的鱼雷也是神工坊所制吗?” 海叔豁然回头,似乎有什么话差点脱口而出又被一瞬间咽了回去,萧千夜不急不慢的围着他,淡淡说道:“海叔,我不建议你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黑市商人顶罪,他要单单只是对我和公孙晏下手也就算了,但在墨阁扔鱼雷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文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说的不算,神工坊说的也不算,墨阁只会相信我的结论。” 他的每个字都有如石子砸进死水让人窒息,萧千夜轻拍着他的肩膀,脸色依然冷定:“几个月之前我遇到辛摩的少主重岚,他来到飞垣之后就去过山市拜访文舜,辛摩是闻名流岛的危险种族,大多数人对他们可谓是避之不及,可文舜根本没在意重岚的身份,两人似乎还客客气气的,什么样的人能让辛摩如此对待?他必然不可能是你心中所想的那种背景简单的商人。” 他的手指在海叔的肩膀上有节奏的敲击着,越是语调轻缓,越如惊雷炸响:“一只凰鸟,三只鸾鸟,十只翼鸟,还有一个连你也不清楚身份的神秘工匠,你敢保证文舜没有对这些东西进行过改造?这可是你们神工坊亲手打造,曾帮助西岐一个小国硬拖着东济的远征军打了二十年的苦战,有多厉害、有多棘手,作为制造者的你肯定最清楚不过,一个黑市的主人,凭什么敢公然和一个国家叫板?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手里确实握有震慑力极强的危险武器,我很欣赏你们的工艺,也很感谢这几年你们协助城市重建付出的心血,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被外表迷惑了真相,更不要被有心之人当枪使。” “文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神工坊也是因为他出资相助才有今天。”海叔终于抬起头,即便年轻军人的金银异瞳让他背后冷汗直冒,还是紧咬着嘴唇低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萧千夜顿了顿,微微一笑,“那我们先不提文舜,但我要知道那三种机械云鸟的设计图纸、功能、用途及使用方法,还有就是……它们的弱点,你若是如实上报,私藏的罪名我可以免去。” “少阁主想威胁我?”海叔的眉头用力蹙起,看见对方气定神闲的拉了一张椅子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四目相对毫不掩饰的回答,“我希望你清楚一件事,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和你商量这些事情的,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命令,此事关系着飞垣的安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海叔紧握着拳头,这个片刻之前还闲话家常一般和他谈论西岐旧事的年轻人,此刻完全换了一副判若两人的姿态,终于让他意识到“军阁主”这三个字的真实意义,刹那间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方才少阁主说和藏锋相识,果然你们是同一类人,难怪能做朋友,我若是坚持不肯告诉你那些东西,少阁主是否会像他一样心狠手辣?” 这句忽然冒出的话让萧千夜的思绪稍稍一乱,他是意外从赦生道坠入东济岛,和藏锋也是阴差阳错的联手,那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从海叔口中套出神工坊的真相,事实上他和藏锋还真算不上什么交情深厚的好朋友。 萧千夜没有回答,而是转头望向了一旁的同僚,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高长风此刻有些茫然紧张,直到萧千夜第二次叫了他的名字才豁然回神:“扣留神工坊所有的工匠,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客栈。” “是。”高长风屏着呼吸,一手都是冷汗,海叔的目光微微低沉,自顾自的叹气,只是语调略显讥讽:“少阁主也喜欢玩人质的套路吗?” “人质?”萧千夜简单地答应了一声,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什么人质?海叔以为我是要拿那些工匠威胁你吗?我已经找到山市巨鳌的行踪,此番过来只是为了知道是否有机械武器的存在,既然你不愿意如实向相告,那我也不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我倒是很有兴趣,神工坊的工匠们是不是每一个都像你一样硬骨头。” “你想干什么?”海叔终于变了脸色,似乎意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嘴唇瞬间发乌,萧千夜捏合着掌心,白色的剑灵在间隙深处若隐若现,面无表情的回答:“你以为军阁是什么地方?会端着糖果不厌其烦的好言相劝吗?不喜欢吃糖果,那就尝一尝鞭子,过河拆桥算什么,我既然已经知道了精钢柱的来源,大不了就是再走一趟西岐岛请些其它的工匠过来,不要以为神工坊真的能威胁的到我。” 海叔的呼吸因紧张而凝滞了数秒,他绝对相信萧千夜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做到,这四年他陆陆续续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传闻,其中最让人震惊的,就是他和上天界特殊的关系。 他们从西岐远道而来耗时十七年,但是换成他,可能连七天都不需要吧? 失去最大的筹码之后,海叔长久的闭眼沉思,终于低声开口:“机械凰鸟最初的设计图纸就是武器,只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燃料助飞,即使造出来了也派不上用场,我们送给文先生的那只凰鸟其实已经五年多未曾露面,一直存放在他亲自缔造的法术结界里,从来也没有请人维护检修过,如果要对其进行改装,那每一根羽翼都能装备精良的武器,不要说以一敌百,就算是对战一座城市也不在话下,其他的鸾鸟、翼鸟也是同理,但神工坊发过誓绝对不再制造武器,文先生也没有强迫过我们,少阁主刚才提到的那个神秘工匠,肯定不是我们的人。” “还有呢?那些东西有什弱点?”萧千夜顺势追问,海叔低着头继续回答,“鸾鸟、翼鸟的弱点都在翅膀,那是维持飞行平衡的关键,但也正是为了保护翅膀,所用的材料都是刀枪不入的特殊矿石,至少寻常的武器是不可能伤到它们的,至于凰鸟……凰鸟本身没有弱点,就算你能砍断它的翅膀,它依然可以稳住自身不坠落,唯一的短板仍是动力,驭风珠一次只能用一天。” “都是人力操控的吗?” “当然,机械又不会自己动起来,最小的雀鸟还能勉强用法术控制,体型越大对灵力的要求就越高,而且内部复杂的仪器必须要有懂得人才能操控。”海叔瘪瘪嘴,顿了一顿,眉目间神色复杂,补充道,“文先生有自己的影守,是一个叫别云间的护卫组织,赤部统领名叫‘赤璋’,除了保护文先生的安全,还负责训练云鸟的驾驶。” 差不多了解清楚之后,萧千夜命人将海叔送了出去,他烦躁的揉着眉心靠在椅子上,直到云潇走过来帮忙按压起太阳穴才疲惫的睁眼,无奈苦笑。 宸曦也在思考着刚才的话,问道:“你见过他们制造的机械武器,如果以三翼鸟为参照物,那一只凰鸟,三只鸾鸟,十只翼鸟需要我们多少兵力才能对抗?” 萧千夜回忆着东济时候的所见所闻,半晌才接话:“凰鸟尚不清楚,其它两种的话……至少需要十倍以上的兵力吧,三翼鸟体力有限,而且只要受伤就必须尽快折返,战士乘坐在其背上,暴露在明处容易被针对,但机械不会,只要助力充足,它们可以不知疲惫的一直作战不死不休,最重要的是,机械坏了可以重新制作,人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其实我刚才听你语气,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和他们撕破脸吧?”宸曦接话,一起坐了下来,共事多年,他从一开始就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言语里一些没有言明的深意,眼眸雪亮的问道,“你想要那批机械武器?” “嗯。”萧千夜毫不掩饰的点头,认真回答,“飞垣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闭关锁国的孤岛了,想要保护自己,就必须要有精良的装备,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 宸曦只是笑着,再问:“要我带队支援吗?” “当然。”他转过脸看着同伴,“东冥只有三翼鸟能飞,你不带队谁带队?先带三队去百沽城附近盯守,然后等我的消息吧。” 稍微休息了片刻,萧千夜就准备起身返回镜泊湖,但是一站起来,眼前莫名黑白交织,熟悉的眩晕毫无预兆的袭来,让他脚步微微一晃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宸曦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瞥见他的反常立刻折了回来,紧张的问道:“不舒服?” “没事。”他甩头掩饰过去,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担心不已的云潇,平淡的笑了笑,“只是连夜赶过来有点累了,再休息一会吧。” 宸曦疑惑的看着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问,嘱咐了几句之后就拉着高长风一起离开。 7017k 第九百七十九章:猜测 房间只剩他们两人之后,云潇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膀,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的精神紧绷让身体一直处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他的肩背好似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萧千夜向后仰头,正好能看到云潇的脸,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微微皱起的眉头,笑着安慰道:“真的没事,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 云潇低头和他互望着,慢慢加重手里的力道,认真说道:“凝时之术消耗的是生命力,那不是伤病,治不好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萧千夜伸出去的手顿时停住,似乎是有一刹那的失神,然后才咧嘴无畏的接道:“没事,你别担心。” “你从来都只会说‘没事’,其实就是死撑着罢了。”云潇抿抿嘴,用力捏的他一阵剧痛,又死死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军阁的任务繁重又危险,但我知道你喜欢这里,这里有你最重要的朋友,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会笑,看见他们的时候会放下戒备,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想帮你实现年少时期的梦想,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的手依然举着,只是指尖从她的眉头一点点抚摸到了脸颊,云潇更咽了一刹,忍着汹涌欲来的泪,用低道听不清楚的声音继续说道,“可是我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国家的重任,人民的负担,还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勾心斗角,有时候我真的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带你回浮世屿,或者去其它安静和平的地方,可是……” “可是什么?”他再一次追问,瞥见云潇避开了他的视线,一直用力捏着他肩膀的手也终于无力的松开,“可你总是一副很担心很担心的模样看着天空发呆,我希望你平安,更希望你开心。” 萧千夜坐直身体,短暂的休息并不能缓解凝时之术带来的眩晕感,他只能一边轻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将云潇拉到怀中,熟悉的温热渗透冰凉的皮肤,让他零散的思绪微微一震,忽然开口:“从你千里迢迢来找我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开心的,但是阿潇,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入军阁吗?” 云潇认真想了想,用最朴实的语气回答:“为了保家卫国?” “不是。”他一口否认,低头她笑了笑,第一次觉得那样明亮的笑容有点看不见底,云潇张了张口竟然说不出话来,又听他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还很小,哪有那么多伟大的梦想,小孩子总是会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钻牛角尖,有一次爹带着我和大哥一起去参加了一次军阁的集训,呵呵,虽是孪生兄弟,事实上大哥从小就比我强,我连路都走不稳,他就已经健步如飞了。” 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云潇的心中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继续呢喃:“爹很开心,回家之后还和娘夸奖了大哥,对我……只说是孺子可教。” “你很厉害了,昆仑同辈的师兄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云潇义正言辞的反驳,听见他无奈的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如期进入帝都的学堂,主讲师气宇轩昂的站在讲台上,用最嘹亮的声音告诉所有人——你们要像雄鹰盘旋于寰宇,矫健、骄傲、自由,带着荣耀和梦想,忠于国家和人民。” 云潇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仿佛这句话也能深深的震撼她的内心,萧千夜的脸上却反常的出现了一丝迷茫:“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虚伪,甚至自欺欺人的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其实呢……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赢他,我知道爹心中军阁主的第一人选是他,我从小就输给大哥,一直到我从昆仑山带着剑灵回来,借着秋选的名义试探他,结果还是赢不了,他就比我早那么一点点出生罢了,我却好像这辈子都追不上他的脚步,剑术、马术、骑射,没有一样能赢他,他是那么的优秀,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如果不是后来他沉迷术法,我想爹更喜欢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云潇抿了一下嘴,他们兄弟其实强弱各有所长,可是在军阁这个位置上,萧千夜显然是比萧奕白合适的,但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憋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的脱口:“我喜欢你。” 他“噗嗤”笑出了声,简单的一句话有如温泉流淌入心扉,让他下意识的抱着云潇的脑袋紧紧按在胸膛上:“天征府因为我娘悔婚的关系一直备受冷落,但课总归还是要去上的,我的那些同窗都是帝都城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子,他们不喜欢我,也总是成群结队的欺负我,我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虽然总是输给大哥,但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打起群架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哈哈,你还会打架斗殴啊?”云潇笑了起来,捏住他的鼻子好奇的听了下去,他脸上的微笑有几分恍惚,好似真的回到了那段并不愉快却记忆尤深的过去,“大哥经常逃课,然后每天卡着点在回家的路上等我一起,有时候撞见我和同学打架,他就会悄悄躲在一旁用奇怪的法术帮忙,把那些惹事的家伙凭空拎起来挂到房檐上去,引得巡逻的士兵到处搬梯子救人。” 他顿了片刻,语调倏然拉长:“大哥一直这样在暗中保护我,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什么也没变,我甚至在得知天征府灭门真相的那一刻,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杀他,一开始我执意要进入军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他差,后来,权势的斗争将我越搅越深,我开始意识到那些在昆仑山习以为常东西并不适用于飞垣,我必须稳住地位,才能保护自己和大哥,而现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潇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我要对自己的下属负责,我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嗯。”云潇紧握着他的手,低头看见苍白的皮肤上因情绪波动而暴起的青筋,又听他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样明亮的笑靥,宛如日光下清浅的溪水,干净澄澈,“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你这么善解人意、还每天担心我无聊发呆,拼命催着我去努力上班的好夫人呀?” 云潇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语无伦次的反驳:“你才是狗屎!” 他抱着云潇,宛如抱着世上最珍贵的至宝。 稍微休息了一会,眩晕感终于散去,萧千夜轻握着手指感知着身体的反应,认真的道:“该出发了,猎魔人在空寂圣地坚持不了太久,不能再耽误了。” “你真的没事了吗?”云潇还是不放心,一会摸摸他的额头,一会又贴过去听着心跳,萧千夜一边点头一边飞速按住正在围着自己打转的云潇,心中忽然有一个不安的猜测,担心的说道:“阿潇,神工坊说机械凰鸟是得到了大风的灵珠内丹之后才可以短暂的起飞,如果必须借用‘风’的力量,那么文舜千里迢迢的来到飞垣,或许是为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云潇好奇的追问,见他展开手心露出间隙之术,望着里面的剑灵皱眉说道,“飞垣存在三柄没有实体的圣剑,一柄是凤姬身边炽天凤凰所化的‘流火’,一柄是夜王坐骑仓鲛所化的‘海之风’,而最后一柄‘风神’,是上天界禺疆所留,据传原身是一只玄冥,但这么多年只以剑的形态出现过,白教覆灭之后,风神落入我大哥的手中,至今未曾归还,那东西比大风的驭风珠厉害多了,文舜或许是为此而来。” 云潇一惊,觉得是有可能,担心的道:“那大哥不是岂不是有危险?” 萧千夜沉思片刻,猜测道:“风神当年是被大哥私自扣留的,是皇太子隐瞒了下来才没有传出去,大哥原本就不太用剑,风神又是无影无踪可以藏匿在袖间不被察觉的特殊武器,再加上这几年他身体不太好,都是在家里静养疗伤,想来那柄剑出手的机会是少之又少,文舜应该是从什么途径知道了‘风神’的存在,肯定还不清楚它真正的下落,公孙晏是什么人?他收的利息连黑市都叫苦不迭,文舜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完全没必要整整四年和他和平共处,只可能是知道线索,又一直没有找到。” 云潇紧张的捏着手心,接话:“那我们更不能让那只机械凰鸟飞起来了,那东西肯定早就被改造过,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恐怖的怪物呢!” 他摸了摸云潇紧绷的脸颊,笑着安慰:“别担心,文舜手上那只凰鸟是机械造的,我身边才是货真价实的皇鸟呀。” 云潇瞪了他一眼,两人不敢再耽搁,直接马不停蹄的往镜泊湖返回。 7017k 第九百八十章:文舜 此时的山市巨鳌正悠闲的在镜泊湖打着盹,它口鼻呼出特殊气息让周围的镜妖亢奋的飞舞,整个湖水混合着来自禁地的瘴气显得迷离神秘,而它背上的黑市则鸦雀无声,惊惶未定的商户们紧闭门窗,自从那天巨鳌失控偏离航线之后,主人罕见的亲自出面安抚,这才让暴露在漓水附近的巨鳌悄无声息的躲入了空寂圣地,随后他们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文舜什么也没有解释独自回到了中心蜃楼里,而他们就只能听天由命,看着再也没有亮起来过的天色绝望祈祷。 新的商会令颁布后,已经在这座孤岛蒸蒸日上做了四年生意的商户们大为震惊,要知道镜阁允许他们留在飞垣的条件很苛刻,而镜阁主公孙晏更是一个黑白通吃的人,加上海军、军阁对其盯防的紧,一贯无法无天的黑市在他的严厉管理下,不得不收敛了爪牙将相当一部分上不了台面的灰色交易终止,这让他们到手的利润大大缩水,好在飞垣是个百废俱兴到处都充满了商机的宝地,虽说钱赚的不如以前多,至少生活安稳了不少,这么一折算,很多人反而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可谁能想到镜阁会忽然翻脸,不仅要求他们一个月内结清所有余款,还想将巨鳌驱逐出去?! 巨鳌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人为的驱赶会让慵懒的巨鳌变得凶悍无比,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是鳌背上的黑市,就算是才恢复生机的飞垣都要遭遇难以想象的袭击,商户们借着关系到处打听消息,希望能从这次突发的驱赶中得到蛛丝马迹,然而镜阁的态度却极为强硬,甚至搬出了这片土地最高权力的“三阁会议”作为理由,商会令毫无商量余地的颁布了。 他们在巨鳌的背上,因为法术的遮掩,这一晃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现在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最主要的是文老板的态度,他什么也没说,好似消失了一般。 相比商户们的惶惶不安,此刻的文舜正在蜃楼的顶层将新沏的茶水递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影守赤璋在一旁倒腾着几只鱼雷,用一根极细的针管小心翼翼的将特制的火药从鱼口灌入,他头也不抬认真控制着每一种材料的分量,反倒是吸引了客人的目光好奇的扫过来,抿着茶微笑:“我见过别云间玄璜部的统领,他受雇于另一家山海集,也喜欢倒弄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你手中那种鱼雷,看着像个精致的吊坠,爆炸的威力能甚至能毁掉一只巨鳌,这么危险的东西可要小心点才好,别伤不了敌人,反倒炸了自己的老巢。” 显然是对这个客人的身份心知肚明,赤璋漫不经心的抬眼和他四目相对,也是一副淡然的态度回道:“我也见过其它的辛摩,据说是你们族内百年不遇的天才,他都不愿意掺和飞垣的事情,公子还是量力而行才好。” “你说重岚吗?”客人眯着眼睛,果然是飞速的闪过一丝不快,这般挑衅的话让他握着茶杯的手不自禁的加重了力道,冷哼,“天才又如何,他带着一群不中用的混血种,这几年怕是连生意都接不到了吧。” 赤璋挑了挑眉头,不客气的回答:“人家才在山海集赢了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天价赌金,倒也不必再接生意了……” “赤璋。”文舜打断了影守的话,显然不想让两人的关系继续剑拔弩张下去,别云间和辛摩勉强算是同行,相互之间其实是竞争关系,只不过别云间专注于山海集,而辛摩则更多的插手流岛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内部的战争,这次的辛摩名叫缙河,和被誉为天才却温和随意的重岚不同,他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完美继承了辛摩的好战好斗,不请自来插手同行的业务本是大忌,但这种实力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 赤璋识趣的闭了嘴,继续低头摆弄着几只精致的鱼雷,文舜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的黑市老板,很快就扬起一副老熟人的笑脸,大约半年前重岚也曾过来拜访他,说从蓬莱岛接手了一个叫风雨会的烂摊子,反正无聊,就一边做生意赚点小钱,一边等着某个失踪多年的人回来,而正是这个人的归来,让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发展到了今天的局面,黑市一贯是消息灵通,缙河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多半能猜个大概。 想到这里,文舜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回当下,故作焦虑的叹道:“实不相瞒我最近遇到一些麻烦,飞垣有一只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他的力量可以让巨鳌臣服,好在我身上还剩了一点赤水灵芝,这才勉强让它平静下来,可眼下只能躲在镜泊湖,外头有军队在搜索,还有一些奇怪的异族人,哎,生意不好做,我手头也没有多余的资金能请得动辛摩呀。” “我既然是自己来的,就不会收你的钱。”缙河倒是不和他拐弯抹角,辛摩的收费是流岛公认的贵,作为商人的文舜自然是要刻意提醒一声,他的语气是波澜不惊的,但他的眼睛却熠熠生辉起来,拉着座椅往文舜身边挨近了一步,好奇的问道,“其实前不久我遇到了重岚,他在养伤,什么人这么厉害,把他打伤了?” “你也别明知故问了吧?”文舜勾着嘴角,叹道,“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总不会是和我叙旧的,若非他回来了,我也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 “他身边是不是有一只鸟呀?”缙河补充了一句,文舜想了想,故意说道,“你说天征鸟吗?听说已经被带回昆仑山了。” “呵……”明显说的不是那只鸟,缙河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眼神炯炯的换了话题,“文老板,我听说你有一只巧夺天工的机械凰鸟,曾靠着它的力量,仅仅一天时间就平复了一座流岛上长达三年的战争,这件事在辛摩内部引起轩然大波,如此效率的大杀器,我很好奇。” 文舜半眯着眼睛,虽然心中闪过一瞬间的震惊,还是笑呵呵的回道:“这事我都没有对外宣传过呢,辛摩竟然已经知道了吗?” “一天终结三年的战争,这可是连辛摩都做不到的事情。”缙河往后靠过去,抓了抓脑袋不屑一顾的接话,“给我看看呗,飞垣可不是一般的流岛,真要动起手来,你想藏也藏不住的。” “倒也没有公子想的那么强。”文舜不急不慢的叹气,“前几年我路过青丘之泽,从几只大风身上得到了可以驭风而行的灵珠内丹,于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把驭风珠装进了机械凰鸟的中枢里,结果它竟然真的飞了起来,为了试一试神工坊历时三代才创造出来的这东西到底有多强,我找了一个战乱中的小国,驾驶着凰鸟直接飞进了皇都,那地方不像飞垣,没有精良的装备,更没有凶悍的飞禽部队,所以我很轻易的就把皇室和叛匪唬的一愣一愣的,当时凰鸟的身上连武器都没有,纯粹是靠着外表故作玄虚罢了。” “哦?”缙河一脸好奇,追问,“以前没有装备武器,那现在呢?” “呵呵……”文舜笑了起来,到底是游走在战场的特 (本章未完,请翻页) 殊种族,果然说话都是一针见血,“机械凰鸟本为神工坊所制,那群工匠曾亲身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战争,不愿意看到自己穷尽毕生之力所造的东西再成为夺人性命的杀戮机器,所以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不会为其装备上任何武器,但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家手艺精湛的工坊,甚至在贩卖一些沾染着特殊力量的灵器,我和他们多有往来,到如今确实是将原本的机械凰鸟改造的更强,可惜仍然缺少合适的动力源,驭风珠只能维持凰鸟一日左右的飞行。” 缙河歪着头,露出渴望的目光:“除了驭风珠,这世上就没有能让它飞起来的东西?” “有。”文舜脸色一凝,认真的道,“传闻上天界的风神禺疆大人曾在数百年前到过飞垣,他在这里为异族人创立了白教,并且将座下玄冥所化的一柄圣剑留给了凤姬,但凤姬自己手上有炽天凤凰所化的另一柄圣剑‘流火’,因而‘风神’是一直收藏于白教千机宫内,并没有被使用过,直到军阁奉命占领白教之后,风神不翼而飞。” 老成的商人脸上飞速的闪过一丝狠辣,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低声陈诉着这些年的打算:“那东西的力量是驭风珠的千倍万倍,若是能得到手,就能让机械凰鸟振翅翱翔,我原本打算让巨鳌暂且停泊在附近海域,谁料这家伙竟然相中了喜欢的领地,但镜阁的要求很苛刻,针对黑市的赋税更是高到离谱,但我一时半会也查不出风神的下落,只能答应了公孙晏的要求,反正我的目的是风神,机械凰鸟的力量可谓以一敌国,等到那个时候,就算放弃巨鳌独自离开,我也能迅速东山再起。” “这几年,我一边保持着和镜阁的和睦相处,一边还在暗中打听风神的下落,当年进攻白教的人是现任军阁主,而他的孪生兄长正好就是白虎军团当时的将领,那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像风神、流火那种特殊的圣剑,对使用者自身的修为要求也是极高的,普通人连凝聚形态都做不到,而他身上不仅有着非常强悍的灵力,时间节点都恰到好处,他应该就是最有可能在那一战中夺下风神的人。” “风神吗?”缙河托着下巴,好像想起来什么事情,“重岚的手下确实遇到过一个人,手上有着一柄看不见的武器,莫非就是文老板梦寐以求的风神?” 文舜的目光赫然雪亮,这么多年的猜测终于得到肯定之后,他竟然是万分惋惜的叹了口气,按住额头:“果然是他,可惜他一直在帝都城养伤,我没什么机会能接触到他,此事不得不耽搁下来,直到半年前,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弟弟忽然回来了,好巧不巧重岚的人在这种节骨眼上惹了事,当时我就担心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数,只是没想到他会做的这么大刀阔斧,眼下风神尚未得手,如果再失去巨鳌,我半生心血都要毁于一旦,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缙河心领神会的挂着笑,神色忽然转变:“想要夺取风神,必须依赖它的力量直接杀进皇城,但皇城有日冕之剑守护不好对付,实不相瞒,辛摩族的起源和传闻中的不死鸟有关,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听得那样干脆利落的提议,文舜的眼神也微微提亮,轻咳一声喊上旁边的赤璋,脱口:“也好,天工坊才对其改装完毕,连我都没有亲自试驾过呢。” 三人朝着蜃楼最深处走去,文舜捏合着掌心,默默念起特殊的吟语,跃入法术结界中。 (本章完) 7017k 第九百八十一章:机械凰鸟 法术的空间掀起一阵狂风,直到开口快速闭合之后缙河才满眼放光的看向前方一架巨型机械,它看起来比山市巨鳌还要巨大,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羽翼赤橙仿佛真的燃烧着火焰! 鸟首闭目低头,尾翼流光溢彩,姿态安然仿佛正在熟睡中,仅仅一眼缙河就兴奋的冲了过去,他站在机械凰鸟的下方,还没有它的一片羽毛高大,那样的震撼前所未有,在它的面前自己宛如一只渺小的蚂蚁,让纵横流岛的辛摩也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赞叹,止不住倒退了两步。 他和重岚虽说理念不和,但其实是自幼相识,嘴上要相互嘲讽两句,真要那么巧在黑市相遇,两人也会放下血脉里嗜杀好战的本能乐呵呵的聊一聊最近在做什么,而上一次见他,那家伙竟然破天荒的受了伤,辛摩一族血统强悍非常,战至兴奋皮肤都会呈现出艳丽的血斑,重岚笑呵呵脱下上衣,指着遍布全身的血斑说已经数月未曾消散,感叹着恐怕是要留下长久的印记了。 作为同族,他自然清楚血斑其实是会随着时间慢慢退去,但是能让重岚竭尽全力也还是败了的对手却疯狂的勾起了他的兴致,几番追问之下,重岚才意犹未尽的向他提起了飞垣发生的事。 飞垣这个名字他不陌生,辛摩作为为数不多被上天界追杀至濒临灭绝的种族,一贯是和上天界扯上关系的流岛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虽说以他们的性格不至于躲着走,但也不可能直接跳到人家面前挑衅,重岚是辛摩百年不遇的天才,在实力无限逼近的纯血种之内,他能以绝对的优势以一敌三,正是有这样的实力他才能公然保护一群弱小的混血种不被同族诛灭。 他败了,看着没有致命的伤,但说话的语气和眉目间的眼神无一不充满了赞赏,那是一种由心的认可。 自那以后,他的内心就仿佛被一只手撩拨的瘙痒难耐,黑市的信息可谓四通八达,他很快就了解到这座流岛至关重要的一些东西,比如那位传说中一刀击毁辛摩岛的上天界战神,在意外身死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 再比如,那个人身边某个和辛摩族起源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 不,不对。 缙河忽然勾起嘴角,纠正了自己的想法——那不是女人,而是传说中的皇鸟,而眼前这个庞大的机械和她有着极为相似的外形,似乎真的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文舜慢悠悠的跟上来,笑道:“它本来只有现在一半的体型,是我找来了天工坊的燕师傅对其进行了改造,如此精妙绝伦的设计,如果只是用来运输材料货物,那也太暴殄天珍了。” 话音刚落,腹舱的门被人推开,探出来一张虎头虎脑的脸,一个少年擦了一把额头的大汗,惊讶的道:“文老板,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带个朋友过来看看。”文舜指了指缙河,问道,“你师父呢?” “师父在装左翼的风刃,让我在里面帮忙调整角度呢!”燕寻咧起笑脸,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手上的工具,没等他再嘚瑟一会,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阿寻,阿寻!你在干什么,赶紧把左翼第三排羽毛再往上方抬两寸!” “来了来了!”他赶紧一溜烟钻回了腹舱,几人仰头看着凰鸟的左翼,赤橙的羽毛正在微微抬起,这么轻缓的起伏却让法术结界里掀起一阵莫名的狂风,一个瘦小的男人蹲在羽翼上,一手抓着一片羽毛,另一只手利落的从怀中套出了什么东西,奇怪的风还在不断涌出,他似乎是在认真安装着一个极为精密的零件,每装好一个都要再三用手确认位置,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只有十个指头在灵活的运动,头也不抬的冲着里面高喊,“阿寻,你试试让这一排的羽毛上下动一动!” “好嘞!”回应他的声音也是充满了活力,机翼上的工匠大步跳开,随后就有一阵风由轻及重,由近及远,几人同时感受到空间结界里荡起的特殊风力,就在此时,风刃幻化成看不见的锋利武器狠狠的撞击在法术的边缘上,结界震动了起来,腹舱里的燕寻赶忙停了下头,又探了个脑袋出来喊道,“师父,您没受伤吧?这玩意好灵敏呀,我只是稍稍转了一点点,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那当然!”他的师父扬眉吐气的挑着眉毛,难捺语气中的兴奋,眼神欢喜得几近痴迷,仿佛眼前这件由死对头神工坊所制的机械也是他的毕生心血一般,他从上面跳了下来,对文舜拱手行礼,一时兴奋,他没注意到文老板身边除了赤璋还站着一个两眼冒光的年轻人,昂首挺胸的介绍道,“文老板,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起过的风刃,您也是运气好,这是上天界风神大人留下的风刃,沾染在一柄早就风化成渣的古剑身上,很多年前被天工坊所得之后曾被人高价买走,不过前不久旧主出了意外身亡,天工坊得知消息之后特意重新收了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风刃装在机械凰鸟的羽翼上,可比之前拿去造房子设机关强太多了呀!” 文舜的目光其实已经扫到了结界边缘被刚刚那一刹那的风割出的裂缝,不由心中震惊好奇的问道:“燕师傅,您说这批风刃源自上天界的风神大人,可能让机械凰鸟飞的更久一些?” 燕佪摸着下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返身钻进了腹舱里,过了一会他才回到文舜面前,惋惜的开口:“文老板,风刃之力虽说是来自上天界,可惜只是沾染在灵器上的一部分力量,而且那东西旷日久远,属于风神的灵力也消耗了很多,如今更是分散成一片片小小的碎渣,我只能按照凰鸟的结构将其固定在两翼的羽毛下辅助飞行,并不能直接放进中枢里,所以想让机械凰鸟长久的飞起来,恐怕还是不行呐。” 虽在意料之中,文舜的脸上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失望,燕佪笑呵呵的拍着他的肩膀:“文老板别急,就算现在还不能让它长时间的飞起来,但是装备了这一批风刃之后,飞行的时间应该能提升到三天左右,凰鸟的双翼设有七排羽毛,前几年我就在第一排装了火炮,第二排装了水枪,又将第四第五两排加固了暗箭,在第六排装备了毒液,第七排更是用了世间罕见的雷光珠,现在第三排的风刃也装好了,有了风力的加持,不仅能让它更快更稳,更能杀人于无形。” 这种话从一个工匠口中兴奋的说出来,让一旁的缙河也不由眯起眼睛认真打量了一番,天工坊是山海集内非常出名的工坊,除了造房子,似乎还在贩卖一些特殊的灵器,这个工匠名为燕佪,是文舜得到机械凰鸟之后特意请回来对其进行改装的,短短几年的时间,燕佪师徒在原有的基础上将凰鸟的体型扩大了一倍,并且在本就刀枪不入的机壳上再度刷上了一层火漆,以至于整只机械鸟呈现出火焰一般炫目耀眼的色泽。 缙河沉默了一瞬,这次见到重岚,他还从对方口中了解到另外一件不为人知的古老往事——他们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辛摩族的起源和不死鸟有关系,但重岚说了,不死鸟的火种源自天外,极有可能不是人界之物。 这种由人力创造出来的东西,哪怕外形已经无限逼近传说中的凰鸟,但他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天堑鸿沟,无法逾越。 出神的刹那,文舜的声音再一次从耳边传来:“公子觉得这只机械凰鸟如何?能否和外面的军队一战?” “军队?”缙河低头想了想,笑起,“我过来的时候确实看到很多三翼鸟在巡逻,背上还乘坐着他们的战士,看状态应该也配备了相当厉害的武器,三翼鸟灵活敏捷,而且生性骁勇,这只机械虽说看着强大,想必要熟练驾驶它也并非易事,文老板要想靠它打赢军队,至少要有一个相当厉害的人能操控这只凰鸟才行。” “这个公子大可放心。”文舜胸有成竹的笑着,竟然是和身边的燕佪有一瞬间的目光交换,缙河一时好奇,本想追问又被他挥手打断,指着凰鸟后方空旷场地上另外并排放着的几只机械云鸟说道,“风刃才装备完毕,凰鸟还需要一段时间调试才能达到最佳状态,不过在此之前,公子想不想试一试另外的几种机型?那里有鸾鸟、翼鸟,操控起来都不是很难。” “哦?”缙河若有所思的看着老谋深算的黑市老板,见他神秘兮兮的勾起嘴角,低道,“外头有几个不速之客一直围着镜泊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公子不妨随便挑一个出去玩一玩?虽说赤璋这些年一直在培训驾驶者,但因为神工坊反对将其改装,我就没有公然暴露过上面的武器,现在既是人家主动赶尽杀绝,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正好是时候让他们一展拳脚了。” 辛摩若要动手,根本不需要任何武器,但此刻的缙河迈开步子走向一排云鸟,指着体型最大的鸾鸟笑咯咯的说道:“那就这个吧。” 文舜给了赤璋一个眼神,影守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拉开舱门对缙河招手示意。 7017k 第九百八十二章:试驾 鸾鸟的腹舱内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身体是固定在特殊的位置上,恭敬的对赤璋点了一下头,舱门关闭之后,许多金属仪器先后转动起来,缙河好奇的观察着这些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忽然发现那个少年的左手其实是一只改装过的机械臂,足足分出了三条手,五十根手指,这才让他能一个人同时精准的控制面前数百个零件,而他的右手看着还是正常的,手背上竟然镶嵌着一枚赤色的玉珠,丝丝缕缕的灵力游走在手指上。 他眯了一下眼睛,虽说好奇但也懒得多问,鸾鸟腾空而起,外面的文舜也在同时打开了法术的结界,缙河走到窗子旁往外望去,他们正在镜泊湖附近,无数镜妖被巨鳌口鼻呼出的气息影响亢奋的在水面上旋转,才下过暴雨的空寂圣地一片死寂,紫色的瘴气萦绕不散,让视线受阻根本看不清楚地面。 操控着鸾鸟的少年认真的控制着平衡,不知是启动了什么机关,缙河只听见耳边“嗖”的一声轻响,一束明亮的“光”从机翼中迸射而出砸进下方的古树林,短暂的白昼让他本能的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再次望过去的时候,只见刚才还昏暗一片的古树林豁然开朗,竟是用特殊的炮弹短时间散去了瘴气。 同一时刻,借着夜幕隐藏身形的猎魔人阿眉也暴露在鸾鸟的目光下,没等她挪动位置,低空掠过的鸾鸟用羽翼割断了苍天的古树,枝丫七零八落的砸下来顿时就将退路全部堵死,密密麻麻的暗箭如暴雨般精准的砸来,她奋力的拔刀回击,机械投掷的暗器远比人力更加凶悍,只消片刻她就感觉手臂痉挛难忍,不得不赶紧就近找碎石掩护。 “过来!”危急之际,一只手闪电般拉住了剧烈喘息的猎魔人,是在她不远处一起盯守镜泊湖的军阁副将察觉情况反常果断出手相助,他将一副袖箭塞到阿眉怀中,自己则立刻往旁边跳出吸引鸾鸟的注意,果不其然机械鸟转移了方向,两枚小巧的鱼雷从鸟口吐出,伴随着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这一片的古树林瞬间被夷为平地! 副将吹着口哨喊回自己的狰翻身跃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炸得一片平坦的土地,鸾鸟在头顶紧追不舍,越是靠近,越能嗅到一股冰冷的金属味,这样的地形显然是不利于作战的,他不得不加快速度往禁地深处更加茂密的树林里飞奔,就在此时,低空的鸾鸟也忽然提速,仿佛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以更快的速度冲到了他的前方,紧接着又是两枚鱼雷从鸟口吐出! 千钧一发之际,狰四足用力跳到半空,借着爆炸的烟雾掩饰,副将按住护臂上的袖箭将金线之术射出缠住鸾鸟的一侧机翼,机舱内一阵晃动,缙河扶着窗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神秘莫测的金光,又扭头看向镇定自若依然在操控着复杂仪器的少年,他的脸上有着不合年纪的老练,机械左臂分出一只手控制着飞行平衡,另外两只手则同时按下了另一处的机关按钮。 鸾鸟诡异的停在空中,既没有飞行也没有坠落,尾翼微微向上方抬起,两根锁链忽然蹿出击中狰的前爪,凶兽发出一声嘶吼,好在训练有素及时调整角度避开了第二次的进攻,它凶狠的朝着机械鸾鸟飞扑过去,尖锐的利齿咔嚓一声咬在颈部! 缙河近距离的看到了凶兽的英姿,狰是一种罕见的五尾异兽,现在它的尾巴像灵蛇一般死死的缠住了鸾鸟,他微微眯眼,扭头问道:“哎呀,被抓住了呢,怎么办,要我出去砍断它的尾巴逃走吗?” “那倒不必麻烦公子亲自动手。”赤璋冷定的回答,少年则继续一言不发的控制着精密的仪器,利齿咬合机械的声音其实是非常刺耳的,但缙河却毫不在意的紧贴着窗子,原来鸾鸟身上华丽的羽毛并非装饰,它们一片片的展开,宛如锋利的刀刃飞速旋转,顿时就将狰的皮肉撕裂,受伤的前肢让它无法继续停留在空中只能被迫落地,同一时间,刚才还被短暂控制住的鸾鸟也挣脱了束缚重新起飞。 副将小心的检查着狰的伤势,沉重的锁链从中间断开,扎入骨头的一部分缠绕着凶兽的前足,耳边又是轰隆隆机翼逼近的声响,他霍然抬起了头,惊觉眼前的鸾鸟似乎和一开始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了,它的双翼继续舒展,有什么锃亮的东西在夜幕下若隐若现,忽然,空气中飘来浓厚的火硝味,紧接着机翼下方闪烁起点点红光! “不好!”副将变了脸色低斥一声,火星已经如流星坠落,躲在废墟里短暂喘息之后的猎魔人阿眉立刻拉弓射箭,羽箭击中左翼下方的炮口后,同样的金线密密麻麻的再一次短暂牵制住鸾鸟的行动,她冒着危险冲出,将受伤的军阁副将放到狰的背上,两人一起朝着蝶谷遗址的方向狂奔躲避,火炮!这种古怪的机械云鸟身上,竟然还装备着杀伤力极强的火炮! 鸾鸟在空中抖着羽翼,仅仅只是沾染着日冕之力的武器并不能真的阻拦它,腹舱内的缙河饶有兴致的贴着窗子,看着下方夺路而逃的军阁之人,咧嘴笑道:“可惜来的是狰,我还想试一试和三翼鸟一决高下呢!” 赤璋在另一边的窗子旁盯着机翼上缠绕的金线,和燕佪带来的风刃如出一辙,这种金线也是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特殊武器,它缠在机翼上并没有完全被挣脱,这让鸾鸟的追击速度大幅下降,而前方不远处就是蝶谷遗址,那里不仅有残留的法术,还有一圈更加高大的古树,若是不小心失去平衡撞到树上,恐怕机身也会因此受到损伤,他们虽然有闻所未闻的强大机械武器,但数量有限几乎不可能和军阁正面对抗,与其为了一个副将继续纠缠,还是回去检修下鸾鸟,想办法解开缠绕的金线更为重要。 赤璋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对少年命令道:“先返航吧,最近局势不明,不要追的太深。” “是。”少年没有抬头,仿佛自己也只是个冰冷的机器,按部就班的操控着复杂的仪器掉头返回镜泊湖,缙河意犹未尽的咬了咬嘴巴,嘀咕,“这就要回去了吗?” 赤璋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像辛摩一般不死不休,他摆摆手找着理由淡淡回道:“狰虽然凶猛,但毕竟只能站在陆地上,像刚才那样跳上来咬一口已经是极限了,机械鸾鸟对上狰本来就有优势,就算现在追进去炸了蝶谷遗址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省点力气吧,动静搞的这么大,要不了多久巡逻的三翼鸟就会过来。” 缙河不依不饶的看着他,抚摸着控制台上的仪器,笑咯咯的道:“那不是正好?” 赤璋白了一眼这个不知天地厚的家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和辛摩这种极端的种族交流,但心知肚明不能惹怒他们,于是冷淡的开口:“好什么?三翼鸟每只分队的数量超过一千,东冥全境起码得有七八千只吧,凰鸟还需要一点时间调试整改,真要打起来,没有它是不行的,文老板虽然财力雄厚但也还没有强到能以一敌国的地步,我们的目标是‘风神’,只要能夺下它让凰鸟获得永恒的动力,损失一只巨鳌根本无所谓。” 缙河似乎很认真的在听着,只是那样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栗,短暂的沉默后,赤璋不想节外生枝立刻命令返程。 另一边,阿眉搀扶着副将跌跌撞撞的躲入蝶谷遗址,他在近距离的爆炸下全身血淋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她连忙翻出补给点为数不多的药物先简单清理了伤口,同样重伤的狰匍匐在门外,虽说狰已经被军阁驯化,但对猎魔人而言那毕竟是凶悍的猛兽,此刻的阿眉也顾不上那么多,一只手按着狰的前足,一只手挖了一大坨药膏摸了上去,凶兽的目光狠辣的望过来,吓得她后背一紧连忙解释:“你别凶我,这药膏是止血的,虽然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反正有总比没有强,你老实点别乱动了。” 狰的目光慢慢平和,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老老实实的趴了下去,阿眉擦去额上的冷汗,又小跑回到房间里照顾昏迷的副将,补给点有同伴留下的干净衣服,就算男女授受不亲,这会她也只能闭着眼睛帮人家先换上,忽然手指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还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阿眉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发现那是军阁将领随身携带的蜂鸟。 她拿起小小的蜂鸟,知道这也是机械所造,再想起刚才在镜泊湖附近那只硕大的鸾鸟,她心神不宁的转动着蜂鸟的机关,想给军阁传信又不知该怎么使用,忽然间心头咯噔一下,不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凉——这段时间他们遭遇了小型雀鸟的攻击,能喷射毒液发射暗器的雀鸟就让身经百战的猎魔人倍感难缠,文舜手里竟然还有比三翼鸟还大上三圈的机械鸾鸟!那东西连金线之术都只能短暂束缚,狰一口咬上去也是纹丝不动,如此恐怖的大杀器,简直闻所未闻,鸾鸟都如此棘手,那只神秘的凰鸟又会如何? 一只灵蝶飞入房中,落在窗台上,阿眉托着下巴,猎魔人没有学过蝶谷的法术,她硬着头皮小心走到灵蝶面前,心一横死马当成活马医,自言自语的将事情的始末告知,然后指着外面小声说道:“你要是听懂了就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多加堤防,早做准备。” 灵蝶扇着翅膀,真的飞走了。 7017k 第九百八十三章:部署 灵蝶一直飞到百沽城的江口码头附近才轻飘飘的停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宸曦诧异的看着这种生活在禁地边缘的蝴蝶罕见的出现在人流密集的港口,顿时就感到有些不对劲,他小心伸手托起蝴蝶,又不知道该如何交流,好在这时候云潇走了过来,灵蝶被她身上特殊的灵力吸引,飞过去停在她的额头上,翅膀一张一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云潇并没有学过蝶谷的法术,但是阿眉的声音竟然清晰的出现在脑中,甚至镜泊湖附近惊心动魄的场面也如白驹过隙般...... 《夜烬天下》第九百八十三章:部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百八十四章:镜妖 来到镜泊湖附近后,视线里开始出现五彩斑斓的光芒,是镜妖的身体折射着阳光返照出来的特殊光晕,沥空剑挑起锋芒的剑气,一点点将危险的瘴气搅散,一直走到湖边,萧千夜谨慎的抬手抚摸,感觉五指像陷入了泥潭,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墙壁,云潇连忙按住他,小声说道:“还是让我来吧,你法术学的那么差,一会别没见到巨鳌就暴露行踪了。” 他往旁边退开一个身位,云潇小心的摸了摸法术的屏障,用微弱的火苗一点点的向内部渗透,果然一条细细的裂缝从她的指尖出现,云潇得意洋洋的对身边的人挑了一下眉毛,稍稍加重了手头的力道,一声极轻的“咔嚓”声过后,眼前的空气仿佛被撕裂成两半,她赶紧拉着萧千夜的手侧身挤了进去,低道:“不能再扩大了,要不然会被施术者察觉。” 跨过这堵“墙”,真正的镜泊湖才终于呈现在眼前,一只巨鳌悠闲的漂浮在湖面上打盹,围绕着它的镜妖亢奋的闻声而来,顿时视线里出现无数奇妙的画面,云潇竟有刹那间的失神忍不住定睛凝视了过去,不等她反应过来,萧千夜按住她的脑袋一把塞进了自己的怀中,紧张的道:“别和它们对视,这东西能窥视内心汲取精神力,是湖中精灵蜕变成的魔物。” 说话间,他自己反而是毫不在意的望了过去,毕竟特殊的金银异瞳已经不会轻易被这种东西蛊惑,无数镜妖翩翩起舞,身体折射着千百年以来窥视的人心,有厮杀,有爱慕,有进退两难的无奈,也有孤注一掷的狠毒,萧千夜心中感叹,就在此时,一只镜妖突兀的掠入他的眼底,四目相对之下,对方眨着眼睛露出不解的神色,然后避嫌一般的飞走了。 他莫名恍惚了一刹,如果镜妖能呈现出他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软弱,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面呢? “知道了知道了,快放手!”云潇被他冷不丁的按住脑袋,头发缠着手臂上扯得有些疼痛,只能低声催促让他快松手,萧千夜紧盯着周围的变化,才微微松了手臂,忽然目光剧烈的一颤被镜妖身上的画面惊得倒抽一口寒气——镜妖是一种形似镜面的魔物,会将最隐晦的东西展现在自己的身体上,而此刻那只和云潇对视过的镜妖正悬浮在他三步开外,露出一片苍白落魄的原野之景。 那是什么……他心中震惊,在发出这个疑问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那是神界覆灭的东方支柱凝渊之野!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傲然而立,和他心中某个碎片之力产生奇妙的共鸣,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死一般的沉默,即使带着隐隐的心痛和不舍,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天道有序,不容亵渎,他是法则,是标杆,是一条冰冷的直线不容置疑不容侵犯,然而众神叩首求情,神女低头凝噎,那颗亘古不变坚守原则的心竟有一刹那的动摇。 短暂的数秒仿佛凝滞了时空,无人能懂的感情终结在绝对的审判下,再无重聚之日。 片刻的迟疑,让命运的齿轮朝着未知的方向静悄悄的碾压过去,萧千夜紧咬牙关,东冥境内有很多河流,大多数会朝着中心的禁闭之谷流去,最终在五帝湖汇聚,镜妖虽被军阁归为魔物,但它们本身其实是吸收天地灵气幻化而出的湖中精灵,只是沾染了魇魔的气息,竟然能通过窥视云潇的内心将远古那段掩埋的往事重新呈现?为什么,为什么他越是想隐瞒的事情,越是会在不经意间阴魂不散的呈现? 云潇被他无意识用力的手臂死死的按在胸膛上,闷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昏厥过去,萧千夜这才幡然回神,一边不动声色的击碎那只镜妖,一边头也不回的拉着她往巨鳌背上跳过去,直到被他一路生拉硬拽冲到集市的巷道中云潇才死死的按着他不让走了,她大口的喘气,像看神经病一样瞪了一眼身边面容铁青的男人,低声骂道:“你搞什么呀!我都说了不会再和镜妖对视了。” “镜妖危险嘛。”他心平气和的解释,随口就将刚才剧烈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全部压制了下去,再看冷冷清清的集市,此次的商会令本就是突然颁布,巨鳌受到舒少白之力的影响后曾短暂的临时变道停靠在漓水附近,随后才在文舜的引导下躲进了镜泊湖,这也导致山市内部很多因来不及撤退而滞留的商户和客人不得不进退两难的在这里等待消息,整个街道鸦雀无声,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神色忧虑的走在路上。 好在云潇也没看出来他的反常,探着脑袋小心的往大街上张望过去,低道:“人这么少,我们要是走出去岂不是太惹眼了?猎魔人说过文舜是把机械凰鸟藏在了一个空间结界里,那么大的法术如果还要长时间的维持,不仅对施术者的修为要求极高,而且肯定是需要阵眼支撑的,我们得想办法找一找阵眼所在,只有将其破坏掉,才能让结界暴露出来。” 萧千夜本就不懂这些,指着中心高大的蜃楼回道:“山海集的主人大多数住在那里,先过去看看。” 这只外来的巨鳌和从前那只在集市的布局上可谓大相径庭,仿佛是为了给客人营造出一种富贵的感觉,所有的商铺都修整的极为高大华丽,虽然阳光无法透入,灯笼也早就熄灭,但是那种肉眼可见的奢靡还是冲击着两人的视线,这里没有逼真的秀丽山水,而是换成了富人们更加喜欢的摇钱树,一路种到了蜃楼的脚下,叶片上镀了一成薄薄的金片,在昏暗里也熠熠生辉,无风自动发出铜钱的声响。 “果然有钱人都是一个德行。”云潇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问道,“要是找到那批机械,你打算怎么办?” “它动起来才是武器,停在地面就只能算废铁。”萧千夜呢喃回答,眼里闪过锋芒的光,压低语调,“要是能直接缴获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坦白说如果文舜手上没有那些东西,我只要找到巨鳌就能杀了它一了百了,但是现在我不能这么冒险,那东西要是真的发疯冲进城市里鱼死网破,不知道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为此丧命,最差的结果就只能趁着它们尚未启动先销毁,反正神工坊的人被我扣住了,武器的话还能再造。” “你真的想要那批武器呀?”云潇停下来,踌躇半晌小心问道,“要是神工坊坚持不肯提供图纸和操控的技术,你、你不会真要对他们严刑逼供吧?” “我可以去找藏锋嘛,现在西岐岛被他并入东济,关于机械的材料肯定早就落入他的手里了。”被她问的有些心虚,萧千夜尴尬的咳了一声赶紧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云潇半信半疑一直盯着他看个不停:“你要那么危险的武器做什么?”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她,这一次的语气则是极为认真的:“有没有和用不用性质是完全不同的,飞垣是个固步自封千百年的海上孤岛,虽然现在可以依赖日冕之剑的力量让大多数有心之人望而却步,但明溪只是个普通人,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一个国家如果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那注定不能长治久安,这批机械可以增强国力,可以一代一代的传承发扬下去。” 云潇不解的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半天没回话,她曾经历过死亡,然后获得了新生,但对于这世上的大多数生命而言,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点。 萧千夜叹了口气,目光深远:“强则存,弱则亡,天下太平是不可能的,只有自身足够强才能不被觊觎侵略,日冕之力原本并没有这么强,至少在有史记载的这么多年来,它从来没有展露过像现在这么强悍的神力,阿潇,我虽不喜欢明溪的行事作风,但他确实是特殊的,在阳川的地宫里,我曾见过属于他的星位图,那是和开国皇帝首尾相应的帝星,他命中注定是可以力挽狂澜的救国之君,所以才能让日冕在他的手上大放光彩,可还是那句话,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他早晚也会死去。” 突然,萧千夜沉默了一瞬,仿佛想起来什么事情,神色瞬间有几分复杂:“其实星位图所示他只能活到三十六岁,是你在终焉之境的行为意外改变了所有人的命途……” “我什么也没做就被你打晕了。”云潇凑到他的鼻尖上中断了对话,萧千夜一愣,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鬼使神差的接下她的话反驳,“我没有打晕你。” “嘻嘻。”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的笑着,故意发出一声用力的抱怨,看着像调侃,眼睛又无比澄澈,“是你在终焉之境的行为改变了所有人的命途,也救了我。” 这句话让他的眼眸瞬间灰暗无光,那只古代种依偎在帝仲怀中向他诀别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放弃了此生最重要的朋友留给他的契机,放弃了数千年以来唯一的复生希望,只是为了彻底将她推出星辰的轨迹。 “不是我……”他终究还是开了口低哑的一笑,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云潇挥手打断,指着前方凭空出现的人惊讶的道,“你快看那里,我一直盯着这条路,那个人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肯定是从结界里走出来的,我们快跟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事关重要,他立刻收回了瞬息万变的情绪,不近不远的紧跟着那人往前走去。  7017k 第九百八十五章:燕寻 燕寻像一匹脱缰的马目标明确的冲向了一家常去的店铺,已经许久没有生意的老板娘坐在躺椅上一边抽着大烟一边唉声叹气,整个大堂乌烟瘴气,完全不像是个卖甜食的商铺,燕寻捂着口鼻用力挥着衣袖,还主动把窗子推开通风透气,老板娘懒洋洋的望过来,一看是他,扶着把手笑咯咯的坐起来调侃道:“阿寻又来了啊,我这都十天半月没有新的材料送进来了,再这么下去,你最爱吃的红豆枣泥糕也做不了喽!” “您还有多少,先给我来点呗!”燕寻咧着笑,一屁股就坐了下来,还飞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先润了润嗓子,那张虎头虎脑的脸蛋露出期待的神色,属实是招人喜欢,老板娘无奈,慢悠悠的站起来去后厨清点了一番,又道,“材料倒是还剩下一些,不过我这都好久没生意了,你赶时间不,要不我让厨子给你现做?” “好!”燕寻一口应下,美滋滋的抿了抿嘴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板娘索性拖着椅子坐到了他身边,摇着小团扇扇风解暑,她的视线正好落到门外清冷的大街上,忍不住感叹道,“哎,这是倒了什么霉,好好的生意说不让做就不让做了,阿寻啊,你爱吃的那种红豆枣泥糕,里面有一种材料用的就是羽都特产的香草沫,要是镜阁真的不允许山市继续停留,以后你也吃不到了。” 燕寻眨着眼睛,自从跟着师父来到山市,他几乎每天围着那只机械凰鸟打转,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根本提不起一丝兴趣,唯有这家的红豆枣泥糕莫名戳中了他的味觉,隔三差五不过来吃上几盘就全身难受,他的师父燕佪是个认真严谨又有些古板的老工匠,毕竟这里有着天工坊的死对头神工坊,他们师徒两还是在偷偷改装人家造的东西,所以师父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为了一口吃的跑出来,后来还是文老板出面求情,师父才黑着脸松了口,记忆中的山市是极为热闹的,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潮不分昼夜的吆喝着,确实是第一次呈现出这般安静死寂的气氛。 但他也并不在意这些东西,每次都是吃完了就赶紧回去继续调试那批机械云鸟,那可真是让他叹为观止的存在,也难怪能让师父不顾避嫌的来到飞垣,亲自对其进行改装。 老板娘的摇椅发出吱吱的声响,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只不易察觉的火蝴蝶悄悄的停在了灯架上,过了一会伙计们就端着新做好的红豆枣泥糕端了上来,燕寻开心的拱手做谢,筷子都懒得用直接一口一个抓着就往嘴里塞,老板娘捂嘴偷笑,骂道:“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反正也没有其它的客人,我刚才特意让厨子多做了一些,一定管饱!” “真的呀?”燕寻塞了一嘴的糕点“咕咚”咽了下去,嬉笑,“曼姨可从来都没让我吃饱过!” 老板娘脸颊一抽,尴尬的用小团扇拍打着对方的脑门,笑骂:“那是你越来越能吃了,我这的红豆枣泥糕分量可是全山市最实在的,寻常人吃一份正好,吃两份就要嫌撑,能吃三份的都很少见,你倒好,前两年就能吃完十份,现在每次都是二十份打底,我是真的好奇,你这小小的个头,看着精瘦精瘦的,肚子里到底长了个什么样的大胃?” 燕寻一边往嘴里继续塞着糕点,一边理直气壮的瞪着老板娘:“师父说了我在长身体,能吃是好事!” “你满脑子就只有师父师父!”老板娘针锋相对的回了一句,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好心提醒,“你慢点吃,真的没人抢!” 燕寻冲她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低头一盘一盘的吞着糕点,老板娘又气又怜,赶紧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旁边,很快二十盘红豆枣泥糕就被吃了个精光,燕寻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皮,眼睛眯成一条弯曲的线,得意洋洋的冲老板娘挑着眉毛回道:“我说了曼姨从来没让我吃饱过吧?再来二十盘,我还能吃的一点不剩。” 老板娘的眼眸中其实有闪过一丝担心,这孩子初到山市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今一晃五年多过去的,怎么说也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可是他虽然饭量大的惊人,身体又好像没怎么成长,不仅个头和之前一样,身材也还是一副精瘦的模样,也不知道吃下去的食物都补到哪里去了,想到这里,老板娘迟疑的拉住准备离开的燕寻,莫名问道:“阿寻,你可要注意身体呀,别整天只知道倒腾那些机械。” “我身体好着呢!”仿佛被戳到痛处,燕寻冲她用力握拳想展示一下手臂的肌肉,有奇怪违和的“咔嚓”声微微一晃,不等老板娘确认声音的来源,燕寻已经一溜烟的走了,她疑惑的张望了一圈周围,这小子的钱每次都是文老板派人送过来,特意叮嘱过他想吃什么就给什么,想吃多少就做多少,文老板虽说是山市的主人,但和商户之间其实也是生意关系,倒是对那个孩子格外的包容宠溺。 另一边的巷道里,萧千夜和云潇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刚才那一声不易察觉的“咔嚓”声敏锐的让两人察觉到了反常,立刻追着燕寻的方向跟了过去,他果然是直接回到了蜃楼里,就像他凭空出现,这次也是凭空消失在视线中,好在火蝴蝶的翅膀不动声色的将保护蜃楼的法术割出一条细细的裂缝,两人顺势掠入其中。 蜃楼依然十分高大壮观,但和从前那只巨鳌背上的相比,这里没有将基层用于商业,也没有黑市最喜欢的拍卖场,而是将整栋楼都拿来做成了客栈迎接贵客,远远望去,那些房间都是独立的小院,形态各异风情不一,不知道用了什么奇妙的方法一层一层叠了上去,好像空中楼阁让人叹为观止。 此时的蜃楼没有其它的客人,只有等待徒弟的燕佪正在负手焦急踱步,燕寻一看见师父,赶紧用衣袖擦了擦嘴,深吸一口气跑上去打招呼:“师父您怎么过来了?我说了吃完就马上回来,真的一刻也没有耽搁吧?” “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净想着吃!”燕佪一巴掌拍在徒弟的脑门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昨天飞出去的那只机械鸾鸟被金线缠住了,还好它避得快只是沾上了一点点,这会赤璋先生才清理完,对了,你今天的药吃了没有,赶紧吃完睡觉去,鸾鸟的结构精密复杂,等你起床我们还得去调试一下有没有其它地方出了毛病,另外那几架上配备的武器也得好好检查检查,很快就要用到了。” “哦,师父放心,我每天都有按时吃药的。”燕寻站的笔直,拍着胸脯保证,燕佪低着头,眼中似有一样的目光阴霾的闪烁了一瞬,再抬头的时候仍是一副为人师表的仁爱,拍着弟子的肩头语重心长的嘱咐,“文老板可是给你请了最好的大夫看病,你乖乖听话,都二十岁的大小伙了,可不能总是不长个呀,到时候娶不到媳妇,你难道要和我这个老头子过一辈子?” “师父!”燕寻红了脸,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燕佪笑哈哈的推了一把徒弟,叮嘱,“快去吧,一会我喊你。” “好嘞!”他还是扬起了灿烂的笑,和自己的师父认真的作揖,云潇躲在暗处眉头紧蹙,一边控制着火蝴蝶继续跟着燕寻,一边面露疑惑的低道,“吃药?他刚才狼吞虎咽的模样看不出来有什么病呢,倒是他那个师父奇奇怪怪的,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萧千夜紧握着剑灵,略一思忖:“检修……这种时候检修机械,是真的打算和飞垣鱼死网破了吧,阿潇,你先让火蝴蝶跟着那个人,我们跟着他师父看看到底在搞什么鬼。” 燕佪是和燕寻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在走到一处空地之后忽然停了下来,两人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只见他谨慎的左右张望了一会,这才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掌中,然后平举着手微微用力,忽然间,空地无来由的掀起一阵狂风,竟然有密密麻麻蛛网一般的灵力之线覆盖在他面前的空气上,云潇一惊:“法术结界!” 萧千夜正欲提剑追出又被她一把死死的按住,短短瞬秒之后燕佪就从两人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她紧张的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来不及解释拉着萧千夜原路返回,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种诡异的风,云潇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正色提醒:“刚才那个法术结界和开始那些不一样,它上面的蛛网是漂浮的灵力,只要有一点察觉到我们的气息就会立刻被施术者发现,蛛丝会随着风浮动,你要是直接冲过去,现在我们就暴露了。” 萧千夜厌烦的咋舌,云潇拉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腕,耐心的安抚:“你别急,那个叫阿寻的人身上有些奇怪,我的火蝴蝶曾悄悄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嗅到了一种很特殊的气味,我们先过去找他,或许有线索。”  7017k 第九百八十六章:服药 燕寻回到自己的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要服用的药,有药丸、药粉还有一碗药汤,他嫌弃的努努嘴,光是闻着气味就忍不住捏住了鼻子,他的病是五年前来到山市后不久忽然爆发的,但是师父说了,飞垣是个坠天落海的孤岛,本身光怪陆离有很多未知的魔物,那些古怪的东西常年游走在这片大陆上,让空气里都沾染着它们的魔气,再加上水土不服,身体就出现毛病开始停滞生长,一开始的时候他全身阵痛难耐,每晚都睡不好,有时候连床都下不了,还好后来文老板给他请了大夫专心调理,一晃五年多过去,虽然个子还是没怎么长,至少不会再疼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打消了出去外面逛逛的想法,那只机械凰鸟只差动力源就能彻底完工了,到时候他就能离开飞垣,好好调养调养身体。 或许是因为每天都要喝特别苦的药,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迷上了山市里一家甜品铺的红豆枣泥糕,文老板得知此事后特意和老板娘打了招呼,让他随便吃、放心吃,不用担心付钱的问题。 燕寻搓了搓手露出感激的表情,他从小就跟着师父,连名字都是被师父捡到之后取的,师父是天工坊的工匠,所以自他记事以来,满脑子就只有那些冰冷的机械,天工坊内部还细分成了三司部,师父是隶属武器司的工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受邀来到文老板的山市,帮他改装一批由死对头神工坊打造的机械云鸟。 他见过神工坊的工匠们,相比天工坊喜欢用一些为所未闻的特殊材料,他们则是固执死板精益求精的,力求能将每一种原料都发挥到极致,可惜师父三番四次的警告他不要暴露,要不然他还真想去和人家交流下技艺。 “还是得好好吃药才行!”想到这里,燕寻自言自语的坐下来,直接将药丸药粉混着药汤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个干净,剧烈的苦味让他的脸憋得通红,没一会药效开始发作,燕寻摸了摸昏昏欲睡的脑袋,衣服也懒得换就平躺到了床上,很快意识消失,他的嘴唇不经意的上下轻合,似乎是在梦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什么东西。 萧千夜和云潇紧随其后走入了他的房间,新的商会令颁布后,文舜清空了蜃楼里的所有客人,也让阴差阳错的让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就跟着燕寻混了进来,他端着已经空了的药碗放到鼻下嗅了嗅,神色豁然一沉,不可置信的低道:“有迷魂药混在里面,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他喂食迷魂药?” “迷魂药?”云潇吃了一惊,蹑手蹑脚的走到燕寻的床前试探,他睡得很沉,即使她用手戳着额头也没有苏醒。 两人奇怪的对视了一眼,就在此时,一个极轻的声音幽灵般传入耳畔,好在文舜给燕寻准备的房间非常奢侈,两人眼疾手快立刻躲入了屏风后,房门并没有被推开,但是有一个模糊的光影鬼魅的蹿到了燕寻的床头,两人屏住呼吸往外看去,发现那是一只镜妖,一直到漂浮到燕寻的脸庞上方之后,镜妖呼出一口气,身体“咔”的一下裂出缝隙,竟然是一只冥魂! 冥魂会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形态,现在这只趴在燕寻脸上的冥魂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镜妖在旁边伸出一只触角掰开了燕寻的嘴,同时镜面的躯体上开始呈现出让人惊讶的画面——那是冥魂最后的记忆,他坐在一个金光灿烂的座椅上,闭目垂头,一只手被改装成了机械臂,伴随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呢语丝丝缕缕的渗入脑中,他也宛如一个精密的机械开始操控面前数百个复杂的仪器。 “机械凰鸟!”云潇认出了那个东西,震惊的低道,“他在驾驶机械凰鸟!” 萧千夜紧握着剑灵,几乎不敢相信镜妖身上呈现出来的就是那种机械凰鸟,它比当初在东济见过的普通云鸟体型大了几十倍!全身刷了一层明艳的火漆,它真的是由风力驱动,在飞起来的刹那间狂风就让整个镜面剧烈的摇晃起来,一个眨眼的瞬间,凰鸟在无边无际的虚无结界里振翅翱翔,双翼上的羽毛一排排的舒展,火炮、水枪、暗箭和毒液都能通过舱内的机关准确无误的发射。 就在两人目瞪口呆之际,凰鸟忽然偏离了角度俯冲直下,又在即将撞击到地面的同时被一股强大的法术硬生生阻止,两个男人并肩站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是在根据刚才的飞行状态分析着它忽然失控的原因,不知过了过久,舱内的驾驶员才被人拉了出来,他已经死了,机械手臂断落掉在一旁,剩余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住剧烈的惯性被硬生生撕裂,脏器流了一地,让整个腹舱血腥一片。 下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几个人面无表情的清理着尸体,很快凰鸟的腹舱恢复如新,那两个人看也没看死去的少年,又开始调试仪器。 那个死去的驾驶员就是现在漂浮在燕寻脸庞上的冥魂,镜妖的力量将这一切悄无声息的以梦魇的形式灌入他的脑中,也让睡梦中的燕寻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他在剧烈的抽搐,僵硬的伸出双臂做出手握转盘的动作,似乎是想要竭尽全力的控制角度,然而凰鸟还在坠落,他只能无助的感受着坠机那数秒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疼痛,直到“轰”的巨响终止了梦中的生命。 冥魂慢慢消失,是被他吸入体内,镜妖扭动着躯体,离开房间。 在确认周围没有其它古怪的东西存在之后,云潇立刻冲到了床前检查起燕寻的情况,他还在昏睡,面色苍白如死,热汗将被褥捂得湿润,云潇小心的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近距离观察下,她才发现这个少年真的非常瘦弱,不由蹙眉:“难怪要用迷魂药,到底是什么人用这么刻毒的法术让他吸食刚才那只冥魂?冥魂的制作方法极为残忍,提炼出来的魂魄也会充满了怨气,长此以往不仅损害身体,精神也会崩溃的。” 萧千夜摇摇头,低声解释:“镜妖是一种可以模仿行为的魔物,提炼冥魂让他吸食,是为了让那段试驾的经历从梦魇中被他学习,机械凰鸟工艺复杂,动力源又不稳定,一旦中途出现任何差池就是机毁人亡,所以他们选择了这种方法,既能保住凰鸟不受损,又能将试驾的经验全部积攒下来,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 “好个屁!”云潇气呼呼的爆了粗口,瞪着他骂道,“他一口一个师父师父,满脑子只有师父,可是那家伙竟然骗自己的徒弟吃迷魂药,再给他喂食冥魂,这种人那里配得上‘师父’两个字?” “不仅仅是迷魂药。”萧千夜拿着包药粉的纸嗅了一下上面残留的气息,“这是缚王水狱研制的毒药,叫梦华散,主要作用是刺激神经,可以让人长时间持续亢奋,但是副作用极大,终生不能停药。” “你见过?”云潇才咽了口沫,他点点头,低道,“以前为了调查师兄走失的弟弟,我曾经去过几次缚王水狱,梦华散不是特别稀有的毒药,只要是被关进去的试验品都会服用,时间久了流散到四大境的黑市里,人贩子利用它让商品看起来更健康,格斗场、青楼之类的也会用它让自己的打手、姑娘更有精神,这几年全境打击毒品,这些东西自然也受到了影响,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云潇担心的看着燕寻,自言自语:“他吃了三种不同的药,那粒药丸,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紧握着剑灵走了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是天工坊的工匠,这几年负责帮助文舜改装机械凰鸟,那么他一定是这世上最了解凰鸟的人之一,再加上以药物重塑改变体质,通过镜妖吸食冥魂获取试驾的经验,文舜一定是想让他成为凰鸟的驾驶,哼,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既然刚好被我撞见,再厉害的机械只要动不了就是废铁,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 “啊?”云潇本来还有些心神不宁的听着,忽然瞄见他掌下锋芒毕露的剑灵,连忙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别杀他!” 他看着云潇,而对方则飞速的挪开了眼睛,仿佛知道留着这个人会带来什么样严重的后果,那只按着他的手虽然微微颤抖,但也一点点松开了力道,萧千夜在心底叹了口气,转着剑柄说道:“阿潇,我不能让他成为凰鸟的驾驶,那会害死更多的人,他或许是无辜的,但……我不能冒险。” 萧千夜默默看着困在梦魇里挣扎却无力逃脱的瘦弱少年,再想起刚才他在甜品铺子里开心吃着红豆枣泥糕的模样,终究是有些唏嘘,心头一软换了说辞:“算了,只要让他操控不了机械凰鸟就行,我挑断他的筋脉也是一样的效果。” 云潇没有回话,松手退开了一个身位,他的身后是千百万无辜的百姓,是无数冒着生命危险严阵以待的战士,就算燕寻是个不谙世事被欺骗的少年,但他毕竟是敌人,对敌人,不能仁慈。 7017k 第九百八十七章:各取所需 他没有使用剑灵,而是从掌心抽出了细细的金线准备刺入燕寻的皮肤挑断筋脉,就在这一刻,昏睡中的少年忽然诡异的睁开了眼睛,两人大吃一惊,见他双瞳失焦眼白泛灰,有模糊的光影在更深处闪闪烁烁,似乎是在梦中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毫无武学根基的燕寻竟然敏捷的翻身大跳到了桌上,再看他的背后,几只冥魂从身体里蹿出,像影子一样依附在各个部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萧千夜凛然神色,沥空剑再一次落入手中,低道:“看来还是我们低估了他,别说饶他一命,想杀他都不容易了。” “这么多冥魂!”云潇也吃了一惊,昏睡中的燕寻和刚才判若两人,即便赤手空拳也有一种奇怪的震慑力让她一时没敢上前,萧千夜认真观察着对方,回忆着刚才在甜品铺听到的那声微弱的“咔嚓”,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他将云潇护在身后,自己大步走过去,沥空剑勾勒出七转剑式之一剑影的轮廓,像一张密布的网率先将所有的退路切断,随后便是一剑精准的刺出,直抵心脏。 “叮”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传入耳中,剑尖抵在燕寻的胸口处却无法再刺入分毫,萧千夜瞳孔暗沉,顺势挑开他的衣襟。 他的皮肤看着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从剑灵传来的感觉上,萧千夜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这具身体的与众不同,他收剑顿步立刻变换了手里的剑招,不再强攻而是以柔克刚将燕寻死死的缠绕住,冥魂在剧烈的反抗,一口一口的撕啃着无形的剑气,让自身和剑气同时消耗殆尽,这样耸人听闻的场面让两人后背发寒,燕寻吐出一口气,像一只壁虎从桌上大跳而起趴在了墙壁上。 “不能让他跑了。”萧千夜低喝一声,黑金色的神力开始依附于剑灵,察觉到周遭气氛凶险非常的燕寻茫然的盯着屋内的两人,他的手臂上再次浮现出两只冥魂,而皮肤却在同一时间诡异的脱落,血肉是黑色的,像钢铁一样缠绕在森森的白骨上,不等两人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厉斥一声高抬手一掌拍来! 萧千夜拉着云潇往旁边躲避,那一巴掌从脸颊掠过拍在了后面的屏风上,昂贵的屏风咔嚓一下碎成粉末,连带着更后方的墙壁都瞬间出现五道恐怖的抓痕! 云潇倒抽一口寒气,抓着萧千夜的胳膊紧张道:“他的身体被改造过!” 萧千夜紧盯着燕寻,低道:“你护着房间,别让外面的人察觉。” “嗯。”云潇点点头,火焰如水流笼罩在墙壁上,他抖了抖剑灵再次上前,目光已经没有了片刻之前的于心不忍,燕寻低低嘶吼警告,全身的皮肤都在如枯叶般剥落,萧千夜这才看清楚了这个人的真实模样,黑色的血肉坚硬无比,同时有着远超正常人的力道和韧度,骨骼被护在内部,但有赤色的咒纹镌刻其中,让他的速度和灵敏度也格外惊人。 僵持不过几分钟,萧千夜就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上风,就在此时,一旁的云潇却忽然捂着肩膀大退了一步,他一分心,瞥见有什么血红的东西从窗外飞入径直击中了云潇,来不及再管负隅顽抗的燕寻,他立刻调整剑灵的角度护住云潇,房间里原本平静的火流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危险的火苗蹭蹭的烧到了床褥,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死,紧咬着嘴唇全身痉挛抽搐。 “阿潇!”萧千夜退回云潇身边,她的肩上血流如注,一粒粒小小的红色珠子正在和血肉相融,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的刹那,让他感到晴天霹雳,赶紧出手稳住了云潇的心脉,“龙血珠……有人用龙血珠偷袭你!” 燕寻借机跳到窗子上,遥遥看着远方,闪电般消失。 “我没事,我没事……”云潇喘着粗气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被击穿的窗子,咬牙,“别管我,拦住他!” 话音刚落,又是几颗碎石如炮弹般的砸来,萧千夜看着地面上比珍珠还小的石子,一粒一粒将地板砸的粉碎,一种不详的猜测迅速在脑中升起,只能抱着云潇先离开此地。 而此刻,在距离这个房间千米开外,缙河正捏着几颗龙血珠咧出期待的笑容,他此番来到飞垣是先遇到了重岚,自然知道萧千夜身边的女人和辛摩特殊的关系,一个连重岚也赢不了的对手,他当然是要做足充分的准备才会登门拜访,现在他手上这种红色的珠子名为“龙血珠”,是这几年蛟龙族大肆侵略之后残留下来的东西,虽然比不了真龙,但对世上大多数人而言依然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不仅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更是能大幅提高灵力修为,可偏偏对他们辛摩一族而言,宛如世间最无解的毒药,沾染一点就会如跗骨之蛆生不如死,辛摩如此,他身边真正的皇鸟也不例外。 一开始他也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对辛摩而言,一个在万年前就团灭全族的对手忽然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坠天的流岛上,骨子里的好战会驱使他像重岚一样不顾危险的前来一探究竟,然而在见到那只机械凰鸟之后他却忽然冒出来个更加按捺不住的想法——那东西若能获得风神相助,或许真的能成为世间罕见的大杀器,甚至帮他战胜某个人,一洗万年前的屈辱。 缙河无声冷笑,从远方飞奔而来的燕寻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仍是一副双瞳失焦的昏睡模样,直到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对方的心脏处,用尽全力才扎破一点点的血肉,疼痛让燕寻脸色骤然如死,也终于在这一刻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他还未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常,只是看着这个昨天才见过面的年轻人木讷的抓了抓脑袋,呆呆问道:“咦,怎么是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自己黑色的手臂惊得失声尖叫,缙河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大惊小怪,反倒露出一脸好奇的模样羡慕的说道:“好坚硬的身体啊,这是用什么东西改变了体格?我用了那么大的劲道才在刺破一道小小的口子,难怪他用剑灵也没能直接杀了你,你小子运气真是不错,一开始他没有打算真的杀你,所以下手确实是留了情,再加上他既没有使用古尘,帝仲也不在身边,若非如此,现在的你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燕寻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然而诡异的身体状态却无情的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现实,缙河跳到他身边,围着他一边观察一边赞叹:“飞垣这座孤岛一直到几年前都还在暗中进行人体改造试验,他们用各种各样的药物在形形色色的人和异族身上尝试,最终创造出了无数身怀异能的‘怪物’,有的力大无穷,有的百毒不侵,有的甚至能以一敌百,虽然伴随着政权更迭那些东西已经被销毁,还是有一部分通过不法渠道流入了黑市,文老板不愧是在山海集也赫赫有名的大老板,你看他把你改造的,连我都忍不住羡慕呢!” “不可能……文老板对我很好。”燕寻不肯相信的摇头,看着自己没有皮肤、漆黑如铁的双手,内心掀起一阵剧烈的波动,“我跟着师父来到山市之后,文老板就一直很照顾我,还给我请了大夫看病……” “你都这样了,还需要看什么病?”缙河不屑一顾的打断他,凑到他的鼻尖上勾起微笑,像是在和他说话,目光却好像看着另外一个人,不急不慢的说道,“比钢铁还要僵硬的身体,骨骼上还刻着来自别云间的强大法术,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御影术’,是一种可以将魂魄变成自身影子,从而灵活操控的法术,对不对,赤璋先生?” 燕寻呆滞的望着缙河,倏然感觉到心中传出一个熟悉的轻笑声,真的是赤璋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辛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辛摩!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真正的身份,燕寻因为恐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缙河的目光危险而充满了诱惑,作为半个同行,两人之间对彼此的规矩是心知肚明的,他微笑着,用平淡的语调徐徐回道:“别云间有规定,但凡敢对你们的雇主下手,别云间六部将不惜一切代价为雇主复仇,但——辛摩除外,惹上辛摩的人,别云间概不负责。” 赤璋轻敲着手指,重复着刚才的问题:“所以……辛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人就是你们培养的凰鸟驾驶吧?”缙河没有回答,指着燕寻反问,赤璋点点头,毫不掩饰,“机械手臂固然强大,但是在灵敏度上始终差强人意,这也是导致凰鸟试驾屡次失败的最大原因,但是腹舱内的控制仪器多达三百个,普通人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同时驾驭,如果安排三五个人同时进行,又会因为配合不好而影响性能,燕师傅在多次调试之后向文老板提议,要尝试用别云间特殊的‘御影术’,这样就可以让一个人同时精准的控制三百个仪器。” “哦?”缙河好奇的盯着燕寻,听见那头的赤璋也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凰鸟工艺复杂,除了要会御影术,还得对其结构非常了解才行,于是燕师傅和文老板商议过后,选中了他。” “我?”燕寻咽了口沫,如鲠在喉,赤璋平静的继续说道,“之后我便开始对他进行身体重塑,正如你所言,飞垣有很多这方面的经验,可以让我事半功倍,现在的他身体比海魂石还要坚固,通过镜妖吸食了几千名试驾而亡的冥魂记忆,还可以通过御影术控制魂魄去操控精密的仪器,机械凰鸟在做最后的调试,而他,也会成为最优秀的驾驶!” “让给我吧!”缙河开心的拍手,全然没有理会呆在原地的燕寻,“没有风神做动力源,机械凰鸟的极限飞行时间只有三天,文老板不可能在三天之内突破外围几千只三翼鸟的围剿,更不可能从萧阁主眼皮底下安全脱身,不如送给我算了,山海集的货币是连锁的,反正他惹了辛摩,别云间可以概不负责,你要钱我要凰鸟,各取所需怎么样?” 赤璋闭目微笑,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和辛摩合作的这一天,他轻飘飘的挥了挥衣袖,叮嘱:“那就请公子保重了。” 7017k 第九百八十八章:追踪 萧千夜抱着云潇随便在蜃楼里找了一个空着的房间,龙血珠融入身体之后,火苗混合着血液蹭蹭的往外冒,剧痛让她不受控制的一直发抖,不过一会就满头大汗无力的瘫软在他的怀中,萧千夜担心的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又被她轻轻按住手腕摇了摇头,虚弱的道:“是蛟龙的血,一会就没事了,刚才、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跑了?” 萧千夜帮她擦拭在汗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平放在一旁沥空剑,雪色的剑身绽放着温柔的光,然而上面细细的裂纹正无声的记载着曾经那些惊心动魄的恶战,他的眉头赫然紧锁,回答:“那是个被改造过的人,刚才和他交手,剑灵没能砍破他的皮肤,猜测他的身体硬度应该和海魂石相当,如果硬战,沥空剑可能会再次受损,甚至折断。” 云潇微微一惊,抓着他的手腕情不自禁的用力,努力坐直身体,她的掌心也有间隙的法术漩涡在浮动,一柄通体艳丽的红色长剑缓缓伸出,云潇忍着疼痛将风雪红梅放到他的手中,认真叮嘱:“剑灵是昆仑最重要的东西,它已经为你伤痕累累,一定不能折断!这是蚩王送我的,据说是西王母留下来的两柄神剑之一,你拿着用吧。” “你得留着它防身。”萧千夜一口拒绝,将风雪红梅又塞给了云潇,“蛟龙的血会让你的伤势一时无法恢复,对方知道你在我身边,也知道你最害怕什么,他是做足了准备在等着我们。” 云潇紧咬牙关,嘴唇微微颤抖,有些难过:“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肯定已经暴露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又拖你……” “是我坚持要带着你的,没有你,我连山市都进不来。”萧千夜淡淡打断她的自责,一边帮她清理肩上的伤口,一边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过来的时候我观察过,似乎并没有引起注意。” “怎么会?”云潇不可置信的质疑,“龙血珠打入我的身体,那几秒钟火焰失控烧着了床褥,如果没人救火的话很快那个房间很快就会烧起来。” “嗯,可是房间没有烧起来,火被几颗石子打灭了。”萧千夜取出几颗碎石递给她,面露担忧,“那个人是文舜培训的凰鸟驾驶,不仅身体被药物改造过,骨骼上那些特殊的咒纹应该是某种法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就算蜃楼空无一人没有被察觉,施术者也能迅速知道发生了变故,可我一路走来,不仅没有追兵,整个蜃楼安安静静,不像是被人发现了我们入侵。” “被石子打灭了……”云潇吃惊的捏着那几颗比珍珠还小的碎石,咽了口沫紧张的道,“不可能的,我身上的火焰很难熄灭,怎么可能被石子打灭?” “我怀疑对方有两伙人。”萧千夜认真看着她,终于说出心中的猜测,“这个人知道你的弱点,并且提前准备了龙血珠偷袭,发现我们潜入了山市却选择视而不见,而是在最后关头救走了凰鸟的驾驶,他和文舜应该是两伙人,黑市的关系网本来就很复杂,因利而来,因利而散,我担心他的目的也是那架机械凰鸟,表面迎合着文舜,背地里要借机强夺。” 他顿了顿,只是觉得心里烦躁,瞄了一眼那几颗威力堪比炮弹的碎石,云潇看着沉默不语的萧千夜,感觉那只正在给自己清理伤口的手微微一滞,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平静脸起了奇异的变化,眼睛竟然透出深深的忧虑和警觉:“我怀疑对方有辛摩的人,这种投掷石头的手法和力道,只有辛摩能做到。” “辛摩!”云潇倒抽一口寒气,一时没注意扯到了伤口,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疼的重新倒在了他的怀里,萧千夜轻轻按住不让她乱动,“辛摩虽然独来独往,其实纯血种之间因为数量稀少是有往来的,他们喜欢混迹黑市,前不久重岚才在山海集赚了一笔天价赌金,又通过蓬莱的风雨会潜入飞垣打听过我的事情,所以辛摩知道你在我身边,再加上这几年蛟龙在流岛大肆侵略,而辛摩也是游走于战场,他们想要弄到龙血珠并不难。” 云潇紧紧拉着他的手:“辛摩是疯子,他们打起来根本不会在乎城市和百姓!他的目的是那只机械凰鸟,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得到那只东西!” 萧千夜的眼睛慢慢凝聚,又在下一个眨眼的刹那涣散开来,让他的脸色反常的有些苍白,似乎是凝时之术的恍惚感再一次无端袭来,他轻轻晃了晃脑袋,低道:“嗯,机械凰鸟尚在文舜手里,现在辛摩得到了驾驶员,下一步肯定就是要去抢夺凰鸟,文舜身边有别云间的影守,既然没有出手阻止,多半是忌惮辛摩不想惹祸上身,趁着他们各怀鬼胎,我们也得赶紧找到那批机械处理掉才行。” “好。”云潇连连点头,想坐起来又被龙血珠刺激的眼前一片模糊,又气又急一拳头砸向受伤的肩膀,萧千夜赶紧按住她的手,被她逗笑忍俊不禁的安慰道,“干什么呀,生气也不能打自己吧?” “你别管我了,追人要紧。”云潇垂头丧气的推开他,萧千夜略一思忖,对她做了个手势比划着,“来我怀里,我带着你一起。” “怀里?”云潇似懂非懂的盯着他,又看着他手比划的动作,脸颊“唰”的通红,支支吾吾的道,“你是想我换个姿态?” 他一本正经的点头,没注意到云潇神色里的羞涩,继续说道:“嗯,我记得皇鸟的原身是通过火种燃烧成形似凤凰的状态,既可以绵延万里,也可以如小如雏鸟,这地方卧虎藏龙,我当然不能将你单独留下。” 云潇转着眼珠望向了别处,似乎有几分犹豫,这样突然的静默反而有种无形的压力,萧千夜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怎么了,是被龙血珠影响无法恢复原身吗?” “不是……”云潇小声摇头,偷偷瞄着他,“你不能嘲笑我那副模样……” 那样小心翼翼的话,却让萧千夜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他微微笑了,目光温柔摸着对方已经低的不能更低的脑袋,认真回答:“我可喜欢你那副模样了。” 云潇不知道说什么好,快速蒙上他的眼睛之后身体轻飘飘的恢复一团火种的状态,然后火苗渐渐舒展,在他手心里落成一只雏鸟的形态。 他果然还是没忍住偷偷抿着嘴笑了,虽然以更快的速度装模作样的把她放到了衣襟里,但嘴角勾起的弧度立刻就被雏鸟圆滚滚的眼睛清楚的捕捉到,顿时一股无名的羞涩由心而起,火苗蹭的一下熊熊燃起,萧千夜吓了一跳,一低头看见雏鸟生气的探着个脑袋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云潇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传来:“你嘲笑我!” “没有。”他矢口否认,按着雏鸟的脑袋硬是塞了回去。 虽然体型小的可以直接塞进衣服,但那毕竟是神界天火的化身,这么一个温暖的小东西在他怀里用尽力气的踹了一脚,险些让他眼前一黑撞到门上,果然发起脾气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像爆发的母狮子,萧千夜也不敢再和她开玩笑了,他故意重咳了几声求情:“阿潇,我得出去找辛摩和文舜了,你不要再踹我了,一会起不来就麻烦了!” “哼!”她生气的连续骂了他几分钟,但也乖乖的没有再闹腾,萧千夜才松了口气,又看见雏鸟探出了脑袋四下张望着,还不忘嗅着风中灵力浮动的方向,抬着一只小小的翅膀认真的指挥他找路。 这种草木皆兵的危险处境,他竟然有片刻的分心失神,云潇在他的怀里,声音却好像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慢悠悠的飘来,在他自幼受到的教育里,异族都是天生卑贱的下等种族,他和所有人一样,将那些花草树木、鱼虫鸟兽视为可以随意观赏玩乐的“物品”,可是现在,当她化成一只小小的雏鸟依偎在他胸膛上,这样的感觉竟然温馨的难以言表。 恍恍惚惚中,他感到胸口又被踹了一脚,这才呆滞的低头再次和雏鸟四目相对,云潇眨着大眼睛,一对翅膀像手一样抓着他的衣服爬到了肩头:“发什么呆呢,我喊你半天都没有反应!你清醒一点呀,前面的法术结界被破坏了,就是刚才我们遇到他师父的时候看到的那种结界。” “破坏?”他瞬间回神,云潇趴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抓着,“嗯,我说了它上面的蛛网是漂浮的灵力,只要有一点到察觉外人的气息就会立刻被施术者发现,可是现在周围还很安静,这么大的破洞施术者不可能不知道的,他是不是故意要引我们进去?” 萧千夜认真思考,一时也不能确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拎着云潇塞回怀里,低道:“有这种可能,但也可能是辛摩和文舜起了冲突,我们先过去看看,你不要再探头了,我会保护你的。” 没等云潇回答,他已经如一道闪电掠入法术结界。 7017k 第九百八十九章:翼鸟 追到蜃楼后面的空地之后,前方的空气仿佛一块被打碎的镜面,肉眼可见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裂口,刚才还如触角一般顺风而来的灵力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云潇用翅膀抓着他的衣服探了半个头出来,紧张提醒:“就在里面了,但是风的感觉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可能是多层的结界,你要小心呀。” “多层结界?”他提着剑灵飞速掠去,听见云潇在怀中认真的叮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魑魅之山的时候曾被困在一个里外皆是幻象的镜门法阵中吗?通常结界的层数越多,对施术者自身的修为要求就更高,三层往上还需要法器作为阵眼用来摆阵布阵,以此来稳定内部的灵力流动,之前看镜妖身上冥魂的试驾记忆,那么大空间很明显不止一层,你法术学的差,一会听我指路吧。” “好。”他纵身跳入裂缝中,狂风只在刹那间横扫而过,之后就恢复了诡异的平静,萧千夜蹙眉回头,“这种程度的裂口不太像是被辛摩强行破坏的,应该只是撕裂了一点对方就主动放了行,而且也没有引起混乱,法术结界位于蜃楼后方,已经是整个山市最深处了,不至于到现在文舜都毫无察觉才对。” 云潇担忧的放眼望去,这里是一片虚无看不到边界在何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空中没有着力点,她指着左边:“那里有东西。” 一排黑色的机械云鸟整齐的停放在前方,机翼上刷了一道银色的闪电,看着威武帅气让人震撼,萧千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靠过去,那是十架翼鸟,体型并不大,左右两翼分别装着两枚火炮,应该是正准备开始检修,现在的舱门敞开能一眼看到内部的结构,萧千夜轻手轻脚的跳入其中,云潇也好奇的望过来,她不敢再乱动里面复杂的仪器,小声说道:“你说在东济的时候见过类似的云鸟,有没有见过人驾驶它们?” 萧千夜回忆着东济岛一战,目光疑惑的扫过翼鸟腹舱,低道:“他们那不擅长法术,机械云鸟都是需要人力驾驶的,可是为什么这里没有驾驶座椅?” “咦?”云潇这才发现不对劲,虽然腹舱内有很多不知作用的仪表仪器,也有和机械云鱼相似的三个方向盘,但没有预留位置给驾驶员。 萧千夜默默检查了一圈,最后蹲下身子用手仔细检查地面,云潇才从他怀中跳出来想摸一摸,又被他拎着放到了肩膀上,皱眉道:“别乱跑,下面好像是空的,藏了东西。” 她被一只手按住动不了,连忙解释:“你法术学的那么差还是让我来吧,我是被龙血珠打伤,又不是瘫痪动不了,不用这样的。” “不是法术,只是个暗舱罢了,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萧千夜揉了揉雏鸟的脑袋,无奈的笑了笑,双手一齐用力向下按压,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似乎是有机关的锁扣被打开,他立刻提剑先后退了一步,果然地板开始翻转,一个银色座椅从暗舱里抬起,上面还坐了一个闭目沉睡中的少年。 两人皆是一愣,萧千夜再次走上前伸手探查对方鼻息,不可置信:“是个活人!” 云潇趴在他的肩膀上,注意到少年右手背上镶嵌着一枚赤玉,再想起那个叫赤璋的人,连忙说道:“你把我放到他的手边去,那东西应该是用来控制他的。” “这块玉吗?”他用手心拖着云潇靠近,雏鸟抬起小小的翅膀勾出火苗轻轻依附在赤玉上,果然有一束不易察觉的阴影飞速闪烁了一刹,和火苗“噌”的撞击在一起先是剧烈的抽搐起来,然后融入火光中无声湮灭,云潇扭过头认真的道,“这块赤玉中封印着一只冥魂,和刚才那个人身上的是同一种法术,是用来控制他的心性和行动的,不过没有那个人的强,所以很容易就被我烧毁了。” 萧千夜的目光是聚精会神盯着他的右手,凛然神色:“断臂……” “断臂怎么操控机械呀?”云潇愣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跟着看过去,萧千夜神色不动,眼里浮现的是之前燕寻吞噬冥魂的画面,低声回答,“那只冥魂最后的记忆就是在试驾凰鸟,用的正是一种机械手臂,如此推算,他的右手臂应该是被故意砍断,就是为了能装上那种东西,让他更好的操控云鸟吧。” 云潇抬起了头,滚圆的眼睛写满震惊:“为了驾驶云鸟,直接砍断了手臂?” “这里的仪器这么多,有些拉杆还很沉重,机械手臂能弥补普通人力道的不足,也能操控更多,不仅如此,你看他的坐姿是直接固定在座椅上的。”萧千夜冷静接话,云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个座椅是银色的,他后背紧贴笔直的坐着,有细细的银线从椅子里穿插进入身体,真的是整个人被固定住无法动弹,萧千夜绕着他走了一圈,又认真检查了腹舱内的各种仪器,猜测道:“云鸟的速度很快,遇到空中气流还会剧烈颠簸,用这种方法将驾驶员固定,就能保证任何情况下他都能不受到影响,真是好残忍的手段。” 云潇在他手心里颤了一瞬,喃喃自语:“就为了这种杀人的武器,砍断手臂,以冥魂控制,还要被固定在座椅上,你说这是个活人,他、他到底是怎么活着的?” 猛然间感到了气氛的沉重,萧千夜摸了摸雏鸟的脑袋,叹道:“培训一个能熟练驾驶云鸟的人不容易,文舜肯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药物吧,以前缚王水狱里就有很多类似的东西,只需要很少的食物就能维持生命。” 云潇沉默不语,很久才抬眼望着他:“如果机械云鸟只能用这种方式操控,你还会坚持吗?” 萧千夜认真看着她,回答:“不会,我会直接销毁它。” 云潇松了口气,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是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让她产生了这种忧虑,又道:“在东济的时候我乘坐过一次机械云鸟,他们那的驾驶员并没有使用机械手臂,更没有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控制行动,这无疑是文舜搞的鬼,还有那个天工坊,他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连自己的徒弟都能欺骗利用,实在太危险了,我担心被改装的凰鸟身上,可能还会有沾染着各种不明力量的东西,他们的目标是风神,如果凰鸟装备了拥有上天界神力的灵器,那就极有可能鱼死网破直接冲进帝都抢夺。” “凰鸟不在这附近呢。”云潇自言自语的接话,分神之际被他又塞回了衣服里,她咋舌埋怨,“你不要老是把我藏起来,再这样我可要换回人身了……” “别探头。”萧千夜按着雏鸟的脑袋不让动,沥空剑从左手瞬间出击,有了燕寻的前车之鉴,这次动手他是加重了力道,毫不犹豫的砍断驾驶员的脖子。 头颅滚轮在地,血泼溅在腹舱里,只有笔直的身体依然保持原样固定在银色的座椅上,萧千夜紧握着剑灵感受着,手臂有痉挛的痛感,虽然这个人的身体不如燕寻坚硬,但毫无疑问也经历过改造。 釜底抽薪是眼下最省时省力的办法,没有任何犹豫,他健步掠出这只翼鸟,雷厉风行的将剩余九架的驾驶快速斩杀,应该是嗅到了血腥味,原本还在挣扎的云潇顿时沉默下去,直到他一言不发的处理完全部翼鸟,才用手指撩开衣服担心的看了她一眼。 云潇也在看他,微微一顿鼓起精神:“还有三架鸾鸟和一架凰鸟,肯定藏在不同的地方,我们得赶紧找到全部解决才行。” 他平静的点头,将剑灵上的血珠无声抖落,整个法术结界的风很混乱,只能靠云潇勉强辨别方向,很快两人来到另一处空旷的平地,眼前看着依然是无边无际,但他知道已经走到了这一层的边缘地带,抬手摸过去,有一堵无形的墙阻断了脚步,云潇深吸一口气,迟疑的道:“好奇怪,按理说越往深处灵力会越强,但是这个法术结界却反其道而行越来越弱了,如果不是阵眼被破坏无法维持的话,那就应该是施术者准备散去结界了。” 萧千夜眉头紧蹙,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别云间虽是山海集赫赫有名的护卫组织,但辛摩无论是名气还是实力都明显更胜一筹,辛摩危险,不要和他们起冲突是黑市默认的潜规则,这种利益相关的组织最会见风使舵,刚才那个辛摩的目标是机械凰鸟,难道真的是察觉到敌我悬殊,准备放弃雇主撤退了? 一个辛摩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如果再加上那种闻所未闻的恐怖大杀器,恐怕将东冥全境的三翼鸟全部调派过来也未必能拦得住它。 越想越心烦,萧千夜的眼睛里仿佛有火光燃烧,手起剑落对准无形的墙用力砍落,狂风轰然而至,视线的尽头里果然停了两架体型更大的机械鸾鸟,机身五彩斑斓,分外耀眼。  7017k 第九百九十章:初照面 “哇……”云潇惊讶的发出一声感叹,“就是这种机械鸾鸟打伤了阿眉他们吧,看着好大呀,比三翼鸟还大上许多呢!” 他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大的机械,震惊之余立刻大步冲了过去,这两架的舱门是紧闭的,从外部根本无法打开,萧千夜冷静的往后退了三步,斟酌距离之后又再退了三步,沥空剑缠绕起黑金色的神力,一点点将剑身拉长,锋芒吞吐的剑光宛如雷霆闪电重击在舱门的位置,整个法术结界剧烈的颤动,然而机械鸾鸟纹丝不动,只留下了一道凶狠的剑痕,并未被击碎。 “这么坚硬?”云潇不可置信,默默看着他手上的受损严重的剑灵,知道沥空剑已经濒临极限,她拍了拍萧千夜,再一次将风雪红梅从间隙里取出递给他,“我就一直躲在你的怀里不出去,这柄剑你先拿着吧。” 他紧蹙眉头看着剑灵,只能将其收回握起风雪红梅,西王母留下的神剑在出手的刹那间会掀起暴雪的幻象,然后点点红梅从天而降,被他搅动成一股重击在舱门的剑痕上,这一击过后,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的舱门微微松动,他一鼓作气再下三剑,终于将整个舱门完全砍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萧千夜纵身跃入腹舱,立刻就嗅到一股奇妙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谨慎的屏住呼吸,发现是一个镶嵌在舱壁上的机关木盒正在幽幽的扩散着香味,长剑直接扫过,一团还在蠕动的古怪东西“吱吱”嚎了两声,扭曲着身体逐渐僵硬不动了。 萧千夜用剑尖挑开检查,心头咯噔一下:“元婴……又是缚王水狱里的东西!” “元婴?”云潇看着地上那团东西,打了个寒颤,低呼,“据说修行之人会修炼元神,显化出婴儿的状态,能通过修炼返璞归真达到清净无为之境,不是什么恶毒的法术呀。” “缚王水狱的元婴和中原那种不一样。”萧千夜回忆着曾经看过的一些记录,低道,“正确的叫法应该是‘元婴金丹’,是一种由祭星宫的大法师提炼而出的、形似元婴的丹药,根据记载,试体服用元婴金丹之后不会产生痛苦,更不会危及性命,相反还可以强身健体,先帝执政期间,很多高官权贵都会私下购买这种东西用于延年益寿,后来天尊帝掌权,发现此‘元婴’非中原所说的那种‘元婴’,而是用怀孕女子腹中尚未出生的婴儿作为药引制作,因为价格昂贵,很多贫穷的家庭甚至会主动怀孕,等到八九个月胎儿成型后私下贩卖,后来就被明令禁止了。” “机舱是密封的,点燃元婴的目的,难道是……”云潇张了张口,一时接不上话。 萧千夜目光紧锁,默默处理地上那一团元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缓缓摇头:“越是复杂的机械对驾驶员的要求越高,这东西肯定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驾驶鸾鸟吧,只不过缚王水狱毁灭已久,竟然还有这么多当初的药品流落出来,黑市终归是黑市,连公孙晏那样精明的奸商都险些栽在他们手上,我怎么可能再留他们暗中祸害飞垣。” 他一边平静的说话,一边认真观察鸾鸟机舱,它的内部结构和刚才的翼鸟相似,只是空间更大,他还是用同样的方法找了隐藏的座椅,一秒不带犹豫按着云潇的脑袋塞进怀里,然后手起剑落砍断对方的脖子,血腥味再次涌来的刹那,萧千夜已经转过身离开去了另一架鸾鸟。 在处理完之后,萧千夜疑惑的跳到前方的空地上左右张望,按照神工坊所言,他们送了文舜一架凰鸟、三架鸾鸟和十架翼鸟,为何这里只有两架? 昨天有一架飞出去的鸾鸟,难道是还没有回来? 迟疑之际,头顶却传来了机械轰鸣的声音,果然是昨天那架鸾鸟挑衅般的飞过来,舱门是打开的,赤璋一手扶着门,一手提着什么东西远远的冲他笑了笑,他轻轻的一丢,是一个怒目圆瞪的头颅重重的砸在萧千夜的脚边,脖子不是整齐的刀剑切口,而是被人用手硬生生的连骨头一起拧断,血肉搅在一起,分外狰狞。 不用猜他都知道这个陌生的头颅究竟是谁,萧千夜目不转睛紧盯着鸾鸟上咧嘴微笑的男人,认真质问:“背叛雇主是行业大忌,阁下就不怕被别云间清理门户?” 他的声音很轻很沉稳,透过法术结界清楚的传入赤璋的耳畔,对方半靠在舱门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回话:“我只是实力不济,护主不周,并没有背叛雇主,文老板死于辛摩之手,大宗伯会原谅我。” 果然是辛摩!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确认了自己猜测,赤璋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两架被强行破坏了舱门的鸾鸟,目光一沉赞叹的说道:“这一批机械云鸟来到飞垣之后,燕师傅曾用此地特产的海魂石重新加固过零件,可谓是刀枪不入、水火不融,没想到它们还是没能抗住萧阁主的剑,看来我及时止损见好就收是明智的,真要和您、和飞垣的军队打起来,一只巨鳌背上的黑市根本毫无胜算。” “及时止损?”萧千夜重复着他的话,长剑刺出凶狠的光芒逼着悬空的鸾鸟一个俯冲躲避,厉声,“前几天你还敢潜入帝都城暗杀镜阁主,军阁和墨阁的那两枚鱼雷也是你放的吧?惹事的时候不是挺嚣张,怎么这么快就想逃走,甚至连付你钱的金主都直接背弃了?” “哎,我也不想和辛摩起冲突嘛。”赤璋毫不掩饰,鸾鸟稳住平衡之后巧妙的绕开了他的攻击范围,赤璋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眼睛眯成一条不怀好意的曲线,“我就一个拿钱办事的人罢了,只要钱到位一切好商量,但是辛摩可不一样,他们为了尽兴完全可以不计后果,是流岛和黑市公认的疯子,连别云间对辛摩也不得不开了特例,命令手下六部不得和他们起冲突,文老板财力雄厚,是个经验丰富的聪明人,可惜谁遇到那种不讲道理的疯子都遭不住,如今凰鸟落入他的手中,萧阁主与其和我废话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拦住那种恐怖的大杀器吧。” 他快速捏合着五指,法术结界开始剧烈的晃动,随时都有彻底破碎的可能,鸾鸟借着狂风扶摇直上,高昂的笑声从远方讥讽的传来:“机械凰鸟目前的动力源大约能支持三天,萧阁主若是无法将其击落,那么缠斗三天等它自行坠毁也是可以的,不过有辛摩坐镇,三天……嘻嘻,怕是不好撑过去了。” 伴随着他的回声慢慢消失,另一种更加恐怖的机械轰鸣声正在飞速逼近,来不及分心再去追击赤璋,萧千夜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军阁蜂鸟给外围的宸曦传信:“有一只机械鸾鸟飞了出去,拦住他,别让他逃走!” 说完这句话他就明显感觉到呼吸莫名困难,是法术结界破裂之后产生的压迫力,萧千夜一手按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云潇也忍不住探出脑袋:“好强的力量,离我们很近了。” “别出来!”他低声提醒,提剑朝着声音的来源逆行而上,未见其型先闻其声,轰鸣里似有更加汹涌澎湃的雷声,他定睛往远方正在崩塌的结界里望过去,忽然察觉到有什么电流一样的东西掠过眼底,不等他做出防御的姿态,赤色如火的机械凰鸟宛如凭空出现已经来到头顶! 风直接撕裂了皮肤,仅仅一个照面的刹那,萧千夜的手臂血流如注,风雪红梅在掌心被死死握住,依然无法阻止肌肉在控制不住的发出痉挛。 “好快!”云潇大吃一惊,当冥魂记忆里那架凰鸟真的映入眼眸之后,她才惊讶的发现这架机械是如此的巨大,双翼涂抹的火漆在风力的作用下如真实的火苗将凰鸟缠绕,鸟首镀金,尾翼轻盈,让它看起来明艳耀眼,仿佛真的能绵延千里,而庞大的体型丝毫没有影响到它的速度,她甚至没有看清楚凰鸟是从哪个角度、以什么样的姿态瞬间出现! 舱门是打开的,缙河站在那里,让他恍然有种看见重岚的错觉。 但第一眼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比重岚危险。 他的脚边躺着一具无头男尸,几日前还嚣张跋扈躲在暗处运筹帷幄的山市老板文舜被不请自来的辛摩一只手拧断了脖子,缙河看着下面严阵以待的人,冷哼一声将尸体一脚踹了下去,没等尸体掉到地面上,无形的风如看不见的刀刃撕扯起来,血肉残渣暴雨般倾盆而下。 萧千夜挥剑散去扑向他的尸块,凰鸟忽然降低高度停了下来,如此庞然大物安静的悬浮在头顶,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虽然舱门是敞开的,但是有风力作为屏障,腹舱内的一切都不会受到外界影响,萧千夜这才清楚的看到了内部那个华丽的金色座椅,燕寻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面,眼眸雪亮写满了憎恨,他的全身像钢铁一样黝黑锃亮,无数密密麻麻的冥魂从他的皮肤下钻出,如幽灵鬼影依附在精密复杂的仪器上,而在他的脚边还有一具工匠的尸体,被人从胸口洞穿挖出了心脏,血淋淋的跪在他的面前。 工匠的神情却是耐人寻味的,仿佛是在极端的亢奋下被人一击毙命,连笑容都还诡异的挂在嘴角。  7017k 第九百九十一章:杰作 片刻前,也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 呆若木鸡的燕寻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漆黑血肉上一点点生长出来新的“皮肤”,再等他回过神来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他还是那个整整五年身体停止成长有些孱弱的少年,十指灵动如初,能感觉到工匠才会有的特殊敏锐,他欣喜若狂的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真的是从怪梦中醒来,迫不及待的跳起来想要去找师父好好说说这场离奇的梦。 然而他身边站着的人是缙河,咧着辛摩一族标志性目中无人的微笑,正在用一种极为好奇专注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无情的浇落,他的脸刷刷变色,让少年在下一个瞬间明白了过来——不是梦,这不是梦! “跟着我如何?”缙河淡漠的开口,辛摩的眼珠是微微的红色,隐隐有浮动的火光在瞳孔深处跳跃着,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却又让他无法抗拒的语调缓缓说道,“我虽然不会哄你开心,至少也不会花言巧语欺骗你,只要你对我还有用一天,我就会保护你,直到你失去作用,或者我战败死去。” 燕寻抬着头,想开口,发现僵硬的喉咙还未从刚才的反常中恢复过来,根本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缙河温柔的拂过他的脸颊,辛摩的指尖也有火焰般的温暖,却让他如至冰窟剧烈的颤抖起来:“难怪文老板如此自信会有合适的驾驶员去操控机械凰鸟,原来他五年前就已经挑选了最合适的人选,呵呵,刚才你吃的那三服药我都检查过,药汤里掺和着迷魂药,作用是让你尽快入睡并且缓解身体异变带来的剧痛,药粉叫梦华散,是一种黑市常见的、用来刺激神经和肌肉的毒药,让人可以长时间保持亢奋,从而大幅度提升力量、速度和五感的敏锐,最后那粒药丸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看你之前那副模样,想必也是用来改造身体的,毕竟驾驶员是凰鸟的心脏,再厉害的机械动不起来就是一堆废铁,只有你能让它成为前所未有的杀器。” “不……”他艰难的说出一个字,甚至忘记了对方“辛摩”这样纵横流岛让黑市也闻风丧胆的身份,“我要去找师父……” “找那个把你改造成怪物的师父吗?”缙河不急不慢的绕着他走了一圈,没有理会他的话,自言自语的道,“你的骨骼上刻有来自别云间的‘御影术’,是一种操控死灵的法术,死灵可以像影子一样依附于宿主,因而得名‘御影术’,然后他们通过镜妖特殊的能力,一边让你吸食那些试驾而亡的冥魂,同时又让你获得驾驶的记忆和经验,可谓一箭双雕事半功倍,你信不信现在只要你坐上凰鸟的座椅,就能轻而易举的控制它?” 燕寻咽了口沫,忽然展开自己的双掌神色复杂的看着手心,师父说试驾危险,他身体不好又不会功夫,万一现场出现意外根本无法自保,所以从来没让他旁观过,但是这五年来他却经常做同一个梦,他驾驶着凰鸟振翅高飞,抬升、俯冲、转弯,他清楚的感觉到闪电般的速度,还有每一片羽毛舒展之后产生的摩擦力,密密麻麻的黑影从他的身体里如丝如线的飞出,让他可以精准的操控着每一个仪器,然而梦的最后,他总是失控的坠落,眼睁睁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无力回天,最终化为一声绝望的轰鸣,不复存在。 即使在梦中死去无数次,他却一次也没能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每每等到睁开眼睛,会有一种奇怪的疲惫感,让他全身乏力甚至无法动弹。 师父说他满脑子都只有机械,所以才会做那些古怪的梦,还让他没事多出去逛逛散心,只不过他从来到飞垣起就一直水土不服长期吃药,只能在山市巨鳌的背上走走,一次也没有出去过。 原来那些噩梦是冥魂的记忆,原来所谓的药,是改造身体的剧毒。 燕寻无助的捂住脸,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师父会害自己,他是流岛上的孤儿,从记事起就跟着师父,他的名字也是师父取的,这么多年他跟着师父相依为命,从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孩子慢慢变成人人夸赞的大工匠,师父虽然嘴上强硬对他严格,但逢人就像夸自己的孩子一样夸他,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样笑呵呵引以为傲的表情,每每都让他脸颊通红,发誓要更加努力。 初次来到山市的时候,他们师徒见到神工坊造出来的机械凰鸟,第一次被震撼到目瞪口呆,因为是死对头历时三代的作品,连文老板也没能得到图纸,没有设计图的他们在改装的第一步就陷入瓶颈,但是短短的两个月之后他就摸索出了大致的图纸,虽说很多机密的工艺不能完全复制,但对其进行改装已是绰绰有余,从那以后他们就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大工程,凰鸟在师徒两人的手下体型扩大了数倍,最后不得不放入法术结界中才能掩人耳目不被发觉。 燕寻豁然战栗,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他的身体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了问题,文老板为他请了大夫,从此他就每天按时服用三种不同的药物。 “如何,想清楚了吗?”缙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打断他混乱的思绪,“你要是还不肯相信,我可以现在就带你亲自去问问那位好师父。” 辛摩眯着眼睛,在尾音落地的同时已经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箭步冲出,他被抓着就来到了法术结界的边缘,这是文老板身边的影守赤璋先生设立的结界,即使他每天都要出入其中调试云鸟,每次也都必须得到文老板的同意,但是现在,辛摩看似轻轻的将手搭在空气上,五指随意的做了一个捏合的动作,顿时眼前就出现镜裂一般的缝隙,熟悉的风从内部汹涌而来,让他的神志微微一震。 法术结界一旦被破坏,施术者赤璋就会立马察觉,但是这一次对方并未阻止辛摩的不请自来,而是主动放行任由缙河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最里层的凰鸟面前,他的师父燕佪还在腹舱里埋头检修刚刚安装完的风刃,文老板坐在金色的座椅上闭目养神,被两人突如其来的出现惊住,同时警觉的走了出来。 机械凰鸟非常的高大,要放下云梯才能爬上去,现在的他仰着头,看着几十米外有些惊慌失措师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阿寻?” “赤璋?”文老板警觉的扭头望向另一侧的影守,在黑市里摸爬滚打多年的黑市老板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险,就是在这一瞬间,辛摩拎着他直接大跳进入腹舱内部,修长苍劲的五指一把就扣住了文舜的喉咙,气氛陡然凝滞,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有缙河的声音依然冷定,“文老板,我很喜欢这架机械凰鸟,送给我如何?” “你……”文舜的脸庞已然因为窒息而青紫泛黑,缙河笑眯眯的,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就在片刻之前,十架翼鸟和两架鸾鸟的驾驶员已经被杀,而凰鸟如今的动力源只能维持三天的作战时间,镜泊湖外围马上就会有几千只三翼鸟围攻过来,以文老板现有的力量,想要在它能量耗尽坠毁之前突破重围杀入帝都城抢夺风神是毫无胜算的,不如让给我吧。” 文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下一秒以更加震惊的目光转向了赤璋,仿佛和辛摩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共识,他高价聘请、如影随形保护了自己几十年的影守此刻仍是无动于衷的站着,缙河的手指还在持续加重力道,看着像在商量,实际早就动了杀心,一本正经的说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这个被你们秘密改造培养了五年的驾驶员现在已经被萧阁主杀了,人是我救的,把他一起送给我合情合理。” 不等文舜反应过来,森然恐怖的“咔嚓”声让整个凰鸟腹舱气氛陷入冰点,辛摩不由分说单手就拧断了文舜的脖子,抖了抖指尖的血污转向燕佪,眯眼笑起:“燕师傅也帮我求求情呗。” 燕佪面无血色,几分钟前他还在和文舜讨论要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突围,几分钟后那个刚才还游刃有余的黑市老板尸首分家的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惊恐的望着缙河,视线穿过他的肩膀落到更后方的徒弟身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近乎讨好的开口哀求:“阿寻,你、你就答应他吧。” 燕寻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崩塌,那些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惑在这一句话之后全都有了答案,倏然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燕寻只觉得一直紧绷的肩膀都松弛开来,反倒神情淡淡的笑了笑,问出了最后一个不合气氛的问题:“师父,我还是您的骄傲吗?” “当然!”燕佪的目光里夹杂着某种疯狂和亢奋,看着徒弟一步一步竟然是走向了凰鸟的座椅,甚至抬手握住了方向转盘,他的心咚咚直跳,鬼使神差的回答,“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天才工匠,是我创造出来的、最伟大的作品!” 燕佪笑了起来,他自幼痴迷那些冰冷的机械,可总是受限于天资止步不前,直到不惑之年,郁郁寡欢的他捡到一个襁褓中的弃婴,仿佛是上天恩赐的礼物,这个孩子对机械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像他梦寐以求的那个自己,二十年前,老天爷给了他这个孩子,二十年后,又给了他巧夺天工的凰鸟,从此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要让他、让它融为一体,成为自己此生最完美的杰作。 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了…… “太好了……”燕寻看着师父眼底明亮的光,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燕佪歪着头似乎没听清楚,也是在这一刻,一道黑影宛如利箭贯穿了他的胸口,他的笑容还挂在唇边,心脏已被御影术直接捏碎。 他在自己的徒弟面前缓缓跪倒,保持着这个姿势咽下最后一口气。 缙河如愿以偿的笑了,回头看着沉默不语的赤璋,将地面上的头颅不怀好意的踢到他的手里,提醒:“还有最后一架鸾鸟可以供你使用,不过能不能成功脱身,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赤璋冷哼一声,想要尽快和辛摩撇清关系,于是主动丢给他一枚赤玉:“原本文老板怕他反抗,准备是要用这个东西强行控制他成为凰鸟驾驶,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不需要了,这东西送你,以后我们各不相欠。” 赤璋跳出凰鸟腹舱,最后一次扭头看了一眼这个惊为天造的大杀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立刻起身离开。 7017k 第九百九十二章:振翅 燕寻坐在凰鸟金色的座椅上,只是轻轻将手搭住方向转盘,无数冥魂试驾的记忆汹涌而来,他闭目感知,然后面无表情的抬手指了指鸟首位置同样金色的圆盘,冷漠的道:“那里面放着的就是驭风珠,用特殊的丝线一端连接着这架机械的每一片羽翼和每一个仪器,另一端则连接着座椅,文老板说过,凰鸟之所以难以操控,不仅仅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动力源,更大的原因就是这批丝线,它必须非常的细,同时又必须坚韧、牢固、轻巧,凰鸟的飞行速度迅如雷电,过程中还会产生高温,一般的材料直接就烧断了,正是这两道难关限制了制造进度,让神工坊历时三代都无法成功。” “哦?”缙河好奇的走过去,发现根本打不开中枢的阀门,再看燕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已经变得阴枭可怕,对他露出让辛摩也有几分战栗的危险笑容,食指轻轻一动,御影术控制的冥魂咔嚓转动起机关打开阀门,又低头说道:“文老板和师父说过关于这架凰鸟的制作过程,山市巨鳌自离开西岐岛就不停的寻找合适的材料和动力源,他们在一处未知的流岛上发现一只死去的凤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机械凰鸟的原型,不仅通过遗骨改善了最初的图纸,还用凤凰的羽毛制作了这种丝线。” “凤凰……”缙河的眼眸不易察觉的暗了一瞬,中枢的阀门打开之后,驭风珠是悬浮飘在空中缓缓转动着,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穿过驭风珠连接着机械凰鸟的每一寸,单是看一眼他都能感觉到工艺的复杂繁重,燕寻一只手搭在方向转盘上,另一只手则是看似随意的放在扶手上,他的指尖微动,中枢内就有相对应的丝线跟着颤抖起来,“凰鸟的驾驶很难培养,因为这架机械内部有十万根线,每一根都连接在不同的位置上。” 缙河叹为观止,忍不住夸赞:“呵,难怪文老板要借用镜妖的力量,毕竟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一个做不到,那就两个,两个也做不到,那就无数个。” 燕寻苦笑了一下,无数复杂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他立刻痛苦的按住额头,缙河看着燕寻,迟疑了一下,有些困惑的问道:“之前我曾见过机械鸾鸟的驾驶,看他们的样子是直接固定在座位上的,凰鸟的速度应该更快,你就这么坐在上面,难道不会摔下来吗?” “固定的?”燕寻反而对此一无所知,但很快就通过冥魂的记忆如临其境的感到了哀伤,沉默许久之后才淡淡回答,“试驾培训是由赤璋先生负责,我其实没有见过云鸟的试驾,他们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对我下手吧。” “嗯……”缙河似在沉思,忽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燕寻名不所以的看着他,只见他大步跳到中枢的驭风珠面前,不知何时手心里就把玩起一个玄黄色的珠子,那东西圆润光滑,隐约透射着一股极具诱惑力的血光,仿佛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在内部窜动,注意到燕寻的视线,缙河毫不掩饰的将珠子亮出晃了晃,笑嘻嘻的介绍,“这是龙血珠,而且不是旁系蛟龙族的,是传说中龙神在世之时遗留下来的宝贝,即使在山海集这种赫赫有名的大黑市也没几个人能弄到,它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世间罕见的大补之物,但对我而言,比剧毒还要可怕。” 他一边说着“可怕”,一边毫无惧色的将龙血珠放到眼前,好奇的询问:“海天龙战血玄黄,龙神亦能御风而行,如果将它一并融入中枢中提供动力源,是不是就能让机械凰鸟支撑的久一些?” 燕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其实不用他回答,缙河已经自作主张的将龙血珠一把捏碎混入了驭风珠中,顿时十万根细细的线同时绽放出诱人的血光,整个凰鸟宛如浴火重生般战栗的一刹,燕寻眉峰紧蹙,他的座椅是原本就连接着线的另一端,任何微弱的动静都能被他清楚的察觉到,就是在这一瞬间,冰冷的机械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前所未有的动力正在熊熊燃起! “能撑多久?”缙河还是那副玩味的笑,好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出于兴趣,燕寻沉默许久,回答:“我不能确定,但肯定不止三天,要试飞之后根据消耗才能判断……” “那就快点让它飞起来吧。”缙河开心的打断他的话,眼里是疯子才有的亢奋和癫狂,“机械凰鸟的首战敌人是真正的皇鸟!” “什么?”燕寻一惊,才放到方向转盘上的手莫名收了回来,忽地想起了什么传说,缙河没有理会,目光望着远方,有期待也有猜测,“她失踪了几年,回来之后状态一直很差,前不久被上天界的冥王重创未愈,刚才又被我以龙血珠偷袭受伤,如果机械凰鸟连那种状态下的她都应付不了,那么这东西充其量就只是一个大一点的玩物罢了,不值得我为它冒险闯入帝都抢夺风神。” “刚才那个女人……是浮世屿的皇鸟?”燕寻终于反应过来,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机械凰鸟的原型就是根据古籍中凤凰的图腾所设计,你说她、她就是真正的凤凰?” “她不是凤凰。”缙河一口否定,但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他收起了所有的笑意眼神如刀,冷声命令,“我去牵制她身边的男人,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让我看到机械凰鸟的价值,它有存在的价值,你才有活下去的价值。” 燕寻一动不动,在服下药陷入昏睡之后,他曾感觉到一抹淡淡的温暖萦绕在身边,而当体内的冥魂感觉到危险本能的做出反抗之后,也是这一抹温暖拦住了逼到眼前的杀意,迷迷糊糊中,他确实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有着干净澄澈的眼睛,对他露出悲悯哀伤的目光,忽然间,似乎有种奇妙的迟疑油然而生,他低着头回道:“她不是坏人,她甚至……想要救我。” “你坐在这里,她就是敌人。”缙河的眼睛锋芒如刀,冷笑提醒,“善良是因为无知,你现在过去找她,若是她对你还有半点手下留情,我决不逼你出手。” 短暂的对峙过后,机械凰鸟第一次振翅而起,如一道迅猛的雷电撕裂法术结界,他坐在腹舱的中心,视线却能透过鸟首上的琉璃眼珠看到下方的一切,一个男人持剑而立,昂首和头顶的凰鸟冷漠对峙,而两架鸾鸟被他强行破开了舱门,固定在座椅上的少年们还在睡梦中就被一剑砍断了脖子,这一幕如针扎一般刺的他眼底一片血红,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扶手,稳住凰鸟平衡停泊在半空中。 再定睛,他才看到男人怀中探出来的一只小小雏鸟,还是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睛,只是目光变得警觉戒备,仿佛一柄随时会刺出的利剑,砍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燕寻收回了视线,一直紧绷的肩背反而轻松了下来——他已经被改造成了怪物,从今往后,也只有同为怪物的辛摩才能接纳他。 明明是第一次操控,他却非常熟练的打开舱门,并且在同一时间精准的铺开法术屏障,防止敌人趁机直捣黄龙,缙河大步走到舱门边缘,一脚将文舜的无头尸体踢给对面,而对方也挥剑反击,辛摩的眼里一点点浮现出现好战嗜杀的危险光芒,他从高空直接跳落,一脚将法术的地面踩得粉碎,笑道:“萧阁主久仰大名了。” 萧千夜目光紧锁,同为辛摩,眼前这家伙的一颦一笑,尤其是说话的语调都和重岚惊人的相似,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比被誉为天才的重岚更加危险,因为他每靠近一步,皮肤上都在迅速泛出鲜红的血斑,那是辛摩族在极端兴奋之下才会有的本能反应,他在百米开外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手的斗志激昂,让他完全不敢再分心去盯防头顶那架巨大的机械! 感觉到他全身肌肉已经紧绷至极限,云潇伸着翅膀小小的抱了他一下,趁其不备从怀中翻身落到他的肩头,低道:“我去牵制机械凰鸟,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将他们击毁。” “阿潇!”萧千夜飞速抬手想拦住她,雏鸟点足掠起,火光向外蔓延瞬间恢复原身,高空停泊的燕寻被忽如其来的璀璨光芒闪了一下眼,立刻控制着凰鸟往更高处振翅抬升,狂风里夹杂着熟悉的血腥味,让他瞬间变了脸色意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然而不等他追出去,缙河主动出击拦下他的脚步,辛摩一族匪夷所思的蛮力让手持西王母神剑的萧千夜不得不顿步堤防,短短数秒之间两人已经连下几十招! 缙河咧嘴笑起,不急不慢的提醒:“萧阁主可不要分心啊,我虽不如重岚天赋异禀,但实战经验可比他丰富的多。” 萧千夜紧咬牙关,厉道:“龙血……你在那东西上面用了龙血!” 缙河点点头,神色淡淡:“她的敏锐度在你我之上,肯定从一开始就嗅到了龙血的气味,明知道那是对她天生克制的东西,可她还是为了你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呵呵,感情果然是实力最大的绊脚石,就比如现在的你,若是和我打架还在分心女人的安危,我保证你帮不了她,自己也要吃大亏。” 话音刚落,高空一串剧烈的炮响,法术结界失去支撑终于彻底破碎!  7017k 第九百九十三章:鏖战 天空赫然出现在眼中之时,两束同样明媚的火光已经冲入云霄难分伯仲,巨鳌受惊苏醒,它在镜泊湖中暴躁的拍打起水流冲向背上的山市,亢奋的镜妖一呼百应狂欢而来,很快安静的街道一片惊恐,来不及收拾行李的商户和客人争前恐后的抱头而逃,求救的声音纷杂混乱,不出片刻水流没过脚踝,墙在急剧地裂开,破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家具桌椅被冲出,撞在匆忙的路人身上,人们摔入水中,挣扎着还未爬起又被后面挤过来的人重新撞倒,一片狼藉。 “巨鳌……巨鳌要疯了!”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像点燃了恐惧的炸弹让场面瞬间失控,四散奔逃。 蜃楼背后,法术结界彻底消失之后,刚才一览无遗的平地被千奇百怪的楼房取代,缙河在屋檐上连续大跳,辛摩一族恐怖的力量在踏过的瞬间就能将房屋直接踩成废墟,他一路紧逼不让萧千夜有任何机会抽身支援,战至兴奋,缙河的皮肤仿佛一朵盛开的彼岸花,血斑妖冶的盛放,映衬着嘴角越来越张扬的笑更显狰狞,两人一路纠缠,很快就从蜃楼深处缠斗到了街市中心。 山市的建筑在不停地崩塌,路人仓皇逃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出生天,那些珍贵的金银珠宝像垃圾一样丢弃在地上,然后被持续高涨的湖水冲的到处都是,阳光照在水里一片珠光宝气,缙河随意的捡起身边的金币,看似做了一个轻抛的动作朝他丢了过来,萧千夜警觉的大跳到旁边的房顶上,再看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竟然是被一小枚金币砸出了深坑,甚至让体型硕大的巨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愤怒的扬起前肢重重的砸向湖岸。 风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响,彷佛什么东西陡然崩裂,萧千夜凛然神色,发现是鳌背被那枚金币震出一道伤口,血水泉涌而出,混在没入的湖水中,泛起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又是一阵山崩地裂的晃动,来不及抓稳的路人经不起这样三翻四次的巨响滚入水中,镜妖也借机扑了过去,当掩护山市的屏障消失之后,第一股狂风夹杂着禁地的紫色迷雾汹涌灌入,还有密密麻麻的魔物被混乱惊动,正呼啸着准备冲进来大饱口福。 萧千夜急掠而上,第一剑是砍向了趁乱作妖的魔物,这是来自空寂圣地的梦貘,和镜妖一样都是受到魇魔影响而变得性情古怪,梦貘感受到锋利的剑气,不由停了下来眯眼望过来,萧千夜扫了一眼快要追到眼前的缙河,手里再下三分力,剑气吹得梦貘立足不稳往后退了几丈,亢奋的魔物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清楚,听见一声严厉的呵斥:“不想死就赶紧滚出去!” 梦貘抱作一团,惊惧的呼喊:“是萧阁主!萧阁主回来了!他怎么又回来了,快跑,快跑啊!” 魔物一哄而散,萧千夜奋力救起被水流冲走的人,不等他再去抓另一个,缙河大笑着冲到面前,抬腿就是一脚硬生生踢向路人的脖子,风雪红梅立刻横剑格挡,震得他手臂瞬间麻木,这确实是纯血辛摩族该有的力量,换成其他人,全身骨骼都要被震碎! “呵……好身手。”缙河淡淡赞叹,这一踢让他自己的一条腿也短暂的失去知觉,萧千夜拔出剑出击,风雪红梅带起的幻象让目光所及之处赫然飘起鹅毛大雪,仿佛真的置身冰天雪地,他的精神为此微微一震,一剑带动无数红梅幻象,逼着缙河大跳而起,抓着破裂的房檐连续回避了数百米方才惊讶的吸了口气,那一瞬,逼命的剑气竟然是从背后传来,一道金色的光芒倒映在水中,他猛然一震,本能的侧身往旁边退缩了一步。 剑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在切过肩膀的刹那被缙河精准的闪避,但锋利的剑气还是割破了皮肤,趁着这短暂空档,缙河如一道闪电再次变换了位置,随便挑起地上的珠宝向萧千夜急雨般砸落。 萧千夜立刻单手撑地借力换位,那些璀璨的珠宝一个一个贴着他的脚尖宛如炮火,这股巨大的力量砸在巨鳌身上,让它痛不欲生的加快速度踩踏起湖岸,濒临疯狂。 看似一个简单的交手,两人的脸色各有不同程度的迟疑,缙河摸了摸肩上的伤,虽然察觉到对方手上的武器有些不同寻常,但这种程度的割伤显然无法对辛摩造成任何影响,他贪婪的深呼吸,攥着手里的几枚金币仰头看着房顶上的萧千夜,回忆着对方的速度和力道,笑着问道:“重岚和我说那一战他全程劣势,仅有的一次机会还是你自己走神分了心,可即使那样他也没能一击定胜负,他带着一群不中用的混血种,一旦落败就是满盘皆输,所以他只能甘拜下风,并未按照辛摩的传统厮杀到底,可我们一路战斗至今,为何我完全感觉不到他口中的压力呢?” 缙河歪了一下头,明明是一张笑吟吟写满好奇的脸,眼里的神色又是毫不掩饰的寸步不让,一字一顿挑眉问道:“萧阁主身上应该是有伤吧?那可真是不巧了,我难得来一次,没有耐心等你痊愈再来打架哦。”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重新调整好姿势,重岚一战他虽然占据上风,但一直很焦灼根本没有机会直接拿下对手,他身上的伤确实也是那一战留下的,原本五脏六腑只是微微错位,对他这种特殊的身体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麻烦的是他后来被帝仲控制,为了压住他的意识不让他苏醒,帝仲一次又一次的重创内脏,再加上云潇在精神崩溃之下刺穿胸膛的那一剑,这才让他雪上加霜难以恢复。 万幸的是这一个多月的风平浪静给了他喘息的时间,要不然再遇到缙河这种级别的对手,处境一定会比现在艰难一万倍。 缙河不动声色的握紧手中金币,萧千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从房顶凌空一跃而起,剑光划出锋利的弧度砍击而来,只是一剑的气魄就和刚才截然不同,缙河不敢硬接只能继续躲避,那样的身手让他看得两眼放光斗志激昂,在对方落地的刹那间将金币掷出,同时脚尖挑起一串硕大的珍珠一颗一颗精准的砸去,萧千夜同样挥剑反击持续逼近,就在风雪红梅终于要攻入缙河防守范围内的瞬间,天空里忽然发出了奇特的呼啸,灿烂的火光照耀了天宇,两人同时分心,不约而同的往声音的来源眺望过去。 太阳高悬于头顶,那束火光却比太阳更加明亮,剧烈的战斗让云层散去,晴空万里,机械凰鸟比初照面的时候似乎又扩大了一点,机翼上数万根逼真的羽毛舒展,一根一根用凤凰的羽丝串联在一起,风的力量无形无声的支撑着平衡,它静静的悬浮在那里,又在瞬间诡异的消失视线中。 云潇倒抽一口寒气,太快了,她甚至看不清那种庞然大物是如何消失又如何出现,只是察觉周围再一次飘来冰冷的金属味,火焰来不及收回就被忽然爆发的无数道金光疾射击中,那是从羽翼下的炮口中迸射而出的暗箭,因为镀上了一层金箔而显得如光一般明媚耀眼,一道箭光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在刹那间分裂成无数道扩散,贯穿过火焰的躯体! 只是一秒她就被逼的收回原身,全身因剧痛止不住的痉挛,云潇站在空中努力保持呼吸平稳,这些暗箭中沾染着龙血,如果一直舒展火焰追击那架机械,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这种天克的力量压制失去反抗之力。 燕寻也停了下来,借着琉璃眼珠面色复杂的看着前方百米开外略显狼狈的女子,机械再怎么强大,终究只能按照提前设计的机关小幅度的改变形态,然而她是真的收放自如,时而绵延千里将天空变成火海,时而迅疾如电仿佛出鞘的利剑,她甚至一度直接跳到了机械凰鸟的后背上,再从掌下抽出流火状的长剑想要直接将其砍成两半,好在最新安装的那一排风刃及时逼退了她,来自上天界的力量似乎对她有种微妙的克制,加上已经融入中枢的龙血珠,她一时不敌被震落,这才给了自己绝地反击的机会。 燕寻捏合着十指感受着中枢里传来的风力浮动,眼睛闪动着激动的光,十万根丝线好像他的血管一样,每一次震动对他而言都极为敏感,混入了真龙之血的驭风珠如虎添翼,不要说三天,就算是三个月应该也能支持下来,如果再得到传说中的那柄“风神”,机械凰鸟一定能像真正的皇鸟那样,不受任何限制,自由翱翔于环宇! 真正的皇鸟……这个念头让他再一次望向不远处的女人,虽说有无数冥魂的试驾经验,但他毕竟是第一次控制机械凰鸟,若是再熟练一点,刚才那一下应该能直接将她击落吧? 7017k 第九百九十四章:背水一战 他继续控制着十万根细丝,有意识的加大了第三排风刃的力度,高空的气流本就复杂多变,这会被机械凰鸟搅动形成诡异的旋风追着云潇呼啸而来,很快她的呼吸就因龙血的影响变得急促,无形的风缠上身体,像看不见的枷锁限制住行动,一步退,破绽百出,燕寻的眼眸赫然杀气澎湃,第七排的雷光珠也终于发动,顿时晴空爆发出无数道紫电霹雳,她踉跄再退,想要重回原身脱离雷海之际惊觉双翼被风刃死死缠住,强大的力量穿透火焰割破皮肤,龙血珠肆无忌惮的灌入身体,让她眼前一黑急速坠落! 风刃越缠越紧,勒住关节不让她反抗,跗骨之蛆的剧痛让她短暂的失去意识,机械凰鸟转动鸟首朝着下方虎视眈眈的盯过来,七排羽翼同时露出藏匿着的特殊武器,燕寻咧嘴笑了起来,好似能听见心中无数冥魂扬眉吐气的欢呼声,多少人的牺牲才换来了凰鸟的翱翔,就算是传说中浮世屿真正的皇,也要败在这架巧夺天工的机械之下! 云潇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巨大的机械停在空中蓄势待发的想给自己致命一击,炮口已有火光在燃烧,无数暗箭搭在弦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一双冰凉的手一把抱入了怀中,上一秒还在巨鳌背上和缙河苦战的萧千夜光化而来,下一秒风雪红梅砍出一道血光刺目的剑气硬生生将机械凰鸟逼退百尺,风雪在高空肆虐,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她迷迷糊糊的看到那架凰鸟不甘示弱的在调整好平衡之后以更快的速度撞击过来,她在空中被抱着连续挪动,踩着幻化的红梅借力再一次击退凰鸟。 “阿潇,阿潇!”他连续喊了两声,紧紧抱着怀中血流如注的女子忍不住变了脸色,只觉得一股怒火在心里燃起,几乎要把他的所有神智都燃尽。 她被风刃缠住,看不见的枷锁深深的钻入了血肉,将天克的龙血珠灌入血脉,顺着火焰游走全身,明明呼吸都已经因为剧痛变得短促急迅,还是在看见他的刹那间扬起开心的笑,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用完全提不上力气的手反过来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腕:“你来救我了,我没事,你别担心,只是被龙血珠影响,稍微……稍微有点疼。” 萧千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真的只是“稍微”吗?她的脸庞都已经苍白如死,双唇控制不住的上下颤抖,就算勉强露出想让他安心的微笑,他还是一眼就能从僵硬的嘴角感觉到那些伤痛。 “千夜?”云潇咽了口血沫,想抬手摸一摸那张呆住的脸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动作,她的手上沾满了浓厚粘稠的血,已经让十指都无法张开,龙血珠对她而言是剧毒之物,但对身负古代种血脉的萧千夜而言无异于兴奋剂,会让他在这种精神紧绷的关键时刻被刺激到陷入癫狂,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凰鸟振翅而起,风刃一道一道撞击过来,萧千夜咬紧牙关凝聚剑影抵抗,这股力量和当时在大罗天宫遭遇过的风刃一模一样,难道天工坊的人这么快就将其回收,并且又安装在了那架机械上? 看不见的风刃将两人包围其中,几道剑影根本无法长时间抵挡这样凶狠的攻击,他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艰难的挥动长剑,第一轮的风刃过后,无数暗箭脱弦而出,这次的暗箭是顺着雷电而来,不仅更快更猛,还会中途追击着改道,萧千夜一边躲避,一边在空中暗暗观察着机械凰鸟的位置,那么大的东西悬浮在空中,发射机关带起的后冲力却不会让它受到影响而挪动半分,同时它自身的移动速度又快如鬼影,每一次剑气砍落的刹那间它就会从视线里消失,再出现又在百尺之外,完全无法靠近! “小心!”云潇厉声提醒,顾不上身体被龙血珠侵蚀的剧痛恢复原身想带他离开,然而此刻的火焰明灭不定,无数风刃切割而过,将更多的龙血混入她的身体,萧千夜焦急的按住云潇,剑下瞬间挑出无数金线阻拦风刃的攻击,另一手微微用力逼着她变回雏鸟的状态一把塞入怀中,与此同时,火炮终于从炮口迸射,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在空中炸响,也让整个东冥的大地为之震撼,他被震得双耳轰鸣,在高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难怪神工坊会说机械凰鸟本身没有弱点,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不要说击毁它,连逼近都无法做到! 云潇拉了拉他,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认真提醒:“千夜,风刃力量来自上天界的禺疆大人,每一次的蓄力时间大约要间隔一炷香,风刃停止的时候会用雷电弥补,这其中有几分钟的空缺,可以靠近它。” 他非常冷静的点了一下头,虽然一直在躲避攻击,但动作越来越游刃有余,几轮恶战之后,凰鸟一个抬升直冲百尺,风刃也如他预料的那般停止下来,第七排的羽翼缓缓舒展,雷光珠的电流再度浮现。 燕寻在机舱里失声大笑,那一瞬,仿佛有一股寒流从心底流过,让他骤然清醒过来,熟练的牵动手指控制着十万根丝线继续攻击,他自幼痴迷于机械,而现在的他似乎真的成了这架机械的一部分,无论外面的火炮轰鸣将视线炸得一片通红,他的内心却依然冰冷如铁掀不起丝毫波澜,原来人是如此善变的物种,只是初尝凰鸟无与伦比的强大,就让曾经那个只会跟着师父有样学样的胆怯少年彻底脱胎换骨。 头有一点微微的疼,应该是还没有适应凰鸟过于迅猛的作战节奏,眼前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正在慢慢地散开,又慢慢的汇聚,只是一个分心的刹那,再回神燕寻就惊讶的从琉璃眼珠上看到了让他惊掉下巴的一幕——萧千夜不知何时突围跳到了鸟首上,红色的长剑在他的手中折射出完全不同的黑金色,甚至笔直的剑尖诡异的挽起,仿佛瞬间换成了刀! “古尘?”一个陌生的名词从他口中蹦出,不知是那一只冥魂的记忆瞬间涌入脑中,顿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填满了全部的情绪,燕寻倒抽一口寒气控制着凰鸟毫不犹豫的翻转! 萧千夜抓住鸟首的羽毛,整个人差点被直接甩出去,这东西竟然能倒过来飞? 下一秒,凰鸟再次摆正平衡,他摇摇晃晃的稳住脚步,不等长剑出手,余光扫到数根五彩斑斓的尾翼开始左右摆动,那是被丝线串联,可以像真正的尾羽一般轻盈,瞬间就如脱弦的利箭朝他刺来,萧千夜只能被迫收剑先格挡尾羽,盯准连接的细线用力砍落,然而风雪红梅只是发出了“叮”的一声轻响,西王母的神剑竟然没能砍断一条比蚕丝还要纤细的线? “千夜小心!”云潇虽被他按在怀中,还是在他从鸟首上坠落的瞬间用火焰包裹着他快速后撤,“那是凤凰的羽丝,刀枪不入水火不融,这架机械不仅外形酷似凤凰,其建造的原料,肯定也用了凤凰身上的东西!” “凤凰……”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不能被她知晓的隐情,咬唇沉默了下去,云潇并未注意到他神色里微妙的反常,认真说道,“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凤凰,但毕竟初代皇鸟是得到了凤凰幼子的躯体才得以诞生,那架机械的材料中应该是掺入了凤骨,牵引机关的细线是凤羽丝,如果想要从外部破坏它,没有古尘几乎是不可能的。” 萧千夜没有回话,古尘在帝仲手上,而帝仲为了解决煌焰和破军的事情,一早就不知所踪。 机械凰鸟躲过这次进攻,燕寻闭着眼睛大口呼吸,后背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双手更是后怕的一直在颤抖,这亏得是神工坊在造出第一架凰鸟之后改进了材料,要不然刚才那一击一定能将鸟首直接砍断吧?从风刃停止到雷光珠发动只有几分钟的空隙而已,这期间他还一直用暗箭干扰对方的步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他能堂而皇之的踩到鸟首上!? “千夜,它动力有限不能一直持续对我们发起进攻,不要硬战,困着它就好。”云潇戳了戳不知为何还在发呆的萧千夜小声提醒,又被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推了回去,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神工坊说它能飞一天,赤璋说它能飞三天,但从刚才交手的感觉来看,应该至少能撑上三个月,辛摩给它输入的不是一般蛟龙血,而是真龙遗留的、万年一遇的龙血珠。” “龙神留下的?”云潇一惊,难怪那些沾染着龙血的风刃雷电打入她的身体会爆发如此剧烈难耐的疼痛! 云潇不甘心的抓着他的衣服,还是被他毫不犹豫的按了回来,她只能小心的看着他,萧千夜闭目揉了一下额头,这种时候,竟然又有按不住的眩晕感铺天盖地的涌来,只是在这刹那的迷糊中,有一束天光倾斜在他身上,映出疲惫却依然明亮的眼眸,他低下头看了一眼云潇,璀璨的金银异瞳中带着某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低声轻道,“你休息一会,别担心。” 云潇安静的听着,明亮的眼睛里是坚定的信任。 7017k 第九百九十五章:毁灭 同一时刻,缙河站在巨鳌的背上,脸色死去一样苍白,他在抬首看着高空的搏斗,萧千夜从他眼前消失的那一瞬间,耀眼的光芒贯穿他的身体掠向天空,一手接住坠落的女子,一手挥剑击退紧逼的凰鸟,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救援,让他不仅没有办法阻拦,甚至险些被捣碎心脏直接毙命,他是该庆幸,萧千夜不仅有伤在身,而且在法术方面始终差强人意,最重要的是古尘不在他手上,帝仲也一直没有露面。 缙河默默给自己止血,凰鸟的动力源不稳定,一旦被拖入持久战就会对他大为不利,想到这里,他翻身取出赤璋丢的那块玉用力握在手中,低喝:“回来,回来接我。” 他的声音在凰鸟腹舱中荡起,燕寻一边检查着机械的状态,一边借用雷光珠引出紫电迷惑对手的视线,巨大的机械从万丈高冲直勾勾的俯冲下来,又在即将撞到山市的刹那间精准的停了下来,缙河大跳掠入其中,燕寻面色一沉,发现他的胸膛上有一大片湿润的血,将半个身体染成刺目的红,这样的伤势换成普通人足以毙命,但是在辛摩身上却刺激着好战的神经越显兴奋。 “伤口……不要紧吗?”燕寻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缙河随意的笑着,他甚至没有处理伤口,走到鸟首处从琉璃眼珠中望过去,“没想到你真的能击落她,看来这架机械还是有点厉害的,你吸食了那么多的冥魂,应该知道帝都天域城在哪个方向吧?动力源不稳定,现在我们只能速战速决。” 燕寻闭目,无数陌生的记忆在脑中浮现,回答:“掺入龙血珠后,凰鸟的动力源足以支撑三个月的飞行,但是帝都城有皇帝的日冕之剑守护,硬闯会有风险。” 缙河托腮想了想,接道:“没有风神,三个月之后它就会掉下来,我也没有第二颗真龙留下的龙血珠,到了那个时候,凰鸟依然是一架只能飞三天的玩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帝都城没有飞禽部队,他们要调派人手支援肯定没有我们飞的快,就算有风险也必须一试。” 燕寻看着缙河眼底的疯狂,自然清楚辛摩一族不死不休的本性,反正已是退无可退,他想都没想就点了头:“也好,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毁了这座肮脏的山市,你左边的暗阁里有一柄剑,是用当初那只凤凰的遗骨锻造而成,你要帮我逼退那个人,我才有机会突围去帝都。” “哦?”缙河好奇的按照他的话抽出长剑,像模像样的在手里挥了挥,“辛摩一贯不喜欢用武器,呵呵,不过萧阁主手上那柄剑有些特殊,我也得用点特殊的武器才能对付他。” 他继续扭头望向外面,萧千夜也在这一刻落地,云潇从他怀中探出头,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刚才还富丽堂皇的山市一片狼藉,受伤的巨鳌暴躁的朝着空寂圣地狂奔而去,高大的古树林完全无法阻拦发疯的猛兽,而越来越多的魔物被动静吸引不嫌事大的围观过来,那些古怪的东西在头顶呼啸盘旋,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他的目光早已无暇顾及其它,一刻也不敢从机械凰鸟上挪开,太快了,这么大的体型居然能有如此如光似电的神速,并且能在冲刺下来的刹那间豁然停住! 下一秒,缙河又从腹舱中走了出来,这一次他的手中罕见的提了一柄白森森的长剑,大跳到鸟首上对两人咧嘴微笑。 “千夜……”云潇倒抽一口寒气,隐隐感到那柄剑让她全身情不自禁的毛骨悚然,仿佛有什么极为恐惧的气息一点点顺着风飘过来,让她剧烈的打了个哆嗦,惊呼,“凤骨……那是凤骨锻造的剑啊!” “啧……”萧千夜心烦的咋舌,不等对方主动出手就立刻追了过去,一架凰鸟就已经够棘手了,这种东西竟然被辛摩抢先一步得了手! 凰鸟平地飞起,在原地卷起龙卷风逼退萧千夜,它神奇的在空中直接翻转,本来站立在鸟首上的缙河也以倒立的仿佛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骨剑朝着要害毫不犹豫的刺出,他挥剑格挡,风雪红梅一收一击之下将缙河强行逼退,凰鸟的羽翼下再次迸射出无形的风刃,他点足大跳不得不一退再退,眼睁睁看着它再一次高高飞起,挑衅般的漂浮在头顶。 云潇担心的戳了戳他,小声提醒:“风刃已经填补完了,越靠近就会越危险,而且那个辛摩虽然不怎么会用剑,但凤骨的力量很强,不能硬抗的。” “嗯。”他心神不宁的点头,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分了心,眼里的光竟然也有几分莫名的游离——不一样,虽然阿潇说了那柄白森森的剑是凤凰的遗骨,但和她身上的那种带着神界天火之力的骨骼根本没有可比性,难怪煌焰一直盯着她不放,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彻底消除死灰复燃之力的人,也是唯一……能成为另一柄赤麟剑的人! “麻烦。”萧千夜用力咬牙蹦出两个字,云潇还以为他是在说眼前的事,用翅膀抱着脑袋抓狂的说道,“是挺麻烦的,它的速度太快了,全身上下又沾染着龙血,我如果不能恢复原身,靠你那点不熟练的光化之术很难追得上它,哎呀烦死了,剑术学的那么好,为什么法术就是学不会呢?这次回去我非要好好逮着你每天练习法术才行了!” 萧千夜回过神来,机械凰鸟在燕寻的操控下打开羽翼张弓引箭,仿佛是对这个生活了五年的黑市充满了憎恶,这一次所有的炮口暗箭都对准了那些孤立无援正在仓皇逃跑的商户和客人,冷冷的尖端闪着寒芒,瞬间带着毒液的箭如雨落下,火炮的炸响紧随其后,当惊慌的人们还来不及看清半空中的庞然大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鸟口咕噜噜的吐出几十枚小型鱼雷,朝着山市的各个方向砸了过去,烈火灼烧着建筑,而灌入的湖水则冲入了街市,毒液融在水中,混在烟里,一片混乱。 “啊……是刚才的老板娘!”云潇一声低呼,本能的从他怀中跳出来飞向一处废墟,甜品铺的老板娘被倒塌的柱子压住了双腿,此刻呛了几口水,又被炮弹的残片炸得满身是伤,云潇慌忙恢复人形帮她推开柱子拉到一旁,她的脸色一片惨白,汗水泪水和湖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一开口就吐出血沫,只能死死抓着云潇的手腕呼吸一声比一声轻微。 “阿潇!”萧千夜追了过去,空中的凰鸟也跟着他动了起来,腹舱内的燕寻发现了垂死的老板娘,刚才还愤怒如火的内心忽然被一盆凉水浇的透心凉,他的双眉微微蹙起,神色颇为复杂的止住了所有的动作,巨型机械垂直停在几人的头顶,短暂的沉默中压抑了五年的哀伤和心酸,淡淡开口:“曼姨……曼姨是这山市里对我最好的人了,不仅给我做最爱的红豆枣泥糕,还亲手给我做过衣服,您对我好,难道也是文老板的授意?” 气若游丝的老板娘呆呆抬眼,连续吞回了几口血才艰难的发出声音:“阿寻……是你吗,阿寻?” 燕寻低着头,似笑非笑,微微带着讽刺:“曼姨曾让我注意身体,不要总是和冰冷的机械打交道,您肯定一早就知道真相,在帮着师父和文老板将我改造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吧?” “阿寻……”老板娘愣愣喊着他,不敢相信他的声音是从眼前那架庞然大物的口中吐出,只听啪的一声,凰鸟的尾羽忽然舒展散开,那是一种让人瞬间目眩神迷的五彩斑斓,燕寻歪着头,根本不想再听任何的解释,那样失望的表情在脸上一览无遗,摇了摇头,“曼姨家的红豆枣泥糕真好吃,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话音刚落,尾羽如利箭朝着老板娘的胸口刺来,随后是燕寻的大笑响彻山市:“你们都在骗我!我的身体停止生长,是因为你们用毒药改造了血肉骨骼,那么坚硬如铁的东西怎么可能正常成长!那么多死去的冥魂幽灵一般每时每刻缠绕着我,每一个都在向我哭诉他们坠落死亡的剧痛,都怪你们!我那么相信你们,喊师父、喊先生、喊曼姨!可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没有!”曼姨吐着血水坚定的否认,即便她看不到腹舱内正在控制凰鸟尾翼的燕寻即将要给自己最致命的一击,还是认真的用最后的力气解释,“阿寻,我没有害你!” 燕寻什么也听不见,憎恶的怒火烧灼着双眼,眼见着尾羽就要贯穿胸膛,云潇毫不犹豫的抱起老板娘从废墟里滚向一旁,尾羽“唰”的一下灵敏的转动着方向,又被萧千夜以长剑挑开,一时怒火攻心,燕寻怒斥一声再次打开风刃,狂风贴着一片狼藉的山市横扫而过,将道路两侧的摇钱树连根拔起,无数铜币被卷了起来,这时候缙河也顺势出手再下一剑助力,铜币在空中诡异的停顿了数秒,然后齐齐转了角度朝几人炮弹般砸来! “别管我了……”老板娘拖着被压断的腿,感激的看了一眼抱住她的女子,无奈的笑了笑,她推走云潇,无力的躺在地上看着那架杀意凛然的大机械,只是淡淡的说道,“姑娘快走吧。” 没等云潇回答,她被萧千夜一把抱入怀中飞速位移到了百米之外,爆炸声响彻整座山市,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瞬间被炸出一个血洞,巨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头撞上了前方的高山。 烟雾散去之后,满地皆是残肢碎渣,繁华一时的山市彻底覆灭,蜃楼倒塌,集市被淹,外围伺机而动的魔物被血腥味吸引彻底失控的飞了进来,它们贪婪的啃食着尸体,发出令人不适的嬉笑声,云潇捂着嘴干呕,脸色幡然雪白如死,感觉胸肺一阵阵的疼。 “萧阁主。”缙河扬眉笑着,抬手指向远方,“风神就在您大哥的手里吧?哈哈,那我们帝都再见了。”  7017k 第九百九十六章:轻敌 他跳入腹舱中,还不忘挥手向两人告别,机械凰鸟振翅高飞像一道利箭冲入云端。 “风神,他们的目的果然是风神!”云潇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不由分说的抓着萧千夜恢复原身,急道,“快追,我带你去追它!” “阿潇!你身上有伤!”萧千夜紧张的喊了一声,看见她全身都在明灭不定的闪烁着,火种越是燃烧,龙血珠渗入的就越深,不过一会剧痛让视线模糊,意识出现短暂空白的刹那间,云潇坚持不住再一次坠落,萧千夜抱住满头大汗的她,低声安慰道,“你别勉强,龙血对你来说是剧毒,我去追它。” “不行,现在把它从高空逼下来还能让三翼鸟围攻拦截,一旦它离开东冥,三翼鸟就跟不上了。”云潇痛的抽搐,强行运气稳住呼吸,不顾龙血正顺着火种在全身爆发出剜心之痛,颤动的火焰重新覆盖着身体,一字一顿严厉的道,“我是自己要跟你过来的,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孤身冒险。” “阿潇!” “走!”云潇打断他的话,火焰将他轻轻放到自己的后背上,追着机械凰鸟冲入云端。 燕寻只看到她坠落的画面,微微扬起一抹不屑一顾,仿佛心中有什么质疑,转向笑眯眯的缙河不解的问道:“天工坊内部分有三司,其中的灵器司就是专门负责在各处流岛搜集沾染着神力的法器,而这其中又以带着上天界力量的法器最为抢手,但上天界毕竟是流岛的统治者,天工坊也不敢太过张扬,一直都是暗地里偷偷的和山海集这种黑市做交易,久而久之,我也听到过很多关于十二神的传说,那位被飞垣击败永远封印在地基深处的夜王,最初就是和不死鸟起了冲突吧?” “嗯?”缙河饶有兴致的听着,不知对方为何在这种时候忽然提起那些往事,燕寻睁着眼睛,那束坠落的火芒是如此的刺眼,让他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情愫,“除了夜王,还有一位大人也曾和不死鸟交手,传言那是他第一次受伤,甚至在手腕上留下了永恒的灼伤,千百年以来,被流岛捧为神的上天界,接二连三的在不死鸟手下吃了大亏,可是……” “可是?”缙河似乎已经明白了他想说什么,面上有了微妙的变化,却继续不言不语耐心的听着,燕寻下意识的动着十指,眼睛一眨不眨的从琉璃瞳孔往外望去,“可是她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强悍,甚至和传说完全相反,她非常的脆弱。” “呵呵。”缙河不置可否的笑了,问道,“你是第一次杀人吧?” 燕寻愣了一下,他确实是第一次杀人,但单单一次就已经杀了几千人,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十指轻轻挑拨就能控制这架巧夺天工的大杀器扫射整座山市,渺小的人类如蝼蚁一般死去,庞大的巨鳌也被重创到奄奄一息,这一刻的他好像如获新生,惊人的力量第一次让他感到了止不住的杀意,会伴随着血和火更加汹涌。 而此刻缙河的眼底既有辛摩族特有的好战,又有久经沙场的老练和沉稳,仿佛早就习惯了刚才血肉横飞的惨况,慢声细语的回道:“轻敌从来都是战场上的大忌,我应该告诉过你,她前不久才被冥王打伤,再加上龙血珠对她是天生克制,这才让你有机会和她一战,不要被小小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这样的警告即使是从辛摩的口中说出来,还是无法让从未经历过战争的燕寻感同身受,缙河转动着手里特殊的长剑,眼睛闪了一下:“这东西真的是凤凰的遗骸锻造?” “当然。”燕寻毫不犹豫的回答,“第一架机械凰鸟是神工坊根据祖辈的图纸造出来的,而第二架则是在发现了凤凰遗骸之后根据它的外形改进工艺,他们的工匠将骨骼碾磨成粉末掺入了原料中,又提取了凤羽丝作为引线,而你手上那柄剑,据说是一根完整的脊骨,因为实在太过坚硬,最后只能根据它的轮廓小幅度的锻造成武器,可惜文老板和赤璋都不怎么会用剑,后来就一直把它放在凰鸟的腹舱中以备不时之需。” 缙河好奇的将长剑举到眼前,那个刹那,他的眼睛陡然凝聚了起来:“传说冥王手上的赤麟剑就是凤凰遗骨,真的是同一种东西吗?我不觉得现在这柄剑能让冥王心动呢。” 燕寻答不上来,好在缙河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机械凰鸟很快就飞到了三翼鸟无法到达的高度,他在空中仔细辨别着帝都城的方向,低道:“天征府的位置在内城深处,直接冲过去一定会惊动日冕之剑。” 不等缙河回答,凰鸟被一阵厉风硬生生阻断了飞行路线,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起飓风,雷电交织在云层里,似乎是有红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转眼之间头顶的日光消失了,黑沉沉的天幕如同铁一样笼罩下来,两人心中一惊,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燕寻控制着凰鸟停了下来,就在这个瞬间,一只绵延万里的火焰巨鸟从黑云里穿梭而出,一只羽翼幻化成流动态的长剑,瞄准鸟首精准的砍落! “追上来了?”燕寻不可置信,还是缙河在千钧一发之际果断扭动了其中一个方向盘,凰鸟在空中一个僵硬的翻转避开了剑锋,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一幕,萧千夜从火焰巨鸟的背上轻盈的掠起,整个人踩着云层追到了面前,来不及再做调整,凰鸟的尾翼只能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道砍击,黑金色的神力在他掌下迸射而出,顺着风雪红梅明艳的剑身直接砍断一根尾羽! 巨大的机械发出震动,仿佛痛极的战栗,尾翼是维持平衡的关键,凰鸟急坠了百丈方才稳住,燕寻捏出一手冷汗,想不到刚才还被轻松击落的女人会以这种方式卷土重来,他立刻打开风刃协助飞行,两种不同的风力在持续较劲,萧千夜大跳回到云潇身边,这一击让他从手腕到肩膀出现短暂的麻木,必须以退为进循序渐进的等待机会。 云潇带着他躲入乌云中心,对方也不敢冒然闯进来,萧千夜帮她稳住龙血珠的肆虐,低声提醒:“阿潇,上天界的风刃之力能转化成风缠,稍微碰到一点就会被抓住无法挣脱,所以你就在云里躲着,我去对付它。” “你会掉下去的!”云潇紧张的回答,他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笑了笑,“虽然我法术学的很差,但是风刃一次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放心吧。” 他弯下腰,亲吻着火焰,然后再一次提剑冲出乌云,机械凰鸟就在百米之外,所有的羽毛都在舒展,燕寻呆若木鸡的看着那个毫无支点站在天上的人,惊呼:“那是谁,他为什么可以站在空中?” “哼,所以我才让你不要轻敌。”缙河冷哼一声,用力拉来腹舱的门,“风刃只能维持一刻钟,在此之前把她从乌云里逼出来,要不然再等她喘过这口气,谁被击落就不一定了。” 说完他就直接跳了出去,皮肤上的血斑蹭蹭的冒出火焰,仿佛在他的背后生长出一对奇妙的翅膀,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机械凰鸟撞进乌云的刹那间,他被缙河一剑阻拦了追击的脚步,这样凶狠的力道比起被称为天才的重岚也毫不逊色,双眼更是爆发出让他不敢有丝毫分心的杀戮之光,冷笑:“刚才那束打穿我身体的光就是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吧,我真庆幸你是个法术的门外汉,要不然此刻胜负已经成定局了。” 说话间又是几剑砍落,两人在空中缠斗,搅动着乌云和雷电宛如末日降临,萧千夜冷定观察着对手,那不是真正的翅膀,而是自身的鲜血在高温下雾化,像一双翅膀支撑着他宛如飞起,这家伙,竟然在燃烧血液?! 同一时刻,机械云鸟发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燕寻扣动鸟首上的机关,羽冠第一次展露了真实的容貌,是一颗夺目的宝石正在扩散出锋芒的剑光!顷刻之间云散雾开,风刃无形的朝着云潇逼近,为了防止被缠住无法脱身,她立刻恢复人身踉跄躲避。 燕寻在腹舱内又气又恼的跺脚,他虽然能一直占据上风,但对方那种神奇的形态转变是机械无法做到的,目标赫然变小之后,风刃的攻击也大不如前,他烦躁的打开装载着暗箭的羽翼,同时将尾羽上的锁链一并放出,几根灵蛇状的锁链精准的刺来,逼着她一步也不能久留必须持续挪动位置,而更加密集的小箭则是铺天盖地的射来,她像一个靶子艰难的躲闪,剧烈的运动会加速火种中龙血的流动,剧痛再一次抑制不住的翻涌而来。 萧千夜的余光扫到越来越危险的云潇,自己却被缙河死死堵住无法靠近,血斑燃烧到极致之后,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能让他的骨骼被震得几乎碎裂,恶战还在继续,每分每秒都更显焦灼,终于等到风刃消失,云潇捂着胸膛将一口淤积的污血吐出,她的手里赫然重新汇聚起火焰长剑,甚至有森然的白骨碎片漂浮其中,孤注一掷的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掌下,开始对撤退的机械毫不犹豫的追击砍落! 另一边,萧千夜手中的风雪红梅已经被黑金色神力浸染,他的身影闪电般从缙河面前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持剑堵住了凰鸟的退路,两道斩击一前一后的落在机械身上,终于让它彻底失去平衡折翼坠落。 燕寻疯狂的控制着每一处零件,左右羽翼皆有损伤,风刃还需要时间填充动力,再这么下去它会从万丈高空直接坠落摔的粉身碎骨! “用尾翼稳住飞行!”万分紧急之际,缙河不得不放弃了战斗折返腹舱,他箭步冲到中枢面前,一把握住正在剧烈颤抖的驭风珠,辛摩的血液顺着十万根引线流转到机械的每一处零件,火光也随之迸射,又大声命令,“这东西折翼了也不会坠机,在风刃恢复之前,用尾翼稳住平衡!” 燕寻深吸一口气,无数冥魂坠落的记忆让他产生了无比的恐惧,直到凰鸟即将撞到高山的前一秒才惊险的停了下来。  7017k 第九百九十七章:追击 和他们一起坠落的还有云潇,在将整条手臂的骨骼碾碎混入流火剑之后,她也失去力气再也无法支撑平衡从天空坠落,萧千夜抱着她光一样的落地,瞥见虚弱的女子开心的扬起嘴角,露出让他心如刀绞的微笑,还不忘催促:“它掉下来了,太好了,你别管我,快去、快去追它……” “你还能恢复雏鸟的样子吗?”萧千夜按住她的手腕低问,云潇愣了一下,有些垂头丧气的回道,“暂时动不了,你不要管我了,把我放在这里就行。” 萧千夜没有接话,机械凰鸟就停在两人对面的半山腰上,虽然双翼受损,但只是最外层的火漆和一部分的羽毛被砍断,可以看到内部精妙的细线还在持续挑动试图恢复飞行,黝黑的炮口和无数暗箭仍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虎视眈眈,他蹙着眉头内心无比纠结,这种时候犹豫他就会失去将凰鸟阻拦在东冥境内的最好机会,可这种时候离开他就无法保证云潇的安全! “你快走呀!”云潇催促了一句,还努力的坐起来推了他一把,“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千夜望了一眼周围,他们在一处山头,只有一片岩石能勉强遮挡,不放心的说道:“这里很危险,它虽然飞不起来,但上面安装的炮口和武器应该还是可以用的。” “哎呀!你好啰嗦!你要是让它跑了,我可真要生气了。”云潇骂了他一声,就在两难之际,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喊从另一边传来,竟然是宸曦乘坐着一只三翼鸟追了过来,他身上有伤,看起来是才经历一场恶战,额头上的鲜血涔涔而下来不及擦拭,惊喜的跳下来:“少阁主,真的是你们!” “宸曦!”萧千夜豁然松了口气,拉过他躲入岩石后方,“你怎么在这?” “我在追那架从山市里逃出来的机械鸾鸟,它往东边禁地深处飞去了。”宸曦这才有时间用袖子简单的擦了擦脸,靠着石头仰头喘了口气,“我本来是带队在蝶谷遗址附近盯着镜泊湖的动静,前脚收到你的蜂鸟传信,后脚就看见那架机械鸾鸟从山市飞了出来,然后巨鳌就疯了一路狂奔,那么大的东西跑的飞快,一头撞在山上,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千夜叹了口气,想起刚才山市一片狼藉的场面,摇头:“凰鸟上安装的炮弹对整个集市进行了扫射,镜泊湖的水也混入了毒液灌了进去,上面来不及撤离的人……只怕是救不了了。” “扫射?”宸曦一惊,倒抽一口寒气,“我让一队继续盯防巨鳌,自己带着二队、三队去追鸾鸟,但是那东西太快了三翼鸟追不上,它是在进入空寂圣地之后和过来支援的四队正好撞上才勉强拦截下来,我一路追过去,半途就看见一架更大的东西飞上天又掉了下来,我估计应该是你们,所以让其他人继续追捕鸾鸟,我绕道过来看看。” “往东边飞的?”萧千夜略一思忖,蹙眉,“文舜被杀了,有一只辛摩闯入了山市,和别云间的赤璋狼狈为奸杀了他抢走了凰鸟,现在赤璋往东面飞,肯定是想要从东海离境逃走,我在调查山市的时候发现原属缚王水狱的一些毒药,不能让他逃了,必须找到毒药的源头,将那批漏网之鱼全部揪出来除掉才行。” “那只鸾鸟也不好对付啊……”宸曦忧心忡忡的叹气,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目光严厉,“除了速度快,它上面还装备了很多火炮、暗箭和毒液,追入禁地深处之后我们的战士会受到瘴气影响,战斗越激烈,影响就越严重,虽然三翼鸟有数量上的优势,但近不了身一直非常被动,最麻烦的是附近的魔物也一起围过来凑热闹,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越乱越兴奋,我们腹背受敌怕是撑不了三天,一天就要出问题了。” 宸曦眼里露出疲惫的表情,颓然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指,自言自语的低喃:“一架鸾鸟就这么难对付,要是三架一起出来,再加上十架翼鸟,只怕把东冥全境的三翼鸟全部调过来都拦截不住,难怪你想要缴获那些东西,它的驾驶员躲在腹舱里刀枪不入,我们的战士却必须以血肉之躯冒险追击,差距太大了,要是飞垣附近的国家也有这么危险的东西,我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哪天动起武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萧千夜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另外那几架的驾驶员已经被我杀了,不过山市毁于一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剩余的机械,反正神工坊的人被我们扣留了,机械是死物,只要有人会造,我们早晚会有的。” 宸曦静默的坐了一会,甩甩头把心思拉回当下,认真问道:“继续追击的话会进入禁闭之谷,那里还有碎裂留下的至寒冰晶,稍微碰到一点就会丧命,而且附近没有城市,一旦陷入苦战,我们没办法补给支援。” 萧千夜低头不语,眼神复杂,孤注一掷的命令:“那就让它一直往东飞,你们跟着它不要起冲突,等到东海上空再进行拦截,通知海军立刻做好准备,绝对不能让它离开飞垣境内!” “好。”宸曦紧紧咬着牙,刚想站起来肩背就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显然正有极大的痛苦在体内汹涌,迫使他不得不用力握拳忍回去了钻心的疼,尴尬的开口,“三分钟,让我歇三分钟,三分钟就好。” “伤哪里了?”萧千夜心头一颤,莫名想起碎裂决战前在空寂圣地那场损失惨痛的恶战,自己的脸色反倒一瞬间苍白如死,连带着声音也颤抖不已,宸曦故作镇定的摆摆手,咧嘴笑着让他别担心,心有余悸的往对面的半山腰看了一眼,近距离观察下他才发现那玩意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单是一动不动的停在那里就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咽了口沫紧张的问道:“那就是凰鸟吗?” “嗯。”萧千夜点头,他的手一刻不敢松懈紧握着长剑,对面的机械翅膀还在冒着浓烟,发出“咔嚓咔嚓”极为刺耳的声响,有越来越明显的风掠过众人脸颊,萧千夜认真说道,“凰鸟的双翼受损暂时无法飞行,但它第三排羽毛上安装了上天界的风刃,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它的目的是我大哥手上的风神,一定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往帝都飞,我去对付它,不能让它再动起来了。” “还能飞起来?”宸曦惊得张大嘴,萧千夜则轻轻按了按云潇的手臂,她整条右手如烂泥一般,所有的骨头都被搅碎融入了那一剑里,苍白的肌肤上,纵横着无数细细的伤痕,被微小的火苗掩饰着肉眼几乎看不到,这样不顾一切的行为,只是为他帮他拦截一架想要飞往帝都的机械凰鸟,他更咽了一刹,心中一阵阵揪着疼,又是这种两难的处境,他总是在国家和她之间无法两全,每一次他都必须将她放在最危险的地方孤身等待,而他却始终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快去吧,别让它跑了。”云潇看着他的眼睛,乖巧的靠着岩石抱住双肩,“我就躲在这里不出去,等你回来接我。” “阿潇……”他只叫了一句她的名字就感到喉间止不住的酸涩,让他立刻紧抿了嘴唇咽回了所有的苦楚,轻轻按住云潇的后脑拉入怀中,低头亲吻着额头,“等我回来。” 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食言过无数次,然而每一次她都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每一次都认真的点头回答:“嗯,我等你。” 宸曦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幕,仿佛明白了为何这样一个被飞垣视为玩物的女子能在长官的心中留下不可代替的地位,心中竟有一瞬间无名的羡慕,他扶着岩石站起来,看着两人低道:“我得走了,你们小心。” “你也要小心。”萧千夜点头叮嘱,看着三翼鸟绕过凰鸟的视线从另一侧飞入空寂圣地,然后立刻又将目光重新转向对面受损的机械凰鸟,对方显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守代攻警惕的注意着他的举动,那些炮口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一直威胁似的对准这个方向,这么近的距离下,只怕整座山都能被夷为平地! 萧千夜回手抚着胸口,才好转的伤势在刚才的恶战中再一次裂开,五脏六腑都在发出锥心的刺痛,这一瞬间他有些愕然的看着自己身体的改变,眼里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他是古代种的血脉,甚至拥有着一部分属于帝仲的力量,可是这具身体却如此的脆弱,每每让他在关键时刻力不从心。 他松开手,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讥诮,哪怕凝时之术的副作用已经越来越严重的影响到了神志,他也绝不能在此退缩半步,机械凰鸟是被云潇搏命击落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再次起飞。 仿佛是在无声回应他心底的坚持,黑金色的神力从血肉里迸射而出,缠绕在风雪红梅的剑身上隐约呈现出古尘的状态。  7017k 第九百九十八章:力竭 另一边,缙河转动着手中的骨剑,机舱里弥漫着浓郁的烟熏味,他甚至能看见持续炸裂的火光在破损的机翼上跳动,扭头问道:“还能动吗?” “能。”燕寻低头控制着仪器,镇定回答,“中枢没有损坏,大部分引线也还能继续使用,凰鸟本身不需要双翼也能维持飞行,只是平衡度、高度、速度会大幅下降,但现在至少需要一个时辰修整,如果对方还能以刚才那种姿态追击,我们就甩不开了。” “她飞不起来了。”缙河淡漠的接话,看着窗子上一片片非常微小的白色骨骼残片,凰鸟的双翼皆有损伤,但被萧千夜击中的左翼更加严重,如果云潇的状态再好一点让右翼达到同样的损伤度,那么万丈高空的坠落就很难快速稳住平衡,他冷哼一声,半眯起眼睛感叹,“我真该感谢冥王打伤了她,要不然刚才两人合力的那一剑应该能把这架机械切成两段了,我出去对付萧阁主,你赶紧维修吧。” 他打开舱门,在跳出去的刹那忽然扭头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笑,低道:“如果修不好,那就利用一切动力源让它往帝都撞,它是史无前例的大杀器,就算坠毁,也要坠落在最耀眼的地方。” 燕寻仿佛没听清楚那句轻轻的呢喃,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只看见缙河的背影一闪而逝,已经和对面冲过来的人厮打在一起。 辛摩是流岛上最危险的种族,也是唯一让统治者上天界亲自出手追杀到濒临灭绝的种族,不同于十二神在流岛心中是一种遥远到近乎传说的存在,辛摩则多次出现在混战的国家,收着高昂的佣金,能以一己之力逆转战局,纯血种的辛摩族,一个人就相当于于一支军队,让人闻风丧胆,但最让人不寒而栗的除去那种匪夷所思的天赐神力,更多的是他们嗜血好战、不死不休的性格,金钱能买到胜利,但辛摩可以因为一时兴起而放弃金钱和利益,转而做出很多不合常理的举动,也让结局无法预料,更加扑朔迷离。 就好比眼前的缙河,他没有任何征兆孤身来到飞垣,上一秒还是文舜的座上宾,打着如意算盘让他成为自己出其不意的杀手锏,下一秒他就笑呵呵的拧断了对方的脖子致其命丧当场,这样反复无常的人,如果让他得到那架机械凰鸟,哪怕无法取的最终的胜利,他也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拖上无数无辜之人共赴地狱,绝不能、绝不能让他得逞! 长剑在山野半空锋芒的交错着,在萧千夜的手腕麻木到只能凭借本能继续攻击的时候,缙河的全身已然被血斑彻底覆盖,辛摩的眼底只有杀戮的喜悦,像一匹饿极的孤狼亢奋的盯着眼前的对手,他根本就不会剑术,但只是简单的砍击所附带的力量就足以让山崩地裂,短短一个时辰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越来越明显的危险风刃开始逐渐化成风缠阻拦他的脚步,他的余光精准捕捉到停靠在半山腰的机械凰鸟咔嚓动了一动,这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后果,萧千夜的眼眸变得坚决,额头的皮肤赫然被两根黑金色犄角钻破,他逼出了身上压抑多年的凶兽之力,风雪红梅铮然转向,反手就是一剑划去! 缙河大步急退,因为离得太近又并不擅长剑术,即使是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也没能完全避开那一剑,剑端斜斜掠过他的左胸,然后转变成耀眼的金色下切出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缙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渗透了每一寸血肉,让他因炽热而燃烧的血斑为此微微一凉,又被更加凶狠的几剑逼得踉跄再退,这股寒流是如此的渗人,仿佛能冻结他的每一个细胞,让手腕忽然提不上力,骨剑也随之滑落。 “咦……”缙河毫无惧色,残留着血丝的唇角露出好奇的笑意,随意的抬起指尖拭去嘴角的血,不可思议的开口,“犄角?萧阁主……难道也是什么怪物?” “怪物的对手,只能是怪物。”萧千夜低下头冷笑回答,眼神满是讥诮,默默望着自己手背上同时炸裂的皮肤,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逼到如此状态了,他一贯不喜欢用这股来自凶兽的力量,因为不仅无法控制,还会让他感到内心深处对血和杀戮的渴望,那样的本能曾让大哥失去理智屠杀全家,也曾让他险些一口咬断云潇的脖子,他从意识到“古代种”这三个字开始就一直有意识的压制,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那种不顾后果、只会随性而为的怪物! 只有学会克制,才能成为“人”。 缙河扶额低笑,血密密麻麻的涌出皮肤,雾化成浓郁的水汽萦绕了视线,这种危险的色彩隐约中带着某种不祥的意味,和周围越来越明显的风刃混合在一起,他咽下一口血污,语调仍是亢奋的:“重岚没有和我说过你还有这幅模样呢,说明你在和他交手的时候依然有所保留,呵呵……那我可真是荣幸至极,毕竟我们从小就认识,单打独斗我没有赢过他,可是现在,我应该比他更加棘手吧?” “你确实比他棘手,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放任本性、无止境的杀戮是在自取灭亡,而你正好相反,以辛摩的身份而言,你比他合适的多。”萧千夜冷声回答,神思却反常的出现了一刹的恍惚,就在这一刻,他鬼使神差的抬手将犄角从额头直接掰断捏碎,又将粉末以黑金色的神力卷起依附在长剑之上,顿时他的脸庞就一片血红,缙河的瞳孔赫然放大,看着对方额头伤口,仿佛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透出无比强烈的凶狠气息。 这一瞬间,缙河竟然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次感到内心对于战斗的欲望被惊恐压了下去,一个声音在脑中油然而起——他要干什么? 剧痛让理智荡然无存,在缙河微微分心的刹那间,一只手贴着鼻尖直接撕裂脸庞的皮肤,再定睛,那柄剑仿佛累赘一般被他悬空扔在了一旁,对手的眼珠是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冰蓝色,布满了血丝,带着和辛摩族一模一样的杀意凛然,像一只挣脱牢笼的猛兽恶狠狠的扑来,他深深地呼吸着充满血腥的空气,心止不住地越跳越快,辛摩一族天赐神力的优势在近距离的搏击下竟然前所未有的被碾压! 借着对手调整平衡的数秒,缙河也在双臂蓄力,整个人如一支绷紧的箭,然而他在掠出的刹那就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萧千夜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凶兽一般的利爪“咔嚓”一声捏断骨头,再一脚从腰部横踢过来,像一门火炮炸裂全身,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重重的砸入旁边的山体内,手足完全麻木下来,意识都有瞬间的荡漾,就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一道金光轰然掠来,长剑不知何时回到了萧千夜的掌下,隔着百米的距离贯穿心脏,然后将半座山拦腰截断,一脚将垂死的缙河踩入岩石层中。 声音和光线消散的同时,缙河咧着嘴发出最后一声痛快的笑,萧千夜在半空中竭尽全力的按住额头,心里有某种澎湃的激情,他想从厮杀的快感中恢复过来,然而古代种独有的冰寒却如跗骨之蛆开始爬走于全身,额头的伤在痉挛抽搐,消磨着理智和体力,让他感到无名的暴躁。 停下来,这种时候就算移平了眼前大山去撕碎那只辛摩又有什么意义,他必须停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解决。 他按着额头,锋利的指甲刺破血肉,好一会才慢慢的清醒,从胸腔吁出一口长气,随后就是一声危险的“咔嚓”声从身后传来,机械凰鸟在短暂的修复之后摇摇晃晃的重新飞起来,燕寻已经透过琉璃瞳孔清楚的看到了那一战,不知是被点燃了什么从未有过的情绪,此刻的他眼眸充血,仿佛终于明白过来缙河最后留给自己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深意,凰鸟一个振翅冲上云端,头也不回的朝着帝都的方向闪电般疾驰而去。 “休想离开!”萧千夜持剑追出,竭力控制着恶战过后不住颤抖的身体以光化之术追了过去,燕寻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临时修复的凰鸟速度大不如前,但那个人的身影却已经追到了机翼附近,丝毫不逊色给刚才的女人!他手上那柄状态诡异的长剑,透着让他一秒也不敢多看的奇妙光晕,只能操控着十万根引线试图逼退对手,高空的火炮和暗箭齐发,轰鸣一片。 萧千夜眼底的神色有微微的涣散,这具身体的情况太糟糕了,五脏六腑都在用剧痛提醒着他已经濒临极限,如果不能一击将其捣毁,他就会彻底失去行动力,无力回天。 他的手腕在一分分下垂,眼见着长剑都要从掌心滑落之际,剑尖又忽然吞吐出了闪电般的光华,搅碎的犄角缠绕着剑身,黑金色的战神之力凝聚至最高,在眼前一黑立足不稳的最后一刹那,竭尽全力的对着机械凰鸟重重的砍击下去,一团黑金色的漩涡将凰鸟团团围住,转瞬间视线就被爆炸的冲击波晃得一片迷糊,无数冰冷的金属散开坠落。 凰鸟失去了光彩耀人的外表露出内部骨架,中枢的驭风珠呈现出龙血独有的玄黄色,即使摇摇坠坠,却始终艰难的保持着平衡缓缓朝着帝都的方向继续前进。 还是不能阻止吗?这种东西哪怕失去战斗力,这么大的身躯若是一头撞进帝都,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为此丧命? 萧千夜艰难的动了一下手指,风雪红梅不知何时已经坠入下方山野不见踪影,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上凝聚起来的间隙漩涡,有数秒的失魂落魄让整个人的情绪也因此一颤,然后,仿佛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心,他再一次取出自幼陪伴的沥空剑,爱惜的握着剑柄轻轻吻落,喃喃自语:“最后再帮我一次吧,好兄弟。” 剑灵静默无声,只有雪色的光辉萦绕在他指尖,如一颗划破黑夜的璀璨流星,对准机械凰鸟的中枢精准的扎了进去,萧千夜呆呆看着那束熟悉的光,看着凤羽丝根根断裂,羽毛一片一片的从机械凰鸟身上剥落,各种火光此起彼伏的炸起,然后化作一团火球终于彻底被击落! 他从高空坠落,剑灵的碎片最后一次接住主人,将他平安送回云潇的身边。  7017k 第九百九十九章:清醒梦 声音从耳畔彻底消失的一刹那,萧千夜恍恍惚惚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领着他走入一处山谷,那是昆仑山的轩辕之丘,无数剑灵静静悬浮着,它们有些光芒照人,有些静谧内敛,无一不透露着震慑人心的气息,让年幼的他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看了又看,就在这个时候,师父停下了脚步,振袖取出背后紫色剑匣里的剑灵,剑气萦绕着山脉,引动整座昆仑之丘发出空灵的共鸣声。 那种声音很奇妙,直达人心,不似凡间之物。 那一年的他不过八岁的孩子,入门刚满三个月,他甚至没来得及了解这座充满神话色彩的世外仙山,师父就欣然决定带他来到了剑冢。 这一路他欣喜若狂,一直在脑子里幻想会获得哪一柄剑灵,他自幼向往的是父亲身上属于军阁的那种英姿飒爽的银黑色,但初次踏入剑冢,第一眼吸引了目光的却是一柄通体雪色的白色剑灵,和他复杂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清澈夜幕下的高空皓月,有着最纯粹、最干净的光芒,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剑灵也在这一刻回应了他的期待,仿佛是某种命中注定,连一贯沉稳的师父都微微一惊,若有所思的凝眸半晌没有说话。 他抱着长剑,心中有种神奇的感觉,耳边能听到温柔的声音,像久别重逢的故友,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而当他欣喜的看向一旁的师父,又发现老人的眼光严厉非常,一只厚重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头顶,一字一顿清楚的叮嘱:“剑灵认主,我派弟子一人一生只能拥有一柄剑灵,从今往后,你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它。” 萧千夜额头微微抽搐,依稀的记起那天的一切——他懵懂的看着意味深长的师父,却沉默着连回应都没有发出,只是心神不宁,不知那一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回到论剑峰后,云潇一个人坐在他的房间门口,远远的看见他,开心的跳起来挥手打招呼,那时候的云潇还不是昆仑的正式弟子,六岁的小姑娘喜欢穿些花里胡哨的漂亮裙子,嘚瑟的在他面前打转问好不好看,忽然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了起来,一把抢过沥空剑羡慕的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小声嘀咕:“剑灵,真的是剑灵哎!掌门真是偏心,这么快就送了你剑灵。” “还给我。”他的脸颊微微一红,伸手去抢,云潇一个转身笑咯咯的跑远了,“给我看一下嘛,又不是不还你了,小气鬼!” 刀剑无眼,沥空剑最初又没有剑鞘,生怕争抢之下会误伤,他只能忍着不说话一直紧跟不舍的追着云潇,一路走到论剑峰的雪松下,她高举着剑灵,雪色的剑身透着清澈皎洁的光泽,和头顶的明月相得益彰,云潇看着剑灵,而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看向了她,那样美丽的画面,让他的心砰砰直跳,莫名其妙的耳鸣一声接着一声,那或许只是很短暂的几秒钟,他却仿佛过去了一世纪般漫长,再等他回过神来,云潇哼哼着将沥空剑塞回了他的手心,咧嘴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甘心的说道:“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剑灵!” 一年之后的某一天,他如常来到习剑坪,除了师父和天澈师兄,云潇也换了一身青色的弟子服站在那里,他愣了一下,看见师父朝他招了手,拉着云潇的手向他介绍:“从今天起,她就是你师妹了。” 一贯在他面前冷着脸的师兄天澈忍不住偷偷笑了笑,云潇心花怒放的朝他挤眉弄眼,还有模有样的对他拱手鞠躬,不怀好意的喊了一声“师兄”。 从此他的噩梦就开始了,云潇是个大大咧咧热情开朗的女孩子,更是昆仑山出了名的嘴巴抹了蜜,天天把师父师叔哄得团团转,对她时不时的迟到旷课也就默契的睁只眼闭只眼,另一边,虽然师父一直没有道明真正的原因,但在指点剑术这方面,老人家对云潇确实是多有保留,很多精妙的剑法只是点到为止,如此一来,一个偷懒的徒弟和一个放任的师父,形成某种巧妙的和谐,而他则成为夹在中间,唯一左右为难的那个人。 毕竟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再怎么宠着也要有个度,然而师父在按着额心一脸头疼的考虑了整整一天之后,鬼使神差的把他喊到面前:“她是你师妹,闲暇之时,你也该多教教她。” 说完这句话,或许是多少觉得有点理亏,师父尴尬的转过脸去,摆手让他先回去,他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回到论剑峰,这几天气候反常,连有法阵御寒的论剑峰广场都罕见的积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都已经快到中午了,云潇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想起师父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叮嘱,他忽然调转脚步往她的房间走去,直接将门窗全部推开,任由冷风嗖嗖的吹进屋内,几分钟就把抱着温暖被褥呼呼大睡的云潇冻醒了过来。 她紧紧抓着被角躺着床上,瞪大眼睛和他互望着,被他毫不客气的拎着脑袋拽出来丢到了门外的广场上,他一手紧握自己的沥空剑,另一只手飞速的抽出一旁的青魅剑扔过去,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迅如闪电的出手,云潇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光着脚在雪地上跌跌撞撞的接下他的剑招,很快就大汗淋漓的喘起粗气。 昏迷中的萧千夜忽然眉头一跳,直到现在,直到他莫名其妙回到过去的幻梦中,他才惊讶的发现云潇的周身有微弱的火光在闪烁,火星不易察觉的混在风雪里,将论剑峰广场上的白雪全部融化。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和他对练的人也在慢慢长大,那个踉跄的小姑娘变的轻盈灵动,举手投足间带着远比他强悍的灵力,从最开始的只会闪避后退,一步一步能将他也逼到收剑回防,她开心的挑着眉毛,哪怕只是稍微将他逼退一点点都会做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朝他龇牙咧嘴的做鬼脸,那样天真明媚的笑脸,深深刻在少年记忆里的每一天,被埋入心底最深处,不被任何人察觉。 十八岁临别前际,那是她最后一次半夜偷偷摸进他的房间,举着那盏从小用到大的夜灯,趁着他睡熟之后吱呦吱呦的在脑袋上方晃荡着,他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和搭在他床头装神弄鬼的女子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她“嘿嘿”的笑着,勾起那个年纪的少年某些难以启齿的欲望,然后忍下所有的冲动,故作冷定的坐起来,拎着她的脖子毫不犹豫的往门口走去。 门外是一如既往的严寒,冷风吹过脸颊,让昏迷中的人忽然间有几分清醒过来,然而梦境并未散去,越是清醒,越是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过去,他将云潇扔出门外,没等她转身就一把锁住了门,现在,他却将云潇拉回了身边,不顾一切的抱入怀中。 “别走……阿潇,别走……”萧千夜呢喃的念叨起来,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愿意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耀,想留在她身边,一起看昆仑的雪峰,一起在树下练剑,一起乘坐栖枝鸟去山谷中游玩,还有天池附近美丽的红梅,喜欢高歌饮酒的山鬼,她就在身边,没有为他饱受磨难和屈辱,更没有来自远古遥远的羁绊,永远依偎在他肩头,会撒娇,会生气,会不依不饶的粘着他。 他从来没有珍惜过那样看似简单平凡的生活,终于在失去之后不可抑制的后悔起来。 额头的青筋剧烈的跳了一下,昏迷中的萧千夜赫然睁开眼睛,古代种冰凉的血从胸口的旧伤中泉涌而出,已经是深夜了,但是他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火光,机械凰鸟被沥空剑搅碎中枢后解体爆炸,散落的火炮暗箭毒液从万丈高空砸下,而更加危险的羽毛则被风刃影响吹向了四方。 “阿潇!”他惊恐的喊了一声,完全想不起来坠落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站起来,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就在他感到冷汗翻涌而出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云潇搭在他的肩上,松了口气,“你醒了!” “阿潇!”他转过身,云潇满身都是黑漆漆的火油,右手受伤无力的垂着,用仅剩的左手艰难的在两人身边凝聚剑阵,那些看似轻轻飘落的羽毛实则凶狠非常的砸在剑阵的法术屏障上,砸出密密麻麻的裂缝,而在剑阵之外,整座山头都在燃烧,时不时还有危险的爆炸声或近或远的传来,混着让人不适的龙血气息,他的心跳在这一瞬“咚”的一声彻底凝滞,全身的肌肉紧绷,仿佛吸入了毒品一般筋脉暴起。 龙血对云潇而言是剧毒,对他来说却是刺激神经的兴奋剂,再加上旁边女子身上致命的火焰气息,让他的呼吸陡然急促,只能用尽全力死死按着额头勉强保持冷静,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他的视线却怎么也无法从云潇雪白的脖子上挪开,甚至贪婪的咽了口沫,脑子一片空白。 “你想咬我呀?”云潇满不在意的凑了过去,像梦中定格的最后画面,冲他“嘿嘿”笑了笑,“等安全了再给你咬一口好不好,我们得先离开这里,火要烧过来了……” 他恍若失神的呆了一瞬,做出了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动作,将她抱入怀中,松弛了紧绷的肌肉:“你受伤了,别乱动,我带你走。”  7017k 第一千章:休憩 糟糕的身体状态让他从山峰掠到山脚就不得不临时停了下来,萧千夜小心的将云潇放在溪水旁边,怕她担心立刻背过身清洗胸口上的血污,云潇捂着嘴偷笑,戳着他的肩膀阴阳怪气的说道:“别躲躲闪闪的,你昏迷了一整天,身上的伤还是我给你止的血,快别乱动了,你胸膛上的伤我是刺穿的,我知道很难痊愈,你坐过来休息一会吧。” 他尴尬的回头,正好看见云潇咧着嘴对他大笑,先撩了一把溪水泼向他,又洗了洗自己黑漆漆的脸,但她满身都是凰鸟解体之后泼洒的火油,清水根本洗不干净,反而越洗越油腻,黏糊糊的沾在皮肤上分外难受,云潇抱怨着把头发用一根树杈子盘在脑后,嫌弃的摸了摸脸颊,自言自语的嘀咕:“难怪你都不想咬我了,这么脏,换了我也下不去嘴。” “我没想过咬你……”萧千夜被她一句话说红了脸,小声辩解,云潇瞪着他,哼唧道,“你明明就两眼放光的死盯着我,还嘴硬说不想咬。” 他干净利落的闭了嘴不去反驳,被他的表情逗乐,云潇粘过去贴着耳根吹气,笑吟吟的挑逗:“干嘛不说话了?心虚呀?我记得你第一次暴露凶兽的姿态,还是我用青魅剑自残取血才帮你恢复过来,还好现在不需要了,虽然还是会昏迷,但是心脉都很稳定,就是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有些突然,你是做噩梦被吓醒了吗?” 被她这么一提,萧千夜才想起梦中最后的一幕,他将十六岁的云潇抱入怀中,几乎要压不住年少的冲动,顿时脸颊红到耳根,他赶紧甩了一下脑袋,一言不发的靠着云潇一起坐下休息。 一晃眼就是深夜了,天空还是那么的澄澈无比,一颗一颗璀璨的大星点缀其中,仿佛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根本不存在,只有全身酸痛的肌肉和近乎散架的骨骼在提醒他发生过什么,他缓了口气,感觉稍微平复了一些之后才担心的望向云潇,拉过她的右手仔细检查,又气又心疼的埋怨:“你怎么每次都这么乱来?” “嗯?”云潇还在用溪水努力清洗着脸上的油渍,想也没想的回答,“很快就会长出来的嘛。” 萧千夜微微一顿,仿佛被这句话戳痛了什么难以言表的哀伤,又立刻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她的整条右手一直到肩膀的位置都是瘫软如泥,只要稍稍用力皮肤就会凹陷进去,他无声叹了口气,把她从溪水边拉了回来不让乱动,又在怀中摸索着什么东西,蹙眉:“传信的蜂鸟不见了,应该是刚才和辛摩打斗的时候从身上掉了出去,麻烦了,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就算三翼鸟过来巡逻也不好发现我们,你的风雪红梅也丢了,那东西不像剑灵能产生共鸣,要是掉到什么人迹罕至的山里去,真不知道要怎么找回来。” “丢就丢了呗,反正是别人送的。”云潇蛮不在乎的捏了捏他的脸,笑嘻嘻的回答,萧千夜皱了皱眉:“那可不是一般的武器,它沾染着西王母座下女仙的神力,落到魔物手里会出问题的。” 云潇靠在他肩头舒坦的伸了个懒腰:“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给蚩王捎个信让他自己过来找,他手上不是还有一柄暴雨青竹嘛,肯定也有类似剑灵的感应吧,我说了不会拖你后腿的,嘻嘻。” 他跟着笑了,虽然没有回话,但目光却总有些心神不宁的反复打量着周围,这附近应该也是禁地的边缘,紫色的瘴气若有若无的被风吹过来,那种特殊的气味,吸引着凶兽的本能时不时会让他感到有如醉酒的眩晕,加上云潇身上的火焰,他必须极力克制着情绪才能勉强保持精神清醒,过了一会,云潇察觉到了他的反常,强行按着他的脑袋转过来,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嗯……伤口裂开了嘛,没什么大事。”萧千夜简单的敷衍过去,云潇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单手环住他的腰,用自身的火焰温暖着古代种冰凉的身躯,“这样呢?会不会好一点呀?” “阿潇……”他尴尬的推开云潇,耳鸣一阵接着一阵,呼吸在一瞬间剧烈起来,那些被压抑已久的内心,此时仿佛正在蠢蠢欲动,他欲言又止的抿抿嘴,小声提醒,“阿潇,你身上的味道……太勾引人了,你不要乱动了好不好,让我抱着你休息一会就行。” 云潇“唰”的一下脸红到了耳根,看着他额头上折断犄角之后留下的血窟窿,忽然想起来当时在碧落海下他就曾因为折断骨翼完全失去理智,赶紧老老实实的靠着一动不动,骂道:“上次就告诉过你那是古代种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你怎么还是一点不长记性又给折断了!” “不这么做我破坏不了凰鸟的外壳,它会逃走的。”萧千夜一本正经的回答,无视了额头的伤,用手简单的在地上勾画出大致的地图,担心的说道,“我们是从镜泊湖一路往帝都方向追着机械凰鸟,按照它的飞行速度和现在周围的情况来看,大概是位于鄢山附近,这条溪流应该就是三江之一潇湘河的支流,在流入空寂圣地之前,它的两岸有不少异族人的群居地,我们得先找地方联络上军阁,然后让三翼鸟尽快过来才行。” “嗯,这里到处都烧起来了,得赶紧找人过来灭火。”云潇傻乎乎的接了话,看见萧千夜的嘴角尴尬的往上一抽,很明显他的目的并不是要熄灭熊熊燃烧的山火,轻咳补充,“也是,灭火的同时,还得把凰鸟的驾驶员一起找到,那家伙的身体剑灵都砍不破,估计从天上摔下来肯定也死不了,他被缚王水狱流出来的毒药改造过,找到他,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把提供那些毒药的黑商一起揪出来。” 他疲倦的往后仰了一下,没注意到云潇的眼里飞速的闪过一丝不快,自言自语的说道:“宸曦还在带队追捕另一架机械鸾鸟,他们要追着它穿越两大禁地,直到进入东海才能避免被瘴气影响,但海上作战是最危险的,一旦三翼鸟受伤坠海,我们几乎没有办法及时给到救援,而且自坠天以来东海水流平稳,海魔也相对温和,所以海军的军备远不如碧落海充裕精良,真要在海上打起来,我也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胜算。”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云潇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萧千夜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头疼不已:“三翼鸟昼夜追击穿越整个东冥大约需要三天左右,如果能一直紧跟着那架鸾鸟不跟丢,我应该还能赶得上……” “你很担心他们吗?”云潇小声的开口,轻轻抚摸着他身上无数细细的伤口,这是长年累月的奔波造成的,静静陈述着曾经那些惊心动魄的惨烈战斗,在光鲜亮丽的传奇背后,有着无人能懂的巨大创伤,但他似乎并未察觉到云潇情绪上的波动,连目光也是长久的凝视着东边,点头,“他们没有和那种机械对战的经验,战士也好、三翼鸟也罢,长时间的追击会消耗精力,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云潇轻握着他的手腕骤然用力,紧接着是一声近乎崩溃的质问:“可我也会担心你呀!” 他愣住了,看着云潇更咽着低下头,苍白的容颜淡如霜色,原本被一根树杈子盘住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撩开那缕头发,云潇却飞速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小跑到溪边连续捧水拍打着脸颊,仿佛是在尽力将爆发的情绪强行克制下去,好一会她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来对他笑了笑,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点头说道:“嗯,我们赶紧回去吧,拖久了宸曦他们会有危险。” “阿潇……”萧千夜缓缓走了过去,刚才有那么一瞬,他似乎能感觉到云潇身上稍纵即逝的绝望,快得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她已经完全恢复了笑容,脸上的溪水遮住了泪水的痕迹,在星光下微微闪烁着,还是那样温柔,还是他最熟悉的不离不弃,仿佛一柄利箭击穿他的心扉,低吟,“你哭了。” “刚洗了脸而已。”云潇摇头否认,捏了捏还未恢复的右手,自言自语,“稍微等一会会,骨头很快就能长出来,我会带你去东海拦截那架机械鸾鸟,放心,一定能追上的。” “看着我。”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冰凉的手拂过她的眼睛,能清楚的感觉到一抹湿热,这一瞬间,彻骨哀痛让他的内心剧烈的抽搐起来,恶战才结束,他在云潇的照顾下止住了裂开的伤口,是她艰难的维持着剑阵守护着昏迷不醒的自己,可他却在苏醒过来之后立刻关心起了远方的战事!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坚忍的神情却难掩眼底那抹担心,固执的咬了咬嘴唇,认真开口:“我会帮你的。” 萧千夜无言以对,他的全身就在这个瞬间彻底僵硬,连视线也突兀的有些模糊,云潇站起来顺势抱住了他,反而是主动安慰起来:“别担心,我们已经战胜了凰鸟,剩下那架鸾鸟也一定很快就会被击落,五年前发生在禁地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宸曦也好,三翼鸟的战士也好,都会得胜归来的。” 她牵着他沿溪而下,虽一路无言,双手却始终紧紧相扣。  7017k 第1001章:毒发 山野深处全是散落的凰鸟零件,火光沿着潇湘河的支流一直延伸到禁地,两岸虽有不少隐秘的小村落,但遭逢碎裂的影响早就人去楼空,他几度想加快速度,又几度被身体撕心裂肺的剧痛逼了回来,只能忍着心中的担忧继续向前。 “这边有路。”云潇一直拉着他的手,一个火球漂浮在前方照明,左顾右盼的道,“这附近的人好像都搬走了,连只小鸟都看不见,看样子也找不到人帮我们送信了……” 话音刚落,她的脚下踩到了什么冰冷的小东西,云潇一低头,没等她看清楚是什么,一支利箭精准的从一边的大树里射出来,萧千夜拉过云潇拦在身后,那支箭贴着脚尖钻入泥中,然后“咔”一声竟将土地一分为二! 好强的力道!萧千夜暗自惊叹,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那只是埋伏在树上的机关,如鹰一般的眼睛清楚的看到了藏在两侧的箭囊,萧千夜勾起脚边的石子朝着利箭发射的方向踢过去破坏暗器,云潇先是一惊,整个人明显有些提不上力,缓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暗器,我们休息一会吧,我……有点累了。” “好。”借着微弱的火光,萧千夜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他轻握着云潇的手,不仅骨骼还未恢复,体温也开始不正常的炽热起来。 “阿潇……”他低声喊了一句,“别撑着。” 云潇勉强睁开眼睛,咽了口沫:“没事,赶了一晚上的路……有点累了,稍微休息一会就好了。” “你睡一会吧,不着急。”他不由分说的抱起云潇,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萧千夜抬手搭在她的额头,目光复杂的凝聚成线,仿佛是强撑的那口气倏然松懈,不过才躺下而已,刚才还一直牵着他在深夜赶路的女子忽然间憔悴了很多,有些抱歉的嘀咕,“就休息一会,因为那架凰鸟里掺和的是真龙的血,所以恢复的时间会长一点,不过你别急,等天亮了我就会好起来,我带你去东海岸追赶那架机械鸾鸟,肯定能追上的。” “别动。”萧千夜面无表情的按住她,另一只手已经毫不犹豫的揭开了衣襟,她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迷离的火焰,细细抚摸之下能感觉到光洁的肌肤似乎并无大碍,云潇拍开他的手,咧嘴骂道,“臭流氓,别乱摸。” 说完她就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衣服,翻着白眼哼唧:“这么晚了,还在野外,你不要想入非非。” “我没有……”萧千夜尴尬的为自己辩解,云潇眼神闪躲的避开他的视线,将手放到胸膛上,这里有炽热的火种正在熊熊燃烧,带着世间最纯正的生命力,但因为愈合伤势需要用到火种的力量,这才让龙血的毒更加肆无忌惮的侵略到每一寸血肉,她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低头解释:“龙血对我来说本来就是剧毒嘛,不过也没什么,我可以化解这些毒素,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萧千夜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不知怎么心念一转:“我带你回帝都,苏木在那里,他是烈王的徒弟,肯定有办法应对你身上的龙血。” “回帝都?”云潇连连摆手,还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不是发烧了乱说话,“你疯了呀,现在回去就追不上那架鸾鸟了,宸曦还在带队围捕它,你得去支援呀。” 他用力咬了一下唇,低下了头不让她看清自己此刻的神色,只是用清淡的语调一字一顿的回答:“你的伤不能拖,那是真龙的血,比蛟龙族强悍一万倍,要是苏木治不好你,我就带你去找烈王。” “不去!”云潇大声打断他,因为生气用力将他推开,“你得尽快去帮他们才行,我说了不要紧就是不要紧。” 两人顿时陷入僵持,就在此时,一声极轻的脚步由远及近,似乎是什么轻功了得的人正在快速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萧千夜神色顿紧,一时也顾不上正在发脾气的云潇立刻一把将她重新拉回了身后,数秒之后,黑暗的树林里嗖嗖的飞出两道矫健的人影,仿佛一只灵敏的山猫掠过树梢又安静的停了下来。 “什么人?”萧千夜低声厉斥,对方似乎也在认真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停顿半晌之后才发出不可置信的疑问,“萧阁主吗?” “嗯?”萧千夜紧蹙眉头不敢有丝毫松懈,树梢上的两人同时落地,那是猎魔人独有的打扮,一袭干练的劲装,带着弓箭和匕首,看着对面那张并不陌生的脸,警惕的道,“真的是你?” “猎魔人?”萧千夜也认出了对方的装束,他摸了摸阿眉给的那把匕首,万幸的是这东西没有在恶战中遗失,他远远的扔过去以示身份,猎魔人互望了一眼,收起匕首走上前,对着他礼貌的拱手作揖解释道,“这是阿眉的东西,也是东冥猎魔人的信物,之前我们曾收到灵蝶传信让尽快撤离,不久就看到一架巨型机械风驰电掣的飞了过来,那东西一路扫射,炮弹引起了山火,这附近有我们的补给点,因为是一批非常重要的药材,我们只能冒险进来尝试转移。” 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下,问道:“补给点在哪?” 猎魔人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就在前面废弃的村落里,你们踩到了机关,我们还以为是有什么魔物猛兽闯进来了,这才过来检查一下。” 萧千夜转身抱起云潇,根本不管她嘴里正在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东西,低道:“带我过去,我正好需要地方休息。” 猎魔人点点头,虽然是初次见面,眼前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当真是一点不客气,甚至一眼也没有多看他们,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毫不犹豫的大步冲去,好像他还是曾经那个坐着白色大鸟高高在上的军阁主,和他们这些猎魔人保持着极为生疏的距离,一直走到一处小木屋,他将云潇放在床榻上,扭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一男一女,低道:“你们先出去。” 猎魔人心照不宣的退了出去,感觉到他此刻似乎心情不佳,更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涉,云潇尴尬的咧咧嘴,骂道:“你态度好一点嘛,明明是我们有求人家哎!” “别动。”第二次从嘴里蹦出这两个字,萧千夜的脸色阴沉如铁,他心烦意乱的将房间里所有的蜡烛全部点亮,再一次按住她的手强行拉开衣服检查伤势。 “我说了没事的!”云潇懒洋洋的躺着,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展开手臂任他检查,她身上那些细细的火光和屋子里的烛光一起跳动起来,仿佛某种迷惑视线的障眼法让萧千夜下意识的揉了揉额心,精神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恶战之后的疲惫感也再一次席卷而来,云潇赶紧穿好衣服坐了起来,趁他不备一溜烟的蹿到了门口,对着两个猎魔人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这里有止血药吗?还有纱布绑带之类的,我想要一点。” “有的。”女人点头回答,已经感觉到她身上和凤姬大人如出一辙的特殊气息,立刻就送了药物和清水过来,云潇感激的接过,撩起袖子对傻站了半天的萧千夜命令道,“你坐下来,正好有药,我帮你清理下伤口。” “我在检查你的伤……”萧千夜这才从奇怪的眩晕中回过神来,但他已经飞速被云潇按在了椅子上,那双温柔的手轻轻的用沾湿的毛巾帮他清洗了脸上的血污,又揭开胸膛的衣襟抹上止疼止血的药膏,再小心翼翼的缠上纱布,他愣愣的坐着任凭摆布,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按住她,重复了一遍,“阿潇,我在给你检查伤势。” “我没有伤呀。”云潇笑咯咯的看着他,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我说了骨头很快就会长出来,其它那些小小的伤口早就愈合了,而且你刚才都看过了,确实没有伤口嘛。” 他将信将疑的看着她,总觉得这样的笑容有几分憔悴,云潇转过身用剩余的清水洗了把脸,头也不抬的用脚踢了踢他说道:“这里有女猎魔人,应该也有干净的衣服,你去帮我问他们要一件吧,沾着火油难受死了。” “好。”他点头答应,前脚刚走出房门,云潇立马熄灭了蜡烛,她在黑暗里压下所有的声音紧抓着桌子的边缘呕出一口血污,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烧去血渍静默的调整着呼吸,身上的火光明灭不定的摇曳着,映照着被遮掩的青紫色皮肤,只是稍稍抬手轻触自己的身体,立刻就有火种灼烧龙血产生的黑雾弥散而出,真龙的血毒比她想象中更加迅猛,如果不用火焰遮掩,一定会被他一眼察觉到异常。 云潇默默的从窗子的缝隙里望出去,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每耽误一分钟,远方的战况就会越凶险一分,她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萧千夜抱着干净的衣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她坐在床榻上微笑着招了招手,他把衣服递过去,顺手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坐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我让猎魔人去百沽城给长风传信,让他带人过来找寻失踪的凰鸟驾驶员,另外这里有一批送往雪城的珍贵药材,猎魔人懂医术,一会让那个叫峥嵘的女人过来看看你需要什么,我再去给你熬一点药,你喝完药好好睡一觉,不着急。” “好。”云潇轻描淡写的点头,捏了捏他的鼻尖,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刚才就让你态度好一点,现在有求于人,尴尬不?” 他笑了笑没有回话,在她额头很轻的吻了一下:“你先睡一会,药熬好了我喊你。”  7017k 第1002章:转念 他一个人走出房间,猎魔人在小院子里升起了炉火,借着火光整理着那些珍贵的药材,男人见他一脸忧虑的走过来,干脆随手递过去一把团扇指着才开始煎熬的汤药说道:“萧阁主要是不想休息就帮忙看着火候吧,这批药材产自最深处的禁闭之谷,每年只有这两个月适合采摘,我和峥嵘都是山猫族,除去在这一带驱逐闯入的魔物,还帮忙给红姨她们送药。” “红姨?”他心神不宁的接过团扇,真的坐在了人家对面看着炉火,忽然感到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萧千夜蹙眉想了好一会才大吃一惊的反应过来,“细雪谷的红姨?” “你认识她呀?”猎魔人笑咯咯的接话,倒也不在意他刚才的失礼,攥着一株细长翠绿看着挺普通的草主动介绍,“我叫唐宇,十年前才加入东冥的猎魔人,那时候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有一次在追捕魔物的途中遇险受了重伤,打斗引起的动静又吸引了你们的三翼鸟,我到处躲避,失足从山上摔了下来,算我命大,正好遇到红姨过来取药,这才意外捡回一条命,后来我在细雪谷养了几个月的伤,听她们在讨论这种只生长在禁闭之谷五帝湖边的碧霞草,山猫族移动速度快身手敏捷,对瘴气的抵抗力比正常人强上一些,我就自告奋勇的答应下来,一晃都十年了呀。” 唐宇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药囊,眼眸闪过一丝哀伤:“细雪谷是唯一会接纳异族人看病治伤的地方,猎魔人是那里的常客,阿鹤谷主去世之后,红姨带着门下弟子去雪城开了医馆,我们不太喜欢去人类密集的地方,她就派人到补给点给我们送药,为了感谢她们,我们山猫族还是每年都会深入五帝湖去采摘碧霞草送过去。” “五帝湖……没有被冻结吗?”萧千夜疑惑的问他,唐宇点头又摇头,“碎裂之后的那两年确实是被寒冰完全封住了,从去年开始又有水慢慢涌了出来,大自然有自己的恢复方式,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 他一时哑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唐宇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继续说道:“这几年废除了异族的限行令,我们进入城市也不会遭到驱逐了,红姨那的姑娘们都不会武功,大老远去我们补给点送药蛮危险的,所以也不让她们冒险了。” 萧千夜摇着扇子,回道:“雪城位于东冥和伽罗中间,划给了天马在负责,原本他们就要协助两境的商队运送货物,等我回去和赵颂说一声,让他分一支队伍帮你们送药吧。” 唐宇惊喜的看着他,第一次感觉这个驱逐了他们八年的军阁主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开心之下,他将手里的碧霞草直接放进前面的药炉中,只见棕色的汤水豁然间起了反应,像一炉毒药一般竟然变成了诡异的紫色,唐宇看对方一脸质疑的样子,笑道:“别担心,这玩意颜色看着吓人,其实是一方良药,活血化瘀、清神静气,最适合那些难以根治的陈年旧疾,你要是不放心,一会我先喝一口,保证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女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低声训斥:“没病不要乱吃药。” “峥嵘。”唐宇转过脸,对同伴咧嘴笑了笑,“萧阁主毕竟和我们不熟,那么多年都是敌人,这会你又熬了一炉这么恐怖的汤药,人家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嘛。” “爱吃不吃。”峥嵘嘴里冷哼一声,一把从萧千夜手中抢过团扇用力扇风,还不忘翻着白眼瞪着两人没好气的道,“让你们看着火候,不是让你们大半夜坐在这里聊天的,碧霞草入水之后必须一直用大火再熬上一刻钟方能完全溶解,你俩再聊一会,这火都要熄灭了,不仅浪费珍贵的药材,还一点药效都没有。” 唐宇吐了吐舌头,不敢反驳同伴的话,小心的戳了戳萧千夜:“峥嵘是红姨的徒弟,你运气真好,要不然这么重的伤一直拖着要出问题的。” “我才懒得给他看伤,反正人家也不稀罕。”峥嵘毫不客气的回怼同伴,又嘴硬心软的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扔了过去,看也不看两人,“这是刚刚磨好的药粉,除了能止血没什么其它作用,将就着用吧。” 唐宇好笑的咧咧嘴,补充:“这种药粉止血简直立竿见影,你多撒一点,这样伤口就不会反复裂开了。” 峥嵘还在板着脸用力给药炉扇火,直到那片碧霞草彻底溶解,汤药也变成毒药一样的深紫色,她小心的拿筛子过滤药渣,端到旁边的石桌上等着放凉,忽然眉峰一蹙,终于认真的转过脸看着萧千夜问道:“她是不是中毒了?” 萧千夜一惊,点头:“是龙血珠。” “龙血珠?”峥嵘的手指咔嚓握响,“师父和我提过龙血珠,据说一千年前飞垣脱离天空坠海的前际,曾有一伙莫名冒出来的蛟龙族用龙血珠打伤了凤姬大人,那处伤虽然并不致命,但是反反复复治疗了很多年才彻底痊愈,凤姬大人是细雪谷的恩人,所以历代谷主都很关心那种能真正伤害到她的东西,为此还铤而走险和黑市做了交易弄到过几颗,龙血珠本身无毒,寻常人服用可以强身健体,修行之人服用更是能日益千里,唯有对她,几乎致命。” 峥嵘顿了顿,目光变得严厉起来,压低声音叮嘱:“正是因为这种奇怪的克制性,细雪谷研究了好多年也毫无头绪,不过倒是找到一些能中和龙血珠的药材,红姨那里肯定还有,你尽快带她过去才行。” 万万没想到能从一个猎魔人口中意外听到关于龙血珠的消息,萧千夜原本悬着的心也有微微的平复,唐宇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的道:“雪城不在这个方向呢,而且你之前说三翼鸟全军都在追捕那架机械鸾鸟,肯定暂时也不会过来巡逻了,那就只能抄近路往那边的商道走,要是运气好遇到天马,应该一天就能到了。” 说到这里,两个猎魔人像想起来什么事情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唐宇尴尬的轻咳一声,抓着脑袋小声问道:“萧阁主,我记得你说要赶去东海岸?” 萧千夜没有回话,猎魔人也不敢催促,自古家国两难全,东海岸和雪城相隔甚远,现在剑灵破碎,风雪红梅丢失,他的伤势又无法长时间支持光化之术,如果转道去雪城,那他就无法再支援东海岸严峻的战事。 “萧阁主。”峥嵘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她端着那碗汤药郑重的递到萧千夜手里,半蹲在他面前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认真说道,“常青调任北岸城接手海军元帅之后,现在的驻东海大将是宣武将军,是个有着三十年航海经验的老将,三翼鸟全军应敌,还有东海海军的支援,我们也会尽快通知海边的同伴协助拦截,您安心带云潇姑娘去雪城,我知道您的身份不应该为了儿女私情撒手前线至关重要的战事,但也请您,相信一次自己的战友,我们会赢的,上天界我们都打赢了,一架鸾鸟何足畏惧?” 他静静闭上眼睛,然后对两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端着汤药走进了小木屋。 云潇靠在床榻上,还是有朦胧的火光笼罩着她的全身,见他来了赶紧拉了一把衣服坐起来,萧千夜不动声色的吹了吹手里的汤药,冷定的说道:“阿潇,猎魔人说这附近有一条近路可以到达商道,那里有巡逻的天马军团,我们一会就从那边走,这样就能快速联络上军阁的人。” “天马吗?”云潇喝着药,苦的直吐舌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让天马带我们去东海岸?” “嗯。”他敷衍的点头,找借口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天马本来就会飞,穿越东冥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云潇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萧千夜摸了摸她的额头,微笑起来:“你好一点我们就出发。” “我已经好了。”云潇听见这话,立刻咕咚咕咚三口就吞下了一碗汤药,拉着他的手焦急的催促,“既然有办法了我们就快走吧,估计半路我就能恢复过来,到时候我带你飞过去就能快了。” “好。”萧千夜也不阻止,走出房间对两人使了个眼色,峥嵘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想法,踢了一脚还在发呆的同伴,快速说道,“你去百沽城传信,我带他们走近路。” “哦……”唐宇这才反应过来赶快熄灭了小院里的火光,峥嵘将弓囊匕首全部整理了一遍领着两人走入一条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天边微微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就有宽敞的大路出现在眼前,不远方有一路商队在天马的护送下走来,萧千夜松了口气,这一路总算顺顺利利没有再生枝节,他征调了这只天马,一刻不敢耽搁带着云潇往雪城飞奔而去。  7017k 第1003章:远赴雪城 天马掠上高空不久,云潇就搭在他的肩头恍恍惚惚的昏睡过去,高山绿野从脚下缓缓向后方挪动,等到第二天黄昏时分,眼前的景色已经被苍茫的白雪覆盖,寒风吹过凌乱的发梢,终于让她一个激灵苏醒过来,云潇揉了揉还是很疲惫的眼睛,下意识的往前方愣神呆望了好一会,自言自语的嘀咕:“雪……下雪了?” “嗯……”萧千夜按着她的脑袋不让乱动,面无表情的找着借口,“五帝湖在碎裂之后就被冰封了,所以、所以会下雪。”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云潇将信将疑的掰开他的手张望起来,眼下是一排排高大的雪杉树在烈风里摇曳着,玉带一般的冰河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她僵硬的扭头,发现萧千夜已经心虚的将目光望向了别处,顿时被那种表情逗得又气又想笑,云潇阴阳怪气的问道:“你确定五帝湖长那样?确定禁闭之谷里有雪杉树?” 他低下头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大吃一惊的表情:“糟了,那就是跑错方向了!” “骗鬼呢?”云潇对他翻着白眼,“你都快把飞垣的地图刻在脑子里了,怎么会可能跑错方向?这都要到冰川之森了吧,你不去东海岸支援,跑来这里做什么?” 萧千夜的脸抽动了一下,望了一眼下方的飞雪,好似一路焦灼的内心也被冷风吹的稍微平复:“东海有宣武大将,宸曦也带着三翼鸟一路追击,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云潇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萧千夜的手其实有微微的一滞,却又露出了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飞垣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没有三头六臂每一次都亲力亲为的保护它,放心吧,他们会赢的。” “可是……”云潇欲言又止,还没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萧千夜微笑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打断她,“可你是我一个人的,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刚才那位女猎魔人是细雪谷红姨的徒弟,她说红姨那里有一种可以中和龙血毒的药,你的伤不能拖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先带你去雪城找红姨。” 云潇的脸颊不经意的泛起红晕,心底竟还有小小的开心,昆仑山遗世独立,远离中原腹地,没有学习御剑术之前,一般弟子连下山历练都做不到,恢复原身之后,浮世屿又在很遥远的地方,记忆模糊不清,更谈不上有多少怀念,所以一直以来她就对国家人民没有什么概念,是到了飞垣之后看着他为此奔波劳累才隐隐感觉到有一种无法言明、无法舍弃的责任重压在心头。 每一次她在他的身后,看他被误解被谩骂,看他保持沉默不为自己争辩一句,心中也有过不甘不满,但每一次他还是会全力以赴力挽狂澜,唯有今天,东海岸战事未明,他竟然真的放下了一切,带着她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远赴雪城。 萧千夜没有注意到她此刻的思绪万千,皱眉往身后看了一眼,军阁驯化的所有异兽他都能熟练命令,这一路心事重重的飞奔,他根本就忘了还有一个人,眼下峥嵘早就不知道被他甩下了多少路,只能尴尬的说道:“她还没跟上来,不过天马认得路,我们先过去吧。” 入夜时分,雪城的轮廓出现在眼中,凭着记忆,萧千夜牵着缰绳很快就找到了细雪医馆,历经五年,小小的医馆规模扩大了不少,他抱着云潇冲入大堂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不可置信的呆了一刹,红姨用力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直到萧千夜大步走到面前打了招呼她才终于回过神来,红姨摸了摸云潇的脑袋,立刻脸色就黑了下来,急道:“快送到后面去!” 她乖乖的躺在床榻上不敢乱动,看着红姨的眼睛从最初的温柔一点点变得严厉,一边飞速的检查她身上的伤,一边几度欲言又止的想骂她,最后干脆咬了咬嘴唇转头开始骂萧千夜:“你搞什么鬼,怎么每次带她过来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红姨,是龙血珠的毒。”萧千夜哪里还有心情为自己辩解,一五一十将机械凰鸟之事告诉对方,红姨听得心惊肉跳,医者一贯沉稳的手指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咽了口沫追问,“是真龙的血?” 萧千夜用力握拳,接话:“嗯,那颗龙血珠被混入了凰鸟的中枢,导致它的每一种武器上都沾染了龙血毒,阿潇以原身追上去的时候被打伤,到现在已经快两天了。” “啧……”红姨的嘴角轻轻一挑,骂道,“怎么不早点送过来!” 萧千夜没有回答,红姨更是焦急:“自从细雪谷开始研究龙血以来,历代谷主确实从黑市里弄到过一些,但也只是蛟龙族的血,从来没遇到过真龙的,伤成这样你还磨蹭了两天才来,你到底在搞什么,能不能上点心?” “红姨,您别训他了,东海岸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我没什么大事的,别担心。”云潇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赶紧抓住了红姨的手腕娇滴滴的求情,没料红姨听着这话就来气,顿时黑着脸转过来瞪了她一眼,劈头盖脸的一起骂道,“你闭嘴!你哪次过来不是把自己搞的一身伤?他要是一点不会照顾人,以后你就在我这住着好好调养,保证三年给你养的白白胖胖什么毛病都好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姑娘敲门而入,探了个脑袋小声说道:“红姐,军阁的赵将军过来了。” 红姨微微一愣,本来还气到冒烟的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萧千夜对她摆了一下手,低道:“让他先在大堂等我,一会就过去。” “哦。”小姑娘轻轻关门,红姨叹了口气,那些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闷闷不乐的检查着云潇身上的伤,总觉得那些明晃晃的火焰照的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奇怪的说道,“你身上这些火苗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上次过来的时候只有伤口周围有火焰在闪,怎么这次全身都这样了?” “全身都被打伤了嘛。”云潇小声的解释,眼中飞速的闪过一丝心虚,红姨紧盯着她,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个端倪,只能扭头对萧千夜吩咐道,“中和龙血珠的药叫玉玲珑,是五帝湖南岸附近一种被湖中精灵灌溉的仙草,早些年细雪谷特意保存过一些,不过那东西生长的地方太偏僻,碎裂之后又被完全冰封无法深入,现在我们手头也不多,你出去让小汀全部拿过来,我先给她敷上试一试。” “好。”他记下名字就匆忙出门,红姨抿了抿嘴,云潇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又道,“红姨,我真的没事了,他本来是要去东海岸支援的,为了我的伤特意来了雪城找您,别看他现在什么也不说,心里肯定急死了,而且他自己身上也有伤,死撑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呢。” “你别总想着他,先关心关心自己行不行?”红姨没忍住抬手拍了一下云潇的脑门,面前的女子咧着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丝毫看不出来剧毒的龙血已经顺着火焰侵蚀了全身,云潇只是不动声色的掩饰着,说道,“红姨,我想睡一会,您让千夜别在这守着了,赵将军过来肯定是找他说东海岸的事,您让他先去忙吧。” 红姨捏着她的脸,感慨地说道:“那臭小子到底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你这么蠢的女人!” 云潇“嘿嘿”的笑了,红姨帮她盖好被子,叮嘱了几句之后就跟着出去配药了,就在房门合上的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白光轻轻的凝聚成人形站在房间一角,帝仲无声的看着床榻上的女子,她在所有人离开的一刹那止不住撕心裂肺的剧痛呕出一口血污,全身的火光终于散去,暴露的皮肤已经呈现出恐怖的黑色,屡屡黑烟正在从密密麻麻的伤口中飘出,顿时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刺鼻的龙血味,她屏住呼吸踉跄的冲到窗边,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被人发现,整个人瘫倒在地,只能艰难的对着缝隙深呼吸。 他没有上前,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本想扶着墙站起来又直接无力的摔倒在地,索性抓着桌角靠着闭目养神。 “呵……”他低着头不知为何发出一声低低的苦笑,张开五指默默捏合了几下,一个五芒星的法阵在他的掌心悄然转动,同时牵动云潇额头上的逆向五芒星跟着动了起来,法术在无声无息的运转,那些锥心之痛一点点从手心流转到他虚无的躯体内,让神裂之术的光影明灭不定宛如风中残烛。 她安静的坐在地上,伤痛消失之后,如散架的木偶沉沉睡去。 帝仲走到她的身边,拭去她额头豆大的汗水,他轻轻检查着那只软如烂泥的右手,心中的哀伤难以言表,但他终究是什么也没有做,一言不发的把她重新放回床榻上盖好被子,转身离开。  7017k 第1004章:试探 萧千夜回到大堂,还没来得及找人问问玉玲珑是什么东西就被赵颂一把拽进了旁边的房间,天马的将领上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长官,眉头紧蹙成一团:“刚才有人跟我汇报说你过来了,我还以为是他看错了,结果真的是你?” “东海有情况了吗?”他没有解释,开门见山的问话,赵颂摇摇头,回道,“军械库改进过后的蜂鸟飞行速度确实比从前快了一倍多,但是东海岸距离雪城遥远,怎么的也得要一天消息才能传过来,我才收到最新战报,说是那架机械鸾鸟穿越了两大禁地,已经快要抵达东海岸沿线,机械不需要休息,可我们的三翼鸟和战士都只能轮班交替追击,两天下来能跟到海边的数量估计不到一千只。” 这样的结果在他预料之中,萧千夜咬了咬嘴唇,低声叮嘱:“你盯紧一点,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嗯。”赵颂点头答应,看他有些体力不支捂着胸膛咳了几声,赶忙扶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担心的问道,“你受伤了?” “遇到一个辛摩族,耽误了不少时间。”萧千夜轻轻按压着胸口的伤,猎魔人给的药粉起了作用,虽然依旧剧痛难忍,但也真的没有再次撕裂,他缓了口气,认真说道,“辛摩外表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区别,又喜欢一个人单独行动,那家伙混进了山市巨鳌,杀了文舜之后抢走了他的机械凰鸟,若非如此,我应该还能赶去东海岸支援他们,赵颂,辛摩特体质特殊,就算被我重创打入了山中也不一定会死,调人过去搜寻的时候务必小心。” “交给我们吧,你先关心下自己。”赵颂忍不住皱眉责备,“让红姨也给你看看伤吧,墨阁才给你放了半年的长假,结果旧伤没养好,这么快又添新伤,身体一直这么下去会垮掉的。” 一提到那所谓的“半年长假”,萧千夜只觉得额头的阵痛都更加剧烈了,他烦躁的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私事要找红姨。” 不用说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赵颂抿抿嘴不好多说什么,他走出房间就撞见红姨抱着个木盒匆忙的小跑进去,萧千夜回过神赶忙接过,红姨叹了口气,担心的道:“玉玲珑生长在五帝湖南岸,是一种长的很像石头的仙草,要得到湖中精灵的灌溉才能生长,曾有一位谷主为了钻研其药性,特意向凤姬大人要过一些血液进行尝试,发现玉玲珑并不能完全消除龙血毒,只能一定程度的中和,不过凤姬大人本身有着很强的自愈能力,加上蛟龙的血毒性有限,所以用玉玲珑中和之后能帮她减轻病痛,利于恢复,眼下我手里只有这两支,估计分量是远远不够的,但也只能先给她试一试了。” “麻烦您了。”萧千夜对她点头致谢,红姨小心的收回玉玲珑,医者丰富的经验只消稍微打量一会她就能看出来眼前人的状态也是一团糟糕,指着旁边的软塌没好气的吩咐,“你也别忙活了,一会那边醒了这边又倒了,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反正我这里赵颂也常来,东海那边一有情况他肯定会来找你的,放心吧。” 红姨是难得关心他一句,说完就关上门离开了,萧千夜用力按压着抽搐的额头往后仰倒,古代种力量的爆发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再加上和辛摩、凰鸟一战,现在的他是真的感到一种力不从心,仿佛每一根筋都要彻底断裂。 一晃眼又到第二天的傍晚,安宁的雪城和他焦灼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半天等不到赵颂的消息,萧千夜耐不住准备直接过去找他,他前脚踏出细雪医馆,后脚就瞥见一抹熟悉的白光凝聚成人,本能让他立刻提高警惕扭头望去,但僵硬的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人一把扣住肩膀强行带到了偏僻的城外。 帝仲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那里对他淡淡的微笑着,好似已经知晓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波澜不惊的问道:“还在担心东海岸的战事?” 他站直身体默默看着对方,仿佛是在和一个冰冷的幽灵对峙,帝仲倒也不在意他冷漠又排斥的态度,主动说道:“我倒是很意外这次你会选择先关心她的伤势,按照以往的经历来看,你应该会带着她马不停蹄的赶到东海岸,随便把她交给什么值得信任的下属同僚帮忙照顾,自己则会亲力亲为的去追那架逃走的鸾鸟,再等你得胜归来,你又会发现她的伤势恶化到无法控制,然后焦急的去找丹真宫、或者去找紫苏帮忙,是这样吧?” 这般带着嘲讽和戏谑的说辞,竟也让萧千夜心头剧烈的抽搐了一刹,无法反驳,帝仲的眼神凌厉,雪亮如电:“我早就说过你背负的责任太多,注定照顾不好她,可她偏偏只喜欢这样的你,呵呵,你该庆幸自己这次选对了,其实昨天我就回来了,她用火焰遮掩着伤势不让你们察觉,实则火种灼烧着龙血几乎毒发攻心,好在细雪谷的大夫们曾为凤姬看过病,多少有点应对她这种特殊身体的方法,要不然……又够你后悔一辈子了吧?” 帝仲无声笑了,神色似乎颇为复杂,许久才看着他继续说道:“你胸口那道伤非常的严重,不要说修养半年,就算是十年都很难痊愈,这个伤是因我所致,为表歉意,现在我可以送你去东海岸支援。” 萧千夜的双眉微微蹙起,总觉得这句话背后有种难以言表的深意,让他紧抿着嘴唇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帝仲饶有兴致的等了好一会,见他是真的不想领情,这才浮起了一丝奇特的微笑,“不过玉玲珑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眼下她身上的龙血毒虽然暂且被压制,但药量远远不够,肯定还需要再深入五帝湖南岸找寻,所以你是准备先去帮她找药,还是准备先去东海岸支援?选一个,我可以送你过去。” 他说话的语调清清冷冷,每个字却宛如珠落玉盘铿锵有力,分明是在试探他的回应。 “不必麻烦你了。”萧千夜轻声吐出一句话,转身离开,帝仲只是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他手心的五芒星还在持续的转动,源源不断的伤痛正在从昏睡的女子身上涌入他的体内,而这所有的疼痛加起来都抵不上这一瞬间莫名的哀伤,让他疲惫不已的叹了口气。 萧千夜走在雪城的大街上,冰凉的雪珠落在肩头,当他下意识的抬手想拂去鹅毛大雪的时候,赵颂骑着一只天马轻巧的落在他面前,扔过来一只蜂鸟如释重负的说道:“这么等不及要去找我了吗?放心吧,刚刚收到三翼鸟的战报,今天早上的时候那架机械鸾鸟在东海上空被击落,腹舱内的两人皆被活捉了,不过宸曦受了伤,一时半会没法亲自过来向你汇报情况了,东海那边安排了人,可能是要直接押送回帝都吧。” 他竟然有些精神恍惚,仿佛没听懂赵颂说的话,张了张口呆住了半晌,直到赵颂跳下马摇了摇他的肩膀,萧千夜才不可置信的追问:“早上就击落了?” 赵颂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将传信的蜂鸟递给他看,解释道:“嗯,今天东海的天气很差,昨夜开始就一直狂风暴雨刮了一整晚,到了快凌晨海军才发现了机械鸾鸟的踪迹,它被三翼鸟从两侧围攻只能仓皇而逃,双方在海上恶战了两个时辰,东海的军舰又被风雨所阻无法及时给到支援,不过那东西飞了几天,又遇上恶劣的海浪,估计本身的动力源也不太够用了,忽然间折翼险些坠入海中,这才被三翼鸟抓住机会直接击落。” 萧千夜看着传信,只觉得眼底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刺痛了一下,立刻回头往自己刚才走来的方向眺望过去——机械鸾鸟早上就被击落了,可是帝仲几分钟以前还在询问自己要不要过去支援? 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他是故意那么问的! 萧千夜丢下赵颂箭步冲出,果不其然帝仲还在原地等他,保持着一如既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瞄了一眼他手上那只蜂鸟,淡淡问道,“这么快收到传信了,我以为它还要再飞上一会呢。” “你去了东海?”萧千夜忍着心头的震惊和不解,语气里却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复杂情绪,开门见山的问话,“机械鸾鸟的工艺很成熟,不可能短短三天的追击就让它的动力源出现问题,是你出手让它折翼失去了平衡?” 帝仲并未否认,似是漫不经心的回答:“你选择救她,我才选择帮你的,要不然你亲自过去支援,也省得我大老远跑这一趟,现在那两个人已经被海军活捉,你想调查的事情墨阁、镜阁都会处理,现在你只要安心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去五帝湖南岸,找到克制龙血毒的玉玲珑,我提醒你,南岸距离原来的封印地奉天泉眼非常的近,可能会受到奚辉力量的影响,他虽然无法从雪原的阵眼中逃脱,但是在靠近封印的地方,还是非常的危险。” 萧千夜的内心五味陈杂,尽管彬彬有礼,眼神依然拒人千里之外,终于还是转过来正对着他,鞠躬致谢。 7017k 第1005章:庆幸 帝仲有片刻的吃惊,忽然听他认真的说道:“是你出手相助才避免了一场恶战,这是公事,我谢谢你是应该的。” “呵。”帝仲无所谓的笑着,又听他语调赫然压低,“但还有一件私事……你最近去干什么了?”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帝仲的神色一黯,清冷的回答,萧千夜的目光锋芒如电,主动接话,“你是去寻找对付破军的方法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萧千夜用力咬唇,目光却是如刀剑一般凌厉,继续:“或者我应该换一种说法,你是去寻找拯救煌焰的方法了?” 空气里倏然就充满了火药味,帝仲既不回答也不反驳,短暂数秒的死寂让两人之间一触即发,萧千夜一动不动看着沉默的人,隐隐带了几分杀气毫不掩饰的说道:“我不会救他的,他活着阿潇就会有危险,他已经是个疯子了,搞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自己咎由自取,他既然喜欢和魔物为伴,就该清楚会有什么样的恶果,我不知道你想用什么方法救他,但是这一次,我绝不会帮你,甚至——我必须要阻止你。” “如果我一定要这么做呢?”帝仲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句话,看着他,古尘已经落入掌心,仿佛某种无声的威胁。 “我也一定会阻止你。”萧千夜开口回答,一秒也没有迟疑。 帝仲则有数秒的停顿,提醒:“你重伤未愈,凝时之术的影响也愈渐严重,上次在中原惹上六欲顶,这次又惹上山海集和别云间,你还有多少时间精力去应付这么多敌人?” “他们加起来也没有煌焰一个人危险。”萧千夜声音里透出坚忍,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咬着牙,低低吐出几句话,“辛摩手上有一柄凤凰遗骨所锻造的长剑,它和当初煌焰手上那柄赤麟剑完全是两种东西!这意味着阿潇是全世界唯一能帮他彻底消除死灰复燃反噬力的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已经深受破军影响,早晚有一天会对阿潇动手,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去救一个自甘堕落的人?” 一时间仿佛触动了什么心思,帝仲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几秒,眼神空茫起来,喃喃问道:“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变了心的女人,放弃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你胸口上那几乎致命的一剑,就是她想要杀我的证明。” 萧千夜抬手按着胸膛,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刺的他心中血淋淋的疼,脸色煞白:“她一贯对你很尊敬,是一种……近乎痴迷的崇拜,你说什么她都不会怀疑,她对我,都没有如此信任过。” “近乎痴迷的崇拜?”帝仲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苦笑,“我要的不是崇拜,她把我从一个泯灭了所有感情的‘神’重新变回了有情有爱的普通人,却又自私的把我放在‘崇拜’的位置上,我想要的是她的心,是对你那种全心全意、全力以赴的心,而不是这种虚无缥缈近乎痴迷的崇拜,如果她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甚至当着我的面,把这些东西全部给了另一个男人,我又凭什么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朋友?” 他没有回话,帝仲的唇抿起了一条几不可见的弧线,语调一如现在雪城冰冷的雾气:“任何人都可以和我谈论关于她的事情,只有你不行,因为是你、从我手里夺走了她。”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飞速的看了一眼手心,又立刻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视线,五芒星的法阵还在持续转动,锥心的剧痛也仍然清晰,这样自相矛盾的举动让他略微难受的闭上眼睛,很久才吐出一口气恢复了镇定:“煌焰是我的私事,你要有能耐大可以来阻止,不过在此之前,我奉劝你先关心一下她身上的龙血毒,你的法术太差了,遇到她那样菁纯至净的灵力很容易就会被敷衍过去,你现在回去检查一下她肩上被直接打穿的伤口,用点劲不要心疼,你就会发现这次来雪城的决定是多么的重要。” 两人一言不合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直到萧千夜转身准备离开,帝仲才又忽然开口喊住他,他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雪花从虚无的身体中轻盈的穿过,帝仲笑了笑:“再拖个三五天毒发攻心,你就只能让飞琅带她返回浮世屿,借用凤阙之力好好修养个几百年才能恢复了。” 帝仲的话无疑精准的刺痛了他的内心,浮世屿能隐匿于天地之间,连上天界对它都是无迹可寻,如果云潇真的失去意识被飞琅带回去,以飞琅对他的态度,那他或将面临一场漫长的离别,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 回到细雪医馆,红姨招呼着几个徒弟正在研磨玉玲珑,猎魔人峥嵘也回来了,这种形似玉石的草药磨碎之后就像一盘细细的钻石,因为只有两株,红姨认真的将其分成了两部分,一份嘱咐入药,另一份则让峥嵘拿去给云潇外敷,萧千夜想起帝仲的话,眼里露出了隐隐的担忧,不动声色的从峥嵘手里接过来,低道:“我去吧。” “你去?”红姨白了他一眼,看他憨厚的笑了一下,只能皱眉提醒,“你们这种习武之人下手没点轻重,自己注意点。” “嗯,我知道。”萧千夜心不在焉地随口敷衍,赶忙回到云潇的房间,她半靠着枕头,脸庞带了几分奇妙的朦胧,面前还放着一碗刚刚喝完的汤药,一见到他手上的东西就愁眉苦脸的抱怨起来,“又来了?我从昨天来到这里都喝了五碗不同的药了,一碗比一碗难喝,嘴里的味都没散呢,你又来了。” “良药苦口嘛。”他笑咯咯的摸了摸对方的脑袋,看见她嘟着嘴不情不愿的说道,“那也不能当饭吃呀。” “这是外敷的药,不用喝下去。”他按着云潇的肩膀让她坐正,没等她开心一会又急忙补充道,“内服的才配好,红姨还在熬药,要等一会才能送过来。” 云潇拉下脸来,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逗得萧千夜想笑:“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都去给你买。” 云潇故意用力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嘀咕:“早知道不来了,这的大夫一个比一个凶,我想下床自己倒杯水都挨了一顿骂。” “大夫训你,你总得听着,来都来了,我不也被红姨数落了一整天,正好让人家好好给你检查一下。”萧千夜接下话,“刚才我来的路上遇见赵颂,他说那架逃走的机械鸾鸟已经被击落,腹舱内的驾驶员和赤璋都被海军活捉了,现在三翼鸟在协助海军收拾残局,关于山市巨鳌牵扯到的那些灰色交易想必也会很快浮出水面,所以现在只剩你了,好好养伤,听话。” “真的呀?”云潇总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这么快就被击落了吗,我还在担心三翼鸟追不上,想着要不要让阿琅过来帮忙呢。” “嗯……”萧千夜点点头,正准备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忽然耳根微微一痛,余光瞥见一抹白光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不动声色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腹中,转道,“东海这几天在下暴雨,机械鸾鸟被恶劣的天气所阻失去平衡,又被三翼鸟和军舰围剿终于失去平衡坠海,也算是……天公作美吧。” “天道好轮回嘛!这就叫恶有恶报,自有天收。”云潇笑咯咯的戳了一下他的鼻子,悬着的心放下之后,她懒洋洋的抱着枕头躺了下去,萧千夜急忙摇醒她不让睡,“等会在睡,先起来把药粉涂了。” “哦。”云潇只能又乖乖坐起来,他轻轻揭开衣服,她肩上的伤是被缙河以龙血珠偷袭所致,但若只是以肉眼观察来看,伤口几乎已经自愈的差不多了,萧千夜一手捏了一些药粉,另一手则趁她不注意暗中抽出了一根淡淡的金线,玉玲珑的粉末洒在伤口上,发出噗拉拉的灼烧声,云潇倒抽一口寒气,还是被痛的整个人抽搐了一刹,白色的粉末迅速化为灰烬融入血肉中,他的眼里却有些疑惑,继续又捏了一些撒上去。 不由地,他的心里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起来,让视线一阵一阵的出现重影。 “够了够了!好痛呀!”云潇被痛的直龇牙,立刻按住他的手不让继续,她拉上肩头的衣服穿好,仿佛是微微顿了一顿,脸色瞬间苍白了许多,萧千夜扶着她躺下,手里的金线也在同时从云潇的右手中钻入,他不得不忍住心疼加重了手头的力道,就在这一刻,金线将她全身朦胧的火焰全部散去,青紫泛黑的皮肤终于彻底暴露在眼底! “你!”萧千夜惊得一时手足无措,云潇呆滞的看着他,疼痛的感觉因为身体的麻木而显得有些迟钝,直到她忽然意识到遮掩伤势的火焰被他抹去,下意识的抓着被子想把自己重新包起来,然而她的手只是轻轻的一抬立刻就如断线的木偶完全失去了力气,龙血被火种燃烧成黑雾,混合着鲜血隐隐有沸腾的迹象,正在一起从龟裂的皮肤下方诡异的渗出来,不过一会就将整个床褥浸湿。 “阿潇!”他大惊失色的叫着云潇的名字,心如刀绞,真的如帝仲所言,她竟然伤的如此严重!可就是这样的状态,她硬是强撑着陪伴自己在山野里走了整整一夜,甚至还准备带他前去东海岸支援,她究竟想隐藏到几时? 他真的在庆幸自己这一次的选择,若非如此,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被声音惊动的红姨慌忙跑过来,一推开门,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低道:“怎么回事?让你给她敷个药粉,怎么会搞成这样?” 萧千夜紧紧抱着云潇,看见红姨就像看见救命的稻草:“红姨,她全身都是伤,一直用法术遮掩着不让我们知道,您快救救她,玉玲珑……玉玲珑还有吗?” “你先出去。”红姨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即使现在的场面是如此让她心惊肉跳,还是立刻冷静走上前,果断将他推了出去。 “萧阁主。”分心之际,峥嵘匆忙的走过来,焦急的道,“师父说云姑娘全身都有密密麻麻的创伤,需要将玉玲珑的粉末融入水中让她泡着,但是我们手上的玉玲珑不够用,剩下的那一点眼下只能暂且稳住毒素的蔓延,而且也没有办法深入五帝湖南岸找寻,所以、所以……” “我去找。”萧千夜一口应下来,仔细询问了大致的位置,又道,“麻烦你们照顾她,若有任何需要,可以去军阁找赵颂帮忙。” 剑灵破碎之后御剑术已经无法使用,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光化之术也只能勉强走走停停,才掠出雪城没多久,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头晕目眩的顿住了片刻,就在精神恍惚之际,帝仲无声的出现在他身边,按着他的肩膀微微灌入自己的神力,身体仿佛有了一刹那的如释重负,让视线恢复清晰。 “千夜,自己小心。”帝仲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温柔的好似从未有过隔阂,随即神裂之术消散的风里,不知所踪,他这才恍若失神的转身,身后却只有飘飞的大雪,曾经共存共知的两人真的已经形同陌路。 7017k 第1006章:底线 帝都墨阁深处,天尊帝正在认真看着从东海、万佑城、雪城三方送来的最新战报,只是很久很久他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年前山市巨鳌入驻飞垣之际,公孙晏曾经对其进行过一次彻头彻尾的大调查,上至文舜、赤璋,下至街道上的商户小贩都有详细的报告记录在册,后来神工坊协助东冥各大城市重建,他亲眼见过那些做工精湛的机械云鸟叼着精钢柱的场面,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些欣欣向荣的背后,竟然会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危机! 想到这里,明溪...... 《夜烬天下》第1006章:底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7章:情报 天征府内,萧奕白缓缓睁开眼睛,高小飞紧张的站在一旁,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只是安静的在靠椅上闭目小憩了一会,却一直有非常凛冽的风环绕着他的周身,直到他舒了口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刚才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才悄然消失,萧奕白的手心握着东济岛藏锋的军督令,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弟弟失踪的某一段时间曾发生过如此惊人的事情,不由叹了口气,感慨万分:“辛苦你大老远跑这一趟了,这枚军督令我会亲自带给他,你长途跋涉想必很...... 《夜烬天下》第1007章:情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8章:忧心忡忡 飞琅摇了摇头,正想过去看看凤姬的情况,迎面撞见苏木捏着个精致的药囊走过来,舒少白也在同时走出房间。 “如何?”舒少白有些焦急,干脆直接在大堂里拽了个屏风作为隔断,指着那个药囊问道,“能分析出来用的都是什么成分吗?” 苏木让他不要着急,正色解释:“主要的原料是千年人参,但这药能对凤姬姑娘起作用,必然还是其中某些混合的辅料起了作用,这就不好分析了,药材一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分量、火候一点不能有误才能起效...... 《夜烬天下》第1008章:忧心忡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9章:五帝湖 五帝湖南岸迄今仍是冰封千里,摄人心魄的冰蓝色反射着冷醒孤独的寒光,一片死寂之下,只有游荡的镜妖或漂浮、或旋转的摇曳着,它们懒洋洋的转过来,盯着眼前忽然不请自来的男人。 萧千夜深吸了一口气,在脚步踩到冰面的刹那间就感觉到极端的阴冷瞬间席卷全身,来自奉天泉眼的封印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空气,只是片刻就让他全身肌肉不自禁的紧绷,五帝湖原本就是禁地中的禁地,地处凹陷的深谷,在碎裂之前,空寂圣地的三江宛如银...... 《夜烬天下》第1009章:五帝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0章:久别重逢 久别重逢,两人的关系已然不复当初,夜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神裂之术的残影是通过凝时之术勉强获得了凝聚的力量,才能让他在上天界以外的地方长时间的维持,随即勾起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用更加讥讽的语调叹道:“你付出那么多,不惜背叛上天界,到头来喜欢的女人对你不理不睬,一直默默帮助的男人也对你充满敌意,你就只剩下个撑不了多久的残影,来和我这种永无翻身之地的魂魄闲话家常?” “多年不见,闲话家常倒也不是不可以。”...... 《夜烬天下》第1010章:久别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1章:千钧一发 萧千夜走到蜃怪面前,他往前踏一步,魔物就往后退一步,低道:“人心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它经不起任何的试探,可是总有人,妄图以神的身份揣测人心,上天界一贯自恃为神,他们总喜欢肆无忌惮的窥视人心,并且随心所欲的篡改、抹去珍贵的记忆,他们把自己放在统治者的位置上,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让人作呕。” 退无可退之后,蜃怪抵住一块巨型冰面,那种唤醒它的强大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所阻,一直无法给予支援,而对方手...... 《夜烬天下》第1011章:千钧一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2章:养伤 兄弟俩辗转回到雪城,红姨喜出望外的抱着玉玲珑就去磨药了,峥嵘看着一身脏兮兮的两人,多少对这个传闻中饱受争议的军阁主有了些许改观。 萧千夜稍微放下了心,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按着阵痛的额头,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萧奕白担心的看着他,问道:“你又多久没睡觉了?” 他迷迷糊糊的望过来,在心底粗略算了算,闭目回答:“不记得了。” 萧奕白皱着眉头,毫不客气的抓住弟弟手腕强行搭脉,和萧千夜一门心思只喜欢剑术不同,他自幼...... 《夜烬天下》第1012章:养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3章:消失 细雪医馆的后院里,帝仲一个人安静的笑着,仿佛一直在等他,飞琅微微疑惑,这里人来人往的,他一个古怪的半透明魂魄竟然没能引起丝毫的注意,等到他走过去,倏然感觉一股冰凉的神力如屏障一般倾泻下来隔绝了所有的声音,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玄机,飞琅对他礼貌的拱手作揖:“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否则萧千夜想要从五帝湖取回玉玲珑,一定还得再耽误几天时间。” 帝仲摆摆手,回道:“他做的不错了,蜃怪是生活在墟海龙脊山下的魔物,不好...... 《夜烬天下》第1013章:消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4章:软硬兼施 走出房门他就听见一声不快的冷哼,帝仲站在院里,淡淡说道:“不要再和她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萧千夜走过去,认真回答:“我不想瞒着她。” “她没有必要知道那些事情。”帝仲针锋相对的反驳,加重语气,“我不是为了让她感谢我,也不是为了弥补什么,以后不要再说废话了。” “我不是要她感谢你。”萧千夜也没有退步,继续回答,“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真相?”帝仲冷笑起来,讥讽,“连你也不知道的东西,还想让她知道?” 《夜烬天下》第1014章:软硬兼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5章:生辰礼 十月的雪城已经完全是深冬时节的景象了,夕阳没入地平线之后,越来越凛冽的风从伽罗的方向吹来,云潇一早就找借口支开了大夫,满心欢喜的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等他,终于,窗子吱呦一下被推开,萧千夜竟然是翻窗跳进了房间,云潇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做贼一样的人,见他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的放在唇心,又对她招手低道:“来,这边。” “真的是‘溜’出去呀?”云潇又惊又喜,跟着他走到窗边,风夹杂着硕大的雪花拂过脸颊,她本能的伸手...... 《夜烬天下》第1015章:生辰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6章:法术印记 这个吻深沉又温柔,搅动着她的心掀起阵阵涟漪,云潇的脸庞从来没有如此通红过,仿佛连呼吸这么本能的动作都因此僵硬的停滞了半晌,然而他只是在紧紧相拥之后就默默松开了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一起靠在雪杉树上静默不语的坐着,他面色沉静地向远处望去,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淡然,凛冽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好一会云潇才回过神,虽是继续依偎着他,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很久了,自从失去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他就只在情绪或...... 《夜烬天下》第1016章:法术印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7章:难言之隐 当两匹天马继续在雪原上奔腾的同时,雪城往东靠近星垂之野的高空上,帝仲却被一个意外的人拦下了脚步,他有些震惊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萧奕白,下意识的扭头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轮廓的雪城,两人默默对视,若有若无的风混合着灵力萦绕在周围的空气中,帝仲的目光落在萧奕白手上吞吞吐吐的剑芒上,不由赞道:“好身手,不仅能这么快追上我的速度,还能用风神阻拦我离开,整个飞垣大陆,包括你弟弟在内,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夜烬天下》第1017章:难言之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8章:违规 天色渐晚,萧奕白从星垂之野回到雪城的军阁分部,院子里正露天烧着篝火,赵颂和宸曦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一看见他来了连忙招呼起来,笑咯咯的指了指面前一大锅柴火炖雪兔,还不忘往他手里塞了一副碗筷,美滋滋的说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大锅兔子才炖好你就嗅着味过来了,来来来,一起吧。” 萧奕白倒是不见外,三人围坐一圈,宸曦一边翻动着兔子肉,一边不嫌够的又往里面洒了一把辣椒粉,吓的赵颂脸都白了,按着他的手腕...... 《夜烬天下》第1018章:违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9章:抱怨 五天之后的傍晚,三翼鸟暗中将找到的两人送到了雪城的军阁分部内,萧千夜一早就私下从细雪医馆请来了红姨帮忙检查,宸曦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见人家已经熟练的拿起了工具,只能眼不见心烦退出去等待。 红姨无从下手的看着面前躺着的“人”,他看起来只是个十几岁的瘦弱少年,依然在昏迷中,全身皮肤黝黑僵硬,轻轻触碰就会有冥魂如闪电蹿出,好在失去意识的燕寻眼下无法命令它们攻击,那些从他身体里钻出的冥魂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 《夜烬天下》第1019章:抱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0章:惊喜 云潇是翻窗进来的,像个小毛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关好窗,一脸神采飞扬的小跑到窗边戳了戳“峥嵘”的肩膀:“峥嵘峥嵘,我回来了!” 萧千夜背对着她装睡,云潇见她没反应,以为她睡着了也就作罢,她端着烛台走到另一边点燃,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一个个摆放整齐,她一个人托腮坐着,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让萧千夜忍不住好奇的转身望过来,只见云潇捏着一个闪烁的碎片举到眼睛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真没想到会...... 《夜烬天下》第1020章:惊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1章:峰回路转 萧千夜离开细雪医馆,直接回军阁将整个锅端了出去,雪城附近有不少野兔,他没走两步就逮了一只,干净利落的用冰河的水清洗了一番之后扔到了锅里,又随便找了一些柴火点起来,没过一会云潇就抱着一堆食材开开心心的找到了他,还不忘炫耀的朝他晃了晃拎着的一壶酒,萧千夜轻咳一声,皱眉提醒:“酒也不能喝……” 云潇翻了个白眼,嘀咕:“这是红姨酿的梅汁,冰镇的超级美味。” “这么冷的天还需要冰镇?”他忍着笑接过来,闻了闻味之...... 《夜烬天下》第1021章:峰回路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2章:麻菇 “解朝秀……”萧千夜皱眉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峰紧蹙成一团,“没听过的人名呀,看来还是要让公孙晏和风魔那边协助一起调查了。” “嗯。”云潇随手散去卖身契的幻象,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咧嘴笑道,“别愁眉苦脸好不好,一直皱着眉,美味都不香了,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她夹了一大块兔子肉吹了吹喂到他的嘴里,然后又夹了一块蘑菇:“我不管,今天你必须陪我吃完这顿柴火炖雪兔才能走。” “好好好。”萧千夜捏着她的脸颊,只能将所有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云潇朝思暮想馋了几天,嘴里边吃边夸一秒都停不下来,他在一旁看着好笑,夹着肉块放到她的碗中,自己只夹蘑菇,很快一大锅炖雪兔就见了底,他再也忍不住的笑起来,帮她擦去嘴角的油渍,“看不出来你这么能吃,那天他们三个人也才吃了一锅,要是再喊上你,起码得再炖两只兔子才够吧。” 云潇瞪了他一眼,将最后一块蘑菇塞到他的嘴里:“怎么了?这就嫌我吃的多了?” “吃饱了没?要是没吃饱我再去给你抓一只雪兔,烤兔子应该也挺不错,要不要再来一只?”萧千夜还是笑吟吟的接话,瞥见云潇脸一红,嘀咕,“我哪有那么能吃,一只、一只足够了。” 萧千夜的脸上笑意柔柔:“能吃是好事,我最怕你没胃口吃不下东西了。” “你少逼我喝几口玉玲珑就行了!”云潇不客气的回话,她用雪块扑灭了柴火,歪头看着这口大锅,这才反应过来好笑的问道,“锅是哪来的?该不会……是从军阁偷出来的吧?” “兔子可以现抓,锅不能现做嘛。”萧千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飘雪,扭头往雪城的方向望了一眼,“一会你先回细雪医馆,我还得把锅送回去……” 话音未落他的眼前就莫名一黑,整个人像一具散架的木偶直勾勾栽倒下去,随即耳畔传来云潇慌乱的呼喊,遥远的仿佛隔绝了天堑,他怔怔看着还在大雪飘飞的天空,那些晶莹的雪花像一只只奇妙的精灵跳到他的身上踮脚跳舞,还有无数欢快的歌声直接灌入脑中,他艰难的用最后的力气望了一眼见底的锅,这种感觉不是凝时之术的眩晕,也不是身体重创的疼痛,难道是……蘑菇? 下一刻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在一片昏天暗地中迷迷糊糊不知过去了多久,再等他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第一眼朦朦胧胧看见的人竟然是萧奕白,大哥在数秒的担心之后,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脑门阴阳怪气的调侃:“醒了呀?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萧千夜下意识的往窗边望去,看见云潇像个犯错的孩子背手站着,见他醒了开心的想要扑过来,又被同样坐在窗边正在捣药的红姨一声冷咳吓住不敢动弹。 天色似乎只是微微亮,今天又是个大雪纷飞的寒冷日子。 等等……天,微微亮? “你睡一天一夜了。”萧奕白打断他混乱的思绪,抬手指向云潇,“这家伙背着你在大街上一路狂奔,吓的驻守的天马战士还以为是有敌人入侵,立刻就冲出去两只分队沿着外城严阵以待的搜捕可疑之人,结果绕了一大圈,你是吃了大夫种的麻菇中毒昏迷,你搞什么呀,知不知道你这样身份人昏迷在大街上,是要引起恐慌的?” 说完同在房间里等着的赵颂和宸曦也笑了起来,起哄埋怨道:“是真的,有人和我汇报说你昏迷不醒,吓得我昨天早饭都没吃就赶紧跑出来了。” 萧千夜僵硬的坐起来,瞥见云潇心虚的低头不敢看他,萧奕白心中好笑,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严厉的模样训斥:“那种麻菇可以制作成药性很强的麻剂,一朵就够一般的小医馆用上一整年,它以前生长在冰川之森封魔座附近,禁地深处魔物横行太危险了,后来就让赵颂带人取了一点回来在城外试种,才种植成功没几年,被你俩一锅端拿去炖兔子了。” 赵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前几天才偷了我两匹天马,昨天干脆连锅一起端走了。” 宸曦也憋着笑,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拍着胸脯,唇边勾起了一抹奇妙的弧度,望向云潇竖起大拇指:“还是弟妹厉害,这么多年靠下毒把他放倒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哪有给他下毒!”云潇没好气的对着宸曦翻了个白眼,对方不急不慢的拖着下巴,眯了眯眼睛,“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吃的,军阁每年都有针对性的野外生存训练,不认识的东西他是不会碰的,只可能是你,他对你没有一点戒备心,哎,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美人关,说起来你俩一起吃的,怎么你一点事没有?该不会肉被你吃了,他只吃了蘑菇吧?” 云潇的脸红到发紫,这话倒是没说错,那一大锅柴火炖雪兔确实被她一人吃了个大半,好在萧奕白轻咳一声,解围道:“他的身体相较于一般人是强上很多,但是跟你没法比的,是他自己不好乱吃东西,不能怪你。” “我不知道那是你们种的蘑菇嘛……”云潇尴尬的接话,绞着手瞄了一眼黑着脸的红姨,红姨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冷哼,“为了栽培这种麻菇,赵将军特意从封魔座连土带根挖了一颗千年雪杉树过来,还让禁地神守专程在附近设了法术防止被人误食,你是怎么摘到的?” “普通的法术对我没用呀,我身上的火焰一靠近,法术就直接烧没了。”云潇陪着笑,眼珠咕噜噜的转起来,“我一会就去封魔座给你们挖一车麻菇回来,红姨,我不是故意的,您先、先帮他解解毒好不好……” “解毒?他哪里需要解毒了?”红姨正在捣药的手顿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嘴角轻轻一挑,“都说了这是制作麻药的原料,一朵就够医馆一年的分量,你们吃了一锅,换成普通人估计已经去见阎王了,他才昏睡一天就醒了,很显然不能算是中毒,顶多是麻药的计量过度导致药效一时散不去而已,先躺着吧,正好你每天找理由不肯乖乖吃药,现在有个伴陪着,你不要再闯祸了。” “哦。”云潇哪里还敢回嘴,红姨摇摇头,对她也是无可奈何,看看她又看看萧千夜,有气无处撒,只能继续捣着药粉发着牢骚,“对了,之前跟你说过的那种来自灵虚族的花,我回去查了一下,学名叫‘灵柩花’,听名字还挺渗人的,不过那玩意要用血液浇灌才能生长,和这种名字倒也般配,根据细雪谷的记载,最后一次见到灵柩花都已经是七十五年前的事了,我也和雪城的大夫打听过,都是很久没有人见过了,你要真想查清楚,那镜阁、丹真宫,还有那该死的缚王水狱一个都不能放过!” “红姨!”萧千夜来不及阻止她,原本就有些提不上气,这会面庞唰的一下惨白如死,红姨一惊,她自然不清楚这其中隐晦的哀痛,萧千夜担心的望向云潇,她似乎有一刹那的呆滞,然后就对他扬起熟悉的微笑,摆手,“有线索是好事呀,正好和那个解朝秀一起查,趁火打劫发国难财的人最可恨了,一个也不要放过。” 红姨皱着眉头,一把拎住她的衣服拽了出去,边走边骂:“你少掺和,让他们自己查,你——回屋喝药去!” “好好好,我保证乖乖不惹事了!”云潇嬉皮笑脸的对几人挥挥手,一溜烟的就跑开了,萧千夜用力按住额头,一时喘不上气脸色分外难看,还是萧奕白拍了拍他后背,低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她……放心。” 萧奕白跟着她来到后院,她转过身,忽然感慨万分的踢了踢脚边的雪,晶莹的雪花被她踢到空中,又轻轻的飘落下来,云潇看着雪光,叹道:“他只和我说有一种生活在异族故地的特殊花朵,不过没告诉我那是灵虚族的东西,呵呵,其实我早就放下过去那些事情了,原来真正放不下的人是他,他总是担心我会因此难过,连这种根本扯不上关系、只和灵虚族三个字搭边的线索也不敢让我知道,其实我很担心他。” “他一直很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你。”萧奕白走上前,面上露出一丝哀伤,“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明溪不好……” 话音未落他就被云潇打断,笑呵呵的蹿到他面前,她按着萧奕白的肩膀转了个身,两人一起朝着面朝阳光,她嘚瑟的伸出手,让手指上那枚羽翼戒指透着光折射出绚烂美丽的光芒:“好了好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不要一个个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了行不行?你看,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看?” 萧奕白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云潇宝贝的摸了摸,小声嘀咕:“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并不是第一位,他有他的国家和人民,也有他的责任和负担,上次击毁机械凰鸟之后,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第一时间想着去东海岸支援,可是最后他竟然为了我改道来了雪城,为了不让我难过,连灵虚族三个字都刻意隐瞒,他这个人一贯死板,可也会这么小心翼翼的维护我,我喜欢他什么呢?也许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吧,有国才有家,没有担当的人给不了任何的承诺,所以我才会一直帮他。” 她抬头眨眨眼睛,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神秘兮兮的压低语调:“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吧,昆仑山的训诫‘当以慈悲济天下’,他已经做到了。” 萧奕白平静的笑着:“他刚从昆仑山回来的那几年,我真的很担心,因为他变得越来越冷漠,对任何事情都非常的冷漠,我担心他会变成第二个高成川,还好……还好有你。” “但你们也不要太逼迫他了。”云潇倏然严厉,有些深埋许久的话终于直白的说出了口,“我希望有的人……不要太逼迫他,如果责任变成威胁,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他走。” 不用说都知道她指的是谁,萧奕白唇角轻扬点头,云潇摆摆手:“大哥快回去吧,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第1023章:意外之人 萧奕白回到房间,看见弟弟紧张的表情,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让他放心,萧千夜迟疑了一瞬,无力的靠在床榻上揉了揉阵痛的额头。 “你不要乱吃东西啊。”萧奕白打趣的调侃着,缓和了气氛,“击毁了机械凰鸟,击败了纯血辛摩,最后被几个蘑菇放倒了,亏得这事是云潇干的,换成别人肯定要抓起来审问有何目的了。” 萧千夜似有一刹那的走神,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放心吧,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很多。” 坚强……这两个字有如锥心的利箭刺的他眼底一片血红,咬牙低道:“这件事和她没有一点关系,我也不想再把她卷进来,这是三阁的失职才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五鼠是一些三教九流之辈,就算识相的躲着三阁,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案底都没有,你们回去仔细检查检查,把有问题的全部报上来。” 两个少将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萧奕白轻咳一声,叹道:“这几年你不在,很多事情你不清楚,五蛇还没垮台的时候,这些乌合之众借着他们的名义狐假虎威自称五鼠,可是五蛇一倒,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上面是要斩草除根的,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哪里还敢再用‘五鼠’的名号?” “你的意思是……”萧千夜紧蹙着眉,有些莫名的烦躁,萧奕白啧啧舌,继续说道,“这些年确实抓到过很多小偷劫匪人贩子,但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五鼠,翻案底也查不到什么的。” “一个都没有?”萧千夜不可置信的追问,萧奕白的唇边扬起一丝尴尬的笑意,“碎裂之后这几年四大境忙的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去应付那些小打小闹,多半就是抓起来关一段时间,罚点钱警告一下就放走了,不要说上报到帝都的三阁,只怕是连地方的督察院都不一定清楚。” “督察院?”萧千夜抬眼直视着兄长,眼里的寒光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萧奕白这才想起来督察院是他离开之后新设立的,连忙解释,“飞垣以前是依靠司星台监视全境,后来陛下拆除了所有司星台,又因为碎裂之后事务繁多,就在其原址上改建成了督察院,直属于墨阁管理,他亲自任命地方官员驻守,一方面协助三阁对周围城市进行治安管理,另一方面相互监督,差不多已经成立有三年了。” “那就让负责的官员过来见我,把那些小偷劫匪人贩子再查一遍。”萧千夜收回了目光,冷冷的脱口。 萧奕白和两个少将皆是头皮发麻的抿抿嘴,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被红姨意外提起来,连他们都不清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么多看起来鸡毛蒜皮却又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虽说行政机构有不小的调整,但三阁仍是权力的中心,以少阁主的脾气,不仅督察院躲不掉这顿训,估计连他们都得一起挨罚。 就在几人各有所思之际,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突兀的从窗边传来,是一只传信的蜂鸟直接飞到了细雪医馆,萧奕白奇怪的接过来,嘀咕:“怎么送到这里来了,是你们俩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的拧动蜂鸟的尾巴查看,忽然目光一沉,手上的动作也立刻顿住,压低声音:“不是我们的蜂鸟。” “给我看看。”萧千夜下意识的起身,没等他走下床就双足一软,一直如电的瞳孔骤然涣散,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仿佛能听到骨骼在他体内松散开来的声音,还好赵颂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又把他放回了床上。 萧奕白递过那只蜂鸟给他,严肃的道:“你别乱动,麻菇的药性很强,现在你连只蚂蚁都捏不死,这只蜂鸟只是外形很像,但没有军阁的标记,是仿造品。” 这句话让两个副将同时正色,异口同声的接话:“伪造蜂鸟是违法的。” 这只蜂鸟不是军阁的,既没有正式的编号,也没有用海魂石制作锁扣,所以他只是轻轻一拧就能直接打开,腹舱内夹着一张小小的信笺,萧千夜小心的取出来,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千夜?”萧奕白喊了他一句,他放下手中的蜂鸟,摇头露出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将信笺扔给他:“真让人意外,竟然是他。” 萧奕白赶忙看了一遍,一直看到最后的署名才倒抽一口寒气,不可置信的脱口:“重岚?他不就是上次闯入帝都的辛摩族?” “辛摩?”两个少将神经立刻紧绷起来,萧千夜点点头,“他是来向我讨要缙河的遗体。” “怎么可能还给他。”宸曦不假思索的连连摇头,想起上次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的道,“能放他走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竟然还敢回来讨要同伙的尸体?” 赵颂也觉得奇怪,问道:“他是有什么筹码吗?不然不可能这么直接用仿造的蜂鸟传信找你要人吧?” “说是能提供一些关于文舜的信息,如果你答应条件,一个月后他会在东海交界处等你。”萧奕白将信递给两人,望向弟弟,“重岚去过山市巨鳌,还是文舜亲自接待的他,他们应该是认识的不假。” 说到这里,萧千夜忽然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仿佛意识到什么事情,皱眉问道:“我记得那具遗体是被你带走了,你该不会已经……” 萧奕白脸色一黑,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小声嘀咕:“纯血的辛摩很罕见,而且死都死了,我肯定是要好好检查一番……不过他想要的话,我倒是可以缝回去。” “缝……”宸曦低低念着这个字,莫名其妙的一哆嗦,萧奕白面露尴尬之色,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反而是萧千夜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问道,“你检查出什么异常了吗?” 萧奕白回忆了一下,答道:“辛摩不愧是流岛公认最危险的种族,我看他的伤势是被你一剑捣碎心脏,换成任何人都是瞬间毙命,但他应该还活了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已经出现了恢复的迹象,除了心脏,其余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修复,要不是伤的太重,我甚至觉得他能活下来,换句话说,纯血的辛摩族只要一击不死,就能迅速自愈,这么逆天的能力,难怪能纵横流岛无人能敌。” 萧千夜没有接话,辛摩族体质特殊,又和荧惑岛的火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缙河的情况就好比曾经的云潇,想必重岚也不想某些秘密被人知晓暴露,这才不得不向他讨要同族的遗体,他默默在心底权衡着利弊,极快地和兄长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最终点了一下头:“那就还给他吧,镜阁手里关于文舜的信息多半是真假参半,若是能用一具尸体交换真实的情报,不亏。” 没等萧奕白说话,宸曦忍不住提醒:“少阁主,那两人原本就是违规转送到雪城的,你现在要把辛摩族的尸体还给另一个辛摩,是不是得先和墨阁汇报一下?” 萧千夜想了想,面无表情地望向大哥,催促:“你赶紧回去把尸体缝起来,内脏什么的都放回去,墨阁那边……你去汇报吧。” “好。”萧奕白只是非常平静的微笑着,他用法术在信笺上写上回复,重新塞入蜂鸟的腹舱内放飞,萧千夜皱眉看着越飞越远的蜂鸟,低道,“重岚答应过我不会再踏足飞垣,可他却第一时间知道了缙河的死讯,并且这么快就找到我索要尸体,这就说明哪怕他人不在飞垣,一样有办法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最大的可能,仍是通过黑市。” “风雨会吗?”萧奕白疑惑的挑了挑眉,看见弟弟眼底一抹锋利的光,“嗯,风雨会本来就是黑市的大商户,既然五鼠这边没有什么头绪,他主动找到我,或许会另有发现。” 萧奕白显然有些不放心,想起弟弟和重岚一战之后留下的伤,担心的道:“你去见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萧千夜抬起头,又苦笑着重新低了下去:“他和缙河不一样,不是那种不死不休的人,要不然上次在天守道他就不会轻易收手了,放心吧,我有分寸,你们继续追查五鼠和解朝秀的事情,重岚那边我去处理。” 萧奕白无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口问道:“那督察院的人你还要不要见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弟弟沉着一张脸,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这个表情反而是让萧奕白扑哧笑出了声,自言自语的接道:“要不还是算了吧,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还得在床上好好躺几天才能动弹,而且你来雪城有一段时间了,三阁可是帝都最高权力中心,换成以前早就提着大包小包排队过来看望了,现在人家不也没吹嘘遛马的讨好你,虽说这些年有些疏忽,作风还是可以的,红姨提到的那些事情我会提醒他们注意的,你别管了,先老老实实的吃药,把麻菇的药性缓过去再说。” 他捏了捏完全提不上力气的五指,只能点头答应了。 第1024章:释怀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他的身体和大脑总算勉强协调起来,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几朵蘑菇上,萧千夜不觉好笑又无奈。 最近风雪肆虐,各部的蜂鸟传信也慢了不少,看着一片宁静,却让他怎么也无法安心,到了深夜时分,云潇轻手轻脚的摸进他的房间,果然见他还没休息,笑嘻嘻的凑过来:“好些了吗?手脚还麻不麻,能站稳了吗?” “托你的福,总算能安安静静躺着休息了。”萧千夜阴阳怪气的回话,瞥见云潇心虚的转动眼珠,强词夺理,“谁知道你的身体那么不抗毒,你看看我,我一点事也没有呀!” 他冷喝着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云潇又嬉皮笑脸的粘过来,娇声娇气的哄道:“你不要生气了嘛,我以后不乱吃的东西了,等我好一点,我一定亲自去封魔座挖一车的麻菇回来还给雪城的大夫。” “你就免了吧,一会挖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放倒一片就麻烦了。”萧千夜故意叹了口气,眼皮也不抬翻动着手里的纸张,“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了,真正的封魔座其实是在圣盲族的地下裂缝里,原本就有他们的法阵保护,冰川之森只是受到影响,所以碎裂之后残留的力量远远不如五帝湖强悍,那一带是白狼在巡逻,不过上次的九婴入侵让两个副将重伤难愈,只能退居二线负责新兵的集训,白狼的正将也是两年前才入职的新人,赵颂觉得禁地深处太危险,就主动揽下来去挖了那颗千年雪杉树,这一晃好久了,新人也成长了许多,所以这次我就安排白狼的人去负责这件事了。” 云潇点点头,自言自语的道:“说起来这段时间都没有看到白狼的战士呢。” 萧千夜习惯性的笑了笑,回道:“八月、九月是伽罗人迁居避寒的时节,到了十月就差不多完全入冬了,白狼、白虎都要在泣雪高原和冰川之森巡逻护卫,以免路上有魔物作祟。” “你好熟悉呀。”云潇半眯着眼睛,拖着下巴望着他笑起来,补充,“如数家珍。”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下意识的歪头也望向了她,此时的云潇却已经站起来走到了窗边,她探着脑袋张望着天空,掐着指头仔细算了算时辰,最后神秘兮兮的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将烛台端到桌子旁边,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剑穗放到他眼前摇了摇,开心的道:“看,喜欢吗?” 那是一颗白色的珠子,中心有淡淡的火光在闪烁,云潇踮着脚回到他的身边,一把环住脖子轻声说道:“我可是掐着点准时过来,肯定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吧!” 他竟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伸手去接那个小小的剑穗都止不住颤抖,云潇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手指轻抚着珠子:“这是用沥空剑的碎片做成的,我原本想找个工匠打磨一下,但是它毕竟是昆仑山的剑灵,寻常的工匠根本磨不动,所以我就只能用火焰把几个碎片熔成了这颗珠子做成剑穗,等你有了新的武器,你就把它挂在上面,就好像沥空剑还在陪着你一样。” 萧千夜喉间一酸,这颗白色的珠子有着和沥空剑一模一样的雪光,纯净美丽,宛如高空皓月,他轻轻的握入掌心,倏然感觉还有一抹奇妙的温热,云潇笑了起来,戳了戳他的脸颊,轻咬着嘴唇继续说道:“我分出了一点点火种封印在珠子里面,火种不会熄灭,你带在身上,它能帮你缓和天生的体寒。” “阿潇……”他呢喃着叫了一声,感觉意识有刹那间的模糊,失神的片刻,云潇坐到他的面前,深吸一口气,“下午我遇见大哥,他说已经通知公孙晏和风魔着手调查解朝秀的事情了,不过那个人很神秘,通常一个人的生意做到一定规模,那必然是黑白两道通吃,以钱换权、以权谋财,然后利滚利越做越大,所以官商勾结是历朝历代都杜绝不了的难题,但是这位秀爷不太一样,他似乎一直是独自行走江湖,从不和白道打交道,连公孙晏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眼下关于他的信息太少,大哥说了,还是准备先从灵柩花开始调查。” 她顿了一下,果然看见萧千夜意料之中的沉默,云潇勾着他的鼻尖笑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和我说说呗,关于……灵虚族的事情。” 萧千夜的眼中寒光一闪,避过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云潇的唇角轻轻上扬,这样干净的笑却让他感到有一柄尖刀剜在了自己的心上,狠狠撕扯开了他的心脏,她的眼睛坚定沉稳,认真的说道:“人类和异族的恶交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坠天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两族的关系势同水火?明明是共同经历了坠天,为何在平安落海之后反目成仇,甚至不惜要赶尽杀绝呢?灵虚族不是唯一一个被灭族的异族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微微一怔,没想到她要问的竟然是这件事,云潇很平静很平静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灵虚族对我而言不是特殊的,所以,不需要回避任何人、任何事。” 他的心在颤抖,想起大哥的一句话——“她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心底燃烧,终于他的目光不再游离,那团一直萦绕在内心深处的乌云似乎也终于可以云散月出,回道:“大规模的灭族实际是从三百年前开始的,因为从那时候起,凤姬就因为身体的缘故长时间的进入冰河之源神眠,异族人自坠天以来依然保留着某些非常特殊的能力,尤其是在寿命方面,几乎倍数于人类,这让掌权者趋之若鹜,虽说缚王水狱的人体实验是在先帝时期才大肆开展的,但某些不可见人的实验其实早就已经在暗中进行,异族人天生弱势,又喜欢同族群居,太容易被一网打尽,自然而然成为最佳的实验体,从那时候起,异族的生存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威胁,数量开始大规模减少。” “到了最近的一百年,凤姬苏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而人类的军队却越来越正规,武器、装备都在飞速提升,长时间的压迫就会逼起反抗,而这些小规模的冲突又被掌权者视为‘谋反’,随即进行了更加严苛的镇压,异族人的栖息地被大肆破坏,一步退,步步退,最终退到了如今的禁地深处。” 云潇攥紧手心,沉声:“百年前……姐姐的身体自百年前就那么差了吗?可是自从北岸城事件以来,她就再也没有进入神眠休息过了。” “嗯。”他点了点头,神情淡淡却隐隐蕴着一丝担心,太久远的东西他也不是特别清楚其中关键,只是一五一十的告知自己听说的某些过往:“灵虚族……确实不是唯一被帝国诛灭的,但这一族应该算是特殊的,因为数量稀少,血统强悍,帝都对其进行过很多次的围剿都失败了,最后一次已经是在六七十年前了,那一年的高成川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是他带兵终于将灵虚族斩于马下,之后帝都高调宣布灵虚族全灭,从此这一族就在飞垣彻底消失,直到……直到那个人出现,帝都隐瞒了他的身份,让他成为了暗部的统领,混入白教摸清了地形图,还偷走了最为重要的分魂大法,最终导致白教覆灭,他几乎以一己之力,让所有异族雪上加霜。”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云潇,她认真的听着,脸上平静无澜,仿佛曾经刻骨铭心的悲痛早就烟消云散,让他也镇定了情绪继续说道:“灵虚族很有骨气,在背水一战之下宁死不屈,年轻力壮的人亲手杀死年迈的长辈和年幼的孩子,只是为了不落入敌人之手沦为实验品,所以这一战过后,只有几个人被抢救了回来,这一族最强的能力就是自愈,他们是飞垣大陆除了凤姬以外,自我恢复能力最强的异族,这几个人被高成川带走下落不明,根据之后缚王水狱的记载,最后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代号‘三十三’的这一个人,他们在那个人的身上做了大量的实验,把一个原本就血统强悍的异族,硬生生改造成了更为恐怖的怪物。” 云潇的心砰砰直跳,一句简单的“灭族”背后是难以想象的杀戮和血腥,让她这个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也产生了一种极为哀伤的情绪,小声接话:“难怪红姨说最后一次出现关于灵柩花的记载已经是七十五年的事情了,真的会是这种花吗?一个外来的黑市,怎么会好好的出现只有灵虚族的血液浇灌才能生长的花呢?” 萧千夜深深吸了一口气,低道:“我也不清楚,燕寻的身体刀枪不入,没有古尘根本没法切开检查,红姨也是根据他身上的一些特征推测而已,不过灵虚族的故地我倒是知道位置,可以先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云潇抓住他的手腕:“我陪你去。” 两人定定地对视着,他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好。” 第1025章:试药记录 又过了三天,当凛冽的风雪风肆无忌惮的穿过雪城将整座城市彻底覆白之际,萧千夜的身体也终于散去麻菇的药性恢复如初,他回到军阁分部,正巧碰见萧奕白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剑匣,见他来了赶忙招了招手又转身走了回去,萧千夜大步跟上,他打开剑匣,说道:“我正准备去找你,这柄骨剑是从辛摩的手里取下来的,我检查过,应该是什么神兽的遗骨吧?” “是凤凰遗骨。”萧千夜小声接话,下意识的伸手轻轻拂过骨剑,剑身是冰凉的,并没有当初冥王手中赤麟剑独特的火焰之息,萧奕白一惊,这才再次认真打量着长剑,低道,“凤凰遗骨……难怪如此坚硬。” 萧千夜将骨剑握在手中,这种感觉极为微妙,确实有奇特的灵力流转于内,能配合他手腕转动产生和谐的共鸣,又解释道:“那架机械凰鸟也是用凤凰遗骨所造,以至于外壳被我破坏之后内部骨架还能支持飞行,它的中枢动力源用的是来自凶兽大风的内丹,不过不稳定,所以才文舜才盯上了你手里的风神,好在这几年你没怎么用过风神,他只是听说过风神的名号,一直没能确定具体在谁手里,要不然肯定早要对你下手了。” 萧奕白心有余悸的笑了笑,倒是颇为镇定的递给他一份最近的蜂鸟传信:“难怪被你从万丈高空捣碎中枢直接解体摔下来,找到的零部件竟然还能勉勉强强拼凑出大概的形状,眼下明溪已经命令将找到的所有零部件全部运回帝都,想必是要神工坊配合军械库重新再造一只出来。” “嗯,是他一定会干的事情。”萧千夜眼皮都懒得抬,冷声补充,“机械是死的,只要有技术迟早能造出来新的,但是机械的驾驶很难培训,我可警告你们,不要用文舜那种卑鄙无耻的方法。” “呵……好。”萧奕白随意的笑起,瞥见弟弟似乎极不放心的瞄了自己一样,抿唇又道,“你不是说过西岐岛曾靠这批机械硬生生拖着一个大国打了二十年的战嘛,那他们肯定有培训驾驶员的方法,不可能每一个都像文舜这样偷喂禁药改造身体吧,你有办法联系到那边的人吗?要是能请到一两个导师过来,兴许可以减少一些风险和损失。” 萧千夜想了想,回道:“巨鳌走了十七年才从西岐来到飞垣,不过他们沿途还要做生意,走走停停才用了这么久,西岐的位置我知道,如果以凰鸟一战它的移速来推算,往返至少也需要三年左右。” “如果中枢动力源换成风神呢?”萧奕白低声提醒,兄弟俩同时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会,萧千夜眉峰紧蹙,“风神能让凰鸟的速度再提升三倍,而且中途不需要停靠修整,如果顺利……应该半年左右吧。” 萧奕白若有所思的点头,鬼使神差的问道:“那枚军督令能不能给我?” 萧千夜警觉的看着他,立刻语气就严厉起来:“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求人办事总要有信物吧?”萧奕白咧嘴笑着,解释,“巨鳌虽然被扫射成一片废墟,但神工坊锻造精钢柱所需的原料倒是完好无损的保存了下来,那些东西只要一点点就能用很久,工匠们算了算分量大概还可以撑两年,如果新的机械凰鸟能顺利造出来,那么下一步我们就得安排人手去和那位军督大帅谈生意,你可是答应过海叔会给到更优惠的价格,不是骗他玩的吧?” 萧千夜尴尬的转过脸,摸出军督令丢给他:“我会想办法先和藏锋打招呼的。” “那就好。”萧奕白小心的收好,又指了指骨剑,“这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正好先让我用着吧。”他轻轻转动手腕,感知着骨剑内部的灵力和自身内力的交融,掌心浮现一个幽暗的漩涡将骨剑放了进去。 萧奕白原本就是想把这柄特殊的骨剑送去给他,这会一点也不奇怪,脱口问道:“好用吗?” “似乎还行。”萧千夜捏合着五指,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还有一柄剑在战斗中从高空坠落遗失,那是无言谷西王母座下女仙的佩剑,是蚩王送给阿潇防身的,威力非同寻常,你们这段时间搜索凰鸟零件的时候可有发现?” “什么样的长剑?”萧奕白蹙着眉追问。 萧千夜比划了一下,解释:“红色的,出剑的同时会因为灵力迸射产生风雪的幻象,所以得名‘风雪红梅’。” “我会让人注意的。”萧奕白点头应下,两人一起走出军阁,此时的雪城烈风吹的人摇摇晃晃,没走两步他就冻的直打哆嗦,萧千夜摇了摇头,低道,“最近没什么其它事情你就回帝都去吧,这的天气不适合你。” “不着急。”萧奕白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呵气取暖,“说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东海?” 提到这件事他就情不自禁的揉了揉额心:“等我先去调查完灵虚族故地,再去东海见重岚,那具尸体呢,你缝好了没有?” “灵虚族故地?”萧奕白无视了他后半句话,“是去调查灵柩花吧,那正好一起,这几天我让明溪调了缚王水狱残留下的试药记录,确实从中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未注意到的东西。” “哦?”被他一句话吊起了心,萧千夜小声问道,“试药记录……缚王水狱塌陷的时候那些记录不是遗失了吗?” 萧奕白点点头,不觉也抿了抿嘴角,神态紧蹙:“嗯,缚王水狱的试药记录基本都没了,这些记录是后来从四大境暗部的秘密基地里找到的,高成川其实并没有把他最为重要的试体集中放在缚王水狱,他会对试体进行多次的试药,这一百年以来,皇室剿灭的异族一共五十二支,几乎两年就有一种异族人灭绝,其中不乏像灵虚族这类实力强大血统高贵的种族,单是他一个人参与负责的诛灭任务就多达二十三起。” 萧奕白无声叹了口气,这看似简单的几个数字背后,是他这样满手鲜血的人也无法想象的杀戮:“其实每一次灭族他们都会就近将尸体处理,只留下一部分合适的人秘密送到四大境的暗部基地进行试药。” 他的眼中微光一闪,露出一个难以相信的苦笑:“埋尸的地点是有记录的,但我在这些记录册上发现了一个叫‘镇魂铃’的东西,那不是试药的材料,而是一种民间迷信的、用来镇压怨灵的法器,堂堂一个禁军总督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竟然命人暗中制作过一批镇魂铃,而且这些东西的都是送往了同一个地方……灵虚族的故地。” 两人各有所思的低头不语,很久萧奕白才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高成川参与过二十三次灭族大屠杀,唯独只给灵虚族送去了镇魂铃,这其中必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否则那种一生鏖战于沙场的老将,怎么可能会迷信鬼神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上这次突然冒出来的灵柩花,我也准备亲自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去过那里。”萧千夜忽然开口,神色微微一变,“在碎裂之前,我曾意外的去过那里,不过当我意识到那是灵虚族的故地之后就立刻离开了,那里一尘不染,非常的干净,完全不像是很久无人打理的样子。” “灵虚族六十年前就宣布灭族了,故地怎么可能干净?”萧奕白诧异的接话,托腮自言自语,“我记得那一战是高成川带兵出征的,并不是一次拿下,而是前前后后围剿了几十次,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取得彻底的胜利,凯旋而归的那一天,皇帝亲自在烽火门迎接他,因为他剿灭了飞垣大陆最强的异族之一,灵虚族。” 他稍稍一顿,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感慨:“如果说白教一战让你在飞垣站稳了脚,那灵虚族一战就是高成川奠定地位最重要的一战,那一年的高成川和刚回来的你差不多年纪,七年时间里,他不仅仅是剿灭了灵虚族,同时还抽出时间剿灭了砂狸、风狸两族,成为禁军史上最年轻的总督,虽说高家是个老牌权贵,但不可否认他是优秀的,没有他,高家到不了后来的如日中天的地步。” 萧千夜茫茫然的仰头望天,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情绪触动了内心——少年英雄,高成川在垂暮之年依然渴望利用融魂之术抢夺慕西昭的身体,也是因为怀念少年时期的自由豪迈吗?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停止了衰老,然而精神上那种忽如其来的眩晕感却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持久,一次比一次让他感到疲倦和无力。 “千夜,千夜?”萧奕白看着发呆的弟弟,连续喊了他两声才看见他木楞的转过头,似乎是在一刹那的失神之后才重新恢复正常,低声:“我去喊上阿潇,你再添件衣服,别着凉。” 第1026章:故地 三人骑着天马从雪城出发,跨越冰河踏入冰川之森,一直到深夜时分才远远看到一面连接着天际的巨型冰面,云潇看了又看,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似乎是曾经来过,她疑惑不解的望向身边的萧千夜,看见兄弟俩已经先后跳下了天马正在小心的检查着四周,直到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她连忙跟了过去,抬手轻轻抚摸着冰面,小声问道:“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嗯。”萧千夜点头,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一条细细的入口,“在碎裂之前……我们曾经来过一次。” “是那座城市……”云潇略微诧异,那时候是因为帝仲的情况极其危险,为了唤醒他越来越遥远的意识,他们才意外来到了这里。 从这条狭窄的裂缝里穿过去,眼前的景致山重水复豁然开朗,一个冰晶的世界呈现在三人眼底,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雪色国度,静谧而美丽。 这座隐匿于禁地深处的城市,和帝仲的故乡极为相似,她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只觉得分外安宁,而但当她知晓这是灵虚族的故地之后,却抑制不住的感到了一种阴冷。 云潇往前踏了一步,和上次所见一模一样,这些巨大的冰川上浮现着凤凰的图腾,无数雪光像萤火虫一般漂浮在空中,她沿着这条路慢慢深入,每一步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萤火追着她的脚步,像一片片轻盈的羽毛,让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揽入掌心,火光微微闪烁的刹那,满城的图腾似乎一瞬间活了起来,那是一只华丽的神鸟,舒展着璀璨的羽翼,它安静和蔼的低头望着整座城市,仿佛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云潇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两人,只有萧奕白微微笑了笑,解释:“神鸟是飞垣异族共同的信仰,很多异族的城市里都会有神鸟的图腾,不过这么大、几乎覆盖全城的图腾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这里就是灵虚族的故地?”云潇的心中五味陈杂,怎么也无法把这座美丽的城市和她记忆中恶魔一样的脸结合在一起,萧奕白还是淡然的点头,继续说道,“异族人之所以很容易被军队攻破,就是因为他们喜欢同族聚集,各自隐居互不干涉,只要把外面的路封死,他们就是瓮中之鳖迟早会败,灵虚族固然强大,但死守一座空城也仅仅支撑了七年,还有很多小的种族,连七天都撑不到。” 她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冰川上巨大的神鸟图腾,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痛,因为坠天之时凤姬姐姐曾引出火种托举箴岛平安坠海,自此这种炽热的、强大的火焰之息被无数异族铭刻于心,成为某种至高无上的信仰,他们信任她,爱戴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她,一定也会在死亡压顶而来的那一刻,虔诚的期待她的相救吧? 可没有人知道凤姬是一个已经濒临极限,火种无法恢复,需要长久依赖神眠之术才能勉强维持生命的人。 萧奕白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摇头苦笑:“根据我这次找到的一些记录来看,七年里他们战死过半,最后还死守这座城的灵虚族不到五千人,高成川的兵力则超过五万,十倍的差距,坚守七年,确实厉害,异族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于对食物的需求,此地位于冰川之森深处,周围有危险的魔物横行,以至于军队的后勤补给时常出现问题,人类只要一断粮就必须后撤,这也给灵虚族腾出了喘气修整的时间,如果凤姬能从神眠中苏醒给到支援,或许结果真的会不一样。” 云潇先是一愣,然后才低声说道:“飞垣上的异族成千上万,遍布每一个角落,如果每个人都要姐姐来救,她怎么可能救的过来?” 萧奕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中仿佛有什么光泽闪烁了一下:“所以从来没有人埋怨过她,她依然是异族人心中最为敬仰的存在。” 云潇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用力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我被杀之前,他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他说——你觉得长公主最恨的人是谁?你觉得长公主为什么一定要杀云夫人?” 兄弟俩同时顿步,看着她一个人慢慢的沿着路往前走,自言自语的说着话:“他说长公主恨得人是你那个忘恩负义、欺骗感情的父亲,可那个人行迹飘忽、实力强大,她连找他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像一颗毒瘤在心里生根发芽,所以她只要抓住任何相关的人,都会不顾一切的去报复,你和你娘,不过是你爹的牺牲品。” “你说没有人埋怨过姐姐?”云潇止步回头,脸颊柔和语调轻缓,“朱厌一定是恨姐姐的,即使姐姐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甚至和他素不相识,只是因为她没有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伸手相救,她就成为朱厌心中最恨的那个人。” 两人不语,云潇又立刻转过了目光,仰头看着冰川上那只巨大璀璨的神鸟,不由嘴角微微上扬:“他和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一定有不讲道理的恨,他憎恨异族骨血深处对火种的憧憬,却又无法抗拒本能对火种产生的敬畏,他又想杀我又想救我,至死都陷在矛盾里,我时常在想,这样原始的本能到底是好是坏,姐姐不需要被奉为神,也不应该为此被憎恨。” “所以……”萧奕白听出了她的话中话,云潇指尖燃动着绚丽的火焰,像一支利箭击碎冰川上的图腾,正色,“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异族天生比人类感性敏锐,所以火种托举箴岛坠落之时产生的炽热才会被他们铭记,我要消去这种本能,希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正的希望,我必须让飞垣上所有的异族人学会依靠自己,也希望从今以后,姐姐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死寂的城市仿佛有一刹那间的喧嚣,萧奕白欣慰的笑起来,望着身边同样舒了口气的弟弟,内心潮起潮落,原以为她只是一个天真到有些愚蠢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真的隐隐有了几分属于“皇”的觉悟。 三人继续沿路深入城市的中心,一起来到街道的尽头,水红色的朝颜花还是和当年一样大片生长着,顿时就吸引了云潇的目光好奇的小跑过去,她不可置信的伸手极轻的摸了摸花瓣,低呼:“五年了,这里的朝颜花竟然还在!” “朝颜?”萧奕白托腮接话,“这种花很神秘,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却经常在气候恶劣的雪原上独自盛开,我一直不知道它叫什么,原来是叫朝颜吗?” “不不不,这名字是我娘取的,它的本名我也不清楚。”云潇连连摆手否认,萧奕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目光一沉,立刻从怀中翻出红姨给的绘图仔细和朝颜花辨认了一番,摇摇头小声嘀咕:“形状上倒是有几分相似,但颜色上差了很多,灵柩花是黑茎、独叶、单枝,花瓣表面呈现血色,切开会有暗金色的汁水,不是,不是这种。” 萧千夜终于开口,似乎发现了异常,皱眉提醒:“朝颜很少这么大片的生长,雪原上一百里能有一朵都很罕见了,按照记录,灵虚族被灭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这座城市又位于冰川之森深处,并不在军阁的巡逻路线上,想必平时也不会有人进来,它没理由这么干净,还能让朝颜花长势如此旺盛才对。” 萧奕白思量着他的话,抬手指向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去埋尸的地方看看吧。” “埋尸?”云潇一惊,感到后背赫然爬起一股阴冷,萧奕白平静的点头,回答,“帝都对异族人的政策就是灭族屠杀,连奴隶都不屑于让他们做,所以每攻打下来一个异族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处决,他们本身居住的地方就很偏远,基本都是就地处理尸体,然后将有价值的东西全部转运出去,这些东西大多数还在皇室手里,有一部分则作为奖励赏赐给了大臣们。” 云潇下意识的转向萧千夜,第一次意识到“军阁”这层身份背后暗藏的血腥和杀戮,那个刹那间,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萧千夜的眼睛陡然一凝,笔直的身子蓦然一颤,她的目光比这世间所有指责都更加让他难堪,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萧奕白拦在两人中间,一手牵起一个往前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笑嘻嘻的望向云潇解释:“不是我要替他开脱,他回来的那几年,除去白教一战,真的没有再参与过异族的剿灭任务,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主要是异族人越躲越远,军队根本进不去,加上几个稍有威胁的种族都已经灭亡了,剩下那些弱小的实在没必要浪费人力财力,这几年最大的危险其实还是游荡的魔物,不过魔物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勉勉强强还算稳定。” 云潇咬了咬唇,脑子里涌出无数念头,鬼使神差的问道:“要是有任务的话,你们会去执行吗?” “当然。”萧奕白毫不犹豫的接话,唇角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抗命是死罪。” 云潇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萧奕白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用坚定不移的语气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不会再有这种任务了,我保证。” 她勉力控制着情绪,直到萧千夜以同样的方法跟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重复:“不会再有这种任务了,如果有——我会抗命。” 云潇点点头,闭眼靠在他的胸膛上,深吸一口气:“走吧,去埋尸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1027章:镇魂铃 三人一起来到城北,很远就听到一串诡异的风铃声由远及近的飘来,萧奕白凝视过去,神色沉重的低声解释:“根据记载,灭族任务结束之后通常会在附近找一处空旷的场所将所有尸体掩埋,军队最反感的就是那些怪力乱神的说辞,因为会搅乱人心引起恐慌,所以不会大费周章的请人超度作法,更不可能事后特意制作镇魂铃,而且飞垣人不信转世轮回,认为死亡就是回归天地自然,也很少有人会做那种法器,高成川此举反常,一定还有隐情。” “就算是在中原,也不会用镇魂铃这种东西祭祀。”云潇接话,感受着风里隐隐吹来的阴霾,目光紧锁,“魂魄不入轮回就无法转世,镇魂铃的作用就是镇压亡灵,是一种非常恶毒,为正道所不齿的法器。” 萧奕白若有所思,回道:“我倒是对各家各派的歪门邪道都了解过一些,高成川请的是东冥的太岁阁,还特意从祭星宫调了一位法祝过去协助制作这批镇魂铃,不过太岁阁十几年前就散了,所以也没找到更详细的记载。” “你少研究那些东西。”一直沉默听着的萧千夜终于忍不住蹙眉骂了一句,三人并肩往前走,视线的尽头处突兀的出现大片的红色,映衬着周围晶莹剔透的冰雪显得格格不入,萧奕白率先停下脚步,他拿着手中的绘本认真对比看了许久,黑茎、独叶、单枝,花瓣表面呈现血色,他的目光赫然严厉,抬手指过去,“灵柩花,那就是灵柩花,居然会有这么多?” 只是一阵风吹来,云潇就被空气中独属灵虚族的血气味勾起了最为惊恐的过去,让她闪电般的抬手按住了胸口呼之欲出的杀气,强行镇定着将指尖一束险些激迸而出的火焰掐灭。 “阿潇……”萧千夜担心的牵住她的手,低道,“你别过去了,在这里等我。” “没事,没事。”云潇摆摆手,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反手牵过他一起朝着灵柩花靠近,镇魂铃开始摇晃,那是一种虽然清脆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特殊声响,一声又一声直击心灵。 萧奕白跟着两人,蹙眉观察着四周,城北有密集的房子,很明显不是什么宽敞的场所,为什么高成川会选择这种地方处理尸体? 很快他就发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从城北建筑的最高点延伸出来,另一端钉在了稍微矮一点的房子上,那些随风摇摆的镇魂铃就是被悬挂在丝线上,随着几人越深入,发出的铃声就越刺耳,一直走到灵柩花附近,数不清的镇魂铃同时剧烈的摇荡,三人不约而同的捂住耳朵,但那种声音更像是从心里传出,让人的精神出现刹那的恍惚。 灵柩花被铃声影响,原本就鲜红的花瓣仿佛能渗出血雾,很快整座城市就变得朦胧起来,萧千夜紧紧抓着云潇的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使是他这种不谙法术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有种窒息的压迫力。 萧奕白不得不抽出袖中的风神凝聚起屏障,这才勉强抵抗了越来越震慑心魄的铃声:“这附近至少有三千个镇魂铃,好强的力量。” 云潇深吸一口气,那些丝线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只要一个铃铛发出声响,就能同时引动所有铃铛产生共鸣,但是除去这些震耳欲聋的铃铛声,她还隐隐听见了更加低沉的人语声,不是哭泣,不是哀嚎,而是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怒斥,一般而言,死于非命的亡魂多半饱含怨念,如果一直被禁锢在某处无法挣脱,那么时间越久产生的戾气越重,严重的会将附近的土地全部侵蚀,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城,但是自他们走进灵虚族的故地,这里一尘不染,宁静的仿佛世外桃源,一直走到城北灵柩花生长的地方,他们才清晰的感觉到了异常。 他们的面前本是一大片和城内建筑格格不入的黑色地砖,如今已经有无数灵柩花破砖而出,从破碎的砖石上还能看到当年画下的复杂图案。 萧千夜凝眉看着这种黑色石块,微微一惊,脱口:“是海魂石。” 萧奕白是个深谙歪门邪道的人,他半蹲在旁边捡起一块碎石握住掌中,又认真的看着丝线的走向和镇魂铃的分布,终于恍然大悟的明白过来,用风神简单的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法阵:“难怪高成川要选在建筑物如此密集的城北处理尸体,他是以丝线作为媒介,串联三千镇魂铃设下了一个禁锢亡灵的法阵,还用最僵硬的海魂石作为封土镇压尸体,这么大费周章的举动,真不像是高成川那种人会干的事情。” 云潇下意识的往他身后退了一步,这种黑漆漆的石头精准的砸入了她心中那潭许久不曾有过波动的死水,有一种痛苦跟着泛起涟漪,萧千夜轻轻抱着她,萧奕白捏着碎石不解的自言自语:“海魂石需要军械库和祭星宫合作,用特殊的工具才能切割,多用于四大境及缚王水狱的牢房防御,这块砖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百米了,单是把它运送进来就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这下面埋的尸体当真这么厉害,让高成川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镇压?” 他一边说话,一边沿着碎石继续检查,镇魂铃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某种危险即将来临的前兆,让几人不约而同的提高警惕严阵以待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起风了,是从城北莫名掀起微风,拂过几人的面颊,然后萦绕全城,萧奕白紧蹙着眉头,手中风神忽然折射出一道寒光,顿时刚才那缕掠过的风就呈现出了类似人影的形态,它轻盈的从这座死寂的城市上空盘旋而过,将所有的灰尘湮灭,连同覆盖的白雪都瞬间融化成水雾,很快又消失不见。 萧奕白眉宇间微微变了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屑:“难怪一座灭族六十年的城市还能一尘不染,这是搞什么鬼,难道是想让城市保持原样,自欺欺人的让亡灵相信什么都没有改变?” “嗯,就是这样。”云潇却非常肯定的接下了他的话,指尖点起一抹火焰沿着镇魂铃的丝线覆盖过去,在火光的作用下,空无一人的城市中竟然浮现出许许多多模糊的身影,他们好像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还是如生前一般正常的生活,云潇叹了口气,语调里带着一丝不齿,低道,“环境是能影响亡魂的,如果真的能瞒天过海让亡魂无知无觉,那确实比直接镇压更有效,镇魂铃原本就是一种强大的法器,尤其是它们的声音极具迷惑力,再加上地面上特殊的法术,这是一种软硬兼施的镇压手段。” “哼,杀了这么多人还怕恶灵缠身?这可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高总督了。”萧奕白冷哼一声,云潇随即散去火光,那些隐约的幻象也随之消失,但她又警惕的盯着破砖而出的灵柩花,面露疑惑,“海魂石本身就很坚硬,加上法阵和镇魂铃的双重束缚,亡魂不可能自己撕裂它,我看这片地砖倒更像是被人刻意的破坏过,所以灵柩花才能顺着缝隙生长出来。” 三人默默互换了神色,萧千夜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低道:“应该就是五鼠口中的解朝秀吧,他是冲着灵柩花来的,所以只破开了海魂石的地砖引灵柩花生长,而没有动另外的三千镇魂铃。” “估计他也不敢动吧。”萧奕白点头认可了弟弟的猜测,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那位秀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这下面的阴煞之气连我都觉得恐怖,如果不是非常有自信能应付的了,那保险起见肯定是不能乱动的。” 萧千夜的脸色闪过一丝狠决的杀气,咬牙:“他倒是溜之大吉了,扔了个定时炸弹在这里,如果不是红姨发现燕寻身上有服用灵柩花的特征,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有人察觉。” 云潇弯腰摸了摸灵柩花,立刻就被上面凶狠的煞气逼退一步,正色问道:“这块海魂石下面就是当初掩埋尸体的地方吧?” “嗯。”萧奕白点点头,看着她的动作,低道,“你想揭开它?” 云潇摸着手尖的刺痛,认真说道:“法阵已经被破坏了,虽然镇魂铃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最多十年这里的束缚之力就会完全失效,到了那个时候,被镇压六十年的亡灵就会彻底失控,高成川当年不惜迷信也要制作这些东西,说明在灭族之时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虽然死去的人无法复生,好歹让我为他们进行超度吧。” “超度?”萧奕白的手不经意的颤抖了一刹,保持着稳定的语气柔声说道,“弟妹,这是灵虚族的故地,下面埋的也是灵虚族的遗体,你……真要为他们超度?” 云潇笑了笑,往昔的伤痛刻骨,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怨恨:“又不是他们害的我,况且亡灵跑出去,遭殃的是军阁的战士和普通的百姓。”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云潇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火种从她的心口处缓缓飘出,悬浮在法阵的上方,一点点凝聚成长剑的形态,火焰幻化成蝴蝶落在破碎的海魂石上,开始缔结昆仑的诛邪剑阵。 第1028章:埋尸地 镇魂铃开始疯狂的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是要阻止她的动作,越来越强的风平地而起,吹的衣袂刷刷作响,直到萧奕白抽剑挑起另一股烈风与之抗衡才勉强安静了分毫,诛邪剑阵的金光混合着漫天的火焰在埋尸地铺展开来,破碎的海魂石缓缓向上悬浮,终于露出下方尘封六十年的悲痛过往。 几人的眼眸情不自禁的下沉,在厚重的封石下,数不尽的尸块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迎面扑来刺鼻的火油味,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毒药毒虫混杂其中,然而即使如此,那些尸块却崭新如初仿佛只是刚刚死去,依然能清晰的看到白森森的骨骼和血淋淋的肉,这样匪夷所思的景象让云潇心头不安,她默默引动剑阵的灵力流转,梵文忽闪而出星星点点的沾在尸块上,伴随着她口中低低的祷告,禁锢多年的亡魂终于重见天日。 亡魂呈现出淡淡的白色,一个个漂浮蹿到半空中,它们的面容是在数秒的沉静之后开始逐渐扭曲,一双双眼睛茫然的望向不远方自己生活的城市,然后缓缓低头看着脚下血腥的埋尸坑,虚假的回忆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十年前灭族之时的历历惨况,直到它们的瞳孔转变成惊人的血红色,云潇也不得不加重了火焰的力量,她的额头竟然渗出了豆大的冷汗,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正在撞击着诛邪剑阵。 “弟妹小心……”萧奕白低声喊她,他只是在旁边站着都能感到越来越大的压迫力,风神立刻卷起无形的屏障,更多的风刃汇聚在一起蓄势待发,云潇对他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痛下杀手,亡魂越来越多的从埋尸地里飞出,从迷惘到哀伤最后化为无穷无尽的愤怒,当嘶吼声第一次盖过镇魂铃,城镇上方串联的丝线开始根根寸断,禁锢的法阵终于消失。 下一秒,一只婴孩状态的亡魂闪电般的掠到了她的面前,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刹那间就已经紧贴着云潇的鼻尖,她屏息凝神,能清楚的嗅到这只亡魂里与众不同的特殊阴煞,比埋尸地所有的亡魂加起来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它微微歪头,似有片刻的迟疑,一只小手极轻极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凉入骨的寒意从皮肤渗入心扉,而她只是一动不动静静的站着,看着面前的亡魂咧嘴笑了一下,对她低语:“您来了,凤姬大人您终于来了!” 这一声“凤姬大人”叫的她心如刀绞,她看着这个孩子,眼神莫测,亡魂轻飘飘的在她面前俯首作揖,甚至露出了一抹开心,扬起血色的眼眸期待万分的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云潇忍着心头震惊和悲凉,她在这个婴孩面前缓缓的弯下腰,温柔的抚摸着它的脑袋,又复杂的望了一眼身后的埋尸地,哽咽着说道,“你还没有出生吧,是谁把你变成这幅模样的?” “出生……出生?”婴孩愣愣的重复着她的话,认真的点点头回答,“我还没有出生呢,阿娘说了,全族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让我耐心等待,等待出生的那一天,为他们报仇。” 云潇闭目叹气,一旁的萧奕白也紧紧的咬住了牙——活死婴,是一种将尚在母亲腹内的婴儿用法术杀死,死胎靠吸食亡魂继续成长的禁术,它不仅要求母体有强悍的体格支撑,对腹中死胎也是极尽的苛刻,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死胎成长的时间会根据吸食的亡魂数量持续数年不等,最后在母体死亡后破体爬出,获得新生。 灵虚族本就血统强大,尚未出生的婴孩如果胎死腹中,会比一般死灵更为阴厉难缠,他们在遭逢灭顶之灾的时候,族内的年轻人是先手刃了老弱病残,然后集体自尽宁死不屈,这个胎儿若是真的从死尸中诞生,出生又遭逢灭族杀戮,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直接吸食全族的亡魂甚至五万精兵的生命! 他竟然感到有一丝庆幸,难怪高成川要制作数量如此之多的镇魂铃,还好那个一贯讨厌鬼神怪力之谈的高成川罕见的迷信了一次,否则这只亡魂能让整个伽罗生灵涂炭! “凤姬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出生呀?”婴孩抓着云潇的手,那样的笑容竟还有几分期待,“阿娘和我说不到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出生了,只剩我一个了。” “哥哥姐姐?”云潇一震,随即叹息了一声,婴孩的神色终于有些哀伤起来,小声呢喃,“哥哥姐姐都死了,我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出生。” 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这种话从一个婴孩亡魂的口中说出来,带着道不尽的阴冷让人后背发凉,它摇头晃脑的飘摆起来,绕着她飞了一圈,伸手环绕着她的脖子咯咯笑道:“凤姬大人您的气色好多了!您睡了那么久终于醒过来了,是来帮我们的吧,这次我们一定能杀了那群该死的人类军队,他们总是堵在冰川之森见到异族就杀,好多年了,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了!” 就在云潇准备伸手抱住它的时候,从埋尸地赫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回来——” 婴孩一惊,那是它母亲的声音,让它立刻就放开云潇飘了回去,剑阵的中心站立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体是零碎的尸块组合,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亡魂还是死尸,她直勾勾的看着不远方的云潇,露出狠辣的目光:“你不是凤姬大人!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她?” 伴随着她的声音,刚才还安静的亡魂全部围了过来,云潇一只手控制着剑阵,另一只手不得不分心稳住正在满地抖动的镇魂铃,女人一张口,零碎的牙齿脱落下来,语调更显尖锐:“镇魂铃……你在控制镇魂铃!” 话音未落,亡魂群起而攻之,她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了几大步,连忙摆手:“不是,我并不是要用镇魂铃对付你们,已经过去六十年了,当年那些官兵都已经不在了!你们的亡魂被禁锢于此,快要变成魔物了!” “六十年!”女人诧异地抬头,仿佛也在回忆着什么,她的目光从远方一尘不染的城市里掠过,最终定格在自己残破的躯体上,倏然大笑,“六十年了!他用镇魂铃压迫了我们六十年!他心虚了,他害怕了!” “他……”萧千夜低声,眼神变化,脱口问道,“高成川?” “你认得他?”女人咔嚓扭头望过来,满眼都是让人不敢直视的憎恨,她高昂着头,只见上方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仿佛一片可以遮蔽天空的乌云,很快就将整座城市笼罩在昏暗里,婴孩的亡魂飞入其中,无数张陌生的脸在它的面庞上交织变换,云潇勉力保持着剑阵,心口竟是痛如针扎,亡魂在汇聚,带着生前最后一丝坚定的信念,正在蜕变成让人毛骨悚然的魔物。 “我杀了他。”萧千夜镇定的接话,语气坚定,“他被最后一个灵虚族出卖,死在了我的剑下。” “什么?”女人微微颤了一下,短暂的迟疑之后是更加讽刺的冷笑,“高家是帝都的豪门大户,你又是何人,凭什么能杀他?” 萧千夜和她针锋相对的互望着,语调沉稳目光凛然,一字一顿的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最后一个灵虚族背叛,又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他非死不可。” 女人一挥手,天空中婴孩亡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朝他抓来,然而他依然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的站着,继续说道:“我听说在灭族之前,你们为了不落入敌手亲自杀掉了族内失去反抗之力的人们,然后携手自尽共赴黄泉,然而还是有一部分人被高成川抢救回来,自此那些人被送入了帝都及四大境的实验室,沦为了试药的试体。” 女人低头听着,她安静下来之后,婴孩亡魂也听话的止住了攻击,萧千夜淡淡的说道:“有一个人活了下来,从一个懵懂的孩子开始沦为试体,他的身体很争气,经历无数种药物的摧残依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太过优秀,高成川暗中将他培养成了自己的心腹,后来他奉命混入白教,窃取千机宫的地图及秘术,凭一己之力让白教几近覆灭。” “白教……凤姬大人……”女人低声呢喃,目光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凤姬大人没有出手相救吗?当年灵虚族苦苦哀求,整整七年……她都没有醒过来。” 这句话说的平静,又饱含着旁人难以感同身受的绝望和哀伤,让云潇情不自禁的低头垂目,女人苦笑起来,低问:“后来呢?” “后来,他为了博取新帝的信任出卖了高成川,导致其孤立无援,死在了我的剑下。”萧千夜只用最简单的话一句概括,仿佛那些一触即发的杀机也早已成为云淡风轻的闲谈,女人的笑从最初的清冷逐渐加重,到最后变成一种近乎癫狂的大笑,扬眉吐气的赞出三个字,“做的好!” 萧千夜冷冷看着女人脸上的得意,自己的心却燃起一股汹涌的愤怒,将五指握的咔嚓作响,但是云潇在这一刻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高成川已经死去很久了,新帝诛灭了他的三魂七魄,甚至清算了他的家族,没有给他任何复生和翻身的机会,六十年前的恩怨已经彻底终结,你们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何必为了一个仇人沦为魔物?” 女人勾起嘴角,脸色冷肃的看着云潇,追问:“回答我,你是何人?和凤姬大人是何关系?” 第1029章:解脱 云潇看着她,回答:“虽然有着六千四百多年的时间差,但她确实是我的姐姐。” 女人的目光微颤,低声:“姐姐?她是你的姐姐……凤姬大人,竟然还有妹妹?” “嗯。”云潇点头,托举着火种望向漫天亡魂,如出一辙的炽热像黑夜里的灯塔,绽放着铭记心底的那份敬畏和憧憬,甚至让女人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抬起破碎的手臂遮了一下眼睛,终于呢喃问道,“凤姬大人……还好吗?” “不好。”云潇的语调轻如细雪,重复,“她不好。” “是么。”她淡淡的接话,这个回答虽在预料之中,还是让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埋怨和心酸,“我们都知道她的身体一定很不好,要不然、要不然她不会整整七年不管不问,任由军队践踏雪寂城而无动无衷。” “发生了什么?”云潇耐心的指引,诛邪剑阵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散去萦绕的怨恨之力,女人低头看着脚下,苦笑,“发生了什么?看看这片埋尸坑,你难道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云潇弯腰,将手心轻放在土地上,无数灵柩花在火光的作用下更显妖冶,但她的脸色却更加沉重:“这个下面不止五千人,至少……超过三万。” 兄弟俩倒抽一口寒气,不动声色的互换了神色,女人微微一顿,露出一抹难懂的笑意,云潇默默加重了火种的温度,感到土地下方凶悍的力量正在如潮水一般呼啸而来,女人安然看着她的动作,指了指周围散落满地的镇魂铃提醒:“对帝国的军队而言,灭族只是一个普通的任务罢了,你猜猜那位手握大权的高总督,为何会一改常态,迷信的制作了这批东西?” 云潇没有回答,掌心的火焰沿着尸块小心的检查,历经六十年,这里的尸体竟然都是崭新如初,甚至越往下,越能隐隐感觉到未曾完全消失的体温,终于,她的目光不可置信的亮起,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的女人,脱口:“军装……是军队的战士?” 女人点点头,嘴角勾起冷笑:“他害怕的不是被视为玩物的异族人,他害怕的……是被抛弃欺骗活活送死的三万军人!” “三万!”萧奕白低呼,回忆着这几天翻看过的记录,忍不住道,“根据当年的军情汇报,灵虚族一战伤亡三千,前后诛敌超过一万,对一场持续七年的耗时战而言,已是大获全胜。” “大获全胜?好一个大获全胜!”女人高声回应,讥讽回答,“雪寂城唯一的出口在前面的冰川附近,他们虽然很难突破进来,但只要军队在外围堵住出路,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只是冰川之森深处有数不清的危险魔物,时常会分散他们的兵力,高成川曾几度遭袭导致后勤中断被迫拔营后撤,族中的年轻人趁机逃出去想找寻支援,可出去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一样是地狱!到处都是你们的军队在扫荡异族,连白教都自顾不暇,我们出不去,只能被迫死守,等到第三年时候,粮食就已经彻底没有了,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们开始饲养活死婴,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拉着军队一起陪葬!” 女人抚着腹部,眼睛却宠溺的望着天空中的婴孩:“在那之后的四年里,我们啃食同族的尸体苟且度日,终于有一天,雪寂城的法术结界彻底被攻破,大军肆无忌惮的闯进来,我们按照计划将军队引到这里,放出了一部分饲养的活死婴,一次就杀了一万人!哈哈,哈哈哈!军队最不屑鬼神乱力之说,可当比恶魔还要恐怖的活死婴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们还不是一样吓的落荒而逃!” 她在大笑之后忽然又沉默了很久:“那是七年以来我们唯一的一次胜利,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战死了五千同族,灵虚族的人口本就不多,为了不落入敌手沦为试验品,在最终决战的那一天,我们亲手杀掉了无力反驳的族人,并将亡魂喂食给活死婴,这一幕被高成川的探子发现了,呵呵,如果那时候他就选择后退,回祭星宫请些大法师过来协助战斗的话,那后面就不会再白白送死两万人了,可惜,可惜高成川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近在眼前的胜利他怎么可能再拖延,他隐瞒了城内的反常,继续派兵围攻城北,我们的活死婴饲养时间不过四年,太短太短了,若非如此,当年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萧奕白凛然心惊,三万人的阵亡,被高成川轻描淡写的汇报成了“伤亡三千”,十倍的人命,竟能如此一笔带过! 女人叹了口气:“我腹中是最后一只活死婴,才养了几个月尚未成型,它太小了没有能力在我死后破体而出,此战结束之后,高成川命人将自己部下的尸体先填入坑中,再将灵虚族的尸体砍碎覆盖在上面,他用火油毒液各种手段想要将我们销毁,然而都没有用,最后他害怕了,大费周章的制作了一块百米长的海魂石封层,又在此地悬挂了三千多个镇魂铃,加上束缚亡魂的法阵三管齐下,我们就这样……被虚假的记忆骗了六十年!” 她仰头发出一声悲凉的长啸,忽然大声吼了起来,目眦欲裂:“直到五年前一个陌生男人闯了进来,他破坏了海魂石的封土,让一部分亡魂清醒过来,但他只是为了找寻能短时间大幅激发灵力的灵柩花而来,并不敢冒然出手破坏镇魂铃,他发现封土下的尸体依然栩栩如生,于是撒上了种子,利用我族的血肉种植灵柩花,呵呵,真是个物尽其用,恶毒又卑鄙的男人。” “那个人……还做了什么?”云潇忍不住追问,女的人唇角浮出一丝冷笑,“除了种花他什么也没做,他知道封土被破坏之后亡魂全部苏醒是早晚的事,所以想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取最多的灵柩花,甚至施展过催生的法术最大限度的汲取尸体中的血液,他的修行很强,我们根本无法靠近他,不过拜他所赐,越来越多的亡魂开始清醒,连我腹中尚未出生的活死婴都醒了过来,哈哈,最多十年,我们一定会杀出去,让那群该死的人类得到应有的报应!” 云潇望了一眼沉默着的兄弟俩,诛邪剑阵的力量一直在持续,亡灵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历经六十年,不仅仅是遭逢灭族的五千灵虚族饱含怨念,连同三万战士也发出了震人心魄的怒吼,曾经的敌人在长久的禁锢中有了同样的憎恨——杀出去,让一切寸草不生! “抱歉,我不能让你们如愿。”云潇冷定的看着狂笑中的女人,眼睛坚定的一眨不眨,“飞垣不是六十年前的飞垣,过去的恩怨,不该祸及现在的人们。” 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伴随着她脸上的阴霾,高空的婴孩龇牙露出凶狠的神态,云潇镇定的站着,火种中飞出绚烂的火蝴蝶,顿时整个雪寂城扑面而来一股清澈的神力,迫使亡魂避讳的发出一声悲鸣,不甘的退了几步,她的五指轻轻握合,控制着和诛邪剑阵的力量越发强大,一字一顿:“我可以帮你们洗净戾气,驱除阴煞之息,回归天地去吧,就像你们一直以来所信仰的那样,与天地共存。” “不!”女人厉声制止,容颜在火光下扭曲,那一瞬,杀气再也无法控制的涌起,“我宁可堕落成魔,也要手刃仇人,一雪当年之恨!” 剑阵剧烈的颤抖,边缘赫然出现裂缝,她手心的皮肤也经不住这般凶悍的力量被撕裂血流如注,云潇没有回避,火色的双瞳始终凝视着亡魂:“下令的皇帝已经死了,奉命的高成川也已经死了,如今的飞垣,是从上天界的控制下重获新生的飞垣,我知道仇恨不是一朝一夕能释怀的,也知道歧视不是三年五载能扭转的,但活着的人需要向前看,死去的人绝不能沦为魔物,魔物无心无智,哪里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仇人,根本毫无意义,只会被有心之人再次利用!” 话音未落,活死婴一口咬住了她的肩骨,那样迅如雷电的急速让三人均未反应过来,她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衰弱,但手心托举的火焰却越加旺盛:“四大境开设了学堂,异族的孩子也能学习知识,限行令废除了,所有的城市都不会再拒绝异族,军队将特殊的武器分给了猎魔人,一起联手保护祖国,他们在成长,变得独立而强大,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零散如沙,更不会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凤姬姐姐一人身上!” 火种缓缓盘旋,飞到雪寂城的正上方,然后朝着更高的天空掠入,夜幕被照耀的宛如白昼,仿佛是要彻底湮灭千年以来的敬畏,那束光变得极其刺目,让所有亡魂避之不及,也让飞垣各地的人同时仰头瞭望。 有数秒的万籁俱静,之后是一声极轻极轻的震荡,响彻所有异族人的心中,有什么萦绕骨血深处近千年的东西倏然消失。 当年,托举箴岛坠天落海的明媚火种将自身的光与热深深的刻入了每一个异族的灵魂,如今,她要亲手抹去这份光与热,让所有人回归自己。 女人捂住破碎的胸膛,死去多年的躯体情不自禁的颤抖,掩面哭泣,亡魂停下了动作,有清澈的泪水幻化落下,刹那间,诛邪剑阵平静无澜的铺向整座雪寂城,伴随着镇魂铃被碾碎成灰,禁锢六十年的灵魂也终于得以解脱。 第1030章:改变 同一时刻,凤姬在帝都城惊醒,止不住心肺间剧烈的疼痛连连咳嗽起来,舒少白将她扶起来,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唇边,她呆滞的愣了好一会,然后才下意识的从敞开的窗子往外望过去,高空清澈的火光还未完全散去,像一颗颗流星正在朝着四面八方坠落,而她的内心也在随之颤动,用力抓着他的手,不可置信的呢喃:“是云潇……她做了什么?” “她只是不想你背负太多。”舒少白温柔的梳理着凤姬凌乱的头发,语调轻缓不急不慢,“自六千四百年前你我联手击退夜王,就一直被箴岛的百灵奉为‘神’,你为了保护弱小的异族,一次又一次的透支自己的生命力,可是人类有句古话说的很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箴岛坠天,我被困阵眼,你也因巨大的消耗萎靡不振,从那以后,被你保护了数千年的异族一蹶不起沦为玩物,甚至在最近的一百年时间里,遭遇了近乎毁灭的打击。” 凤姬低着头,似是哽咽了一刹,回道:“这一百年我苏醒的时间太少太少了,要是我可以……” 舒少白按住她的嘴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摇头:“不怪你,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从今往后,他们必须学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他默默的擦去凤姬额头的细汗,扶着枕头让她靠着舒服一点,又起身关上了窗子不让她继续看下去,低道:“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在看着你,我知道你在四大境到处奔波,救得了东边顾不上西边,帮得了南边赶不上北边,你就一个人任劳任怨的保护着他们,直到身体越来越濒临极限,不得不以神眠之术长久的在冰河之源沉睡,我真的很想阻止你,想你停下来,为了自己而活。” 舒少白看着她因伤病而憔悴脸,心里隐隐作痛:“他们奉你为百灵之首,敬畏你、憧憬你,可他们当真对你没有一点埋怨吗?我想肯定还是有的,否则——云潇当年就不会死。” 这句话让凤姬的心“咯噔”一下凝滞下来,有种剜心的剧痛豁然蔓延到全身,眼中掠过了一丝哀伤:“当年那个人,他曾在白教担任大司命,借着后殿雪湖的水多次恳求我出手相助,我……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因为那些年,我每分每秒都能听到来自各地的祈求,可是身体就像死了一样无法给出反应。” “这不是他出卖异族的理由,更不是他杀害云潇的借口。”舒少白毫不迟疑的反驳,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错的是他,不是你。” 凤姬无力的咽回一口带着血腥的沫,有种沉沉的伤痛:“他那样的人或许还有很多,因为本能会迫使他们敬仰我,而我……并不能回应他们的所求。” “所以云潇才要彻底终结这种矛盾。”舒少白抱着微微颤抖的凤姬,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真神为何不会被怨恨?因为他们虚无缥缈,而这种所谓的‘神’一旦有了雏形,就会被寄予无限的期望,若寒,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云潇是对的,他们不需要这种铭记骨血的敬畏,你也不需要被百灵憧憬,箴岛坠天一千年了,有些东西也一定要有变化,否则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一切仍会回到原点。” 她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只觉得心里一凉,凤姬抬眼望他,看到他眼中轻微的波动,本有些凌乱的心情莫名开始变得沉静,舒少白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若寒,猎魔人很优秀,你该相信他们。” 她似懂非懂的听着,一个冰凉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心,舒少白的语气充满了怜爱,低声:“若寒,你要撑到什么时候?” “你……”凤姬的眼中仿佛有什么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立刻低下目光,扯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苦笑,“你都知道了?” 舒少白轻轻抚过她脸颊,声音低沉而温柔,轻道:“嗯,我知道你不是火种真正的继承者,她回来了,你就会慢慢衰弱,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 “我……”她呢喃的说了一个字,喉间酸楚。 “没事,有我在呢。”舒少白认真的回应,声音虽然还算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已经泄露了他此时难掩的极致心痛,忽然贴着她的耳根低语,“若寒,如果真的太痛苦……” 他顿住了,死死咬着下唇,仿佛听到自己的心正在滴血,再一次压低声音:“如果真的太痛苦,你就不要强撑了。” 凤姬靠在他的肩膀上,古代种冰凉的身体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但疲倦的感觉还是刹那间蜂拥而来的,仿佛突然汹涌的潮水,猝不及防的让她的眼眸再次暗沉下去。 舒少白放下再度昏睡过去的凤姬,感到天地都在旋转,让他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快速扶了一把床榻才勉强站稳。 他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现在秦楼的大堂依然空空荡荡,楼主假借修补墙壁已经关门停业一个多月了,眼下这里只有风魔的人时不时过来交流情况。 难得的是,今天他竟然看到了公孙晏,那个贵族公子穿着一身标志性的狐裘大衣,或许是因为不久前的重伤让身体尚未恢复,此刻正抱着暖手炉靠在软塌上休息,见他过来才懒洋洋的坐起来,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递给他一个精致的木盒,问道:“凤姬怎么样了?之前你给的那种药丸我让丹真宫也研究了一下,乔羽说有几种没见过的特殊成分,所以他们也没办法如法炮制,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皇室有很多罕见的宝贝,虽然比不上当年的沉月,但也能拿出来一些缓和她的病情……” “皇室的宝贝,就是这么多年从异族手里搜刮抢去的吧?”舒少白倒是毫不客气的撕开了真相,果不其然看见公孙晏尴尬的咧嘴,小声,“确实如此。” 舒少白还是收下了他送来的东西,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忍不住询问:“文舜被杀,燕寻、赤璋皆被活捉,这么久了,云潇的伤应该也好转的差不多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能听出来对方语气里的焦急,公孙晏还是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解释:“他在追查凰鸟驾驶身上使用的禁药,根据萧奕白传回来的线索,那是属于灵虚族的灵柩花,可以短时间激发身体的灵力,不过那东西需要他们的血液灌溉多年才能成熟,而灵虚族已经灭亡六十年了,此事蹊跷,他不得不亲自过去当年的故地调查清楚。” “哼,他倒是什么事情都以国家优先,一会是黑市,一会是辛摩,连朵花都要亲自调查,他每天都这么忙吗?”舒少白冷淡的接话,不知是夸赞还是讥讽,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眉峰紧蹙成一团,脱口,“灵虚族?” “嗯,他确实是挺忙的……”公孙晏识趣的点点头,自然知道他为何会神色巨变,果断避开那些不快的过往,挑开话题继续说道,“他们从以前五鼠的口中查到一个叫‘解朝秀’的卖药郎,灵柩花多半就是他提供给文舜的,不过这个名字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目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清楚是不是和当年缚王水狱有关,麻烦的很呀。” 舒少白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在某些方面,萧千夜倒是和凤姬有着惊人的相似,总是亲力亲为的为了他人辗转奔波。 此时的墨阁深处,明溪正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透过光镜看着雪寂城内掩埋六十年的真相,内心也久违的掀起了一丝哀痛,从他懂事以来,或许是出于母亲特殊的身份,他对遍布飞垣各色各样的异族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排斥,但是——也没有多少的感情,那些冰凉的数字写在纸上,被一张张的记录成册,然后放入高大的书架中再也不会被人提起。 风魔成立之后,他开始接触到一些隐秘的过往,但自幼受到的教育让他并未对此上过心,他作为一个国家的君王,对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异族人,可谓了解甚少。 “哎……”终于还是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明溪倏然向后仰倒,闭目回忆着过去种种——朱厌,他在给那个人取名字的时候,用的是山海经一种极为不祥的凶兽名字,至今他都记得书中对其的描述是“见则大兵”,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给他取这种名字呢?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早在他赐名的那一瞬起,就已经注定了后来无穷无尽的哀伤吗? 如果他知晓自己同族的亡魂会在禁锢六十年后被云潇所救,是否会后悔当初那场不顾一切的杀戮? 明溪无声的笑了,答案他是清楚的,因为最终魂飞魄散的那一刻,那个人脸上的安宁,一定是此生从未有过的。 只可惜,一切都不会重来。 明溪的五指用力握合,第一次在回忆起那个人的时刻神情变得温和,但愿这样的悲剧,能终结在他的手上。 墨阁的内门被人敲响,是沙翰飞低沉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份寂静:“禀告陛下,赤璋已经苏醒,但……他点名要见少阁主。” 明溪收回思绪,他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才以分魂大法同时将此事转告萧奕白,冷声命令:“先带来墨阁见我。” “是。”沙翰飞低声领命,未转身又听帝王波澜不惊的补充了一句,“命人去秦楼,请教主一并过来。” 第1031章:筹码 雪寂城内,三人将所有的镇魂铃全部销毁,再将厚重的海魂石封土挪开,诛邪剑阵散去禁锢的法术,让被束缚了六十年的亡魂得以解脱,云潇双手合十默念着往生的吟语,忽如其来一阵冰凉洁白的大雪,不过一会就将面前血淋淋的埋尸地全部覆盖,仿佛一切都重回了宁静,再不闻城内震耳欲聋的铃铛声和哀戚愤怒的悲吼。 萧千夜看着她虔诚的模样,心中竟也泛起一股莫名的感触,他和高成川一样是军人出身,当然也是自幼不信这些东西,然而每每见她闭目祷告的神态,那般清澈圣洁,好似能洗净世间一切尘埃,让他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能一动不动的站着,生怕会阻碍了亡魂去往轮回的道路。 做完这一切,云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一扭头看到萧奕白手托着光镜,对面的帝王望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抬手打了个招呼。 “啧……”云潇情不自禁的挪开了目光,嘟着嘴嘀咕,“你们谈,我去旁边休息一会。” 隔着遥远的距离,明溪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尴尬,然后听见萧奕白幸灾乐祸的嘲讽:“被讨厌了。” “哼。”明溪冷漠的放下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鬼使神差的和她打招呼,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不过一会公孙晏带着舒少白一起来到镜阁,本就心情不快的帝王一眼瞄见公孙晏,忍不住撒气训道,“我好像没让你来吧?” “我们正好在一起嘛。”公孙晏不看脸色的嬉笑着,凑过来看着光镜对面的人,低呼,“雪寂城,你们真的跑到雪寂城去了!灵柩花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吗?” “公孙晏。”明溪的一双眼睛锋利的想杀人,指着后方的暗门低道,“你们先进去,我让沙翰飞带赤璋过来了。” “不是要我们一起协助提审吗?”公孙晏奇怪的摸了摸脑袋,终于看见帝王脸上快要爆发的怒气,连忙吐吐舌头不敢再多嘴,他小跑着推门,还不忘顺手拉上了舒少白一起,暗门“吱”的一声关闭的同时,正门已经被敲响,明溪不动声色的轻咳着,沙翰飞推门行礼,身后跟着的是被海魂石锁链五花大绑的赤璋,他随意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将手里关于山市巨鳌的汇报扔到了赤璋面前,正色问道,“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文舜,究竟什么来头?” 赤璋面不改色的看着地上一摊纸,随后抬头望向帝王身侧竖立着的光镜,果不其然是看到了他想要见的人。 “文老板已经死了,他是什么人不重要。”赤璋冷定的回答,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萧千夜,仿佛是想从对方过分平静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东西,又低低的笑了笑,继续,“萧阁主,放我离开飞垣如何?” “哦?”萧千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当着天子的面,这个人竟然是选择和他说这句话,又不急不慢的问道,“你一个阶下囚,哪里来的自信和我谈条件?” “文老板是辛摩杀的。”赤璋认真的提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文老板是别云间的贵客,每年都会给宗主送上巨额的酬劳,如果他死于非命,按照惯例别云间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报仇,但是——有一个例外,辛摩是万千流岛、所有黑市公认的例外,惹上辛摩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别云间概不负责。” “文老板是被你背叛的。”萧千夜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一字一顿反驳,“要不是你刻意放松了法术结界,辛摩不至于直接杀的他措手不及。” “谁能证明?”赤璋毫不畏惧,冷笑,“山市巨鳌毁于一旦,宗主是会相信我这个三十年老友,还是会相信你这个陌生人?”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笑了,没有反驳,赤璋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劝道:“既然文老板是死于辛摩,别云间不会不知好歹找辛摩的麻烦,您放了我,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别云间会关心你的死活吗?”萧千夜挑开话题,讥笑,“我就算杀了你,想来那位宗主大人也不会大费周折的跑到飞垣来为你报仇吧?毕竟——文老板可以死于辛摩之手,你也可以。” 赤璋避过了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不着痕迹的轻笑:“萧阁主果然是没那么好说话。” 两人默默无言,但似乎都在暗中较劲,直到萧千夜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瞥过不远处已经闭目小憩的云潇,赫然压低语调:“你点名要见我……筹码呢?” “呵……”赤璋如愿以偿的笑起来,纵是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云潇,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就在附近,洋洋得意的咧咧嘴,“这几年各地的蛟龙族忽然冒出来,到处侵略挑事,战争需要军火,需要财力物力,蛟龙族可谓是山海集最炙手可热的贵客,而你身边那位‘幼子’的事迹早就是黑市里被人津津乐道的奇谈了,她最避讳的东西就是龙身上的一切,龙血、龙骨皆是剧毒吧?” 萧千夜眉峰一蹙,这句话确实精准的刺进了他心中软肋,赤璋抓住这瞬息一变的目光,提醒:“燕寻的师傅燕佪是天工坊的人,天工坊分为三司部,其中的灵器司就是负责在流岛上收集沾染着特殊神力的法器,并将其改装、改造之后高价出售给客人,而自蛟龙族现身,龙血珠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宝物了,虽然和传说中真龙的血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但数量之多,绝对超乎萧阁主的想象。” 赤璋故意顿了顿,他不仅是在观察萧千夜的神色,也在不动声色观察面前帝王的一举一动:“灵器司因为喜欢收集和上天界相关的法器,所以他们的人处事一贯低调隐蔽,你若是肯放我离开飞垣,我愿意将所在地拱手奉上。” “哦?”萧千夜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难怪这家伙醒过来就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果然是有着让他心动的筹码,赤璋愉快的笑了起来,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文老板曾向灵器司订购过一批龙血珠,原计划是用于改装机械凰鸟,如果不是这次意外,那批货会在一个月之后送到山市来,现在肯定已经在路上了,估计都到海关了,可文老板意外身亡,那批货物肯定是要重新寻找买主,据我所知,数量至少有五百颗。” 这句话像是漫不经心,实则隐隐带着一丝逼迫,两人各自心中都有思量,赤璋咽了口沫,压低语调:“放我离开飞垣,我就告诉你们那批货物的下落,龙血珠是一种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大补之物,但如果落到有心之人手中刻意针对,想必您身边那位姑娘,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萧千夜沉默着,他在这一刻和明溪的眼神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光镜中交汇,不知是达成了什么默契,竟然轻笑着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这下反倒是让赤璋有些惊讶,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的顺利,萧千夜摆摆手,叹了口气:“你确实是抓住了我的死穴,拿她威胁我,是个好办法,只要你不继续在飞垣惹事,其实放你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打听一个人,这个人叫‘解朝秀’,是个经常行走黑市贩卖禁药的卖药郎,燕寻和其它驾驶身上那些来历不明的药,就是他提供的吧?” “你是说秀爷?”赤璋想都没想就下意识的脱口,又摇头无可奈何的笑了,“秀爷我不熟,他是文老板的座上宾,我只知道他做的是流岛生意,不是飞垣人。” “文老板的座上宾你会不认识?”萧千夜低声质疑,赤璋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依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条理清楚的说道,“我是文老板重金请来的护卫罢了,文老板是个实打实的生意人,别看他对谁都是笑吟吟来者皆客的态度,但他心中有一本非常明确的帐,哪些人是这些账上的贵宾,哪些人只是赚钱的工具,他分的一清二楚。” “是么。”萧千夜随口应和,眼中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但那笑意里却又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感慨,问道,“那位秀爷若是和辛摩相比呢?” 赤璋奇怪的看着他,完全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问这种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他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辛摩从来都是特例,比任何人都更特殊。” 萧千夜没有回答,他转身就从光镜里消失了,只剩下若有所思的萧奕白和一直沉默的帝王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然后先后散去分魂的联络。 萧奕白托腮想了想,问道:“真的要放他走吗?” “放就放呗。”萧千夜扭头对兄长笑了笑,眨了眨眼,“你觉得明溪真的会放他走?” “嗯?”萧奕白歪头,似有不解,萧千夜啧啧舌,轻咳了一声提醒,“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明溪的人,想不到你才是那个最不了解他的人,呵呵,天子提审罪囚,他却让舒少白去暗房里旁听,你觉得是为什么?不愧是能坐上皇位的男人,永远都能算的分毫不差,赤璋为何开口就要见我,他一定手握能让我妥协的筹码,而这个筹码……肯定是阿潇。” 萧奕白尴尬的咧嘴,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弟弟揉了揉眉头,叹气:“阿潇是凤姬的妹妹,她们有共同的弱点,龙血珠对病弱的凤姬更危险,我答应放人,是为了灵器司的地址和龙血珠的下落,赤璋若是离开飞垣境内,我想找到他就很难,但统领万兽的力量能影响的范围远远不止飞垣,放心吧,他只要说出那些秘密,舒少白必不可能放过他,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萧千夜摆摆手没有再说下去,萧奕白听着这些话,弟弟和明溪虽没有交流,但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意图,他神色黯然地低下头紧紧捏合着手心——他不了解明溪吗?是的,或许他是真的不了解已经成为帝王的明溪。 第1032章:思绪万千 不过片刻的时间,云潇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萧千夜摸了摸她的额头,脱下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对萧奕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说道:“诛邪剑阵非常消耗灵力,让她再睡一会吧。” 萧奕白点点头,风神勾勒出无形的屏障将云潇护在中间,兄弟俩走到旁边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在处理完埋尸地之后,整个雪寂城重新飘起大雪,不过一会就将建筑完全覆白,他默默看着洁白的雪花,心中一阵淡淡的哀伤:“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很快就会被彻底遗忘吧,再也不会有人进来,一切都将成为历史,不,不对……连历史都不会有。” “挺好的吧。”萧奕白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眼眸是平静的,望着已经看不出血腥的埋尸地,微微笑起,“飞垣的信仰就是回归天地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雄心壮志要被写在史书上被后世铭记呀。” “呵……”萧千夜奇怪的笑了,自言自语,“以前我总想做个英雄,现在却只希望史书不要对我有只言片语。” 萧奕白心底一沉,面上还是淡淡的,回答:“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有权,能轻而易举的抹去一切。” 和兄长的平静如水相比,萧千夜的眼睛却凝聚起来,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咬唇:“我在去往昆仑山求学之前,就已经多次跟随父亲进出过军营,那时候我以为只要穿上那身衣服,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我就能得到讲师们口中的荣耀和梦想,我十八岁重返飞垣,参军入伍,一切都像计划的那样顺风顺水,如果夜王没有出现,如果飞垣没有碎裂的危机,如果阿潇不来找我,那今天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 萧奕白没有回话,看他伸手指向了埋尸地,这一指的力道陡然有山岳般的沉重,压的两人心头一阵窒息:“我会成为第二个高成川,不会比他心软多少,会有第二个杀戮如麻的一百年,有更多的异族人遭遇灭亡。” 这句话是真的,因为无论是军阁还是禁军,军令如山都是亘古不变的铁训。 “爹也参与过很多次灭族的任务,不仅仅是爹,天征府的祖祖辈辈们,做过很多很多和高成川一模一样的事情吧。”萧千夜的语气忽然压到了最低,提到这个人,萧奕白的心中咯噔一下,半晌一言不发。 “我们的先祖,那只天生残疾的古代种……他其实非常的单纯善良,所以帝仲一直都很喜欢他。”萧千夜淡淡的说话,不知为何提起远古的旧事,眼里空旷辽远,“时间会改变一切。” “确实。”这次萧奕白接下了弟弟的话,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重复着他的话,“时间会改变一切。” 萧千夜静默不语,听见耳边悠长的感慨,萧奕白靠着他用力伸了个懒腰,他似乎是真的毫不在意那些过去,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侃侃念叨:“可惜没有如果,因为夜王来了,碎裂来了,云潇——也来了。” “呵,你真是会安慰人。”萧千夜被他逗笑,心情却在此刻如冰山融雪般松弛了下去,萧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俩久违的并肩坐在一起,“都过去了,我其实很想你们好好留在家里,不过人各有志,这些年我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现在好不容易生活好一点了,我也不能强求什么,你若是想带她走,我不会反对的。” “她一直都很支持我。”萧千夜心中不免有些凄然,眼神中带着感激看向云潇。 萧奕白却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忽然转口问道:“说起来,帝仲最近有和你说过什么没?” 提到这个名字,萧千夜揉着眉头一脸烦躁:“他在调查破军的事吧。” “嗯。”萧奕白点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云潇,压低语气,“我见过他也一次,坦白说,他似乎多有隐瞒。” 萧千夜豁然睁眼,想起不久前帝仲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只言片语,更是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忽然间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他对萧奕白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轻手轻脚的走到云潇身边,他极为小心的碰了碰她的额头,小声说道:“这里有一个法术印记,你能显现出来吗?就是在第一只山市巨鳌的背上,阿潇曾对你用过的那种法术。” 萧奕白疑惑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指尖的灵力快速交织,然而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眉头紧蹙的和弟弟互换了一眼神色,不约而同的退开几步:“你确定她身上有那种法术?” “当然,我亲眼看见的。”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大吃一惊,要知道兄长的法术修为比整个祭星宫加起来还要厉害,竟然也无法看到她额头上的印记? 萧奕白更加奇怪了,提醒:“你的法术学的那么差,你是怎么看见的?” “我……”他一时语塞,赶紧认真回忆了一下,接道,“那天是她生日,我偷偷带她溜出去骑马,后来休息的时候那个印记在她额头上闪烁了一下,但是一瞬间就消失了。” “哦?”萧奕白托腮想了想,神色凝重,“是我在星垂之野拦住帝仲的那一天吗?如果是的话,他应该是在和我交手的过程中需要火种之力维持神裂之术,所以才会让印记暴露了一瞬。” “什么?”萧千夜愣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萧奕白沉思着,自言自语:“不仅是看不到,我甚至感觉不出来那里有印记存在,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法术,为什么要掩饰的这么深?” 仿佛是要确认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萧千夜一把握住了兄长的手腕:“这种法术,是双向的吗?” 萧奕白点头又摇头,说出的话倒是和云潇一样,耐心解释:“勉强可以算是双向的,因为伤痛、疾病在转移的过程中需要依赖灵力的流转,如果双方都是修行高深之辈,那确实是可以相互感知到这种灵力,但法术印记是施术者代替被施术者承担身体的伤痛,反过来是另一种害人的禁术了,也就是说,帝仲只能通过这种法术借用火种之力维持神裂之术不涣散,而不能将自身的伤转到弟妹身上。” 他呆滞的听着,这种回答在他预料之中,即使是三人现在这样复杂的关系,他其实也从来不觉得帝仲会伤害云潇,为什么总是会有这种感觉呢……他甚至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只是迷茫的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 或许他对那个人仍是了解的太少太少,所以隔阂一旦出现,就像越来越看不到边际的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萧奕白看着两人,自己的心中思绪万千。 坦白说,在弟弟被帝仲压制着意识的那两个月,他作为一个外人虽然不好过多的插手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但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帝仲对于云潇的宠爱,收敛在一颦一笑里,极为克制又极为包容,若非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他甚至感觉这两人倒也像一对欢喜冤家,帝仲是个无欲无求又无任何责任负担的人,他能给云潇全部的偏爱。 自古家国两难全,这确实是弟弟给不了她的,可她却坚守在弟弟的身边,无怨无悔的支持他。 想起那一晚面容凝重的帝仲,萧奕白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再说,仿佛是为了缓和太过压抑的气氛,他抓了抓脑袋转移了话题,戳了戳还在发呆的萧千夜问道:“说起来那个‘解朝秀’,你可有办法调查清楚?” 萧千夜回过神来,他真的是在提及公事的瞬间就能迅速恢复镇定,面容冷漠的低道:“那家伙如果只是个药贩子,那他见势不对肯定是要赶紧离开飞垣的,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无所谓,世界这么大,能守护一方安宁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没有三头六臂再去关心其他国家的死活,不过还是得留个心让镜阁和海军多加提防,这种人见风使舵,就算现在跑了,保不准过几年国泰民安又回来捞油水。” 萧奕白点点头,接话:“赤璋是文舜的贴身影守,竟然会不认识解朝秀,真让人意外。” “赤璋是个拿钱办事的生意人,当然不会多管闲事。”萧千夜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其实他能一口咬定文舜是被辛摩杀的倒是一件好事,别云间这个组织我不太清楚,不过他们能在山海集保护巨鳌之主,肯定也不是泛泛之辈吧,如今这种多事之秋,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先解决了飞垣的隐患,其它地方……再说吧。” 萧千夜疲倦的揉了揉眼睛往后仰倒,随即又陷入到一种混沌中,萧奕白抬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好一会才看见弟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推开他的手嘀咕:“干什么?” “你精神恍惚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萧奕白直言不讳的提醒,眼中似有深意,“上次回来我就发现了,你是不是时常会意识涣散?” “我一天也没有好好休息过,还稀里糊涂的吃了一锅的麻菇,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萧千夜找着借口故作漫不经心的回话,萧奕白皱着眉头,骂道,“少跟我装模作样……” “大哥。”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苍白又憔悴的面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雪亮,目光柔和又坚定,“大哥,我没事。” 说完他就翻了个身装睡起来,萧奕白推了推弟弟,见他没反应,只能作罢。 第1033章:各取所需 雪寂城悄然无声的同时,上天界却久违的响起了脚步声,帝仲沿着黄昏之海早已经破损不堪的石台阶一步一步跨入极昼殿,看着熟悉的荒芜世界,目光久久的凝视在远方一片狼藉的废墟上,曾经辉煌的神殿覆灭在冥王的手下,而那个赤发少年却依然孤独的靠着碎石闭目养神,直到帝仲走到他的面前,平静无澜的极昼殿倏然掀起一阵微风,煌焰睁眼冷淡看着他,嘴角向上勾起轻蔑的弧度:“你来做什么?” “天天在这种地方睡觉不嫌磕的难受吗?”帝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轻缓的一如从前,让煌焰抿着唇半晌没有接话,他随手用古尘清扫了附近,环视了一圈周围,低道,“你一个人,破军不在吗?” “你是来找他的?”煌焰终于咯咯笑起,扭着脖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不在。” “我知道。”帝仲毫不意外,开门见山的道,“最近我在一些流岛上发现了残存的修罗骨,他是想再次借用此股力量恢复吧,修罗骨是游离在六界边缘,一种修罗鬼神的残骸,阴差阳错成为了召唤破军的媒介,它能够缔结北斗大阵,吸食生命补给宿主,那家伙一万五千年前被你所杀,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力量损耗濒临极限,所以才会利用这种东西试图恢复吧。” “那又如何?”煌焰似乎根本就不介意他现在说的话,神情里看不出任何的波澜,“破军比我想象中要强的多,我甚至感觉一万五千年前的破军也并非鼎盛期,到底是他侥幸捡了一条命还是我们侥幸赢了?呵呵。” 帝仲耐人寻味的看着他:“胜负已定,再争论这些没有意义。” “哼。”煌焰不屑一顾的摆手,“你不是来和我聊天的吧?上次在风冥那里,你竟然会被破军偷袭打伤,真是不像话,传出去要沦为万千流岛的笑柄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常胜将军,被他偷袭得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帝仲平淡接话,瞥见煌焰眼中飞速的掠过一抹不快,“你要真的只是来和我聊天的,那就回去吧。” “你应该是清楚破军的最终目的吧?”帝仲看着重新躺倒下去的人,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重要的话,“修罗鬼神已经被杀,但破局仍然活着,现在的魔需要一个新的宿主,你是他最好的目标。” “所以呢?”煌焰眼也没抬,翻了个身,“我知道他的目的。” “那你还惯着他?”帝仲微有不解,“就像之前那条双生黑龙,你明明清楚魔物的心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 “你想杀他吗?”煌焰挑开他的话中话,面无表情,“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想杀他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肯定不是你我一两刀能解决的东西,否则当年他就该死了,帝仲,你已经错过一万五千年前最好的机会了。” 帝仲目光一沉,以煌焰目前和破军的特殊关系,他还不敢冒险坦白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只得不动声色的回道:“我不杀他,他早晚要杀你。” “呵呵,他也没那么容易能杀我。”煌焰忍不住笑起来,“他选择我为目标,比选些其它歪瓜裂枣强。” “也是。”帝仲叹了口气,看似在自言自语,“他要是盯上别人,吞噬的过程就会简单的多,但是重生之后的力量也会有天囊之别,放手一搏还是有价值的吧,能得到上天界神力加持的魔神,想想都让人头疼。” 煌焰讥笑着,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消散在视线的交汇点,又冷不防的化作一声嘲讽:“管好你的情人和情敌,管我做什么?” 帝仲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如果说饲养那条双生黑龙只是因为好奇,是为了看到所谓天命最终的抉择,那饲养破军百害无一利,还会导致无数流岛生灵涂炭……” “够了。”煌焰不耐烦的打断他,第二次重复,“要聊天回去找你的小情人聊去,烦死了。” 帝仲笑着在他身边坐下,不知为何习惯性的转动起古尘的刀柄,无视了对方的逐客令:“别一口一个小情人的挖苦我,人家早就变心了。” 煌焰冷峭的看着这个许久没有和自己并肩而坐的好友,虽然躯体清晰的宛如真实存在,但他知道对方仍是神裂之术的状态,顿时眉头微拧想起来许多不快,冷道:“她变不变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还在她那里。” 帝仲忽地笑了,叹气:“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一次次包容她对别人投怀送抱。” “这话骗骗奚辉就算了,少拿来糊弄我。”煌焰翻了个白眼,骂道,“两生之术没有用,你又抢占不了萧千夜的意识,就连你自己的身体也在终焉之境被你亲手毁掉了,现在剩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涣散的神裂之术有什么用?哼,你难得来找我,该不会是来说遗言的吧?怎么,临死前还怕我继续针对她,特意过来求情吗?” “其实习惯了之后神裂之术的这种模样也没什么不好。”帝仲笑呵呵的接话,握了一下虚无的手心,眼中有一抹复杂难懂的光,压低了语气补充,“只要不涣散,对我而言……和以前也差不了太多。” “不涣散?”煌焰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上表情有些嘲讽,“关系闹得那么僵,你又不想回到他的身边看他和小情人卿卿我我,既然如此,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一直维持神裂之术巨大的灵力消耗,除非你去找个无底洞一般拥有永恒的生命力、不死不灭不休……” 话音未落,煌焰赫然倒抽一口寒气,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让他也倍感惊讶事情,立马翻身坐起来托腮沉思了好一会,嘀咕:“不死不灭不休……” 帝仲低着眸似乎在笑,接下他的自言自语:“比如不死不灭不休的火种。” “你舍得?”煌焰摆摆手,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又摇了摇头,“拉倒吧,你要是真的舍得,那现在早就恢复如初了,要不是你三翻四次的护着她,她就会被我关进鸟笼挂在极昼殿门口,正好取代那只黑龙的位置。” “我说了,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一次次包容她对别人投怀送抱。”帝仲慢条斯理的重复,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好似真的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彻底死心,“你要赤麟,我要火种,各取所需。” 煌焰罕见的沉默了几分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你知道赤麟是什么东西吧?” “是沾染着火种力量的皇鸟遗骸。”帝仲精准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煌焰的面上极为淡然,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嘴里还是讥讽着说道,“身体尚在的时候主动放弃了火种,甚至不惜为此和潋滟、沉轩闹了矛盾分道扬镳,现在身体毁掉了,反而是惦记上火种了?帝仲,你把奚辉骗的永封地底,现在又想来骗我?要不是我亲眼见过你对她的宠溺,我还真就要相信你了呢!” 帝仲仰起脸,那样的神情是真的看不出有丝毫留念:“你不信吗?呵呵,我会亲自把她送到你面前。” “哦?”煌焰这才双瞳顿缩,他已经提着古尘站起来走向了神殿的废墟,轻描淡写的说着话,“我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知好歹的拒绝了我,她本来就是为我而生的,火种……从一开始就是属于我的,既然她活着不愿意和我携手,那至少死,也要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煌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歪着头笑了,似提醒更似威胁:“你要是把她送给我,我一定拧断她的脖子。” 帝仲回过头和他静默的对视着,不知是什么浩瀚的过往同时涌现在两人心底,许久,他主动挪开目光,用极为冷淡的语调缓缓接话:“随便你。” 煌焰的眼睛明灭不定,神情变得极其奇怪,仿佛是在斟酌帝仲的话到底几分真假,而对方只是随意的打扫着地面上的碎石,好像一个久未归家的人,带着些许怀念长长的叹气,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两个条件。” 煌焰咧咧嘴,嘀咕:“说好了各取所需,怎么还有条件?” “第一,她的火种中依然掺杂着双生黑龙的血液,那只魔物夹在你我中间挑拨离间数万年,我不希望全新的赤麟剑再生枝节,我要先除去那滴龙血。”帝仲无视了他的唠叨,定定看着荒芜的上天界,眼神坚定,“在此之前你不能对她动手。” “呵。”煌焰笑出了声,还是配合的点头,“好。” “第二……”帝仲大步走回了同修身边,在他面前弯腰将手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那只虚无的手带着千万年相知相敬,带着数不清的羁绊矛盾,宛如山岳般让冥王的脸色微微一沉,有了刹那间的失神,“第二,你可得好好撑下去,我不想自己为数不多的对手和好友,败给一只魔。” 他安静的听着,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帝仲也在这一刻飘然远去,消失在那双赤色的瞳孔里。 第1034章:东海岸 回到雪城之后气候变得格外恶劣,每天的暴风雪都让出行的人群举步维艰,萧千夜和红姨说了灵虚族故地的发现之后,又命令军阁派人去封锁了入口,那些尘封六十年不为人知的历史静悄悄的化成几声感慨的叹息,再也不会被外人知晓,而督察院也赶紧整理了这几年的卷宗,调出了一部分可疑的案件开始重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罢了,雪城附近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果真是收敛了很多。 今天一整天,萧千夜独自坐在军阁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飘飞的大雪,其实很多困扰普通百姓的烦心事,真的只需要掌权者一句话就能彻底的改变,而身居高位者,却总是会忽视这些细微的作恶。 “千夜。”沉思之际,萧奕白的声音忽然传来,他裹着一身厚厚的冬大衣,面容被雪城过分寒冷的天气冻的格外苍白,一进来就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赶紧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东海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过去之后会让宣武将军用军舰护航送你去和重岚见面,另外缙河的遗体我也妥善处理好了,已经让宸曦提前送去了东海岸,说起来你准备怎么去东海,是调三翼鸟、还是天马?” “军舰?”他蹙眉想了想,摆手拒绝,“不必这么兴师动众,东海岸应该有天禄商行的船队吧,让罗陵准备一只商船就好了。” “可对方是辛摩啊。”萧奕白不放心,想起上次重岚单枪匹马闯入帝都城,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家后院的场面,不由嘀咕,“还是小心一点吧,缙河一个人就把东冥搅得乌烟瘴气,我记得重岚他还有十几个混血同族吧?” “你也知道对方是辛摩,去多少人都一样,所以还是省省吧。”萧千夜微笑着拒绝了兄长的好意,看他冷的一刻不停的呵气搓手,忍不住提醒,“你赶紧回家去吧。” “要不我陪你去见重岚吧。”萧奕白好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话,还是一脸担忧的皱着眉头,“你法术学的不行,水性也很差,要是被人偷袭掉海里,我还能捞你上岸是不是?” “没那么夸张吧。”萧千夜眼皮轻抬,不觉好笑,看见大哥一板正经的抬眼直视着自己,认真的说道,“缙河也是一时兴起跑到飞垣来的吧,那种人反复无常,谁知道脑门一热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萧千夜啧啧舌,微微一笑:“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真的不要紧,你先回帝都吧,等我和重岚谈完就会回家找你的。” “真的会回来?”萧奕白的神情中有微微的失神,“这些年你总是说走就走,我真的很担心你。” 萧千夜不由一愣,许许多多的过往白驹过隙般从眼底流过,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身不由己,每一次他都行急匆匆,短则数月长则多年杳无音信,虽然萧奕白很少说什么,但每一次再见面,那样如释重负的神情都会在对方的脸上一览无遗,许久,他终究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合上手里的书,回道:“没事的,我一定回家。” 见他决心已定,萧奕白只能点了点头,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 第二天清晨,萧千夜带着云潇别过红姨,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大雪中,他既没有用三翼鸟也没有用天马,而是用从机械凰鸟上缴获的骨剑直接御剑,云潇皱着眉头蹲在上面,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不知道为何心中一阵莫名的寒流,立刻又收回了手紧紧抱着他不放。 “怎么了?”萧千夜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安慰,“只是暂时用一下,等有了合适的武器,我就不会再碰它。” “嗯?”云潇眨眨眼睛不由笑了,“这可是凤凰的遗骨,世间罕见,你很难再找到这么厉害的武器了。” “你不喜欢嘛。”萧千夜淡淡接话,默默思忖之时云潇已经将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只是有一点点害怕,好像……我也会变成这幅样子。” “不会的。”他斩钉截铁的反驳,握着她的手暗暗用力,“别害怕,你不会变成这幅样子的。” “哈哈。”她忽然笑了起来,眼里有一刹那的迷离,“要是有一天我也变成了一柄武器,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阿潇……”萧千夜下意识的回头,很快气温开始缓缓上升,脚下的景象在从一片苍白逐渐出现绿油油的平野,然后大山大河的轮廓映入眼帘,他控制着骨剑的速度,在即将达到禁地的时候向上抬升,避开空寂圣地萦绕的瘴气。 云潇乐呵呵的从背后抱着他,不再多提刚才的话,忍不住夸赞:“御剑术倒是比以前稍微熟练了一点,虽然还是比不上天澈师兄,起码不会半途摔下去了吧?” “你不要乱动就不会摔下去。”萧千夜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解,云潇嬉皮笑脸的粘着他,故意跳了几下,“可是师兄用御剑术带着我的时候,就算我在上面跳舞也不会有事!” 萧千夜微微扭头冲她翻了个白眼,看见云潇不怀好意的龇牙咧嘴,忍不住阴阳怪气的调侃:“你那种三脚猫的舞蹈也就师兄还能昧着良心夸好看了。” “喂!”云潇脸一红,直接照着后背给了他一拳,这一拳看着轻巧,实则带着炽热的火焰气息捶的他眼前一黑差点真的摔下去,骨剑在空中一个急速坠落,一直掉到快要撞上山才勉强重新控制了平衡,云潇不嫌事大的哈哈大笑,摇着他的肩膀晃起来,“真是不经夸,每次你都摔下来!” “每次都是你捣鬼!”他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云潇吐了吐舌头哼哼了两声,她贪玩喜欢捉弄他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萧千夜见怪不怪的拎着脖子就把她从后面提着放到了自己的身前,一只手强行按住不让她乱动,云潇扑到他的怀中笑个不停:“我可以带你飞过去呀,比蹩脚的御剑术快多了。” “你的伤才好转,能不能安分几天?要不是我求情,红姨可是准备再留你三个月观察的。”萧千夜无奈的叹了口气,任凭她在自己身上上蹿下跳的,这一个月以来她被细雪医馆的大夫轮班盯着,早就闷得全身难受,这会终于能找理由离开,立刻原形毕露像一只聒噪的小鸟一分钟都安静不下来,戳着他的脸颊调戏,“红姨要留我,可是你舍不得嘛!” “那我现在给你送回去。”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坏笑的女子,故意调转了骨剑的方向,云潇连连摆手阻止,按住骨剑,“我不要回去!我现在全身都是苦的,才不要回去继续喝药。” “那你就老实点,不要跳舞了。”萧千夜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命令,云潇哼唧了两声果然不乱动了,骨剑掠过空寂圣地,避开了中心的五帝湖朝着东海岸继续前行。 东海是飞垣四海最为平静富饶的一片海,不同于北边碧落海的魔物横行,也不同于阳川西海岸的炽热干燥,这里气候温和物产丰富,自古以来就居住着许多打渔为生的渔民,自从限行令解除以来,也有越来越多的异族人从危险的禁地深处迁居到了海岸边,骨剑在第二天夜晚落地,和煦的海风扑面而来,星空倒映在镜面般的海水上,折射出梦幻又迷离的光泽。 云潇开心的冲向海边,忍不住感叹:“真是好神奇,明明都是海,为什么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觉呢?” 萧千夜追着她一起来到海岸边,他一眼就看到了未曾撤去的警戒线,应该是机械鸾鸟一战过后海军为了清扫战场设立的,海滩上还有零星可见的炮弹和暗箭残片,云潇倒是没有注意到那些东西,指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自己的眼睛也像星辰般璀璨:“我第一次看见大海就是当年和师兄一起来到北岸城,那时候只觉得那片海好可怕,虽然平静如玉,可总是透着让我毛骨悚然的气息,后来去了西海岸,那里的海水有点泛白,海风很干燥,还有海鸟在飞,可是你看现在这片海,它好像在发光哎!” 萧千夜和她并肩看着大海,心情也莫名舒坦了很多,柔声回答:“东海水流平缓,气候常年温和,近海处有很多珊瑚群,还有发光的水母,这里既不像北岸城作为海军总部驻扎地要巡航演练驱逐海魔,也不像西海岸开放了港口供商队贸易,大多数是飞垣本土的渔民,所以相比那两边的喧闹,这里要安静很多。” “真好看。”云潇在沙滩上席地而坐,托腮看着远方喃喃自语,“我也想生活在这么和平的地方。” 萧千夜站在一旁,垂手而立,鬼使神差的接话:“你喜欢这里?搬家……也不是不可以。” “你家那么大的宅子怎么搬呀?”云潇咯咯的笑着,踹了他一脚,调侃,“你做惯了帝都锦衣玉食的贵族公子,哪里能习惯这种粗茶淡饭的普通人生活?” “我可没有锦衣玉食过。”萧千夜强行为自己辩解,“我自从回了飞垣就很少留在帝都城,战士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又不挑食……” 云潇本就只是逗他玩,见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更是兴致勃勃的扬了扬眉:“是是是,我的小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呵斥,是两个巡逻的海军发现了他们,虽然语气严厉但又充满了担心,高喝:“什么人在那里?别在海边玩水了,这里到处都是散落的机械鸾鸟零件,时不时还会爆炸,这么晚你们快回家去吧!” 两人一起回头,海军大步走上前,正准备驱赶的时候才借着夜色看清了面前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会这么快到了东海岸,他是僵了半晌之后才赫然咽了口沫,立马正色行礼:“少阁主!” 萧千夜对他们揖手回礼:“抱歉,我看见你们拉了警备线,只是长途跋涉了一天,就想过来休息一会。” “那……”海军相互一望,问道,“宣大将已经收到蜂鸟传令在等您了,您要不要现在过去?” 萧千夜想了想,看了一眼意犹未尽的云潇,摆手:“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去找他,你们先回去吧,我会注意不去碰那些零件的。” 海军点点头,礼貌告退。 第1035章:宣武 两人在海边小坐了一会,云潇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上一秒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和他说着话,下一秒头一歪靠在他肩头打起了轻酣,萧千夜抱着她本想找个地方休息,没走几步就意外看见了宣武大将一个人朝这个方向走来,都已经是深夜时分,他还穿着一身军装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摘下,礼貌的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口也是中气十足的爽朗:“少阁主是连夜从雪城过来的吧,我早上才收到蜂鸟传信,晚上你们就到了,是用的昆仑山的御剑术吗?真是快!” 有些意外眼前皮肤黝黑一脸阳刚之气的中年男子会以这种自来熟的语气和他说话,萧千夜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一只手就直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盯着他和脸庞完全不相称的白发,蹙眉嘀咕:“看着真年轻呀,怎么好好的白了少年头?哈哈,我听元帅提起过你们,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被对方过分热情的态度惊住,反倒是萧千夜有些不自在尴尬的笑了笑,思绪万千,飞垣原有的三军本是各司其职,虽然每到年末都会回帝都参加皇帝举办的年宴,但各军将领还真是算不上很熟,尤其是他这种师承中原的年轻人,和老一辈的战士们很难聊得到一起去,以至于现在的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也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这位宣武将军,他是东海的大将,原本是常青的手下,在对方调任北岸城担任海军元帅之后提拔成为新的驻东海守将。 常青的手下……想起那个人,萧千夜情不自禁的啧啧舌,性格上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神似,不同于军阁和原禁军持续多年的暗中较劲,海军则相对独立,几乎不曾参与过两军的争权夺势。 宣武看了看靠在他胸膛刚刚睡过去就被自己吵醒的女子,这才赶忙放低了语气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云姑娘吧?我听元帅提过你,他说你可凶了,差点把他扔到海魔嘴里去呢!” 云潇黑着脸懒得说话,还冲他翻了个白眼,宣武偷偷笑着,指了指军营的方向:“先过去休息吧,不过你们来的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 回到东海的海军营地,萧千夜放下云潇回到前厅,宣武喝了一杯新砌的浓茶,点起烛灯认真翻阅着桌上的文书,萧千夜淡淡提醒:“都这么晚了,将军不去休息吗?” “睡不着呀。”宣武揉着额心摆手,叹道,“一个月前海军联合三翼鸟击落了一架机械鸾鸟,那玩意是忽然折翼失去平衡才坠入海中的,但是在掉下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和它苦战了半天,数不尽的炮弹、暗箭和毒液从那大家伙的身上窜出来,不仅严重污染了沿岸,还有很多危险的零件散落在海上,这段时间我们也是昼夜不停的轮班打捞,已经封海一个月影响了渔民的生活,再不开放,百姓该有意见了。” 萧千夜想起海边的警戒线,点头接话:“确实危险,那架机械凰鸟的零件散落在川泽峰附近,三翼鸟也是找了一个月,我听说还发现了很多尚未引爆的火炮,将军也得小心点,那些东西是改造过的,比我们见过的武器要危险。” “真的是闻所未闻的大杀器呀。”宣武低头感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我十六岁入伍,在东海上漂了三十年了,你们的三翼鸟我见的多,可那种冰冷的机械还是第一次看见,真让人大吃一惊,难怪陛下要开放海港广迎四海八方的客人,再这么固步自封下去,飞垣就会成为那只井底蛙,迟早要被更强的力量一口吃了。” “呵,将军倒是看得明白。”萧千夜默默笑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尤其是诸如宣武这般年纪早已经对一切习以为常的人,多半是不愿意做出改变,一直对天尊帝开放的政策持质疑甚至是反对的态度,好在明溪是个雷厉风行的果断之辈,这才能以一己之力推动着飞垣孤岛融入更为广阔的世界。 宣武顿了顿,他轻咳一声忽然又道:“少阁主,那天和机械鸾鸟一战赶上了东海的暴风雨,虽说天气可能是影响了机械的性能,但其实恶劣天气也让我们的战士行动更加困难,实不相瞒,那东西是突然折翼掉下来的,与其说是天公作美,我倒是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人暗中出手相助了。” 萧千夜眉峰一蹙没有接话,这么细微的神情变化已经被经验丰富的老将精准的看在了眼里,他恍然大悟的舒了口气,没有继续挑开话题,找着理由自言自语,笑咯咯的道:“难不成是神仙也看不下去了?毕竟飞垣历经无数磨难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可不能容忍这群混蛋胡作非为了。” 他还是没说话,宣武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的换了话题,转手扔给他一本册子,萧千夜奇怪的接过来,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一些商户和船只的信息,没等他开口,宣武主动说道:“这是镜阁送过来的,西海岸试点开放五年,确实带动了全境的经济开始复苏,东海的气候虽然比西海稍微复杂多变了一些,但是物资更加丰富,加上靠近东冥各大都市,商户的数量是阳川的几十倍,所以镜阁打算从明年开始,新开设一个东海的对外港口,这是他们整理的资料。” 虽然不明白宣武和他说这些事情的真正目的,萧千夜还是耐心翻看了下去,认真问道:“将军是有什么顾虑吗?” 宣武先是戏谑的笑了,然后立刻挺直腰板用一种极为严肃的神态认真说道:“少阁主难道还不清楚镜阁的办事风格?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风雨会极乐珠事件,还有最近的山市巨鳌,哪件不是他们疏忽搞出来的大麻烦?我听说连镜阁主都遭遇了暗杀是不是?坦白说东海这边有很多世代生活在此的渔民,还有不少新搬迁过来的异族,我自然不反对开放新的海港,只是希望不要过多的影响他们的生活,这次镜阁整理送过来的商户名单,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巨鳌背上搬下来的,我想请少阁主帮忙看一看。” 萧千夜捏着手里的几页纸,感觉肩头顿时有千斤重,宣武见他半天没回话,反倒是自己有几分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嘀咕:“哎,我知道军阁这几年忙的焦头烂额,这事原本也不归你负责,我只是、只是……只是实在信不过镜阁那群见钱眼开的混蛋呀!” 萧千夜“噗嗤”笑出了声,对这个人高马大却又心思细腻的大汉另眼相看:“好,回头我找人调查一下,将军放心。” 宣武松了口气,仿佛一桩心事终于落下,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后半夜,连忙收起桌上的材料憨厚的笑起来:“少阁主快去休息吧,蜂鸟传信说你不打算用军舰护航,只是通知了天禄商行的罗会长借用他们的商船,眼下已经安排人去准备了,估计明晚左右船就能靠岸,你们若是还需要什么其它的东西,尽管告诉我就行。” “多谢。”萧千夜稽首回礼,起身回到后面的房间,云潇已经醒了,她搭在窗子上看着海发呆,见他回来才回过神立刻迎过去,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脑袋,低道,“怎么不睡觉?” 云潇拉着他坐下来,上下左右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凑过来紧张的问道:“他没为难你吧?” “他为什么要为难我?”萧千夜奇怪的看着云潇,跟着一起上下左右又看了看自己,云潇冷哼一声,满脑子都是常青那张阴阳怪气的脸,愤愤不平的道,“他是常青的手下嘛!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想都来气!” 萧千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常青是义父一手带出来的,没有那么差吧。”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一束锋芒的目光落在身上,只是一个抬眼他就被云潇的表情吓了一跳,鬼使神差的改变了说辞:“和义父相比,他确实不太行。” “哼。”云潇不满的咧咧嘴,“再让我见到他,真的要把他扔去喂海魔了!你也小心点,别又被人家糊弄了。” “呵,哪有那么夸张呀。”萧千夜笑嘻嘻的晃着云潇的脑袋,叹道,“你可真是小看人家了,宣武已经是东海岸最高级别的将领了,这么大晚上亲力亲为的才巡航回来,一刻也没歇着,还给了我一份材料,让帮忙看看有没有问题。” 云潇不可置信的听着,接过萧千夜递过来的几张纸翻看,嘴里不依不饶的嘀咕:“不会吧!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可是常青的手下呀,真那么好心?” 萧千夜戳着云潇的额头笑骂提醒:“他是常青的手下,又不是常青的儿子!” 云潇将那几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真不敢相信常青那种机关算尽的人会有如此憨厚老实的部下,萧千夜从她手里抽回纸张:“难得他有这份心,东海岸即将对外开放,很快就会有一批新的商户入驻进来,他不趁机捞油水,反倒是关心原住居民的安危,就冲这一点,估计没几个高官能做到吧?不过我确实不太了解这些东西,等回家交给大哥让风魔好好检查一下吧。” “等等……”云潇一把抢了回来,好像瞄到了什么有些在意的文字,又嫌光线太暗直接幻化了一团火焰出来照明,顿时她就惊得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来话,立刻拉着他指着一个名字说道,“十绝药庄,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不会和中原长白山的那个十绝谷有什么关系吧?” 萧千夜紧蹙着眉头:“十绝药庄,也是卖药的,这么巧吗?” “解朝秀也是卖药的。”云潇小声提醒,总觉得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线串联其中,萧千夜略一思忖,缓缓开口,“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线索,既然这么巧撞上了,那就干脆先把人扣下来调查一番再说。” 他嘱咐了云潇几句,立刻又推门而出。 第1036章:会面 天禄商行的船在第二天傍晚准时停靠在了东海岸,宣武大将并没有来送行,两人先后上了商队的船,东海气候温和水流平稳,只是站在甲板上吹风都能令人感到心旷神怡,因为是提前打过招呼,这一路特意支开了其它的商队,船只的速度也提到了最快,到了后半夜,前方出现了明晃晃的照明灯,仿佛是在等待他,一艘海外的船静静的停在海面上,风雨会的旗帜迎风飘舞。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船员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抬出来,大气也不敢出。 萧千夜检查了一番,一手提着尸体带着云潇御剑跳到了对面,果不其然一落地就看到重岚悠闲的躺在靠椅上,咧嘴抬手冲两人打了个招呼。 与帝都那次的见面不同,这次的重岚脸上、脖子上都有着非常明显的血斑,是之前一战过后留下的创伤至今未曾消退,让这个笑吟吟的年轻人平添了几分神秘,他的身后是十几个混血的辛摩族,正在屏气凝神的看着大步走过来的两人,不知是被风中什么样奇妙的气息鼓动,随着他越来越靠近,所有人的脸颊就越红润,呼吸止不住的剧烈起来。 云潇担心的抱着他的胳膊寸步不敢远离,虽说这次是重岚主动相邀,但辛摩这种流岛公认的危险种族以如此众多的数量出现在她的眼前,还是有种令人不安的窒息压顶而来。 萧千夜将缙河的遗体放到甲板上,重岚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随即命人将其抬走,这才起身缓和了过分紧张的气氛,笑道:“辛苦萧阁主大老远亲自跑这一趟了,实不相瞒,缙河和我是自幼相识,这次他去飞垣之前曾经来找过我,我劝过他不要乱来,可惜他来了兴趣非要一意孤行,好歹大家朋友一场,我总归要好好的帮他善后。” 萧千夜也没挑穿这其中不为人知的隐情,淡淡回道:“我倒是要谢谢他,若不是他杀了文舜,我这次还得招惹上别云间,又是一桩大麻烦。” “哦……”重岚眨眨眼,显然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主动给两人搬了张椅子,又将矮桌拉过来,大有要好好招待一番的意思。 萧千夜也不客气,他本来就是要借此机会打听一些黑市的消息,重岚无疑就是最好的线索,两人各有所思的沉默了数秒,还是重岚主动说道:“别云间我也不太熟,听说是按照《周礼·春官·大宗伯》所记载,尊‘大宗伯’之职为宗主,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又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巨鳌之主高价聘请别云间作为自己的贴身影守,出的价格越高,请到的影守就越强,赤璋是六部之一的统领,文老板确实是下了血本的,要不然他那只漂泊了十几年的巨鳌,不至于如此繁荣。” “文老板是缙河杀的。”萧千夜微笑着望着他,意味深长的补充,“缙河是你们辛摩的人。” 重岚哈哈大笑,拍着桌子摇头感叹:“黑市有黑市的潜规则,辛摩是这条规则上独此一家的存在——但凡招惹辛摩导致杀身之祸的,概不负责!哈哈,萧阁主可能不知道,就因为这条潜规则,我们其实也背了不少黑锅。” “黑锅?”云潇紧挨着萧千夜,本来还有些紧张,这会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兴致,托腮回忆道,“我倒是听过不少关于辛摩族的传说,大多数都是在战乱多年的流岛上,当地的掌权者举国库之力聘请辛摩过来平息叛乱,据说只要能请到一个纯血的辛摩族,就能以一己之力迅速扭转战局,你们所到之处,估计连只小猫小狗都得吓的绕道走。” 重岚笑眯眯的喝了一口凉茶,冲她嘿嘿一笑:“你觉得我是那么恐怖的人吗?” 云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揉着手臂上瞬间泛起的鸡皮疙瘩,小声嘀咕:“你还不恐怖吗?你可是这么多年第一个闯入帝都内城还安全脱身的家伙!” “哪里安全了?”重岚不置可否的连连摇头,指了指自己皮肤上半年不曾退去的血斑,瞄着萧千夜叹道,“要不是我以洛城的百姓要挟,恐怕当天晚上就得死在天守道,我那两个伙伴肯定也早就没命了。” 他扭头对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云潇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几米外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庞,脱口:“是他!就是他骗了我六千金买鱼!” “嗯?”重岚一时没反应过来,云潇气冲冲的跳起来冲到了那人面前,一把拎着衣领直接拽到了重岚面前,“喂,还钱。” 重岚紧蹙着眉头,他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愣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的反应过来,憋着笑调侃:“哦……是那十条白焰鱼吧?姑娘,你一脚把他踹出三百米,肋骨都踢断了几根,那点钱正好用来请大夫治伤了。” “什么大夫要六千金?”云潇毫不客气的指着重岚的鼻子,一字一顿的威胁,“你们自己请的黑医被骗关我什么事?反正那十条鱼的钱,你得还我!” 重岚挑了挑眉头,给了同伴一个眼神:“船上应该有银票吧,还有些珍贵的珠宝,你带云姑娘去挑吧,务必一分钱也不能欠她。” 云潇开心的踮了踮脚,还不忘得意洋洋的对萧千夜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这下总算能把欠的钱还清了,江楼主每次见到我都黑着一张脸噼里啪啦的打算盘,还说我是瘟神转世,哼,再也不要欠他钱了。” 萧千夜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替你还他就好了。” “不要。”云潇捏了捏他的鼻尖,笑意扬扬竟然真的跟着人去了仓库取钱,这下紧张的气氛彻底变得欢快起来,连一直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的十几个混血辛摩也终于忍不住的笑出了声窃窃私语起来,重岚推了推旁边的萧千夜,他虽然也是一脸好笑的模样,但对刚才那番突如其来的行为还是极为宠溺的任凭对方胡闹,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重岚呵呵笑个不停,扑闪了一下眼睛:“一开始我总觉得她不是很聪明的样子,现在看来……确实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我族和她的关系密切,没有她就没有辛摩族,性格上倒是天差地别,毫无相似之处。” 萧千夜轻咳一声,不知什么样的感情让他脸色始终保持着和温柔的笑,重岚拖长语调,意味深长的叹道:“我以为你这样出身的人会喜欢精明一点的女人,怎么好好的栽在了她的手上?” “她没什么不好的。”萧千夜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很多个让他怀念的瞬间,眼里含着喜爱的光,很快又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问道,“既然说到了黑医,我正好想和你打听个人,这个人叫‘解朝秀’,是个游走在黑市的卖药郎,他给文舜提供了原属缚王水狱的禁药,还从飞垣一个灭亡六十年的异族城市里擅自培养了一种危险的花。” “你说的是‘秀爷’?”重岚没有丝毫考虑的接下了他的话,有些意外会听到这个名字,“秀爷确实是不喜欢和别人交往,但是他手上有非常多的灵丹妙药,据说势力比那些有名有姓的药行还要大,他是不少巨鳌之主的座上宾,但外界对他的一切都很模糊,来历、身份甚至年龄,都是谜团。” “他就一个人,影响这么大?”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重岚看他一派忧虑的样子,继续解释,“黑市嘛,要么图钱,要么图利,但也有一部分人什么也不图,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些嗜好,秀爷就属于第三种,所以他和黑白两道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但又总是能起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作用,你们的缚王水狱有大量人为研制的特殊试药,自然是能吸引那种人的兴趣。” “有他的下落吗?”萧千夜皱眉追问,重岚摇摇头,“刚刚不就和你说了辛摩是黑市独此一家的潜规则,所有人都是避之不及。” “麻烦。”他自言自语的发出一声抱怨,揉着额心闭目沉思。 “萧阁主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人?”重岚平静的询问,年轻的脸庞上是一种截然相反的老成,忽然劝道,“萧阁主出生帝都,有权有势有能力,何必非要和黑市过不去呢?我说了,黑市无非图钱图利,你不留情面的驱逐巨鳌出境,也得到了飞垣掌权者的大力支持,他们吃过一次亏自然会识趣的撤退,能守护一方安宁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丰功伟绩了,真要大刀阔斧的整顿整个山海集,那多少有点自讨没趣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重岚也没有看他,抿着凉茶语重心长的提醒:“你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永远不可能理解黑市的规则,存在即合理,阳光能普照的地方就会投下阴影,这一点上天界比你明白多了,所以他们从来不管。” “确实。”萧千夜不仅没有反驳对方的话,反而语气坚定的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解朝秀若是能见好就收永远离开飞垣,我也不会大费周章非要和他死磕到底,但是就如你所言,他若只是一个为了满足自己能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我现在不抓住他的尾巴,将来再想对付他就是难上加难,所以只要有线索,我就一定会彻查到底。” 重岚微微吃惊,这样的强势、缜密又冷酷,和他听到过的那个优柔寡断的萧千夜有着微妙的差别,但又丝毫不让他觉得有什么违和,只是平静的笑了笑:“秀爷虽然独来独往,但这几年确实有消息说他在飞垣附近的国家游走,包括中原及三岛十洲,都说药是三分毒,优秀的药师往往也是优秀的毒师,泛滥流岛的毒品是从你们那开始爆发的,很多有心之人为了谋取暴利私下对其进行了改良,以至于形形色色的毒品披着各种各样的外皮屡禁不止,我猜或许这也是他留下来的原因之一吧。” 萧千夜认真思索着他的话,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名字,鬼使神差问道:“药,卖药的,解朝秀只喜欢和那些深藏不露的人做生意,那么……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十绝谷的地方,或者是十绝药庄?” 重岚眼中寒光一闪,似乎想起来什么,扭头对同伴招手:“账本拿过来。” 他认真翻阅着风雨会的账本,真心有点生意人的老练,低道:“十绝谷不清楚,十绝药庄是文老板那只巨鳌背上的吧?倒是和他们做过几单生意,买的是一种几乎可以起死回生的‘御参丸’,不过产量太少后面就没有继续了。” “御参丸?”萧千夜心中一惊,想起贤亲王给自己的那几颗药丸,确实有着极为浓郁的人参味,重岚点头,继续解释,“我不通药理,但那东西真的很神奇,只要人没断气,大概率能救回来,价格很昂贵,一般人买不起。” 萧千夜暗自思忖,重岚若有所思的翻了好一会,一时也无法断定这些事情是否真的有关联,只能合上账本提醒:“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其它的线索,目前巨鳌的数量大概是七百只,由于山海集之主行踪不定、身份不明平时根本找不到人影,所以其内部又成立了一个商会联盟,由十位资金雄厚的主人共同维护,并制定了所谓‘潜规则’,文老板是其中之一,他此番意外身亡,这个位置自然是要有人填补进去,那里才是山海集真正的核心,你要打听解朝秀也好,别云间也罢,只有他们最为清楚。” 萧千夜的眼眸明灭不定,不知是在思考什么,重岚向后仰倒,懒洋洋的嘀咕:“他们十年一聚,还会邀请巨鳌之主共同赴会,每次都搞的很热闹,所以又称十方会议,地点在鼎岛的螺洲湾,上天界应该知道具体位置,不过这事我帮不了你,因为我是辛摩族,是潜规则上的例外嘛,呵呵。” 第1037章:合作 忽然,萧千夜抬头盯着重岚看了好久,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眼里的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拉着椅子靠近一步,问道:“那种商队的聚会和强盗碰头没什么差别吧?文老板到底什么身份,竟然能成为其中之一?” “有钱呗。”重岚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又极为简单的回答,笑嘻嘻的道,“文老板那只巨鳌前前后后换了七八座流岛了吧,每次都吃的盆满钵满,看着只是一只巨鳌的主人,实际上拥有的钱财加起来,说是有七八个国家的国库那么多也不夸张……对了,文老板的那笔钱,不会被你吞了吧?” 萧千夜面上一沉,轻咳:“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是被山海集的主人拿去了。” “那个人不就在飞垣吗?和你关系还不错吧?文老板被缙河所杀,他的那笔钱肯定会被其它大财阀盯上,不过山海集的主人出面,大家还是要给这个面子的,所以被他拿去,不就等于被你们拿去了?”重岚嬉皮笑脸的追问,故意露出羡慕的目光,“文老板虽然有钱,老婆也不少,但很遗憾没有子嗣,飞垣历经碎裂之灾,现在到处都缺钱,正好可以拿来解燃眉之急,哎,那笔钱足以用天价来形容吧?” 萧千夜回避了这个问题,回忆着关于巨鳌的线索,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不是说巨鳌有极强的领地意识吗?文舜是怎么做到一直换的?” 重岚凑过来朝他狡黠的眨眨眼:“毁掉原属的领地,不就可以让巨鳌心甘情愿的换地方了吗?” 萧千夜若有所思的点头,重岚赶忙接道:“喂喂喂,你可不要以为毁掉领地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座流岛最多只能拥有两只巨鳌,一只认山、一只认水,所谓领地可不仅仅指的是它们休息的那三个月回去睡觉的地方,而是泛指整座流岛的山和水。” “你的意思是……”萧千夜不由眉头紧锁,仿佛是什么极为恐怖的猜测一时没有直接问出口,重岚笑咯咯的点头,接下他的话主动说道,“没错,如果领地是水,那很简单,只要在全境的水域里投毒就行了,如果领地是山,那会麻烦一点,需要用些手段造成威力巨大的地震导致山川位移,别看他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背后害死的人阎王都数不清吧,活该他断子绝孙,都是报应呀。” “投毒姑且不说,全境大地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萧千夜多有疑惑,怎么想都感觉此事太过困难,重岚摆摆手,叹道,“还是有办法的,天工坊的事情你应该了解过一些了吧?听说他们有一个代代相传的神器,其威力就能在整座流岛造成撼天动地的大地震,虽然不会演变成碎裂坠天那般严重的后果,不过还是会对流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那东西只租不卖,只有文老板那样财力雄厚的老客户人家才肯租给他。” 再次听到“天工坊”这三个字,萧千夜情不自禁的揉着额心情绪也瞬间降到了冰点,重岚拍了拍他紧绷的双肩,继续说道:“现在文老板意外身亡,他那个位置可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馍馍,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不过想成为十方会议的成员,首先要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其次得在山海集累积下来不错的名望,有钱有势狼狈为奸,他们组建这种强盗碰头的聚会,无非只是相互交流各地的情报信息,毕竟流岛之间距离遥远,风土人情又各不相同,生意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掌握的信息越丰富,越能抓住其中的商机钱滚钱。” 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但目光一刻也没从重岚身上挪开,仿佛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笑道:“我听说你赢了一笔堪称天价的赌金,有这回事吧?” 重岚的眉头拧成一团,完全无法理解他怎么忽然问起这种毫不相干的事情,点头回答:“是有这回事,还是托了你福呢!” “那你肯定不缺钱的。”萧千夜喃喃自语,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矮脚桌,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辛摩纵横流岛,论名望一定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果他们是强盗,辛摩就是强盗中的强盗。” “你是在夸我吗?”重岚挑了挑眉毛,轻咳一声,“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山海集虽然是黑市,大多数人做生意还是图个和气生财,但辛摩接的是流岛掌权者的军火单,每一单都是要见血的。” 萧千夜靠近一步,继续压低声音:“那你不也是有钱有势有名望?去参加螺洲湾的强盗聚会,合情合理吧。” “什么?”重岚尴尬的咧咧嘴,迟疑的接道,“哪里合情合理了,我说了辛摩是潜规则上的特例,他们对我避之不及呢。” “可你不是改行做起了正经生意吗?”萧千夜指了指他手上那本厚厚的账本,微微扬起嘴角,“风雨会本来就是财大气粗的商会,虽说中途出了点意外,但被你接手之后势力不降反增,再加上那笔赌金,我想山海集能和你媲美财力的商会应该不算很多吧?” “哦……”重岚仿佛明白了他真正想说的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眼中掠起了一丝惊讶,一番思忖之后饶有兴致的托腮问道,“可我没有巨鳌。” “我有一只。”萧千夜轻笑了一声,“飞垣本来就有两只巨鳌,海市的那只现在被扣在北岸城,镜阁清算了上面的商户之后,眼下正好腾了出来。” “它又不认我。”重岚慢条斯理的接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的有几分跃跃欲试,萧千夜目光微沉,冷定的说道,“统领万兽之力也在飞垣,由不得巨鳌不听令,既然他们要搞强盗聚会,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让我将整个山海集一网打尽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这个忙呗,毕竟那笔天价的赌金,还是我帮你赢来的。” 虽然是在强词夺理,重岚还是揉了揉自己正在翻账本的手腕,轻轻吁了一口气:“有点道理,但你不怕我像缙河那样一时兴起,控制不住本能背后捅你一刀?” 萧千夜淡然的听着,语调平缓:“什么事都有风险,但你或许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 “呵呵。”重岚一脸笑容的冲着他眨眨眼睛,“我倒是无所谓,可是要怎么帮你?” 他托腮沉思,想了好一会才担心的朝着飞垣的方向远远眺望了一眼:“这样吧,你们先去北岸城的海港等着,我会和那边提前打好招呼,让他们给你放行。” 重岚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歪头调侃:“我先去北岸城等你?可我发过誓,不再踏足飞垣境内的。” “哼,人是没来,消息倒是蛮灵通的。”萧千夜忍不住冷嘲暗讽了一句,重岚的脸上的肌肉一抽,挤出一个嘚瑟的笑容,“你也说我改行做起了正经生意,那总归是要上点心认真赚钱的,虽说我赢了一笔天价的赌金,但还是有一大家子要养呢,风雨会的客户遍布三岛十洲,茶余饭后经常会听到从飞垣传来的一些消息,反正我也没食言,打听打听你的事情不过分吧?” 萧千夜黑着脸,想起那只咔嚓咔嚓直接飞到自己面前的蜂鸟,皱眉:“你知不知道蜂鸟是军械库提供给三军的特殊工具,伪造是违法的。” 重岚满不在意的嘀咕:“谁说我是伪造的?最多只是形状上像一点,一没有故意画上你们的标志,二没有假传圣旨,哪有什么违法不违法?而且我也不是要故意盯着你,只是缙河来找我之后,我觉得以他的性格一定会不听劝的跑到飞垣去惹麻烦,这才留了个心眼盯着他,哎,要不是和你有约在先,我其实是很想去救他的。” “你饶了我吧,一个缙河就差点开着那架机械凰鸟撞进帝都,再加上你……我可拦不住。”萧千夜的脸上略有动容,罕见的发起了牢骚,惹得重岚哈哈大笑,在这一刻,并肩而坐的两人好像不是半年前剑拔弩张的敌人,而是久别重逢的好友,他主动给萧千夜递茶,目光微微一沉,忽然凑近他的胸口用力嗅了嗅,低道,“你们吵架了?” “嗯?”萧千夜本能的避开他,重岚的嘴角轻轻一扬,随手指了指他的胸膛,“这个伤怎么回事,好浓烈的火焰气息,是她干的吧?” “没什么。”萧千夜低声回避这个问题,两人忽然沉默下来,重岚似乎是轻叹了口气,调侃,“她好端端的捅你一刀做什么?这种火焰非常的危险,换成其他人,哪怕是纯血的辛摩,这一击肯定是要命了。” 萧千夜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伤口,他的身体是冰凉的,只有这里隐约浮动着微热,虽然云潇说过黑焰已经完全散去,但被她的火种直接洞穿,还是让伤势旷日持久的难以愈合。 重岚见他的脸色瞬间暗沉了许多,低道:“不想说就算了,我对你俩的卿卿我我也不感兴趣,放心吧,这种火焰的气息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 他忽然顿了顿,不知想起来什么事情眉峰紧锁成一团,然后认真的戳了戳还在发呆的萧千夜,低道:“说起她我可要提醒你一件事,前些年从各地冒出来的蛟龙族在万千流岛发起侵略战争,胜败结果先不谈,但是蛟龙的血洒落的到处都是,如今已经被有心之人制成了数不清的龙血珠放到了黑市里售卖,那玩意是大补之物,可以强身健体增进修为,有钱的买几颗吃着纯当补品了,但你应该清楚,那东西对她、对辛摩都是剧毒之物。” 萧千夜安静的听着,没有丝毫的意外,反倒是重岚被他过分冷静的态度微微一惊:“辛摩没有接过蛟龙族的生意,一直以来也都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坦白说,我也不希望龙血珠泛滥。” “那你就去北岸城等我的消息。”萧千夜终于开口,却是非常淡然的对他微笑着,“正好我意外得到了一些线索,既能找到天工坊三司之一灵器司的地址,又能得到一大批尚未交易的龙血珠,我正缺人帮忙解决这两件事呢,呵呵,难得辛摩少主和我有相同的目的,那正好化敌为友,合作吧。” 重岚的目中闪着微光,只是笑了笑并未说话,用力握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第1038章:回港 甲板上传来欢快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寻声望过去,看见云潇开心的拿着几张银票挥了挥,一个箭步冲回了萧千夜的身边,她对着一脸坏笑的重岚翻了个白眼,小心的将银票收入怀中,又反手摸出一个半掌大小的奇怪海螺,那东西在夜里闪烁着五光十色极为绚丽的光芒,云潇神秘兮兮的问道:“好不好看?” “这什么东西?”萧千夜随口询问,云潇宝贝的摸着海螺将它放到了耳边,顿时他就听见了海潮起伏的空旷声,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清脆的海鸟鸣叫,仿佛这个海螺中真的有一片看不见的海洋,云潇见他一脸惊奇的模样,又将海螺放到了他的眼前,欣喜的道,“看,这里面有幻象呢,赤色的海洋,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珊瑚!” 萧千夜谨慎的望向重岚,他竟然也是一脸好奇的凑过来,托腮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忍不住蹙眉上下打量着云潇小声嘀咕:“仓库里那么多金银珠宝,你怎么选了这个?” “这个不行吗?”云潇脸上的笑顿时就僵硬了,有些泄气的嘀咕,“你自己说的让我随便挑。” “可以是可以……”重岚饶有兴致的笑着,摆出一副遗憾连连的神情故意拖着语气长长叹息,“你是不是从小就很穷没见过宝贝呀?我是辛摩的人,不太方便住在固定的地方,所以盘下风雨会之后就将这艘‘风雨号’作为起居之地,刚才那个仓库里有着万千流岛数不尽的奇珍异宝,随便挑个夜明珠翡翠环什么的,估计够你一辈子的花销了,可你手上这个海螺呀,这是几年前在一只海市巨鳌的背上,有个醉酒的老头闹事被人扔到了海里,我正好路过随手把他捞了起来,后来人家为了感谢我就送了这个奇怪的海螺,我找了几家商铺鉴定过,都说不值钱,不过还蛮好看的,我就一直留在身边。” “我又不是贪你的钱。”云潇松了口气,反而露出了一丝释然的表情,“不值钱正好,免得将来你拿这玩意找我麻烦,你到底要不要送我,给个准话。” “送送送,拿去吧。”重岚啧啧舌,嫌弃的直摆手,瞄了一眼萧千夜,低道,“你应该不穷吧?没事多带她到处走走逛逛见见世面,近在眼前的横财都不知道选,太败家了。” 萧千夜乐呵呵的笑着,既不反驳也不接话,玩弄着海螺认真翻看了许久,云潇暗暗踹了他一脚,没好气的对重岚骂道:“有什么好炫耀的,你那一仓库的宝贝基本都是抢来的吧?我虽然穷,但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干净的。” 重岚抿嘴偷笑,他确实是个强盗头子,倒也不想和她争执这种问题,只是忽然间瞥见她手上戴着的羽翼型戒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轻咳指了指:“我看你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枚戒指了,能给我看看不?” “不给!”云潇立刻握住了戒指,冷哼拒绝,重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转向萧千夜,“什么材料做的,感觉有些不一般呀。” 萧千夜还是装做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这句话反而是勾起了云潇的兴趣,自从得到这枚生日礼物以来,她就一直戴在手指上从没摘下来过,除了感觉有些微微的冰凉,倒也察觉不出来什么其它的反常,眼下听重岚的语气,她好奇的凑过去,小声问道:“什么材料做的?” “找工坊定制的,材料……就是一些珍贵的宝石而已。”萧千夜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随口解释,又不动声色给重岚使了个眼色,终止了这个话题。 很快天光乍破,萧千夜起身准备返程,重岚也不和他客套,随手扔过去一只仿制的蜂鸟,神秘兮兮的笑起来:“这是我请人特制的,鸟头上安装了你们那的特产引游盘,这只上面沾染了我的血液,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只需要拧动内部的机关它就会自己飞回来,在此之前,我会先去北岸城等你的消息。” “你倒是学以致用,还会举一反三。”萧千夜收起蜂鸟随口夸赞,拉着云潇跳上骨剑返回天禄商行准备的船只,一群人坐立不安的等了一晚上,这会终看见两人平安回来皆是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胸脯,商船掉头往东海岸的方向全速前进,云潇打着哈欠就回去休息了,只剩下他一人坐在甲板上看着平静的海面,思绪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临行之前宣武将军没有来送行,那是因为他发现“十绝药庄”这个极为相似的名字之后特意过去打了招呼,眼下人应该已经被控制住了吧,真的这么巧,会和中原的十绝谷扯上关系吗? 第一次听说十绝谷是在贤亲王的云隐山庄,薛神医的大弟子薛商曾经说过,十绝谷位于长白山腹地,迫于无奈为郭佑安提供了不少养生的灵药,他甚至将一份代代相传几百年、至今尚未完全研制成功的灵药夺走据为己有,从他记忆中见过的郭佑安来看,那确实不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应该有的状态,再加上重岚刚刚提起的“御参丸”,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他吃过那种御参丸,确实有非常浓郁的人参味,人参原本就是一味珍贵的药材,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该不会又要图生枝节吧……想到这里,萧千夜极为烦躁的发出一声叹息,用力按着额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眩晕感袭来。 耳边的海浪声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看不到底的黑洞,他像浮游一般飘荡在死寂的世界里,因为寒冷下意识的颤抖了一瞬。 就在这一刻,一抹淡淡的火焰从掌心缓缓摇曳而出,落在他的心口,透出微弱的温暖。 不知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条毯子,刺目的阳光照入波光粼粼的东海,让他诧异的跳起来不可置信的握紧了双拳。 萧千夜愣了一下,他的手心里真的有一抹温暖,是云潇送给他的小小坠子,不知何时从怀里跑了出来,正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中。 “少阁主,要不您也去房间里休息吧,甲板上风大,容易着凉。”船员好心好意的提醒,给他递了一杯热水,“您都在这睡一早上了,我们也不敢打扰您,去房间休息吧,已经整理干净了。”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谢过船员,心中泛起一股剧烈的担忧——上一秒他还在心中默默思考着事情,下一秒忽然意识模糊仿佛陷入了混沌,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昏睡了一个早上? 回到房间里,云潇还在沉沉熟睡,一只手抓着被角,半个脑袋都塞进了被窝,脸庞微微泛红,他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抚着一缕散发无声的笑了,弯腰吻落在额心。 她迷迷糊糊的翻身,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就听见一声轻到无的叹息,本能的伸手抓住了准备离开的萧千夜,呢喃不清的念叨:“你怎么还不休息,别总是担心那些破事,你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快,快进来睡觉了。” 他被拉进了温暖的被褥,握住她手的同时感觉到了一丝冰凉。 那确实不是普通的宝石,是他从身体里取出了一块骨头,骗工匠是海外的东西,这才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打磨成型做成了那枚羽翼状的戒指,若是戴在别人的手上,这枚戒指会因为古代种独有的冰寒而让人在盛夏季节感到冷,但是在她的身上,只会像小溪一般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他在这枚戒指中灌入了本属于帝仲的战神之力,希望能护她周全,又希望这份力量永远不要被激发。 心神不宁之际,云潇咿咿呀呀的黏着他抱怨起来:“我不要回细雪医馆了,红姨、红姨的药虽然管用,但是好苦啊,味觉都要苦的失效了……” “好。”虽然知道她只是在睡眼朦胧中语无伦次的说话,萧千夜还是温柔的给了回应,云潇也不知道到底听见了没有,继续说道,“还有欠江楼主的钱也终于可以还清了,他好烦,每次都要翻旧账,我确实还不起嘛,他们一个个上梁不正下梁歪,就知道骗我钱,连重岚、连他一个强盗头子都说我是穷鬼,哼……” “好。”萧千夜点点头,不由勾起嘴角好笑的摇了摇头,抱着她轻拍着后背。 “千夜……”云潇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刚才发过的牢骚,不开心的嘟了嘟嘴骂道,“自己不睡觉,还把我吵醒了。” 萧千夜被她莫名其妙一顿训,不由直起了身子,淡淡看着她提醒:“你讲讲道理行不行,我可没有吵你,是你一直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 云潇眨了眨眼,凑到了他的身边,笑得像朵花:“好久没有抱着你睡觉了嘛。” 他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柔软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起这一个月在雪城的生活,忍不住笑道:“红姨每天都安排人盯着我,就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呢。” 云潇脸一红,轻轻咳了一声,小声问道:“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非分之想吗?” 他露出了一个略带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有呀,但是我不敢,你又不肯教我那种转移的法术印记。” “啊?”云潇一愣,在反应过来之后脸颊更是红到发紫,支支吾吾的道,“你想学那种法术,原来、原来是为了……” “嗯。”他一本正经的接话,“我舍不得碰你嘛……” “下去!”话音未落他就被云潇一脚踹下了床,她抓着被角偷笑,冲他狡黠的眨着眼睛,“胡说八道。” “真的!”萧千夜拍了拍灰,强行揭开被褥又钻了回去,他低唤着她的名字,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神色,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这样简单的幸福,他一秒也不愿在睡梦中浪费。 第1039章:柳暗花明 商船在午夜靠岸,是个年轻的海军战士过来迎接,看着像是焦急等待了许久,即使眼睛已经有了明显的黑眼眶,但一看见船停泊下来就立刻提起精神朝着船梯小跑过来,云潇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本还笑意盈盈,这会难以控制的发出一个无奈的叹息,松开了一直轻挽着的手臂,将他往前推了过去:“你先去忙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就在这艘船上等你回来。” “阿潇。”萧千夜喊住准备回去的云潇,朝她伸出手,“一起来吧。” 云潇受宠若惊的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眼睛瞪得滚圆的海军士兵,绞着手没有回答,萧千夜索性走上前把她拉了回来,笑道:“你睡了一整天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正好这件事我也想你帮我理理头绪,一起吧。” 她偷偷笑了一下,牵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两人一起回到海军分部,还没进门,一股烟草味顺着海风吹入鼻腔,海军士兵尴尬的挠挠头,小声指着旁边的房间解释:“萧阁主,宣武将军和罗会长都在里面等您了。” 怎么想这股烟草味也不会是那两人发出来的,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推门而入,顿时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望过来,房间虽是开了一个小窗透气,但满屋烟雾缭绕,只是往前踏入一步他就被呛得直咳嗽,又听左侧传来一个女人的轻笑,带着几分玩味几分调侃,正抖着一支大烟枪吞云吐雾的朝他挑了挑眉,然后歪头看向他身后捏着鼻子的云潇,咯咯笑道:“将军审了我一天,会长又审了我一天,这都第三天了,又换了什么人继续审问吗?” 她衣着华贵,容貌娇艳,只是手里握着的那杆烟枪和雍容骄傲的气质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感觉,萧千夜给云潇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大步走上前直接推开了所有的窗子透气,罗陵贪婪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海风,拍着胸脯仿佛终于活了过来,连忙介绍:“薛掌柜,这是我们军阁的少阁主。” “哦?”她这才面露几分惊讶之色坐直了身体,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啧啧叹道,“脸这么年轻,头发怎么回事?生病、还是中毒?特意把我找到这来,该不会是要给少阁主问诊吧?” 罗陵摆摆手,累得连商人标志性的假笑都懒得装了,他从帝都回来之后原本就在东海岸附近,作为东冥八大商行的会主,他是东海岸新入驻商户的负责人,每天为了新建海港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前脚撞上机械鸾鸟和军队在海上激战,后脚又被宣武将军请到了这里说是要了解些情况,但是一晃两天过去了,这个女人愣是跟他们东扯西拉的糊弄着,好不容易等到萧千夜回来,他反正是松了口气,没好气的劝道:“薛掌柜,我请你来也不是要刁难你,碎裂之后飞垣上的伤患比大牢里关押的囚犯还要多,能遇到你们这样医术精湛的药行,我笑都来不及呢!” 薛掌柜挑眉笑起,依旧挂着那抹不变的从容:“我已经老实交代了呀,我和文老板连朋友都算不上,每年还要给他交租金才能在巨鳌背上做生意,哎,这年头到处都不景气,我也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背井离乡,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收留我的地方,靠自己这门手艺开了个医馆维持生计,日子眼见着慢慢好起来了,结果镜阁一纸禁令要把我们全赶出去,还没等大伙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老板被辛摩族杀了,巨鳌也一头撞山上了,辛苦几年的店面被一只机械大鸟扫射成了废墟,亏得我运气好出来进货才捡回了一条命,罗会长,这些事情您都清楚的呀,您再怎么问我,我也没有隐瞒说谎啊。” 罗陵眨眨眼睛望向萧千夜,薛掌柜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勾起的唇边带着一丝嘲讽,继续笑道:“罗会长,文老板私藏武器那事我们真的不知情,您要追责就去找神工坊,我就一个大夫,什么都不知道。” “薛掌柜就是十绝药庄的管事吧?”萧千夜主动接话,他轻轻笑了起来,伸手去拿桌子上放着的账本,翻都没翻就扔给了罗陵,“薛掌柜,我们一不是来查你的账,二不关心你和文舜有无更深的关系,镜阁准备明年在东海岸新开一条海港作为对外的贸易码头,对你们这种生意人来说,这肯定是个求之不得的机遇,所以第一批通过镜阁批准的商户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自然相信镜阁的判断,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 薛掌柜咽了一口沫,这句话听着平淡如水仿佛只是在和她寒暄客套,却不知为何让她心中咯噔一下掀起了莫名的紧张,面前的年轻人眸中微光一闪,终于开门见山的敞开了话题:“薛掌柜,中原长白山的十绝谷,你可熟悉?” 话音未落,薛掌柜手里的烟枪就“噼啪”一声掉到了地上,惊讶的神色无法掩饰的显露在脸上,让她张大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这样的反应哪怕对方一言未发萧千夜也已经瞬间心知肚明,他弯腰捡起烟枪放回薛掌柜面前,继续说道:“其实我刚进来听见罗会长喊你‘薛掌柜’的时候就有疑惑了,十绝谷的那位神医正好也姓薛,他的大弟子名为薛商,曾经为郭佑安丞相效命多年,帮他调养身体延年益寿,八十岁的老人家了,看着也只是年过半百罢了,真让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妙手回春的医术,才能有如此枯木逢春的功效?” 薛掌柜脸色苍白,仿佛是被这番话勾起了什么痛苦又恐怖的回忆,双唇打颤瞬间青乌。 萧千夜观察着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神色,淡淡提醒:“半年前我因为一些私事去了一趟长安,郭佑安伙同魔教,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已经被贤亲王绳之以法了。” “郭老贼死了?”薛掌柜终于有了反应,那是在听闻这句话之后本能里抑制不住爆发出来的狂喜,甚至让她拍案大笑了好一会,扬眉吐气的连续长叹了几声,萧千夜微笑的看着对方,他的眼眸中流转着温柔的色泽,似乎并不意外会看到对方露出这种大快人心的表情,“薛商作为从犯,原本是要被贤亲王一并处置的,但他说是被郭佑安胁迫,为了讨好贤亲王还特意给了一些珍贵的灵药,叫御参丸。” 薛掌柜扭头看向他,眼里的神色已经和之前大相径庭:“萧阁主还知道什么?” “知道的不多,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把你请过来了。”萧千夜一五一十的回答,将来龙去脉简单陈述,“当时我有伤在身,贤亲王就将御参丸分了一部分给我,回到飞垣之后,因为药效还不错,丹真宫曾对其成分进行过研究,然而始终无法复制出来,本来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祖传灵药当然不可能被其他人轻易造出来,将来若有需要,大不了我再去找贤亲王要一些,结果前几日我正好在镜阁提供的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十绝药庄’,名字这么像,我猜可能是有关系,所以才让宣武将军特意把你请过来,想具体了解下御参丸的事情。” 薛掌柜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知为何,眼中竟有些淡淡的酸涩,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冷哼:“只是为了御参丸就大费周章的让海军大将和罗会长亲自出面?不至于吧,萧阁主应该不是这么小题大做的人。” “呵呵……”萧千夜面带笑意的点头,解释,“因为我正好在调查一个黑市的卖药郎,薛掌柜开的药行,又是长白山十绝谷出身,所以就想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薛掌柜情不自禁的挺直了后背,有着无名的紧张,萧千夜趁热打铁的追问:“这个人叫解朝秀,他没有店面独来独往,但是他给文舜提供了一些非常罕见的禁药,导致那批机械的驾驶员变得格外棘手,薛掌柜是在山海集开的药行,可有关于他的消息?” 薛掌柜微微一愣,她沉默了好一会才抬头回答:“萧阁主,你说的这个解朝秀就是江湖传闻里的‘秀爷’吧?我不认识他,但是我听过这个名字,不是从文老板的山市里,而是、而是从我师父口中听过。” “你师父?”萧千夜仿佛抓住了至关重要的东西,眼眸的光更是锋芒毕露,让薛掌柜背后一阵阵的发凉,一秒也不敢耽搁主动说道,“十绝谷的薛神医就是我师父,薛商是我师兄,大概几十年前……哎,太久了我也不太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反正那一年郭老贼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十绝谷的事情,入谷就一条隐蔽的通路,被他派兵堵死闯了进去,师父一把年纪了哪里敢和那种人作对,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给他开了很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补药,可那老贼还是不满足,抢走了谷内一株代代相传几百年都没栽培成功的‘人参’,还抓了我师兄跟他回了长安。” “我是借着采药的机会逃出来的,在中原当个游医帮普通人看病混日子,前几年正好赶上飞垣开放了贸易,我跟着商队想着过来见见世面,阴差阳错就去了文舜的山市巨鳌,文老板觉得我的医术很有用,主动出资给我开了医馆,虽然他收的租金和回扣挺多,但黑市嘛,赚的也不少,我就留下来了。” 薛掌柜尴尬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这其中和医者仁心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敷衍过去,瞥了一眼房间里的所有人,压低声音:“我师父说过,那株没栽培成功的‘人参’,就是几百年前一个叫秀爷的人送的,几代谷主截取了人参上的根须又做栽培,然后研制出了御参丸,那东西可厉害了,只要没断气,阎王殿门口都能给你拽回来,只可惜原株被郭老贼抢去吃了,要不然等那株成型,据说真的可以长命百岁的!” “这么神奇?”萧千夜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故意引导,薛掌柜一下子就凑到了他的面前,两眼放光,“真的不骗你,我小时候趁师父睡觉偷偷去看过原株,长的像人一样,还是个女人,可漂亮了!” “啧……”罗陵没忍住发出一声嫌弃的咋舌,薛掌柜扭头望过去,正巧看见他身边并排坐着的云潇偷笑了一下,忽然有种奇怪的既视感油然而生,她屏住呼吸呆呆看了好一会,脱口,“你你你,你和那颗人参长的好像啊!” 所有人都吃惊的望向云潇,房间里一片诡异的死寂。 第1040章:人参原株 云潇也吃了一惊,伸出食指确认性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小声追问:“你确定那颗人参长的像我?” “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呀!”薛掌柜整个人激动的跳了起来,也不管其他人困惑的目光一个箭步冲到云潇面前捧着她的脸上下左右反复看了又看,嘴里不可置信的念叨,“小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人参再怎么珍贵,那也只是一株中药草,长得像人就算了,还是个比真人还漂亮的女人!结果今天还有更加离奇的事情,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枉我这么多年行走四方,可算是开眼界了。” 她一边说话,还不忘用力捏了捏云潇的脸颊,嘴里惊叹连连:“活人还是长的比人参漂亮多了,真是可惜,人参的原株被郭老贼抢去吃了,要不然我真想带你回去看看,简直太像了!” “原株都没了,御参丸怎么办呀?”云潇被她捧着脸,只能嘟着嘴追问,薛掌柜不屑一顾的挑了挑眉,“那颗人参原株有三岁孩子那么大呢,长了几千条根须,都被师父好好养着呢,我偷偷溜出来之前特意捎了一点,现在新种出来的人参上又长了根须,还能剪下来养出新的继续用药。” “那药效还能一样嘛?”云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薛掌柜抿嘴偷笑,暧昧的捏住她的鼻子,“人参本来就是大补之物,就算药效大不如前,反正吃不死人,不愁卖不出去。” 云潇嫌弃的龇牙:“亏你还自称是薛神医的弟子,卖假药是要遭天谴的!” “什么假药?我从来不卖假药。”薛掌柜立刻捂住了她的嘴,云潇往后缩了缩,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眼见着薛掌柜还想继续说什么,罗陵连忙笑呵呵的按住了对方的肩膀直接嬉皮笑脸的拽了出去,宣武将军正襟危坐的看着身边一脸担忧的萧千夜,目光还是情不自禁的扫过了云潇,低道:“少阁主,薛晴是十绝药庄的掌柜,根据记录,她是三年前才入驻山市巨鳌的,这几年和雪城那边也有不错的关系往来,进出的药材货物没出过什么问题,这件事您可有什么其它线索?” “先让镜阁观察一段时间吧。”萧千夜心不在焉的随口回话,宣武点点头,像是看出来对方的心情被搅得大为不快,轻咳一声起身告辞。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云潇揉着被薛掌柜捏红的脸,凑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低道:“你在想什么呢?” 他豁然回神,一反常态的没有出声,一抬头就看到云潇将整个脸都贴到了他的鼻尖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云潇抿抿嘴叹了口气,负手在他面前踱步走了几圈,忽然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在想魔教的那个教王?” 萧千夜张了张嘴,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她一眼看穿,云潇摆摆手,自言自语的说了下去:“刚才薛掌柜说我和那株人参长的很像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魔教的教王,他曾在山海集意外得到了一块沾染着火焰的补天石,不仅将命悬一线的他拉出死亡,甚至还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和不变的容颜,他在祁连山的大罗天宫内雕刻的那座神女冰雕,也是从补天石中瞥见的幻影。” 萧千夜紧握着拳,神色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烦躁,云潇揉着他紧皱成一团的眉头,低道:“重岚也曾说过火种是从天外坠落的,如果在坠落的过程中有零星的火焰散落各处,又恰好和灵力异秉的东西相互融合,那就可以长久的保留下来,十绝谷的那株人参,会不会也是沾染了火焰之力?” “嗯……”他终于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气,轻握着云潇的手不自禁的用力,“薛晴说御参丸的药效非常强大,只要不断气都能救回来,如此强大的生命力,确实和火种的特性极为相似。” “啊啊啊啊啊,真麻烦。”云潇抱怨的抓了抓脑袋,觉得心里仿佛被塞了一团乱麻,拖着腮帮子嘀咕,“都说我是火种的传承者,可是这种散落出去的火焰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澈皇送给我爹的火种也收不回来。” 这句话倒是吸引了萧千夜的兴趣,云潇正好转过来,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连忙摆手口无遮拦的狡辩:“虽说火种是一种不死不灭的存在,可是它必须依赖凤凰的躯体才能生存,宿主不同,性格能力都大相径庭,阿琅老是说我比澈皇差的多,肯定也是因为宿主弱,才不是因为我不行。” 他憋着笑听她强词夺理,没有接话,云潇心虚的瞄着他,支支吾吾的道:“现在是比澈皇差一点,以后、以后我会努力的!” 萧千夜冲她摆手,心里微微一动,安慰:“你别担心,就算是和火种有关,我也不会让有心之人借着你的力量胡作非为。” 云潇也露出了一丝担忧,眉峰紧蹙:“原株是解朝秀给十绝谷的,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么好心的人,而且薛掌柜说原株栽培了几百年尚未完全成熟,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千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云潇紧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反正姐姐也需要御参丸治病的,正好过去好好调查一番。”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顺着云潇的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她舒了口气坐回窗边,月光泼洒进屋子里,正好照在消瘦的侧脸上,绽放出淡而朦胧的白光,萧千夜的目光却在这一瞬莫名凝滞,感觉眼前的女子有种即将冰雪消融的错觉,让他的心咚咚咚剧烈的跳动起来,云潇并未察觉到他神色上微妙的变化,低着头呢喃,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火种是从天外来的,都说天空的最高点是上天界,可上天界之上仍有天空,天外……究竟是哪里呢?” 他没有回话,一眨不眨看着静坐的女子,仿佛只要一眨眼她就会彻底消失:“我娘年轻的时候曾经几度下山去找寻自己的故乡,虽说昆仑山待她如己出,可是人的内心深处,总归是有对故乡的思念吧?” 萧千夜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小的时候一直把昆仑山当成自己的家,后来遇到凤姬姐姐,这才忽然发现自己的故乡在极为遥远的浮世屿,我第一次回去,踏上那片水天一色的世界,真的有种落叶归根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千夜,我……我其实对浮世屿没有多少感情,不论是当年对澈皇的承诺,还是如今对飞琅的期待,我都不知该如何回应,为什么会是我呢?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他们的‘皇’。” 她对着天空举起手,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羁绊:“千夜,天火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都说火种是代代传承,可是我却没有丝毫关于它坠落时候的记忆,流岛传说里对不死鸟最初始的印象是‘嗜战’和‘杀戮’,那是不是说明火种从天外坠落之后,确实引起过令人惶恐的灾难呢?它到底经历了什么,会不会也有自己的故乡,会不会还有牵挂的人?” 他的心五味陈杂,视线恍恍惚惚出现奇怪的幻影,仿佛又站在了霜寒漫天的凝渊之野,脚下是跪地求情的诸神。 她在等待审判的降临,而他竟然真的动了恻隐之心。 牵挂的人吗……历经数百万年,跨越境界,或许她的心中始终都还牵挂着那个人。 说完这句话云潇才终于望向沉默不语的萧千夜,对着他清浅一笑之后忽然托腮调侃:“这是什么表情呀?吃醋了吗?” 萧千夜僵硬的抬头,短短数秒的时间他的全身仿佛掉入冰窟,云潇咯咯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我娘十八岁就放下过去了,我也不会在乎更早以前发生的事情,以后我就黏着你,像小时候一样,黏你到嫌弃。” 他只是抱着她一言不发,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东海岸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他本想直接回帝都,但看云潇喜欢海边平静简单的生活,索性也就留下来小憩了几天,终于等到萧奕白的蜂鸟传信吱呦吱呦的落到他的掌心,萧千夜迫不及待的打开,果然是他预料之中的结局——天尊帝看似如约放走了赤璋,对方也在离开飞垣境内之后送上了天工坊灵器司的地址和龙血珠的下落,在此之后,舒少白暗中追出,一切如帝王所预料的那般,根本不打算真的放他离开。 龙血珠的事情有镜阁继续追踪,灵器司的事情倒也不急于一时,重岚口中提到的山海集十方会议在文舜死后也才开始筹备,眼下迫在眉睫必须要搞清楚的,仍是长白山那株解朝秀送的原株人参。 萧千夜收好蜂鸟传信,心情难以言表——好不容易回了家,他却疲于奔命,都没能好好陪陪大哥和阿潇,又要再一次远走他乡。 “是帝都的来信吗?”忽然,云潇探了个脑袋他打招呼,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抢走了那只蜂鸟,连连咋舌,“真不愧是明溪,他每次都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每次都出尔反尔!不过舒少白为什么要帮他呀,不理他就好了。” 萧千夜摆手提醒:“龙血珠是经过商会走私进来的,镜阁去办要方便的多,舒少白是不想欠他人情吧,反正统领万兽之力可以很轻松的追踪到赤璋的位置,以他的实力过去追杀也是举手之劳,明溪是皇帝,又不是活佛,东海岸一战损失那么大,他怎么可能真的放了赤璋?相信他,还不如相信猪会上树。” “他还骗我钱!”云潇添油加醋的补充,掰着手指细细算账,萧千夜立刻喜笑颜开的按住她,“别算了,贤亲王给的那笔钱,加上这次缴获的文舜资产,就算是真的欠他也还清了,傻瓜。” 云潇格格笑了起来,扑到他怀中:“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去长白山查解朝秀和那颗人参吗?” “先回家。”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脑袋,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嘴角还是笑意连连,“回去和大哥打个招呼,你也去看看凤姬的情况,我已经让镜阁把薛晴带到帝都去了,她手里还剩了一点御参丸,正好先给凤姬吃着。” “嗯。”云潇看着他,“既然帝都的危机已经解除,等舒少白回来姐姐他们应该就要回白教去了,千机宫后有机关法阵可以引出冰河之源的水,对她的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萧千夜晃着她的脑袋,把她晃得头晕眼花,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神态里的疲惫,波澜不惊的道:“我也和重岚打过招呼,让他先在碧落海等我的消息,顺便也让他留心十方会议的动向,你放心,那批龙血珠绝对不会流入飞垣的,还有天工坊,我也不会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千夜,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山海集的十方会议,你真的想一网打尽吗?那群人来自五湖四海,肯定都不是泛泛之辈,我很担心你。”云潇小声接话,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正好低下了头,笑了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擒贼先擒王嘛。” “千夜……”她挣扎着想说什么,又被他加重力道按了回去,无声的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意识涣散的时间已经从最初的数秒到几分钟,再到前不久昏昏沉沉的一个早上,仿佛一个古旧的时钟开启了倒计时,却让他前所未有的更加坚定。 第1041章:谈心 几日后,关门停业一个多月的秦楼终于重新开张,江楼主宴请宾客,连花魁秦姿都亲自斟茶倒酒,一时间整个大堂人声鼎沸,汇聚了这座大陆最有权势的人,白小茶和花小霜忙的不可开交,一贯喜欢偷懒的江行泽也勤快的招呼起客人,云潇乐滋滋的坐在窗边,在还清了上次欠下的六千金之后,整个人扬眉吐气了许多,总算是不用每次过来都被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这会她开开心心的吃着甜点,逗得面前的凤姬也心情大好。 过了一会,一条清蒸白焰鱼被端到她面前,云潇咽下满嘴的糕点,一把抓住伙计的胳膊连连摆手:“拿走拿走,我没有点菜,尤其是这种骗钱的玩意,快拿走我再也不想吃了!” “夫人,这是我们楼主请您的,不要钱。”伙计咧嘴笑着,对她的称呼也改了口,云潇偷偷笑了起来,脸颊情不自禁的红润了几分,凤姬看在眼里,挥手支退了伙计,夹着白焰鱼尝了一口,夸道,“难怪卖的那么贵,确实好吃。” 云潇将一整盘鱼推到凤姬面前,托腮眨眨眼睛:“你爱吃就多吃点,我也才走了一个多月而已,你气色差了好多,是不是上次给的那些御参丸不够用了?你别担心,过几天我就去长白山,虽然薛晴说人参原株被郭丞相吃了,但是还有几千条根须,我全部挖回来,一根都不给他们剩。” “你是强盗吗?够用就行了,干嘛全部挖回来呀,你又不会种。”凤姬捏着她的鼻尖,满眼都是宠溺,“十绝谷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人家被郭佑安胁迫多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能解脱了,你可不要趁火打劫。” “我哪有!”云潇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薛晴自己说的,说失去原株之后药性会变差,到最后就和普通人参没区别了,既然如此,好歹价格要降一点吧,挂羊头卖狗肉可不行。” “是是是,就你这张嘴,我是说不过你。”凤姬的手从鼻子捏到嘴角,她只是才起床一会就感到明显的体力不支,脸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云潇担心的握住她的手,发现皮肤也是不正常的冰凉,紧张的道,“我扶你回去休息吧,这太吵了,一会大堂中间还有舞宴,指不定又要玩黑市喜欢的那种摇铃局。” “就在这坐一会吧,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凤姬摇摇头,目光欣然的扫了一圈,虽然面色苍白如纸,嘴角的笑意却是极尽的温柔,“我没事,等过几天少白回来我们就回白教了,后殿的雪湖内有连接着冰河之源的机关法术,我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放心。” “嗯,到时候我把药直接送到白教去。”云潇赶紧点头,凤姬忽然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叮嘱,“潇儿,要是在长白山遇到什么麻烦,那些御参丸不要也罢,我总觉得解朝秀不是善类,你们千万小心。” 云潇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小声嘀咕:“没事没事,那种脚底抹油,见势不对溜得飞快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他真敢现身,姑奶奶一巴掌拍死他。” “你是越来越像强盗了!注意点形象呀,你可是阁主夫人了。”凤姬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还不忘挤眉弄眼的提醒她今昔非比的身份,果然云潇扭扭捏捏的摆正了坐姿,偷偷瞄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大堂,凤姬见她拘束的模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担心的转着手里的茶杯,低道,“潇儿,你真的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萧阁主挺忙的吧,你一个人留在帝都我不放心。” “放心吧。”云潇笑嘻嘻的接话,吞着手里的糕点,漫不经心的回道,“我这人跟谁都能混熟,指不定哪天也能混上个将军呢!” “又嘴贫。”凤姬啧啧舌,见她冲自己龇了个牙,“姐姐,等我把十绝谷的御参丸给你拿回来,你病情稳定之后就和舒少白一起回浮世屿吧,我会经常回去看你们的。” “好,当然好。”凤姬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哽咽,轻握着她的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歪头问道,“你不留在浮世屿,就不怕阿琅生气?” 这句话让云潇顿时噎住,拍着胸脯好一会才心虚的道:“上天界答应过不会再对浮世屿动手了,就算我不回去,我也会时时刻刻注意的。” 凤姬虽是笑了笑,但一丝酸涩涌上心头:“你还是很相信他。” 云潇低头不语,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凤姬也不想继续这个让她沉默的话题,瞄了一眼大堂里的宾客,忽然想起那个花灵小姑娘,问道:“听说你找人把那只花灵送到昆仑山去了?” “嗯,她毕竟不是人类的孩子,我又不能一直留在这照顾她。”云潇叹了口气,神采飞扬的脸上蓦的黯淡下来,“正好烈王大人现在也在无言谷,她要是想回烈王身边,我也不会强求,要是不想回去,那以后就让师兄教她剑术。” “也好,免得这群奸商天天围着她打转。”凤姬随意的笑了笑,提起昆仑山,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名,抓着云潇的手转移话题,“潇儿,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是谁吗?” 云潇奇怪的摇摇头,不知她怎么好好的忽然说起这些,凤姬呵呵笑着,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一字一顿的吐出几个字:“是凤九卿。” 云潇尴尬的咧咧嘴,许多的往事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凤姬晃了晃她的手臂,慢慢的感慨:“我真是恨透他了,要不是当年杀红了眼脑子一片混乱,我一定不会让他跑了,绝对绝对要把他单独拎出来碎尸万段。” 凤姬恶狠狠的做了个手势,满脸都是嫌弃。 “他,他……他现在在昆仑山隐居,姐姐你就放过他吧。”云潇陪着笑好声好气的哀求,凤姬的眼中波光流转,轻轻扬起了嘴角,“他这辈子就干了一件好事,就是给我生了你这么个好妹妹。” 云潇受宠若惊的看着她,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凤姬摸着她的脸颊,又故作认真的补充:“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他,你让他好好在昆仑山隐居,再出来惹是生非,我一样不放过他。” 姐妹两心照不宣的笑起,小声说起了悄悄话。 相比秦楼的灯红酒绿,此刻的墨阁深处气氛俨然已经降至冰点,公孙晏大气不敢出的坐在一边,他的身旁是沉默不语的萧奕白,萧千夜刚刚呈上一份汇报书,涉及到龙血珠、天工坊、十绝谷和山海集,当真每一件都让人头疼不已,明溪的手轻轻搭在上面,脸庞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几人就这么谁也不说话僵持了半个时辰,终究还是帝王长长的叹了口气,终止了这种压抑的对峙,淡淡开口:“龙血珠由镜阁负责,不仅仅是这一次,以后也不允许私自贩卖交易,天工坊等燕寻醒了之后再做盘查,另外看看能不能从神工坊的口中多了解些线索,十绝谷相关的药材和大夫暂且羁押,等萧阁主调查清楚再说,山海集……” 明溪倏然顿住,又是一阵长久的死寂,无奈地露出了一丝苦笑,望向萧千夜:“山海集我可真的帮不了你,但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萧千夜平静的点头,低道:“暂时没什么需要,眼下风雨会的船只停在碧落海上,希望海军睁只眼闭只眼,不要为难。” 明溪翻看着汇报,问道:“你真要去长白山?一个药贩子,值得你大费周章?这一来一回,怎么得也得三五个月吧?” “我必须要去。”萧千夜没有解释,只是用坚定的口气回答,明溪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提醒:“千夜,你是军阁之主。” 萧千夜抬头和他锋芒毕露的互望着,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潜藏的深意,淡淡笑起:“龙血珠、天工坊、十绝谷和山海集,这些都不属于军阁的职责范围,但无论是哪件事,我都要亲自去处理,所以,关于军阁主这个位置,我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您,四大境的巡逻不能松懈,我也不能一直不务正业。” 明溪的手微微一紧,一时间无数过往如白驹过隙,浅金色的眼眸也在不停的明灭变化——年少成名,他一路顺风顺水走上高位,他是万众瞩目的少年英雄,是出生就赢在巅峰的权贵公子,那样技惊四座的剑技,时至今日依然是军中令人瞠目结舌的存在,他让军阁变得年轻而充满活力,亲力亲为的在四大境巡逻诛魔,收获了一大批对他信任有加的战友,他也曾摔落泥泞,顶着万千骂名一个人孤身前行,直到尘埃落定,古老的孤岛挣脱千年的阴霾重获新生,而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公子却写着满身无人能懂的疲倦,对戳手可得的权力地位、荣华富贵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缘起缘灭在一念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初始点。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仿佛割断了明溪心中一根紧绷的弦,让肩背上那座无形的大山又沉重了几分,他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然后鬼使神差的扭头望了一眼窗边微微轻笑的萧奕白,语调平缓的说道,“这件事……稍后再说吧。” 萧千夜再次回礼,转身离开。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41章:谈心免费。 第1042章:缠绵 帝都的夜是他最熟悉的景色,繁星璀璨,明月高悬,皎洁的白光铺洒在冷清宽敞的大道上,和两侧橙色的灯光相得映彰,执勤的战士对他礼貌的鞠躬,他也和从前一样点头回应。 路的尽头是家,云潇从秦楼的夜宴溜了回来,站在旁边跳起来对他挥了挥手,捏着一块甜点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又笑嘻嘻的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踏入了院中。 口中的甜软和身旁的温暖,勾起了某些难以抑制的渴望,让他的瞳孔也不禁失焦的游离了片刻。 房间的窗台上重新摆上了白茶花,柜架上多出来许多奇怪的小玩意,有草叶编的小狗,木头雕的小猫,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云潇一个一个的点过去,晃着一个空盒回头冲他眨眨眼睛:“这都是小时候我亲手做了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以为你早就扔掉了呢,原来真的还留着。” 萧千夜抿抿嘴,嘀咕:“我以为你能发现呢,结果放了那么久,你都不打开盒子看一看。” “我才不会乱翻你的东西呢!”云潇正义凛然的回答,“就算是当年一魂一魄还以分魂大法的力量依附在沥空剑上的时候,我也没有时时刻刻盯着你嘛。” “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你盯着也不要紧。”他笑咯咯的接话,瞥见云潇对他不屑一顾的翻了个白眼,开始翻旧账,“那是因为你知道剑灵上有分魂大法不得不收敛吧,要不然怎么会有柳飞飞之类的漂亮小姐……” “咳咳……过来。”他赶紧打断了她的唠叨,坐在床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云潇瞄见他的动作,冷哼一声一动不动,自言自语的道,“你要是想本姑娘帮你捶背就态度好一点,至少加个‘请’字。” “呵……请夫人过来一下。”萧千夜弯起了嘴角配合着她,还不忘站起来鞠躬做了个手势,云潇瞪了他一眼,毕竟是孩子心性立刻得意洋洋的靠了过去。 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顺势翻身压在了床上,云潇先是一愣,随即双颊光速通红,听见耳畔传来低沉的呢喃:“阿潇,上次那种法术印记,教我。” “你、你不要打歪主意……”云潇想推开他,又被死死的按住一动也不能动,耳畔的呼吸逐渐急促,哀求,“就教我一天好不好,明天你就把它抹去。” 云潇的心中小鹿乱撞,有一抹说不清的紊乱情绪缭绕而起,看着那张微笑的脸,终于松口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抬手在萧千夜的手心上画下法术印记,同时自己的掌心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图案,语无伦次的教着如何控制。 他认真的听着,平生第一次如此专心致志的学习法术。 “听懂了吗?”云潇红着脸小声询问,他点点头,脸上朦朦胧胧的似乎带着醉酒的神态,“嗯,听懂了……我想试试。” 法术印记开始缓缓转动,萧千夜望着面色潮红的云潇,轻缓的宽衣解带,细细的嗅着她身上特殊的火焰气息,皮肤的摩擦中带着一种隐约的酥痒,让她几乎晕眩的呻吟起来,勾起全部的渴望,呼吸也似被完全的揉碎。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这种特殊的疼痛,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一寸寸的捏碎骨骼挑断筋脉,密密麻麻的汗水从全身渗出,分不清是冷是热,痉挛让意识出现的短暂的模糊,再等视线重新凝聚,他看见身下的女子担心的抬手轻抚着他的额头,法术印记在她的手心被终止了转动,云潇全身猛然一震,原本红润的脸庞也在这一瞬飞速苍白。 “别。”他立刻按住她的手,让法术印记重新运转起来,萧千夜目光微沉,亲吻着她的额心缓缓开口,“我从来都不知道,血契的代价会让你如此的痛苦,可我还是一次次的对你……” 云潇捂住他的嘴,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无声叹了口气:“胡说什么呢,你……好久没有碰过我了。” 她的手臂一点点用力,抱住一身粘稠细汗的人,又是片刻凝重的沉默,止住了微微的喘息,哀伤的道:“我真是自私,明明是这样的身体,还总是想着把你绑在身边。” 在她想要站起来的刹那,萧千夜再一次伸手压住她的身体,将她重重拉回自己怀里,他的嘴角忽然浮出一丝笑意,不出声地低下头去埋首于她的胸口,听着火种的跳动声:“我想绑在你的身边。” 这一夜格外的短暂,等到天边泛白之时他竟然难得的翻身想再睡一个回笼觉,一直等到日上枝梢,萧千夜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来,十一月的帝都城天气已经转凉,但整个房间都是温暖的火焰气息,仿佛有明晃晃的赤橙色如烟如雾的弥漫着,他奇怪的揉着阵阵发晕的脑门,云潇推门而入,散去屋内的火光,担心的摸着他额头,小声问道,“昨晚上你的身体烫的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好不容易等到热度退下去,又变得冰冰凉,你到底是冷还是热,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若有所思的回忆,晃了晃有几分僵硬的脖子,笑道:“我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她欲言又止,脸颊通红,抓着他的手就要抹去上面的法术印记,萧千夜连忙缩了回来,支支吾吾的道:“留着吧,又不碍事。” “不行!”云潇毫无商量的一口拒绝,想去拽他的手又被躲开,顿时气不打一处,“你自己说的就学一天,还说明天就把它抹去的。” “我又不是以后都不碰你了。”他义正言辞的辩解,瞥见云潇的脸瞬间通红,但下手依然快准狠直接按住了他的胳膊,他死死的紧握着掌心不松开,云潇掰着指头努力半天无果,两人从床上争执到门边,眼见着他就要夺门而逃,云潇一跺脚,顿时黑下脸威胁,“再不松手,以后都不要碰我了。” “阿潇……”他只能放弃逃走,认真的说道,“阿潇,我只是想为你多做一些事情。” “不要在我身上留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云潇紧咬着牙,不知是被什么样的情绪触动,语气忽然有些哽咽,“我不要你留这种法术。” 云潇转身坐到桌前,将铜镜摆正用力揉着自己的额头,然而无论怎么加重手指的灵力流转,始终无法将帝仲留下的印记显露出来,她的情绪骤然失控,一把推翻了镜子:“我也不要他留这种法术在我身上,你们一个个的从来不询问我的意见,每次都自作主张,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可是我也会担心你们呀!” 他的心一阵绞痛,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抬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云潇趁机扭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顿时火焰“噌”的一下将他包了个严严实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全身仿佛电击般酥软了数秒,然后是一阵炽热的气息扑鼻而来,火苗在他的皮肤和毛发上轻轻跳动着。 再等他摊开手,掌心的法术印记真的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云潇如释重负的伸了个懒腰,一手拖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和刚才那副满眼哀伤的模样判若两人,还不忘得意洋洋的冲他挑了挑眉毛。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百感交集,有感动,有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哀伤,好在这时候萧奕白走入了后院,从敞开的房门里看见了两人,习惯性抬手打了个招呼。 “大哥。”他只能作罢,走出房间,萧奕白看着后面冲他龇牙做了个鬼脸的云潇,再看看全身还在噼里啪啦冒火星子的弟弟,尴尬的咧咧嘴,问道,“你怎么回事,被雷劈了?” 萧千夜僵硬的转过脸,指着云潇:“是被她劈了。” “不会伤着你的,就是火焰还得再跳一会才能消失。”云潇跟着走出门,围着他绕了一圈,憋着笑伸手帮他把竖起的头发强行按了回去。 萧奕白也猜不透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好多问,直接转移话题:“昨天你说要先去长白山,我连夜找了中原的地图看过,那地方路途遥远,你要怎么过去?” “我背他飞过去。”不等他开口,云潇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吹了口气,嘚瑟的跳了跳,嘴里嘀嘀咕咕的埋怨,“我反正再也不要和他一起用御剑术了,大哥,他每次都摔下来,真差劲。” 萧奕白哈哈大笑,看着弟弟不嫌事大的继续说道:“那倒也是,他从小法术就学的特别差。” 萧千夜没好气的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摇头拒绝:“不要。” “为什么不要?”云潇戳着的脸,咋舌嘀咕,“我背你过去是最快最安全的,你以前不也是天天坐在大鸟的背上巡逻四大境的吗?” “这不一样。”他皱眉反驳,小声,“你又不是天征鸟,我怎么能每次都让你背着,不像话。” 云潇偷笑,戳了戳他的腰:“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我……”他的脸颊莫名有几分红了起来——是的,每次他坐在皇鸟的背上都有一种格外违和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身下不是普通的鸟,而是他心爱的人。 萧奕白当然明白弟弟的心思,眼珠咕噜噜的一转,开始出馊主意:“这样吧,上个月缴获的那批机械,军械库将其中一只鸾鸟进行了改装,要不你拿去试试,正好当试驾了,反正你也摔不死。”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面前的两人同时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色,萧千夜上下看着他,质问:“我可是你亲弟弟。” “摔下来……她也会救你的。”萧奕白皮笑肉不笑的补充了一句。 云潇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开口:“你可真是他亲哥。” 萧奕白呵呵笑着,一手拉着一个往外走:“那架机械鸾鸟停在烽火门前的广场上,走走走,我带你们过去参观一下。”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42章:缠绵免费。 第1043章:试飞 机械鸾鸟就停在烽火门前,远远的有两个女人站在那里,一个是军械库的女技师,他们的三姨娘风琼,另一个则是完全陌生的脸孔,两人都是一身干练利落的装束,面前铺着一张硕大的图纸,纸笔凌乱的放在旁边,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精密的线条,萧奕白使了个眼色,介绍道:“这位是梅技师,此次是专程从东冥过来帮忙改进机械的。” “梅技师……”云潇扑扇着大眼睛,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顿时恍然大悟的惊呼,“哦!梅技师,我听玉絮说过您,说是飞垣出了名的天才女技师呢!” “咳咳。”萧奕白连忙重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拽了拽云潇的袖子连使眼色,果然这句话脱口之后风三娘的脸色就阴霾了几分,又迫于面子忍着没说话,萧奕白尴尬的把云潇拦在身后,扯开话题问道,“这架鸾鸟是第一个拿出来改造的,军械库不是要找人试飞吗,我给你们找了个最合适的人。” 他一边嬉皮笑脸的说话,一边把萧千夜推了出去,风三娘皱眉看着他,指了指机械鸾鸟认真说道:“这玩意以前可从来没人试过,飞起来之后会是什么后果我们也不清楚,昨天军械库还在开会讨论试飞的事,准备先造一种结实的防护服,再让祭星宫安排几个修行高深的大法师过来盯着,万一出了意外还能先救人,你倒好,直接让他去试,不怕他摔下来出事?” “他摔不死,放心。”萧奕白乐呵呵的,瞥见几束白眼同时朝自己望过来,咧咧嘴补充,“我不比那些祭星宫的大法师靠谱的多?我在下面盯着,出事了我去救。” 风三娘一时语塞,梅技师也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三人,恍然大悟:“前不久我还听霍沧和玉絮提过你们的事情,他们准备过段时间一起来帝都玩呢。” “他们还好吗?”难得听到故人的消息,云潇的心中百感交集,梅技师爽朗的笑着,感慨万分:“好好好,好得很,人家都儿女双全了,我是看着玉絮长大的,当年她死活要嫁给霍沧的时候我真是不乐意,不过现在他俩日子过的滋润安逸,我也能放心了。” 云潇微微一惊,为两人开心的同时又想起自己,还是难免有几分失落,风三娘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心事,立刻嬉皮笑脸的拉住梅技师就往机械鸾鸟走去,还不忘顺手拉一把萧千夜:“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下上面的仪表仪器。” “三姨娘,这东西你们改造过了吗?”萧千夜识趣的支开话题,风三娘指了指铺在地上的图纸,“这架机械鸾鸟的做工很精密,而且运送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损坏,所以我们只是对其进行了小幅度的调整,没怎么大改。” 她对上面的助手比了个手势,放下腹舱的梯子几人一起走了上去,一一介绍起来:“这两个方向盘,一个控制尾翼,一个控制机翼,你千万别碰那边一排的机关,那些是用来发射各种武器的,还有这,这个扳手往下可以扣动十格,每一格都会提一次速,第五格就和三翼鸟差不多快了,我们在模拟试飞的时候最高只提到八格,再往上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 风三娘越说越眉飞色舞,梅技师倒是一脸镇定的走到了中枢前,认真补充:“唯一大改的就是这里了,鸾鸟的动力源是一种可以吸收光热的晶石,无论是停放在平地上,还是已经飞到了天空中,只要有太阳就能一直补充动力,因为它体型比凰鸟小很多,消耗也就少很多,我们做过测试,如果天气很好一直有阳光照射,它真的能保持平衡一个月不落地。” 萧千夜这才对面前的机械刮目相看,自言自语的计算着:“以三翼鸟的速度飞行一个月,那巡逻岂不是方便的多?还能遮风挡雨,倒是省时省事。” “啧啧,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就是能不能别老是惦记着你那点工作!”风三娘调侃着,耸了耸肩,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的给梅技师使了个眼色,两个天才技师心照不宣的笑起来,这才继续说道,“那得天气好才行,遇到伽罗那种大半年都在下雪的地方,或是遇到东冥的雨季,那鸾鸟的飞行速度和持久度都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这次专程针对这个弱点对其进行了改装,你猜猜现在的中枢动力源是什么?” 三人好奇的各自思量,还是风三娘耐不住性子直接打开了中枢的阀门,只见一颗幽蓝的珠子悬浮着,阵阵烈风顿时在腹舱中环绕起来。 短短数秒风三娘就被吹的打了个哆嗦,又赶紧合上了阀门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笑道:“这是大风的内丹,就关在东冥大牢里的那只大风,还是几年前你们抓的吧?” “额……”云潇尴尬的咧咧嘴,抓着脑袋回忆起那只傻乎乎的鸟魔,风三娘兴奋的拍了一下手,接道,“我听神工坊的工匠们说过,大风的内丹原本是用于机械凰鸟的,这不那东西被你一剑砍碎了到现在还没法重新造出来,所以我们就尝试把大风的内丹用在了机械鸾鸟上,它现在是双重动力源,这颗内丹的力量巨大,真要全部激发出来速度会提升十倍,只可惜还是那句话,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不过它不会再受到天气影响了,也是一件好事。” “那只大风现在怎么样了?”云潇越听越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鬼使神差的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风三娘愣了一下,望向萧奕白,“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他,内丹也是他亲自取出来的。” “死不了。”萧奕白颇为平静的笑着,越是淡定越是让云潇头皮发麻,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我也不求你放了她,至少、至少你们别折磨她了,虽然关系一直很差,但她和我勉强算是同类。” 萧奕白有些阴郁地抿抿唇,无声叹气:“她杀了我们一千多个战士。” 云潇的眼眸剧烈的一颤,然后瞬间暗沉了下去没有再说什么,萧奕白有短暂的走神,半晌才低头看着身边拉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云潇,忽然抬手晃了晃对方的脑袋,摇头:“算了,碎裂之后四大境物资短缺,尤其是麻药极其匮乏,好在你们抓了那只大风,用她身上的羽毛作为临时的麻药救了不少伤患,这两年冰川之森的麻菇也在雪城移植成功,倒也不需要再从她身上一直薅毛了,虽说不能放了她,不过我答应你,不折磨她了。” 他的话虽然波澜不惊,但云潇却是感同身受的打了个寒颤,好像自己身上的羽毛也被人一根根的拔了下来,萧奕白捂嘴偷笑,一本正经的逗她玩:“可惜人家辛苦种的麻菇被你一锅端了,至少得要个一年半载才能长出来吧。” 云潇心虚的扭过头不去看他,看见萧千夜已经走到了座椅前,在一堆复杂的仪器中,有一个被特制的海魂石盖子保护起来的枢纽,需要准确转动上面的机关才能够开启,风三娘一边教他步骤,一边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你真要亲自试飞啊?这架东西以前都是由改造过的药人操控的,直接固定在座椅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颠簸都能纹丝不动,而且丹真宫检查过送回来的几具尸体,各个骨骼如钢筋,皮肤都要花好大的劲才能切开,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血肉之躯啊,真要从天上摔下来,你那个不靠谱的哥哥……” 她瞄了一眼萧奕白,对方满不在意的微笑着,还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 萧千夜已经镇定自若的坐在了座椅上,虽说是第一次操控机械鸾鸟,但是观其内部的结构和水里的机械云鱼有几分类似,他倒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很快就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游刃有余的安慰:“三姨娘放心吧,这种机械我几年前就见过,相比一般的战士,还是我亲自试飞更安全,说不定还能帮你们提些建议改进呢。” 风三娘知道他的性子也就没多说什么,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萧奕白几人一起走下鸾鸟,腹舱梯子往内收起,大门缓缓闭合,尾翼开始出现红光,伴随着烈风呼呼的声响,这架机械鸾鸟竟然不需要任何助力直接腾空而起,它在空中闪电般的疾驰,一个眨眼的刹那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这、这也太快了吧?”风三娘目瞪口呆的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纷纷动容抬首,她忽然一拍大腿,骂道,“那臭小子,不会直接就拉到十格了吧!?他是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最多只能拉到八!” 萧奕白托腮凝视着天空,笑吟吟的接话:“乱来是乱来了点,不过这玩意还挺厉害的嘛,若是能多造几架出来,别说是四大境的巡逻更快更安全,哪怕是给镜阁拿去拉货,效率也得翻几倍吧?” 云潇却在他身边生气的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小声嘀咕:“我比那东西飞的快多了,比它稳,还比它好看。” “嗯?”萧奕白听见了她的话,凑到她耳边,“弟妹在和一架机械吃醋呢?” “才没有!”云潇嘴上狡辩,脸颊已经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看着面前同时笑起来的几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的辩解,“我、我我我去追他,万一掉下来就麻烦了。” “弟妹……”萧奕白想喊住她,云潇一溜烟的挣脱他的手,在离开众人视线之后,火种控制着原身缓缓化成一只巴掌大小的鸟儿追着机械而去。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43章:试飞免费。 第1044章:天赋 毕竟不能在帝都上空试飞,他只好控制着方向往北面一直前进,速度提升到极限之后,中枢里的大风内丹也开始高速旋转,凛冽的风缠绕在机械鸾鸟上,像一种无形的屏障让整个机身更加平稳,这么多年以来,从御剑术到上天界的光化之术,从天征鸟到四大境性情迥异的各种飞禽,他已经习惯于不同的飞行方式,然而第一次亲自操控机械翱翔,这种感觉仍然十分奇妙,让他忘情的研究起面前复杂的仪表仪器。 他的心情也随着速度的加快而罕见的兴奋起来,这架鸾鸟上配备着非常齐全的武器,还预留了相当多的空槽,仍有改进的空间,腹舱下方是货舱,可以用于存放军备和粮食,即便是遇到突发的危险,它也能利用中枢的动力源实现安全迫降,这种东西不要说是文舜,换了谁都会想要据为己有吧? 鸾鸟尚且如此惊人,若是凰鸟能被复制再造出来,又该是何等的叹为观止? 就在他越想越兴奋,忍不住想要离开座椅好好研究一下的时候,终于注意到腹舱的窗子上趴着一只奇怪的火焰小鸟,正在用翅膀用力的怕打着试图呼唤他,萧千夜愣了一刹,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一动不动的和小鸟四目相对,半晌才倒抽一口寒气赶忙找着控制窗子的机关,因为是在高速飞行中,窗子只是向下打开一点缝隙就有凛冽的风灌进来,吹的他眼睛都睁不开,本能的抬手遮了遮。 再等他睁开眼睛,看见云潇的一脸狼狈的站在了面前,莫名其妙冲着胸口砸了他一拳。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萧千夜只能赔笑着不还手,云潇整理着被风吹的一团乱的头发,好奇的张望着鸾鸟腹舱内的每一处零件,嘟着嘴阴阳怪气的道:“跑的那么快,果然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哼。” “新欢?”萧千夜不明所以的皱眉沉思,尴尬的摸着两个方向盘,憋笑问道,“你该不会是指这架机械吧?” 话音未落,云潇就抬着一根手指用力按在了他的鼻尖,凑到他眼前没好气的骂道:“看你笑的那么开心,宝贝的不得了,那干脆以后都不要求我背你飞了,和这架机械过下半辈子去吧。” 萧千夜百口莫辩,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他只是试飞一架机械鸾鸟就惹得云潇醋意大发,对方踢着脚还故意发出几声哼哼,一双眼睛像看情敌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找茬一般的嘀咕:“这东西哪里比我强了?我跟着飞了三座山你都没发现,警惕性这么差怎么拿去做武器,要是被敌人从背后偷袭,岂不是全军覆没被一网打尽?” 萧千夜笑吟吟的看着她,打趣回答:“你当然比它强的多,比它飞得快,飞得稳,还比它漂亮,可是……” “可是什么?”云潇瞪过来,那眼神仿佛能吃人,萧千夜赶紧摆手,“可你是我一个人的呀,军中那么多战士,要是每个都问我‘借你一用’怎么办?” 云潇脸一红,冲过来又给了他两拳,打闹之下也不生气了,但是她立马又换了一副嘴脸把他往旁边挤了挤,摩拳擦掌的道:“让我试试。” “别乱碰。”萧千夜才想阻止,她的手已经像模像样的搭在了两个方向盘上,他赶忙扶住云潇稳住平衡,顺势将控制速度的扳手往上直接提了五格,耐心的和她介绍面前的仪表仪器,赞道,“五格相当于三翼鸟,六格能超过金乌鸟,七格就和青鸟差不多快了,到了八格,恐怕只有天征鸟能与之媲美,刚才我试着直接拉到十格,当真整个座椅都在晃,感觉身体都要被撕裂了。” “还不是一样被我轻轻松松追上了?”云潇哼唧着回答,一脸不在意,萧千夜配合的夸赞,指了指鸟首上的中枢,“当然当然,我就说它根本比不上你,这架机械鸾鸟还是安装了大风的内丹,之前还没有这么快。” “大风的内丹可不好找,你可千万别做梦给每一架机械都装上。”云潇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回忆着几年前在魑魅之山遇到的那只大风,摇头,“它们生活在青丘之泽,不过喜欢到处乱跑,本身又好惹事,上次那家伙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被夜王统领万兽之力影响跑到飞垣来了,可惜她太残暴了,就算我想帮她求情都不好意思开口。” 萧千夜乐呵呵的拍着她的脑袋,回道:“那倒也不必全装上,就像三姨娘刚才说的,太快了一般人的身体承受不了。” 两人聊天的同时,机械鸾鸟已经连续飞跃了几座大山,萧千夜望向旁边特殊的镜子,透过它可以清晰的看到周围的地势,他们已经离开了帝都城,正在往羽都的方向飞行,眼下正处在原属荒地的上空,如果按照现有的速度和航线继续飞行,估计傍晚时分就能进入到魑魅之山,明早就能抵达北岸城,他赶紧按住云潇的手,指了指回头的方向:“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还没有玩过瘾嘛……”云潇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哀求,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提醒,“这可不是给你玩的。” “一个时辰。”云潇不甘心的竖起一根手指,见他黑着脸,又小心的收了回去,支支吾吾的道,“半、半个时辰?” 他在心底暗暗偷笑,无可奈何的在镜子上给她画了个圈:“不许再往前了,只准在这一块飞。” “遵命!”云潇立刻喜笑颜开,明明是第一次操控机械鸾鸟,但她却极有天赋很快就能自行掌握住平衡,萧千夜有几分惊叹,慢慢放开她的手退到了窗边,看她越来越游刃有余的模样,忍不住夸赞,“剑术学的不怎么样,试飞机械倒是有模有样,阿潇,说不定这才是你的天赋所在呢,等到这些机械能够批量投入使用,也许你真的可以当个合格的将军。” 云潇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边提升高度,一边加快速度,甚至在熟练了之后,很快就能进行一些危险的俯冲和转弯,他就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扭头望向下方,这里是原来的荒地,和帝都城仅仅一墙之隔,但因祖上的重罪被流放至此,成为被全境遗忘的存在,如今,这片广阔的土地俨然恢复了生机,破旧的房屋和凄凉的孤坟都不见了踪影,百姓安居乐业,荒地慢慢有了城市的雏形,越来越多的商户入驻其中,远远望去充满了市井之气。 他靠在窗上,欣慰的勾起嘴角,仿佛内心深处也有久违的平静,就在此时,整个鸾鸟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他被摇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立刻扭头去看云潇。 云潇还是坐在驾驶的座椅上,但两只手都从方向盘上松开,一手用力按着胸口,一手痛苦的捂住了喉咙,萧千夜大吃一惊过去扶住她,然而她的身体却诡异的酥软下去,火焰从皮肤下方不受控制蹭蹭的冒出火星子,想张口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连忙稳住机械的飞行,直接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云潇已经在他怀中昏死过去,额头上帝仲留下的法术印记再一次清晰的浮现,并且开始运转起来。 “阿潇?”萧千夜不敢轻举妄动,他轻唤了一声,但对方仍是呼吸低沉的一动不动,他只能小心的抱着云潇先离开鸾鸟,眼眸锋利的扫过腹舱的每一个角落,这架机械是经过三姨娘和梅技师的改造,理应不会有什么东西能出其不意的伤到她,到底怎么一回事,她的身上没有伤,怎么好端端毫无预兆的失去了意识?这个印记忽然浮现,难道是身体的负担超出了极限? 他想了想,握住云潇的手,同样的法术印记在她的身上同时转动起来之后,萧千夜闭目感知着其中细微的异常,耳畔似乎传来了靡靡之音,仿佛隔绝了时空格外空灵,渐渐的,这种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像心脏的跳动,却是一声比一声更加低沉。 “火种?”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是火种将熄未熄发出的共鸣声! “阿潇,阿潇?”他焦急的抱住云潇,因为紧张脑子一片空白,火种是她生命之源,怎么会突然颓靡,甚至大有油尽灯枯的趋势? 等等……萧千夜目光赫然雪亮,火种之间相互有感知,澈皇引爆火种之时,双子皆受到影响而陷入过昏迷,那时候的情况不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萧千夜僵硬的抬头望帝都的方向眺望过去,是凤姬出事了?薛晴带了御参丸过来之后她的病情明明是有所好转的,怎么会短短几天又恶化了? 他的脑中不受控制的涌出无限种可能性——薛晴有问题?御参丸是假货?还是她真的已经大限将至? 混乱中,云潇在他的怀中触电般惊醒,一双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远方,呢喃不清的抓着他的手:“姐姐……姐姐!” “阿潇!”萧千夜按住想飞奔出去的人,追问,“凤姬怎么了?” 她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抓着他的那只手青筋暴起,哭泣:“救救她,你救救她,破军……破军……” 破军!万万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萧千夜只觉得心跳都因震惊而凝滞下来。 “救救她……求你……”她只是反复哀求,呼吸越来越急促,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萧千夜抱着她冲会机械鸾鸟,破军来了?这家伙竟然胆大包天,直接闯入了帝都!? 第1045章:天狱烙印 帝都的天空原本是晴空万里无云,十一月的日光虽无多少温暖,但和煦的洒在繁华的城市中,折射着熠熠生辉的光芒,直到片刻之前,一片忽如其来的乌云静悄悄的笼罩过来,白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变成黑暗,路人们驻足抬首疑惑不解的窃窃私语,好似有一张看不见的屏障将整座城市围在中心,只有令人窒息的乌云越卷越厚重,越压越低,仿佛触手可及。 凤姬本是和云潇在昨晚的夜宴上难得的敞开心扉聊了半宿,回房不久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忽然被空气中熟悉的气息惊醒,她冲出秦楼,一眼就清楚的捕捉到了云层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有一束渗人的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身上,眼见着平地莫名掀起了小小的龙卷风,朝着迷惘的百姓鬼魅的游走过去,来不及再多考虑,炽天凤凰从她身体里呼啸而出,瞬间恢复成长剑的形态砍断咄咄逼人的龙卷风,随即纵身跃入高空。 她在乌云深处,却感觉每一步都像踏入沼泽,那束视线一直隐于暗处,看得她全身不禁发寒。 帝都城卧虎藏龙守卫森严,还有集日神之力的日冕之剑守护,但是天尊帝本人并非精于武学之辈,那种消耗巨大的法术也不会一直保持,即便是察觉到有外敌入侵,他也需要时间才能以此保护城市,但这一次的入侵者来势汹汹,在她感觉到之前就已经近在咫尺,处处散发着让她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息,是雪原一战中曾经出现过的魔神破军! 那家伙自五年前夜王落败之后就转投了冥王,但从此再未现身过,怎么好端端的闯了过来? 凤姬严厉的扫过四周,用火光照亮昏暗的乌云深处,到处都是破碎的幻影,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破军,暧昧的笑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戏谑,虽无法判断具体的来源,但一个字一个字好似就在耳边轻语:「凤姬,我其实等你好久了,一个曾几何时让夜王也要忌惮三分的女人,如今却连维持火种都分外艰难,让人唏嘘,让人遗憾呀。」 凤姬手握着流火剑,吞吐的火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锋芒毕露,她的语调也变得沉稳:「是破军吧,以你我的交情,寒暄的废话就省下吧,直说来意如何?」 「我奉命而来。」破军也不隐瞒,他在乌云的另一端悠然看着凤姬,轮廓清晰的宛如重生,勾起嘴角耐人寻味的笑着,「可惜你身边的古代种一直寸步不离,他是夜王之力的拥有者,如果和他在帝都城这种地方打起来,费时费力还不容易得手,所以我只能稍安勿躁在暗中等待机会,好不容易等他离开,结果萧千夜和幼子又回来了,要是和他们两打起来,那更是得不偿失,呵呵,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刚刚离开了帝都,给了我绝佳的机会把你带回去交差。」 「奉命……奉冥王之命吧?」凤姬直言不讳的挑开问题,冷笑,「堂堂魔神,先是做了夜王的走狗,后是做了冥王的奴才,亏得你是个孤家寡人,否则真是丢尽了亲朋的脸面。」 「呵……」破军淡然的听着这些讥讽,「我确实是个孤家寡人,人界的一切都很无趣,唯一有点实力的上天界也被你们姐们两个女人搅得分道扬镳,他们不争气,浪费了如此天赐的神力,不如……让给我,我会将这份力量发挥至极限,让天下臣服在我脚下。」 「好大的野心。」凤姬巍然不动,只是眼里的讥诮更显锋利,「三家奴性,还妄图染指天下,真让人可笑。」 破军握手凝聚起魔刃,笑道:「嘴皮子倒是和你妹妹一样尖锐,就是不知道实力到底如何了。」 话音未落,魔刃搅动着乌云铺天盖地的压顶而来,凤姬大步后撤,流火剑劈开浓厚的云雾烧出一条火色大道,破军在火舌逼命的前一瞬鬼魅位移,同时手臂上浮现出深浅不一的奇怪漩涡,凤姬凛然心惊,立刻就察觉到风中带上了另一股更加强悍的神力,刚刚被搅散的乌云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汇聚,隐隐爆发出赤橙色极为艳丽的光泽,短短数秒的交手,她的呼吸就越发急促,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让火种的跳跃一声比一声艰难。 破军却在这一刻收手往后退了几步,他疑惑的看着面色惨白的凤姬,再看了看自己身上渗透着的死灰复燃之力,原本以为就算她落了单,真要和她一战也会格外艰难,万万没想到上天界独特的神力能对她压制至此,甚至让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前陷入颓势的凤姬,仿佛就是当年被逼至极限的自己。 疑心骤起之后破军暗中加快了逼迫的速度,他和当初那条黑龙有着本质的区别,和冥王之间看似从属关系,实则冥王因滥用死灰复燃之力把自己搞的一团糟,不得不利用他特殊的能力暂缓反噬之痛,现在的冥王若是伤他一千必定自损八百,倒不如保持这种微妙的和谐暂且相互利用,他的目标明确,就是吞噬冥王获得新的宿主,而冥王的真实目的却始终扑朔迷离,到底是真的疯的只会随性而为,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思绪一乱,破军下手反而愈渐凶狠——不论是因为什么,他们必须得到皇鸟的遗骸消除死灰复燃带来的反噬,否则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要忍受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彻底毁灭。 杀心一起,魔刃瞬间拉长百尺,乌云也仿佛变成了无处不在的武器,凤姬被迫回剑防身,然而云雾丝丝缕缕的悬浮着,在每一个力不从心的刹那间刺穿她的身体,她并没有云潇那么强大的自愈能力,加上冥王之力如跗骨之蛆的侵蚀,不消片刻时间,血染透了衣襟,踉跄保持平衡的同时,又是一刀横切而过,直接砍碎流火剑穿体而过,剧痛让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一只毫无温度的手扣在她的肩头,咔嚓一声捏断了骨头。 破军贪婪的深呼吸,碎骨中带着炽热的火焰之息,融入他的躯体,一点点烧去死灰复燃的反噬之力,让重压在肩头的大山悄然轻松了不少,他感慨万分的发出一声长叹,眯眼笑道:「难怪冥王大人对你妹妹那么的念念不忘,她是唯一能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存在,如果得到她,死灰复燃之力就不存在「滥用」之说,无论冥王如何催发神力,她都能将致命的反噬之力全部烧的干干净净!」 凤姬勉力恢复神志,那只手在捏断肩骨之后缓缓下移到胸口,破军的眼眸闪闪发光,像一只垂涎欲滴的恶狼:「你也有火种吧,虽然不如你妹妹,勉强也能用,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只要你……主动放弃它。」 身体仿佛被撕成了碎片,所有的理智都在发出悲鸣,试图让她终止这段持续千年的伤痛,她清晰的看到破军的手贯穿自己的胸膛,轻抚着还在跳跃的火光,以一种渴望的目光等待她说出那个绝不能松口的决定。 六千多年的岁月匆匆而过,从囚笼中的孤独少女,到风华正茂的百灵之首,一生倥偬,半世伶俜,守得云开,却不见苦尽甘来。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白衣,和她并肩而坐,看天边的夕阳覆上无垠的雪原,一朵坚强的水红色小花在严寒中默默绽放。 就算痛苦到不想坚持,她也要等回那个相濡以沫的人,而不是屈服在魔物的诱惑下,万劫不复。 凤姬骤然回神,一把抓住破军的手腕用力拔出,血和火混在一起,如暴雨淋落,破军凛然神色,呼之欲来的炽热让近在咫尺的他莫名的恐惧,在慌忙后退的一刹那瞥见火种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烙印——金色的,像某种神秘的图腾,勾起他记忆深处最不堪回首的往事,让他情绪失控到咬牙切齿,瞳孔的血丝根根分明,低声:「天狱烙印……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有天狱罪囚的印记!?」 无人回答他的质问,烽火门附近的萧奕白察觉到内城惊变已经火速赶来支援,终于在即将失控的前一刻以风神之力阻断了破军的步步紧逼。 破军一动未动,金色的烙印随着凤姬的奄奄一息而消失不见,但他的那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被洞穿的胸口——天狱罪囚会在审判结束之后被烙下永恒的烙印,除非得到天帝的恩准,否则终生无法抹去,千百万年以来,那座囚牢固若金汤,直到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席卷整个神界,四方天柱险些崩塌,天狱承受不住此番巨大的冲击第一次出现了裂缝,无数罪囚鱼贯而出,但是追兵很快堵死了全部的退路,天帝的力量幻化成一张巨型天网,覆盖住神界的每一寸土地。 即使是他这样被尊为「魔神」的存在也难逃捕捉,可偏偏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时刻,六界之门却不知因何莫名被打开,他抓住一线生机当机立断的逃入人界,从此销声匿迹,他一直在伺机而动,一边观察着陌生的世界,一边留心神界的消息,一晃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天帝关闭了六界的通道不复现身,而他也抢夺了修罗鬼神的躯体得以在人界长存。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同类」,竟然是一个恶战过数次,和上天界关系密切的女人? 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强了,同时他还看到下方逐渐明媚的日冕金光,破军冷哼一声,不再恋战。 为您提供大神榭依的《夜烬天下》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045章:天狱烙印免费. 第1046章:感同身受 凤姬不同于云潇,她是在流火剑重回炽天凤凰形态依附于切口之后才能缓缓自愈伤势,然而身体被切断,血肉被火光笼罩的状况还是让萧奕白谨慎的将她直接带回了天征府,体温在持续降低,让原本赤红的火焰一点点转变成惨白,仿佛幽冥鬼火越发渗人,他只能用自身灵力帮她暂且稳住心脉,以和煦的风神之力缓解痛苦。 “大哥!”就在这时候,萧千夜抱着同样昏迷过去的云潇箭步冲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床榻上被破军魔刃砍断身体的凤姬,止不住的倒抽一口寒气,萧奕白连忙帮他一起将云潇放在旁边的软塌上,简单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又道,“她原本的病情就非常严重,这次又被掺和着冥王死灰复燃力量的破军魔刃直接穿体打伤,我担心……” 萧千夜检查着凤姬的腰部,即使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镇定,还是被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刺激的满眼全是血丝,咬牙:“那次我们被赦生道意外冲到东济岛,破军就曾用同样的方法打伤过阿潇,她火种的生命力远比凤姬强悍,可是被打伤之后还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恢复,如今的破军得到煌焰相助,实力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凤姬不能继续留在飞垣了,这里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必须立刻返回浮世屿凤阙修整。” “可是……”萧奕白欲言又止,愁眉苦脸的道,“之前舒少白就想带她回去的,可是她的状态太不稳定了,浮世屿又被云潇转移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就算是走神祭道也得要几个月才能到,我们没办法送她回去。” 萧千夜烦躁的咋舌,转身摸了摸云潇的额头,发现她的体温也是急剧下降,低道:“阿潇和我说过,当时煌焰杀到浮世屿外围,为了不让里面的同族被死灰复燃之力侵蚀,她是将火种的力量激发到了极致,这才能在顷刻之间将浮世屿从煌焰眼皮子底下转移,情况紧急,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到底会转移哪里去,只是想着越远越好,再等她清醒过来尝试感觉位置,发现浮世屿在一处非常荒芜的地方,那里没有白天黑夜,周围永远都是星光般澄澈,她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但又能感觉到非常安宁和睦的气息,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对浮世屿一直都很放心。” 萧奕白眉头紧蹙,他是个很少离开飞垣的人,但自幼对奇闻怪谈极有兴趣,只是这番描述是在太过笼统,他一时也想不出来头绪。 萧千夜轻抚着云潇的脸颊,帮她擦去不断渗出的细汗,继续说道:“她说如果她身处浮世屿,就能用火种的力量让其一直保持移动,哪怕是上天界卷土重来,她也能像澈皇当年那样不动声色的避开他们,可是如果离开,浮世屿就只能依赖外围屏障隐匿气息,虽说这么多年只要屏障不被破坏,就从来没有外人能擅自闯入过,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浮世屿还是会经常换位置,这也是夜王苦寻千百年依然一无所获的真正原因。” 两人心照不宣的呼唤了一眼神色,萧千夜目光复杂的看着重伤的凤姬,有一丝无奈更有一丝心酸:“她不该回来的,浮世屿有规定不允许外族进入,她知道阿潇才是火种真正的继承者,知道她才是浮世屿新任的皇鸟,她不想阿潇为此违背禁令,这才不让舒少白去找她,而是拖着病体千里迢迢的回到了飞垣。” 萧千夜用力闭眼,想起自己偷偷进入进入浮世屿的往事,语调更显悲伤:“真是个蠢女人,她是阿潇唯一的姐姐,守着浮世屿力战蛟龙族,阿潇怎么会谁才是真正的皇,她曾为我破了例,又怎么会阻拦舒少白进入浮世屿?” 萧奕白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回忆着刚才的惊魂一幕,低道:“舒少白前脚刚走,破军后脚就找上门来了,看来是盯她很久了,这次虽然没得手,但是他抽去了凤姬半身的骨骼,应该是为了消除冥王死灰复燃之力带来的反噬之伤,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皇鸟的遗骸是唯一能彻底消除那股力量的东西,她们姐妹就永远不会有安宁之日……” 他顿了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看了弟弟很久在语重心长的提醒:“帝仲应该知道这件事吧?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执意救冥王,他会害死云潇的。” 萧千夜赫然抬眼,兄弟俩的视线中各有疑惑,萧奕白在原地烦躁的踱步:“他说一万五千年前,是因为上天界的失误才会导致已经被重创的破军侥幸逃走,破军来到人界的第一任宿主是‘修罗鬼神’,此魔物游荡于六界边缘,非人非魔非神,但又同时具备人性、神性和魔性,除非找到新的宿主,否则破军不能完全脱离修罗鬼神,破军的企图路人皆知,冥王自己也清楚。” 萧奕白托腮,自言自语想了好一会,面露不解:“但是他又说,冥王他还能牵制,破军不行,让他们暂且保持现在这样的平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能给他腾出应对的时间。” “应对……”萧千夜紧握双拳,思考着这其中隐晦的深意,目光如电迸射出一丝冷酷,“他想杀破军,又想救煌焰,世上哪有这么划算的事情。” “也许真的有,毕竟帝仲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我多得多,但是……”萧奕白不置可否,忽然扭头望了一眼云潇,顿时双眼瞪大尴尬的咧咧嘴,支支吾吾的道,“弟妹……弟妹你什么时候醒的?” 气氛陡然凝滞,无人知道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多少,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如死,一双眼睛失焦不知望向了何处,萧千夜担心的喊了她几声,好一会她才木楞的回过神来,然后在下一秒不顾一切的冲到了凤姬的床榻前,颤巍巍的伸手抚摸着腰上断裂的伤口,毫无温度的火焰在她的影响下微微一震,似乎是产生了奇妙的共鸣,竟然缓缓恢复了赤红色。 云潇又惊又喜,当初她孤立无援的死在黑棺里,也是溯皇的火苗护着最后的心脉让她等到了重生的那一天,现在,她的火光轻轻的笼罩凤姬全身,果然也有了类似的作用,让一直昏迷的人面庞微微一松,变得安宁如睡,来不及多考虑什么,她毫不犹豫的从身体里取出跳跃的火种,顿时冰冷的房间炽热非常,她小心翼翼的检查着凤姬胸口上被洞穿的伤,就在火种即将放入对方心中的那一刻,萧千夜下意识的按住了她,他的心中荡起一种惊恐,一口拒绝:“不行,你不能这么做,煌焰的目标不是凤姬,他盯上的人从来就只有你!火种不能离开你,收回去。” 这一次云潇却毅然决然的甩开了他的手,一双眼睛更是通红的仿佛能滴出鲜血:“她已经没有办法自己恢复了,就算一直坚守着信念不肯放弃,火种也只会继续以这种颓靡的状态存在,我不帮她,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萧千夜还是死死按住她一动不动,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云潇已经哭的呼吸抽搐,他的脑中有一万种可怕的结局,每一种都让他手头的力道持续加重,但云潇也直接无视了手臂上被握出来的血痕,甚至有急剧的火星威胁一般的从皮肤下方炸起,房间里温度热的让人后背大汗淋漓,无数火焰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照着两人的千变万化的表情,她忍回哭泣,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若是换成大哥,你会救他吗?” 他怔怔看着云潇,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一旁左右为难的大哥,有些事情,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让他长久的沉默下去,无言以对。 萧千夜松开了紧握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当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时,是云潇毫不犹豫的将火种放到他的身体里,将他从阴森冰冷的世界里拉出,他能做的不是阻止她去救唯一的姐姐,他要做的只是保护好她,无论帝仲有何苦衷,无论煌焰有何阴谋,他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 萧奕白松了口气,拉着弟弟退出房间,两人在后院中不约而同的抬首深呼吸,心有余悸的感叹:“我真怕你们吵起来,我帮谁都不合适。” “她从来没有和我吵过。”萧千夜大步往前走,十一月的冷风吹过脸颊,让混乱的头绪终于镇定清醒,苦笑,“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让着我,无论我想做什么,她都会默默地帮我支持我。” 萧奕白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话,淡淡接道:“你从小要强,她能一直谦让你,是你的福气,我之前听你说过,火种离开她并不会致命,但是会失去自愈的能力,并且不能恢复原身,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你更要多留个心眼保护好她,不要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我知道眼下的情况很复杂,尤其是上天界的动向不明,目的也很难揣摩,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萧千夜低下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他认真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转过来正面自己的兄长:“大哥,我确实有很多棘手的事情,牵扯的势力庞大,利益更是复杂,希望你能帮我一把。” “当然。”萧奕白无声的笑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46章:感同身受免费。 第1047章:忙忙碌碌 乌云散去之后,繁华的都市很快恢复平静,无人知晓高空阴霾中的恶战,也无人知晓掌权者心中的担忧。 房间的温度缓缓向外扩散,不过一会十一月的天征府就变得温暖如春,他在院中耐心的等待,这股温热确实有着枯木逢春的奇妙功效,让早已经光秃秃的紫藤花架都莫名恢复了几分生机,直到云潇主动推门而出,她的脸色苍白的仿佛一碰就碎的薄冰,在走下台阶的时候脚步一晃往前栽倒,萧千夜赶忙上前扶住她,天性乐观的女子因害怕止不住的发抖,靠在他的肩头无声流泪,用尽全力的抱着他不敢松手。 这一刻他的心中五味陈杂,这一刻他的肩头更是有如山岳般沉重,但他终究还是心软的安慰起来,感受着怀中女子从啜泣到痉挛,轻轻抱起她返回房间,帮她擦去满脸的泪痕,低道:“没事了,没事了阿潇,你也曾经这么救过我,刚才我不该自私的拦你,你放心,凤姬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云潇呆滞的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男人,想说什么喉间又堵得难受,顿时一阵酸楚涌上唇齿,让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捂住了嘴,这才看见自己手心上一个淡淡的法术印记,萧千夜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拉着她,也不隐瞒:“阿潇,这个法术就暂且留在你身上吧,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别人帮你分担伤痛,可我不是别人呀。” 云潇哽咽着,萧千夜连忙补充:“等你拿回火种再把它烧去好不好?这段时间、就这段时间,让它留在你身上吧。” “嗯……”她终于点了头,眼泪却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我又拖你后腿了。” “什么?”萧千夜蹙眉想了想,笑道,“你在胡说什么呢?” 云潇低着头,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润,小声说道:“我本来武功就学的不好,法术也是依赖火种才显得强大,现在这样……现在这样就帮不了你了。” “你武功还差?”萧千夜拍着她的脑袋笑呵呵的反驳,“谁说的,你去找他比试比试,没几个人能打赢你好不好?” “你自己说的!”云潇顿时抬高了语调,脸上的红晕更是蔓延到了脖子根,绞着手支支吾吾的回答,“就刚刚在机械鸾鸟上说的,说我剑术学的不怎么样,试飞倒是还可以……” “我……”萧千夜百口莫辩,他当时真就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云潇竟然当了真,这会只能抓着脑袋赶紧找理由解释,“你剑术学的不好,那也是我教的不好,和你没什么关系,而且武学博大精深,除了刀枪棍棒,还有各种法术、法阵,甚至药材、毒物、驭虫御兽,你和我大哥一样,什么都会一点,已经很厉害了。” 云潇偷偷的笑了,她的剑术本就是师父领进门,后续的练习提升确实是他亲手教的,自然知道他只是在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慰自己,索性靠在他肩上闭目小憩,自言自语的又道:“千夜,我的火种放在姐姐身上,这股力量应该能支撑她从神祭道返回浮世屿,这条特殊的通道对我族很安全,但是对其他人很危险,和赦生道一样有无数寄灵生活其中,它们长时间沾染着火焰的力量,对外人非常排斥,所以也只有我族能通行,外族需要得到皇鸟的允许才能进入,我想等舒少白回来就让她直接带姐姐回去,浮世屿的位置我大概清楚,那里很安全,外围屏障也修复完毕了。” 萧千夜心中难免担心,眉头紧蹙成一团:“她原本也只是因为病情不适合长途跋涉所以才需要御参丸先调理身体,现在有火种支撑,又是走的神祭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浮世屿那么远,那你会受到影响吗?” “会不太舒服,不过没什么大事。”云潇摇摇头,萧千夜将信将疑的抿抿嘴,她立刻坐直身体紧握着他的手认真说道,“我没有骗你,前几次我把火种取出来放在你的身上,你都看见过的。” “可那时候你一直在我身边,浮世屿那么远,真的不要紧吗?”萧千夜还是不敢妄下断言,云潇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笑嘻嘻的捏着他的鼻尖解释,“离得太远会有一点不舒服,五感的敏锐度会退化,比如说……” 她调皮的顿住,一双大眼睛咕噜噜使坏的转了两圈,忽然凑近萧千夜的脸颊偷偷亲了一口,好一会萧千夜才这突如其来的亲热中回过神来,还是木楞的摸了一下才情不自禁的浮起红晕,云潇捂嘴偷笑,接着刚才的话一本正经的说了下去:“喏,就像你现在这样,反应速度会迟钝很多。” 萧千夜用力弹着她的脑门,又气又好笑:“正经点,别乱开玩笑。” “我很正经的,说的都是真的。”云潇不依不饶的紧挨着他,像一只黏人的小鸟,“除此之外的影响你都知道的,一是不能利用火种自愈伤势,二是不能恢复原身……啊,不能恢复原身了!” 云潇忽然沮丧的锤了一下头,翻着眼皮瞄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那我不就不能背着你到处飞了?” 萧千夜被她逗笑,调侃:“放心,我有新欢了嘛。” 云潇瞪大眼睛,这才想起来刚才试飞的那架机械鸾鸟,萧千夜给她披了件外衣,笑起来:“你当然比它强的多,比它飞得快,飞得稳,还比它漂亮,可是……” “可是什么!”云潇气呼呼的看着他,忽然感觉那张英姿勃发的脸庞上有罕见的诡笑,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他在原地踱步,慢条斯理的说道:“可是它坏了我不心疼,你坏了……我会心疼。” “油腔滑调!”云潇“噗嗤”笑出声来,一边装腔作势的骂了一句,一边习惯性的抄起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萧千夜也熟练的接住,直接又塞了回去,叮嘱道:“好了好了,你先休息,那架鸾鸟被我直接开进了帝都内城,现在还停在三阁门口呢,我得过去给挪个位置才行,要不然挡着路怪麻烦的。” “少找理由忽悠我。”云潇哼哼推了他一把,抿嘴笑笑,“我知道你忙,破军这次能肆无忌惮的杀进来,下次还能故技重施,是该好好想想应对的方法,不能让他胡作非为才行。” 萧千夜嘱咐了几句后走出房门,萧奕白和他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我守着,你去忙吧。” “嗯。”他匆忙离开,果不其然才入内城就有人过来请他,是祭星宫的新任法祝,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踏入祭星宫,这里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原本摆放晶石的大堂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柄金色的小剑正在悬浮旋转着,萧千夜目光一沉,这柄剑虽看着简单,不仅是纯金打造,更有强大的日神力量隐于其中,这是雪原决战结束之后,天尊帝下令祭星宫锻造,还邀请了白教的大司命一起协助,可以让原本无形的日冕之剑呈现出真实的模样,从此帝都城有了更加牢固的守护屏障,像一张天网,可以更快更广的覆盖全城。 这让帝都城不必只能依赖于帝王,就算他暂且离开,天网也能自行启动,但是缺点也显而易见,例如像这次突如其来的破军侵入,天网就无法及时铺设。 他知道祭星宫请他过来的原因,自从天工坊的事情暴露以来,风魔就一直在私下里调查那批沾染着巨大力量的灵器,或许能让这柄金剑如虎添翼,弥补眼下最大的劣势。 公孙晏明里暗里提示过他几次,但那些危险的灵器如一柄悬在头顶的尖刀,让他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虽然武器是一柄双刃剑,是福是祸取决于使用武器的人,可机械毕竟是死物,没有精通的人才,它们和废铁无异,灵器就未必了,哪怕是没有任何武学术法根基的人,都能借此脱胎换骨,如获新生。 “萧阁主。”现任大宫主是来自阳川的圣女梵姬,礼貌的拱手作揖,轻咳提醒:“萧阁主,这柄剑尚有不少需要提升的地方,那个……灵器司一事若有下落,还麻烦您留个心了。” 萧千夜摆摆手,开门见山的直言,“大宫主也不必多礼,天工坊灵器司一事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就礼貌的告辞,前脚才走出祭星宫,迎面又遇上对门丹真宫的药童阿兰,对方一看见他就笑脸相迎,热情的仿佛外城街市做生意的小老板,拽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往里面扯,边走还边热情的问道:“萧阁主好久不见了,我家宫主一直惦记着您的伤势呢,来都来了,正好进来坐坐。” “你这是丹真宫,又不是饭店,拉我进来做什么?”萧千夜皱眉抱怨,但已经被阿兰生拉硬拽了进去,乔羽像是等候许久,一见到他立马也是摆出一副热情非常的嘴脸,直接上手帮他检查身上的几处伤,先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嗑,半晌才不知不觉的转入正题,笑眯眯的说道:“萧阁主,十绝药庄的薛掌柜是您带回来的吧,她家的御参丸……您要是有的多,能不能给我留点,我想试着种一种,说不定是一味良药呢。” 萧千夜微微笑起,早就猜到丹真宫拖他进来的真正原因,他只是平淡的点点头,回答:“当然,这几年辛苦大宫主了,要是能帮上忙我自当竭尽全力。” 乔羽如愿以偿,临走前还不忘塞了几服调养的药,乐呵呵的冲他挥了挥手。 再从两宫返回三阁,机械鸾鸟前已经围了不少大臣,风三娘和梅技师见他平安回来,脸上的紧张终于悄然散去,不动声色的对他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的胳膊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萧千夜简单的点头回应,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站着的人,是墨阁的夏御史和镜阁的李会长,没等他走过去,夏御史板着脸低声责备:“萧阁主,这东西不能飞进帝都的规矩您该清楚的吧?这么大的机械,万一失手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会长也连忙应和:“萧阁主,为了改装这批机械,晏公子可是拨了好大一笔钱,砸下来的损失,您、您有数吧?”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个钱!”梅技师打抱不平的冲着两人怒斥一声,帮他找借口开脱,“军械库改装的东西,能那么容易砸下来吗?看不起谁呢?” “两位技师技师,我们不是说您呀……”两人面面相觑,识相的闭了嘴。 他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出来会遇到这么多琐事,他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躲着,眼不见心不烦。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他敷衍的应和着,一句也没有放在心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47章:忙忙碌碌免费。 第1052章:机缘 这里的墟海虽然恢复了生机,但是蛟龙族早就人去楼空,自最边缘的幽灵泽开始深入,水草和海底森林越长越茂密,不过一会海水漫过膝盖,水母悠闲着从眼前游过,五彩斑斓的小鱼成群结队的在珊瑚群中嬉戏玩耍,远方传来巨鲸的鸣叫,沉湘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的世界,和洞天福地的江河湖泊截然不同,让她情不自禁的几度驻足好奇的张望,然而帝仲一秒也没有停下来等她,甚至加快了脚步踏上了海面,幸亏她学过一些法术,这才勉强跟着没走丢。 两人很快就来到一处悬崖边,下方的海水不同于刚才所见的清澈美丽,而是混合着凛冽的风如一张巨兽张开了口,不仅漆黑一片,还有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阵阵卷来,顿时没有了片刻前的闲情逸致,沉湘紧张的咽了口沫,望着对面高耸的山峰小声的询问:“这是哪里啊?” “墟海。”帝仲的心中多有感慨,指着对岸扬起微笑,“不久之前这里还因为旷日持久的干涸而面临毁灭之灾,现在已经快要恢复如初了。” 沉湘惊讶的捂住嘴,却是因为害怕而往他身边下意识的靠了一步:“墟海……你说的是前几年忽然从各地冒出来的那群蛟龙族吗?” “你也知道?”帝仲微微一惊,然后面露讥讽,“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洞天福地与世隔绝,连你们都知道他们侵略所依附的流岛这些事情了。” “嗯。”沉湘小声回答,“祭司殿通过司命术看到了好多血光,说是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有一伙魔障深种的蛟龙被迷了心智。” 她突然顿住倒抽一口寒气,目光颤抖的扫过周围:“这里不会还藏着蛟龙吧?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会养出那么残暴的人呀!” “这里的墟海已经没有人了,战乱不仅让万千流岛损失惨痛,蛟龙族更是元气大伤,死伤超过八成,如今原海冰封初融,他们组建了新的长老院,将幸存的族人全部带了过去。”帝仲平淡的接话,不知为何主动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对方眼底的迷惘和不安,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他们若能迷途知返,这或许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沉湘不解,帝仲紧握着古尘,似乎是在和龙神无声交流着什么,随即一道微风卷起下方的海潮形成一条特殊的道路直达对岸,帝仲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墟海的最高峰龙脊山,果然这里也有一块晶莹碧绿的玉璧,他将古尘斜放在旁边,白龙的幻影从刀刃中游走而出,慢慢的在玉璧上浮现出轮廓。 “龙……这就是龙吗?”沉湘又惊又喜,想伸手去摸又不敢太过靠近,小白龙冲她微微一笑,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明媚温柔的脸庞,让沉湘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惊呼。 “龙。”帝仲低声喊了一句,打断两人,紧接着之前的话题开门见山的继续追问,“洞天福地传说里的“神照”,真的是你?” 白龙对他礼貌的稽首,微蹙着眉头回忆:“大人,此事年代太过久远,若非您刚才提起,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身负异能,可以自由穿行于六界边缘不受任何阻碍,因此确实去过很多神奇的地方,也遭遇过很多未知的敌人,当年一战的对手实力极为强悍,我虽将其重创,但它躲入了空间深处,我在外围尝试突破了很多年皆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以自身龙息形成守护的屏障。” 帝仲点点头,似乎是将某些零散的线索一点点拼凑成图,又道:“此番调查修罗鬼神之事,我曾问过同修沉轩,他说此流岛位于六界边缘,内部阴森恐怖但外部又极为平和,倒是和你所言一致。” 小白龙面色凝重,回答:“大人,我曾在恶战之后的一千年里多次返回,但是到了最后一次的时候,我发现空间深处已经可以进入,岛内有厮杀的痕迹,并且残留着远超魔物本身的恐怖气息,而当年那只魔物反(本章未完!) 第1052章:机缘 倒不知所踪,自那以后,此处流岛变得荒无人烟,为了防止旅人误入其中再生枝节,我依然用龙息作为屏障将其隔绝,若真要细算时间,可能得有近百万年了。” 帝仲的眼光锋芒四射,不安的预感油然而起:“你的意思是修罗鬼神被你打伤之后躲入空间深处修整,之后又被其它什么东西再次重创?” 小白龙迟疑的顿了顿,还是保守的接话:“我不能确定,因为魔物的下落始终是谜团,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它。”. 帝仲想了想,抬眸提醒:“龙,东济岛的时候你曾近距离接触过修罗骨,可是和那只魔物相似的气息?” “大人……”小白龙似有些惭愧,压低了声音,“对不起,这件事过去太久了,东济时期的修罗骨又沾染了破军之力,我真的没有想起来是它。” “不怪你,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记不住很正常。”帝仲反倒是温柔的笑了,习惯性的抬手轻抚着玉璧中小白龙的脑袋,追问,“眼下只能先找到祈圣天坑,进去查看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龙,你可能带我过去?” 小白龙抿抿嘴,更加惭愧了,用轻的自己也听不清楚的语调垂头丧气的回答:“大人,我身死之后就不能自由穿行六界边缘了,不过这段时间您在附近调查,我确实能感觉到有当年留下的龙息,应该不远了。” “话虽如此,可“机缘”这种东西……总不能干等啊。”帝仲叹了口气,忽然感觉有些精疲力竭,索性靠着玉璧坐下来休息,他迷惘的看着墟海的天空,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复杂的念头,神色越显烦躁。 沉湘已经完全不敢插嘴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两人的谈话——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和一条玉璧里的龙说话? 小白龙犹豫了片刻,一抹白光顺着古尘的刀身游走到帝仲的掌心,他非常认真的说道:“大人,穿行六界边缘的异能并非我一人独有,当今世上能找的到的、并且一定愿意帮您的……我有一个人选。” 帝仲疑惑的看着小白龙,脱口:“你很少用这么模棱两可的态度和我说话的,到底什么人,有话直说。” 小白龙咬了咬嘴唇,尴尬的抓抓脑袋,仿佛是有什么顾忌支支吾吾半天:“我是怕您不愿意。” 帝仲凝视着欲言又止的小白龙,忽然间恍然大悟,低头轻问:“你是说……潇儿?” “嗯。”小白龙紧张的点了一下头,果不其然看到对方脸上光速阴郁了下去,“我之所以能和溯相识相知成为至交,其实也是因为她有着和我一样能自由穿行六界边缘的异能,这让我们能并肩同游,携手冒险,后来她为了救我放弃火种,和我一起长眠于终焉之境,但是火种具有不死不灭的传承之力,从她身上熄灭之后,就会在下一任皇鸟身上复苏。” 帝仲扶额没有回话,又或许是这个名字刺痛了心扉,让他久久沉默了下去,小白龙担心的看着他,有些尘封在心底多年的不解终于忍不住问出:“大人,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如果火种只有一个,溯、澈,还有潇儿和凤姬,她们……她们是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帝仲苦笑着,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种说辞,“火种只有一个,但宿主不同,虽有一部分记忆和感知的传承,但她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可是……”小白龙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反倒疑惑更深,“可为什么只有潇儿,会呈现出和天火时期神女一模一样的容颜……” “苍。”这一次帝仲却打断了他的话,严厉的直呼了他的名字,小白龙微微一怔,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扯出了一抹艰涩的笑容,“大人是不是早就明白了,天火的刑期是五百万年,后来遭逢天狱浩劫,刑期未满而窜逃,如果真要追算时间,这场刑罚差不多该结束了,她该回到原本的地方去,她不是人界之物……” “苍,够了。”帝仲(本章未完!) 第1052章:机缘 第二次打断小白龙,用力按着额心克制汹涌的情绪,一字一顿咬牙低道,“我不会让她被带回去的。” 小白龙束手立在一旁显得有几分拘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对方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怅然,又以更快的速度被坚定取代,重新将古尘握回掌心,很多从未说出口的事情,其实在他的心底宛如明镜般清澈,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论当初是她自己打开了那扇穿行六界的门,还是有人特意为她打开,我都不会让她回去。” 他提着刀往龙脊山的另一侧大步走去,甚至忘记了同行的还有其他人,一路来到最深处的龙髓隙,忽然问道:“苍,你知道我为何至今没有把你还给千夜吗?” 古尘微微战栗,低道:“您不想我透露那些事情让他知晓。” “嗯。”帝仲点头苦笑,“我已经错过一万五千年前诛杀破军最好的机会了,如果这次再让他逃脱,我……应该等不到下次了。” 古尘静默无声,沉湘大气也不敢出,只感觉气氛变得格外凝重,那些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事情,让她好奇又让她害怕,只能寸步不离的紧跟着帝仲继续前行。 龙髓隙深处有特殊的赦生道,他手握古尘,便可以利用这条通道去往任何有墟海存在的地方,白龙似有所感,低声问道:“大人是要回去找她?” 帝仲笑了笑:“总不能真的在这里干等机缘吧?赦生道虽然路途遥远需要更多的时间折返,但至少不需要我浪费力量维持神裂之术,苍,麻烦你了。” 白龙的幻影浮现在古尘的刀刃上,却是咧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大人是自己想回去看看她吧……” “苍。”帝仲第三次打断他,目光严厉,“我与她……已经无缘了。” 第1052章:机缘 第1048章:拜访 再等他疲惫的从军阁准备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照明的路灯散发着朦胧的橙光,为这座肃穆的城市平添了几分温暖,白天的插曲并未影响到忙碌的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走到天征府的门口,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笑吟吟站在夜幕里,饶有兴致的看着漆黑一片的大宅子,扭头对他招了招手,调侃:“这么大的房子连个夜灯都不点,一个下人也没有,主人还天天只走后门,成何体统啊?” “你怎么来了?”萧千夜想也没想的脱口,眉头紧蹙成一团,蚩王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态,气定神闲的叹气,“有人不放心你们,特意嘱咐我来看看。” 不用说都知道他指的是谁,萧千夜冷哼一声不想理会,风冥淡然的伸手拦住他的脚步,低道:“破军此番过来的目的很简单,他既想吞噬煌焰获得力量,又不可避免的要受到死灰复燃之力的反噬,所以明面上是‘奉命’,实际上也是为了他自己,我检查过凤姬的伤势,半身骨骼被完全抽离,要不是云潇拿自己的火种稳定住了最后的心脉,这会多半已经撑不下去了,现在你该明白帝仲为何一定要杀他了吧?” 萧千夜转过来和风冥针锋相对的互望着,开门见山的质问:“对破军,我和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分歧,真正的问题在于煌焰,难道破军死了,煌焰就不需要皇鸟遗骸了吗?不,他一样会盯上阿潇。” “破军盯上煌焰或许也不是最差的结果呢?”风冥暗自摇头叹息,似有深意,“破军音讯全无躲了一万五千年,其实这期间一直在利用散落的修罗骨汲取力量,只不过做的隐蔽,连上天界都被他骗过去了,现在表面看是他盯上了煌焰,实则煌焰也能牵制着他,你们失踪的那五年确实发生了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好在时间还不算很久,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处心积虑伤害我身边所有人的疯子?”萧千夜不置可否的反驳,甚至对这个话题俨然充满了厌烦,风冥倒是颇为平静的笑了起来,“要是这个疯子是帝仲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他沉默着半晌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一点点冰冷如霜,很久才低低开口:“他屡次打伤阿潇,还差点杀了我大哥。” 风冥抿抿嘴,找着理由辩解:“可他还是看在帝仲的份上没有痛下杀手嘛……” 萧千夜冷哼一声,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风冥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太过牵强,连忙尴尬的笑了笑扯开话题:“我和帝仲的关系勉强还算是兴趣相投,理念相近,所以这么久以来能和睦共处,他和煌焰嘛,其实正好相反,可偏偏就是这么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有着伯仲之间、微乎其微的实力差距,上天界的敌人从来都很危险,类似破军那样厉害的角色层出不穷,他们并肩作战许多年,多少有些惺惺相惜,可惜……可惜功成名就之后,一切都变了。” 风冥不动声色的瞄了他一眼,似在从对方一成不变的神色里分析着什么,又故意引导着他的情绪,问道:“我没有这样的朋友,你有吗?” “没有。”萧千夜下意识的回答,听见一声极为寡淡的轻笑,“对帝仲而言,兴许你也算是这样的朋友吧。” 这句话刺痛着他的心扉,让他紧紧握拳目光如电的看向对方,风冥轻挑着嘴角,慢条斯理的捏着着掌心,一个间隙的漩涡缓缓浮动,在凰鸟一战中丢失的风雪红梅从中掠出,风冥冲他眨眨眼睛,埋怨起来:“大道理我也不想多说,说了你也不想听,这柄剑你拿去还她吧,虽说送的时候我就没指望她会感激,但也不能这么不珍惜丢了也不去找回来吧?下次再这样,我可直接带回去不还她了。” 萧千夜谢过蚩王,接过风雪红梅的刹那间不知为何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低问:“他有多少胜算?” “哦?”风冥煞有介事的掰着指头算了起来,神态间有认真也有敷衍,好半天才回答,“你不掺和,大概一半对一半吧,你要掺和……那还不好说。” “掺和?”似乎是从这两个字中听出来某些端倪,萧千夜冷着脸开门见山的道,“掺和是让我不要坏事的意思吗?他一不让我插手,二对我诸多隐瞒,甚至冒着神裂之术彻底涣散的风险也执意要单独去调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嗯……也可以这么说。”风冥笑吟吟的点头,没有言明,只是含糊其辞的安慰了几句,萧千夜本就被今天一整天的琐事搅得心烦意乱,这会见他欲言又止半晌没说重点,干脆也不再问直接踏入家中反手就锁上了门,风冥尴尬的站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憋着笑抱怨,“现在的年轻人脾气怎么都这么差,亏得我大老远去把风雪红梅找回来还亲自送上门,这么快翻脸不认账……” 话音未落紧闭大门又被他一把拉开了,风冥吞回没发完的唠叨,两人奇怪的对视了一会,萧千夜目光一沉,低声追问:“他到底在哪?” 风冥挑了挑眉毛,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人,心中不由疑惑:“你对他的事情一点感知力都没有了吗?那他是怎么知道这边出了事,还特意嘱托我过来看看你们?” 不用猜都知道是他留在云潇身上的法术印记起了作用,萧千夜面露一丝不快,风冥识趣的没有追问下去,想了想才低声回答:“他自己不愿意告诉你,我私下透露也不太好……” 萧千夜冷哼一声,眼见着又要关门谢客的时候被风冥一把拦住,对方是又气又好笑,赶忙接话:“别别别,别急着关门,他说要去祈圣天坑,就是修罗鬼神的起源地。” “祈圣天坑?”萧千夜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一些零散模糊的碎片在脑中漂浮不定,仿佛能回忆起什么,又怎么也理不清楚,风冥点点头,正色提醒,“那地方上天界曾经去过,但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没有用点苍穹之术纳入上天界管辖的范围,他这次过去就是调查修罗鬼神的,那只魔物在一万五千年前已经被杀,但是散落的修罗骨却在破军的影响下愈演愈烈,如今范围不一的北斗大阵在流岛暗中缔结,再不管束,后果不堪设想。” 萧千夜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关门走入了大堂,天征府的前院一片漆黑,即使是自己的家,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前厅,没有下人、没有灯具的大宅子清冷落寞,却让他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宁平静,不由自主的坐下来休息。 很快他就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身边涌来淡淡的温暖,让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云潇在他面前半蹲着,瞬间意识就清醒了过来,萧千夜本能的坐直身体四下望了望,云潇连忙按住他,笑呵呵的道:“难怪这么晚了还不见你回来,原来在这里偷懒呢,虽然你的身体冰冰冷的,可是睡在大堂里还是会着凉的吧?” 他不动声色的算了算时辰,心中咯噔一下如至冰窟,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淡然的回道:“我从出了家门开始就被一群人堵着问东问西,一秒都没消停过。” “是你自己要出门的。”云潇用手拖着腮帮子搭在他的膝盖上,小声反驳了一句,忽然认真看着他,抬手轻抚着苍白的脸颊,低声说道:“千夜,你最近睡得好沉,要是真的很累的话,那就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好不好?” “好。”他一如既往的随口回答,牵着云潇的手并肩准备回房,云潇微微仰着头一直盯着他,看得他头皮一阵阵莫名发麻,忽然问道,“蚩王来过了,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来给你送剑的。”萧千夜翻手取出风雪红梅递过去,云潇迟疑的摸了摸,追问,“除了这个呢?” 萧千夜神色一暗,没有隐瞒:“他还说帝仲为了调查修罗鬼神一事,去了祈圣天坑。” 云潇的手还是难以自制的颤抖了一刹,忍着心中的震惊小声说道:“祈圣天坑?我好像听过这个地方,在一座非常遥远的流岛中间,那里……” 她突然停下脚步,像有什么新发现眼睛雪亮,拉了拉萧千夜的袖子加快语速:“对了,那里和现在浮世屿所处的地方有一点点像,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尽可能的将浮世屿送的远一点再远一点,后来虽然能通过火种感知到大致的位置,不过周围的灵力非常特殊,并且有一些奇怪的干扰,以至于我并不能感知的特别清楚,只知道很安全很平静,那里的光线好神奇,像星光一样漂亮,说看不清楚吧,好像视线又很清晰,但是说能看的清楚吧,其实总有些模糊。” 这般自相矛盾的话让云潇自己也郁闷的抓了抓脑袋,斟酌了半晌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精准的形容,苦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其实类似的地方还挺多的,因为灵力特殊的原因,虽然是固定位置的流岛,但是要如何进入始终是未解之谜,或许真的如传说里描述的那样,需要机缘将至才能踏入吧。” “是六界的边缘,受到各方不同力量的影响,所以会呈现出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特殊光影,就和终焉之境一样,确实需要一点缘分才能进入。”萧千夜终于反应过来,为浮世屿安心的同时不由为帝仲捏了把汗,“那种地方要么十分安宁,要么就格外危险,因为外界无法深入,所以也无法得知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他会有危险吗?”云潇想也没想,仿佛这个问题只是理所当然,绞着手担心的低下头,“修罗鬼神,那不是一般的魔物吧,他本来就是神裂之术的状态,还一个人跑过去做什么。” 萧千夜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奇怪的是心中并没有多少波澜,而是平静的点头接着她的话说道:“我会去找他的。” 云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我不是担心他,而且、而且他也不喜欢我多管闲事……” 萧千夜只是呵呵笑着,一直轻握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的微微用力——蚩王口中的那句“掺和”始终让他倍感违和,帝仲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48章:拜访免费。 第1049章:洞天福地 此时的帝仲也才从昏睡中苏醒,他本就是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附近试图找寻祈圣天坑的进入方法,谁料被突如其来的绞痛影响到神智模糊,只能被迫就近找了个地方停下了下来,以至于现在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他竟然诡异的在一个简陋的小木屋中,旁边点着温暖的炭火,再等他迟疑的推开门,目光所及是洁白无垠的大雪原,冷风从虚无的身体里肆无忌惮的吹过,吹的房间里破旧的窗帘唰唰作响。 额头上的隐痛已经消失了,那是法术印记在遭遇极限伤害之后主动开启,让千里之外的他同时受到了影响。 他在意识涣散的前一秒以上天界特殊的手段联系了同修风冥,让对方去飞垣看看她。 帝仲无声的苦笑,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何意义,短暂的神志模糊里,他的眼底勾勒出一个愈来愈清晰的轮廓,却刺的他心如刀绞,一秒也不愿意多看。 他从灵力的流转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再想细细感知,火种似乎已经离开了云潇的身体。 “乱来。”终究还是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帝仲扶着额头疲惫的休息了一会,他闭目凝神,五指微微捏合之下立刻就感受到了点苍穹之术留下的气息,疑惑之际,远方一只矫健的雪豹正在狂奔而来,它的背上似是坐了一个人,白色的大氅在风雪中飞舞,温柔的脸庞和凶猛的雪豹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个女子,在看见他之后跳下了雪豹,两人在烈风中各有所思的沉默了好一会,她温柔的笑了笑,搓着手指了指后面的小屋:“进去说吧,我都要冷死了。” 她抖了抖满身的积雪,捧着一壶热水喝了几口,好一会被冻的僵硬的手指才恢复了红润,女子呵着气,等他进来之后连忙密密实实的关上了门窗,好奇又紧张的看着他,主动介绍:“我叫沉湘,奉大祭司之命来到此地,你又是什么人,这里终年严寒,几百年没有人居住了,你怎么好端端的昏倒在雪原上,我想把你拖进来休息,结果……” 她咽了口沫,眼珠游离的转了一圈,虽然有些害怕,又止不住心中的好奇继续说道:“结果我才想把你扶起来,手就直接从你身体里穿过去了,还好我跟大祭司学了一点法术,这才把你搬到了这里。” 帝仲微微一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奉什么命令?” “不告诉你。”女子警觉的眨眨眼睛,凑到他身边围着打转,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的戳着他的身体,自言自语的嘀咕,“你到底是人是鬼呀,看着像人,为什么没有身体呢?” 帝仲没有理会她,掌心的点苍穹之术极快的将整座流岛检查了一遍,继续问道:“大祭司,寰宇大祭司?” “你认识大祭司?”沉湘惊讶的捂住嘴,这才终于收敛了手上不礼貌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往旁边退了好几步。 帝仲继续以点苍穹之术暗中观察,这座流岛名为“洞天福地”,是一座信仰着神明的富饶流岛,而此刻岛内至高无上的祭司殿正在大费周章的维持某个灵力强大的法阵,几乎所有修行高深的祭司们都汇聚在了流岛最巅峰的醉梦山,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帝仲不动声色的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当然认识,他在布局维持法阵,这种时候让你过来这里做什么?” 沉湘倒抽一口寒气,本能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又凑近了一步:“你怎么知道大祭司正在布局法阵啊,祭司殿几个月前就不允许外人出入了,要不是为了寻找支撑法阵的修罗骨,我也要去帮忙的。” 帝仲的瞳孔微沉,已经捕捉到了最为关键的东西。 沉湘神色忧虑的抱着水壶,心神不宁的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帝仲也没多想顺手接了过来,沉湘好奇的顿了顿,惊喜的道:“我碰不到你,但你可以触碰其它东西吗?” 虽然并不想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帝仲还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她又惊又喜,鬼使神差的靠过来一把想抓住他的手腕,发现自己的手又一次穿过了虚无的躯体,尴尬的抓了抓脑袋,脸颊飞速通红。 帝仲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她面庞清瘦,但那双乌黑的眼睛灵动过人,明朗又温暖,一开口倒是和温柔长相截然相反热情大方,帝仲心里微微一动,不知为何仿佛在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身上隐约看到了另一个人模糊的轮廓,让他的目光豁然雪亮,闲话家常一般的询问:“洞天福地岛的法阵似乎有些与众不同,需要集百人之力共同维护如此灵力充沛的巨大法术,你们是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了吗?” 沉湘在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一直心不在焉的抱着水壶取暖,眼里满是担心:“大祭司说洞天福地岛的寿数马上就要来临,到了那个时候,流岛就会面临碎裂坠天的命数,这一百多年祭司殿一直在找寻合适的力量试图力挽狂澜,终于在几年前发现了这种修罗骨,所以他们一边维持醉梦山的法阵,一边命令我们出来继续找寻修罗骨,它一片残骨的力量就能维持洞天福地百年不坠,只要足够的多,我们就一定能摆脱命数重获新生。” “碎裂坠天……”帝仲低吟着这四个字,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沉湘点点头,踢了踢脚尖,语气没有哀伤只有迷茫,“传说中碎裂坠天是每一座流岛的最终结局,它会像流星一样,爆发出最后一次璀璨,然后不复存在。” 帝仲沉默了一瞬,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曾见过无数座流岛的毁灭,那是天命的归途,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他冷眼旁观数万年,从未动过恻隐之心。 沉湘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拍了拍有几分僵硬的脸庞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也不知道修罗骨是不是真的能拯救洞天福地岛,可是现在也没有其它方法了,大祭司测算过,最多十年,流岛就要坠亡了。” 他不为所动的听着,依然平静的掀不起丝毫波澜:“那你知道修罗骨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沉湘歪着头没有回答,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她的脸色转瞬苍白,轻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什么……很危险的东西?” “嗯。”帝仲点了点头,沉湘脸上的担忧之色更加浓重起来,情不自禁的往前靠近一步,“第一片修罗骨其实就是我发现的,当时我只感觉那种白色的骨头上暗藏着非常厉害的灵力,生怕放任不管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便将其带回了祭司殿,结果大祭司如获至宝,说是找到了可以拯救流岛碎裂坠天的方法,后来他就将修罗骨带走了,并且命令我们继续外出找寻……” “找到了吗?”帝仲厉声追问,沉湘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只找到了五六片吧,已经全部送到祭司殿去了。” “可有异常?”帝仲心中一紧,语调更加焦急,沉湘屏着呼吸一秒也不敢迟疑,“没什么异常啊,而且这近百年一直陆续不断的地震也平稳了许多,所以大家都相信祭司大人的话,甚至有法力高强的同伴外出去附近的其他流岛找寻修罗骨残片了。” 帝仲冷定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提醒:“修罗骨来自一种名为‘修罗鬼神’的魔物,此魔物生活在六界边缘,非人非魔非神,但又同时具备人性、神性和魔性,一万五千年前上天界出手诛杀了修罗鬼神,但因一些失误导致修罗骨并未完全铲除,而是无声无息的蔓延到了万千流岛,如今这种骨骸上沾染了更加危险的破军神力,一旦它扎了根,再爆发就会将整座流岛吞噬殆尽!” 沉湘呆若木鸡的听着,每个字都像是天方夜谭般难以理解。 帝仲起身推开窗子,迎着烈风,目光却好似能穿透远方的高山看到对面凶险非常的祭司殿,古尘从间隙落入掌心,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决低声提醒:“你就呆着这哪也不要去,我绝不能放任魔物的阴谋得逞,洞天福地的位置距离修罗鬼神的诞生地祈圣天坑非常的近,真的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未落,远方一道刺目的白芒灌入天际,帝仲倒抽一口寒气,只见视线尽头的山一瞬间消失了,光圈如锋利的刀刃从祭司殿的方向往外扩张,血腥味混合着熟悉的魔物气焰扑面而来,昏天暗地只在顷刻之间,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整座洞天福地岛捏入掌心,巨大的挤压力让他倍感窒息,毫不犹豫的转身一把拉住还呆在原地的女子腾空跃起! 光化之术掠出流岛的瞬间,硕大的魔影冲他咧嘴一笑,随即一口将摇摇欲坠的流岛吞入腹中。 沉湘颤抖着眼眸,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惊魂一幕是真实出现在自己的眼中,那是什么东西?它、它将洞天福地岛吃掉了? 第1050章:沉湘 她在空中不知漂浮了多久,直到周围的景色从严寒的雪原变成潮湿的密林,沉湘才从震惊失措中回过神来,帝仲随手放下她,神裂之术的躯体里依然隐隐感觉到之前的剧痛仍在一点点渗透,让他无力的按住心口勉强维持意识的清醒,她慌忙上前想搀扶一把,然而自己的手又一次直接穿透过去,只能无助的站着一旁急的眼泪打转。 “抱歉……”帝仲只以为是刚才洞天福地岛上发生的事情让她难过,自己的心中也是一阵莫名的酸楚,“我其实察觉到了修罗骨的反常,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要是能再早一点,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不关你的事。”沉湘小声回答,忍着哭腔不敢抬头看他,帝仲长叹一口气,示意她先坐下休息,目光有微许的涣散,呢喃问道,“你的家人朋友……都在那座岛上吗?” 沉湘小心的往他身边靠了一步,总觉得这个毫无温度似人似鬼的身体有着莫名的温暖,能让她惶恐不安的内心感到阵阵安然,她绞着手,神色有几分腼腆,小声回答:“我没有家人朋友,祭司殿的弟子都是从小就和所有人断了关系,发誓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明,终其一生为洞天福地的存亡兴衰而活。” “神明?”帝仲目光顿沉,“什么神明?” “上天界呀!”沉湘的目光却是熠熠生辉,仰头望向了天空,“洞天福地相信上天界是庇佑苍生的神明,一直试图和神明交流,祭司殿就是为此而创立的。” “是么。”帝仲平淡的接话,“他们回应了吗?” 沉湘满脸都是敬仰,用一种极其钦佩的神情认真回答:“当然,大祭司经常收到来自上天界的神谕,指引着洞天福地长治久安。” 帝仲摇摇头,有些话他不忍心揭穿——上天界从来不会回应流岛的祈求,他们甚至不会关心碎裂坠天的命数。 沉湘终于有了一丝哀伤,收回远眺的目光低下头迷惘的看着泥泞的土地:“前几年大祭司说上天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他们才没有出手救洞天福地岛吧。” “不是。”帝仲心如刀绞的反驳,“上天界……不是神明,不值得你们信奉。” 她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帝仲略略痛苦的叹了口气,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让他难受的话题,沉湘眨眨眼睛,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察言观色早就成了一种本能,她立刻就随口敷衍过去,又道:“祭司大人们各司其职,法术天赋好的会留在神殿维持各地的法阵,武学天赋好的则会担起保家卫国的责任,至于我这样什么都不太行的人,那就只能哪里需要去哪里,所以这次我才会跑出来,去到几百年荒无人烟的雪原寻找修罗骨。” “呵呵……什么都不太行?”帝仲忽然笑起,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或许是不想她继续难过,故意撇开话题好奇的问道,“哪里需要就塞到哪里去,至少说明综合能力还可以吧?” “才不是,其实是哪里都不行,就只能跑跑腿打打杂罢了……”沉湘红着脸,还是被他的话逗得偷偷笑了一下。 帝仲稍稍顿了顿,忽然捡起身边一根树枝丢给她:“之前我看你骑着雪豹飞奔而来,那东西跑速极快,可你还能稳稳的坐着不摇晃,应该是练过功夫的吧,使两招我看看。” 沉湘的脸更红了,但她倒也不是扭扭捏捏之辈,既然帝仲开了口,她索性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将之前祭司殿教的剑术一一展露,帝仲笑个不停,她的身手倒也灵敏,出招收招都干净利落,但力道上有显而易见的欠缺,以至于剑风稍显软弱,极易暴露空门,他随口指点了一番,沉湘也一脸认真的记了下来,立刻就按照他的话再次展示了一遍。 帝仲恍若失神的看着,忽然感觉眼底闪过无数熟悉的碎片,在昆仑之巅的雪松树下,他似乎也曾这样指点过一个人的剑术,她有时会听,有时会发呆,但都会在转过脸看向他的那一刻,露出怦然心动的笑脸。 论剑峰的广场烈风不断,温柔的火光揉杂在雪花中,映照出那张让他浑然失神的脸颊,下一秒,帝仲用力按住额头散去了脑中的回忆,他的脸上不易察觉的掠过一丝阴霾,知道那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过去。 “好像真的比以前流畅了一点哎!”沉湘并没有看到他这一瞬间复杂的神态转变,欣喜的挥动着手里的树枝,仿佛和它有了奇妙的共鸣,嘀咕,“教我剑术的祭司大人说我天资差,只教了我三年就让我去学法术了,教我法术的祭司也说我天资差,他们推来推去,后来就再也没人管我了。” 帝仲的心思还在别处,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的摇头反驳:“我刚才只是随口纠正你几处不足,你立刻就能觉悟自行调整剑招,说明天资并不算差,而且天资固然重要,可是武学的进步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到成果的,勤学苦练才是不变的真理,我认识一个在剑术上天赋异秉的人,可他还是每天坚持不懈的训练,这才有了之后的技惊四座。” 沉湘似懂非懂的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哀伤,帝仲轻闭双目,过去的五感相融时至今日都让他的记忆格外的混乱,一时竟然分不清楚那个雪松下练剑的少年到底是不是曾经的自己,连忙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道:“你还学过法术是吗?其实我这副状态能碰到我的人少之又少,你能用法术把我放进木屋,灵力已经很不错了。” 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夸奖,沉湘踮了踮脚显得非常开心,她小跑回到帝仲的身边,神秘兮兮的握着拳头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眼睛前左右摆动,然后“噼啪”炸起一朵五颜六色的法术小烟花,感激的道:“我知道自己就是个资质一般般的普通人,但还是谢谢你大费周章的安慰我。” 她长长舒了口气,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摸了摸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帝仲倒也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姑娘还算投缘,他观望了一圈,古尘从掌心击出一道锋芒的刀气,掠过密林的草木似乎是击中了什么东西,他悠闲的又捡了几根树枝搭在一起,对沉湘使了个眼色吩咐道:“饿了就过去把那条蛇提过来烤了吃吧。” 沉湘大吃一惊连忙朝着声音的方向小跑过去,果然有一条大腿粗的蟒蛇被他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一击毙命,她废了好大的劲才连拖带拉的弄过来,顿时累得大汗淋漓,瞪大眼睛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真要吃这个?这东西看着怪吓人的,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毒,要不、要不我去找找有没有山鸡兔子好了。” 帝仲不急不慢的点起火,执着的拦住沉湘:“就吃它吧,简单方便分量十足,烤熟了就能填肚子,你会剥皮不?我的刀可以借你用一用。” 沉湘尴尬的瞥了一眼被他扔在一旁的黑金色古刀,忽然好奇的问道:“你这幅样子……怎么吃东西啊?” “我不吃,你吃。”帝仲笑了笑,并指成刀将蛇肉切割成整齐的小块,又用树杈子一一串好有模有样的烤了起来,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极为怀念的往事,他的目光中倏然闪过一丝难解的温柔,勾起嘴角无声的笑着,“你喜欢吃嫩一点还是老一点的?这东西稍不留神就会烤焦,一定得特别注意火候才行。” 沉湘似乎也怔住了,眼前的男人抿着淡然的笑,微微泛光的特殊躯体显得清雅空灵,仿佛幻海生波,让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拟,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景色都溶化在这样的笑容里,让她倏然有种怦然心动的错觉,又赶紧稳了稳心神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回答:“嫩、嫩一点的好吃。” 帝仲翻动着树杈让蛇肉受热均匀,递给她:“蛇肉鲜美,不需要调理,你试试合不合胃口。” 沉湘受宠若惊的接过来,也没注意是才从火上取下直接就咬了下去,顿时她就被烫的直吐舌头,慌乱之下找不到水,索性扯了几片树叶塞进了嘴里止疼。 帝仲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反倒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傻乎乎的,不知道吹一吹试试温度?” 沉湘偷偷看着他,他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像温柔的长辈,又像宠溺的恋人,好似能穿透人心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她第二次接过一串蛇肉的时候,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帝仲的眼中闪过一抹凝重,略一思索——祭司殿既然信奉上天界,他的名号估计早就被洞天福地岛熟知了,于是装做不经意的模样用树枝在地面上写了一个“云”字,他的手微微顿住,似乎是思考了一番才将第二个字的偏旁抹去,又写下一个“萧”字。 “云萧?”沉湘反复念了几遍,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你没骗我吧?” “有问题吗?”帝仲奇怪的询问,沉湘一边嚼着舌头,一边托腮思考,嘀咕,“不像名字,倒像是两个姓氏,你要是不写出来,我还以为是女孩的名字呢!” 帝仲尴尬的咧咧嘴,明明是个傻乎乎的丫头,怎么这会如此敏锐,被她精准的猜到了实情? 好在她也没多想,凑过来小声问道:“那我喊你云大哥好不好?” 虽然有些别扭,帝仲还是将就着同意了,沉湘开心的一拍手,顾不上再问其它的,狼吞虎咽的吃起了蛇肉。 第1051章:神照 吃饱之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密林里传来各种奇怪的声响,沉湘不由紧张起来,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他拉上了天空,然后像一片浮萍随风飞行,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这处陌生的地方,后知后觉的女子直到现在才感到后背发凉,小声询问:“这是哪里啊?洞天福地……洞天福地真的回不去了吗?” 帝仲叹了口气,摇头:“我说了修罗骨的最终目标就是吞噬流岛,给予表面的力量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沉湘还是难以置信的绞着手,抱着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一座流岛直接消失,难道不会引起上天界的注意吗?上天界是流岛的统治者啊,魔物、魔物怎么敢公然作孽?” 帝仲的眼眸平静如水,语调更是掀不起任何波澜:“流岛成千上万宛如繁星数不胜数,每天都有碎裂坠天的流岛消失在天空,每天又有新的流岛在各处诞生,上天界根本不会在乎。” 没等沉湘再说什么,帝仲的掌心再一次闪现出点苍穹之术,又道:“此地距离洞天福地有两万多里,过了密林前方就有城镇,还算是安宁的小流岛,以后你就留在这里生活吧。” “两万里?”沉湘惊呼一声,见他已经起身沿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生怕他丢下自己,立刻寸步不离的跟了上去。 帝仲走在前面用古尘劈开道路上横竖交错的树枝,不知走了多久,视线的尽头处终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是一座小城镇,依稀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他松了口气,转身叮嘱:“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你要走啊?”沉湘心中一阵难过,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腕,然而又再一次穿过了虚无的身体,她暗自咬了一下唇,小声说道,“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们也才认识,反正洞天福地只是把你当成工具,不如换个地方,你可以去认识新的朋友过新的生活。”帝仲无声的笑着,沉湘反复的想抓住他,委屈巴巴的说道,“我从小就在祭司殿长大,他们都说祭司殿的弟子是神明的使徒,所以不允许我们私下和外界任何人有联系,我、我一个朋友也没有,这次救你也是因为正好在无人居住的雪原,要不然违规被发现我还要挨罚的,现在洞天福地岛没了,你不要这么快丢下我,至少……至少缓几天嘛。”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帝仲无奈的皱起眉头,手指轻轻敲着古尘的刀柄,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修罗骨一事不能耽搁,你不能跟着我。”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动作——沉湘小跳到他的面前,双手合十对他嬉皮笑脸的咧了一下嘴,哀求:“求你了!” 他呆在原地,感到心中的某个角落光速柔软下去,在反应过来之前就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又在反应过来之后烦躁的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沉湘如愿以偿的跟着他,没等她悄悄开心一会,帝仲停下脚步认真说道:“不过我现在真的有很重要也很危险的事情要去处理,你不能跟着我,只能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但是我保证会回来接你。” 沉湘的眼眸微微一沉,还是听话的点头:“嗯,只要你别丢下我就好……你要去哪里啊,我虽然天资一般,但是也在祭司殿修行了二十年,说不定能帮上你呢!” “你帮不了我,老老实实等着就行了。”帝仲笑了笑,沉湘不甘示弱的凑到他身边,一双眼睛如星光般明亮,“你不说怎么知道帮不了呢?既然有缘被我救了,也许是命中注定要我来帮你呢?” “我本来就不需要你救。”帝仲纠正她的说辞,想起一些过往,忽然有些不快,脸色阴霾的补充,“不要多管闲事。” 沉湘倒是毫不气馁的紧跟不舍,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起来:“怎么能算多管闲事呢,你不是说要开始新的生活认识新的朋友嘛,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当然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帝仲豁然止步,沉湘一时反应不上直接从他虚无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立马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支支吾吾的闭了嘴,他站在那里,明明整个人泛着温暖的白光,却让沉湘莫名感觉到几分刺骨的阴冷,像是在和她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曾经有一个人擅作主张的把我当成朋友,为了救我,她从身体里掰断了一根骨头,就那么满身血淋淋,又一脸欣喜的跑来找我,可是看见她的那一刻……我非常的开心。” 沉湘不敢接话,能感觉到这一刻眼前人爆发出来的是和“开心”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情绪,并在下一秒就陷入了某种说不清的哀伤里:“我一直觉得她是属于我的,可事实上,我一天也没有真的得到过她,甚至那些和她一起生活一起成长的回忆,都是虚假的、是属于别人的。” “她?”沉湘低低念叨,忽然感觉有些奇怪的失落,帝仲顿了片刻,看着神裂之术凝聚的身体,无声笑起平定了语气:“很久以前,我的另一个朋友也是擅作主张的跑来救我,结果被我失手重创命悬一线,为了不让他死去,我把自己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沉湘的瞳孔倏然放大,见他微笑着转过身,一字一顿严厉的警告:“所以——不要多管闲事,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第三次发生。” 他没有继续往城镇方向走,而是转身回到了刚才的密林里,放下了刚才所有的情绪起伏继续依赖手心的点苍穹之术持续观察着附近所有流岛的状态——他本人并没有去过祈圣天坑,只是在这次调查修罗鬼神的时候发现同修沉轩曾经去过一个极为特殊的流岛,根据沉轩的描述,此流岛位于六界边缘时隐时现,神力浩瀚以至于点苍穹之术无法覆盖,岛中心有一巨型天坑,周围密布着如森林一般的巨大白骨,他在高空俯视全境,发现白骨呈现出骷髅的图腾,内部阴森恐怖充满了诱惑,但外部星光闪烁又极为平和,他落地细查,发觉此地荒无人烟,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之后沉轩就离开了那里,上天界对这种无人居住的流岛本就不怎么在意,此事也就慢慢被他遗忘,直到种种迹象表明那里极有可能就是修罗鬼神的起源地,他不远万里亲自过来,试图再次进入调查真相,然而当他千里迢迢来到附近果然还是遇到了预料之中的麻烦,一连好几天他根本找不到那座流岛的蛛丝马迹,甚至还被从云潇身上突如其来的法术印记影响到意识涣散,阴差阳错的被洞天福地岛的沉湘救下,又莫名其妙的来到了现在这处静谧的树林。 帝仲暗自沉思,如果是类似终焉之境那样特殊的流岛,那或许真的需要一点机缘巧合才能进入,可若非有云潇,他们数万年都没能再回到终焉之境,他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浪费在所谓的“缘分”上? 一时心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念头,帝仲不耐烦的甩手散去点苍穹之术,心烦意乱的扭头看着身边半晌没有出声的女子,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鬼使神差的问道:“说起来你是祭司殿出身,洞天福地岛距离修罗鬼神的诞生地‘祈圣天坑’非常的近,你可有听过相关的传说?” 沉湘一脸迷茫的沉思了许久,摇头回答:“洞天福地虽然是一座有固定航线的流岛,但在航行的途中不会和其它流岛相遇,所以和外界根本没有交流,修罗鬼神……我没有听过。” 这样的回答本在意料之中,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是沉湘戳了戳他继续说道:“不过洞天福地每隔一百三十五年会迎来一次‘神照’,那是我们最熟知的传说了,你要不要听?” 帝仲懒得看她,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听其它虚无缥缈的传说,没等他开口拒绝,沉湘已经深吸一口气认真说了下去:“洞天福地的航线上没有流岛,但是大祭司却非常肯定它的航线是固定的,那是因为每隔一百三十五年,流岛就会进入一片特殊的空间,据说那里的光线很神奇,无日无夜,灵力漂浮在空气里,折射着类似星光的色泽,所以得名‘神照之日’,那是我们唯一的参照物,只要进入那一天,说明流岛又漂浮了一周,回到了原点。” 帝仲眼眸豁然雪亮,追问:“然后呢?” 见他来了兴致,沉湘也露出更加虔诚的表情,甚至双手合十对着夜幕闭目祷告了什么,接道:“在祭司殿的传说里,那片空间原本是非常浑浊危险的,后来有一条远古白龙游历至此,是它击败了空间深处的魔物,散去了浓郁的戾气,这才让周围灵力变得清澈起来,不过传说很模糊,既没有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魔物,也不知道白龙又去了哪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洞天福地每隔一百三十五年会进入那里,那一天岛上所有的法阵、法器都会失效,就连特意派出去外出的祭司殿弟子也无法和本岛进行任何的法术沟通,真的会变得与世隔绝!” “龙?”帝仲陡然心惊,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古尘,一些被他忽视的细节点点浮上心头——除去奚辉赠与的几根修罗骨,剩下大多数的修罗骨都是长老院利用龙橼以禁术召唤,因为那孩子曾被古尘打伤蛟尾,致使身上沾染了真龙之息,难道真的有关系,修罗鬼神……曾经和白龙一战? “龙,你可有印象?”他低声追问,古尘似在沉思,过于遥远的记忆让刀中龙神也陷入迷惘,一时没有回应。 “龙?对呀,据说是一条通体雪色的白龙,能绽放出皓月一般的光泽呢!”沉湘还以为帝仲是在和她说话,满眼憧憬,“可惜谁也没有去过空间深处,不过肯定没有魔物的,因为祭司殿的记载里说过,那片星光很温柔。”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帝仲不置可否的打破了沉湘的幻想,“那是修罗鬼神的起源地,六界的边缘。” 沉湘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可是修罗鬼神已经被龙神打跑了。” 帝仲略一思忖,忽然起身一把扣住她的肩膀,不等她反应过来,光化之术悄然掠过天空,再定睛她已经身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前,帝仲丢下她大步上前,古尘的刀尖划破平静的湖面,一条隐秘的弃乡道悄然开启。 第1053章:决定 转眼一个月过去,飞垣帝都城早已经恢复了宁静,只有凤姬仍陷在昏睡中无法苏醒,好在破军也没有再次进犯,眼下舒少白终于回来,云潇立刻说明了情况打开神祭道,她小心的检查着凤姬的情况,在确定火种稳定住她的心脉之后,又再一次撩拨起温暖的火光保护两人的身体,反复叮嘱他一定不能离开这层屏障保护,否则就会被通道内的寄灵攻击,舒少白认真的听着,脸色苍白如死,抱着凤姬小心的掠入其中。 神祭道内灵力凶悍,果然在他踏入的一刹那就有无数灵体漂浮而来,那些不规则的生物围着他警觉的嗅着气息,火光屏障摇曳着明灭不定的昏暗光泽,抚平灵体的情绪。 云潇松了口气,她从掌中幻化出一只火蝴蝶递给舒少白,再次叮嘱:“浮世屿被我转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路要辛苦你照顾姐姐了,你放心,没有我的火种引路,神祭道无人能开启也无人能闯入,等抵达浮世屿附近之后,这只蝴蝶会指引你方向,它是我的火焰所化,不会被外围屏障阻拦,也会通知飞鸢他们出来接你。” “多谢你了,云潇。”舒少白感激的对她微微颔首,千言万语化作喉间一片酸楚,云潇连连摆手,“别这么说,快走吧。” 神祭道应声关闭,云潇深深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身看向一直在旁边一言未发的萧千夜,对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等到那条特殊的通道完全消失,终于忍不住再次询问:“阿潇,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你问过一百遍啦!”云潇跳到他面前,伸手勾着他的鼻尖咧嘴笑了,“放心吧,只要冥王不亲自杀上门来,凭我的本事……逃跑总是可以的吧?” 虽然很担心,他还是被云潇龇牙咧嘴的样子逗笑,她紧挨着萧千夜坐下来,小声说道:“这几天你哪里都没去,天天都在家里陪我,那么多事情放着不处理真的可以吗?” “有大哥在嘛。”萧千夜随口接话,随后被她轻轻敲了一下脑袋,云潇靠着他的肩膀,虽然心中有些小小的感动和开心,嘴上还是嘀嘀咕咕的责备,“你一直这么不干正事在家里偷懒,就不怕朝中的大臣有意见啊?” “有意见自己去找皇上提,我又没拦着他们上奏。”萧千夜忍着笑,眨眨眼睛,果不其然是看见她嘿嘿笑了起来,他轻握着云潇的手,忽然转过脸来,仿佛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认真说道,“阿潇,有件事情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之前在中原的时候,我曾答应过你会放下飞垣的公务,好好陪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一回来又撞上这么多棘手的事情,现在我好不容易歇了几天,我也想了很久,军阁这个位置……已经不适合我了。” 云潇认真的听着,点了一下头,萧千夜低下头无声叹了口气,很久才继续说道:“我想先去一趟长白山,然后还得解决灵器司和十方会议的麻烦,还有荧惑岛和破军、煌焰,我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知道。”云潇反握住他的手,担心不已,“我都能感觉到,所以我也会支持你的选择。” 他低头一笑,眼中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光芒:“这几年一直是司天元帅作为代理阁主在处理军阁的事务,但是元帅自极乐珠事件之后就离开了帝都城,我想他是真的想要恢复自由的生活,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一直让他为难,这段时间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个人或许可以胜任。” 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事情,云潇有些好奇的想了想,歪头追问:“接任军阁的位置吗?军阁将领分布四大境,既要处理各自地域的事务,还得分心应付帝都的纷争,不好接任吧?” 萧千夜自然是早就考虑过,淡然的接下她的话:“嗯,至少得是帝都出身,这样才好应付官场上的琐事,所以我想向陛下推荐——叶卓凡。” “卓凡?”云潇大吃一惊,萧千夜目光微沉,低道,“一来卓凡的身手不差,是那一届战神殿的首位,二来他身世显赫,是皇亲国戚,就算有人想刻意刁难,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有足够的家底,三来……” “三来什么?”见他停了下来,反而是云潇好奇的追问下去,萧千夜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凑近了一步,“三来算是我的一点点私心吧,卓凡本来就和我们自幼相识,而且前几年叶家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右大臣因病去世,阿雪也是被我连累才会遇害,如今明戚夫人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想帮他一把,反正……” 他又一次停了下来,只是这次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悲凉,云潇晃着他的手臂:“反正什么?” “反正天征府是不可能再坐着这个位置了。”他低下头看着云潇的眼睛,自己的心竟然平静的掀不起丝毫波澜,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我大哥本就不喜欢官场上的恭维应酬,当年要不是为了躲着我,他肯定不会接任白虎军团的,既然如此,天征府也该让位于贤,让更合适的人来保护军阁,保护国家和人民。” 云潇的心中一片震荡,忽然环视了一圈这座空荡荡的大宅子,阳光安静地投落于地面上,十一月的冷风让一切都显得有些落寞,颗颗细小尘埃隐约浮动,仿佛也在无声铭记着这座府邸壮阔的历史,萧千夜起身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缓缓的吐出,低声道:“四百年了,是时候结束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珠落玉盘,清脆空灵,却让云潇难以自制的泛起一丝哀伤,情不自禁的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呢喃自语:“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嗯?”萧千夜被她忽如其来的道歉怔住,迟疑半晌,“什么对不起?” “我……”云潇低着头欲言又止,心里不由涌起了几分惆怅,绞着手指小声说道,“我、我不能生育,不能帮你延续子嗣……” 话音未落她就被堵住了嘴,萧千夜一副头疼欲裂的表情,又气又好笑:“大哥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想过给我找个大嫂,都说长兄如父,他都无所谓,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自责。” 云潇的脸颊瞬间通红,他很平静的站在那里,身体和心灵都没有丝毫起伏,语调轻缓的诉说着过去:“阿潇,那一年从昆仑山返回飞垣,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天征府的地位,第一次和军机八殿的学员切磋比武的时候,我一分情面也没有留,能一招赢下的,我就不会用两招,能三招打赢的,我就不会再给他翻盘的机会,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实力足以碾压全部的学员,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阁主’的位置。” 他呵呵笑起来,似乎是感慨,又像是后怕:“当年的我是不是天真的有些愚蠢?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帝都这种地方,人情世故是一柄看不见的利刃,要不是大哥和皇太子特殊的交情,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现在也没有很聪明。”云潇小声嘀咕了一句,抱怨起来,“什么危险都是你亲自出马,好处一点也捞不到。” “呵……”他脱口笑出了声,将她温柔的抱入怀中,“说的也是,回来这么久俸禄也没涨,还总是莫名其妙挨罚,所以这次……我不干了。” 云潇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的抱着他,直到萧奕白不合时宜的回家她才慌忙松开手。 萧奕白尴尬的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但他拿着一盒东西,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千夜,文舜订购的那批龙血珠找到了,眼下镜阁已经将其全部没收送到丹真宫去了,不过这玩意虽然对弟妹而言是剧毒之物,但是对你来说可是大补的灵药,所以我特意拿了一些回来,最近你的气色很不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别乌鸦嘴,我还没死呢。”萧千夜皱眉反驳,云潇已经忌讳的连连捂着鼻子退了好几步,被空气里呼之欲来的龙血气息呛得重咳了几声,萧奕白连忙将木盒塞到弟弟怀里,还不忘用力紧紧的拉住衣领,使了个眼色,“你先去把龙血珠吃了,吃完之后就在房间里躺着,今晚上我让小茶过来给你送晚饭,你等气味散了再出来。” 说完他就把萧千夜反手推进了房间,然后笑吟吟的走到云潇面前眨眨眼睛,低声说道:“趁他不在,我带你去外面街市吃些好吃的如何?” “真的?”云潇顿时笑的合不拢嘴,瞄了一眼正站在房间门口眉头紧蹙的萧千夜,萧奕白挑挑眉头,回道:“当然,我知道自从你受伤以来他一直管着你,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碰,你不是想吃那种多放辣子的柴火炖雪兔吗?走走走,我知道城外有一家小饭馆专做这道菜,很正宗,和雪城那边的味道一模一样。”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拔腿就跑,萧千夜一脸无奈的看着他们对自己挥手再见,只能摇头作罢。 第1054章:质问 龙血珠的气味非常浓郁,他只是在自己房间里服用,整个天征府都弥漫起了这种特殊的血气,此番文舜订购的货物是来自另一座流岛的战利品,据说是当地的政权诛灭了入侵的药龙一族,然后根据黑市提供的特殊方法制作了这批不仅数量惊人,而且功效显著的龙血珠,还将龙骨、鳞片剔出做成武器,甚至连皮肉都被一起取走,有的成了宾客们的盘中餐,有的则成了贵妇们的身上衣,战败的后果是灭绝人性的残酷,也让侥幸逃脱的蛟龙们不得不重新组建了新的长老院,悄无声息的转移到了极为偏僻的地方修整生息。 萧千夜捏着一颗龙血珠,目光透过药龙之血独特的玄黄色,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那场让他痛彻心扉的暗杀,潮汐赌坊的每一幕都在眼底白驹过隙的闪烁,勾起最为沉重的过往,让他的情绪也失落了许多——那时候的他失去云潇,精神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叶雪和胧月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将他整个人撕得粉碎,若非他还有唯一的血亲兄长,只怕那一年的他就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吧? 如今时过境迁,若是一切能尘埃落定,他其实也不想赶尽杀绝。 恍惚之中,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串轻盈的风铃声,萧千夜骤然回神寻声望去,发现是自己屋檐下的白色风铃正在徐徐摇晃,这种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他才涌起的愤慨和悲伤悄然平息,下意识的走过去认真聆听了很久。 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萧千夜微微笑起,就在他伸手去触摸白色风铃的一刹那,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残影在院中凝聚,顿时他脸上的笑意就凝滞了,甚至因为警觉而情不自禁的紧绷起了肩背,院中的人仿佛是从凭空出现,在靠近他几步之后才越显清晰,帝仲翻掌散开手心的间隙之术,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子从中跌出,因为慌张而直接摔在了地上,然后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大跳起来,本能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萧千夜眉头紧蹙,帝仲指了指沉湘,也不理会对方脸上的迟疑开门见山的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又自言自语的想了想,接道:“她既然没有地方可以去,干脆就让她留在飞垣吧,你这种身份地位,安置一个女人不难吧。” “什么?”没等萧千夜回话,沉湘倒抽一口寒气小声问道,“这是哪里啊?” “飞垣的帝都城。”帝仲对她笑了笑,“这有几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或许能谈得上话呢。” “我……”沉湘紧张的无语伦次,那天在墟海的龙髓隙,帝仲用古尘打开了一条特殊的通道,随后他手中的长刀就幻化出白龙的幻影带着两人在昏暗的空间里穿行,她听到耳畔忽近忽远的窸窣声响,看到明灭不定的奇怪生物游曳其中,那种感觉奇妙神秘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刚才掠出空间的一刹那,眼前出现的竟然还是类似海底的风景,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帝仲托着手心一个墨色的漩涡对她招了招手,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伸手戳了一下,立刻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入其中,最后,她就离奇的出现在这个大宅子的后院里,面前站着一个一脸冷漠的陌生男人。 这个房子气派宽敞,只是空荡荡的显得几分冷清,而他们看起来应该是认识,但一见面就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她紧张的直绞手。 “行了,我这次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留她……送到昆仑山去也行,反正你师兄收留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也不差她一个了。”帝仲打断两人的沉思,不耐烦的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正色询问,“家里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龙血味,潇儿在哪?” 提到云潇,萧千夜的脸色明显的浮出一丝不悦:“你是回来找她的?” “嗯,找她帮忙,带我去一个地方。”帝仲直言不讳的回答,好像曾经那些过往都没有发生过,而横在两人之间搅得天翻地覆的这个名字也仿佛有些陌生,他的语调轻缓,字字清晰的解释,“我找到了修罗鬼神的起源地,但是那地方位于六界边缘,我没有穿行特殊空间的能力,只能不远万里回来找她帮忙,我必须要进入祈圣天坑,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毁掉修罗骨不断复苏的能力,彻底终结破军汲取力量的后援之力。” 萧千夜认真思考着他的话,没注意帝仲已经走到了身边从他手里拿走了龙血珠直接吞服入口,药龙的力量本就最接近真龙,让他神志微微一提,好似连神裂之术都更加清晰了几分,微微赞道:“果然是神奇,难怪黑市都卖疯了。” 他避开了对方意味不明的眼神,接着刚才的话主动询问:“铲除修罗骨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自然有办法,不然不会特意回来找她。”帝仲没有直言,但他神态冷定,当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尤其是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眸写满锋芒,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放下担忧,两人各有所思,短短数秒的沉默仿佛能凝固空气,萧千夜紧咬牙关,即使是面对这样毫不迟疑的帝仲,他的内心深处也始终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违和,回道,“我要同行。” “嗯?”帝仲勾起微笑,“你担心我会伤害她?” “是的。”这一次,萧千夜终于改变了态度,“你对我诸多隐瞒。” “隐瞒什么?”帝仲接话质问,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巨大的悲凉,仿佛是被对方这句话戳痛了什么难以言表的情绪,一直雪亮的目光瞬间有几分黯然,萧千夜摇摇头,低声回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隐瞒什么,我只知道破军不是那么容易杀的,煌焰更不是那么容易救的,我经历过飞垣的碎裂,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世上难求两全法,想得到的越多,就会在某些地方失去的越多。” “呵……你倒是比以前成熟了一点。”帝仲淡淡的笑着,不愿意多提这个让他自己也心乱如麻的话题,转而又道,“总之我要她带我进入祈圣天坑深处,修罗骨正在以预料之外的速度在万千流岛上蔓延,每耽误一天,就会有无数人因此遇难。” “我要同行。”萧千夜寸步不让的重复了一遍,他将目光投向帝仲身后陌生的女人,一字一顿冷漠的开口,“你要是不愿意,那就让修罗骨继续吞噬流岛吧,反正——上天界也不会在乎流岛的存亡。” 帝仲叹了口气,不知是笑还是无奈,想了想点头答应:“好,你想来就来吧,你在我身边,神裂之术会更加稳定,不过你来了也只能和我一样被困在六界边缘干等‘机缘’。” 两人同时抬头,却是各怀心思的对视了一眼,帝仲轻咳一声将沉湘从身后提着扔给他:“你先把她安顿好了,我去找潇儿,她在哪?” 萧千夜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个被强塞到他面前的女人,他当然不愿意让帝仲单独去见云潇,帝仲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淡漠的笑起:“我不会再对她做什么了,我……放弃了,当年选择帮你拯救飞垣的时候是真心的,后来想杀你的时候是真心的,想得到她的时候也是真心的,但是今天我来找她只是为了铲除破军,千夜——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听着轻飘飘的,实则像一颗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让两人的脸色同时如枯井般暗沉了下去。 萧千夜低着头,那般深沉的隔阂下,他竟然还是有种难以言表的悲戚丝丝缕缕的涌上心间。 那一年他在昆仑天光的照耀下摔下悬崖,是云潇不顾一切的纵身一跃伸手拉住了他。 那一年她拉住的人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少年郎,还有九千年前惊鸿一瞥的心上人。 “让我帮你。”萧千夜脱口,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身体,感觉有一把利剑从心窝里直刺而入,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手指渐渐握紧。 不用猜都知道他只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帝仲眼里虽有波动,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不让你插手自然有我的苦衷,但希望你能相信我,从始至终,我不愿伤害她。” 萧千夜定定看着他,语音渐渐发抖:“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做?” 沉湘大气也不敢出,仿佛能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复杂的过往,又能感觉到横在其中淡淡的哀伤和无奈,许久,帝仲摆摆手终止了沉默,露出一如既往他最为熟悉的微笑,和蔼、温柔,如师如友:“好,不过要等祈圣天坑一事了结再说,现在你身上的龙血味太重了,她闻不得这种气味,你老实待在家里,顺便想想怎么安顿远道而来的客人,我过去找她。” 第1055章:巧合 帝仲走出天征府,果不其然是看萧千夜紧随其后,沉湘初来乍到只能一起硬着头皮跟着,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低道:“我这次回来只是需要她帮忙。” “我知道。”萧千夜也是平淡的接话,补充,“但是换成任何男人,都不会再让你去找她。” 两人的目光锋芒的交错了一刹,帝仲主动挪开视线,似在问他,又似在自言自语:“你说她会帮我吗?” 萧千夜微微一滞,语调却是坚定的不带丝毫犹豫:“我不想她帮你,但是你开口,又是为了天下苍生,她当然不会拒绝。” “呵呵……还是和以前一样吗?”帝仲叹气,心中有一抹难解的哀伤,“应该不一样了吧。” 哪怕煌焰想杀她,你也不在乎吗?”萧千夜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情绪,不由再次问起心中最为不解的问题,帝仲转过来,那神色让他完全看不出真实的想法,只是淡淡的、模棱两可的回道,“煌焰杀不了她。” 他没有再回答,三人一路无言一起起往城外走去,此刻帝都街市的小饭馆内,云潇正赞不绝口的吃着一锅炖雪兔,萧奕白乐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个直接上手抓着啃兔腿的女人,半眯起眼睛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和雪城一个味道?” “嗯,好吃。”云潇鼓着腮帮子应和,还不忘挖苦两句,“大哥,这厨子手艺不比秦楼的差,价格还便宜,你们干嘛总是去那边,死贵死贵的,一不小心还得被骗去玩摇铃局!” 萧奕白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无奈的摊开双手耸耸肩,叹道:“秦楼吃饭不要钱嘛。” “什么?”云潇惊呼一声,顿时手里的兔腿都不香了,黑着脸小声说道,“不会吧,我每次从他们那吃个葡萄楼主都要记账的,还把账单直接送到家里去了。” 萧奕白笑的直不起腰:“那是逗你玩的,账单都被我扔了,从来没付过钱。” “真的?”云潇将信将疑,眼珠咕噜噜一转,冷哼,“那是运气好被你看见了,要是正好送到千夜手上,他还不是傻乎乎的去把帐付了?” “所以人家也很识相,总是找他不在家的时候象征性的过来结账意思意思而已,毕竟秦楼的金主是公孙晏呀,一边是镜阁,一边是军阁,表面上还是要明算账,不能落人话柄是不?”萧奕白长叹一声,用手指敲着桌子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蛮不在乎的回答,“不过真要细细算账的话,单是千夜从贤亲王那里要到的那笔钱就够你俩在秦楼免费吃上一辈子了,前不久还缴获了山市主人文舜的资产,碎裂以来四大境到处都缺钱,所以公孙晏才不得不对那些阳奉阴违的黑市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不一样了,国库的空缺已经补上,是时候好好整顿那群见风使舵的商人了。” 提起这事,云潇的脸上反倒是有几分莫名的失落:“他真的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就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以后的生活了,大哥,关于天征府和军阁的事情……” “嗯,我知道了。”萧奕白淡然的接话,冲她温柔的微笑着,“千夜都和我说过了,这些年他确实很累了,一直没有时间好好陪你,现在他想开了放下了,我觉得也挺好。” “可是、可是……”她心里蓦的一紧,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不知该从何说起,萧奕白给她递了一块干净的湿毛巾擦手,平静的道,“可是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征府在帝都四百年了,谈不上有什么丰功伟绩,至少也是为国为民,能做的、该做的他都尽力了,他心中最亏欠的不是飞垣,是你啊。” 云潇心中一暖,有个奇怪的想法不可阻止的涌上喉间,让她正襟危坐的擦了擦手,凑近一步小声问道:“大哥,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私事?” 萧奕白晃着手里的温茶,见她一副格外认真的样子,好奇的点头,自言自语的嘀咕:“你问呗,只要是和千夜相关的我都清楚,尤其是以前那些桃花债,我保证不隐瞒。” 云潇脸一红,却是赶紧摆了摆手:“我不是要问他,我是、我是想问你这些年有没有什么……什么相处的来、或者感觉不错的姑娘?” 萧奕白才喝进去的温茶顿时就被呛的全吐了出来,万万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话题,萧奕白尴尬的擦拭着身上的水,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没等他想好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云潇已经兴冲冲的拉着凳子又往他身边凑近,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千夜那个人嘴硬心软,这种事情他又不好意思主动问你,那么大的每天宅子冷冷清清的,他不急着要大嫂,我还着急呢!你和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牵线?” “嫌家里没人气吗?”萧奕白拐弯抹角的眨眨眼睛,笑道,“那换个小一点的宅子好了,还免得我隔三差五得用法术打扫,怪麻烦的。” “换宅子?”云潇咽下一口肉,摆手,“那可是祖宅,怎么能换呢!” “什么祖宅啊,萧氏一族本来就是后来迁居到帝都城的呀,祖宅还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岭呢。”萧奕白摇晃着脑袋不置可否,云潇抿抿嘴,硬是把话题掰了回去,“搬家肯定不行,还是娶媳妇更重要。” “嗯,这个嘛……”萧奕白心中好笑,面上竟然还装模作样的想了好一会,看着她好奇又紧张的神情,轻咳一声低道,“你真的能帮我牵线?” “当然!包在我身上!”云潇拍了拍胸脯摩拳擦掌的保证,萧奕白憋着笑一本正经的回答,“首先得是漂亮的,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嘛。” 云潇认真的记在心底,点头,萧奕白顿了顿,继续说道:“然后得知书达理,武功也不能太差,至少得和你半斤八两吧。” “武功?”云潇抓了抓脑袋,不解的抱怨,“娶媳妇还得要求人家会武功?大哥,我不是要吹牛,我的功夫可是千夜教的,一点不输给男人,你要以我为标准,那可能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萧奕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极为严肃的解释:“必须得会武功,我可是在风魔干了二十多年的杀手,仇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万一有人上门寻仇,不会武功太危险。” 云潇抿抿嘴,感觉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萧奕白气定神闲的又想了想:“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她不能是飞垣出身,天征府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飞垣多有争议,我不想人家左右为难。” 云潇紧蹙着眉头把自己身边适龄的女孩子挨个想了一遍,这才垂头丧气的嘟囔:“大哥,你的要求……会不会高了一点呀?不仅要长的漂亮、文武双全,还不能是飞垣人,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萧奕白明显只是在找理由忽悠,毫不犹豫的开口:“不行,我考虑了很多年,就这三点缺一不可,哎,千夜真是好福气,找了个又漂亮又能干,还是昆仑山名门出身的好媳妇。” 云潇朝他翻了个白眼,虽然被夸的有些沾沾自喜,还是立马就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找借口敷衍自己,索性闷头吃饭不说话了。 萧奕白当然能看出来她的小心思,勾着嘴角叹道:“千夜和你说了什么吗?你是担心天征府后继无人?” 云潇没有回话,越是沉默越是让他感觉一阵淡淡的哀伤,轻道:“成家容易守家难,我饱受争议,要拿什么保护家人呢?” “守家?”云潇似懂非懂的想着这两个字,听见一声意味深长的沉重叹气,他的声音清冷如昔,带着无奈提醒,“军阁之主位同元帅,千夜那样的地位尚且无法护你周全,何况是我?你就别惦记着撮合别人了,缘分天注定,强求不来的。” 她似懂非懂的听着,萧奕白如释重负,赶紧又倒了一杯温茶故作镇定的喝了起来,没等他松一口气,一个意料之外的笑声突兀的传入耳中,顿时让他轻握茶杯的手剧烈的一颤,立刻又不动声色的镇定情绪寻声望来。 帝仲已经走到了两人的桌前,看着惊讶的云潇和皱眉的萧奕白,让开一个身位指了指沉湘,竟然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调侃起来:“正好我新认识了一个叫沉湘的姑娘,长的漂亮、文武双全,还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外乡人,完美符合你的全部条件,要不要考虑一下?” 云潇本来还在奇怪萧千夜怎么会和帝仲一起过来,这会瞅见他们身边的陌生女人,那人微微低着头,显得有几分害羞,不经意的抬眼正好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双方皆是莫名顿了顿,云潇心底“哇”的一声又惊又喜,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一时兴起,她也没注意自己满手油腻,鬼使神差的抓着帝仲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位姑娘好漂亮呀,多大年纪了,有没有喜欢……” 沉湘被这忽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但眼眸却因惊讶而有不易察觉的闪烁——抓住了?那个似人似鬼的特殊身体,竟然被这个女人随意的抓住了手腕? 她低着头没有回话,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正在心中点点蔓延散开。 第1056章:流言蜚语 萧千夜面露不快,从两人中间直穿过去,黑着脸拿起湿毛巾按着她的手擦着油污,云潇也被萧奕白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不得不止住了八卦之心,帝仲虽是神裂之术的状态,但此刻看着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连衣摆都清晰的宛如真实,他看着眼前已经见底的一盆炖雪兔,再看了看几乎并未动筷的萧奕白,忍着笑望向云潇,“原来你喜欢吃兔子,难怪以前烤的蛇肉那么难吃。” 云潇的脸唰的红到脖子根,尴尬的声问道:“您怎么来了?” “来找你帮忙。”帝仲很坦率的说明了来意,仿佛不久前和她发生的过去都完全不存在,但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闪躲的眼神,自始至终不敢和他对视,他的心底隐隐作疼,知道曾经的伤害早已经无法弥补,只能尽量保持着平缓的语调让迫在眉睫的危机来缓解两人之间的隔阂,随手将古尘斜放在一旁,敲了敲黑金色的刀身解释,“龙和我说你们皆有穿行六界边缘的异能,应该能带我进入祈圣天坑,找到修罗鬼神的诞生地。” 云潇木楞的坐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的咬咬嘴唇回道:“龙神真的这么说吗?可我并没有试过,要怎么做才能帮您呢?” 帝仲想了想,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清楚,只能含糊其辞的道:“你的能力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只要到了附近自然能进入,你当时是怎么进入终焉之境的,现在就怎么进入祈圣天坑。” “您确定?”云潇将信将疑的眨眨眼睛,莫名抬手按了一下心口,这才心虚的偷偷瞄了他一眼,“火种不在我身上,我姐姐……” “我知道。”帝仲微笑着,想起自己忽然失去意识掉到洞天福地的经历,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又神态平定的看着萧奕白,转移话题调侃道,“要不是法术印记的作用让我被迫找了个地方休息,这会沉湘已经和整个洞天福地一起沦为了魔物的口食,所以你们也算是有点缘分吧,兴许真的能成一桩美事呢。” 萧奕白黑着脸,沉湘更是满脸通红,云潇跃跃欲试的暗暗踢了踢他,挤眉弄眼的说道:“沉湘姑娘远道而来先在城里面休息几天熟悉一下环境吧,大哥,大哥你带她去秦楼好不好,你自己说的,那不要钱。” 萧奕白当机立断的找借口拒绝起身就要去结账,云潇急忙跳起来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气氛尴尬的让人面面相觑,还是萧千夜看不下去主动解围:“大哥,你先带她过去住下吧,我一会去找你。” 话已至此,萧奕白只能无奈的答应先带着沉湘去了秦楼,他走在前面,沉湘低着头跟在后面,这几日生意大好财源滚滚的江楼主本是开心的在大堂里亲自招待客人,一抬头看见萧奕白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冲自己走来,顿时他就倒抽一口寒气露出见鬼的表情,周围的宾客们也是如出一辙好奇的望过去,三两成群按奈不住的窃窃私语,沉湘窘迫的进退两难,这座陌生的城市繁华而喧闹,大白天就已经是一副灯红酒绿的状态,她也不知道自己紧跟着的男人到底是谁,只能感觉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如电一般的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终于等到他停下脚步,沉湘好奇的看着面前这座规模豪华的高楼,九层的楼阁不知是用什么特殊的材料建成,第一眼让她目眩神迷仿佛能看到璀璨的光泽,再定睛,她发现屋檐上挂着精致的灯笼,窗子更是五彩斑斓折射着初冬的暖阳,烛火仿佛是活动的精灵萦绕不散,顿时就让她鬼使神差的想要走进去消费一番,但她很快就强行冷静下来,强行终止了差点往前踏步的动作,心有余悸的扫了一圈大堂。 这酒楼镶金披银,恨不得把“贵”字写在门匾上,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要是真的被特殊的香气迷了心智,只怕一顿饭的钱就能搭上下半辈子的全部酬劳吧? “沉湘姑娘。”萧奕白不动声色的喊了一句,他毕竟是个温柔的人,自然也清楚这种特殊的香薰背后的秘密,微微笑着提醒,“这是奸商们惯用的把戏,能吸引客人进去消费,不过对身体是无害的。” 沉湘这才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脸庞,分明是和刚才那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当真神态气质截然不同,好似一湾温泉让她的心中悄然放松了警惕。 “店是黑店,不过有我在不会坑你的。”萧奕白摆摆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是这般毫不掩饰的说法还是让沉湘诧异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庞的红晕光速蔓延到脖子根,顿时大跳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黑、黑黑黑店?要宰客的那种黑店吗?我没有钱的,我不要去了。” 仅仅是一个动作,萧奕白就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也恍然大悟的明白帝仲那样见惯了流岛生死的上天界之人为何这次会带着她回来,他笑呵呵的点头安抚了几句:“姑娘别担心,飞垣原本也是流岛,不过一千年前就已经脱离了上天界的统治,如今是一座海上孤岛,眼下才历经碎裂之灾,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刚才他们说你学过武功,法术的修为也很不错,若是愿意留下来帮忙,反倒是我们的福气了。” 或许是有些疑惑和担心,沉湘习惯性的捏合着五指似乎是在以法术默默盘算着什么,好一会才舒了一口气相信了他的话,萧奕白目光一沉,立刻就察觉到她掌下微妙的灵力流动,不动声色的带着她一起走入大堂,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先给她倒了一杯温茶,又随手拉过旁边的屏风挡住宾客火辣辣的视线,自己则转身去找江楼主。 江楼主笑脸相迎的小跑出来,又惊又喜的打量着屏风后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到旁边,神秘兮兮的调侃道:“这是刮的什么风,你竟然亲自带着女人来逛街!这姑娘眼生啊,哪里来的?” 萧奕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指着沉湘说明了来意,江楼主将信将疑的转过来,秦楼大堂里的气氛也更显暧昧起来,刚才还碍于面子不好说话的客人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帝都城虽然富饶,毕竟天子脚下得学会察言观色以免祸从口出,然而萧奕白是个曾经和天子传出绯闻、让人津津乐道又不敢太过招摇的话题,这会他破天荒的带了一个女人,顿时就引起了无数猜测,连正在干活的白小茶都暗搓搓的靠近了几步,一边漫不经心的用抹布擦着扶手,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萧奕白是萧千夜的兄长,在天征府饱受争议的那些年,甚至作为人质被禁足,然而从始至终,皇帝顶着各方面的压力一意孤行的力保了他的安全,这也让本就扑朔迷离的传闻更加神乎其神,即使是几年前天尊帝毫无预兆的立后也没能阻止流言的蔓延。 然而今天,他竟然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帝都城最繁华的酒楼? 江楼主的眉头越皱越紧,一会看看萧奕白,一会看看沉湘,压低声音为难的道:“既然是那位大人带回来的,你又亲自来找我,于情于理我肯定不能拒绝,但是这位姑娘远道而来,听你刚才的话似乎又会武功又会法术,如此文武双全的贵客,若是在我这里暂住倒是无妨,可要留在我这打杂……未免有些屈才了吧?” 萧奕白叹了口气,随口回道:“她人生地不熟,你这人脉广,又有几个同龄的姑娘能相互照顾,先让她适应一段时间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 “嗯……好吧。”江楼主只能答应,听见旁边的响动,不由轻咳一声低喝:“好好干活,别在那鬼鬼祟祟偷听了。” 白小茶探了个脑袋瞄了一眼,脸庞因为好奇而微微泛红,江楼主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一个眼神制止了这种无礼的态度,骂道:“大白天不干活在这里偷懒,是之前放假把你放懒了吗?去给沉湘姑娘腾一间安静的客房出来,再去厨房弄些吃的,她是外乡的贵客,你多挑几样小菜甜点看看合不合胃口。” 白小茶是个心直口快藏不住秘密的人,听见楼主的训话反而更加来了劲,一本正经的问道:“楼主,客人们都在说这事呢……” “哦……”江楼主好像明白了什么,饶有兴致的看着白小茶,挑了挑眉头不嫌事大的追问,“所以呢?” “所以、所以什么……这是好事啊,他年纪不小了吧,要是有心仪的姑娘,是该成家了。”白小茶抬起眼皮瞄了一眼萧奕白,支支吾吾的小声说话。 江楼主尴尬的哭笑不得,嬉皮笑脸的敷衍过去,一边用力拧着白小茶的胳膊骂道:“让你没事多读读书学学本事,你偏偏要去和客人胡闹,可别乱说话,真要掉脑袋的。” “咳咳。”萧奕白似乎明白了两人的潜台词,自己也觉得好笑,白小茶转着眼珠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了几声,秦楼是帝都城最大的酒楼,人来人往关系复杂,这些带着暧昧气氛的花边桃色传闻从来都是酒足饭饱的宾客们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连楼主本人偶尔都会乐在其中的旁听一会。 萧奕白显然不想继续和白小茶瞎扯这种无聊的话题了,板着脸叮嘱她去整理个干净的房间。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56章:流言蜚语免费。 第1057章:投缘 沉湘小心的观察着四周,发现自己才是万众瞩目的那个焦点,顿时对几人的身份有几分好奇,随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尝试画着星位图,然而水珠时聚时散,始终无法显露出完整的图案,她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水珠在她的指尖跳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晕下,看不清真实的星轨,她只好抹去桌上的水,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自己果然是如祭司大人所言的那样学艺不精,连个简单的星位图都画不好。 祭司殿为了保持民众心中高高在上的形象,一贯是不允许门下弟子和外界有过多的接触,所以能在荒无人烟的雪原救下他真的是天赐的缘分,她好奇的坐在雪豹上看着昏迷在雪地中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却隐隐写着让她于心不忍的哀伤,然而当她破例想要扶起这个人的时候,她惊讶的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虚无的身体,直接握住了冰凉的雪。 短暂的相处之后,竟然是压顶而来的毁灭之灾,她被自己救下的人拉入云端御风而行,反而被他救了。 这种感觉微妙而神奇,而对方的态度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定。 沉湘百无聊赖的托腮思索,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女子不经意间拉住他衣袖的画面——不是她能拉住,而是他愿意被她拉住。 那个姑娘,就是他口中已经“无缘”的女人吗? 从小在祭司殿冷漠的环境下长大,她过惯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生活,平时只能抱小动物话痨一般的说着心事,所以这次洞天福地意外遭逢毁灭,她的心中竟然平淡的没有多少波澜,好像所谓的家园祖国与她根本毫无关系,而赦生道的一个月旅途短暂的仿佛眨眼即逝,和她同行的人则是长时间保持着沉默,只有在她主动问起的时候才简单的谈起过一些事情。 沉湘揉着僵硬的脸庞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失落,自言自语的嘀咕:“及时止损是好事嘛,人家本来也就没想搭理我呀。”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萧奕白已经回来了,看着她手边尚未干透的水渍,隐隐还能感觉到用来凝聚占星之力的特殊灵力,不由赞道:“姑娘还会占星之术?” 有些惊讶他能一眼看出来桌面上水渍的作用,沉湘倒是对这个人瞬间刮目相看,连连摆手自谦的说道:“只是雏形而已,星辰的位置无法显现,那星轨的途径也就不能展露,一点用也没有。” 萧奕白不动声色的询问:“你想看他的星位图?” 沉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蓦的抬起头来,虽然对方并未言明这个“他”是谁,但两人之间真的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她本就通红的脸更加发紫:“他救了我,还不远万里的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只是有点好奇。” “他是上天界的人,他的星位图一般人可看不到的。”萧奕白直言不讳的说明的帝仲的身份,沉湘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声音也因为吃惊而显得有些结巴,“上、上天界,就是祭司殿一直信奉的那个上天界?” 一瞬间仿佛云开雾散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沉湘有点难过又有点遗憾,她是真心实意的把这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当成自己第一个朋友对待,而他却连名字都没有如实相告,那个随口说的名字,原来竟是是出自缘断的另一个人。 萧奕白平静的点头,沉湘揉了揉眼睛,在短暂的发呆之后反倒一脸释然地笑了起来,拖着腮帮子嘀咕:“难怪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祭司殿信奉上天界,对于十二神的尊称都有记载,只是没想到法力高深的历代大祭司都没能见到本尊露面,结果被我误打误撞遇见了,这可是能吹一辈子的事情呢!” 萧奕白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这姑娘说话的神态果真是和云潇有几分神似,难怪帝仲会破例千里迢迢的带她来飞垣安顿,此时的沉湘轻轻扬起了下巴,在搞清楚情况之后,她心中那些惴惴不安也忽然消失了,立刻双眸闪烁朝他的凑近了一步,好奇又写满了八卦:“你还知道什么,能不能和我聊聊?” 这样判若两人的态度转变让萧奕白感到一种熟悉的头皮发麻,一边招呼着白小茶给她准备些日常用品,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带着她上楼闲聊了起来,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夕阳从窗外斜照在一袭白衣上,映照着深深浅浅光斑,那些曾经的过往在他的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让自幼孤独的沉湘百感交集,或许是没想到这个初见面拘束腼腆的姑娘会在熟络之后变得热情开朗,萧奕白肩背一松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于是久违的和她多聊了几句,直到一声敲门不合时宜的响起,他才顿时回过神看了一眼渐渐转黑的天色,自己也诧异竟然真的忽略了时间。 公孙晏不请自来,黑着一张脸对他招了招手,小声清了清嗓子,嘀咕:“墨阁找你呢。” “墨阁?”萧奕白眉头一蹙,一时没反应过来,公孙晏欲言又止为难的顿了顿,使着眼神提醒,“是明溪找你……他心情不好,你自己悠着点。” 外城酒楼里的流言蜚语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到了内城的墨阁,在一整个下午利用分魂大法传召无果之后,本来就因忙碌而显得有些烦躁的明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鬼使神差的打断了还在汇报情况的公孙晏,并让他亲自去秦楼找人,公孙晏虽然心中奇怪,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累积的经验让他半秒都不敢犹豫直奔秦楼而来,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萧奕白,莫名其妙的说出了刚才那句好心的叮嘱。 萧奕白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来到墨阁之后,明溪已经遣散了所有人独自坐在里室翻阅着手里的奏折,听见他来了头也不抬的指着旁边的茶水冷声命令:“倒杯茶过来。” 萧奕白是见惯了他莫名其妙发脾气,也就顺着他的话一言不发的照做了,那杯茶递到明溪面前之后,浅金色的双瞳这才不怒而威的扫过面庞,他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茶杯,不满的讥讽:“这都十一月了,让你倒茶都不知道先热一热再端过来吗?” 萧奕白微笑起来,指尖“噗嗤”点燃一抹灵火依命将半温的茶水焐热,明溪没好气的瞪着他,眸光一扫有如利剑,骂道:“太烫了……” “不要挑刺。”萧奕白终于淡淡开了口,直接将茶杯塞到了他的手心,明溪嘴角一抽,想发脾气又找不到借口,看着他毫不客气的拉了一张椅子在自己面前坐下,继续揉着阵痛的额头埋怨起来,“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上天界颇有了解的人,还没套出话来就被你强行找到这里来,真这么着急非要现在见我?” 明溪理亏的顿了顿,避过了他的目光,狡辩:“找你自然是有急事,下午的时候常青回来了,说是已经将之前被扣押在碧落海的那只巨鳌上的商户全部搬迁完毕,加上舒少白临走前曾用统领万兽之力影响,现在那家伙还停在海边等候安排,千夜不是提过要去螺洲湾参加山海集的十方会议吗,我就想……找你来商量一下。” “找我商量?”萧奕白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翻了个白眼反问,“商户的事情是公孙晏负责,巨鳌停在海边,暂且由海军管理,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溪缓缓抬眼看着他,冷声:“怎么和你没关系了,你弟弟这段时间鬼影都看不到,他不管那就你去管,丹真宫急着想要御参丸,祭星宫也急着想找到新的法器来巩固日冕之剑,军械库还在试飞那几架机械,到处都很忙。” 萧奕白不满的反驳:“你还好意思提这些事情,千夜又不是一只八爪章鱼,什么事都找他,现在的飞垣是没他就活不下去了吗?” 明溪干咳了一声,萧奕白一本正经的提醒:“说到祭星宫,上次他们计算了破军入侵之时大殿内日冕之剑的铺设速度,对付一般的魔物尚且能及时展开,遇上破军这种几乎毫无胜算,所以他们希望能借助天工坊灵器司的力量加以改进,灵器司一直是风魔在暗中追查,虽有赤璋提供的线索,但还是所知甚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批沾染着特殊神力的法器很多确实来自上天界,而帝仲这次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来自一座名为洞天福地的流岛,信奉的就是上天界十二神,灵器司之所以能获得那些法器,实则也是从各地流岛的传说中去查找蛛丝马迹,你要不这么急着找我,或许我还能套套话。” 明溪的脸色俨然已经有些动怒,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质问:“一个初来乍到的女人就让你聊得一下午乐不思蜀?身份背景调查清楚了吗?谁允许她这么堂而皇之进入帝都城不通报的?” “她是帝仲带回来的,要是真有本事连帝仲都瞒过去,那我再去调查她的底细肯定也不会有结果吧,而且我看她对司星术信手拈来,法术修为倒是不错。”萧奕白憋着笑故作镇定的回答,看着明溪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态,挑了挑眉毛叹道,“上天界的传说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大多都是流岛编出来的故事,若是能得到一些确切的足迹,或许真的能找到类似灵器司法器一样的东西用来加固飞垣的防御,这是好事呀,值得一试。” “是么。”明溪淡淡接话,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命令道,“那正好,原月圣女蝶嗤染毒之后,梵姬一直跟我抱怨说人手不足,加上几位新来的法祝修行都不算太高,很多事情都要她一人亲力亲为的去处理,既然你说这个女人法术不错,那就让她去祭星宫帮忙吧。” 萧奕白眉头一蹙,有些为难:“人家怎么说也是客人,直接让去祭星宫……不太礼貌吧?” “我不养闲人,不愿意可以走。”明溪淡漠的回答,瞥见萧奕白阴阳怪气的摇了摇头,小声嘀咕,“我也挺闲的。” 明溪冷哼一声,指着桌子毫不客气的骂道:“那就再去沏壶新茶过来。” 萧奕白本就是个好脾气,既然明溪这么说了,他也就干脆照做了,一边慢条斯理的换上新的茶叶,一边气定神闲的说着话:“不过这次帝仲是特意回来找云潇的,他说找到了修罗鬼神的起源地,但是被六界边缘特殊的灵力所阻,必须借助云潇天生的异能才能深入调查,这几年修罗骨在万千流岛爆发,搅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虽说暂时尚未波及到飞垣,但是唇寒齿亡,此事还是得留个心才行。” “哦?”明溪微微一惊,脱口,“云潇答应帮他了?” 萧奕白神态凝重的点点头:“他们在东济的时候曾亲眼见过爆发的修罗骨吞噬生命的场面,又曾多次和破军交手,此番帝仲亲自开口,她怎么可能拒绝。” “我倒是不关心他们两人的事。”明溪若有所思的敲着桌面,对他使了个眼色,“我只关心你弟弟的打算……” “换成你,你会让帝仲单独带走云潇吗?多说几句话你都要翻脸了吧。”萧奕白微笑的转过脸反问,明溪尴尬抿抿嘴,小声嘀咕,“麻烦,他自己一堆事情没办完,这会又要走?” “嗯,让他走吧,这边我来处理。”萧奕白冲他狡黠的眨眨眼睛,“你不养闲人嘛,长白山的事情我去处理,正好我也想顺路拜访一下昆仑山和无言谷,问问飖草的进度如何了,灵器司一事等我回来再说,这段时间你看看能不能让沉湘去祭星宫搭把手,她所用的那种占星术,不用任何辅助就能勾勒星位的雏形,还是蛮厉害的。” 明溪略一思忖,没等他开口又被抢话,萧奕白语重心长的提醒:“态度好点,可不是谁都能像我这么惯着你的臭脾气。” 第1058章:糊弄 萧奕白从墨阁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后院点着灯笼,昏昏欲睡的云潇强撑着精神正在等他,吓得他一个哆嗦本能的就想掉头,云潇一个箭步冲过去强行拽着他回到了院子里,埋怨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下午我去秦楼的时候小茶说你们聊得挺投缘,怎么一转眼你就跑到墨阁去了?” “墨阁传召当然是有正事嘛。”萧奕白笑呵呵的糊弄过去,连忙对着房间里还在偷笑看热闹的萧千夜招了招手,“快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萧千夜自然知道他是被谁喊了去,幸灾乐祸的托腮从窗子里望着他,咧嘴不屑一顾的回道:“大哥,三阁名义上是并立的,如果只是墨阁有事找我,那他们应该自己整理好东西派人过来和我说,什么时候能这么僭越让你带话了?” 萧奕白瞪了一眼笑呵呵的弟弟,又被云潇死死的拉着袖子不让走,小声问道:“大哥,你们聊得怎么样啊?” “蛮好的。”萧奕白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反正躲也躲不了,索性大大方方的回答,“虽然她说自己从小就在祭司殿学习没怎么接触过外人,但是那种地方就和我们这的祭星宫一个道理,为了保持民众心中神秘、神圣的形象天天故弄玄虚,其实门下弟子也都是普通人,不过她学了不少奇妙的法术,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向她讨教一二呢。” “那挺好的嘛。”云潇开心的踮了踮脚,凑近一步,“还有呢?” “还有什么?”萧奕白抓了抓脑袋,看着她期待的眼睛,自己则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主动接话,“你放心,我向明溪举荐了她,那么好的法术修为可不能暴殄天珍浪费了,如果她愿意,可以去祭星宫。” “举荐?”云潇不可置信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张大嘴巴半晌才僵硬的咧出一个尴尬的表情,“祭星宫……你举荐让她去祭星宫?” 萧奕白认真的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但是还得要她自己愿意才行,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要是不愿意,那就当是来飞垣游玩,我也会让楼主给小茶放个假,几个女孩子一起出去逛逛玩玩也好。” 云潇的嘴角一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萧奕白,好半天才气的一跺脚骂道:“你跑到墨阁去,就是为了向祭星宫举荐她?你、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木头脑袋吗?” “祭星宫本来就在抱怨人手不足嘛,尤其是司星术这一块,自从月圣女染毒以来,真的空缺了很久无人接班呀。”萧奕白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小声嘀咕,云潇气的脑门都在冒烟,急不可耐的追问,“那、那你们今天都在谈什么呀?一谈一下午,是不是蛮投缘的?” “谈上天界呀。”萧奕白摇头晃脑的回答,看着她的脸色从铁青到憋得发红,忍着笑一字一顿的道,“洞天福地本就奉上天界为神明,沉湘所在的祭司殿又一直在试图和上天界沟通,他们真的有很多很多关于十二神足迹的传说,弟妹,你可知道天工坊的灵器司其实也是根据这些传说去找寻线索发掘法器的,说不定我们也能找到一些善加利用呢。” “呃……”云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不甘心的憋出来一句话,“除了这些呢,还有别的吗?你们就没聊些自己的事情?” 萧奕白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肩膀:“沉湘姑娘对飞垣很感兴趣,尤其是你们的事情,她听得可认真了。” 云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用力跺脚,骂道:“笨死了!” 萧奕白在心底偷笑,然后望向房间内的弟弟,对方神色里有刹那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有再问,他再次对他招了招手,继续说道:“你还没卸职呢,别这么快撂手不管。” 萧千夜这才走出房间,看见云潇垂头丧气一脸不开心,笑道:“你就别忙着给他做媒了,让他打一辈子光棍算了,我们在这皇帝不急太监急也没有用是不?” 云潇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想起忽然被传召到墨阁的萧奕白,又抿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皇帝哪里不急了,明明就急的很。” “咳咳。”萧千夜赶忙打断她的碎碎念,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声让她先回屋休息,转而看向自己的兄长,无奈的摇摇头,“他找你……什么事?” “当然是正事。”萧奕白笑眯眯的敷衍过去,借机把话题挪回正题:“今天下午常青回来了,那只海市的巨鳌目前停靠在北岸城,上面的商户已经全部搬走了,你不是说要借用那家伙去螺洲湾嘛,现在准备怎么办?” 既然他不想说,萧千夜也不好多问,顺着他的话回答:“那只巨鳌受到统领万兽之力的影响已经很温顺了,现在风雨会的船只也在碧落海上,先让重岚过去适应一下环境,其它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提到这件事情萧奕白的眉头就情不自禁的皱成一团,担心不已的问道:“千夜,那地方危险,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你最近的身体情况本就不太好,真的要冒险?” “总不能让阿潇单独和他去吧?”萧千夜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上天界确实没有穿行特殊空间的异能,要不然他不会回来找阿潇。” 萧奕白心头一沉,目光更是森然的可怕:“不能拒绝吗?” 萧千夜苦笑着摇头:“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怎么可能会拒绝他?” 兄弟俩无声互换了视线,萧奕白只觉有一座大山压在心上,沉闷的让他几乎窒息,情不自禁的扭头望向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低声呢喃:“所以……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阿潇虽然一直在回避他,但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萧千夜只是很平淡的开口,和兄长的压抑不同,他的神态反倒是安然的,“从某种角度而言,帝仲几乎等同于是她的创造者,所以我也从来不想强求她。” 萧奕白欲言又止,终究喉间一片酸楚把想说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最后低声叮嘱:“那你自己小心,不要勉强,长白山的事情我过去看看。” “你过去?”萧千夜迟疑的上下看了他几遍,拒绝,“你本来就很少离开飞垣,中原地域辽阔,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都不尽相同,我好歹在昆仑山听同门说过一些,上次的敦煌和长安之行也有阿潇作伴,可你人生地不熟,长白山一事又扑朔迷离,你别过去了,等我回来再去调查也不迟。” “你有几只手啊?祭星宫催你去查灵器司,丹真宫催你要御参丸,连军械库都想着让你再去试飞几次,什么都要等你回来亲自去处理,那你十年八年也别想辞职了。”萧奕白不置可否的打断他,扬起一副游刃有余的微笑,“你放一万个心吧,我说了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各方各面都略有涉猎,不说有多精通,至少自保无恙,况且风神在我手上,我是除了你和弟妹以外行动最方便的人了。” 萧千夜还是担心的直皱眉,想了好久才道:“这样吧,前段时间师兄和我说过昆仑山正在调查沿海一带突发瘟疫的事情,想必他们近期也需要寻找合适的药材对症下药,你一定要去的话,先去昆仑山找师兄。” 萧奕白差点笑出声来,顿了顿才提醒:“没记错的话你还追杀过他呢,这会一口一个师兄叫的怪亲切的,我本来就打算要顺路去昆仑山的,毕竟飖草一事也有段时间了,正好借机问问烈王有何进展。” “我去和阿潇说一声,让她给师兄传个信。”萧千夜一边叮嘱一边走回房间,看见云潇正气呼呼的坐在一旁,忍不住好笑的道,“还在生气呢?” 云潇翻着白眼没好气的骂道:“天上掉的媳妇也不知道伸手去接,笨死了。” “八字都没一撇呢,你就想改口喊大嫂了?”萧千夜戳着她的额头,“人家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祖国被修罗骨吞噬灭亡,跟着帝仲走了一个月的赦生道远道而来,一个人都不认识,哪条路通向哪都分不清楚,你倒是热情,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把我大哥推给她,就算我大哥愿意,你也得考虑一下人家姑娘家喜不喜欢吧?” “那总归要大哥主动去接触一下吧。”云潇被他说得有几分心虚,还是小声狡辩,“看他平时为人处世比你聪明多了,怎么一遇到女孩子,笨的和你一模一样!” 萧千夜嘴角一抽,明明是在聊大哥的事情,他反倒是被云潇喋喋不休的挖苦了一番,满不介意的回道:“总有人喜欢笨的,是不是?” 云潇呆滞的看着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立刻脸颊通红抬手过来揍他,萧千夜笑呵呵的抓着她的手塞入怀中:“连我都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什么,你就别操心了。” “他很忙吗?”云潇不解的眨眨眼睛,萧千夜点头嘀咕,“你真以为他每天就在闲逛吗?他经常消失个几天不见踪影,忙的很嘛。” 不用他详细说明云潇都能猜到萧奕白是在为什么人办事,只能嘟了嘟嘴不回话了,萧千夜轻抱着她,好不容易把沉湘的事情敷衍过去,立刻介入正题:“阿潇,你给师兄传个信,大哥说要去长白山调查十绝谷,我不放心。” “什么?”云潇惊得连声音都走了调,“姐姐已经回浮世屿了,十绝谷那些事情本来也就不急于一时,大哥身体又不好,还人生地不熟的,干嘛要自己跑过去?” 萧千夜叹了口气:“十绝谷是医药世家,这些年飞垣的情况你都知道的,想必也有这方便的原因吧。” “瞎忙活。”云潇虽然嘴上在抱怨,还是赶忙转身找纸笔给天澈写信,萧千夜看着她,眸光里是另一种担心:“阿潇,祈圣天坑内部情况不明,你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我身边。” “知道了。”云潇朝他咧嘴一笑,“只是过去带个路而已,不会有事的。” 她笑靥如花的眨着眼睛,他却倏然沉默,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1059章:重聚 生活看似平静无澜的进行着,萧千夜一边安排着手头的事务,一边也在暗中观察云潇这几日的状态,迟钝的感觉是一点点出现的,果然是如她所言的那样伴随着火种渐行渐远,五感的灵敏度都在慢慢的下降,好在她的精神看着还算不错,这才让他一直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帝仲其实也在悄悄盯着,百般思量之后才传信让两人一起去墟海,他多少能猜到帝仲的担忧,神祭道虽然更适合云潇,但以她目前不稳定的状态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差池,难保又会掉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倒不如原路返回走龙神的赦生道,龙息固然危险,有他的神力作为屏障,应该不会影响到她。 两人即刻出发,从最近的弃乡道进入飞垣境内的墟海,五年前碎裂之灾结束后,天尊帝出乎意料的归还了墟海的主权,但是由于王女龙吟身染毒瘾无法自控,他又安排了风魔的几人过来协助管理,如今时过境迁,海水恢复如初,树林和沼泽也越发充满了生机,五彩的珊瑚中,那些自由自在的水母和游鱼从两人的身边悠闲的穿梭而过,当真是一副美丽到让人心动的画面。 萧千夜竟有刹那间的失神,脑中闪过的却是冰封的原海下那片落寞的景象,当浮世屿还悬浮在原海上方的时候,火树银花的盛景倒影在死寂无声的冰面上,他听着古尘中龙神哀伤的叹息,允诺他有朝一日也会让墟海重获新生。 他下意识的握了握手心,这才想起来古尘已经被帝仲取回。 “怎么了?”云潇本是拉着他的手正准备跨越海森林,忽然察觉到身边的人微微颤了一瞬,这才顿步朝他望过来,笑道,“是不是有点不习惯呀?墟海其实一直都是隐居的状态,若非原海遭遇冰封导致干涸,蛟龙族很少主动离开家园去往外面的世界,所以关于他们的传说也不多,不过蛟龙族历经这一遭,不仅同族损伤惨痛还暴露了自身行踪,再想像从前那样遗世独立怕是不可能了。” 萧千夜随意的笑了笑,并不担心:“飞垣固步自封近千年,不也一样打开了国门,广迎四海八方的客人?多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那么容易轻信别人,你看长老院那群修行高深的大黑蛟,一个个被上天界和黑龙骗的团团转,连侵略战争这种事关全族存亡的大事也被他们视若儿戏,他们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所依附的流岛,还是一意孤行的选择了这条路。” 云潇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小声嘀咕:“好啦好啦,一会见到龙吟你可千万不要啰嗦这些过去的事情,她的病情才好转一点,你不要乱说话惹她伤心。” “龙吟?”萧千夜嘴角一抽,“帝仲不是说了在龙髓隙开启赦生道吗?” “顺路呀,你要去龙髓隙,肯定要经过龙首殿的。”云潇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回答,拽着他不松手,“小橼也在呢,上次烽火给江楼主传信,说是他们姐弟俩的病情都好转了很多,估计要不了几年就能彻底痊愈了呢。” “小橼也恢复过来了?”萧千夜想起那个被自己从云泥岛救回来,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孩子,不由心中一紧,云潇点点头,“你从原海带回来的龙鳞治好了他尾巴上古尘的伤,身上那些伤是烈王大人出手压制住了,不过烈王大人很担心那些蠢蠢欲动的修罗骨,说是随时都有再次爆发的可能,所以这次我们去祈圣天坑一定得好好调查一番,要是能彻底消灭修罗鬼神的能力,小橼就能痊愈了。” 她眯着眼睛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走在萧千夜的前面,忽然又转身戳了戳他的鼻尖轻声说道:“拯救苍生这个帽子太大了,但是可以拯救身边的朋友,还是值得去冒险的吧?” “你不点头答应他,我才懒得管这种闲事。”萧千夜面颊微微发烫,嘴里不依不饶的反驳,云潇笑的直不起腰,故意可怜巴巴的对他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哀求的手势,拖着调子装腔作势,“那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他把云潇拉回身边,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许多,过了龙脊山之后,下方的龙首殿已经完全被恢复的海水淹没,两人在山顶往下方望了一眼,这里的海潮澎湃起伏,风势也比之前凛冽了很多,云潇赶紧抓着他的手臂反复叮嘱,这才结起法术的屏障一起跳了下去,一路下潜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里才模模糊糊的出现了宫殿的轮廓,虽然干涸的情况已经恢复,但由于风魔的人还留在这里帮忙,所以龙首殿用法术隔绝了海水,还点起了灯笼照明。 一落地还没站稳,云潇就看到一个人风驰电掣朝自己飞扑过来,顿时就被撞的连退了几大步一头又栽回了海水中,她呛了口水慌忙捂住口鼻,烽火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这会两人抱在一起滚入了海中,萧千夜呆站在一旁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去抓的时候就看见一只荧光水母轻飘飘的游了过来,触角缠着两人的肩膀用力推了回来。 烽火抓着脑袋傻乎乎的笑着,开心的不得了,两个女人浑身湿透的坐在地面上对视了好一会才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云潇拧着衣服上的水笑道:“我大费周章的用法术潜水下来,结果还是被你一把推了出去!” “我是特意过来迎接你的嘛!”烽火眨眨眼睛,歪头看向萧千夜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快的埋怨,“上次你们回来,我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和你说,他就抱着你跑的鬼影都没了,我想去帝都找你,可是墟海那对姐弟又需要人照顾,我实在是走不开。” 提到龙吟姐弟,云潇顿时认真的追问:“他们好些了没?” 烽火把她拉起来,随手将杂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热情的带着两人往龙首殿里面走:“好多了,快跟我进来,正好去找龙吟换身干净的衣服。” 龙吟就在大殿里等着他们,几年不见她比从前消瘦了许多,甚至两鬓已经有了斑驳的白发,但她看见故人迎面而来,立刻脸上就扬起了清澈的笑容,说话的语调也是温柔从容,云潇又惊又喜的看着她的改变,初次见面的蛟龙族王女傲气十足,手持长戟能挑动凶狠的海潮,而如今的龙吟更像一个恬静的深闺小姐,或许是因为常年的病痛让皮肤苍白如纸,她的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的僵硬,好一会才给两人端上了热茶招呼。 “快别忙了。”云潇按住龙吟的手,仅仅是一个皮肤的接触她又本能的缩了回来,龙吟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担心的往后退了几大步摆手道,“你闻不得我身上的龙息味,你、你们先休息,我这就出去。” “别别别,这是你家呀,你要去哪?”云潇笑嘻嘻的把她拉了回来,烽火端着一些墟海特产的小吃过来,三个女人围坐一桌,像久别重逢的好友侃侃而谈,萧千夜在旁边面面相觑,趁几人不注意偷偷遛了出来,绕过后殿,帝仲已经在等他了,他就站在蛟龙巢的面前神色凝重的对萧千夜招了招手,低声解释,“龙和我说他曾和修罗鬼神有过一战,但是年代太过久远,很多事情他也回忆不起来,所以这次我专程检查了龙橼的状况,发现从他体内的修罗骨确实是因为沾染了古尘留下的龙息才能被长老院以禁忌之术召唤出来,若我猜的没错,修罗鬼神应该是被龙神重创之后躲入祈圣天坑,之后又被意外闯入人界的破军吞噬,这才有了龙橼身上阴差阳错的契机。” 帝仲打开蛟龙巢,小橼平躺在里面,刚服过药正在酣睡,萧千夜轻手轻脚的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能感觉到熟悉的凶煞之力暗藏在某处,他的手平静的拂过昏睡中的孩子,面容却是情不自禁的紧紧咬住了牙:“我遇见他的时候是在云泥岛,那时候他的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暴起的白骨根根分明,长老院是直接折断他身上长出来的骨头作为军队的武器,确实有破军之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帝仲并不意外,五年的摧残,泯灭人性的长老院持续不断的从这个孩子体内以禁忌之术召唤魔神遗骨,为了不让他死去,还动用了更多恶毒的术法来延续生命,这样的痛苦、绝望和憎恨,和破军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能力悄然融合,让他变得狂暴而冷酷,如今他在紫苏的帮助下虽说略有好转,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霾随时都会再次爆发,只有彻底剿灭修罗骨的复苏,龙橼才能真的得到解脱。 “千夜,等找到祈圣天坑的进入方法,你就带着潇儿直接离开。”许久,帝仲只是非常冷定的说了一句话,又将蛟龙巢重新关闭,萧千夜微微迟疑,瞥见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看似不屑的微笑,补充,“我不需要一个迟钝的女人拖后腿,一旦进入的通道打开,你们立刻就走,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帝仲也没有再说什么,好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不准备回答,一个也没想过能听到他的回答。 第1060章:相谈 换过衣服之后几人一起来到龙髓隙,古尘开启了一条赦生道,顿时云潇就被内部汹涌的龙息呛得呼吸一急全身紧绷,白龙的幻影逐渐清晰,载着他们小心的掠入其中,帝仲挥手结起一道强悍的刀气屏障,转身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云潇,他略一思忖,忽然走过去抬手直接按住了对方脑门上,不等反应迟钝的女子回过神来,一抹金光掠过眼底,耳边仿佛有呢喃的梵语忽远忽近的荡起,不一会就让她心神一乱意识松散的昏睡过去。 萧千夜并未阻止,这种到处都充满龙息的特殊通道本身就会让她感到不适,与其一直保持清醒,倒不如好好睡一觉来的轻松。 但是当她睡着之后,剩下的两人就只剩下长久的沉默,龙神在空间通道里飞速奔驰,偶尔用余光瞥过背上的人,竟然也不敢发出声音打破沉闷的僵局——此行凶险未知,而同行的两人却宛如陌路。 赦生道里的光线很黯淡,只有寄灵漂浮其中扩散着点点萤火般的光芒,模模糊糊的映照在两人各有所思的脸庞上,或许是太过压抑,终究是帝仲率先叹了口气主动转过身来望向他,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萧千夜只是和他对视了一刹那就重新挪开了目光,轻抚着云潇的脸颊心不在焉的回答:“红姨嘱咐过要让她多休息,还派人送了调配好的玉玲珑到家里来,加上祭星宫也来看过,应该是没什么大事了……” “我是在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帝仲平淡的打断他的话,回忆起那段让他至今仍然痛彻心扉的经历,看似轻轻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提醒,“当时那一剑直穿心脏,我若是闪躲就会如了魔物的愿刺伤她自己,那是以火种之力凝聚而成的剑,又如此近距离的伤及要害,没那么容易痊愈的。” 他下意识的抬手按住那处伤,黑焰虽然消失,但灼烧的疼痛依然反复发作,但他只是默默摇了摇头,随口回答:“没什么事了。” “既然如此,趁着时间还早和你说些关于修罗鬼神的事情吧。”帝仲毫不意外他的说辞,大步走来在他面前坐下,温柔又认真的问道,“虽说让你不要插手,但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是不是?与其让你什么都不清楚的过去冒险,倒不如好好听听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你还记得飞垣那只‘魇魔’吗?” “魇魔?当然记得,它是飞垣三魔之一,祸害东冥、伽罗两境数千年,前不久才被我彻底杀死。”萧千夜迟疑的接话,看见帝仲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魇魔分为‘心’、‘形’、‘声’三体,三体可以独立猎食并共同吸收获取力量,它本身不是特别强大的魔物,既没有仓鲛的破坏力,也不似地缚灵般狡黠,但它却成为最棘手、最难铲除的魔物,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三体的存在,导致其几乎无法被诛杀。” 帝仲的手指凭空点出三个光圈,然后又画了一条线将其串联在一起:“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有一体逃脱,魇魔就能无限重生,他虽然力量不强但是很聪明,三体游离在各处极少汇聚,一体死亡,剩余两体就会销声匿迹,要等到被杀的一体重新复苏才会现身,魇魔靠着这种特性,所以才能安然无恙一直逍遥法外。” 话音刚落,他的指尖点在三个光圈的中心位置,目光也在这一刻宛如出鞘的利剑:“魇魔是你杀的,你应该清楚三体之间有一个特殊的内核,聚在一起同时被破坏才能对魔物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害,这段时间除了调查修罗鬼神,我也在思考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相似之处,一万五千年前上天界和破军有过一次交手,虽说因为辛摩岛一事耽误了行程,但诛魔的过程我并未松懈,煌焰更是已经杀红了眼,能在那种情况下无声无息的逃脱,或许只有这一种可能。” 他凝视着指尖的光点,蹙眉提醒:“修罗鬼神应该也有一个类似的核心,它并不在当年那场北斗之灾的战场上,而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无疑就是它的起源地——祈圣天坑,那里本就位于六界边缘,受到六界混杂灵力的影响,连上天界都只能靠天赐的机缘才能进入,尤其它是和龙一战之后,龙还在其外围铺设了龙息屏障,反倒阴差阳错让此地成为绝佳的隐蔽场所,我也是运气好,沉轩四处游历的时候偶然进去过一次,这才给我找到了蛛丝马迹。” 虽然只是猜测,但这仍是眼下最为合理的解释,让他不得不顺着帝仲的话认真思考了很久:“如果真的是这样,这次铲除修罗鬼神的核心之后,散落在各地的修罗骨残片是不是就会消失?” “嗯,相当于釜底抽薪,一来可以彻底断绝破军以此继续吞噬流岛获取力量,二来也可以让洞天福地的悲剧不再发生。”帝仲随手抹去那些光圈,忽然看了一眼靠在他肩上昏睡的云潇,又道,“这条赦生道是通往一个偏僻的流岛,我以点苍穹之术检查过,全境的人口数量加起来还没有飞垣帝都一个城市多,算是个难得和平安全的小地方,等祈圣天坑的入口找到,你就带着她回这座流岛,其它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 “你确定很安全吗?”萧千夜似有所思的追问,帝仲也没注意到他眉宇间的异样,揉着眉心有些疲惫的回答,“嗯,大一点的猛兽都没有,上面的居民也不会武功和法术。” “那就好。”萧千夜随口接话,低头看着云潇,“我和你去祈圣天坑,让她留下来休息。” “嗯?”帝仲奇怪的望着他,“她现在这幅迟钝的模样,你不陪着?” “你自己说的很安全。”萧千夜一本正经的重复了一遍,帝仲忍不住笑出声来,自然能猜到他的真实目的,叹道,“你就那么不放心非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你要是肯坦白诛杀破军的全部计划,我可以不跟着你。”他终于抬头正视着面前一脸微笑的男人,总觉得这样看似清澈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东西。 帝仲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忽然变得冷峻起来,闭目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虚无的躯体有着山岳般的沉重,低声道:“千夜,这次的事情是没有退路的,如果修罗鬼神的核心再次逃走,世界这么大,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它了,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才执意同行,所以你好好守着她,等我回来就好。” 萧千夜没有挣脱那只手,而是同样坚定的一把握住:“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心系苍生的圣人,当初能把飞垣从夜王手里救下来,也是连哄带骗博取了他的信任才侥幸获胜,我还没有自不量力到觉得自己能打赢破军和煌焰,要不是他们对阿潇苦苦相逼我早就撂手不管了,但正是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才一定要搞清楚你的真实目的。” 帝仲抿抿嘴偷笑起来,这些话说得理直气壮,但实在又有点口是心非,还是他一直熟知的那个萧千夜会说的话,不由戏谑的回道:“你也清楚对付奚辉是连哄带骗的,既然如此,这次对付破军心里就该有个底。” 萧千夜挑了挑眉,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立刻眼神一暗,目光一转毫不客气的说道:“奚辉相信你,是因为你们曾经是同修,至于破军,但凡他脑子没问题都不可能会相信你。” “我什么说过要获取他的信任了?”帝仲深沉地盯着他,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别说破军,煌焰对我也是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不过也无所谓,我并需要他们信任。”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帝仲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轻叹般地喃喃,“不是答应过你等祈圣天坑的事情结束就会告诉你一切吗?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变得这么啰嗦,此行路途遥远,没事干就睡觉吧。” 说完他反倒是自己先躺了下去,在赦生道淡淡的微光下,他的脸色透明的仿若一触即散的月光,勾起萧千夜心中某种难以言表的哀伤,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祈圣天坑一事,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嗯?”帝仲静静地凝视着他,鬼使神差的脱口,“真的想帮我?” “也没有很想帮你。”萧千夜嘴硬的狡辩,用一种故作冷淡的态度一字一顿的回答,帝仲被他逗得顿时眉开眼笑,好一会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坐起身淡淡说道,“祈圣天坑的事情目前我也不好说,但是现在的话我确实有些累了,神裂之术的状态保持太久太久了,原以为可以借着潇儿身上的法术印记利用火种缓和疲惫,但偏偏她又受到了凤姬的影响,你要真想帮我……我只想好好休息。” 萧千夜似乎微微一愣,却看到帝仲的眼睛明灭不定,仿佛想和他说些什么又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他稍稍犹豫一下,虽然面容依旧冷静无澜,但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恍惚:“此行危险,你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他在说话的同时握住了神裂之术的手腕,仿佛默许了什么事情,两人之间飞速的交换了一次神色。 帝仲的心中五味陈杂,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以前五感共存的相处,眼前这个少年的一切都像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能任由他肆无忌惮的看到最为隐晦的秘密,但仅仅是一个刹那,他就被撕心裂肺的哀痛触动立刻闭上了眼睛,神裂之术轻轻散去,久违的萦绕在萧千夜的身体上,然后缓缓的消失不见。 萧千夜握合着掌心,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只是这个依附在身上幽灵比从前更为疏远,甚至让他冰凉的身体微微一颤,情不自禁的靠近昏睡的女子试图寻求温暖。 第1061章:抵达 离开赦生道之后,古尘落回萧千夜的掌心,龙神的幻影也一瞬消失不见,只有一小块玉璧轻轻飞入他的怀中,低声叮嘱:“我已身死,无法在外现身,你且留着这块玉璧以备不时之需。” 萧千夜点头收好,四下观望了一圈,神裂之术再次从他的身体里掠出恢复人形,帝仲无声的舒了口气,感觉重压在肩头的大山终于散去,这才将云潇身上的催眠术散去,昏睡了大半个月的女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思绪还停留在刚出发的时候,萧千夜担心的扶着她,毕竟是睡了这么久,此刻的她僵硬的有点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默默提力,皱眉道,“先找地方休息一会吧。” “才睡醒又要休息?”帝仲抿抿嘴,瞥见萧千夜理直气壮的抬起头,“她一个月没吃饭了。” “她本来就不用吃饭。”帝仲好笑的提醒,指着半睡半醒的云潇叹道,“那些甜品糕点还有兔子,说白了就是嘴馋想尝个味道罢了,别太惯着她。” 云潇的脸颊一红,偷偷瞄了一眼萧千夜,帝仲转开脸不想去看两人,想了想又道:“确实该找个地方休息顺便弄点吃的,她睡了一路又不需要食物,你不行。” “睡了一路?”云潇奇怪的歪了一下头,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帝仲笑了笑,提醒,“这里已经不是飞垣了,不过墟海的大致地形是一致的,从龙髓隙出去,跨过龙脊山和海森林,然后从幽灵泽进入弃乡道就可以回到外面的流岛,是一座很小的流岛,人也不多,你们要吃饭要睡觉都抓紧,等天亮了我还得赶紧去找祈圣天坑的进入通道。” 他在前面带路,出了弃乡道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正值深夜时分,四周只有虫子断断续续的鸣叫声,流岛成千上万分布于天空各处,风景气候也各具特色不尽相同,他们离开飞垣的时候已经入冬,眼下来到千里之外的陌生流岛,又是一派盛夏时节的景致,好在凉风徐徐的从湖面上吹来,倒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提了几分精神,按照帝仲所指的道路,很快三人就找到了城中的小客栈临时落脚,上了年纪的老板娘面容和蔼,连忙招呼着伙计准备了夜宵和茶水,又热情的亲自领着几人开房休息。 “一间房吗?”老板娘笑意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睛却是好奇的打量着三人,确认性的又问了一次,“真的只要一间房就够了吗?” “如今世道不景气,一间房将就一下足够了。”帝仲轻飘飘的调侃着,老板娘尴尬的笑了笑,随后才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说的也是,我们这是去江流城的必经之路,原本这个时节生意是最好的,这几年也不行了,三位先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喊人,大堂里请了武艺高强的专人值夜,放心。” 帝仲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以点苍穹之术再次认真观察了一次全境,不由蹙眉拦住老板娘不解的问道:“我看这地方民风淳朴挺安静的,怎么还需要专门请人值夜?” 老板娘摇了摇头,一边把房间里的烛台点上,一边从窗缝里小心的瞄了一眼不远方的湖泊:“以前是很太平,这不前些年冒出来些凶神恶煞的怪物,我们这靠近峒湖,那些家伙就是从湖里面忽然跑出来的,当时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不过客官别担心,他们有段时间没出来惹事了,兴许是感觉这种小地方无利可图,所以走了吧。” 帝仲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立刻明白过来她说的“怪物”就是前几年大肆发动侵略战争的墟海蛟龙,于是淡然的安慰道:“店家也不必担心了,我们是从其它流岛路过的旅人,前些年那伙怪物确实到处惹了不少事,不过他们已经被收拾干净早就不成气候了,您放心做生意,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真的呀?”老板娘又惊又喜,开心的一拍手,“真是老天有眼,当年他们还抢过我的钱呢!” 帝仲微笑着,等到老板娘离开之后才感慨的叹了口气,推开窗子目光悠远的看着湖面,像是和两人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想不到连这种小地方都没能幸免于难,那群蛟龙真的是惹得天怒人怨,亏得你们还能大发慈悲的给他们一条生路,若是换成上天界来处理此事,只怕是要杀的一个不剩了。” 萧千夜对蛟龙族是没有一点好感,听到老板娘刚才那番话更是厌恶的直皱眉,忍不住追问:“你知道他们躲到哪里去了吗?” 帝仲挑了挑眉头倒也没有隐瞒,随手就在桌上以点苍穹之术展露了位置:“在流离岛,他们组建了新的长老院将幸存的族人全部带了过去,流离岛面积广泛,是非常罕见的七岛共生,岛屿之间以云雾为海,内岛又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江河湖泊覆盖,它的气候过于潮湿不适合人类居住,反倒是非常适合蛟龙族生存,呵呵,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要是一开始就选择迁徙,也就不会落到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云潇本是偷偷拿了一块甜饼在啃,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侵略固然不对,但是放弃自己的家园还是很难吧?” “人都要死完了,还在乎这些?”帝仲不置可否淡然的摇头,他的目光深远起来,“有人才有家,不是吗?” 云潇抿抿嘴一时答不上来,帝仲声音忽然黯然下去,极轻极淡的问道:“你想家了吗?” 云潇疑惑的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已经望向了夜幕,仿佛正在凝视着什么无法触及的东西:“离开那么久了,有想过回去吗?” “也没离开多久呀。”云潇小声嘀咕,还不忘啃了一口手中新鲜的甜饼,“我其实对浮世屿并没有很怀念,一定要说故乡的话,我还是更喜欢昆仑山,不过既然我是火种的传承人,我还是会好好保护它的。” 帝仲无声的笑了,显然他想说的地方并不是浮世屿,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从萧千夜手里接过古尘:“我出去转转,你们早些休息。” “等等。”萧千夜喊住他,转身按着云潇的肩膀认真叮嘱,“吃完了就睡觉,别出门乱逛。” “你也要出去?”云潇顿时脸色一拉显得极为不开心,他轻轻晃了晃对方的脑袋,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声,“听话,我很快回来。” 帝仲只是扫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云潇的视野里,继而同时出现在这座流岛的上空俯视全境,帝仲的神色略有不快,责备:“我是让你找地方吃饭睡觉,结果你反倒跟过来了,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你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强悍,不要求你和正常人一样按时按点的休息,至少不能太肆无忌惮,真把自己当神仙?” “我不爱吃甜食。”萧千夜找着理由随口回答,帝仲欲言又止,终究只能无奈的骂道,“我记得你不挑食。” “你要去哪?”显然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萧千夜开门见山的询问,帝仲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当时我被沉湘所救曾在洞天福地岛短暂的休息过,察觉到祭司殿有异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出手阻止,你可还记得东济岛上的北斗大阵?十四根完整的骨头、甚至还包括了一个极为罕见的头骨,但即使是这样,一根骨头的力量也只是吞噬一座城市,可是现在,沉湘说他们只是找到了五六个骨骼残片,其威力就能将整座流岛吞噬,短短五年而已,差距如此悬殊,不难想象现在的破军有多强多棘手。” “那也是你们养出来的。”萧千夜毫不客气的挖苦,帝仲眨眨眼睛没有否认,半敷衍半提醒的说道,“破军逃入人界之后需要宿主才能存活,修罗鬼神又被上天界重创到只剩核心苟延残喘,如果这次我们能彻底将其消灭,那就等于断了破军的后路逼着他必须尽快寻找新的宿主,呵呵,你觉得如果他盯上其他人,多久能成功?” 萧千夜的心中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迷雾正在悄然散去,帝仲的声音变得极为轻淡,甚至谨慎的用神力形成了屏障:“不要说五年,能撑五天的都不多吧?千夜,现在就是破军最脆弱的时候,旧的宿主即将彻底消亡,新的宿主又迟迟吞噬不了,再错过这一次,此消彼长,没人可以杀的了他。” 仿佛是从帝仲的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些玄机,萧千夜认真将所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仍是蹙眉不解的质问:“破军不会换个简单的目标,非得死磕到底吗?虽然冥王的实力无与伦比,但他应该知道煌焰不好对付。” 帝仲笑眯眯的,极为少见的在他面前夸赞起了曾经并肩同行的故友:“你也知道煌焰不好对付,既然现了身,怎么可能轻易让他脱身?破军只有一条路,就是和他死磕到底。” 萧千夜仍是不置可否的盯着他,追问:“那你准备怎么解决煌焰身上越来越危险的死灰复燃反噬之力?” 一句话把帝仲问的哑口无言,顿时连笑意都凝固在脸上,轻咳转移话题:“总会有办法的,眼下我们先到处转转,龙息越为厚重的地方,应该就越靠近祈圣天坑。” “喂……”萧千夜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故意回避,立刻伸手想拉住他,然而帝仲已经光速消失,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1062章:意外 云潇一个人在客栈中百无聊赖的等着,直到天边亮起两人才一前一后的回来,三人重新出发,沿着昨晚上搜索的路径继续深入,很快高空中就开始弥漫起若隐若现的龙息,云雾不知是从哪里飘出,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的穿过几人的身体,撩起阵阵奇怪的酥麻,虽然周围的感觉越来越让她不适,可又始终察觉不到还有特殊的通道存在,一晃过去好久,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挂在头顶,又是一阵忽如其来的目眩神迷让她不得不原地停下来,迷惘的揉了揉眼睛。 越是毫无头绪,云潇心中就越着急,但是高空的气流本就复杂多变,加上时不时会有沾染着龙息的风卷过,让她举步维艰摇摇欲坠。 “别着急,慢慢来。”帝仲担心的看着她低声安慰,顺势帮她散去了缠绕的古怪旋风,云潇低着头显得有些沮丧,小声说道,“您说穿越空间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可是我找了这么久,一点反常也感觉不到。” “你的火种在凤姬身上,有些迟钝是正常的,更何况这附近还有会让你感觉到不适龙息。”帝仲只是随意的笑了笑,自嘲的感慨,“上次过来我就已经找了很久,实在是束手无策才回去找你帮忙的,别急,空间通道本就隐蔽,反正也耽误了好久不差这几天,你要是觉得累了不舒服,我们就回客栈休息。” 云潇尴尬的别过脸,明明是安慰人的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让她硬着头皮继续忍着窒息的龙息一步一步认真的观察周围景色。 除去如海潮一般涌动的云雾,太阳光会在照射进来之后被莫名的力量扭曲成光晕,一圈一圈的泛起螺旋斑纹,云潇拖着下腮盯着望了好久,忽然间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抬手戳了戳光晕的中心,只见螺旋纹竟然颤动了一刹,反方向的扭转起来,她好奇的用手指搅动着中心,一股烈风迎面吹来,让她情不自禁的收手遮了一下眼睛。 这阵风来的蹊跷,其实连她的发梢都没能抚动,云潇迟疑的站起来,发现周围所有的光晕都开始逆向旋转,从中心流溢而出的风竟然肉眼可见的有了轮廓,她又惊又喜的回头想告诉同行的两人,一转身才发现背后空空如也,无论是萧千夜还是帝仲都突然不见了踪影。 “千夜?千夜?”突如其来的诡异让云潇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的连续高喊了几声,紧接着周围的光线开始涣散,正午的阳光扭曲成诡异的弧线零零散散的朝着某个地方延伸过去,顺着光的走向远远眺望,果然有一处苍白的流岛浮现在视野中,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嗅到和修罗骨如出一辙的阴戾之气,她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已经莫名掉入了一处奇怪的空间,飘荡在空气里的灵力散发着朦胧而温和的星光色泽,而远方若隐若现的白骨又让她阵阵后背发凉。 她不由想起帝仲说过的话——龙神和修罗鬼神曾有一战,之后修罗鬼神败北躲入祈圣天坑,龙神被其阻拦无法深入,只能以自身龙息作为空间屏障杜绝旅人误入,所以祈圣天坑附近形成了极为独特的景色,外围有类似星光的光晕,而内部则被白骨覆盖,现在她眼睛看到的画面,不就和帝仲描述的一模一样? 万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潇又惊又喜的往前跑了几步,扭曲的光线一根一根的在她身边晃动,仿佛是在刻意指引着方向,就在此时一个焦急的声音穿透空间通道,是萧千夜紧张到失声的呼喊:“阿潇!阿潇!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站在那里别动,就在原地哪也别去等我过来找你!” 萧千夜和帝仲并肩站在外围的光晕面前,上一秒他还看着云潇蹲下来用手指搅着中心漩涡,下一秒她就凭空消失在他眼底下不见了踪影,古尘第一时间刺入光晕,帝仲却有一种泥潭深陷的感觉,手臂痉挛到险些涣散,任凭他如何加重力量都无法打开这条特殊的通道,情急之下,萧千夜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试图呼喊她,或许是古尘让通道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缝,云潇在内部闻声停下脚步,可惜他的声音空灵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无法分辨方位。 帝仲的心也紧绷到了嗓子眼,他原本只是带着云潇过来找寻进入祈圣天坑的方法,结果他被困在外围,反而是她毫无预兆的掉了进去,现在他进不去,云潇出不来,他简直不敢想象一个反应力迟钝的女人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这一刻他的脑中也有刹那的空白,几乎要喊出和萧千夜一模一样的话,但他还是在险些脱口的瞬间冷静下来,继续用古尘搅动着光晕感知着对面微妙的灵力波动。 有缝隙,应该能强行突围。 “千夜,找机会帮我。”帝仲冷静的开口,往后退了一步,古尘在他掌下金光暴涨,六道刀气逐一浮现,两人屏气凝神观察着刀锋上呈现出来的幻象,顿时心下一沉,“这地方本就靠近六界的边缘,灵力混沌杂乱,现在看来除去祈圣天坑,周围似乎还有其它的空间通道,小心呐,要是进错就麻烦了。” 萧千夜凝视着六柄刀锋,无一不是闻所未闻的奇妙世界,心知这一步踏错就将前路未卜,他紧张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下意识的握紧了拳,这才不经意的瞥见掌心那个法术印记,他虽不是擅长法术之人,此刻也只能专心去感觉其中隐隐的灵力流动,终于一声呼喊让他陡然回神,目光精准的扫到其中一柄刀锋上一闪而逝的身影,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发力,只听一连串清脆的“咔嚓”此起彼伏,空间的屏障终于被击碎。 远方的白骨察觉到入侵者,它悄然回缩的同时无数光线流星般划破昏暗的空间,云潇也不敢冒然行动,围绕在她身边的光线仿佛忽然间有了生命,见她停下了脚步,干脆如灵蛇一般缠上了手臂,她吓的一哆嗦用力想甩开这些古怪的东西,光线微微一紧,更加密密麻麻的强拽着她往祈圣天坑走去,越靠近,如树林般密布的白骨越让她胆战心惊,等到她被迫站到流岛正上方之后,下面的白骨竟然柔软的摇摆起来,光线铺成一条神秘的光路,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型天坑,骷髅的图腾冲她咧嘴一笑。 是活的……云潇背后冷汗直冒,那些白森森的骨头,是活的! 她根本一步也不想继续走,但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向前推了过去,下方的风开始汇聚,这次是真实的烈风吹的她摇摇欲坠,立刻就让她脚步彻底失去平衡朝着天坑坠落。 有魔物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是传说非人、非魔、非神,又同时具备人性、魔性和神性的修罗鬼神,同时还有和她几度交手的破军煞气掺杂其中——然而这一次云潇却有瞬间的失神,忽然感觉这股气息有些许莫名的熟悉。 她在坠落,下意识地抬手想凝聚火焰保护住自己,又被一股强大吸力影响朝着天坑的中心无法控制的坠落,有一个硕大的头颅正在朝她仰头望来,那只是一个头骨,额心正中间烙印着一个金色的图腾,明明没有眼睛,又让她清晰的感觉到了锋芒雪亮的目光如剑一般直击心扉,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要冲破大脑,让她痛到一口呕出了鲜血直接重重的砸落在地面上! 陌生的碎片在眼前浮游般摇曳起来,被霜寒覆盖的原野,死寂一片的牢笼,以及——在暗无天日的每分每秒中,反复怀念的那个人。 记忆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却有更多的空白出现,云潇痛苦的紧按住额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头颅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白骨从四面八方爬来组合成躯体,另一根硕大的骨头则如长剑一般被紧握在手中,就在修罗鬼神想要直接将面前神志不清的女人一刀砍碎之际,远方的古尘终于砍破空间通道,黑金色的刀光带着凶狠的杀气横扫而过,天坑内的白骨骤然回缩,立刻反手格挡。 才消散的光线如影随形的刺来,帝仲奋力拉住云潇的肩膀直接将她扔给了紧跟而至的萧千夜,厉斥一声击退紧追不舍的光线,又是一刀朝着下方重击砍落! 萧千夜第一时间将她护在了身后,骨剑从掌心飞速砍落周身明灭的光影,再一剑搅动气流逼退进犯的白骨,整个祈圣天坑剧烈的摇晃,数不尽的白骨柔软的宛如枝条,一下子卷住他的手腕用力拉扯,他一边和魔物抗衡,目光则凝聚在头骨中心那个金色的烙印上,仿佛立刻明白了什么不能言明的东西,两人在这一刻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 “还好你们来的及时,我没事,这就是一万五千年前逃走的魔物核心吧,这次一定不能再让它跑了。”云潇迟钝的看着严阵以待的两人,终于回过神来跳起咽回喉间的血沫,立刻聚火成剑携手一起帮忙对付魔物。 萧千夜将她拦在身后,一手紧握着骨剑,一手已经悄然从指尖勾出了神力的金线,没等云潇调整好气息,他直接反握住她的手将金线密密麻麻的绑住她的身体,帝仲的余光也在同时扫过,配合的创造出新的间隙之术,两人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就直接将她送了进去。 帝仲收起间隙,能感觉到内部爆发的不满,苦笑:“一会可是要发脾气的。” “那就只能打完这家伙再去哄了。”萧千夜低声回答,目光严厉的紧盯着修罗鬼神,咬牙,“这个烙印……就是传说中天狱罪囚的印记吗?她看见了。” 帝仲转动着古尘的刀柄,深吸一口气:“那也只能先杀了这只魔物再找理由骗了。” 两人并肩而立,久违的将手里的刀剑指向了同一个敌人。 第1063章:祈圣天坑 祈圣天坑的修罗鬼神并非最初那只完整的魔物,它是在一万五千年前被破军暗中送回到起源地,这才侥幸保住了最为重要的核心头骨,如今时过境迁,在破军的协助下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魔物变得更加强大,几番恶斗之下竟然能完全不落下风,被砍断的白骨会在片刻之后重新复生,无穷无尽的组合成新的躯体,漫长的消耗之后,魔物的速度力量竟没有丝毫放缓,反而是继承了破军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特性,越发棘手。 万万没想到曾经的手下败将会如此难缠,两人是默契的一边牵制一边找机会尝试斩杀,这个头骨硕大无比,单是空洞的眼眶就足足有三米多高,牙齿咬合发出渗人的声响,能引动周围扭曲的光线如利箭般一直扫射,祈圣天坑内无日无夜,恶战之下也不知到底都过去了多久,帝仲有些担心的扫了一眼身边人,果不其然是看见他不经意的抬手轻揉了一下额心,虽然立刻就不动声色的恢复了常态,但那一瞬间的恍惚还是被他清楚的捕捉在眼底。 深知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会久战不利,帝仲悄然变换了手里的刀路,将头颅刻意的往最中心的天坑深处带去,萧千夜紧随其后,无数破碎的骨头散落在地面上,抽搐跳动着一片一片追着他的脚步一起飞速冲来,到了天坑的边缘,下方幽暗的看不到底部究竟是何状况,只有烈风一阵阵盘旋而上仿佛是要阻拦入侵者继续前进,帝仲深吸一口气,孤注一掷的纵身跳入,头颅发出震天的怒吼,手臂赫然生长出百米长的白骨之手一掌扫来! 萧千夜也已经冲到了天坑旁边,直接大跳落到手臂上,长剑凝聚着全身的力量奋力将其砍碎,再顿步转身瞬时位移出现在头颅后方,不等魔物反应过来抬腿重踹在后脑勺,头颅失去平衡从组合的躯体上滚落坠入深坑,下方的帝仲则精准的扫到了这一幕,古尘勾起铺天盖地的刀光,同时掌心无数金线迸射成网将其牢牢困住! 落到谷地之后,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帝仲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气,这里显然曾发生过一场更加凶残的恶战,时至今日都残留着非常浓郁的破军煞气,头颅滚落在他面前,额心的金色烙印忽然闪烁起来,顿时让它发出凄厉的悲鸣,仿佛勾出了远古时期不堪回首的过去,帝仲本可以在这一刻直接将它斩杀,然而金色的烙印刺痛着双眼,让他情不自禁的收刀回防,大跳上头颅,抬手搭在烙印上。 他闭上眼睛,感觉虚无的身体因为恶寒而有了刹那的涣散。 龙……白龙的身影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身如皓月的龙神在祈圣天坑外围遭遇修罗鬼神,数万年浑浊的空间第一次有了极为纯净的光泽,这一战旷日持久难解难分,直到白龙一尾将魔物重击砸入祈圣天坑,胜负在即将分晓的前一刻,魔物不甘示弱的发出了最后一次怒吼,顿时这座流岛上被它吞噬的所有白骨都活了过来,它们一根一根、一块一块组成坚硬无比的屏障,硬生生将整个祈圣天坑包住,龙神在外围几度进攻终究无功而返,最终只能引龙息散布周围,从此将祈圣天坑彻底隔绝。 时间从这一刻起仿佛冻结,白骨围墙安安静静的漂浮在六界的边缘,直到某一天,一束璀璨的光芒从天而降,击穿白骨坠落在天坑的中心,从神界天狱窜逃而来的破军精疲力竭的看着不远处同样苟延残喘的修罗鬼神,六界被天帝切断关联各自独立之后,擅自穿行不仅会消耗巨大的力量,还会因为排斥的作用迅速消亡,他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宿主,而眼前的魔物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吞噬的过程很顺利,然而他还是因穿行境界而不得不耗费了数十万年才缓过这口气,等到破军再次苏醒的时候,人界早就是沧海桑田,但作为神界逃犯,他还是识趣的隐忍了很久直到确定天帝并未派人跨界追捕才重新现身。 这是一个未知的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渺小的可以随手掐死,人界的景致虽美,但神力薄弱,即使是修行多年的神兽灵瑞在他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百无聊赖之下,他借用修罗鬼神特殊的能力将自身的修罗骨抛洒到各地,以此来恢复当年穿行境界之时损失的力量,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从流岛上听闻了关于“上天界”的传说。 一时兴起,破军曾亲自来到上天界的外围,但他尚未踏足领域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天帝之息,瞬间古老的恐惧填满心头,让他本能的做了一个理智的决定——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并且自那以后特意回避着上天界,即使是利用修罗骨吞噬流岛也会做的天衣无缝不被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习惯人界生活的破军也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天界虽被奉为神,但十二神原本也只是普通人类,他们有着复杂的感情,不似真正的天帝永远像一条冰冷的直线,这种人类独有的情感会被各种因素影响而产生质变,甚至让曾经并肩同行、携手而战的同修故友反目成仇,最为重要的是,上天界其实并不太关心流岛的死活,碎裂坠天对他们而言只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出手干涉流岛的命运。 这让他变得肆无忌惮,终于一手造成了一万五千年前震惊世界的惨剧,也让极少插手流岛内政的上天界罕见的亲自现身。 破军在这一战中败北,宿主修罗鬼神被杀,万幸的是上天界内部的矛盾让他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趁其不备将核心头颅重新送到了当年的起源地祈圣天坑,虽说侥幸逃过一劫,但也让这么多年通过吞噬积聚的力量再次溃散,同时察觉到此事的上天界销毁了北斗大阵的缔结法术,破军不得不销声匿迹等待时机,直到急于夺回身体的夜王将北斗大阵传授给急于找寻新家园的蛟龙,命运的天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向他倾斜。 上天界虽得天帝之力,又清楚他的本名“破军”,但似乎并不知晓神界浩劫天狱坍塌一事,此番合作,他不仅要借机重生,还要夺取这股来自天帝的神力,这种让他屡尝败绩甚至被禁锢千百万年的力量,绝对值得冒险尝试! 头颅中的记忆到此截然而至,应该是破军遥遥察觉到祈圣天坑出了状况,额心的金色烙印在瞬间的光芒四射之后被一股凶狠的魔力灼烧殆尽,帝仲也不得不松开了手,他将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左手,从烙印的位置往下用尽全力的切断头骨,然后大跳掠起,掌心的金线汇聚出一柄巨剑窜入天空,随后以更加凛冽的气势直接重砸在深坑中央,将整座流岛一分为二! 萧千夜还在上层和数不尽的白骨碎片鏖战,这些的东西砍碎了又拼凑成型,逼着他不得不用神力幻化成钉子一片一片的直接钉住,法术从来不是他所擅长的,眼下数万根光钉正在极大限度的消耗体力,祈圣天坑的面积并不算大,然而数百万年吞噬的白骨不仅数量惊人,更有着强大的复苏能力,让他不得不边退边反击,同时还得堤防外围扭曲的光线偷袭空门。 体力的消耗越剧烈,时不时出现的眩晕感就越明显,他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逼着自己保持清醒继续为帝仲拖延时间,终于,巨大的破坏力自流岛深处传来,脚下的土地寸寸开裂,刚才还追着他步步紧逼的白骨倏然散架,一块一块掉在地上缓缓烟化成灰。 恶战结束之后空间通道也开始崩塌,帝仲踩着不断掉落的碎石回到萧千夜身边,不知是最后一击耗费了太多的力量,还是刚才涌入脑中的记忆让他想起了什么沉重的过往,此刻的他显得格外憔悴,一开口连声音都仿佛要随风而逝:“这里快要毁灭了,先离开。” 话虽如此,但两人周围一片浑浊完全看不清楚哪里有路返回,犹豫再三,帝仲只能心一横打开掌心的间隙之术放出云潇,被关了许久还在气头上的女子还没来及发脾气就察觉到空间异变,顿时倒抽一口寒气一手拉住一个狂奔起来,天生的异能在冥冥中指引着方向,终于在通道彻底毁坏的前一刻纵身跃出,三人在高空一个趔趄径直摔了下去,好在御剑术及时出手,载着几人回到流岛。 深夜的峒湖本是一片宁静,这会被忽然而至的脚步声惊扰,吓的湖边打盹的小动物们纷纷躲入了草丛,云潇扶着萧千夜靠着一块岩石坐下,转身担心的握住神裂之术下帝仲的手腕帮他稳定心神。 熟悉的温暖让他的精神微微一提,在刹那的失神之后悄然挣脱了她的手,正色道:“核心毁灭之后各地的修罗骨也会失去吞噬之力,但破军已经察觉此事,我得先回去早做提防。” “你现在回去遇到破军不是自寻死路?”萧千夜一把按住他,毕竟是曾经共存的另一个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帝仲的状况极为不佳,咬牙低道,“杀了就杀了,我早就说过但凡破军脑子没毛病都不会相信你,既然如此,他本来就是我们的敌人,你先下手杀了修罗鬼神最后的核心也是天经地义。” “您休息一会吧。”云潇也连声应和,帝仲忽然感到手臂被人握的涣散,萧千夜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嘀咕,“先回来休息。” 没想到萧千夜会主动这么说,反倒是帝仲有些犹豫,沉吟许久才散去神裂之术,点头消失。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63章:祈圣天坑免费。 第1064章:赌气 下一秒云潇甩开他的手,翻脸比翻书还快,本来就在气头上,看见他尴尬的抓了抓脑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事已至此,他只能第一时间嬉皮笑脸的道歉,谁料云潇冷哼一声一脚重踹他倚靠的巨石,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在了他的脑门上,怒目圆瞪的骂道:“又来这套,我说过不许随便把我绑起来关进间隙里的,非要屡教不改故意找骂是不是?” “当然不是!”萧千夜连忙按住她的手,赔笑解释,“当时你突然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奇怪的光晕,我进不去,又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之后我好不容易找到你,见你身上带血似是受了伤,一时担心才……” “说重点!”云潇打断他,气的满脸通红,“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可是空间通道里的那些光线被修罗鬼神控制,一根根像触手一样非要拽着我往天坑走,我又没有和魔物交手,根本就没有受伤啊,那些血是摔下去的时候砸到地面上吐出来的,只是有点疼很快就没事了,我都已经做好准备和你们并肩而战了,结果、结果你、你竟然敢把我绑住扔到间隙里去!” 越说越觉得心中委屈,云潇的神情蓦然沮丧:“你们是不是从来都只把我当成累赘?我……确实武功学的不怎么样,火种不在身边,灵力也大不如前,可是我也很想帮你们呀。”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千夜把她拉到身边,自然不能告诉她真实原因是不想她被头骨上的金色烙印勾起神界的回忆,只能边哄边找理由,“我真的是看见你身上有血以为你是被魔物打伤才会出手把你绑住送进间隙里的。” “哼。”云潇挣脱他的手,黑着脸瞪着他,“反正你每次都是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认错道歉的动作熟练的眼都不眨,嫌我拖后腿就直说,下次我再也不要帮你了。” “阿潇!”萧千夜想站起来抓住甩手就走的云潇,奈何苦战过后的身体实在有点力不从心,一溜烟的功夫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身影故意踢着脚边的石子花草气冲冲的走远了,虽说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萧千夜还是立刻就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客栈,老板娘打着哈欠正在算着白日的账目,这会见她满脸生气的回来,不由精神一震笑脸相迎,“呦,姑娘回来啦,这几天去哪里玩了?” 云潇嘟嘟嘴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老板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半天才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萧千夜,顿时偷笑调侃:“这是怎么了,出来玩还吵架?” 云潇眨眨眼睛,忽然挑着眉头阴阳怪气的说道:“老板娘,您这值夜的守卫靠谱吗?” “当然靠谱。”虽不知她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本着生意人的习惯,老板娘还是立刻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保证,“那几个守卫都是我高价从江流城的武馆请来的,保证您晚上睡觉安安稳稳。” “哦,那就好。”云潇点点头,伸手指向萧千夜,一本正经的叮嘱,“那您可得和守卫打个招呼,我这几天玩累了想好好休息,别让人吵着我睡觉,尤其是这个……臭弟弟,给我看好了别让他进来,不然我一分房钱都不给。” “这……”老板娘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萧千夜,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还是不气不恼笑呵呵的默许了对方的任性,自己随意找了个空位置坐下要了一壶热茶,老板娘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反正这会也没有别的客人,索性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连使眼色的提醒,“我说公子,你就在这坐着,真的不去哄哄?” 萧千夜看着自来熟的老板娘,下意识的抬头又看了一眼已经“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的房间门,苦笑:“她这会正在气头上,说不了三句话肯定又把我踹出来,让她消消气吧。” 老板娘捂嘴偷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抓了一把果仁唠嗑起来:“气头上才好哄呀,你这会不去,等会她冷静下来可就麻烦了。” 萧千夜一时语塞,老板娘语重心长的指了指楼上,小声说道:“你不信啊?那咱们赌一赌,最多一盏茶的时间,我保证她自己就出来了。” 她悠闲的嗑着瓜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果然一杯茶还没喝完云潇就主动推门跑了回来,萧千夜只觉后背一凉,头皮发麻的看着她,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裙,还罕见的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戳了戳一脸坏笑的老板娘,认真的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姑娘是想游山还是想玩水啊?”老板娘眯着眼睛含糊其辞的回问,故意顿了顿才转着眼珠意犹未尽的补充说道,“又或者是逛逛集市找点乐子?” 云潇挑了挑眉毛,点头:“对,就是那种能找点乐子的地方。” 老板娘不嫌事大的拉着她的手,还不忘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给她画了路线:“那好办,您租个马车往江流城去,近的很一个时辰就能到,那是我们这附近最大的城市了,到了城里之后您往城中走有一家醉翁楼,彻夜通明灯红酒绿,无论是风姿绰约的美人,还是俊俏帅气的小生,一个个嘴巴和抹了蜜一样,才不像某些人只会坐着干等,保准让您找得到乐子。” “喂……”萧千夜低声阻止,云潇先是一怔,鬼使神差的偷瞄了一眼眉头紧蹙的萧千夜,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老板娘呛了一口茶,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想也没想就听了自己的话,老板娘这会才面露尴尬心虚的瞥过身边的男人,高喊,“姑娘,姑娘你别急着走啊!那地方消费可贵了,一晚上花的银子就能在我这住半年呢!之前你们不是说了世道不景气,钱还是得省着点花。” 云潇转过身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晃了晃,问道:“这个可以用吗?” 老板娘倒抽一口寒气,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的冲过去一把抓住又看又啃,赶紧用手绢将金子包好小心的塞回云潇怀中,咽了一口沫紧张的道:“这可是真的金子啊,姑娘,你出门随身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云潇不以为然的道:“这是出门前大哥塞给我的,他说银票不一定管用,但是金银珠宝走哪都有人买账,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多带点没坏处。” 老板娘僵硬的咧嘴,对她刮目相看,好心提醒:“江流城是我们这最大的城市,也是唯一和其它流岛有生意往来的城市,前几年那伙从峒湖跳出来的怪物冒出来之后,一下子带来了好多奇奇怪怪的外来人,所以如今的世道是真的不比从前太平,我听说有一个叫‘鬼市’的商队经常往返江流城,干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你这些东西要是被人看见指不定会被他们盯上的,哎呀,你一个姑娘家找什么乐子呀,大半夜的别赌气,吃点宵夜早些休息吧。” 她叹了口气,硬是把云潇拽了回来推到萧千夜身边:“什么臭弟弟,我又不瞎,你们两怎么看都不是姐弟嘛,真心实意的吵架总比花言巧语的吹捧强,快去歇着吧,就为了你俩这点事,我今天的帐都没算完呢!” 云潇的脸颊微微一红,磕着果仁嘴硬的争辩:“我哪有生气,就是无聊想出去走走。” “是是是。”老板娘配合的应和着,装模作样的抱着账本点起了烛灯,还不忘故意挥了挥手里的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俨然一副闲人勿近要认真工作的架势,云潇放下果盘抬眼望着萧千夜,不看还好,一看他那张无动无衷的脸庞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干净利落的踹了他一脚,冷哼,“你自己新开个房间睡觉,不要吵我。” 老板娘翻着眼皮偷看两人,等她走了才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是个傻子呀,怎么这么笨!” “老板娘,您说的鬼市……具体是指什么?”萧千夜显然是被她刚才不经意的一番话勾起了警觉,追问,“实不相瞒,你们口中那群从峒湖中忽然出现的怪物名为‘蛟龙族’,前些年他们大肆发起侵略战争,还和流岛最大的黑市山海集有过不少军火交易,眼下蛟龙族已经被铲除,但黑市势力庞大始终让人束手无策,我也在调查他们的行踪,若是您方便,可能告诉我关于鬼市的事情? 老板娘本来还在拨算盘的手指顿时停住,但神情倒是颇为平静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询问:“公子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从你们三人第一天来投宿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过今天为何只有你们两人回来?还有一个呢?他看起来很特殊,不像寻常人。” “他……有点私事先走了。”萧千夜随口敷衍过去,老板娘“哦”了一声,心里不信嘴上也没多问,继续说道,“我们这是个小国家,祖祖辈辈靠着一方水土也算是安居乐业自给自足,几年前那伙怪物……就是你说的那些蛟龙,他们从峒湖里跳出来到处抢劫,就和蝗虫一样什么都抢,还引来了一伙奇怪的商队,我见过一次,就在峒湖旁边,好像是一只大乌龟,上面有高楼灯火,应该还住着人呐。” “乌龟……您说的是巨鳌吧?”萧千夜低声提醒,老板娘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像神话传说里画的那种巨鳌一样,怪渗人的,万幸的是他们不在这常驻,偶尔露面就又不见了,现在一传十、十传百,都被传成‘鬼市’了。” 萧千夜认真思量着这番话,巨鳌有领地意识,虽然会上天入海,但是通常不会太远的离开所属流岛,老板娘口中的鬼市显然是被蛟龙族吸引过来贩卖军火做生意的,既然它能放弃领地游走在其它的流岛,唯一的解释就是原属领地已经毁灭,这到底是天灾,还是诸如文舜那般的人祸所致? “公子还是少插手那些事情吧。”老板娘凑进一步好心提醒,叹气,“我们这小地方没什么可图的,但我听说鬼市的主人来头可不小,是个女人,排行第十,所以人称辛十娘,上头还有九个兄弟,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哦?”萧千夜耐人寻味的眯了眯眼睛,仿佛将什么隐秘的线索悄然连成了线——十方会议就是由十位巨鳌的主人携手组建,这么巧鬼市的主人排行第十? 第1065章:蛛丝马迹 寒暄过后萧千夜回到房间找云潇,她裹着被子背对着自己,让他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坐到床榻边好声好气的哄着一会,又道:“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都听见了。” 云潇气呼呼的翻身一脚把他踢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好一会,终究是她架不住心底的疑惑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怀疑刚才老板娘说的鬼市和十方会议有关系?” 萧千夜帮她把发髻上掉下来的簪子插了回去,又帮她整理着在被窝里搅乱的头发,漫不经心的回答:“只是觉得太过巧合,既然正好撞到我面前,那就过去看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祈圣天坑一事虽说看起来还算顺利,但我还是准备在这里暂留几日观察一下情况再回去,闲着也是闲着,送上门的线索自然不能错过。” “那你准备怎么办?”云潇一下子来了兴致,萧千夜勾着她的鼻尖笑眯眯的道,“当然是去江流城找点乐子。” 云潇瘪瘪嘴,有点嫌弃又有点好奇,追问:“找什么乐子?” 萧千夜也在思考着其中某些微妙的关联,认真提醒:“巨鳌有极强的领地意识,除非原属领地毁灭,不然是不可能频繁往返的,之前重岚和我说过文舜的情况,说是天工坊的灵器司有一个只租不卖的神器,其力量巨大可以引起全境的地震,文舜曾用此方法毁灭过七八座流岛,逼着巨鳌不停的寻找新的领地,如果那位辛十娘真的是十方会议的一员,文舜能借到的东西,她应该也可以。” 云潇咽了口沫,感到后背一寒泛起无名的紧张:“那么厉害的东西要是落到有心之人手里,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摧毁一座流岛?” 萧千夜点点头,眉头微蹙,有些担心又有些庆幸:“那东西十有八九又是上天界留下来的,要是搞的太招摇容易被发现,而且无论是天工坊还是山海集都是以赚钱为最主要的目的,万幸的是这伙人大多数是见钱眼开的商人,要全像文舜那样有点野心,指不定现在已经惹出大乱了,天工坊对其只租不卖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阿潇,我想去江流城转转,就当是碰运气了。” “可是江流城你也不熟呀。”云潇歪着头念念自语,“就算过去了也是海底捞针。” “山海集那种黑市,无利无益怎么会跑到这么小的流岛来做生意?”萧千夜的眼中掠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格格笑了起来,“既然人家愿意来,说明这里一定有他们需要的东西,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也对哦。”云潇随口应和,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起妆容,萧千夜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忽然问道:“江流虽然比不上帝都,但听老板娘的意思已经是这附近最大的城市了,能在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开酒楼,想必那家醉翁楼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反正是碰运气,不如直接过去好了。” “嗯?”云潇转过脸冲他吐了吐舌头,调侃,“我看你是自己想找点乐子吧?毕竟我又累赘又爱发脾气,肯定早就被你嫌弃死了。” “真想找乐子我会带上你吗?”萧千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憋着笑骂道,“真想过去逍遥快活的话,刚才你生气不理我的时候我就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指不定这会都已经到了。” “哼。”云潇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摸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摆弄了一番之后干脆直接用灵术做成了簪子别在发髻上,她美滋滋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阴阳怪气的回道,“你倒是想去,你带钱了吗?这里可不比飞垣,没人认识你,没人巴结你,没有钱的话,你肯定连门都进不去就会被人家扔出来!” 萧千夜被她堵住一时语塞,见她连续不断的从怀中又摸出来几颗鲛珠、宝石和金锭,这才啧啧舌好奇的问道:“这都是大哥出发前塞给你的?” “羡慕了?”云潇嘿嘿的笑着,继续用灵术将鲛珠串联成项链戴在脖子上,扬眉吐气的道,“因为大哥说银票只能在飞垣上的钱庄兑换,但是金银珠宝走哪都有人喜欢,所以他就塞了好多给我带着。” “你也不嫌重。”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云潇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这么漂亮的宝贝谁会嫌重,而且出门在外总要打扮的贵气一点才不会被人小瞧,这么多年,我走哪都被人说是穷鬼。” “你是昆仑山的弟子,是外人眼中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你不把自己打扮的仙气飘飘宛如天人下凡,非得搞的这么招摇像暴发户一样?金钱对你而言应该是身外之物,穷鬼也没说错呀。”萧千夜被她一本正经的态度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抬起眼又被她凌厉的目光一扫顿时收敛了全部的笑,云潇蹙起了眉,显然并不乐意听到这种话,摆弄着头上夜明珠的簪子冷哼,“仙风道骨又不能当饭吃,我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嘛。” “你本来就不用吃饭。”萧千夜碎碎念的补充了一句,气的云潇一脚踹了过来,他赶紧好声好气的按住差点跳起来揍他的女子,赔笑,“好好好,正好过去江流看看有没有什么衣服首饰给你买点。” “你又没带钱。”云潇冷声挖苦,白了他一眼,忽然一个鬼点子冒上心间,“你穿的这么寒酸怎么去醉翁楼找乐子呀?不如……做我的小跟班吧,兴许我心情好,还能赏你一口吃的。” 萧千夜轻咳一声,指着她身上的珠宝提醒:“虽然是大哥给你的,但也是我的东西。” “你的就是我的。”云潇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心,扬了扬嘴角补充,“我的还是我的。” 萧千夜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无奈又宠溺的回答:“好好好,都是你的。” 两人一拍即合,天微亮就向老板娘雇了马车往江流城而去,这座城市背靠峒湖而建,规模比想象中大得多,万万没想到一个全境人口只抵得上飞垣一座帝都的流岛上会有如此繁华的城市,云潇惊喜的拉着他的手就在宽敞的大街上逛了起来,萧千夜只能一边留心周围的人群,一边被她拉着到处买东西,手上就抱满了衣服和小食,云潇乐呵呵的走在前面,仿佛一个真正的游客,很快就和路边的小摊贩自来熟的聊了起来。 萧千夜虽然不喜欢逛街,但难得看到云潇这么开心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他是个不怎么擅长社交的人,偏偏云潇在这方面有着谜一样的天赋,不一会儿她就嘻嘻哈哈的回来了,拉着他找了个茶摊坐下,认真说道:“我打听过了,鬼市这些年确实经常在江流城做生意,蛟龙族败北之后,峒湖内留下了很多珍贵的鲛珠,鬼市就是来收购这些鲛珠的,眼下那只巨鳌不在,它通常半年才来一次,只留了一个管事的继续和采珠人交易,目前人就住在醉翁楼。” “鲛珠?”萧千夜难以置信的伸手摸了摸云潇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仅仅只是为了采购珠宝?” 云潇摆摆手,拉着椅子往他身边挪了一步:“飞垣也有不少鲛珠,传说鲛人在哭泣的时候眼泪会变成美丽的透明珍珠,所以才称之为鲛珠,墟海本就有很多鲛人族,蛟龙败北后,墟海其它的种族也遭到了灭顶之灾,据说是逃出来之后还没上岸就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峒湖里,从那以后本地人就不敢靠近峒湖了,直到鬼市的人过来高价收购鲛珠才有胆子大的人潜水下去找寻,真的在湖底找到了许多罕见的宝贝。” 萧千夜眉头紧皱,总觉得此事太过牵强,云潇推着他的手臂继续说道:“你看我这串鲛珠就和传说里一样是透明的,但是他们这的鲛珠是红色的,像血一样。” 萧千夜的心咯噔一下,神色严肃:“阿潇,他们收购的应该不是鲛珠,而是龙血珠。” “什么?”云潇惊得差点跳起来,萧千夜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抬起眼睛,似乎是往峒湖的方向看了一眼,“山海集势力庞大,辛十娘还极有可能是十方会议的一员,如此有钱有势的生意人会缺几颗鲛珠?就算她是真的缺,也不应该把目标放在这么小的流岛上,还特意驱使巨鳌几度往返,我看这倒像是打着鲛珠的幌子,暗中在收集龙血珠。” 云潇咽了口沫,仿佛又能闻到那股让她不适的特殊气息,顿时脸色就难看了许多。 即使只是猜测,萧千夜还是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座流岛虽然不大,但是靠近祈圣天坑,一定会受到外围真龙留下的龙息影响,所以居住在此的蛟龙族血脉更为菁纯也不奇怪,难怪赤璋说龙血珠已经成为黑市炙手可热的新宠,看来是真的人人都想吃上几颗强身健体增进修为,真是麻烦,活着的时候到处惹事,死了也不消停。” 云潇搓揉着手臂上情不自禁泛起的鸡皮疙瘩,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龙血珠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补品嘛,有利可图,自然会吸引有心之人过来找寻,蛟龙族惹得天怒人怨,也算是得到报应了。” 第1066章:醉翁楼 萧千夜呆呆看着云潇,忽然拉着她离开茶摊绕到无人的巷道里,立刻将她身上的珠宝首饰全部摘了下来,云潇不解的按住他的手,骂道:“干什么呀,像个强盗一样!” “龙血珠对你是剧毒,别搞的这么惹人注目。”萧千夜瞪了她一眼,又从新买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最简单的扔给她,黑着脸接道,“衣服也换了,一会你跟着我别乱跑。” “喂,你是我的跟班哎。”云潇抱怨着嘀咕了一句,已经被他按着强行摘下了所有的首饰换上了一身白衣,顿时她就从雍容华贵的暴发户摇身一变成了跟班的小丫头,萧千夜偷偷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捏着她的鼻尖哄道,“委屈你一下了,等查清楚鬼市的目的,回家我再给你买十倍的好不好?” 云潇朝他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回答:“好好好,我的大少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样行了吧?” 他配合着的点了一下头,握着那颗夜明珠似有所思,半晌才递给云潇问道:“阿潇,你能把它变成龙血珠的模样不?” 云潇接过夜明珠,轻轻挥了挥就将它变成了血红色,但是样子虽然神似,那种特殊的气味她是束手无策,萧千夜认真端详了一会,勾破指尖将自己的血融入中心,叹道:“这次出发之前镜阁曾缴获过一批龙血珠,大哥顺手抄了一点带回家给我吃了,是药龙的血,比一般的龙血珠要珍贵不少,再加上你的法术掩饰,应该能糊弄过去。” 云潇将珠子放到鼻下嗅了嗅,然后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你吃了多少呀,都一个月了血里的龙血味还这么浓,讨厌死了。” “也就三五十颗吧……”萧千夜心虚的报出数字,看着倒抽一口寒气的云潇,连忙补充,“我一直很有意的用灵力压制着这股气味,就是怕你闻着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火种距离遥远导致她变得迟钝,这一路她倒是没怎么察觉到这股龙血气息,云潇瘪瘪嘴,知道他是个法术方面的门外汉还这么为自己着想,心中荡起小小的开心,她将刚买的东西打包收好背在背上,冲他狡黠的眨着眼睛:“大少爷准备去哪?让我这个小跟班来帮您提行李吧。” 萧千夜将包袱拿过来,拍了拍她的脑门笑骂:“少胡闹,先随便逛逛,我们晚上再去醉翁楼。” 很快夜幕降临,背靠峒湖的城市一到晚上就会吹起舒适的风,街上的行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萧千夜再三叮嘱过云潇之后才带着她来到醉翁楼,眼尖的伙计们立刻咧着笑脸迎了过来,云潇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毕竟是在秦楼那种黑店待过那么久,现在的她宛如一个老江湖,满脸游刃有余的模样笑眯眯的对伙计们招了招手,语调悠长的说道:“给我家少爷腾个好位置。” 她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金锭扔了过去,伙计“哎呀”了一声接入怀中,热情如火的将两人带到了旁边最佳的雅座上,精致的小食接二连三的端上来,伙计上下观察着两人的装束和神态,似乎是在凭借多年的经验分析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过了一会才笑容满面的拉了拉云潇的衣袖小声问道:“二位客官,今天是十五,按照惯例一会有歌姬登台表演,您看看还需要点上什么不,美酒?美食?或者……其它什么特殊的服务?” 云潇眨眨眼睛,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已经入席的萧千夜,偷偷笑了笑接道:“那就先给我家少爷来三个美人伺候着。” “好嘞。”伙计高声回应,萧千夜看她一脸坏笑,只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下意识的想阻止,没等他开口,云潇率先一步凑过去装模作样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脑袋,忽然又扭头把伙计叫住,一本正经的补充,“我家少爷说三个不够,来五个吧。” “没问题,马上来。”伙计和她一拍即合,萧千夜瞪着云潇骂道,“我是来调查鬼市的,不是来玩的。” “谁和你玩了呀?”云潇用力戳了戳他的脑袋,冷哼,“暴发户就要有暴发户的样子,别板着一张脸了,笑一个。” 萧千夜皱眉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忍不住反驳:“我哪里像个暴发户了……” 云潇白了他一眼,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鲛珠项链,又指了指他腰带上的夜明珠,最后还不忘拽了一把他挂着的大玉佩,嘀咕:“不是暴发户,干嘛要把那么多珠宝戴在身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那是你硬要给我套上的。”萧千夜义正言辞的纠正她的话,云潇已经摇头晃脑的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哼起了小曲,不过一会他就被五个女人团团围住,扑鼻而来的各种香粉味呛得他连连咳嗽,云潇心中暗自好笑,一边不动声色的将递到他手里的酒替换成水,一边逮住机会时不时阴阳怪气调侃他两句,很快酒过三巡,大堂里的气氛伴随着宾客们醉眼微醺的状态开始逐渐暧昧起来,一曲歌舞过后,喝彩声和掌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舞姬表演结束之后,借着酒劲壮胆的客人们按捺不住的上前搭讪,这本是风月场合最常见的事情,但那舞姬脾气极大,根本不顾客人的身份一脚一个连续踹了五人,惹得大堂里哄然大笑,伙计们不气不恼不着急,不仅不劝阻反倒是七手八脚的把客人抬起来扔到一旁醒酒,萧千夜目光一动,推了推乐在其中的云潇给她使了个眼色,他摘下脖子上的鲛珠项链递给她,慢条斯理的道:“给那位小姐送过去,让她过来陪我喝一杯。” 云潇呆呆看着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里的鲛珠就被其中一个女子抢了过去,萧千夜蹙眉望着她,她挑了挑眉毛娇滴滴的回道:“我们姐妹五人陪了您这么久一个铜板也没捞着,这么漂亮的鲛珠,干嘛要送给别人?” 五人同时粘过来,紧挨着他拉拉扯扯的撒起娇来,萧千夜偷瞄了一眼嘟着嘴生气的云潇,不觉心底又气又好笑,一本正经的道:“你们要是能跳出她那么惊艳的舞蹈,这条鲛珠项链就拿去分了吧。” “公子还是换一个目标吧,她除了会跳舞其它也不怎么样。”美人压根没理会他的话,凑到耳边吹着暖气小声提醒,“公子是外来的吧?她是六哥包养的,要不然区区一个舞姬脾气能这么大?我可是看您这张脸长的俊俏才好心提醒的,别给她送东西,要不然亏点钱财是小,得罪了六哥不划算。” 终于听到了一丝线索,萧千夜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云潇也赶紧凑过来故作好奇的追问:“哪位六哥啊?我家少爷富可敌国,可从来没看过别人的脸色。” “哎呀,公子,你这小丫头哪里买的,说话这么横?”美人啧啧舌,嘴里说着责备的话,手上还是赶紧把云潇拉到了身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六哥是鬼市的六公子,这几年留在我们这收购鲛珠,虽说是住在醉翁楼,不过神出鬼没的经常见不到人,你说你们家少爷是富可敌国?呵呵,那六哥的家产可能是几个皇帝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呦!小丫头,你可不要仗着主人宠就口无遮拦,越是风花雪月的场合,越要注意祸从口出呀!” 美人笑嘻嘻的戳着她的脑袋,虽是个满脸堆着谄媚的女人,这番话倒也说的有理有据,甚至还是在好心的提醒两人,萧千夜想了想,晃了晃桌上的鲛珠项链问道:“我这也有一串鲛珠,买的时候卖家吹嘘是上好的料子,价值连城,可我戴着戴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对了,那位六哥既然是做鲛珠生意的,想必一定是内行,能不能请他帮我鉴定一下真假?” 美人噗嗤一笑,不屑一顾的甩甩手:“公子您还是省省吧,六哥只收红色的鲛珠,你这串虽然漂亮,但是透明的人家看不上。” “传说鲛珠是鲛人流下的眼泪所化,怎么会是红色的呢?”云潇眨巴着眼睛故意追问,美人轻拍着她的额头,笑道,“那说明泪中带血,是血泪呀!我听峒湖的采珠人说过,真的有一股非常奇妙的血气味,单是闻着就让人飘飘欲仙醉生梦死呢!” 萧千夜托腮沉思,他最担心的事是龙血珠泛滥被有心之人利用危害云潇,如果只是血泪鲛珠,他才懒得大费周章的去调查,就在此时,云潇麻溜的从他腰上拽下了那颗被法术变幻成血红色的夜明珠,一本正经的问道:“我家少爷也有一颗血色鲛珠,当时谈了好久人家才抠抠搜搜的卖了一颗,这东西真这么值钱呀?” 美人惊呼一声,连忙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到眼睛前迎着灯光仔细观察了好久,连声称赞:“这么大的血泪鲛珠呀!至少比正常的大三倍……不不不,至少大五倍呀!这、这得多少钱呀?” 云潇美滋滋的抢了回来,挑着眉毛得意洋洋的道:“我说了我家少爷富可敌国的!” 美人嬉笑一团,笑呵呵的和她打成一片,萧千夜则不动声色的低头继续喝酒,目光瞬间雪亮——就在美人手握夜明珠迎光细看之际,他已经察觉到一束锋芒的视线一扫而过,如他所愿,终于有鱼主动上钩了。 第1067章:黑吃黑 夜幕渐黑,醉翁楼却越来越热闹,萧千夜故作疲惫的揉着眉心,招呼云潇准备离开,美人面上一沉不乐意的拉住他的胳膊撒娇:“公子这就要走了?留下来过夜嘛。” 云潇不明白他怎么好好的就要走,拉着他一起让再玩一会,萧千夜笑呵呵的捏着一颗葡萄塞到她的嘴里,调侃:“她们那舞姬又不肯陪我喝一杯,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换个地方玩玩,反正我带着的丫头也挺漂亮,还不用花钱。” 云潇脸一红,冷哼一声抄起行李背在身上扭头就走,他赶紧甩开五个美人大步追了出来,低声叮嘱:“阿潇,我们被人盯上了,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峒湖边。” 云潇本来还有些生气,忽然听见他极为严肃的语气顿时倒抽一口寒气,但她还是装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走在前面,任凭他装模作样的又哄又逗就是不肯回头,不过一会两人就离开江流城到了峒湖附近,夜幕之下的湖泊一片宁静,只有月光照耀着水面反射着冷醒的光,她扔下行李坐在一处空地,还不忘抬高语气骂骂咧咧的指着他发脾气。 就在此时,一支小小的暗箭从高大的草丛里迸射出来,他装作哄云潇的模样顺势跳起来,瞥见一支沾着毒液的小箭钉入了泥潭。 一击不中之后,尾随了他们一路的人懊恼的猝了一口痰,随即一鼓作气再次按动手上的机关暗器,这一次他没有再躲,而是挡在云潇身前给了她一个眼神之后,假装被暗箭击中一头栽了下去,云潇立马反应过来,先是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害怕的抱着他又摇又晃,暗中的人小心的观察着,正准备再发一箭的时候被同伴按住了手臂,几个小混混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舔着嘴唇露出暧昧的目光,低低说道:“大哥,这迷药能让人昏睡好几天呢,一个只会哭的女人就别浪费了,昏过去不好玩。” 老大心有神会的收起了暗器,三人一起跳了出来,云潇吓的花容失色,哆哆嗦嗦的对几人露出谄媚的微笑,眼珠咕噜噜的转着将手里的包袱扔了过去,笑呵呵的道:“几位大哥,东西都给你们,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老二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深吸一口气脸颊瞬间通红,忍着心中的狂喜推了推身边的两人:“我就说这小子绝对是个暴发户吧,出手就是金锭,脖子上还带着那么大一串鲛珠项链,还有他腰上那块玉佩也能卖不少钱呢!这种不差钱的年轻人带着女人出来玩,肯定是要一掷千金撑面子,哈哈,这次发财了,干完这一票,咱哥三个就再也不用冒险去湖里头捞珠子了!” “没眼力的东西!”老大唾骂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他一脚,他将萧千夜翻过来一把扯下那颗泛着幽红血光的夜明珠,对着月亮看了又看,自言自语的嘀咕,“这么大的龙血珠到底是真是假啊,这要是真的,咱把它卖给六哥,一笔钱就能抵得上那一包裹的东西,这要是假的,得罪了六哥可就麻烦了。” 云潇低头听着,心中一动——明明表面上收的是鲛珠,原来暗地里真的是在买卖龙血珠? “喂,老实交代,这东西哪里来的?”老三听见大哥的话,踢了踢云潇凶神恶煞的逼问,她咽了口沫,虽是一副颤巍巍的模样,胡说八道的本事还是信手拈来,低声回道,“这是我家少爷的东西,是夫人从一只巨鳌背上高价买回来的,我家少爷体弱多病,夫人找了好多大夫才找到这种神奇的东西,大夫说让少爷先带在身上,等身体稍微强健一点再把它碾碎吞服,不出两年,少爷的病就能痊愈呢!” 三个强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约而同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老大掏出一个锦囊将夜明珠装好,老二笑嘻嘻的把包袱系好,剩下一个老三粗鲁的在他们身上搜查着其它宝贝,云潇往后躲了一下,红着眼睛小声嘀咕:“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要杀人灭口……那就杀他好了,我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头,放我一命好不好?” “哦?”老大眨巴着眼睛对她刮目相看,感叹,“都说女人无情,真是一点不假!要不是你生气往城外跑,我们兄弟也没这么容易得手,你倒是一点不担心他的死活,只想着自己活命?” “我就一个伺候他的下人,干嘛要为他卖命呀。”云潇不屑一顾的翻了个白眼,将萧千夜直接推开,三兄弟来了兴趣,围着她上下左右看了又看,笑道,“不错不错,你这翻脸不认人的性子就适合干我们这一行,对了,六哥前几天还在说身边的女人玩腻了,要不你去试试?要是能得到六哥的宠幸,保准你下辈子比跟着这暴发户强。” “我本来就是干你们这一行的。”云潇笑眯眯的凑到三人面前,三个强盗大眼瞪小眼似乎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晃悠悠的踢起一块脚边的石子握在掌心,微微用力直接捏成了粉末,三人倒抽一口寒气立刻严阵以待的往后退了几步,就在此时,萧千夜翻身掠起,骨剑从间隙一瞬击出幻化成三道寒芒将三人牢牢束缚,云潇一拍手,歪头笑道,“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学别人出来抢劫?那可真是不巧,姑奶奶我干的就是这一行,尤其喜欢黑吃黑!” 萧千夜无奈的瞪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这种忽悠人的天分到底是从何而来,云潇心虚的嘟嘟嘴,赶紧解释:“我逗他们玩的,你怎么这么快起来了,我还想再玩一会呢。” 萧千夜摇摇头,挑着剑风将三人扔到一起,冷声质问:“六哥是什么人?” 三个强盗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见他慢悠悠的从袖中扔出刚才的暗箭,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微笑,虽是个不入流的地痞强盗,但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这件事他们还是一秒钟就能清楚的感觉到,萧千夜见他们不回答,捡起掉在地上的夜明珠,又道:“你们在醉翁楼就盯上我了吧?那地方的消费不低,不是你们这些小混混能付得起钱的,既然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那里,多半是有熟人?” 三人面面相觑的互望着对方,谁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云潇勾着火焰在他们面前晃着,抓起一缕头发“滋啦”一声烧了起来,吓的老大面容瞬间苍白如死,连忙解释:“我我我我、我们是去给六哥送货的,六哥和老板打过招呼,说是货物超过十颗就能免一顿饭钱,我们又不是什么有钱人,白吃的晚餐当然不能浪费,然后正好遇见你们,看你们出手阔绰,这才动了歪心思,哪里想到二位是同行,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他们不是收购的鲛珠吗?”云潇继续烧着他的头发,一脸天真无邪的逼问,老大闻着烧焦的气味,半个字也不敢犹豫继续说道,“鲛珠是对外谎称的,因为珠宝这玩意再珍贵也就是个装饰品,找不到买主挂在家里一文不值,但是龙血珠可是能强身健体增补修为的神物,甚至有传闻说它能起死回生!六哥不希望太多人惦记这东西将其据为己有,所以才打着收购鲛珠的幌子暗中交易龙血珠,为此他还特意在峒湖动了手脚,说湖中有怪物出没让普通人不敢靠近,只有和他做生意的专业采珠人知道内幕。” “原来如此。”云潇熄灭手里的火焰,“他们收这么多龙血珠做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啊,只要能赚钱,谁管他们要干什么!”老大想都没想就接了话,到底是个强盗,理直气壮的回答,“峒湖下面的龙血珠基本都被掏空了,最多一年六哥就要回鬼市去了,你们带着这么大一颗龙血珠在外头晃,怪不了我们哥三个起了贼心想抢是不是?能赚一笔是一笔,大家都是同行,你们能理解吧?” “理解理解,当然理解。”云潇笑容满面的应和,“我也不为难你们,那鬼市是不是很有钱呀?他们在哪,怎么才能找到?” 三兄弟被她一句话吓的张大嘴巴,身为强盗竟然还好心提醒:“姑娘,你就是想黑吃黑也别打鬼市的主意,他们都不是正常人……不对,准确说连是不是人都难说的,你欺负欺负我们就算了,别去鬼市送死。” “哦?”云潇来了兴致,托腮在他们面前蹲下,咧嘴,“若是我一定要招惹他们呢?” 老大吐了吐舌头,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长这么漂亮干强盗就算了,还非得去招惹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姑娘,你放了我,逢年过节我给你烧点纸,咱两也算扯平了。” “你……”一贯在口舌上伶牙俐齿的云潇竟然被他说得无言以对,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萧千夜憋着笑,轻咳一声打断几人的对话,“谁给谁烧纸还不一定呢,你们三个要是能把鬼市相关的东西告诉我,今晚上你们抢劫的事情我也就算了,要不然……” 他侧身指了指背后波光粼粼的峒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要不然就抱团在湖下长眠,我给你们烧纸。”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夜烬天下更新,第1067章:黑吃黑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