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仙侠 1v1h )》 2泥胎金身 “姑娘身上尸气如此浓郁,恐怕早该身亡。可你居然还活着······” 听到女子低低惊叹,李幼安又扯了扯唇角。 可不是,她确实死过,还死了好长一段时间。只不过如今,她又活过来了。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离死也不远。身上有点尸气算什么。要是再不救,就真变成尸体了。” 男子在李幼安身前蹲下,从囊中掏出几颗灵药。可女子忙伸手将药囊夺过。 “师兄,咱们的丹药也没剩多少了。小阴山乃是邪魔横行之地,不知暗处有多少危机。况且她身上尸气太重,你就算喂了她丹药,她也不一定能挺过来。” 女子皱眉,摆明不愿意浪费灵药救李幼安。 “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 男子犹疑起来。 “府中弟子选拔在即,万一咱们丹药用光了,师兄你又没找到长老说的机缘······” 女子低声劝解,男子面上闪过挣扎之色,最后还是起身,与女子一起坐到了火堆旁。 李幼安静静着看这对师兄妹一番交谈,目光最后落在女子单薄的脊背上。 她清清嗓子,“两位仙长若是肯救我,那我便送你们一桩机缘。” “机缘?” 火堆旁的两人交换了眼色,男子转头问道。 “就在这庙中,便有一桩天大的机缘。”李幼安笑得十分真诚,“两位都是修道之人,应当知道山水正神神陨之后,碎裂的金身便会化为碎片四散而去。昔年一位剑府末流弟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块金身碎片。将金身碎片炼化之后,他一跃成了剑府弟子之首。” “我知道,那个弟子便是上一代剑府之主李秋河。他的那块金身碎片来自戈壁河水神。如今凡是剑府弟子,大都去过那道水脉遗迹,以求瞻仰老剑主当年的风采。” 男子急切地奔到李幼安身前。“你说的机缘,也是一块金身碎片?” 一块金身碎片能让李秋河从剑府末流弟子一跃成为弟子之首,后来更助他成为剑府之主。 若他也能得上一块,什么紫薇山弟子选拔,他又岂会再放在眼中? 李幼安点头,“是小阴山山神的金水碎片。” 她微笑看着仍旧缩在火堆旁的女子,轻声道:“你们二位要是将那块金身碎片炼化,说不准这山神庙日后也会成为一处仙家名胜。” 她声音轻缓,男子却急不可待,转过头来时,脸上满是炽热之色,紧紧盯着李幼安。 “好,我救你的命。你告诉我该怎么找那块金身碎片。” “等等!”一直静静听着李幼安和师兄说话的女子终于开口。“你说这庙里有就真的有吗?我们怎么知道你没骗人?” 她仍旧坐在火堆旁,目光却已在山神庙中逡巡了几个来回。 李幼安扭头看向庙中神像处。神像破旧古朴,大小的篆文无序地刻在神像周身,两眼空洞处中闪着点点金光。 她笃定,“打破它。金身碎片就在神像之中。” 男子咬牙,一捏法决,手中劲风带着不可裹挟的风雷之势击在神像之上。咔嚓一声,石头制成的神像被劈成七八块。粉尘扬起间,里头便露出了一只残缺的金身泥胎。 那泥胎上神光摇曳,灵力荡漾,与方才结界上的灵力同出一源。 “这,这便是你说的,最大的金身碎片?” 男子看着金身泥胎,神色越发炽热,“这就是长老说的机缘,有了金身碎片,我便会是下一任紫薇山山主。师妹,快来为我······” 他转身看向火堆旁的女子,本想使唤她来为自己护阵,转头却心口一凉,低头瞧见一抹冷光。 他抬头,那张在他面前总是秀美而柔顺的女子的脸庞,因着剑上冷光而莫测起来。 女子抽剑,男子身上便氤氲出一大团血色,他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先吐出了一口血,接着便颓然倒下去。 4报仇还恩 为何害人? 这话她曾被别人指着鼻子问过千次万次,也曾亲口问过别人。 印象最深的那次,应该是当年在抱剑峰上,她当着叁百剑府弟子的面,亲手斩下俪疏寒一臂,又扼住那个少女的脖颈,轻轻问她,为何要害人? 她那时也是年纪小见识短浅,行事不利落,还废话忒多。 都提着剑横在人家脖子上只等着刺下去了,还要固执地多问那一句。 大抵她实在是不甘心。 不过是一只狐妖,却能将所有人迷得失了心窍。 郦疏寒爱慕她,剑府弟子人人喜欢她,连带着剑府中剑术最高的那位剑仙愿也愿收她为徒传她剑术。 都这样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李幼安记得那时涂苏的眼神,无辜又伤心,以一贯柔弱的姿态含着泪,摇头对她道:“我没有害人,是他自己要救我的。” 狐妖少女嘴唇开合,眼中噙泪,轻声又对李幼安说了许多话。 话到最后,李幼安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剑上带血。脸上沾血,她的脸颊贴着涂苏同样带血的脸颊。 抱剑峰上烟灰色的云雾流走回旋,叁百弟子手中的剑气激荡。他们早已结起剑阵,将斩剑台上的叁人围得严严实实。 被斩却一臂的郦疏寒倒在地上,俊美的脸庞沾了尘,那双总是勃勃如日光的眼眸却死死望着她们。他跪坐起来,被斩下来的握着剑的右臂就在他身前叁丈处。 “幼安,我求你,不要乱来!你忘了吗?你与苏苏曾经一同远游。你们是朋友!” “是你们忘了!朋友?!” 李幼安再次笑着摇头,“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哈哈,涂苏,苏苏······” 李幼安附在涂苏耳旁,侧头看着她那双极美极灵秀,甚至还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噙着泪,只怔怔看着她。 李幼安垂目,左手下移一寸,右手轻轻一划。猩红的血色溅上了两人的脸颊,怀中人的身子也软软倒了下去。 “苏苏!” 不远处郦疏寒厉声惊叫起来。他在斩剑台的青石板上挣扎起身,摇摇晃晃,拖着残损的右臂扑上来。 他为死在她剑下的涂苏而来。 李幼安用身上的衣衫擦去了飞剑绿珠上的血。 她仰起头,远处大日浮空,袅袅云气之下落起了雪,再远一些的剑峰上,也早有数十道剑气白虹腾空而起,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今日大仇已报,只有恩情尚未还清。诸位皆是欺软怕硬的宵小之徒,可我在剑府修行多年,学得是此地剑术,承得是此地恩情。连杀人的剑,都是你们剑府的。” 她嘲讽地笑望向那叁百道剑气结成的剑阵。 “自今日之后,我李幼安与你们剑府再无瓜葛。” 手中飞剑绿珠冲天而起,亭亭如净竹。 那柄被抹去尘迹的飞剑稍一拧转,剑锋嗡鸣,颤抖不止,似乎在与李幼安挣扎对抗着。 不远处身形摇晃的郦疏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嘶哑的声音中沁出了血:“不要!” 李幼安轻叹,双指并拢,厉声一喝:“斩。” 挣扎的绿珠剑终于疾袭而来。 它裹挟着风雨之势,当着叁百剑府弟子面,从她颈下横穿而过。有温热的血蓬勃地喷溅而出,沾污脚下青石板。 李幼安仰面倒在了地上。 她的血和尘混为一体,满身的剑气遇风而散。 在她身后,披散的乌发被剑气荡开,又轻轻落下,被越流越多的血液沾湿。她听见绿珠剑因为失去主人而震颤的哀鸣,又听见隐约男子隐约的嘶喊,还有愈来愈远的嘈杂声。 远处天高云暗,李幼安在一片朦胧中静静合上眼睛。 春雪簌簌,成片落下。 在忽明忽暗的云影中,她最后看见的,是一道破云而来的凛冽剑光。 6这个说了算 满身的血气鼓噪,一时之间李幼安再也觉察不到身上的寒意。 她猛然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晏春堂,“是那只狐妖?!她没死?” 晏春堂垂目按住腰间的乌剑,眼神依旧淡漠。没有答她,只对着书生道:“再回去翻书,多找医典,总能想到办法治她。” “晏春堂!” 李幼安气急,抬袖溅起水珠,双指一捻,水珠便作成剑气直冲潭边。 晏春堂已经转身朝洞府外走去。他轻轻挥袖,那道锋利的水剑之气便消弭于无形之间。 毫无波澜的男子之声再次响起,却仍是对着书生的。 “她和涂苏不同。绿珠剑仍旧认她为主。所以她能做我徒弟。还有······” 晏春堂转身望向李幼安,眉头轻轻皱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绿珠为什么会认你这样心性的人为主。但你既是它的主人,那便是我的弟子。往后你要约束自己的杀性,不可再肆意妄为。” “你以为你是谁?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徒弟。那年斩剑台上,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割断了涂苏的喉咙,看着她咽气。她死在我前头。” 李幼安定定看着水潭边上的黑衣剑修,一字一顿道:“她不可能再活着。” 可是,当年她也死在了斩剑台上。如今她活过来了,涂苏怎么就一定会死呢? 李幼安死死握拳。指甲死死扣入掌心,在掌中留下重重的细小的伤痕。 废了那么大的功夫,到头来居然成了一场空,该说她向来时运不济,还是那只妖狐命不该绝? 那黑衣剑修神色不变,径直转身朝洞府外走去。 李幼安就朝那一步步远去的修长的背影咬牙微笑。“没关系,她能活过来一次,我便能杀她第二次。” 那身影闻声停顿,终于转过身来,又朝着立在寒潭之中的李幼安走来。 他仍是一步一步走来,身上剑气却一步比一步强盛锋利。 李幼安没有再以水汽作剑。 即便是当年她修为全盛之时,都不一定能在这个男子手下撑过十剑,更遑论此时她身有重伤,已是濒死之状。 她只磨牙霍霍,杀气腾腾地看着那极富压迫感的身影止于于寒潭边上。 “你这样的性子,我很不喜欢。若是从前,就算绿珠认你为主,我也绝不会收你为徒。你身上的尸气被这寒潭洗去了大半,可内里还有大患。若是再如此心急气躁,恐怕谁都救不了你。” 晏春堂声音平静,可终究泄出一丝不喜。 “再者,我问你,那日在小阴山庙中,那出身紫薇府的师兄妹二人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设计害他们?” “害人?什么叫害人?” 李幼安轻笑,嘲讽道:“我只不过动了动嘴皮子,又没拿着剑逼他们杀人,这也要怪我吗?此时你救我,却不知道我亲手杀过多少人,未来将要杀多少人。这么一来,你岂不是也在帮我害人?” 她前行几步,在水汽森森中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剑仙。 “想收我为徒?你以为我稀罕?” “冥顽不灵。” 晏春堂神色依旧冷冷。他垂目,看到她颈上那道还未愈合的剑痕,只露出一个微笑:“只会挥剑自刎可不是什么大本事。至于你算不算是我徒弟。” 他手指在剑鞘轻点,乌剑之上有气息游走如龙。 “这个说了算。” 8师徒悖伦 “别打岔啊,我这才刚开始讲。我当时虽不在剑府,但也听人说了。你恋慕观禅剑仙的首徒郦疏寒,郦疏寒却一心钟情与旁的女子,你气不过,便拿剑把人家给杀了。” 杜子规嘿嘿一笑,再添一句:“没事,山上修行,为了情爱先杀人后自杀也不是什么大事,古往今来这么干的剑修多了去了,我又不会笑你。” 李幼安磨磨牙,握在袖中的手是无法“轻轻”了。 她慢吞吞道,“你说你是听人说的。是听山下的说书先生说的?” “怎么可能?!” 杜子规下意识反驳。 不止是他,太阿藏峰之下的剑府弟子,乃至剑府之外千千万万的修道人。谁不知道叁十年前剑府中有一位天才剑修,为了小小情爱便搅得剑府差点断了香火? 那场祸事,折了剑府不少剑仙坯子。 若是上清剑仙晏春堂没有提早出关,偌大一个剑府,至少在百年之内,是再也无法在山上修道人面前抬起头的。 杜子规摇摇头,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面色苍白的女子,与“天才剑修”四字联系在一起。 须知习剑的宗派世家不少,可这剑府之名,却不是什么小门小派能当得起的。 李幼安定定瞧着杜子规。 杜子规懒散地望回去,却见眼前人袍袖无风自动,原先逃得不知去向的飞剑绿珠此时又窜了出来,悬停在主人身边,跃跃欲试,隐隐有冲破屏障之势。 虽然知晓晏春堂的剑术已是当世无人能敌,但不知为何,杜子规仍是有些心惊。 他瞧着那柄飞剑干笑一声,道:“别生气,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对,你咔嚓了那只妖狐的那日,正是晏春堂提早出关之时。据说······我也是听一位剑府弟子说的啊。” 那日上清剑仙晏春堂提前出关。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原本死在斩剑台上的涂苏在一月之后便醒了过来。 她在太阿藏峰上静养数月,又于一个月夜悄然下山。走时留下了飞剑红泥,此后也再不入剑府一步。 因为一己之私,一对好好的璧人被搅散。闹到一个断臂一个弃剑的下场。 饶是杜子规也觉得,眼前女子度量实在太小,下手实在狠毒。 “这么说,是晏春堂救了那只妖狐?” 李幼安不曾略过杜子规有些奇怪的神色。 “我后来也问过他,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杜子规托腮摇头。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可那时晏春堂的脸上,居然出现了难得的怅惘之色。 不过,若是说世上谁能令死人复生,那除却握剑以来便再无敌手的晏春堂,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李幼安起身舒展舒展筋骨。 接着疑惑道:“晏春堂为什么不说?你猜,涂苏弃剑远走的缘由,会不会与他有关?他可是上清剑仙,天下学剑之人,无不心向往之。可涂苏连剑都不要了······” 她笑得颇为玩味,“也许,是她与晏春堂有了什么不该有的纠葛。所以,她才不想做他的弟子。” “啊?” 杜子规没想到李幼安绕了一个圈子,居然拐到一个这么刁钻的角度来。他本能的想要开口反驳,可思及山下流言,不免迟疑起来。 “难不成是怕什么师徒悖伦?” 杜子规下意识压低嗓音,“可是······” “可是什么?” 早在李幼安起身时便走入博书楼中的黑衣剑修停在杜子规身后,声音极冷。 李幼安微笑看着杜子规面上神色,当下便觉心情爽利,今日至少能多加一大碗饭! 9神憎鬼厌 博书楼中,晏春寒随手捏了个法决,将自己和杜子规隔绝于另一方天地。 “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与她闲谈。” 晏春堂越过神色愕然的杜子规,看着正揣着手坐回阶梯上的李幼安。 李幼安只回他一个温吞的笑。 晏春堂见她不喜,她见晏春堂便觉厌恶。二人相看两厌,不过是半斤八两。 “先生说得没错。我这人就是话太多。今日与你说完话,我便去修闭口禅。” 杜子规后悔不已。 临出书院之时,他那位身为儒道贤人的先生便笑呵呵拍了他的肩膀,要他以后记住。 为人处事,常思己过,莫论人非。 晏春堂垂目,不愿再看李幼安。 “翻了这么久的医典,找到办法没?” “有倒是有,可也等于没有。” 杜子规答地有气无力,显然还没从自己被一个小小晚辈给算计了的失落里走出来。 “一是去找到摄灵瓶,用摄灵瓶引出她体内的尸气。可你也知道,摄灵瓶是幽州郦家的宝物。她断了郦疏寒的右臂,约等于毁了那小子的剑道。这可比直接杀人还狠。我猜那小子家里的长辈就是把摄灵瓶毁了,也不愿意拿出来救她。至于二······” 杜子规神色凝重地看着托腮望着他们的李幼安。重重叹息,道:“二来更难。” 他又转头看着晏春堂,“你肯定她听不见咱们说话?” 晏春堂点头。 “二便是想办法给她找一个双修道侣。以男子纯阳之气来消弭她体内的阴寒尸气,再好不过。只是以她那神憎鬼厌的性子,短时间内想找到双修道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你还是收拾收拾,替她选一个山朗水润的好地界,埋了吧。” 杜子规一口气说完,便在心中向自家先生小小忏悔一次。 “······” 晏春堂转头,瞧见悬停在李幼安身侧的绿珠剑,越发觉得它替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他捏捏腰间乌剑,沉下心神:“那我先去幽州郦家瞧瞧。” “可紫薇山那边,你处置好了?” 杜子规想起之前晏春堂从小阴山带回来的那对师兄妹。 “嗯。此事有些难定论,她开口挑拨在前,两个紫薇山弟子却也并非无过。我将他们二人的尸骨送回,又与紫薇山商量,赔了半座洞天福地,算作两清。只是······” 只是晏春堂心中仍有很大的芥蒂。 那日山神庙中他借金身泥胎之力追溯过往,将那场祸事的由来看得清清楚楚。 虽是二人心中贪念猜忌作祟,可一切终究由李幼安而起,若是他二人没有遇见李幼安,或许便是另外一种结局。 “半座洞天福地?” 杜子规神色漂移一瞬,白皙俊俏的脸上满是狐疑之色。 “你老实告诉我。李幼安到底是不是你跟山下女子弄出来的私生女?我要是抹脖子重新投胎,弃儒学剑,你能不能也收我为徒?” 晏春堂沉默一瞬,浑身气势疯长,道:“不是,不能。不过你要是想重新投胎,不用自己动手。” 杜子规若是再多说上几句,他便很乐意亲手送他一程。 杜子规叹息一声。 他本也只是开开玩笑。 身为浩然君子之一,就算他上轮回百次千次,也是要被自家先生揪回书院去读圣人书的。 “那你去了幽州,她怎么办?再往后我便帮不上你了。若是把她留在太阿藏峰,先不说她会不会给你捅出篓子来,就是观禅剑仙那边,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观禅剑尊身为女子剑仙,脾气却比寻常男子火爆得多。 开山大弟子被人斩了右臂,一口气憋了叁十年。想也知道她若是听闻李幼安活了过来,必定会提剑找上门来,替自家弟子出气。 10有女杨花 “她身上的尸气再也拖不得,我带着她去幽州。” 晏春堂心中早有决断。 当务之急是先除去李幼安身上的尸气,保住她的性命。观禅剑仙那里,只能等他从幽州回来,再慢慢计较了。 杜子规只沉吟一瞬,道:“那你此去万事小心。这姑娘的脾气实在邪性得很,你可万万不要着了她的道。” 虽知好友当世剑术无人能敌,可他仍想这么提醒一句。 谁知晏春堂点点头,道:“不用送我。” 杜子规一噎,硬气道:“本来也不打算送你。接下来我便直接去漓山······” “不行,漓山你可去不得。” 原本寂静的二人天地里忽然多了道女子声音。晏春堂侧首,却见绿珠剑身没过剑气屏障,生生在他所设的禁制上开了个口子。 李幼安无辜地指指绿珠剑,还有些幸灾乐祸:“是它自己要干的,可不是我指使的。” “你是什么时候能听见我们说话的?” 杜子规十分震惊,十分不解。杜子规觉得晏春堂应该给他一个交代。 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就被李幼安耍了一遭,若是她听见他方才那样说她,还不知要怎么报复回来。 “从你说我神憎鬼厌开始。” 李幼安隔着一道剑气屏障,认真道。 果然。 剑气屏障这一边,杜子规神色悲愤,双手合十举于唇边,竟是此时便开始参悟闭口禅了。 可惜为时已晚。 李幼安笑道:“漓山之上,有水名淇。淇水之畔,有女杨花。” 往往山上修道人,活得越久,知道的秘辛便越多。 李幼安的岁数不大,可活着的时候东奔西走,也从南来北去的游侠道士口中听到了不少趣事,属实是见过一些大世面的。 杨花誓杀杜子规。 淇水之畔的女鬼杨花,在等一个生生世世都叫杜子规的读书人。已有叁百年之久。 等着他来,等着嫁他。等着将他,斩于剑下。 晏春堂看着世世都活不过一甲子的好友,也轻轻问道:“就不能不去吗?” 并未再看两人一眼,杜子规仰起头,大袖一挥。竟是转身便往博书楼外,漓山方向而去。 待到绕过那山巅云霞遮袖,穿过那山腰苍林翠绿,迎着那谷中瑟瑟清风。 他仍然闭口不言,却在心中小声答道。 要去的。 兜兜转转,轮回叁百年也罢,走过千里万里也好。他总是要去见她的。 博书楼中,李幼安对着晏春堂的冷脸呵呵干笑。 “我不过是说来逗他玩玩,谁知他不经逗,这么容易就被人戳中伤心事······” 晏春堂只对着她极缓极轻地摇头。 “李幼安,我问你。你到底是想生还是想死?” 睚眦必报,度量极小。 他瞧着眼前乌发少女皱起眉。 百年前他将绿珠剑置与葬剑窟中时,从来没想到它会给自己找一个这样的主人,看着便让他觉得不喜。 “自然是想活的。” 李幼安迟疑。瞪了绿珠一眼,瞧着它从剑气屏障中退出来,方才狠狠肯定道:“想活!” 晏春堂轻叹一声,单手一挥,撤去剑气屏障,转身便朝博书楼外走去。 李幼安自是忙不迭跟上,努力扮演着乖巧温顺的弟子模样。 没法子,求人总得有点求人的样子,谁让她还想活着杀了那只妖狐呢? 晏春堂侧目,瞧着眼前人低头,看似温顺却暗藏防备的姿态,心中又是一叹。 或许,他这辈子要叹的气都在今日叹完了。 “我带着你去幽州找郦家借摄灵瓶,保你的性命。可是话说在前头,你得答应我叁个条件。若是你不肯,那我现在便去······” 便去找个山朗水润的福地给你。 晏春堂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可是李幼安忽然抬起头来,黑而柔的眼眸蒙着雾一般,幽幽看向他。便仿佛有道剑气在他胸中搅了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奇哉怪也。 14不知悔改 “怎么,怕见郦府中人?” 晏春堂皱眉,心头一转。竟觉得此时是个不错的时机。 他略一沉吟,道,“若是因为愧疚,那便是好的。愧疚便说明你知错。怕得是你连自己的错处都辨不清楚。” 李幼安愣在原地,难得有些脸热。 怎么办?她仍然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只是怕郦家的人一见着她,就拿着剑一哄而上将她戳个对穿。 郦疏寒乃是郦家家主郦流白的亲弟弟,也是个天生的剑仙胚子。 郦流白将弟弟送到剑府学剑,为得就是等郦疏寒顺顺当当跻身剑仙之列,再回来替他接下家主之位。他也好仗剑远游,潜心修行,窥一窥那剑仙之上的风光。 她一剑斩下郦疏寒右臂时怒在心头,并没多想,却实打实断送了郦疏寒于一甲子之内跻身剑仙的机会。 那眼高于顶的郦流白见着她,只怕不顾晏春堂在场,就要对她动手了。 郦流白打不打得过晏春堂是一说,晏春堂会不会护着她又是一说。 李幼安扪心自问,自己此时的境况能不能经得起一丁点儿差错? 答案显而易见。 是以这郦府,她是万万不想去,也是万万不能去的。 至于怕不怕见到旧人? 叁十年前尘如梦。她倒是想知道,被斩却右臂的郦疏寒怕不怕再见到她李幼安。 初次教导徒弟的上清剑尊见着李幼安又开始以脚尖碾地上霜雪,便知道他方才一番话是说给了鬼听。 不过叁日而已,他便已能看出此时她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不想去”的讯息。 晏春堂神色复又冰冷。 “你留在此地也好。但别忘了出剑府之前,你答应过我两个条件。” 不许与人动手,更不许动坏心眼儿。 李幼安抱着怀中雪裘重重点头,却是懒得再笑。 她将怀中被暖热的裘衣抱紧,下巴便恰巧搁在柔软的貂帽上。怔怔出神时,神色不似平日那般阴郁。只余安然从容,倒似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寻常少女。 远处,晏春堂站在九百九十级台阶最高处回首,瞧见的便是青衣少女静静立在雪中的身影。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最终却像风吹雪片般了无痕迹,叫人琢磨不透。 晏春堂捏着乌剑回过头来。 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李幼安平日那浑身是刺的样子好些,还是她此时安安静静的样子好些。 不过,若是人间仍有惦念她的人,恐怕是希望她像后者般多些。 李幼安立在雪中数着雪花,数到叁百二十八片时,她的肩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她在雪中跺跺脚,便震了好多下来,待要继续数第叁百二十九片,却见进了郦家朱漆大门没多久的黑衣剑仙,又提着剑,被人客客气气地请出来了。 晏春堂神色从容,李幼安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了。 “不是吧。他郦流白真就这么傲气,连你晏春堂的面子都不给?你是堂堂上清剑仙,大剑仙呀!” 好歹请人坐下喝杯茶呢!这么匆忙赶客,就不怕大剑仙嗖的一剑,搅得郦府天翻地覆? 晏春堂看她略显浮夸,努力煽风点火的神情,眉间便忍不住露出点无奈。 是啊,也不知道是占了谁的光。 他被人隆而重之地请进去,一开口提及来意,却被直接下逐客令“请”了出来。 该说是李幼安实在招人恨呢,还是他晏春堂太久没在世上行走? 15强人所难 “主事的并非郦流白。若是他在,或许我还能多说几句话。” 昔年他与郦流白比剑,两人虽不算好友,但却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情分。 “也罢,走吧。” 晏春堂摇头,率先跨下台阶。 “啊?这么快就走,那我怎么办?先生你可是大剑仙,手中剑一出,谁不得乖乖听你的?不如咱们······” 晏春堂扬起手中乌剑朝晃了晃,兴致勃勃正预备撺掇一场强夺摄灵瓶戏码的李幼安就此闭嘴。 她怏怏地跳下一级台阶。 却听前方人道:“先去找到郦疏寒。出剑府前我答应过他师尊观禅剑仙,要替他缝补剑心。若是能让他重新拿剑,此行也不算白来。” “重新拿剑?怎么······” 李幼安叁步并作两步跳到晏春堂身边,“郦疏寒居然成了个连剑都不肯再拿的窝囊废了吗?涂苏没死,他不是应该高兴地连连破镜,一步成剑仙吗?” 俊美的黑衣剑仙回头微笑,笑得有如春寒料峭。 “你若是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你断他右臂,怎么不知道他为何拿不了剑?” 李幼安撇嘴,小声嘟囔:“那他不是还有左手吗?” 晏春堂眉皱如山,索性不再言语。 李幼安却来了劲头:“郦家都不让先生你进去,那怎么找郦疏寒?不如咱们还是先杀进郦家夺了摄灵瓶,逼得郦流白出面,然后先生你再说愿意帮他弟弟缝补剑心。这样他就是想对咱们动手,也要顾及着郦疏寒的剑道前程······” “先兵后礼?” 晏春堂反问。李幼安用力点头。 “强人所难?” 男子复又微笑,李幼安便只能看天不语。 “李幼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郦流白就是要动手,而我又敌不过他。败在他手下,那时你该怎么办?” “啊?” 李幼安傻眼。 说好的当世无敌呢?难不成上清剑仙的只是剑府弟子吹嘘出来的? “百年前我在与天外妖魔一战中受伤。此后便闭关养伤。本该养上一个甲子,却因为一些变故,提前叁十年出关······所以你还是要老实些,须知此时我遇上郦流白,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李幼安有些丧气地跟上晏春堂,两指作剑,凌空在他背后戳戳点点。 谁知晏春堂回头,话音一转:“不过对上你,还是毫无悬念的。” 毫无悬念,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男子眼尾微狭,似带着点讥讽之意,可细看之时,却只剩下淡漠。 李幼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眯眯道:“先生怎么会舍得对我动手?我可是一直都乖乖听话。连丁点儿坏心都不曾起过的。” 晏春堂瞧着天上渐停的雪花,手中掐指一算,约莫算出雪炉剑所在,便朝天掷出腰间乌剑。 “最好如此。走吧!” 他率先御剑飞起,李幼安在雪地跺了跺脚,看着那道愈行愈远的身影轻轻嘟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多年前拜师剑府。 她与郦疏寒资质最高,心性最强。同一辈中,只有他们二人剑道修为不相上下。 女狐涂苏落后半步,其余弟子,则被远远甩在叁人身后。 只是今日,一个断了右臂叁十年不再拿剑的郦疏寒,一个死了叁十年如今又快要死了的李幼安,究竟谁更强些? 16你也想要? 风雪崖上。 李幼安一屁股坐在墙头上,后脚轻轻踢着雪白的高墙。 俊美的黑衣男子立在她身侧,腰间乌剑上有气息震荡。二人皆看着远处菜园之中,正使左手提了一桶水,给菜浇水的独臂男子。 李幼安百无聊赖,只能一边踢着白花花的高墙,一边听着远处屋檐上风铃摇晃来打发时间。 晏春堂倒是十分有兴致,看着那独臂男子提水,浇水,除虫,摘菜,移花。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毫无遗留。 他这一看便是半日光景。 到了日暮时分,独臂男子忙完手中的活计,便坐在菜园前的青石板上。只是枯坐着。 日落西山。 金色余晖落在独臂男子的发丝上,眼眸中,便如江水般流动不息。 日头再西移一点,高树的阴影遮住了男子身上日光。那些在他身上的流动的金光消散,却长久地隐入了他的血脉之中。 晏春堂看看独坐在青石上的郦疏寒,又瞧瞧躺在墙头上,努力打着瞌睡的李幼安,不免又要皱眉。 论起心性资质,他倒是更愿意收眼前的郦疏寒为徒。 观禅说郦疏寒的剑心毁了。可在他看来,实情却并非如此。 日暮时的郦疏寒坐在院中,看似枯坐,实则在无意识地淬炼着身上日光。 若非郦疏寒剑道属火,剑意又与日光有关,在彩云上端坐百年的观禅剑仙也不会主动截了晏春堂的胡,抢先收他为徒。 他虽叁十年不曾使剑。 可有朝一日需要出剑之时,必定剑出如日。 “真是可惜。” 晏春堂轻声道。 “大剑仙,别忘了,我可没承认你是我师父。” 李幼安睁眼,舒展筋骨,惬意地长叹一声。接着便阴阳怪气起来。 “你想收他为徒还不简单?想要就去抢啊。反正观禅剑仙又打不过你。你一剑戳死她,再一剑戳翻郦府,实在不行,你逮住那只狐妖,提着她往郦疏寒面前一扔,跟他说,要是不拜你为师,你当着他的面把狐妖杀了。看他的骨头还硬不硬!除非——” 她坐起来,仰面看着晏春堂,懒散道:“除非,你舍不得杀她。” 李幼安毫不掩饰眼中杀气。 有人为涂苏断臂,有人为涂苏送命。 就是眼前的大剑仙也喜欢上她,在李幼安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晏春堂静静回望。眼中无波无澜。腰间乌剑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而起,剑鞘在李幼安脑门上狠狠一拍,便落下一道清晰的剑鞘印迹。 “妄议师长,下不为例。” 李幼安捂着脑门眼泪汪汪。 看吧!被她说中伤心事了吧! 收回乌剑的晏春堂抬头北望。 漆黑如墨的遥远夜空中忽然多了一道金色波纹。那金色波纹越荡越大,最后却四散逃来,随即便被一道墨色吞噬。 “不对劲。” 此夜无星亦无月。 晏春堂凝望那道墨色,“李幼安。我需得去那边瞧瞧,你就留在此处。” 他御剑而起,正预踏上飞剑,却忽觉身后有股极重的拉力。 “松手。” 晏春堂头也不回。 “我留在这儿。要被郦家人发现了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李幼安拽着晏春堂的衣衫,死都不肯松。 “那里有人在对付天外大妖。我带着你去,不一定能护你周全。你若硬是要去······” 晏春堂不动,再想解释一番。 李幼安却已放开他的衣衫,连连摆手。 “先生你直管斩妖。我就在这儿为先生你鼓舞士气。等着先生得胜归来!” “······” 黑衣剑仙唤起飞剑,一瞬千里之遥。 高墙之上,李幼安起身,学着男子方才的模样抬头北望。 天外大妖啊。 晏春堂可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斩杀。 良久之后,她轻轻从墙上跳下来,走到园中枯坐男子身前站定。男子抬头,瞧着她的额头久久不语。 李幼安灿烂一笑,道:“看什么!大剑仙给的,怎么,你也想要?” 17等着杀我? “幼安,我一直在等着你来。” 郦疏寒看着面前女子。 许多年未曾开口,他的声音嘶哑不堪。颤抖的嗓音飘散在夜里,隐约间还能嗅出点血的味道。 他一开口,居然叫李幼安觉得时光停滞不前,将他弃置于叁十年前,她在斩剑台上亲手斩杀他心爱女子的那日。 “等着杀我吗?” 李幼安随即嗤笑一声:“你舍得下手吗?” 见着郦疏寒极缓地摇头。 李幼安便垂下头,用手背在额头上使劲儿擦了擦。她的脸颊一点一点皱起来,良久才吸着鼻子道:“挺丑的,是吧?” “从前便不如她貌美,如今······” 郦疏寒静静打量身眼中含泪的少女。眼前浮现的却是她手握竹色长剑,在大妖之中满身血迹却迎风微笑的模样。 “如今我瞧着,倒觉得你不比她差。” 李幼安偷偷擦干泪痕,翻了个白眼道:“谢谢啊。今天就不杀你了。” 郦疏寒语塞,下意识咧嘴一笑。 许多年未曾笑过,男子唇边的弧度有些僵硬,不似从前那般洒脱。 笑罢,他低下头,瞧着自己身前韭黄菜绿的园子,像是在自言自语。 “知道她活过来的那天,我高兴极了。我替我自己高兴,爱慕的女子仍旧好端端活在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我把兄长藏在地窖中的叁十叁坛梅子酒偷了出来,在酩酊泉旁大醉。喝到第二十坛的时候,我看到泉水中自己的倒影,又觉得没那么高兴,反而伤心起来。” 郦疏寒抬起头,年少时仿若含着日月的眼眸长长久久地黯下来。 “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涂苏活着。你不在了,我一样伤心。那时我便想,我这辈子是无望成剑仙了。甚至连剑都不配再拿。可是现在你回来了,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这样真好。” 他咧嘴笑起来,有旧日温柔的影子。 “剩下的梅子酒,我把它们埋在了树下。你等一等。” 郦疏寒起身,左手拿起一把铁铲,开始在高树下掘土。 夜风吹来,他右边的袖子晃荡着。 李幼安展开双臂,任由风吹起她的袍袖。 她别开眼,道:“郦疏寒,重新用剑吧。别觉得对不起我,你欠我的,我都自己讨回来了。斩了你一条手臂,我一点都不后悔。” 所以不必愧疚。 退后几步,李幼安站定,轻轻歪头,“告诉我,涂苏到底在哪儿?” 旧年陈土被铲去,露出下头黑色的湿泥。 郦疏寒半跪下去,摸索一番,掏出一只青色美人瓷。他拿在耳边晃荡晃荡,听见其间酒液激荡的声音,方才缓缓一笑。 他将美人瓷掷给李幼安,自己又掏出一壶来,仰面灌了一口,等着梅子酒香在喉间缓缓散开。 “别去杀她了。林厌若是还在,只会希望你好好的。” 李幼安缓缓打量手中梅子酒,打开瓶口的青泥塑,拿在鼻端轻嗅,良久,她的嗓音古怪起来:“好好的?什么叫好好的,好好活着?好好练剑?” “这世道不太平,妖欺负人,人欺负人。我从小被欺负,觉得这样的世道没什么不好。可是我遇到了林厌。他救了我,要我学剑。他要我做个好人——他自己是个好心人,便希望世上都是好人。” 李幼安笑出声来,扬起右臂狠狠将美人瓷掷在青石地上。 酒壶破了。梅子酒流了满地,梅子香散在风里,慢慢渗进了青石砖缝。 远处树下,男子笑得伤心。 李幼安认真道:“是你们忘了。许久之前,是他带着我远游的。” 18伤心事 万枯山山脚下的小镇里,没爹没娘的小杂种遇上了自称是山泽野修的林厌,自此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再往后,小杂种在龙王娶亲的闹剧中救了初化为人形的小狐狸,两个人便成了叁个人。 后来遇上年少气盛瞒着家里人下山远游的傲慢少年,叁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四个人一同前往剑府学剑。 出身穷苦的小杂种摇身一变,成了剑府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剑修。 怯怯懦懦只会哭泣的小狐狸长成了总是抿嘴微笑的温柔少女。 而那傲慢少年本就是个出身山上的仙家子弟,生来便是个大道可期的剑仙胚子。 只有林厌还是林厌。 太久了,久到一切都变成了前世那般。 李幼安抬头望天,却瞧不见明月在天。 前尘如梦。 那个总是神色讥讽,一身灰袍的瘦高男子,为什么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梦中? “你们这样的人。”她垂目,指指郦疏寒,“就算砍断了手臂,剑心破损,但只要还有一丝重新握剑的机会,就会有人替你们东奔西走,四处想办法找补。你们不能死,不会死。可是在我这儿,你郦疏寒死得,她涂苏死得。唯有林厌不能死。” 后来四个人变成了叁个人,山泽野修林厌葬身六博井,还是死了。 郦疏寒轻轻将手中梅子酒放在一旁。沉声:“涂苏被大妖抓走后,是林厌自己要去六博井中找她的。” 退一步讲,林厌被大妖囚杀在六博井,那也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涂苏。 李幼安可以怪她,却不能杀她。 “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却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一定要杀涂苏。我甚至连你喜欢林厌,而林厌对涂苏有意。他为她而死,你不忿到为此杀她都想过。” 郦疏寒一本正经,事实上这是他能想到的,所有李幼安必杀涂苏的理由中最为合理的一个。 李幼安神色古怪,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斩了你的手臂,但没有把你的脑子打坏,对吧?” 郦疏寒一瞬沉默,“那你告诉我,当年斩剑台上,涂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李幼安再次伸展双臂,墨色的长发随着袍袖一起在风中晃荡开。 她慢慢后退,抬头看天。 夜幕之中,金光星星点点地碎开。 一道金色剑气长痕将长空划开,又徐徐南落。 她只冲着郦疏寒抬抬下巴。 “记得好好练剑。下次见面,跟你就不是朋友了。” 因为这总是少了些杀伐果断的男子,一定会挡在她的剑前。 从前是如此,日后也如此。 李幼安跃上高墙。身后男子扔来一物,她抬手接住,居然是另一壶带着泥土芬芳的美人瓷。 “不是请你喝的,”男子声音在风中一顿,“是给林厌的。” 李幼安摇头一笑。扬手握着美人瓷在空中摇了遥,昂首便灌下半壶。半壶之后,她将余下的半壶梅子酒倒在地上,接着向后一抛,随便酒壶砸中园中哪棵瓜果菜苗。 身后郦疏寒咧嘴一笑,李幼安只飞身向前,冲着方才金色剑光落下的方向而去。 待到走出许久,确认郦疏寒瞧不见自己了。 李幼安方才止步,捂着心口皱眉。 她不戳别人的伤心事。可怎么人人都戳她的伤心事? 24教教我什么叫廉耻(H) 见着他不答,李幼安也不觉得无趣。她只是低头瞧着他,细细端详着他颊上每一分的神色变化。 她的手照旧在他衣衫下摩挲。 柔软掌心下的炙热和黏腻将男子想要遮掩的事实暴露出来。 李幼安忍不住弯唇。 原来今日除了能借到他的元阳外,还是能再找到点其他乐子的。 “晏春堂,我以为你这个人永远都是冷冰冰没什么趣味的。” 她坏心眼儿地朝上摩挲,在那灼热的肉根顶端轻轻一捏。 “没想到,你这儿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李幼安。” 神色僵硬的男子剑仙皱起眉,泛起潮红的脸颊别向一旁。 他口中叫着她的名字,却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莫名的,李幼安心中多出了点蓬勃的东西。她的心砰砰作响,在叁十年的沉寂之后终于又有了振奋之感。 “男子都是如你这般,这么容易就情动吗?” 她的身子俯得更低,柔软的唇几乎又要贴到他的唇上。 在这近到无可在近的距离中,晏春堂闭着眼,李幼安睁着眼。 神色难堪的男子本有一双黑而清柔的眼睛,抬眼看人时微眯,总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却因为眉间的淡漠而容易叫人忽略过去。 如今他闭眼皱眉,那份淡漠便越发明显。 李幼安撇了撇嘴。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看见的,便是他平日看她时的那份漠然。 女子的手忽而离去,肌肤相贴的黏腻被空气的微凉替代。 难以言喻的酥麻也随着那双手的离去而消失,但晏春堂心中丝毫没有轻松之感。 相处不过几日,他却已经十分了解她的性子。 寂静中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之声。 晏春堂皱眉,忍不住睁眼。 朦胧灵火之中,青衣少女褪去小衣。瘦削白皙的臂膀之侧,是两团堪称汹涌的颤颤胸乳。少女满头青丝垂落。黑柔柔的发梢,白皙瘦削的脖颈,还有高耸的柔软胸乳上,两颗嫣红的乳蒂儿。 赤裸的少女就在他看她时笑吟吟看过来。 在那一瞬里,晏春堂的呼吸乱了。 他忘了红粉骷髅,忘了白骨皮肉,忘了色相俱空,连闭上眼睛都忘了。 “为什么偷看我?” 李幼安歪头,胸前软肉巍巍颤颤,很是惹人可怜。 遗憾的是,她想要借此来吸引注意的人,却又如先前那般紧闭双眼,侧开脸不肯看她。 男子颊上仍有红晕,却冷冷从口中逼出几个字,咬牙道:“不知廉耻。” “廉耻?” 李幼安疑惑。 她再次俯身,握住晏春堂胯间那根因欲望而蓬勃涨大的东西。 那东西随着她的触碰而越发嚣张,似乎再被她多握上一会儿,多到无法抑制的欲望就要从中迸发出来。 掌心黏黏腻腻,隐约间嗅到了点暧昧的味道,李幼安声音也有些哑了。 她慢吞吞俯身,那东西在她掌中越发灼热。 她苦恼道:“这就叫廉耻吗?” 身下男子彻底没了回应。 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可无声的抗拒并不能阻止李幼安接下来要对他做的事情。 李幼安向上挪,坚硬且灼热的阳物在她掌中吐露着淫靡的气息。她将身体下移,那根东西将抵在了她濡湿的腿心。 “晏春堂,我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你睁开眼睛,教教我。” 李幼安瞧着身下男子的脸,脸上的笑不可谓不得意。 她慢慢趴下去,将几乎赤裸的自己扔进晏春堂的怀抱。 湿濡的腿心,灼热坚硬的性器。 她撑在他胸膛上,慢慢蹭着,为使让他情动得再厉害些,也为了自己能在吞下那坚硬的东西时少些痛楚。 柔嫩的肉瓣紧紧贴在烙铁样热的肉根上。湿润淫靡的汁液淌出来,润滑着粗糙的肉柱表面。 间或的,藏在肉瓣之中,穴口之外的小小肉蒂贴着肉柱磨过去,都能让李幼安喘息出声。 每一次她的喘息都能让在她腿心处厮磨的阳物狠狠一勃。 可是它的主人从不曾出声。 25心魔作祟(H) 渐渐的,身下酥麻起来,额上生了汗。两人交融的气息氤氲成热气,叫人无端觉得燥热。 李幼安觉得她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她挺直腰身,带着稀疏杂毛的肉瓣含住了肉柱顶端。 而今只需轻轻向下,就能将她想要的东西吞进自己身子里。 无论是晏春堂的纯阳,还是他的性器。 可身下男子气息一变,忽而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李幼安惊了一惊。 颊上潮红,神色却冰冷至极的男子沉声。 “别再动了,李幼安。” 他的声音嘶哑着,不同于此前唤她的名字。只有这一次,是充满杀意和寒气的。 “再动下去,你会后悔的。” 李幼安一怔,接着就是一笑。 “自打生下来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晏春堂·······” 她磨牙霍霍。 “不如你教我,什么叫后悔。” 赤裸的少女挺直脖颈,垂头冷笑。 晏春堂仰面瞧她,胸中便有东西无端烧起来。 那东西像火,又像是冰。一冷一热,烧得他心府之中山水崩塌,剑心都险些动摇。 不对劲。 晏春堂觉得很不对劲,因为他能动了。可是要动的人又似乎不是他。 他瞧见自己抬手再次握着少女的手臂,在她惊慌且闪着杀意的眼神中压在身下。 他听见自己嘶哑着声音开口。 “好,我教你。” 他发觉自己按着她的肩膀倒下去,然后在她唇上亲了亲。 身下人并没有将他的亲吻当成是示好,她坚决且狠戾地反击,却因为手脚都被他制住,而只能死死咬住他的唇。 鲜血淋漓。 两人的口中满是血腥味——那是他的血。 他又听见自己轻笑:“我给你想要的,为什么还咬我?” “你疯了?” 身下人惊疑不定,眸中闪动杀意。 晏春堂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不然他不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更不会俯下身去,继续做方才未做完的事情。 两人的性器早就贴在一起磨蹭了许久。 坚硬的阳物劈开肉瓣,只遇到一点根本算不上阻碍的阻碍,轻易便挤进了濡湿的穴嘴儿。 湿濡,柔软,铺天盖地的酥软,从未有过的畅快······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感受。 层迭的肉褶一缠上来,他又发觉自己开始用力挺腰。 糟透了。 晏春堂很想这么说,可是现在他根本说不出来。 他只听见身下人的声音。 她在骂他。 “衣冠禽兽!轻点!” 含着怒气的声音中带着喘,猫叫一般,是无论在山上还是人间都属于非礼勿听那类声音里的翘楚。 他也听见自己的声音,其中有喘息还有笑意。 “一时你要我教你。一时又要我轻点儿。天底下的好事多了去,凭什么你样样都要占?” 这不是他。 他绝不会以这样亲近且轻佻的口吻和李幼安说话。 可声音的的确确是他的。 在少女身上挺动腰身,将她的穴嘴儿塞得充胀的是他。被她身子里层迭的肉褶吸吮地神魂酥麻的也是他。 晏春堂听见自己的喘息,听见被自己性器拍打出来的叽咕水声。 那双属于自己的手。一只制住了身下人,迫使她不得不将双手举过头顶。另外一只,则按在了她的胸乳上。 那是他的手,素来是握剑的手。如今却按在身为自己徒弟的少女的乳儿上,重重碾弄她挺翘的乳尖。 他看见她柔软坚挺的乳儿在他掌下变形,被他搓揉成任意想要的形状。少女肌肤柔软滑腻,有着远远不同与剑的温暖。 晏春堂发觉自己的心变得慰贴和满足。 因为少女被越发用力的冲撞操弄地喘不上气,自然也就无暇骂他。她只是咬着唇,偶尔抬眼瞧着他,眼中也是渐渐迷蒙的欲色。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晏春堂有些惶急。 这不是他。 那份满足不是他的,他还没有无耻到对自己的徒弟动了心思,更不可能沉溺于她身体。 是心魔。 一定是心魔作祟。 此时控制着他的心神的,应当是藏匿在他心府之中的妖魔之气。 几十年里怎么杀也杀不尽。蛰伏着,谋划着,只等他松懈之时便占据他的心府的心魔,正控制着他的心神,做着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本不愿操弄她,不愿揉捏她的胸乳,不愿听到她的细声细气的喘息,更不愿在她的喘息中得到那份莫名其妙的满足。 少女的身子是难言的柔软温热。 晏春堂发觉自己又将她圈在了怀中。 他的手握住她的腰肢,为的是性器能更深地进入她的身体。她的双腿被他强行分开,随着操穴的动作被压向身体,弯折成最不堪的姿态。 27操到最深处(H) 他甚至又低头去吻她,哪怕她方才已经将他的嘴唇咬破。 这心魔可真他妈操蛋。 晏春堂像个傀儡,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中的傀儡。 他想骂,可是连声音都发不出。好在有人替他开口。 “无耻下流,衣冠禽兽······刚才装得多刚正不阿。现在主动成这样。无耻!” 李幼安很想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眸中一片清明的男子偏偏在她开口时用力耸动,于是她的咒骂只能变成类似挑逗的呻吟。 察觉到这一点,她彻底闭嘴,并不想在他面前发出那些羞于启齿的喘息。 男子也沉默着,除了开头两句,便再也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着在她体内抽动。渐渐的,沉默的抽动变成了沉默且用力的操弄。 性器一进一出,将两人交合处拍得咕唧作响。 李幼安别过脸,很难在这么不像样的声音下保持冷静。她看着那张额上带汗的脸,实在很难在想出他忽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心魔?他的眼中分明一点儿黑气也无。 也许她本来想得没错,他就是个装正经的混蛋。 衣冠禽兽,是再适合他不过的形容。 她咬着唇,身体在一浪颠过一浪的酥麻中慵懒下去,心神却漫无边际地周游。偶尔抬眼,只能看到他眼中朦胧不清的黑气。 这不是一场情事。 一场男女间的情事绝不该是这样,可它确实畅快极了。 两人交合处溢出红白杂掺的液体,又被男子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拍击弄得乱七八糟,粘连到肌肤上。 李幼安忽而有些气馁。 照着她一开始的想法,她是不必这么狼狈的。不必被他压在身下,承受叫她尾椎骨都酥软的操干。不闭听着他另人恼怒的喘息,更不用提心吊胆,担心他会不会又换了主意。 柔软的胸乳颤抖着,像是不堪承受雨水的娇荷般在男子眼下晃悠。两点嫣红圆润可爱,俏生生地翘起。只要是个男子,便没有不上去揉弄一番的道理。 男子自然伸手了。不只揉,还揉得十分用力。他似乎是想借此惩罚她,指尖刮弄乳蒂,都弄疼了她。 李幼安没再抬眼。她只是抑住喘息,忍着那一脉又一脉的撞击。 身体中的陌生的东西进去又出来,终于在酥麻和刺痛中将她送上巅峰。 随着她不愿承认的绝顶畅快涌起时,她一直想要的东西——身上男子的元阳也就全送进了她的身体。 粘稠的白浊涌入肉穴,坚挺的性器全根没入,进到她身体最深处。 李幼安忽然觉得自己失控了。 肉穴抽搐,身体痉挛。腿心疯狂收缩,夹弄着往她身体里灌着白浊的性器。连她的眼前都一片昏花。 她好似失了智,什么都没想。能做的只是抱着男子,用力夹紧他的阳物。 直到他忽然倒下,重重压在了她身上。 晏春堂能开口了。 像个梦一样,在操弄了李幼安,将自己阳精射给她以后。他仍然不能动弹,却能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幼安,心魔。心魔,李幼安。 一切祸端都由她而起,也应由她结束。 他的阳具还被她的穴嘴儿吸裹着,白浊粘稠的液体还堵塞在她的身体里。彼此的体温都还留在对方的肌肤上。结果他说他要杀了她。 李幼安第一次被别人的无耻震惊到了。 旁人是拔屌无情,他倒好,还没拔出来就说要杀她。也不知道方才是谁压着她,狠命磨着她的花心。 她推开晏春堂,腿心处发出“啵”的一声,大股液体流出。暖烘烘的灼热自小腹流向四肢百骸。 “还真是个禽兽。” 李幼安低声骂道。 衣带还散着,她便聚起体内唯一的一道剑气,在洞府中的虚空中划出一道裂痕。 她毫不在意双腿间的酥软,就像她并不在乎晏春堂的威胁一样。反正体内的尸气消散了大半,她最该做的是从这掌中天地中逃出去,逃到一个晏春堂暂时还追不到的地方养伤。 在她从那道裂痕跨出去之前,仍然倒在剑气法阵中的男子似乎恢复了冷静。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沙哑,倒是极为冷峻。他笃定道:“我会杀了你。” 春潮的余韵在停在李幼安的脸上,她头也未回,只是轻轻微笑。 掌中天地之外,天清气朗,已是大日浮空的正午。 李幼安摸着飞剑绿珠,感受着剑身上充盈着的剑意与杀意。 在她的心府之中,有暖流运作不息,消弭着森寒的尸气。 她站在山巅极目望去。 千里无雪,清风徐徐。 是个南下的好日子。 27少女徐徐 中州之南,万里之外。 大雪裹挟着北风吹度山岭,吹乱了一座客栈门前的酒旗。 酒栈中,缩在白裘中的少女打了足足叁个喷嚏。 “一想二骂叁想害。不得了,这丫头要死了,咱们该办喜事了。” 角落里翘着兰花指绣戏水鸳鸯的男子抬头,抿唇一笑,糊了半斤脂粉的脸上便簌簌落起雪。 他膝旁的莲藕小童吸了吸鼻子,还未出声提醒,兰花指男子被少女扔过来的酒盏砸了个正着。 “少了在那儿咒姑奶奶,把你脸上的面粉洗了去。不然小心我······” 少女起身,极有气势地一拍桌子。 男子行事虽扭捏了些,却也是有些傲骨在身上的。 他起身舒展筋骨,吊着嗓子冷笑。 “怎么着吧,你要对老子做啥?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子生出来的时候,你十八代祖宗都还是地里的泥点子呢。” 莲藕小童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终于在晃见门外人的身影时做出了决定。他慌忙跑向少女身旁,使出祖传的煽风点火的功夫。 “徐徐姐姐你不要生气,兰花他脑子这里一直有问题。你要是实在气得紧,只要小小收拾他一下就好。省得他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跟你作对。” 兰花指男子闻言气了个半死,手中鸳鸯戏水的绣棚一扔,将火头对准了莲藕小童。 “好你个烂藕,不是求着我给你绣衣裳的时候了?讨好她作甚,她死了,咱们大家都快活,也好多不妖不鬼地被囚在这儿,在她手底下当仰人鼻息的畜生!” 厚重的门帘儿被人掀起,带入一室冷风。高大的白衣男子抖落一身风雪,摘下腰间酒壶扔到桌上。 “幽园,你说谁要死了?” 喜欢翘着兰花指的男子有个极风雅的名字,源于他出身之地。 一见那白衣男子,被世间文人视作君子之花的男子精怪忽然哑巴了。 他扭捏地拿起绣花棚子,背对着众人坐下去,脊背一抽一抽,不知道又作起了什么怪。 少女又缩进白裘中。 “何苦吓他,这下好了。他又哭了——我可不管哄。” 白衣男子坐到她身旁。眼神在角落里了打个转儿,便又落在莲藕小童身上。莲藕小童极识趣,迈着小短腿窜到幽园身旁,一口一个兰花哥哥地叫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烛龙墓?” 天气冷,少女不愿挪动,由着白衣男子靠在自己身旁喝酒。 “瞧过了,下边有一条完完整整的烛龙骨。可它是被困死的,凶煞之气太重,整个地脉都被浸染了血气,你不能去。” 徐徐嗤笑。 “怕什么。只要我能拿到那东西,解开封妖印。你们就不用再困在我身边。幽园被囚了几百年都已经疯成这样。我就不信,你不想摆脱我这个累赘。” 白衣男子仰头灌酒,知道自己多说也没用。 他侧头看着少女身上毛绒绒的裘衣,又听见她开口:“我今儿打了叁个喷嚏,总觉着有些不对。从来都懒得跟人打交道。跟我有交情的也早都死光了,都不晓得是哪个想起我。” 她的脸颊在浊火下瞧着很是柔软。 男子忍住心头痒意,又去看帘外飞雪。 他话不多,只是听她絮叨。 又说了许久的话,少女有些困倦,伸个懒腰便要去内院歇息。 白衣男子面上不变,一身浩然正气,挎上酒壶就随着她掀帘进去。 “不要脸。” 眼圈还红着的幽园狠狠咬断口中丝线。 莲藕小童眨巴眨巴眼睛,迟疑道:“兰花哥哥你可不地道。徐徐她又没招惹你。” “你不懂,我骂得是仗着年纪大就欺负小姑娘的人。” 幽园冷笑,手中银针狠狠戳上绣棚。 后院屋里,少女徐徐把自己埋进被窝,捂住脑袋自欺欺人。 “今天是十五。” 白衣的白河摘下腰间酒壶,坐到她身边,眼神极为明亮。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可不管月亮圆不圆。十五的夜晚,对他来说总是有些不一样。 徐徐从被子里挣出来,小声讨饶。 “这个月就算了。我自己忍一忍,可以忍过去的。” 她的声音渐小。 因为男子只是定定瞧着她,神色疏朗,没露出一丁点儿旁的表情。 徐徐苦恼地钻进被窝。 温柔刀刀削人骨,她一个铁骨铮铮的好姑娘,哪里经得起这样消磨。 29一笔烂字 徐徐大着舌头继续唠叨,“我不管,反正你没把我当朋友。当年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个没什么心肝的人。要不是林厌在,你恐怕不会当我是朋友。他不在了,你就连装都懒得装······他真的死了?” 热辣的酒气直冲咽喉,李幼安嗯了一声。斜眼看过去,徐徐便已经趴在了桌上。 “他死了,真奇怪。我总以为我会是我们中第一个死的······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就那么死了呢?” 李幼安又咽下一口酒。 真死了,死透了。这事不会有假。 白河轻轻托起徐徐的脸颊,将那件她惯常用的白裘垫在下头。 “当年咱们几个,可是一起喝过酒,杀过妖,走过江湖的。江湖路远,怎么我还没死,你们都变成这样了?” 徐徐嘟囔着,手中酒盏撒了满桌的酒水。细小的鼾声渐起,竟是就这么睡过去了。 李幼安挠挠头,看向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的白河。直截了当道:“我是来讨债的。当年欠我一个人情,今天得还我。” 白河也不客气,放下酒壶,眼中一丝醉意也无。 “说。” “当年跟着徐徐下螭龙墓,从里头淘换出来一个匣子,一直觉得没什么用,就送给了她。你把那个东西给我就成。” “只要这个?” 白河有些惊讶,东西倒不难找。徐徐在龙墓中淘换来的宝贝全在他身上。袖中神通一出,便是山岳也收得。 “要是需要我们帮忙,开个口就是。” 李幼安摇头。“这是我跟那只狐狸的事儿,你们不好掺和。” 白河向来干脆。可翻找出匣子时,还是迟疑了。 “里头是什么东西?” 他与李幼安没什么交情。多说上一句,也是因着徐徐的缘故。 徐徐看重李幼安,他看重徐徐。 多问一句,总好过徐徐酒醒之后他一问叁不知,她又耍性子不理他。 李幼安不大情愿说。 “同命蛊。” 同命蛊,同命人。同命生,同命死。这东西是她预备给自己和涂苏的。就算是再赔上她的这条命,她也要涂苏死。 “你抱着这样的决心去杀她······” 白河心中有些怜悯。 徐徐认识李幼安的时候,白河已经从封妖印中出来了。 他见过当年的李幼安和涂苏。自然知道两人过去是如何相处的。 小小少女,一个灵秀,一个怯弱。 李幼安一贯好胜,处处争先。 剑道天赋高,杀性也最大。远游路上遇到大小妖精,拦路鬼怪,总是第一个冲上去乱戳一气。那时她的修为还不算什么,但气势是一等一的凌厉。可见生来就是个杀胚。 涂苏性子温柔,往往只是黏在李幼安身后。见着李幼安胡乱使出什么不算高明的剑法,也使劲儿替她鼓掌叫好。怯弱少女鼓起掌来往往热烈的很。掌心也拍得通红。脸颊憋得通红。任谁都瞧得出她的崇拜。 白河轻叹。 “我会告诉徐徐的。” 若是徐徐醒着,是一定不愿李幼安用这种办法杀涂苏的, 那她可得早点走。不然等那丫头酒醒,她可就走不了 李幼安微笑,举起酒盏虚碰一下,饮完酒水。转身就背着剑走出酒盏。 大雪中来,大雪中去。 这样的日子她是过惯了的。 在那个人死后,这世上并不会再有人走在她身前身后,说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屋外玉屑纷飞,李幼安忽然起了兴致,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中蹒跚。走到深山中无人踏足过的地方,抽出剑便刷刷写下几个大字。 “雪夜逢故人,胸怀甚畅。愿杀人夜大雪如此。” 绿珠剑走如游龙,写出来的字也有大气魄。 李幼安想了想,又激起剑上一点灵光,添上几个字。 喜滋滋欣赏一番,才御剑向西,朝那座陨落了无数山水正神天外妖魔的上古战场飞逃而去。 飞剑上风光极好。胸中豪情激起万丈。 李幼安摸着下巴,心想自己方才落笔的地方若是被哪个读书人瞧见,必定要替她着书立传,刻上一篇能流转百世的剑仙帖。 谁让她不只胸中有大气魄,落笔还能惊天地泣鬼神呢? “真是一笔烂字。” 是日正午,大日当空。 从掌中小山河追到此地的晏春堂瞧着地上那几个狗爬大字,忍不住摇头。 他面无表情出剑,削去末端那行“晏春堂衣冠禽兽”的字迹。 瞧瞧此地万古不化的冰雪,抬指作剑。 30只能是心魔 “雪中见尔手书,不忍直视。早知如此,当以剑斩之。” 那一笔字中蕴含剑意,清雅严正。只是前头和后头的剑意却对不上。 晏春堂觉得李幼安的字丑是真的,想杀她也是真的。 可那句早知如此,说得却是那日他心府之中的山水崩塌,心魔作祟。 他笃定,那次他的异常就是心魔作祟。 想来,那具天外化魔在他身上盘踞百年,期间想了无数的法子要动他心神,次次都他被斩杀退却。只这一次,它撞上了李幼安。一人一魔在不曾商量过的情况下里应外合。才能搅得他心神动荡。 晏春堂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所以一定是心魔,绝对是心魔,也只能是······心魔作祟。 晏春堂抬眼,出剑将不知道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多少次的青衣少女斩杀。 一剑祭出,少女死得不能再死,转瞬却又笑嘻嘻活过来,蹦蹦跳跳过来扯他的袖子。 “衣冠禽兽,你是衣冠禽兽。” 晏春堂神色平静至极也冷厉至极。 他抬手抽出一道剑气直入长空,又化作滂沱大雨重返人间,将身前这头心魔打得不能再散。 莹莹雪上几个狗爬大字张牙舞爪,似乎在一遍遍重复着方才心魔口中所说。嚣张得一如落字的人般, 晏春堂忍了又忍,手中剑出如龙,终于还是将雪上的字迹一并销毁。 细细雪屑随剑气落下,柔软的让他一瞬晃神,忽然就想起那夜里少女气恼又无力的神情。 那样柔弱且攀附的姿态,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晏春堂神色冰冷,心口一颤。 “心魔作祟。” 他垂目冷然,御剑直向西追。 万里苍茫的古战场上,妖物与修士的尸骸与残肢处处可见。虽不算堆得举目皆是,可抬头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见叁两具。 李幼安背着绿珠剑,越过叁两座烧得焦黑的坡地,终于忍不住咬起了手指。 人言道百年间山河变换。 可只是她在地下睡了叁十年的功夫,这地方就变得陌生至极,任她转了几圈也瞧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附身抓起一把焦土,嗅嗅其中血气,估摸着晏春堂几时能追上来,最后还是觉得应该冒个险。 李幼安是来找东西的。她想找到林厌的飞剑。 人死了,尸骨无存,可总要留个信物。 这古战场她来过很多次。最初只在入口处徘徊,后来渐渐深入,走得最远的一次,甚至都进了缚住上古大妖们的六博井。 然而她一次次来,却从未有一次能找到他的飞剑。 从前她不大惜命,如今却不得不爱惜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 李幼安逼出指尖一点灵血,让那点灵血融入雾气中。 上古战场上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雾气无风自动,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山下的凡人们常说,这是死去的妖魔魂灵藏在雾中徘徊不前的缘故。 可战死于此地的不只有千千万万的妖族,还有数也数不尽的人族修士,上古剑仙以及四十九位山水正神。若真有魂灵徘徊与此,恐怕也得日日厮杀分出生胜负来。 空中血气开始涌动,李幼安当下便开始朝血气最浓郁的地方而去。 她背着剑走得极为小心,唯恐被藏在暗处窥伺的妖族给坏了大事。 倒也不是怕打架,只是怕耽误时机,被追在身后的那位剑仙给逮着了而已。 李幼安一路走一路瞧,生生从路旁的焦土中看出来点熟悉的样子。可那浓郁的血气行到一座山头上,也就袅然无踪了。 她爬上山头,山下只有一具极为新鲜的,还淌着血水的巨犀大妖尸骨,显然此地方才有过一场大战。遗留下来的剑痕还未被抹去,纵横交错,将整个山间洼地割得四分无裂。 “坏了。” 李幼安喃喃着。 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大妖们不往这地界来就怪了。 来不及再看,她御剑便走,可已经迟了。 33别跟着晏春堂了 任你长越高如山岳又如何。 须知天下山岳,再高再大,何曾能挡得住我一剑? 郦流白全力出剑。 飞剑十一,天下剑道气运十占其一。霸道得毫无道理,次次出剑更是蛮不讲理。 人间没架打,便来这大荒之地找妖魔杀。 十一飞出,剑身与裹着金甲硬鳞的蛟身相缠,纠缠间血花剑光四溅。 女蛟长越仰天哀嚎,飞剑十一生生将她全身上下最为坚硬的尾段斩断,露出华美鳞片下的莹莹白骨。 蛟声凄厉。 在地上观战的李幼安捂住了耳朵,连忙朝着碧水湖畔的山岳另一面御剑逃去。 天上大妖与剑仙打得热闹,正好给了她跑路的机会。 身后是血雨剑花,身前只有浓浓雾气。她背着绿珠喃喃自语。 “咱们真是运气好。一个剑仙只出一剑就能戳死咱们。惹了两个大剑仙还能活到现在的,天地下恐怕也没谁了。” 翻过山岳,离身后那场打得激烈的战场又远了些。 她在山巅回望,碧水湖已成血水池。 “以后若是有机会入剑仙境,我也带着你来这里,光明正大地杀上一场。” 绿珠剑蜂鸣回应,雀跃地在李幼安背上左右摆动。 她笑着拍拍剑,再转过神来,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眼前男子眼中带笑,肩上带血。 “你说错了。那不是大妖长越,只是长越残魂,不甘心葬身于此,便偷偷盗取江河水运修补魂魄。若是给她个几千年,恐怕此地便真的会多一个大妖“长越”。十二大妖之一,杀起来很费事。可是要杀一个大妖残魂,只要十剑。” 遥遥天上。飞剑十一使出第十剑,割下龙袍女蛟的头颅,剜出颅中蛟珠。 郦流白一抬手,飞剑便将蛟珠送到他手中。 李幼安看着郦流白一上一下抛着朱色蛟珠,咬唇不语。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只是她的生机太少,正面对阵剑仙,活下来的机会百中无一。 “你不错。我改主意了。” 郦流白收回十一,转头望向李幼安。 “先前你羞辱我。如今送了我一桩机缘,又让我好好杀了一场。两件事抵平。这次我不杀你。” “那,后会无期?” 李幼安慢吞吞退后。 可郦流白身后的金色长剑陡然飞出,折身飞返抵在她背后,大有她再动一步便要只捣心府的架势。 “不是说抵了吗?郦大剑仙?” 李幼安磨牙。几日之间接连被两大剑仙拿剑抵着的滋味,谁试谁知道。 郦流白将蛟珠收回袖中,眼尾微狭,金色重瞳中的笑意半点儿不加掩饰。 “我不杀你,可没说要放你。不如这样,别跟着晏春堂了。跟我回郦家。我教你剑法。十年之内助你踏入剑仙境。” 李幼安讪笑。 “您老人家······有这么好心?” 怎么叁十年前和叁十年后的风气差了这么多,如今的大剑仙收徒传道,都是上赶着追在人屁股后头吗? “老?” 郦流白面色古怪,“我可算不上老。” 他扬眉道:“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断了郦疏寒一臂,毁了他的剑心。我知道,他的心结一直系在你身上。我要你入剑仙境后,与他捉对厮杀,分出个生死来。” 李幼安垂目,摸摸自己虎口处的剑茧。 好一个郦大剑仙。难为他想出这样的办法。 无论郦疏寒想不想杀她。只要她死在郦疏寒手中,他的心结都会解开。 心结一解,郦疏寒从此又是大道可期的剑仙胚子。 “可是万一我杀了他呢?” 37你喜欢他? 她答:“怨。” 为何不怨? 她怨爹爹阿娘,怨灰袍男子,怨那仙家弟子。怨这世间所有,明明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却总在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 对着她当头一棒,将她打得半死不活。她怨上苍,从不曾对她怜悯。若是本就不喜她这样一个人。又何苦让天地生就她这样一个性子,更何苦在她作恶的时候借旁人之手,将她除去。 原来她活一生,就是要来世上受苦的吗?可凭什么? “若是能活下来,往后会改吗?” 男子又问。 她答:不会。 为何要改? 是上天薄待于她。 恶山恶水生就她这样一个人。若是能活下来,她要加倍地胡作非为,加倍地搅弄风雨。有叁分本事,便要做十分的恶事,有十分的本事,便要去将这天地捅破。瞧瞧往后,敢不敢对她如此刻薄。 男子沉沉一叹。 她便忽然沉入光阴长河。 眼前流转着的,是自降生以来朝朝暮暮。 从牙牙学语到被父母背弃,从侥幸逃命沦为乞儿,再到坑蒙拐骗,苟活在这世上。 这便是她短暂且矇昧的一生。 直到她瞧见自己在翻拣路旁倒尸,遇见那一身灰袍的男子。 小而黑瘦,神色警惕,站在尸体旁紧紧攥着拳头的,是她自己。 瘦高修长,懒散淡然,抱臂立在一旁的,是那灰袍男子。 李幼安看得清楚,那灰袍男子在不该转身的时候转身,对着光阴长河之外的她道。 “不分善恶。生来便坏到了根儿上。我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你怨天地,却从未想过天地也曾给过你一丝生机。伤而不死,便是天地在重重磨难中留给你的一点仁慈。日后你跟着我,几时学会能把握住这一丝生机,我几时便放你离开。” 她问:凭什么? 灰袍男子袍袖之间有风忽起,他轻轻挑眉,庸常无奇的长相忽然多了一丝趣味。 他说:“至少能保证。跟着我之后,你遇到的坏事都到此为止。” 一旁郦流白灌下又一口酒,手指慢慢敲打着膝盖,似乎连他衣袍上的暗纹都比李幼安的话有趣。 他似乎是在听,又似乎是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些什么。 李幼安只管托腮微笑。 “他是个好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做坏事。他放过了我,我却觉得他碍了我的事,只想要他不得好死。可是他反而救了我,还对我说遇到他,我所有的坏事便结束了。这句话我不能忘,记了叁十多年。” 只是最后他死了。 郦流白颊上有淡淡的笑意,酒气为他的笑意添了点洒脱的意思。 “你喜欢他。他喜欢那只狐狸。他为狐狸死了,所以你要杀了她替他报仇?” 提起另一个害自己弟弟断了手臂的女子,他的口气算不上客气。甚至就是提及“喜欢”二字,他的口气中也带着些微的不屑。 人间风月,于郦流白而言,正如隔河望景,瞧个热闹而已。 他不曾沾,不想沾,不愿沾的东西,从来便找不到他身上。从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李幼安直直翻了个白眼。 “才没有。你和郦疏寒还真是兄弟。一个两个的,都爱这么想。” 林厌救她,教她向善,要她学剑。 告诉她,她不能怨天地不仁,只能自己把握住天地遗漏下的一线生机。将人生中遇到的点点善缘积攒起来,慢慢便会发觉自己走在了通天大道上。 她努力去学,努力去做。可是后来他死了。 李幼安颊上的安闲柔软。月色冷清,她的乌发在月光下曳出清辉。 “我要杀涂苏,是因为我知道,就是她设计害了林厌。她害了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毁了我一直努力想要相信的事情。我杀她,是为着这从未变过的天地,更是为了枉死的林厌——他那样的人,不该死在六博井中。” 郦流白忽而转头过来。 “死都要杀了那只狐狸?” 李幼安重重点头。 郦流白开口便笑。 “巧了。我知道那只妖狐在何处。剑修学剑之处,首推剑府。可是以铸剑之名冠绝天下的,却是丹崖山下的风雨剑庄。你一心要杀的狐妖,如今就身在风雨剑庄之中。” 绿珠剑上蜂鸣一时错乱。李幼安侧头,鬓边乌发无风自动。 38难不成你······ “你有这么好心?” 她要杀涂苏,他便将涂苏所在之处告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比她还恨那只狐狸。 郦流白一笑。 “事出有因。你还不知道,妖狐涂苏如今是风雨剑庄主人的未婚妻子,将来还会是风雨剑庄的半个主人。她婚期将近,我那个弟弟终于坐不住了。前几日便已经动身前去寻她。李幼安,而今我放你走,是因为我的私心。我要你去杀妖狐,去找郦疏寒。若是他再也变不回我想要的模样,那你就直接杀了他。” 生死厮杀,不在境界,一个要保,一个要杀。反正是要两人打上一架,入不入剑仙境,似乎也无所谓。 倒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郦流白收起未喝完的美人瓷,一抬眼,却见面前少女忽而双手合十,笑得谄媚,先前的杀气倒是一点都瞧不出来了。 “郦大剑仙,我帮您做事。怎么说,您都得给我点好处吧。我要去的地方可是风雨剑庄。再多出几条命来恐怕都是个有去无回的结局。万一我还没碰上郦疏寒就死了。那多可惜,岂不是耽误了您的事?” “好处,你要什么好处?不杀你,放了你,这还不够?” 郦流白一振袍袖,金色飞剑绕身一周。 他低头看过去,李幼安又是讨好一笑。 “譬如说,给我几道剑气。十道不嫌多,叁道不嫌少,若是打个对折,给我六道剑气,那我必定尽心尽力,就算是拼上性命,也一定要让郦疏寒死在风雨剑庄。” 郦流白忽而觉得自己有些手痒。 “说实话,你是不是说话太招人烦。被晏春堂赶出来的?” 地上少女本来坐姿散漫。闻言神色一僵。她慢慢低下头去,埋首在膝上时。是苦恼难言的姿态。 “怎么了?你真是被他赶出来的?” 郦流白有些好奇。 “我不能说。我要是说了,晏春堂肯定不会放过我。” 李幼安声音闷闷的。 “你直管说。怕什么。天底下怕晏春堂的人不少。可那些人里绝不包括我。” 郦流白蹲在了李幼安跟前。 他本不算是一个爱管人是非的人。哪怕事涉在剑道修行上压了他一头的晏春堂,于他而言也远不及自己的剑重要。 可凡事总有例外,偶尔的时候,他也想做些无关紧要甚至是无趣的事情。 “我要是告诉你我为什么跑出来,你一定不信我。” 李幼安抬起头,慢吞吞道:“从前就是这样,没人愿意信我。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我信你。” 郦流白略一挑眉,还真被勾起好奇来。 李幼安慢吞吞道。 “我以为他是个好人,愿意救我,还传我剑气教我剑术。可是谁知道他原来是想······我怕他,只能由他。后来我不愿意,他就说要杀了我。所以我逃了出来。” 她抬头,慢慢蓄起泪光的眼眸黑幽一片。 “他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郦流白,你懂不懂我说什么?” 郦流白愣了。 眼前人神情很是伤心,乌丸样的眼睛一点一点沁出泪水。 他下意识别开眼,起身走出几步。胸中无端生出一股异样。 “别哭,我······” “等等!” 郦流白忽然转身。挑眉时神色犹疑。唇紧抿成一线。 “骗我?!第一次见面,你便说什么露水姻缘,还要强迫我······而今你说晏春堂强迫你!” 她强迫晏春堂的可能倒更大些。 “你也不信我。” 李幼安忙得很,既要忍笑,又要努力憋泪。 饶是如此,她仍然抬指向天。 “我发誓,如果晏春堂没有强迫我,那我必定寿短而终,再也拿不了剑。” 她没眨眼。她说得本来就是实话。掌中山河里,后来可不就是晏春堂强迫她吗? “你······” 郦流白犹疑起来,没有剑修敢这种事开玩笑。 李幼安抬袖擦去颊上泪水。 “第一次见你,我说露水姻缘何足挂齿。我还脱你的衣衫,想要与你······郦流白,你怎么不猜猜,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郦流白又是一怔。 他哑然,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背过身,不去看李幼安轻轻弯起来的眼眸。 面前是浩浩大江,从来坦荡的男子剑仙只觉心中大不自在。 “难不成······” 41好痒啊「Рo1⒏red」 少女开始动起来,借着他粗糙的阳物开始磨弄自己的肉瓣。 “你不想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她轻声喘息,尾音微微上扬。 晏春堂不曾睁眼,脑中只想起那日让自己无法闭眼的一幕。 他知道赤裸的李幼安是什么模样。无非就是娇媚了些,无非就是腰肢细了些,无非就是胸前软腻会随着她的呼吸颤颤巍巍,让人心底发痒,很想摸一摸。 可是关他什么事?他摸过吗······好像是摸过的。 有着稀疏杂毛的肉穴早就湿得不成样子,带着香气的花露淌在阳物上。伏在他怀中的少女慢慢磨蹭,陡然便有难耐的痒意从晏春堂心底浮现。 “师父,求你,快吃吃我的乳儿。” 她抱着他哀诉,声音中是浓浓得不到满足的空虚。柔软丰腴的乳儿随着她的呼吸而颤抖,可他并不能如她所愿。 晏春堂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该忍着,等到心魔久久难耐,等到心府中的剑气又丰盈起来,再出剑斩杀就是。 毕竟这只是心魔幻象。不是李幼安,李幼安不会这么对他,他也不愿她这么对他。 “好痒啊······” 少女在他耳旁喘息,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晏春堂。身下敏感的阴蒂在阳物根部摩挲着。她再也忍耐不住,身下一泻千里,阴精就浇淋在灼热的柱身。 空中多了一股甜蜜的香气。 “闻到了吗?” 她仍在他耳边喃喃着,暖热的身子瘫软在他怀中。 “瞧。” 她把身下泄出来的汁液送到他唇边,淫靡又娇媚。 晏春堂眉皱得更紧。 心府之中运作不息,只待凝出剑气。却不料少女俯身,忽而含住他的唇吸吮起来。 他咬紧牙关不许她放肆,她便一路向下,吻过他的胸膛,舔过他的小腹。 柔软的唇舌再往下,一下便含住了他那被她阴精淋湿的阳物。 她要帮他舔干净。 晏春堂忽而明了。 少女口中湿润柔软,比起来不输身子底下的那张穴嘴儿。 晏春堂竭力让自己不要这么想,可是他忘不了那天她腿处的那张穴嘴儿,是如何吸吮舔舐他的。 现在也是这样。 唇舌像肉穴中的褶皱一样缠上来,咕啾的水声从她吞着他的地方传来,间或有她唔嗯的喘息。从流出液体的前段到根部,她慢慢地吃,轻轻地喘。 也有那么一两刻,晏春堂就此失神,尾椎窜上酥酥麻麻的痒意,发尾处仿佛被轻轻拂动。他闭着眼,却仿佛能瞧见她轻喘时的神色。 然而他终究想起来了,这一切都是他的欲念妄想。吃着他阳物的不是真的李幼安,她并不会这么柔顺地讨好他。 心府中剑气又多了几分。晏春堂想,只要再忍耐上一会儿就好了。 少女吃得更深,甚至伸手去挑逗他沉甸甸的囊袋,那里有积攒了几日的阳精。 “师父,看看我。” 泄过一次身的少女声音更为娇媚。 她又开始喘息,喘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极了那日他将她压在身下操弄时的呜咽声。 脑海中忽而跃出少女脸颊微红,眼神愤恨的模样。 那是真正的李幼安,曾经挑逗过他,又曾被他压在身下用力操弄的李幼安。 他揉过她那对软腻的胸乳,将它们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他听过她压抑着的喘息,更曾在身子里射出浓浓阳精。 她不会说,看看她。 她只会骂他无耻,只会在他瞧她时别开眼。偶尔一声哼叫,也带着压抑之后的羞恼。就算被他握着腰肢操弄,神色也带着小小的不服。 李幼安。 身下阳关一泄,忍耐许久的欲望终于喷薄而出。 晏春堂睁眼。 一室空空。只有他身上一片狼藉,还在往外喷溅着白浊的阳物。 假的。 耳边千千万万道声音一齐狂笑起来,他们不曾言语。只是笑他轻薄无耻,居然真的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他的神色一瞬沉寂。 不能再拖。 找到李幼安,杀了李幼安。 事情本该如此。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42她那是爱慕我 小山河外,天风猎猎。 晏春堂御剑远行,朝李幼安剑气最后出现的地方而去。 斜刺里截来一支的金色长剑。 他停步,反手握住乌剑,瞧着那金眸双瞳的男子飞掠而来。 飞剑十一。 郦流白。 又是他。 “要打?” 晏春堂此时心情很不好,自小山河中心神再度失守被心魔所惑,心中便憋了一股气。这憋屈和李幼安的关系有多深,晏春堂不想去思量。 但在解决一切之前,他很想找个地方排解胸中郁气。 郦流白,是个不错的选择。 飞剑十一身缠龙息,转瞬到了身前。乌剑一转,剑气如虹。 谁知金眸双瞳男子一脸古怪与纠结。摇头,“先不打,我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不等晏春堂点头,郦流白便自顾自说下去。 身边流云穿息不觉,他皱眉想起临别时那青衣少女的笑。 “一,你是不是要去杀李幼安?” 晏春堂也皱眉。 心里的憋屈翻江倒海,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想到那日自己的狼狈。他微笑,声音却冰冷得很。 “与你何干?” 郦流白神色更为古怪,“那就是说对了。” 他开口,眉结更紧,继而伸出两根手指,难以启齿。 “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 不该救她,不该想要收她为徒。不该轻看了她,不该与她做了人人唾弃的事情,更不该因她而被心魔所惑,动了欲念之心。 晏春堂一瞬沉默。眉眼森森生寒。 “关你屁事。” 郦流白眉结松开了。 他懂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不过——” 飞剑十一剑气截截暴涨。 “她要替我去做一件事,了我夙愿。那我替她教训你一番,也不为过。” 替李幼安教训他? 晏春堂不怒反笑。 乌剑白虹一出,与十一的金色剑气交缠在一起。金石交击,风云变色。郦流白身上衣袍险些被削去一半。 晏春堂不曾停手,剑剑向前。 你郦流白知道什么又懂些什么?上次还信誓旦旦要将李幼安斩于剑下,今日便要替她出气——不曾想她先从自己身边逃走,便又与郦流白勾搭上了! 好一个李幼安! 胸中怒气汹涌,心府之中剑气万丈升起。手中剑招招直击死穴。 晏春堂只是愤怒,只是向前,剑剑俱是杀招。 臂膀险些被剑气斩却,郦流白抬剑格挡。心中却多了更多的不痛快。 “恼羞成怒!太阿峰上闭关多年,你想的便都是这些事吗?习剑先修心,你修得是什么心?她全部与我说了。晏春堂。你敢不敢说。你从不曾强迫过她?” 金剑与乌剑寸步不让。 小山河中他失控翻身将少女压在身下,捏着她的胸乳进入她身体的情景在脑中闪过。 晏春堂剑气一滞,身形不由退了数十步。 郦流白金眸诡谲,剑势一变,以穿山过海之势击向黑衣剑仙。 不敢说话,那便是有了。李幼安果然不曾骗他,枉他还因晏春堂而怀疑她。 “堂堂上清剑仙强迫一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说出去只会令天下剑修汗颜。她跟着你拜你为师,本不是想要被你糟践的!没人信她,没人替她出头。” 郦流白冷笑,手中剑直直朝晏春堂心口斩去。 “我来!” 晏春堂怒极。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没有。 他只瞧着郦流白带着不忿的金色双瞳冷笑起来。 “修心一道上我是不如你。上次她羞辱于你,如今你便要为她出气。你以德报怨,菩萨心肠,何不如弃剑学佛?” 郦流白耳后一热,剑势未有停滞之兆。 青衣少女踏上飞剑说的话犹在耳侧。 她说,能见你一面,跟你说上话,心里就很高兴了。 她还问过他。 露水姻缘,何足挂齿。为得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你懂什么?她那是爱慕于我。” “爱慕你?” 晏春堂咬牙,剑气一瞬飘摇。 先是强迫引诱了他,转头便又旁人说爱慕。 李幼安,你如今可真是出息大了! 43还敢躲! 丹崖山上的山神庙香火鼎盛,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不息。叁尺青烟袅袅腾空,眼见着便有直上霄汉的势头。 李幼安混在人群里,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照例要往庙中而去,拜一拜据说是金身犹在人间的丹崖山神。 往来人群中有修士也有凡人,还有些许不多的妖精化身,也有模有样地点了叁支清香,往堂前香炉一插。倒是一幅人妖合乐的场面。 虽已入冬,然丹崖山比邻风雨剑庄。风雨剑庄行事素来豪奢,索性将丹崖山圈禁起来,当作自家半个后院。 护山大阵一开,整座丹崖山也囊括在内。阵中没了四季,山上也暖和的很。倒真成了一处神仙地界。 若是平日里,这丹崖山山神庙是决计不会允许凡人与庄外人来参拜的。这几日开大开丹崖山神庙,只因风雨剑庄主人婚期将近,白日里图得就是一个热闹。 李幼安被人群推挤着,人群往哪儿去她便往哪儿去。一时满身皮肉出了汗,脸上也是乐呵呵的。 “诶呀!别挤!别推!我的东西!” 人群里一声尖叫,声源处陡然空出一片来。 李幼安懵然低头。一个身高只到她腰侧的女孩儿死死揪住她的衣衫。 那女孩抬头,乌丸似的眼中噙起泪。好不可怜。 “都是你,谁让你乱推我?我的宝贝给你砸碎了!这可是我要拿去当铺换钱,给我爹治病的宝贝,被你砸了·······” 女孩儿啼哭起来。从脚下拾起一个麻布包袱,摊开,里头只有一堆碎瓷片,应当就是她说得“宝贝”。 一旁围观着的,见状便开始对着李幼安指指点点。似乎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欺负了抽噎着的小姑娘。 李幼安微笑起来,直差拍手叫个好。 这套路她熟,从前也没少做过,碰瓷罢了。 这孩子抱着个装了碎瓷包袱往热闹的地方去,随便撞在哪个倒霉鬼身上,赖人弄坏了她的东西。接着就会有个公道人站出来,替这丫头说话,要冤大头赔点银钱了事。 若是一般脾气软和些的,随手给也就给了,毕竟这孩子挑冤大头的时候也有讲头,不是面善可欺,瞧着便富贵的,一般可不敢往上靠。 李幼安倒是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遇上这一遭。 “姑娘,我看你气质不凡。一瞧就是富贵人家的,何苦为难这个小丫头,你漏漏手指头,就够这个丫头治她爹的了。” 果不其然,人群里挤出一个大汉来,一身短打,气质剽悍。 李幼安摸摸下巴,更没想到自己也有一日会被人说是出身富贵。 “我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家里穷得很,死得就剩下我一个。银两没有,只有个祖传的玉扳指。”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碧玉扳指,俯身笑眯眯塞给小丫头,道:“拿好了。回去替你爹看病。” 小丫头紧紧攥在手中,果然不再哭。壮汉退入人群,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李幼安站在游人较少的角落里,只瞧着那一壮一少先后走到寺庙拐角。 一到拐角处,女孩儿将麻布包袱仍在脚边。谄媚奉承起来。 “九叔真厉害,要不是您,咱们这趟还真不能赚这么多。” “少来,东西呢?” 九叔冷笑,伸手在小丫头后脑手忽扇一下,后者被打得一个踉跄,却只敢笑得更为谄媚,恭敬地将手中扳指送上。 李幼安微笑起来。 碧玺色的扳指在日光下水头极足,看起来就是好货色。小丫头递上去,东西一挨壮汉的手,转眼变成一只鼓着嘴巴的蛤蟆。 “呱,呱。” 九叔一惊,蛤蟆一跳,转眼就从他掌中跳入一侧的花木中。 “扳指呢?怎么变成蛤蟆了?!说!是不是你捣得鬼?” 他揉揉眼睛,脸色一变。抬掌狠狠朝女孩儿脸上呼去。 女孩儿机灵,早在蛤蟆落地时便闪身后退。虽是瑟缩着,动作却十分灵活,一下让壮汉的打落了空。 “不是我捣鬼!九叔,咱们肯定是被那人耍了。” “还敢躲!” 九叔自知女孩儿说得不错。但心里吊着的一口气不出不行。 女孩儿瞧出势头不对,抬腿就想跑,只是人矮步子小,不出五步就被九叔提溜起来。 高大男子抬手,就要把她往麻布包袱上头摔。 包袱地下是锋利的碎瓷片,这么摔上去,不死也只剩半口气。 拎着人的已经开始冷笑,为的是出自己一口闲气。被拎着的已经闭上眼睛,因为她不得不接受马上到来的痛楚。 44你养了我吧 看来世道还是这个世道。 年复一年,轮回兜转。什么剑仙贤人,都抵不过世情恶薄。 李幼安垂下眼帘,顺手折了一枝花枝,顺手扔了出去。 花枝如剑,将九叔的手腕打了个对穿。 一声嚎叫。 小丫头结结实实掉在青砖石上。落地虽有声,但没摔在麻布包袱里的碎瓷片上。 李幼安慢慢踱步过去,九叔捂着血淋淋的手腕且退且求饶,到了最后,竟是直接扔下女孩儿,冲进人群中去了。 女孩儿蜷缩在地上,不动也不哭。一时也瞧不出生死。 李幼安瞧着她那怎么瞧怎么让她眼熟的姿势,心中一动,忽而笑了。 她问:怨不怨? 地上的孩子久久没有声息,久到李幼安几乎要收起心中好奇。 长风吹度,隔墙花树枝桠摇摇晃晃,落下几枚翠绿的树叶。李幼安接住一枚,指腹轻抚叶脉。 树影摇曳里。 趴在地上的女孩忽而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望向李幼安。口中重重道:“不怨!” “不怨?” 李幼安没错过孩子眼中藏匿着的东西, 她摩挲着树叶,就见女孩儿起身,挺着胸脯跪在她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仙长救我,要是没有仙长,我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你是个好人,我不怨你。” 李幼安真的乐了,她指了指自己。 “我像个好人?” 跪在地上的孩子抿抿嘴,又对着李幼安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声声落到实处,听着都叫人肉疼。 她顶着满额的红痕大声道:“我生下来就做不了好人,可我分得清谁是好人。仙长对我好,那你就是个好人。” 李幼安微笑起来,手指轻弹,摩挲了许久的树叶飞入女孩眉间,灵光一闪,额上红痕便化为一枚朱色花钿。 “不痛啦!” 女孩眼角弯起,捂着额头惊叫。乌盈盈的眼眸露出孩子才有的懵懂喜悦。 “小把戏而已。送你了。” 李幼安弯弯眼角,振袖欲走,要再往人潮里凑热闹。她挪步,垂曳下的青色裙角却被人狠狠攥住。低头,额上有了一枚花钿的女孩儿眼中又蓄起泪。 “我跟着你走好不好?” 她声音哽咽,眉间却自有一股执拗。 李幼安瞧得分明,那是在黑街陋巷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有的顽固。 “你救我就得救到底,九叔被你伤了手,我若是平平安安从你身边逃出去,一定被他报复。兴许过了今晚,世上就再没有我这号人。我,还不想死。仙长,求你救救我。” 孩子死死攥着手中的衣衫,好像落水的人揪住一根稻草。 李幼安挑眉:“凭什么我要救你?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眉眼弯弯。眼眸好像一汪清淡的水,盛着见底的笑。然而此时这笑在女孩眼中,不吝于另一种能置她于死地的恶意。 小孩儿一滞,已经蓄了泪的颊上又多了两大泡鼻涕。她吸吸鼻子,手攥得紧紧的。 “你是好人。好人就该帮人的呀。” 好人都是在金银堆里养出的好涵养,眼窝子浅,钱袋子重。 见着她挤出来点儿假腥腥的泪,不管情愿不情愿,总是要多给她一点好处的。 小孩儿就是这么长大的,也是一直这么认定的。 她抓住眼前女子的衣袍不肯放手,就像她从前死乞白赖追着富贵人家小姐的轿子。胆子大一点,追得久一点,少怕那些凶恶的家仆一点,最后大多是能追到一点赏钱的。 小孩儿跪在李幼安脚边,瞧她慢条斯理地点头。 “好人就该被欺负,是这个道理。好孩子,地上凉,你先起来。” 小孩儿怯怯站起,手里依旧拉着李幼安的衣角。李幼安拽拽,她便扯得更紧,又急急道:“我叫陈璧。” 李幼安听得一愣。 “我可没问你的名字。” 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们这儿有个说法,养的猫猫狗狗一起名字,和主人家的缘分也就结下了。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咱们就算有缘。养了我吧,不亏的。算命先生说我的名字里带玉辟邪,是个好名字。谁养了我,将来一准儿是要富贵发财,得道成仙的。” 李幼安歪头笑,对着她翘了翘大拇指。 “阿璧,那你爹娘呢?” 小孩儿一噎,不再说话了。 爹娘自然是早就死了的。 45还是两次呢! 可她不能说,若是说了,眼前这原本就不大喜欢自己的仙人,便知道她这带玉辟邪的名字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她又含泪道:“算命先生说爹娘命薄受不住我带来的福气,可你是仙人呀。仙人和凡人不一样。” “哦,你没做过仙人,怎么知道仙人和凡人不一样?” 李幼安颇有兴致地蹲下来。 孩子一滞,又不说话了。 李幼安扯自己的裙衫,孩子含着泪揪住。 她叹气,瞧瞧孩子沾满泥尘的手,又瞧瞧自己青如翠叶,被抓出褶皱的衣衫。黑而柔的眼眸一弯,竹色长剑忽至身边。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笑得温柔,声音更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绿珠剑嗡嗡一动,剑上光华恍若凝霜,是孩子从来没过的好看。 孩子抿嘴道:“剑。” 李幼安笑着摸摸她的发顶。 “阿璧,我现在很想出一剑。你来猜一猜,若是我出剑,砍掉的会是我的衣裳呢,还是你的手呢?” 孩子不说话了,甚至连手里的裙衫都放下来,她退到三步之外,左脚踩着右脚,低头轻轻嘟囔:“可你叫了我阿璧。” 隔墙花树的影子落下,名唤陈璧的孩子站在花树的影子里,抬起两根手指。 “还是两次呢!” 李幼安朝孩子微笑。 孩子便又退到五步之外,手指是按下去了,顶着朱色的花钿的额头却抬着,露出一张真正皱起来的脸颊。 她想哭,可是她不能哭。 世道艰难险恶,有名字的阿璧和街边没有名字的猫狗没有什么区别。 想要凭本事混口饭,总要长一些别人没有的本事。 譬如巷中无家可归的狗,总是要比家中豢养的更凶恶一点。 阿璧也有个本事,那就是她的脸皮生来就要比其他人厚一些。 眼前的人转身了。眼前的人要走了。 阿璧踉跄着,扔下自己一直带着的麻布包袱,追在青衣女子身后。 从丹崖山上到丹崖山下。 偶尔女子驻足,阿璧便低头看地,抬头看天。东看西看,就是不看女子。偶尔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说给别人听。 “山上山下这么多条路,也不是谁一家能走的,大家都走得。可万万没有谁跟着谁的道理。” 她说话时叉着腰替自己壮胆,瘦弱的胸膛挺起来,也有几分唬人的无赖气势。 李幼安掀起眼帘斜眼看过去,无赖的孩子便又成了锯嘴的葫芦。只是照旧跟着。不远不近,五步之外而已。 白日里拜神逛庙堂,到山下的铺子里瞧新鲜。夜里回到山上神庙,热闹和人潮一并散去。 李幼安爬到庙外巨树上,留着阿璧一个人蹲在树下。 极远极远的山下有千千万万的水泊,水泊中映着千千万万个月亮。再往上一些,是漫山遍野风吹野树的呼啸。闭眼细听,隐隐听到风中带来的喧闹。 树下的孩子噼里啪啦地打着蚊子。 李幼安垂下眼帘,不知瞧见的是曾经的自己,还是眉间生着花钿的阿璧。 她长声叹息。 “山里到了晚上,常有妖物出没。什么送亲的野狐,夜巡的游神。其实大都是一些上了年头的精怪在捣鬼。人多的地界它们不去,就爱去一些夜里无人的,偏偏还有些灵气的地方。譬如说······这山神庙外。” 树下噼里啪啦的声响停住了。 李幼安慢条斯理接着道:“夜游神最喜欢抓人来吃,剥皮,剁块,活烤。年长的人的肉老弹牙,不大好吃,妖怪们喜欢的是年轻人——最好是小孩子,肉质软嫩,轻轻咬一口,汁液鲜美。” 这下树下的孩子连呼吸都不敢了。 李幼安靠在树枝上闭起眼睛,颊上挂起笑意。 “尤其是不听话的孩子。骨头倔,便拆了骨头熬汤。皮肉嫩,便拨了皮肉做成衣裳。留下一身血红血红的肉,剁碎了包饺子。” 这些话是林厌曾经说来哄她的,他说得没她这么绘声绘色。却实打实让她留下了害怕山中精怪的毛病。 见庙拜庙,遇神拜神,也是那个时候学过来,便从未忘掉的习惯。 可见小孩子嘛,还是要从小吓起的。 李幼安说得正得意,肩上忽而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戳了一下,平白惊地心头一颤,险些掉下树去。 不知何时爬上树来的孩子蹿到她身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嘴唇颤抖着,指了指那条通向山下的大道。 “妖,妖怪。” 46游神出没 远处大道上,忽而多了一队朱红的队伍。 是赤色绣着青鸾的车驾之前,牵引着六只高高仰着头的白色孔雀。 白孔雀似游似走,从蜿蜒的山路上飘荡而来,白而高洁的翎羽上缀着幽蓝色的光华,在夜里轻轻颤抖时宛如鬼火。 车驾上头的,是两个持幡的人影,黑衣高冠,长长的穗子垂落下来,几欲与鞋履平齐。 长长的队伍走得这样快,转瞬便已到了山神庙前。 两黑衣转头,眼神就落在李幼安藏身的树上。 身旁的孩子颤啊颤,双手死死握住身侧的树干不肯松手。 “瞧我说得没错吧,一准是山里的夜游神闻到这里有生人气息,特地来此处探看。没想到能碰到你这个皮肉鲜嫩的孩子。他们今日有口福了。” 李幼安附在阿璧耳边,声音带笑,吓得这孩子又埋首在她肩上,泪水涟涟,似乎不会止息。 “唉,何苦这样吓一个孩子。” 车上一黑衣细声细气开口。 另一个黑衣随即附和。 “吾等兄弟乃是正神之属,特奉南崖水君之命来此地送贺礼,不曾吃过人。更不曾吃过小孩子。” 白孔雀高高仰头,尾羽在黑暗中摇曳。 两个黑衣走到树下,齐声道。 “此地主人要在庙中夜宴宾客。吾兄弟虽不好吃人,可后头还有野鬼山魅之流来访,你二人还是速速离去。” 李幼安抓着阿璧从树上跳下。 阿璧偷偷抬头,瞧见两个黑衣眉眼脸庞俱是漆黑,吓得一瞬闭上眼睛,死死缩在李幼安身后再不敢露头。 “两位乔生莫怪,我也是来给山庄主人送贺礼的。这孩子没什么胆识,偷瞧二位出游,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李幼安微笑着,生生将阿璧拽到身前。 两个姓乔的黑衣本是的夜游神,生性纯善真挚,乃是游神精魅中最通人性之属。 他们绕着阿璧转了一圈,不约而同齐齐退后,黑漆漆的脸上硬是挤出莫测的神色。 “不见怪不见怪。这孩子不得了,瞧着怪合我们眼缘的。姑娘好大的福气。若是我们水君见了她,恐怕也会心喜,拉她去做个弟子的。” 阿璧瞧着两黑衣并没有要吃自己的意思,捂着脸的手掌已经露出缝来,此时闻言,又惊地缩回李幼安身侧。 什么水君弟子的她听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可不要跟着这两个黑乎乎连眼睛鼻子都看不清的人走。 谁知李幼安笑嘻嘻指着她道。 “我也是半道捡的她,两位若是不嫌弃,干脆带回去做个小仆役。一日给她一口饭,就已经是天大的好处。” 两个黑衣相视而惊,右边的挑挑左眉,左边的挑挑右眉。齐齐笑道:“姑娘莫开玩笑,这孩子一看就是同你有缘的。我们带回去可留不住。你只管好好养着。她自有天大的福分,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孩子。” 说罢,两黑衣齐齐拱手作揖,高冠微垂,竟是转身回车驾上去。 白孔雀朝天清鸣,朱色队伍次第涌入山神庙中。 只有阿璧还抱着李幼安的腿,仰面道:“好好养着我吧。” 李幼安冷笑,在她额上花钿轻轻一点。 “养你,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呢。有些眼色的就知道该跟着他们走,南崖府君是如今北边山神里最富庶的那个,府中的珍奇宝物数不胜数。夜游神是从来不会说谎的,你跟着他们回去,水君一准收你做弟子。” “他们还说你跟我很有缘,要你好好养着我呢!” 阿璧只管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眨了眨。 影儿都没见到的水君,家里就是又就是有千堆金子她也不要!谁知道两个黑漆漆不是在说客气话! 47蠢货骂谁? 李幼安瞪着阿璧,阿璧抱着李幼安。 两人正对峙着,山下又传来一阵震人心魄的鼓声。 神音冲天,天地都被晃动了一般。 风忽然止住,漫山野树也屏息了。 李幼安见势,瞪一眼阿璧,拎着她一起藏在了树上。 遥遥的,鼓声中又多了数道歌声,老者苍凉长歌。歌声中有祝祷之意。 夜色中燃起长明灯,又是一只朱色长队前来。 阿璧耐不住好奇,瞧瞧探出头,待数得朱色长队过了十八支,方听见身旁女子出声。 “来了。” 她抬头,却被李幼安狠狠压下去。 “不许出声不许偷看,老老实实给我留在树上。等天亮了自己回山下去。” 李幼安瞧着远处晃荡而来的巍峨神台,神色是怎么压不住了冷。 好一个涂苏,原来本事这样大。 只是一处招待宾客的夜游神宴,却也用上了邀金神台。 游神来贺,野仙上门。 当初不过是一个只有叁尾的小小狐妖,连条赖皮蛇都对付不了。 如今弃了剑,出了剑府,离了她与郦疏寒,竟也能混成这般模样,可知她的心机之深,福缘之厚。昔日留在她身边时处处的示弱讨好,委婉奉承,柔弱作态,都不过是都是她蛊惑人心的伎俩罢了。 远处无风。 金色神台巍峨颤颤。神台下有小妖无数,呼喝着调笑着,还有无数捧剑侍从,身负剑匣,与众妖合成一道。 神台上有一人一妖。男子身着一身白衣,冠上饰羽,眉眼带笑,一身神仙气几乎要冲到天上。 男子身侧,是裹了一身轻衫的少女。 李幼安摩挲着掌下枝干,从树叶的间隙中去看那女子。淡漠的眼窥见温柔的笑,本来就冷硬的心肠越发痛起来。 那乌发少女眉眼烟云一般。 皎然月色下,颊越发软,笑越发艳,侧头时鬓边轻轻颤动,又带着温柔娇怯之色,不像只狐狸,倒像个香闺里养出来的柔弱美人。 那是涂苏,叁十年过去仍旧怯弱动人的妖狐。 有人身在黄泉之下,尘泥销骨。有人立在邀金台山上,恰逢新喜。 他若是知晓了,心中该作感想? 李幼安垂眼,抽出背上绿珠剑掂了掂。 阿璧一惊,又忍不住拽住她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 她虽还懵懂,却早已觉察到女子身上杀意。 李幼安抚了抚阿璧发顶,孩子的发柔软温暖。她轻声只道。“记住我说的话,乖乖待在这里。” 等到夜游宴被她搅乱,等到此地众妖散去,等到天亮时分再下山而去。 这个据说与她有缘的孩子便可以继续活下去。 李幼安提剑欲起。却忽觉身后有股极重的拉力。她磨牙,“松手” 阿璧死死拽住她的衣衫。 “我留在这儿。要是被妖怪抓住了怎么办?他们会吃了我的!” 李幼安回头微笑。 “我是要去送死的,你跟着我,那就得跟着我一起死。要是你硬要去······” 眼中又蓄起泪的孩子慌忙松开,继而连连摆手,“那你去好了,我留在树上替你向山神祷告,盼你得胜归来,额······” 想起李幼安说得是送死,她又添一句,“自然,死了就不用回来吓我了。” 李幼安一噎,死鱼眼望过去,继而觉得这情景这对话十分之熟悉。 熟悉到,似乎她也说过这样的话,也曾经这么气过别人。 哦,是晏春堂。 那个口口声声要杀了她的衣冠禽兽。 如今不用他动手了,等他来时,能找到的恐怕就只有她的绿珠剑了。 绿珠剑颤了颤,似乎感应到什么。 众妖喧闹起来,邀金台一侧的负剑侍者和妖物戒备起来。李幼安一气没跳出去,就只好老老实实再趴回树上。 人影攒聚的山路上分出一条小道。 有白袍男子身负剑匣,提着灯笼,从小道上一步步走向邀金台。 男子右边衣袖空空如也,与衣袍一齐飘荡。周围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看着他,他却只看着金台上的白裘少女。 少女侧头,与身侧冠羽之人说了些什么,那人扬手,鼓声与歌声齐止。负着剑匣的男子便立在原处,静静瞧着金台上的少女。 “蠢货!” 李幼安低声骂道。阿璧好奇歪头,“说谁?” 48是来杀你的 李幼安将阿璧的脑袋按回树上,冷笑起来。 还能说谁? 痴情之人,愚钝之人,好比再世秦香莲的人啊。 郦疏寒扔下灯笼。襟带被风吹起。有草叶飞过,落在他发上。 终于能有个了断。 他等了叁十年,盼了叁十年。等到了李幼安,却从不曾盼到心上的女子。 兄长说得对,他素来缺了点杀伐果断,在情之一字上耽误了这么多年,一点也不像他。 可郦流白是郦流白,郦疏寒是郦疏寒。 倘若郦疏寒不亲自来问妖狐涂苏,听她亲口答他。那他恐怕要日日沉浸在昔日的影子里,永世不得安宁。 “苏苏,我来问你。从前说的话,如今是不是都不作数了?” 彼时年少,竹林深处。 青衣少女在溪畔习剑,他随手摘了山花要去戏弄她。半道却被藏在树上的赤脚少女截住。 那少女腕上系了枚狼牙绳扣,红与白皎然一片。 她眉眼弯弯,将一只龙须草编就的同心结扔进他怀中。 山花喜人,却不及少女颊上梨涡。 他被她眼中沁出来的欢喜惑住,愣愣问她为什么。 树上人眼波流转,含羞低眉,轻轻笑道。 我喜欢你啊。 同心结,结同心。 他藏了那枚一早便衰朽的同心结,也一并将她藏在了心里。 “什么话,我许是记不清了。” 金台上少女蹙眉,峨冠微垂,十分迷惑的模样。 身侧冠羽男子抚掌大笑,“既是你故友来访,不如一同入宴,” 她便只是遥遥朝着他笑,似是全然无辜,温柔又不解。 “不必了。” 郦疏寒也笑,只是喉间干涩。似又沁了血。他懂了。 背后剑匣中飞出一柄白色长剑,剑身雪白,隐有日光之影。 他抬起左手牢牢握住,剑尖直指金台上的冠羽男子。“她要嫁你,我便来杀你。” 身侧惊愕不解嘲笑讥讽之声一浪一浪传开,右侧衣袖随风而动,郦疏寒只管握剑。 他早就眼盲心盲。 从叁十年前不顾林厌生死,一心挡在她与李幼安之间开始。 雪炉剑上自有光华升起,白衣男子衣袍随风震荡,气势一截强过一截。 他向前,一步剑仙。 冠羽男子侧头一笑,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漫山遍野的游神精怪。 “是该打上一场。不然天下人会以为我没有资格娶你,对不对?” 风雨剑庄陆压,本命飞剑名唤斩仙。许久之前,是杀过许多剑仙的。 陆压一挥袍袖,千万剑气游走如龙,齐齐朝郦疏寒覆去。 漫山游神精怪奔走呼号,草叶飞卷。 剑气游龙中有大日腾空。 郦疏寒出剑,一剑如夜烛照火,漫山明亮。 李幼安藏在树上,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现在出息了,叁十年前干什么去了? 可也是时候了。 她提剑跃起,朝着金台上孤身一人的涂苏冲去。绿珠剑一招叁停,削去许多剑侍的脑袋。 待李幼安立在金台上时,竹色剑身上已然带血迹斑斑。 金台上凝眉远望的少女忽而转身,抬手挥退台下不断涌上来的剑侍。她侧头过来,白而洁的一段颈在月色下皎然如霜。 少女弯弯眼睛,眸中有山色。 “故人齐至,是听闻我要成亲,商量好来贺我的?” “是来杀你。” 李幼安森森微笑,绿珠飞转,心府内剑气一空,攒出一剑朝面前人斩去。 “哦,为了林厌。” 涂苏也笑。身后有狐影闪过。她抬手生生接住绿珠剑,脚下轻踏,借势腾空而起。满头的钗环落下,乌发纷纷垂落。随身上轻纱摇曳。有风吹度时,少女眉间朱砂仿若有灵智一般,灼灼生华。 她不逃反进,握剑向前,一只手掌骨几乎被斩断,另一只手却轻轻挥出,朝李幼安而去。 似风抚面。 “甜的。” 少女乌发如云,转眼又闪身跃到十步之外。 她抬指,猩红的舌卷过白皙指上的鲜红,朱唇上留下一点斑驳血迹,接着轻笑。 李幼安颊上见血。 49步步皆错 她磨牙,只不管不顾,抬臂一挥,绿珠剑直直朝涂苏而去。 “长进了不少。” 剑气疾至。杀意只有更多,划过少女肩上,不只割破她的衣衫,还在她臂上留下深深一道伤痕。 空气中血气甚浓。 涂苏长眉轻蹙,旋即歪头笑:“不像你,叁十年过去什么本事都没长。还是只想着杀我。” 李幼安懒得搭话,握剑又朝她刺去。 少女飞身躲闪。唇角抿起时十分温软,眸中却有讥讽之意。 “被我说中了?一心练剑之人,却什么没做成。郦疏寒都一步了入剑仙境。可你呢。哈,从前跟着你时,我处处都不如你,如今倒是颠倒过来。真是可笑,本是灵长之属,活得却还不如我这个妖物。” “少废话,我只要杀你。” 李幼安提剑刺去,又戳中少女左肩,在她身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洞。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置她于死地。 郦疏寒不会是陆压的对手,撑得再久也要落败。也许是叁招五招,也许是百招之内。 无论如何,她必须在陆压回来之前,亲手斩杀涂苏,不然。可真是死也不瞑目。 眼前少女鬓发如云,被风吹得四散。 她露了原形,叁条红如烈火的尾巴在身后招摇。一如初见,被村民献祭给洛水河道中的龙王时的模样。 洛水河道的赖皮蛇,自称龙王向村民讨要女童。那初初化形的小狐狸不知道怎么就被村民逮住了。 碧水之上一叶扁舟,红衣女童在激流中被吓得显出原形。水道中大蛇冲天而起,张口欲将她吞入腹中。 李幼安那时跟着林厌,瞧见水中即将丧命的小狐妖。 她有心卖乖。 除了想叫林厌瞧瞧自己的剑法已是如何卓然不凡外。更想让他知道,自己跟着他,也已养出了一颗怜悯之心。 她提剑便上,斩却大蛇不说,还提溜回一只毛发湿淋淋的小狐狸。 如今回头来看,步步皆错。 “真后悔救你。” 绿珠剑映得李幼安眼眸微绿,她死死锁住眼前妖狐,全身气息一瞬凝结。 远处涂苏垂下眼帘,颊如水中白玉。她侧头远望。 天上剑出如日的白衣剑仙徐徐落下,已是落败之势。而那冠羽之人,却还未真正使出自己的斩仙剑。 “世事难料,谁不后悔?可你是该后悔。救了我,这世上唯一怜你之人,心思便也不在你身上了。” 涂苏扳着手指数,指上血迹斑斑,她却满不在乎,眼角犹自带笑。 “剑府弟子,郦疏寒,还有林厌。师门,朋友,心爱之人。一一离你而去。” 说话时涂苏喉间颤颤,白皙的颈项美而高洁。她垂头轻笑:“李幼安,我瞧着你,还真是可怜。” 绿珠剑光映在李幼安眸中,她一动也不动,眼中只有那段颈项。 割断了,杀了她。 心府之中的全部剑气汇集一身,绿珠剑颤抖不息,剑尖在夜色中闪着宛如蝉翼的光辉。 李幼安飞身向前。 十步,五步。 只要叁步,手中长剑就能斩断涂苏的脖颈,她便能亲眼看她再死一次。 可那五步之外的乌发少女不躲不避,抬头看她时还轻轻微笑。一副早已笃定的模样。 李幼安收剑,飞身向后,但已经迟了。 有长剑自邀金台中而出。无锋无刃,古朴无华,自带一股天生凶煞之息。 长剑灼灼,剑名斩仙。 李幼安还不是剑仙,这把剑却能轻易斩杀了她,永远断绝她入剑仙境的可能。 斩仙剑主人飞返邀金台,抬手一挥。飞剑自李幼安肩上斜斜穿过。 肌骨剧痛。 李幼安倒下,绿珠剑再一挣扎,却又被斩仙剑牢牢钉在邀金台上。 只差两步。就能杀了她。 原来这狐狸说得没错,叁十年过去,她确实没什么长进。 李幼安闭上眼睛,听得男子声带怒意。 “伤成这样,为何不早点叫我回来。” “小伤而已,养养就是,你不必动气。” “罢了。” 陆压皱眉,发上羽冠轻垂。他召出斩仙剑刺向青衣少女心口,却听得身侧女子轻声一呼。 “等等。” 50我要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散发的少女捂住心口,胸前高耸愈发颤颤巍巍,她凝眉望向地上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幼安睁眼,无奈扯扯唇角,沉默不答。 陆压握住涂苏手腕,气息在她体内流转一个周天。 “蛊虫?!” 同命蛊。 一蛊牵两命。她死,涂苏死。 李幼安闭上眼。 一直以来用剑气压制着的尸气失了桎梏,又与斩仙剑留在她身上的煞气相呼应。内忧外患同时热闹起来,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昏死过去。 好在她没有。 “杀了我。” 她睁眼看向陆压。 男子眉眼俱冷,握剑的手颤着,杀意宛如实质朝她袭来。 杀了她,涂苏也要跟着一起死。 既然你陆压爱慕涂苏,要护着涂苏,那便尝尝亲手害死挚爱之人的滋味。这么一个美人,怎么都值得心疼上一阵子的。 她还真好奇,瞧着爱慕之人死在自己手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是不是也会肝肠寸断,只觉世间了无生趣? 可惜了,算上死而复生之前的那些年头。她也不曾爱慕过什么人。 冠羽男子手中剑一转,却被涂苏抬手按住。他瞧见那只带血的手掌,斩仙剑上煞气更重,可是涂苏只轻轻拍了拍他。 陆压垂目,不动了。 “我不信她,她这么恨我。没有万全的准备是一定不会来杀我的。更不会只使出这些手段。我身上的绝对不是什么寻常蛊虫。先留着她。” 李幼安轻笑起来,胸腔中又涌出了点什么。 她还未昏死过去,能瞧见捂着心口的少女行至自己身侧,轻巧地蹲下来,还用带血的手抚摸她的脸颊。 她能听见她。 “要我死,我偏偏不如你的意。李幼安,你等着,你一定会比我先死。你不是一直想找到林厌吗?可惜了,他死得神魂俱灭,一早就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她还能看见她。 远山样的眉舒展开,貌美无辜的女子冷笑,字字带着恨意。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还不知道,林厌死前也是这么看着我的。他死前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 越过身侧人,李幼安能瞧见高悬于天的月亮。 万万年来只得这么一轮。 瞧见了,忘不了。 “只要你告诉我,你给我下了什么蛊虫,那我便说与你听,那句话是什么,好不好?” 李幼安眨眼,弯弯唇角。 “记不得当年我与徐徐下螭龙墓,从里头带出的东西?” 涂苏唇上带血,那是李幼安的血。 许多年前斩剑台上,她也曾沾过她颊上的血。 “螭龙墓?” 唇上带血的女子眉眼一瞬温软,她笑起来,白而柔软的脖颈垂下,似独于水中摇曳的溪客。 同命蛊,藏与螭龙目,举世不得解。 女子抬手,指腹沾血,猩红的舌再次卷过指上血痕。 “甜的,原来是在血里。” 满身神仙气男子神色一时冷冽,握剑的手颤抖,“其心可诛!” 只差一点,他便要害了她。 跪坐在李幼安身侧的少女似乎并未听到男子的话,她俯身微笑。瞧着身下与自己一齐微笑的狡黠少女。 “你可真是心狠。幼安,我一早便不欠你。可你一心杀我。也好,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只要你生得不痛快,死也死不得。” 少女眉眼弯弯,徐徐道:“林厌根本没留下什么话,那是我骗你的。” 李幼安侧头嗤笑,她一早知道。 只是贪嗔痴慢愚,终究是看不破,尚存了一丝妄想。 “涂苏,骗人的本事你比我强,可你别忘了,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她闭眼,不愿再瞧见那张脸。 耳畔有人轻道:“好,那咱们走着瞧。” 51小小野修 “林厌!” 远处竹林潇潇,紫藤花坠着翠枝条一泻而下,有人掀开面前垂着的枝条,穿花而过。 此时正是日长人静的午后,长风吹度,晃乱满地树影。 那人仰面躺在青草地上,阖目而眠,似是睡得沉了。 来者瞧见了他,立时噤声,蹑手蹑脚行至他身边,一番纠结,还是轻轻吻在他唇上。 软软的,凉凉的。并无甜味。 被郦疏寒耍了。 她细细打量男子睡时的模样。 眉长唇薄,是极一般的长相,扔在人人貌美俊俏的修道之人中,那可真是一点都不出挑。 许是他并不俊俏,亲起来才没滋没味? 远处有风,紫藤花架悉琐。 来者一惊,又要仿照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李幼安?” 地上男子半撑身子,原本阖着的眼睁开,露出一双湛然若神的眼睛。 他又闭眼,再睁开时整个人便蒙了一层尘般。毫不起眼。 “你怎么来了?” 来者脊背一僵。 “我······我是来告诉你。府中长老终于点头,肯让我们去上古战场试剑。” 她抬起下巴。 “厉害吧,不过练了几年剑,就已经把其他弟子全甩在后头,连长老们都没话说。” 男子瞥她一眼,摇头微笑。 “撒谎。” “······” 她踩踩脚下草叶,低头掩饰,“骗你作甚,厉不厉害一出剑就知道。剑府多少弟子,能在我手下过百招的就只有那么几个。” 男子垂下眼帘。 “上古战场如今并不安稳。贸然让你们去试剑,还有些欠妥。这次我与你们一道。” “真的假的?咱们许久不曾一起远游。苏苏和郦疏寒一定想不到!” 来人仰面,露出细小洁白的米齿,眉间尽是勃勃的灵秀之气。 他抚她的发顶,只觉掌下柔软冰冷,是少女如云般簪起的鬓发。似觉不妥,他收手握在唇边咳了咳。 “走吧。” 远处风烟忽起。青衣少女的身影隐入竹林。灰袍男子若有所觉,侧头远望。 紫藤花碎,漫山竹林随风而动,最后只化成水上纹路,虚无而已。 耳旁水声泠然作响。 李幼安睁眼。 隔着一道水榭,素衣少女笑眼盈盈,打量过来。 她被就地缚在邀金台上,置于茫茫水域。 四肢脖颈皆被锁了金链,稍有动作,便牵连起一阵链条碰撞的声音。 “怎么?做梦梦见了林厌?醒来瞧见是我,很失望?” 涂苏托腮,又穿上那身外头无辜内里寒凉的衣裳。黑而柔的眼眸似一尾游鱼。 “对我用同命蛊,果真下了好大的本钱。也不枉我弃置了一座邀金台,将你囚在此处。幼安,你开不开心?” 李幼安闭眼。 她一辈子也就畅快了那么一段日子。 有剑,有朋友,有牵念之人。回头看来有些东西许是假的,可毕竟快乐是真真切切有过的。 只是林厌一死,她这一辈子的欢愉也就结束了。 郦疏寒对她拔剑,剑府弟子护着涂苏。 师门,朋友,天下孤寒。她只剩下了她的剑。 水榭上的少女轻笑,带着幸灾乐祸的欢喜。 “真替你不值。为了一个并不喜欢你的男子,沦落到如此境地。你比我想得要蠢太多。当年斩剑台上,我便跟你说过,他并不如你记挂着他般在乎你,可是你不信。” 李幼安叹息。 “有意思吗?林厌不曾薄待过你。我有的,你只会有更多。他一个小小野修,修为平平,身上更不曾有过什么值得人动心的宝物。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害他?” “小小野修?” 素衣少女面色古怪,垂目蹙眉。 52这是真的 涂苏眼中又噙了泪。 “我害他?不是我害他的。我被大妖抓进六博井,林厌来救我。可井中全是剑气和妖魔之气,大妖要吞了我。我什么都瞧不见,只能拼命逃出来,却没想到林厌他······他没逃出来呢。” 那时涂苏当年对郦疏寒和剑府的说辞。 她落井,林厌去救。她侥幸逃命,不曾见过林厌,后来才知道他被大妖囚杀在井中。 山泽野修,死了也就死了。怨天怨地,只能怨自己本事不济,还要逞能。 李幼安面无表情瞧着她做戏,揉揉眉心,不期然腕上锁链碰撞,击起水中一阵涟漪。 “别装了。你说你在井中没遇上林厌,那为何我在他身死之地,找到了你的狼牙绳扣?那东西我记得清楚,就是你一直系在腕上的那只。” 那枚绳扣独一无二。 朱砂掺了鎏金子染出来的丝绳,狼齿上还刻了涂苏二字。 世上只得一枚。 那日她拿着绳扣,本想还给涂苏,却又在她腕上瞧见了另一枚一摸一样的狼牙绳扣。 东西明明丢了,为何还要掩饰? 怀疑不是种子,不需要浇水松土便能在人心扎根。 她拿着绳扣问涂苏,却被她反咬一口。 貌美少女躲在剑府弟子身后泪眼盈盈。 她说:“幼安,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不该冤枉我,说我害他。你爱慕林厌是你的事,你去了六博井许多次,已经知道他死了。就算你再不甘心,再······但你总是不该这么对我的。” 旁人只当这无辜少女貌美又心善,尚不忍说出她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嫉妒?爱慕?那些本就不想干的东西? 李幼安便是在那一刻知道了,妖狐涂苏包藏祸心——从前对林厌,现在是对她。 水榭上,涂苏举起手腕炫耀般晃了晃。细白柔腻系了一段红。 红绳,白齿,上头刻着她的名字。 “这枚是真的。” 李幼安别开眼。 她死在斩剑台上后,万事俱空。 身上带着的东西流落四处,不知会被谁捡了去,只怕狼牙绳扣就是后来又流落到涂苏手中的。 涂苏放下手腕,弯唇叹息。 “好啦,是我害了林厌又怎样,反正剑府没人喜欢你。你天资卓绝,一眼就是个剑仙胚子,行事还不留情面,处处都要占尽风头。长老们虽爱你天赋,暗地里却觉得你性子偏激,弟子们多半都嫉恨于你。而郦疏寒喜欢我。我一开口,说你是因为嫉妒而迁怒我,想要杀我。他们便都听信了我的话。” 涂苏托腮,“至于我为何要害林厌?” 她弯弯眼睛。 “那是因为我生得貌美,性子又柔顺。林厌暗地里喜欢我,后来在上古战场他轻薄于我,我一时气不过,便想了个法子,将他诓进了六博井。” 水上无风,只有涟漪层层迭开。 李幼安被逗笑了。 “胡扯。林厌不会喜欢任何人。” “你怎么知道?那日他将我压在榻上,逼我脱衣服,一路从我唇上向下吻。他唤我苏苏,还把手伸进我的亵衣里,要摸······” “涂苏!你真恶心!” 腕上锁链一阵晃荡,李幼安捂住自己的耳朵。 水榭上涂苏轻笑出声,自衣衫下冒出叁条蓬而松软的尾巴,慢慢晃着。 “原来你听不得这个,那我偏要日日说给你听。” “够了!” 李幼安磨牙,抬起下巴,“我在此地,便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不妨再告诉我,后来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对你很重要吗?” 涂苏抚了抚自己腕上的狼牙绳扣,叁条尾巴俱都不动。 李幼安轻轻点头。 很重要,重要到关乎她替自己选择的死法。 是被追到风雨剑庄的晏大剑仙一剑戳死,还是被她藏匿在心府中的剩余尸气慢慢耗死,就看杜子规曾与她说得那一段故事,暗地里有没有什么师徒背伦的幽微。 没法子,对着与妖狐涂苏有关系的男子,她总要多上几分心思的。 “我听闻,你如今仍旧是上清剑仙的弟子?” 水榭上少女别开眼,狐尾又晃荡起来,尾尖上绒毛簇簇舒展。她幽幽道:“那他如今,可还安好?” 得了,不用再听了。 李幼安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晏春堂那家伙靠不住,无耻下作之人,果然与涂苏不清不楚。 她还是早点动手,用尸气耗死自己算了。 53轻点,疼(配角H) 水榭尽头忽有人声,有侍者次第排开。立在风幡掩饰廊柱一侧。 那摘去发上羽饰的男子匆匆而来,袍裾卷起一阵风。待瞧见涂苏的身影,他方才安心,徐步过来。 “四处寻你不见,原来在这。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乱跑······” “无妨的。” 涂苏仰面,黑而清亮的眼眸轻眨,露出一段柔弱高洁的脖颈。 她坐着,陆压站着,男子抬手欲抚她眉目。她便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颊上。 “找到解蛊的法子了吗?” 掌下肌肤柔弱滑腻,男子轻轻摩挲着,口中安慰。 “还没有,再等等。不过你放心,将她囚在这儿,水域下有剑气大阵守着,逃不了的。” 涂苏蹙眉,脸颊鼓起。 陆压揉着,心里就泛起细微的疼。 他俯身捧住她的脸颊,欲要吻上去,却见她别开脸,幽幽垂泪道:“我不过是一只血脉驳杂的狐妖,死不死不要紧。可若是解不了蛊,我被她害了,往后便再也瞧不见你,我舍不得你,陆郎。” 陆郎个屁啊! 金台上李幼安磨牙霍霍,若是手中有剑,早就戳穿了这对狗男女。 一个假惺惺走到哪儿骗到哪儿的狐狸精,一个好色荒淫的无耻之徒,满肚子男盗女娼,倒是天下有地上无的绝配。 水榭上女子轻声啜泣,男子慢慢哄着。一来一往情到浓时,动作便黏糊起来。 一只手探进少女脖颈,隔着亵衣轻轻揉捏,拉扯之间,露出她凝香泣露的半边臂膀来。雪白柔腻的一段,在水色中映出幽幽光华。 “轻点,疼······” “太重了,那这样呢?” 男子的手越往衣衫去,少女便将胸脯往他掌下送。柔弱乳肉上挺起来的两颗乳粒被肆意蹂躏,她也只是软软哼叫着。 水榭上的侍者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次第退了出去。 只剩涂苏在娇媚地喘着。 李幼安坐在金台上傻了眼。 好歹把她也给带走啊。 白日宣淫,怎能如此无耻? 然而更无耻的还在后头。 素衣少女动了情,拉下男子衣襟,攀着他脖颈慢慢吻着。猩红的舌舔吻过他的眉目,鼻梁,一直向下,到他衣衫掩映下的胸膛上。 女子的吻温柔却不尽兴,陆压被撩拨得起了火,反身将涂苏推开,依葫芦画瓢,从她的脖颈上开始吸吮。红痕向下,延伸至刚刚才被揉捏的乳儿。 他低头,含住一只,急切得用牙齿碾磨乳肉。舌头卷过乳蒂,轻易便要它挺翘起来,受着他更为激烈的蹂躏。 真大,大到他吃不下。 另一只随着少女呼吸不断起伏的乳儿也不曾受了冷落,男子抬手握住,手指深深陷进去,肆意揉攥。 涂苏仰颈哼叫,两手攀住陆压,衣衫落下时赤裸的脊背也就露在外头。 “快点,好痒。” “真骚。永远都喂不饱。” 男子低笑,恋恋不舍的从她怀中抬头。手却伸进亵裤,在那生着杂毛的穴口处摸了一把。 满手湿腻。果真如他所料。 两指并做一指,在少女的骚穴中狠狠扣弄。 她受不住,腰肢一软便倒在座榻上,任由身下穴嘴儿失守,身上乳儿又被他叼住吸吮。 少女怀中馨香,手下狠狠一弄,逼得她挤出更多水。 “可惜了。” 陆压低笑,吐出的乳儿上犹沾着口水,亮晶晶中一点嫣红,好不可怜。 “讨厌。” 涂苏知晓他是何意,娇喘着笑骂,含羞别开脸。“又不曾缺过你的吃食······下头痒,快点进来。” 男子一下将她颠倒,仰面朝下,抬手抚住栏杆。 布帛撕裂,身下一瞬凉爽,但还未等涂苏回头,狰狞粗壮的肉棒就冲撞了进来。 “哈···慢点!” 骤然被填充满足,体内的瘙痒得到遏制,涂苏抬颈哼叫,却又被男子伸手堵住。 男子将手指伸进她口中,她吸吮,啧啧有声。 软的是舌头,硬的是阳物。缠裹着又吸吮。 肉体拍击声,上头下头的水声,‘心肝宝贝’的调笑声,女子柔弱骚媚的呻吟和男子的低喘混杂一体,如同魔音灌耳。 李幼安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 她越不想听,那些淫靡的声响就越往她耳朵里飘。 她越不愿想,那日小山河中黑衣剑仙翻身而起,覆在她身上时的记忆便越是清晰。 54被骗了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早就将那天发生的一切给忘了。 可是,她似乎还记得一张脸。 那是晏春堂的脸。 带汗,微红,黑幽的眼眸中有沉沉化不开的东西。 她不敢细看,只觉得那眼神陌生又熟悉。里头的东西细细绵延开来,若是将她包裹住,就再也无法挣脱。 他倒是俊美,神仙中人,眉目凛冽。不笑淡漠,笑时洒脱。 可如今想起来,被他亲时也没尝到什么甜丝丝的味道。 就知道郦疏寒当年是骗她的,说什么同心上人亲吻是甜的,要比练剑要舒服百倍。 枉她还偷偷去亲过林厌,差点就露了馅儿。 现在细想,许是因着她亲过的两个人都不算她的心上人,所以才不曾尝到什么甜味? 可惜,她就要死了。 心上人是没机会再去寻了。 不过,她能杀得了涂苏。一个人一辈子能做成一件想做的事情,也不亏本。 涂苏······ 涂苏还喘着,少女双臂撑在朱漆栏杆上,沉甸甸的胸乳宛如水滴状,随着身后男子愈发粗鲁的撞击晃悠着。 鬓发又乱了,白玉般娇柔的脖颈上凝着被汗液沾湿的发绺儿。 柔腻的肌肤,汗湿的鬓发。她在陆压的操干中抬头,迷蒙地望向水域尽头。 那里是山,是雾,是忽而因风汹涌起来的水波。 还有骤然紧促,无力抽搐起来的穴嘴儿。 她伏下身去,腰肢又被男子强行握住压向自己。阳精如潮,她舒服地脚趾都要蜷缩起来。 “苏苏,给我个孩子······” 陆压覆下来,满身神仙气带上了浓郁的欲色,他捞起两只柔软的乳儿,揉捏着懒懒开口。 涂苏垂目轻笑,婉转应承。 邀金台上锁链一阵轻响,水中涟漪破开。 李幼安冷笑。 孩子?想得倒美。 水榭里渐歇的吟哦又热闹起来。一阵一声,一下一喘。传到她耳边时,晏春堂眉目带汗的脸便在她脑中又清晰起来。 李幼安只能愤愤捂住耳朵。 晏春堂啊晏春堂。 堂堂一个大剑仙,能不能不要耽于儿女情长,能不能干脆追上来,一剑戳死她算了? 晏春堂收剑。 体内剑气流转不息,自百年前闭关压制心中魔气始,他再没有打过这样痛快的一场架。 乌剑带血,曾离郦流白眉心只有叁步之距,可惜,最后只在他颊上留下一道伤痕。 远处金眸男子轻轻眯眼,气机已尽,却仍紧紧握着十一。 还是差一点,从前便差了那么一点,百年后还是如此。 “走了。” 黑衣剑仙不多言,转身踏上飞剑,可郦流白又拦在他身前。 “还能再打。” 飞剑十一又起。剑气虽空,可杀气仍在。 “下次。有要事在身,不想再拖。” 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晏春堂口气又淡漠起来。 他要去找李幼安。 “不就是要杀李幼安?” 郦流白冷笑,“你不用着急,她已经去送死了。想替人报仇杀死风雨剑庄之主的人——陆压的斩仙剑下,可从不留活人。” 晏春堂侧头,眉眼一瞬沉压。 郦流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黑衣男子的神色揣度起来。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是,收她为徒,恐怕是为着旁的东西。” 晏春堂提起乌剑。 他问时,李幼安可是半个字都不愿吐露的,怎么对着郦流白,就能如此袒露心迹? “少废话,说清楚,报什么仇?她与那只妖狐,到底有什么恩怨?” “不外乎是为了一个男子。” 郦流白咧嘴一笑,摇头:“那是她十分牵念之人。被妖狐害死了,她说,不敢忘也不能忘······” 他神色忽而古怪起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大江之侧女子提起故人时的牵念可不似作伪,只是她前脚说要宁死也替人报仇,后脚便口口声声说爱慕他······ 等等。 “露水姻缘,何足挂齿,为得是什么?” “剑府中仰慕你的师姐妹很多。能见你一面,跟你说上话,心里就很高兴了。” 好像,从头到尾她便没说过什么爱慕。 她只是一味要他以为,她是爱慕他的,还要他来亲口问问晏春堂······ 被骗了。 55有些不对 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口弥漫开来。 郦流白失笑。 他缓缓摇头:“原来她另有牵念之人。只不过是使了计,要我来同你打上一场。她不曾爱慕我,只怕其他话也都是骗人的,而你,也不曾真的强迫过她。可你非要杀了她·····” 他忍住大笑的冲动:“那她没对我做成的事,一定是对你做成了。晏春堂啊晏春堂······” 果真是颠倒了。 被强迫的那个,应当是自己面前的黑衣剑仙。 天底下用剑最厉害的那个,被还没入剑仙境的小姑娘给强迫了。 晏春堂面色平静,毫不心虚。 李幼安不曾爱慕郦流白,而是另有牵念的男子,为了那个人,她宁愿死在斩仙剑下也要杀了涂苏。 这还真是好个消息呢······ 他抬手振袖,与郦流白错身而过。 男子声音越来越远,言语中幸灾乐祸之意仍然分明。 “晏大剑仙,想找李幼安,那你可得快点。不然你的一世英名,恐怕是永远洗不干净了。” 晏春堂垂下眼帘,一瞬将笑得张狂的金眸男子抛在千里之外。 找到她,然后······他得先找到她。 风雨剑庄邀金台上,在恼人声潮消失之后,李幼安便开始淬炼自己身上的尸气。 心府剑气被周身的金链禁锢,丝毫使不出来,可恰恰方便了她引着尸气在自己周身灵脉游走。 留了这一段尸气,藏在心府之中,只要她不想,寻常人便不能再奈何她的生死。 扣住她四肢脖颈的金链并不短,起初她还是能起身四处走走的。 邀金台下是一池清水。李幼安偶尔临水自照,便能瞧见自己的影子。 影子不会说话。 影子只会弯唇微笑。 水里的影子想,自己生得如此灵秀好看,是个天上地下都难得的美人。就这么死在这儿,还是有点可惜的。 水上偶尔有风,影子散了又聚。 隔着水下青绿藻荇,影子说自己还有叁个心愿。 它絮絮叨叨,说自己下辈子还要学剑,要做最厉害第一剑仙。只出一剑,就能将行二的某人戳个对穿。 而等它成了第一剑仙,便要去寻一个心上人。 心上人必须貌美,必须心善,若能再有十二分爱慕它,那便最好。 尸气运转过数个周天时,李幼安便不大到水边去了。 最后一次听水中的影子絮叨,只瞧见它苍白的颊上还留了几分羞涩。 影子说,待有了心上人,它便要亲一亲他。尝尝他的滋味,到底是不是甜的。 尸气转过十九停时,李幼安坐在金台上,神智已然混沌。 她想,离影子所盼望的下辈子,已经不远了。 时至日暮。 最后一抹余晖落在水面上,映出鱼鳞一般的光辉。寂然的水榭上忽而多了许多人声。有冠羽男子急急御剑,落在邀金台上。 “分明将你囚在此地,她怎会······” 李幼安侧头,眼前人距她不过十步,她却瞧不清他的面容。 她只是想,那只狐狸恐怕跟她一样,生机已然衰弱下去。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耍了什么手段。” 冠羽男子上前,一身神仙气已然冷洌。他抬起她的下巴,犹如瞧见了什么十分肮脏粗鄙的东西。他的面庞离她很久,近到她能看清他了。 陆压有一双与出挑面庞十分不符的眼睛。 那双眼睛,毫不起眼,瞧着十分熟悉。 李幼安垂下眼帘。心想,涂苏可真会恶心人。 “尸气?” 男子振袖冷笑,收手时周身气息流转不息,“巧了。我剑庄中的男子不少,一人分出点阳气来给你,绰绰有余。苏苏心善不愿伤你,我却不忍她为你所害。” 李幼安掀起已经颤颤巍巍的眼皮,很想再翻个白眼给陆压看看。 她望向金台下的一池碧水,却只瞧见朦胧不清的水波。 她想,他真蠢,留在这儿羞辱她,还不如早些去找什么有阳气的男子。 不过反正是来不及了,她累了,她要死了。 所有的心愿,下辈子再说。 远处忽而有风。 风里有四起的草木。 草木乱飞中,有竹色长剑越水而来。陆压猛然回头。 绿珠剑之后,跟着腰配乌剑的黑衣剑仙。 晏春堂在风雨山庄的一处剑冢中,先找到了被数道锁链封印着的绿珠剑。初初瞧见绿珠剑时,他便知道李幼安要吃点苦头。 可待亲眼见着了李幼安,瞧见她身上道道锁链,他还是皱眉了。 少女手腕冰冷,脸颊苍白,他渡她剑气,却根本无法冲开她心府中的尸气。 自己将尸气藏得深牢,还真是一心求死。 “晏春堂?你来做什么?” 身后有声。 晏春堂皱眉,抬剑一一斩断少女身上锁链,不曾抬头:“杀她。” “杀她?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救她?” 煞气与剑气掺杂,悍然自背后袭来,晏春堂将地上人抱起,转身出剑。 乌剑将斩仙剑的剑气与煞气一齐逼到十步之外,晏春堂回头,先是一愣:“陆压?” 有些不对。 长相不对。 56还真是情谊甚笃 斩仙剑一往无前,冠羽男子振袖向后,一下跃入水榭之上。 他冷眼望去,“晏春堂,如今她是我风雨剑庄的囚徒,无论是杀她还是救她。都由不得你胡来,起阵。” 一字风雨长廊落于水域之上,万道残剑于廊下而起,拥拥簇簇,要将今日冒犯剑庄之人斩于水中。 晏春堂立于邀金台上。金台之外是锋利无匹。如脚下流水般川流的剑气。 他眼神又落在怀中人身上。 他骂她:“蠢货。” 斩仙剑被乌剑击退,又被长廊之上的冠羽男子召回。 晏春堂环顾四周万道剑气。 一个陆压,再加上能叫天下剑仙低眉的残剑大阵。凶险之极也严密之极,这蠢货,修为不济还要硬来,当真是一点都不想活下去的。 晏春堂召回乌剑。 他虽能打,可他现在不想打。 他还有事要做······他急着杀她。 怀里的蠢货颤颤巍巍要骂回去。 早不来晚不来,在她已经用尸气炼化心府的时候来杀她,这是多巧的时机,多大的仇怨,诚心要她受尽苦楚啊! 蠢货在男子怀中闭上眼,不愿再看总是与她做对的人世。 她自然也没瞧见。 男子一身黑衣,手持乌剑,一剑便搅得万道残剑剑气涌动。 那是她曾经一心向往着的剑仙风姿。 那是此世空前绝后的剑道之主。 自握剑以来,从无敌手。 ———————————————— “李幼安?” 有人在唤她,可她不愿睁眼。 有暖融融的气息从经脉涌入,她闭着眼,只觉自己躺在一汪热水之中,舒服极了。 “你真蠢!” 有人骂她。还骂她蠢。 她可一点都不蠢。像她这般天资卓绝之人,几百年都不曾出过一个。 她磨牙,睁眼想瞧瞧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可她瞧不见,眼前只有朦胧的幻影。 满目晕眩里,有黑衣男子立于她身前。她看不清他,只听见他开口,口气冷硬。 “将心府堵得这样死,剑气无法融入。你要我如何救你?” 救她?她不要人救。 她只想睡上长长的一觉,忘了这恼人的一切。 “能不能有点出息?遇事便要拿自己的命去赌。性子如此偏激,怨不得旁人不喜欢你。” 男子声音近在耳侧,吵闹不说,还直往她心窝子上戳。 他这么说,涂苏也这么说。 她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从前剑府中人对她忌惮羡慕,如今所遇皆是冷眼。 世人不喜她,就怪她乖僻,又嫉她天资。她全都知晓。可旁人喜不喜她,与她何干? 林厌要她做个好人,要她有悯然之心,慈悲之心。 她听他的话,一直在学一直在做。抑了杀性,一心做他口中匡扶正义的剑仙。也不过是,想讨他欢心。 可是林厌死了。 李幼安勉力睁眼,很想同眼前的男子说道说道。 她的气力尽了,嗓子哑了。睁眼闭眼,只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开口喃喃的,也只有那人的名字。 林厌林厌。为何要扔下她一人? 她一人练剑,一人活着,不痛快极了。 “林厌?” 那人近了,俯身贴在她唇边,待听见她口中所言,立时远去。 身上暖融的气息一时断绝,男子开口时颇有冷然之意。“就是你牵念之人?宁死也要替他报仇。” 他咬牙,“还真是情谊甚笃。” 没了那股气息,李幼安冷极。 可她蜷着,半点不愿求那个骂她蠢,还嘲讽她的男子。她与林厌就是情谊甚笃,她就是要拼命为林厌报仇。 关他屁事? 男子沉默一瞬,又抬手握住她手腕。 冷意散了。 “你心府之中有尸气堵塞,剑气也不过是能你的暂缓痛楚。李幼安,你得自己松疏心府桎梏,我才能救你。” 说了不要他救,废话什么? “李幼安,听话!松了心府桎梏。” 就不松! “人生苦短,死了多可惜。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牵念的事情吗?” 男子缓声,涌入她身体中的剑气攒聚得多了些。 暖融融的,她好像能出声了。 “林厌。” 她牵念着林厌。 “我是说,除了他以外的事!随便什么!” 男子磨牙,似是生气,似是羞恼。 她想笑,瞧她多厉害,都快死了也能惹人生气。黑漆漆的影子凑近,她好像能瞧见他皱起的眉。 罢了,她心情正好,大发慈悲告诉他就是。 “杀了涂苏。” 男子又是一窒,几乎是立刻离她远去。 她看不见他,更看不清他的眉目了。 “除此之外呢?” “杀了涂苏。” 她咬住不放。 “好······你松开心府桎梏。我救活你,你去杀涂苏。” 57不是甜的(2000+) 他皱眉,又凑近来看她。 她得意。 他才是个蠢货,根本不知道她有同命蛊。只要她死了,涂苏就活不成。为何她还要费劲再活过来? 她不说话了。 男子再近。 她瞧见他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抚着她的额头,几乎叹息般,好像是在哄她。 “你松开,只要你肯松开心府桎梏······我让你去杀人。或者,我帮你报仇。我很厉害,比你厉害得多。我替你杀人,你让我救你,好不好?” 骗人。 可骗人的人是个好人。她不介意逗逗他。 女子体内桎梏一瞬松开,剑气如流,一瞬涌入她的心脉,将堵塞其中的尸气驱往四肢百骸。剑气再入,心府最深处藏着的蛊虫便开始四处逃窜。 蛊虫血红,在剑气围堵之下,一瞬便又隐入尸气之中。 晏春堂冷了脸。他知道了。 同命蛊。好手段! 对旁人狠毒,对自己也不留一丝生机。 难怪要一心求死,同命蛊牵制着的若不是妖狐涂苏,那他晏春堂叁个字倒过来写! 他瞧着眼前蜷缩成一团的李幼安。 该怎么办? 他几乎就想出剑,了了她的心愿。 可就这么让她死了······又实在不甘。 在引诱了他,叫他日日受心魔侵扰之后,自己挥挥袖子走人,以为死了就能万事俱空。实在太便宜她。 他握着她的手腕,剑气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心脉。 蜷着的人舒展了眉目,甚至还轻轻了哼。他戳戳她的脸颊,闭着眼不说话的样子,比醒着的时候要顺眼。 “杀了涂苏。” 她还在喃喃着。 她一心要杀涂苏,就是因为她害了她心爱之人?林厌? 她决绝至此,甚至根本不愿他救她,就是要替那个人报仇? 还真是个蠢货。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 晏春堂捏紧李幼安手腕。 他不想她死。 从在邀金神台上瞧见她满身锁链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想让她死了。 不是因为怜悯,也不是因为可惜她的天赋。 他只是,不想要她死。 他不想她被人困在邀金台上,眼神空落落,似是什么都瞧不见。 更不想看她蜷在自己怀中,像个没生气的死人。 最不想的,还是眼睁睁看着她白白死去,就为了替人报仇······她可以报仇,只是她不能这么轻贱自己。 他得留着她,等他弄清楚自己身上那日的异样,等他扫清心府之中日日化为她模样的心魔······ 而在此之前,他得先救活她。 他一定要救活她。 剑气流转,心府中堵塞的尸气被疏散开来,却仍然留在少女的躯壳中。 若不及时将尸气消解,恐怕她也只是晚死了一些时日。 晏春堂眉眼沉郁,眼神一时变幻。 李幼安生了嘲弄他的心思。 “没用的,救不了我。你知道什么叫尸气吗?不是剑气,是尸气。” 晏春堂磨牙。他当然知道什么叫尸气。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该如何消解尸气。 摄灵瓶是来不及的。 他只要她活着。 他要救她,救她就得给她阳气。要给她阳气,就得······ 晏春堂闭眼。 怀中人蜷缩着,尚要靠他的剑气续命。 他是想救她,不是动了淫欲之心。可是,终究要对她做不该做的事。 他忽而想起在幽州郦府之前,她抱着雪白裘衣跟着他一级一级走下长阶。 她聒躁得很,在他耳旁絮叨,说他是大剑仙,手中剑一出,任谁都得乖乖听他的。 是大剑仙,她就愿意事事听他的吗? “除了杀涂苏以外,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朦胧中,李幼安瞧着忽近至面前的男子脸庞,男子又近,幽黑清亮的眼眸就在她眼前。 她能嗅到他身上的冷香。 “直管说。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原来他是个好心人。 先前是她冤枉了他。她都不认识她,他便说要帮他。 她想起邀金台侧水底影子的话。 人生苦短,若有留恋之处······ “想做剑仙,最厉害的那个。能把晏春堂一剑戳个对穿的那种。” 晏春堂忽然很想敲敲李幼安的脑壳。 神智不清了还要如此行事。醒着的时候该有多讨厌他? 他磨牙,按下心中郁气。 “好,第一剑仙。能把晏春堂戳个对穿······” 少女颊上终于有了血色,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却被她挥手握住,扯到一旁。 她的手很瘦,拿惯了剑,虎口处生了茧子。可被她牵住,晏春堂却只觉掌中柔软暖和,连带着心中某处也踏实下去。 似是有东西落地生根,从此四平八稳,再不空落。 他忍不住微笑。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瞧着,也是很讨人喜欢的。 “还要,还要有个心上人。要好看,要心善,要对我好。” 晏春堂神色冷了。 怎么着?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林厌,便是好看心善待她好的? 他松开她的手。 “好,我再答应你。教你练剑,做第一剑仙,帮你找心上人。等到祛除尸气之后······” 李幼安皱眉,她还没说完。 朦胧的影子凑近,冷冰冰的,凑在她脸前,似乎要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不是甜的。她不要。 身下人抬手推他,力道虽不算大,晏春堂却骤然生出好似被打了一巴掌的羞耻。 他不是想亲她,只是······他垂眼,想救她的念头几乎成了一种执拗。 “你要爱惜自己,若是无人在乎你,你便要多在乎自己十倍百倍。我救你,你能活。法子虽不甚高明。可将来你的仇人死了,你还会活着,你要做第一剑仙,要做剑道魁首。还会有一个貌美心善,待你十二分好的心上人。” 男子声音幽然,蛊惑一般,在耳旁萦绕着,让李幼安生出了贪念。 “还要有林厌。” “还有······林厌。” 男子咬牙,声音极冷。 李幼安努力睁眼,想要看清眼前好心人的模样。 他凑近,越来越近,唇上凉薄,有些像林厌。 “你要活着。” 活着,就能见到你吗? 那她要活着。 58又湿又滑(H) 晏春堂听见了。 腰间常坠着的银鱼玉带被扔在一旁,玄色法袍也被弃置一旁。 他再去解她衣衫。 两团软腻藏在亵衣底下,巍巍颤颤。那处有多软,他不仅知道,还亲手摸过。 再往下,是她平坦的小腹。还有,生着些微杂毛的花穴。 晏春堂伸手了。 柔软,却干涩。 他想起那日她是如何坐在他身上磨蹭的。这里,应当是湿润的才对。 手指在穴外扣弄,李幼安不情不愿地哼了哼,还是张开了腿。 男子心中又是一冷。 这般不情愿,那她当日在他面前脱衣,想勾引他时,心中又作何想? 林厌,她当真就如此牵念他? 女子腿心暴露出来。两瓣柔嫩上生着一颗极小的肉蒂,晏春堂抬手去捏,却听见李幼安一哼。 他皱眉,手指都不行的话······肉瓣上的小蒂珍珠大小,随着呼吸颤颤。 晏春堂将她的腿分得更开。俯身舔了上去。 舌头是软的,肉瓣也是软的。这总不至于疼了吧? 他轻轻舔舐那颗肉蒂。 舌尖伸入肉瓣里,依稀误入一处深陷的地方。有汁液流了出来。 好软,好香。 鼻梁顶在肉瓣外头,随着他的动作,磨弄着小小的肉蒂。 身上人轻声哼了哼。他皱眉,从她芬芳柔软的腿心抬头。 “疼?” “还要。” 身下的舔吮骤然消失。比方才暖流更叫她的舒服的东西退出了身体,李幼安不耐地动了动腰,那柔软湿滑的东西就又迎了上来。 腿被人分得更开,本不该大剌剌暴露在外的地方,此时正托付了另一个人。 她不喜欢这样失控的感受。 但是为了能再瞧一眼林厌,付出这点代价,她还是很乐意的。 况且,这感觉其实也不错。 身子底下暖融融的,舔吮着她的东西一时进一时出,还轻轻蹭着穴下最敏感的那一点。 像个梦,美梦。 “哈。” 女子呻吟,似痛苦似愉悦。 晏春堂这次没再问她疼不疼,他只遵循自己的本性,一如方才遵循自己想救她的本心。 舌头钻进深陷之处,在里头搅弄。软滑又柔嫩的褶皱欢迎着他,流出股股淫靡又芬芳的汁液。 晏春堂不知道自己作此想是不是对的。 可他就是很喜欢她的味道,好闻道叫他忘了,自己一开始是抱着救她的心思的。 “快点。” 她又开口,哼叫着催促。声音也好听极了。 晏春堂想听到更多,他重重舔吮,舌尖在那颗珍珠样的肉蒂上掠过,又狠狠砾漠着,轻轻卷过侧旁的穴肉。 “呜,你······” 女子腰肢一松,身子忽然痉挛,大股花液从他方才舔吮的深陷处涌出来,沾湿了他的眉目。 还是好香。 她的腿心处已经湿漉漉的,晏春堂再摸,手指就被还在抽搐着的地方吞了进去。 又湿又滑,比起那日还要柔软。 “李幼安,你想活着,对不对?” 男子眉目又近,湿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 李幼安看他,只觉那眼神熟悉极了。她攀上他的脖颈,将他扯得更近,最先想起的,倒不是他与什么人相似。 而是,她下头很痒,她还想像方才一样舒服。 身下人只是愣愣看着他,原先苍白的颊上染着红晕。 她睁着眼却似痴傻一般,只有眉目间还残留着他予她的欢愉之色。 晏春堂没再等。 他不想听到她说,她一心求死,不再留恋这世间。 59要揉这儿(H) 他早就硬了,勃起着的,是早已在她身子中走了一遭的阳具。 “李幼安······” 他又挨着她的花穴,只是这次是用下头在蹭。硬的阳物,软的花穴,都是湿漉漉的。 “我还要。” 李幼安哼哼,男子的脸庞近在眼前。 俊美好看,额上带汗,眼睛,嘴唇都好看。她凑上去舔他的唇,又嫌弃地推开。 也不是甜的。 “我要······甜的。”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心里空空,身下也空空,难耐的痒搔着她的心。 她只是一味哼叫,蹭在男子的胸膛中,向他讨要。 她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有东西进来了,有东西越来越深,坚硬灼热的,深深操弄进了她的身体。 “哈!” 那东西一下下顶弄她,很急,很快。 她几乎受不住,只能在颠簸中抱紧身上的男子。他离她很近,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胸乳,每一次颠弄时都会蹭着她的乳蒂。那里也痒。 “什么甜的?” 晏春堂喘息,身下被肉褶紧紧绷住。他挺动,想要毫不顾忌地操干她。可她喃喃着什么,他也想听清楚。 “要揉,揉这儿·····” 怀里的人却挺胸蹭他。 她急切扭动身体,锁骨之下,一双乳儿颤颤,雪白乳儿上落着汗珠,两颗嫣红可爱得叫人眼热,更想尝尝,那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最要紧的是,她直白向他索求,却无法实现心愿的样子,瞧得叫他心痒又可怜。 他想欺负她,又不忍她如此难耐。 “还要,你动一动···哈···” 渴求没得到满足,身体里的东西甚至也不动了。李幼安眼中又蓄了泪。 欺负她,坏人。 不给就不给,何必一开始又让她生了想要的心思。求又求不得,要也要不到。何苦这么折磨她? 身上男子猛然耸动。 动作之剧,叫她不由着攀住他,双腿都紧紧盘在他腰上。他俯身,埋在她胸前吸吮,张口便含住乳肉吸吮起来。 李幼安舒服得眯眼,脚趾都蜷了起来。神魂都似被揉捏一般舒服。 看来她又错怪了他。原来他是个好人,不是好人,怎么肯予她这般的欢愉? 好人重重喘息,在一只乳儿上留下口水之后,又含住另一只吸吮。 她的乳儿像个桃子,好软,好香,还好吃。好人瞧她餮足的神色,只觉得她可怜,可怜到他不由得想要给她更多。 更多她想要的。 揉捏,舔吮,操弄。他顶着满脸的汗水和从她身子中涌出来的汁液,狠狠冲撞她身子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的眼前只有她。 潮红的脸颊,迷蒙的神色,叫人心软轻轻皱起的眉。还有她的身体,柔软湿润紧紧含着她的花穴。 晏春堂看着李幼安的脸。 没有心魔,什么都没有。 剑仙,剑道,杀人,有那么一瞬,他是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 “轻点,慢点···不要···” 身体中的东西耸动得太厉害,李幼安几乎喘不上气,她推他却推不动。 下头是湿漉漉的,颊上也泪水涟涟。太重,太快。 她整个人都酥软了,没有力气叫唤,声音也软绵了。可是身上人不肯放过她。 他说,忍着,再等等。 可是她忍不了,敢情被顶弄地连话都说不连贯的不是他。就会说风凉话。 先前她想要的,现在不要了。可他不肯放过她。 “混蛋。” 骂她蠢货,还箍住她的腰不许她乱动,她的胸乳都被他吮得酥麻了,整个人都已经不是自己。他还要怎样? “再忍忍。” 晏春堂制住李幼安推举的手,身下入得更深。 如今她身上的尸气要比山神庙中初见时浓郁得多,想要全部消解救她性命,还不是一朝就能了了的。 这样便受不住,那往后又该如何? “混账,哈······” 李幼安只哭只叫。 她生来就不是个能忍的性子。今日她若是死了,就是被身上男子给操弄死的。 身下肉穴骤然一紧,在男子的喘息声中,她的思绪潮水般散开,身体瘫软下去,紧接着就是又被人箍住,扯向他。 他也在喘息,还在她已经痉挛的穴嘴中抽动。有坚硬的东西蹭过她的花心,将暖融融的体液狠狠送进来。 那是什么? 李幼安来不及想了,男子凑近,汗湿的眉眼沉沉,他又亲她。 不是甜的,她不要。 但她已然昏死过去,无法拒绝。 60现在就帮我 “甜的?你到底要什么甜的?” 晏春堂散着发,披了一件玄色衣袍,腰间草草缠了道玉带,大半胸膛都露在外头。 他凑近李幼安,瞧着她入睡后安然许多也顺眼许多的眉眼,忍不住点点她的额头。 要甜的,不要他亲她。 难不成从前她亲过什么人,尝到的滋味是甜的? 是林厌吗? 晏春堂垂下眼帘,遮去其中许多思量。 不就是甜的? 太阿藏峰上,有他从前随手播下玉琼花种。 如今花枝连绵成片,拥拥簇簇,灿如云霞。 他扯了花瓣嚼了嚼,便忍不住因口中太过甜蜜的滋味皱眉。 他不喜甜。 洞府中,李幼安在榻上睡得酣然。体内尸气消解小半,她却仍旧未醒。 晏春堂再去瞧她,乌柔柔的发,莹白的颊上还留着昨日颠倒过的痕迹,再往下便是藏在丝被下,还留着许多红痕的脖颈。 是有些过了。 虽然有些羞惭,但他承认,到了后来,自己并不如一开始想的那般。不为淫欲之心,只为救她性命。 晏春堂的眼神落在李幼安的颊上。 谁让她叫唤得那么可怜? “要甜的?” 他侧躺,单手撑颌。心思全在她的唇上。软的,温热的,会骂他,不许她亲的。 他抚过她的唇角。如今是甜的了,她总该愿意吧。 晏春堂倾身而下。 “啪。” 掌风忽至,极清极响的一声。晏春堂别过脸去,颊上微麻。 李幼安起身,手心微热。身前有披发男子脸颊上印着掌痕,十分冷然且十分难堪地望向自己。 丝被落下,露出她颤颤两团,还留着不堪痕迹的胸乳。 齿痕,指痕,淫靡又放荡。 “晏春堂!” 李幼安扯起丝被掩住,睁大眼瞧他。 昨日记忆模糊不清。她只记得自己就要死在邀金台上。 可是后来她瞧见了林厌,还答应了他什么,然后······男子的喘息和自己的哭叫犹在耳侧,满身汗湿里,是抵死缠绵着的欢愉。 “你无耻。” 李幼安恨恨出声。 先前行径与无耻二字还真搭上了几分关系的男子侧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绿珠剑就在旁侧。 李幼安抬手,竹色剑身一黯,直指五丈之外的男子。 心府剑气一空,可她不在乎,她只要出剑,将面前男子戳个对穿,才能出得了心头恶气。 “李幼安!” 晏春堂挥袖,绿珠剑便悬停在他身前叁步,寸进不得。 “你身上尸气还未除尽,贸然用剑,只会伤上加伤。昨日一切我能与你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与陆压商量好了。要替他来羞辱我?晏春堂,你可真够痴情的,救了涂苏一次,还要救她第二次。她不肯留在你身边,你就巴巴赶上去救她。哈,天下剑仙之首,也不过如此!” 李幼安垂目便瞧见自己臂上红痕。 他心里念着涂苏,还能如此对她······ “什么痴情?我那是为了救你,你听我说······” 颊上尚留着红痕的黑衣剑仙皱眉。 “为了救我?怎么救我?” 李幼安忍住怒气,咬牙微笑。“好,我听你说。” “我会帮你消去身上尸气。等解了你身上同命蛊,我教你练剑,待你入了剑仙境,你自可以再去找她报仇,我不会拦你。” 晏春堂挥手,绿珠剑嵌入一旁石壁。女子眼神落在他身上,狐疑不决。 看来她忘了他答应了她什么,可是他记得。 “我要杀涂苏,你不拦我。你跟她之间······” 李幼安微笑,神色古怪。 晏春堂皱眉凝然。 “我与她能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可以帮她,只不过,依着她的性子,是不会喜欢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的。 “好,既然要消我身上尸气。”李幼安垂下眼帘,掀开身侧丝被,“那便来吧。” 少女身上一时赤裸,饱满胸乳之下的春光一路向下。从腰肢到小腹,再到双腿之间若隐若现的风光,全然暴露在男子眼前。 “你······” 晏春堂被她满身肌肤晃了晃,才转身。 “不是说要救我。尸气在我身上多留一刻,我便要多受一刻的苦。你说的话全是哄我的不成。” 身后少女幽幽,隐约啜泣。 晏春堂握拳,“自然不是,可······” “我真的等不及了,从叁十年前到现在,我一直在等。求求你,帮帮我。” 李幼安抱膝,埋首在臂弯中。 男子走近,她仰面看他,眼睫湿润。 她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现在就帮我,好不好?” 61指奸(H) 男子还不开口。他眼眸幽黑,自上而下看过来,有高高在上的冷然。 李幼安暗自咬牙,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颊上。 她半跪着,解了他腰间玉带,握住他胯间已然苏醒的阳物。 那东西在她掌中坚硬起来。仍旧如此,只消她轻轻一碰,就露了本性。 她握着那东西撸动,掌心黏腻,沾上了肉根前端流出来的白浊。 她嗅到那股气味,熟悉又淫靡,想来趁着她昏迷的时候,他便是用这东西救醒了她。 李幼安抬起脸。 “师父。” 阳物上虬结的青筋狠狠一勃。她眼眸弯弯,伸舌舔那渗出少许浊液的肉根。 “够了。” 晏春堂看着李幼安微弯的眼睛。 她有一双很是灵秀,好像藏了山水的眼睛。笑起来好看,只是笑眼方才还带泪。 她此时乖顺,握着他的阳物,轻轻启唇,懵然又柔媚的神色,无端让人心痒。这般模样,一如当日他被心魔所惑时见到的那般。 她叫他师父······有事是师父,无事晏春堂。 “我会帮你,你不必如此。” 口中留了麝香的气息,李幼安怔怔。 男子扶住她的肩,将她按倒在床榻上。他压了上来,面庞清雅,眼睛黑柔。 天地之间,只余他身上的气息。 “闭眼。” 她眨眼,就是不闭,他抿唇,有些为难。 李幼安翘起唇角,张腿环住晏春堂的腰,她甚至将胸乳紧紧迎向他,用自己能想到的,最魅惑最淫荡的姿势引诱他。 男子怀抱温暖,她额上有汗,一身肌肤湿透,只怕连胸前沟壑中都湿淋淋的。 “我准备好了。” 她舔唇,唇上留下晶亮。 晏春堂去摸她下身。 少女眼神柔和,颊上都生着红晕,她满身是汗,气息芬芳又甜蜜。她想要诱他帮忙。可是她腿心处的花穴,是干涩的。 她要他帮她,是为了报仇。 她并不喜欢这样,却能在顷刻之间就做出决定,故作娇媚来引诱他。果然是,情谊甚笃。 “只要稍微摸一摸,就好了。” 李幼安扭腰,胸乳波涛颤颤。 她轻轻蹙眉,咬唇作无辜状,再想软声撒娇,却被却男子用冷漠堵了回去。 “别作鬼脸。” “······” 李幼安磨牙霍霍,攀着他的手一时攥紧,“好。” 她笑得更灿烂,轻声哼叫,“你摸摸,马上就好。” 晏春堂果真摸了。 柔软滑腻,触手温热,他挑逗夹在两瓣肉唇间的小蒂,轻轻拨弄,便有极酥软的呻吟从她口中溢出。 “嗯······” 太假。 晏春堂额上青筋蹦了蹦。他能让假的变成真的。 手指沿着柔软甬道深入,经过开垦后的穴道,逢迎着不速之客,稍一搅弄,肉褶就缠裹上去。 李幼安咬唇,她现在是真想叫了。 男子手指带来的酥软传到心里,她不自在扭腰,他偏就往里头抠挖,还揉捏着外头的肉蒂。 她想将腿合上,膝盖却被强硬地扳住。在她穴里搅弄的手指变成了两根,太深太重。她不得不伸手拽他,要他将手指抽出去。 可是晏春堂压了下来。他直直盯着她。 他眼中有浓重的欲色和些许冷意,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幼安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她彻底瘫软下去,麻痒像只小虫,从穴里一直钻到心里。 他还在抽插,用得只是手指。 穴口肉瓣被他的动作扯得变形,外头生着的杂毛被沾湿,一缕一缕,间或被带入两瓣肉唇中,又被他仔细拨开,再咕啾咕啾地用手指奸淫她。 “不要摸了。我要你进来···师父···” 轻飘飘的酥麻要将她吞没,她细声细气,挣扎着再去拽他手臂,可男子不许。他眼神暗下来,手指深深插了进来。 “哈······” 李幼安喘息出声。这次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身下涌过暖流。 她软倒,四肢软绵,男子却施施然起身,将她双腿分得更开。 “别叫我师父。” 63就是不出去(H) 那是原本该落在她身上的一剑。 他仍旧在她身子里,委顿了的性器不曾出去,反而因为他的凑近而入得更深。 她看见他冷下来的眉目。 “帮我,我看是骗我才对。消解我身上的尸气,再解去我与涂苏之间的同命蛊,最后一剑杀了我,死得便只有我这个一心害人的恶毒之人。晏春堂,我与你非亲非故,前不久你口口声声要杀我。如今你又说要救我,你以为我是个傻子?” 李幼安笑得嘲讽。 他扼住她下颌的力道更大,眼神一片冰寒。 “我是你师父!” “师父,你自己瞧瞧,如今我赤身躺在你的床榻上,你的东西还插在我身子里。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师父?” 李幼安冷笑,去挣腕上剑气,然而只是徒劳。晏春堂的剑气将她牢牢缚住,更甚于邀金台上的锁链。 她动不了,更无法将那插在她黏腻腿心处的东西,推拒出去。 “好。是你说的,我与你非亲非故。” 晏春堂平静下来。他抬掌在她脸上摩挲,似是要替她擦去颊上的血迹。 那是他的血,血液只有越擦越多。 他翘起唇角,像她一样冷笑。眼中却藏了深深怒气。 埋在她身体中的阳物,也好像因为这怒气而充胀起来。 李幼安睁大眼。 他为什么还不出去? “你不信我,我也不帮你。” 晏春堂眯眼,秀雅的眼睛冷下来。他不退,只进,坚硬充胀的阳物,再次向她春潮方歇的穴中捣弄。 “晏春堂,你出去!” 李幼安咬牙,颊上羞色全化成怒气。 男子退出去,可他又进来了。甬道中的白浊还未淌出去,就又被阳物裹挟着,充作润滑的液体,帮助他插入她的身体。 “我是大剑仙,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如今我就是不出去。你能怎么着?” 他仍旧扼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却开始玩弄她的胸乳,揉着一只,淫靡又粗暴地亵玩。 男子眼神冷下来,是全然陌生的怒意。他看着她,就只是在看一个躺在他身下,因惹怒了他而不再被善待的女子。 她的腿又被高高架起,暴露出来的肉穴背迫承受男子带着怒意的操干。 他深深进来,穴汁被挤得涌了出去,将她的腿心与他的胯骨沾得一塌糊涂。连着被他拨弄的杂乱毛发上,都闪着旖旎又淫靡的色泽 两瓣肉唇已经被肏弄得软烂,穴嘴儿一开一合,拼命地迎合坚硬到近乎灼热的肉根。 李幼安的叫骂中掺上了喘息。 他可以骗她,可以羞辱她,却不能用这种方式欺负她。 粗大性器深深操进来,肉壁被磨得麻痒,她无处躲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揉着自己的胸乳,插着自己的花穴。 她睁大眼睛,努力不让因下身酥麻而沁出来的泪水溢出。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尽管此时她只能被他操着,喘息着骂他 晏春堂将手指塞进李幼安口中,理所应当的,尖利的牙齿咬破他的手指。 少女身上无一处不彰显着她对他的抗拒,除了身下含着他阳物的花穴。 柔软湿滑的甬道含着他颤了颤,死死咬着他的牙齿的力道就松了去。她又被他干得泄了身。他知道。 64就是要欺负你(H) 李幼安已经骂不出了。 她睁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腿心筋挛着。 身上男子许是不尽兴,她被翻转过来,男子从她背后覆上来,花穴又被手指撑开,然后是他的阳物。 粗糙的,虬结着青筋的,至今还不曾在她身体中射出精水的东西又耸动起来,她的手被他制住,整个人被拢在身下,罩住了,逃不开。 阳物一进一出,次次退到外头再整根没入。胸前颤抖着的胸乳被大手捞起,囊袋拍打在她臀上,除了他的喘息就是淫靡的拍击声。 他只是在肏她,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别的意思。 腰肢被他拉起,为得是迎合他的捣弄。他揉着她的臀,在她耳旁喘息道。 “就是要欺负你,你能怎么着?” 李幼安恨恨回头,眼神迷蒙,却又被晏春堂掐着下颌噙住唇。急切得舔吮,他连舌头都伸了进来。 她想咬,可是她咬不动。他的胯骨拍打在她臀上,性器进到最深处时,粘稠的阳精和剑气一起融入她的身体,让她在筋挛中忘了生死。 手脚无力的蜷起,缚着她四肢的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 但她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她本是想死的,可是他好像不知道疲乏,阳气与精水一起送进穴嘴儿,混合与剑气一起去消解她体内的尸气。 又是一阵暖融,李幼安几欲昏死。意识模糊之际,她只瞧见男子带着怒意的眉眼。 晏春堂,她真讨厌他。 就算要死,也要先杀他陪葬。 许久之后,少女在连绵不断的春潮中昏死过去,声声咒骂和呻吟一并消失,晏春堂将最后一股阳气度了过去。 他松开她,与她交缠过的地方黏腻着,沾着她花穴中不断涌出来的汁液。 嘴唇微麻,手指刺疼,胸腔中的怒火还未散去,几乎要将他的心烧穿。 他披衣而起,在洞府中的寒谭中瞧见了自己。 乌发,披衣,神色带怒,欢爱过后的欲色还停留在脸上,几乎狰狞。 这是他,又不是他。 他从不曾如此动怒,更不曾如此失控。 方才对着意图自尽的李幼安,他几乎是蛮横地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她。 她要死,他偏不让她死,她不要他,他偏偏砾磨她穴中最柔软的一点,偏偏要她叫唤出声。 她的神色真可怜,喘息仍旧好听,只要想起,就叫他的下腹紧绷。 水中的晏春堂看着岸上的晏春堂,忽而一笑。 “你是动了淫欲之心。早知道她没那么容易低头的,为何又要任她诱惑,同她亲近?明明无需太久就能将阳气给她,为何又要抱着不放,非等着她泄身才给?还有,只做一次就够吊住她的命,去郦家再借摄灵瓶就是。可你与她做了多少次?” 晏春堂想起李幼安的脸。 昏死后的她,安然恬静,湿漉漉的眉目都带着羞怒。抱起来,身子都软绵绵的,他舍不得放手。 水中的晏春堂又微笑,眉眼含了波光。 “你可怜她,想要帮她。可是她不听你的,宁愿为了旁的人死,也不要好好的活着。晏春堂,你起了独占之心,你动了怒······但想想,你是上清剑仙,做什么不行?李幼安自己也说,你是大剑仙,手中剑一出,谁都得听你的。她不想活,你偏偏能让她死不了。就这么用剑气锁着她,囚在自己洞府里,藏进小山河中。让她日日只对着你一个,听你的话。她会是你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属于你。嘴,穴,后庭,你要怎么操她就怎么操她。你可以这样做。没人会知晓,也没人会指责你。” 岸上的晏春堂垂下眼帘。 “囚了她?” “囚了她!” 水中的影子神色一时狰狞,似要破水而出。 晏春堂轻笑,抬手一转,沾着他血液的竹色长剑急飞而来,将水中心魔捣得稀碎。 “我为何要囚她。她不信我,我生气,却也知道她是迁怒与我。” 他垂下眼帘,神色一时平静。 “我只是要救她,不是要贪图她什么。” 说一次没用,那就说千次万次,她总会信。 可在此之前,他得先收收自己的淫欲之心。 指上齿痕犹在,晏春堂摩挲着伤口,不期然带起心中一阵刺痛。 他走入寒潭,坐在一池冰水之中。收心魔,敛气息。面上无悲无喜,似是变成了一尊无有知觉的神像。 他要救她。 愿她熄情忘苦,早悟兰因。 65非要一个理由 李幼安又看见了林厌。 那是山水翠绿的春叁月。 他一身素衣倒在水中,身旁是顺水而来的花朵。水色,花色,一张毫不起眼的脸在其中生动起来。花枝顺水而下,他从她面前飘荡而过。她看见了他的脸,只有她记住的脸。他朝她微笑,眼中含了山色。 她要追上去,可是迈不开步。低头,是一只修长削薄的手,按在她的肩上。 她醒了。 隔着一张水幕,有素衣男子手持书卷,身姿清雅,于灯下翻阅典籍。听见她处声响,他回头,眸中含着波光。似是越过千山万水,如今终于找到了她。 李幼安几乎以为那人就是林厌。 男子起身,徐步而来。 怒火一瞬盖过心中莫名的古怪,她垂下眼帘,不想再瞧见晏春堂的脸。 “李幼安,如今你身上尸气消解大半,性命已是无虞。” 晏春堂撤去水幕,身上犹带着湿气。 她抬头,冲他森森一笑。 “不是要欺负我吗?晏春堂,我现在知道你喜欢什么了,不就是师徒背德这一套吗?涂苏不在这儿,我陪你玩。您就把我当成她,可着劲儿地玩。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她阴阳怪气。 除了想要泄愤之外,就是想要揭下他这幅满口谎言,无耻下作的假面。 明明是个色欲熏心的混账,何必在她面前扮成一副高高在上的神仙样? 乌剑一瞬飞出,黑色剑鞘悬在额顶。 李幼安下意识闭眼,但剑鞘终究没落下来。 晏春堂垂目。 “昨日······是我不对。我会补偿。” 李幼安冷笑,开口却无声,她睁大眼睛,却见晏春堂嘴角上扬,似是瞧见什么好笑的事。 他居然用剑气堵了她的嘴! “你一贯牙尖嘴利,想必肯定要嘲讽我,说我与那妖狐涂苏不清不楚,怎会真心帮你。如今我要你安静下来,慢慢听我说。” 她冷静不下来。她心府中剑气空空,简直还不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起码,凡人大多是能开口说话的。 俊美男子笑得好看。 李幼安冲他弯弯眼眸,竖起一根手指。 剑鞘啪一声落下,额上多了一道红印。 她捂着额头,泪眼汪汪。 晏春堂面无表情收剑。 “我与妖狐涂苏,本就没有关系。你说我救她两次。可叁十年她复生醒来,不是我救得她。我不知道她为何能复生,我只知道她醒来时,用不了红泥剑。所以我与她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师徒的名头。更没有什么······师徒悖伦之事。” 李幼安眼中狐疑,满脸写着不信。 若真的没有关系,为何涂苏在她面前,问起晏春堂? 除非······ 她想起金台上男子的眼睛,那般像林厌,却绝对不是林厌。 除非涂苏就是为了恶心她。这倒真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李幼安磨牙。 又想起涂苏托腮,晃着叁条尾巴微笑的模样。 录载天下万妖的白泽图上,倒是提及过有上古狐妖,天生九尾,可断尾续命。 只是那般修为通天的大妖,被诸位山水正神联手封在六博井中,断然没有逃出来的可能。 她所见过涂苏的真身,只是一只叁尾的妖狐。 若晏春堂所言非虚。 那涂苏······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骗她的。 “你若是不信,在你入剑仙境之前,我绝不会动你身上的同命蛊。你与涂苏之间有仇怨牵绊,我不会拦着你报仇。剑道一途,除了天资之外,福缘心性乃至境遇都至关重要。叁十年前若无那场祸事,你只怕早就入了剑仙境。如今你留在我身边,我教你练剑,一入剑仙境,你亲手报仇的成算会大上许多。这比你不顾性命,与她同归于尽好得多。” 素衣男子声音冷淡。 李幼安仰面,就能想起晏春堂伏在她身上时的神情。那时的他,断不是这般一脸淡漠的神情。 他说要救她,要让她活着。可他为什么救她,她又凭什么要信他。 她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晏春堂皱眉,解了她的剑气封印。 “我与你空有师徒之名,却没有师徒的情分。不只如此,我曾经还羞辱过你。就算你和涂苏没有关系,我也不信你会真心救我。晏春堂,我看你可不像生就一颗菩萨心肠的人。我死不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幼安轻笑。 她从不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就算有,也轮不上她。 “······” 晏春堂垂眼,袍袖下的手紧紧攥起。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我给你。那日小山河后,我的心魔时常便化成你的模样,扰我修行。我要你活着,是为了除掉我的心魔。” 66不速之客 心魔。 李幼安摸摸下巴,臂上红痕依旧未消。昏死之前男子带着的怒意的眉眼犹在眼前。 她扯了扯唇角,气几乎是从胸腔里蒸腾出来。 “它如何乱你剑心?不会是老套到,变成我的样子勾引你吧。” 晏春堂沉默。 李幼安磨牙。 她微抬下巴,神色挑衅,抑扬顿挫。 “你就是因为对我动了淫心?才要保我性命?” 身前男子是一贯淡漠的。 李幼安已经捂住了额头。 她以为他又要用剑鞘抽她,亦或者是冲她皱眉,最崩坏的,也是他跳脚,开口嘲讽她异想天开,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是都没有。 立在她身前的男子,只是淡淡转身,淡淡坐回书案旁侧。他又拾起书卷,似乎她不曾开过口。 所以······所以他还真的对她起了淫心?! 太阿藏峰下。 郦疏寒松了阿璧的手,将她推给郦流白。 “不去见见她?” 郦流白负手,躲过了阿璧要牵他的动作。 他冷冷低眉,阿璧怯怯将双手背在身后。 “她说过,再见面就不是朋友。” 郦疏寒右袖空空,背后雪炉剑不甚显眼,剑身却不断敛取着日光气息。 郦流白转身,不曾再多看重伤未愈的弟弟一眼。 他的袍角被山风掀起,袖上金蛟栩栩欲飞。一抬步,已身在山颠之上。 郦疏寒揉揉鼻子,在阿璧面前蹲下。 他知道兄长作如何想。 不外乎是,优柔寡断。 “我只能送你到这。剩下的路靠你自己走。你若是真想让她养了你,不吃点苦头,只怕打动不了她。” 虽说吃了苦头也可能打动不了她。但郦疏寒觉得自己没必要打击一个孩子的决心。 就算,这孩子果真不大讨喜。 郦疏寒揉揉孩子稀黄的头发。 他在丹崖山上遇上了她,她要去找在她额上点了一点灵印的女子。 他能在阿璧身上看出李幼安的影子。 说起来不大厚道。 可是,贪心,狡黠,耍弄心机,睚眦必报,她的性子肖似李幼安。 只怕在遇见林厌之前,李幼安就是如今阿璧的模样。 阿璧郑重点头。 “我知道。” 她转身。 身前长阶九万九,步步陡峭高峻,蜿蜒曲折。 “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在长阶上跳了几级的孩子几乎与郦疏寒一样高。她冲他挑起下巴。 郦疏寒轻轻点头。 会见到的。 只要她留在太阿藏峰上。总会见到的。 李幼安在博书楼中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她扔开手中残破的书卷,躺倒在旧纸堆中。 那书卷,是她从博书楼中无意翻找出的。 化阳诀。 不知道是某世某朝某位修士所着,又被谁藏在了博书楼中。 简直像是天意。 晏春堂对她起了淫欲之心,她得了这卷双修功法。 说不想活是假的。 反正她如今被晏春堂带在身边。 绿珠剑被收走,心府被封锁。要死死不得。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早点修成剑仙,好让他遵守诺言,放她去报仇。 双修,真真是一条的捷径。 若是身边换一个男子,她早在得到化阳诀时便去勾引他了。 随便他答应不答应,引诱,欺辱,强迫,将能想到的法子全用上,她一早就将他榨干。 可那是晏春堂。 只要一想起他是如何覆在她身上,一边捣弄一边微笑着说要欺负她,她便想磨牙。 至于开口求他再与她双修,那还不如让她自己抽自己巴掌。 李幼安翻身,埋在双臂中乱蹭。眼前昏黑一片,似乎只有这么一条想想就让她觉得眼前发黑的路。 “有客人来访。你乖乖待在上头,不许捣乱。” 黑衣剑仙从一楼上来,跨过阶梯,设下剑气禁制,想了想,还是皱眉嘱咐。 埋在书堆中的女子似是昏睡了,头不曾抬,声也未出。 晏春堂垂目,径自下楼见客。 来者皆是客,却也有不速之客。 郦流白,恐怕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客人。 70天予生机 李幼安被呛地咳嗽起来,黏稠的浊液从她口中溢出。 肏了她一日,一日里都不曾露出个好脸色的男子轻轻替她拍打后背。 “自轻自贱,就这么好玩?” 李幼安终究是没忍住,吐出了口中白浊。 自轻自贱? 她从来将自己视为未来的大剑仙,如今不过是付出小小代价,就能早日踏入剑仙境。这若算是自轻自贱,山下那些在剑仙境之前蹉跎一生的剑府弟子,只怕个个都要排着队来自轻自贱。 李幼安别过脸,有些可惜地抹去唇边浊液。 鬼使神差,她直直望向晏春堂。 “所以你这般逼迫我?是觉得我自轻自贱?” 男子转身,换上干净衣物。身姿挺拔而动作行云流水。 一日来他的异样之处在她脑中串成了线。 吃醋,又起独占之心。勉强还能说是因为他对她有了淫心,贪图她的身体。 可他还不许她自轻自贱。 “晏春堂,你不会是喜·····” 简直是神差鬼使,李幼安身子还软着,脑子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清醒。 她脱口而出,却在男子陡然转身的逼视下闭了嘴。 “怎么可能呢。” 李幼安讪讪补救回来。接住晏春堂扔来的素衫,将自己裹好。 好险好险。 最好不是。 他若是贪图的身子,她给得了。 可若他是想要除她身体以外的别的什么,那她可就真的······爱莫能助。 化阳诀给了郦流白。 李幼安瞧过,记住了。法诀在体内运转不息。满身潮汗尽数蒸腾,丝缕真元在四肢中汇聚。一旦心府大开,必定能让她的修为涨一大截。 再多做上几次,她可就真是实打实的剑仙了。 “客人到了,是个,孩子?” 晏春堂冷着脸,推开门窗,散了一室旖旎之气。 远处长阶上冒出来个脸上膝上俱是泥尘的孩子。 阿璧本来又累又冷,待瞧见在夜色中摇晃的八角灯笼时,尽了的气力忽然又满了。 她跑向书楼,途中又被绊倒一跤,摔倒在泥石上时,颊上破了口子。 一片昏暗中,她抬手狠狠擦过颊上伤口。将那道原本就有些可怖的伤口撕扯得更开。 晏春堂瞧见了,李幼安也瞧见了。 她拥着衣袍,皱眉看着站在书楼之前,满脸血的孩子。 “你自己下山。” 她的声音被山风吹散,孩子惊恐地睁大了眼。 “你说过要养我的!” 李幼安瞥过孩子眉间的花钿,还有她膝上的青紫。 “我认得你吗?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是阿璧啊。”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中涌出泪来。再有心机,到底也是个孩子。她攥着灰黑的手掩在身后,不安地垂下头。她听话,听了那断臂男子的话,吃了苦头。她为何不要她? 阿璧姓陈。名字里带玉辟邪,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李幼安记得她。 她只是不耐,唯一一次动善心救下的孩子,竟从丹崖山上追到了这儿。林厌怎么没告诉过她,做件好事原来这么难的吗? “送她下山。” 她转头冲晏春堂硬邦邦道。不期然瞧见他垂目,带着思量的神色。 立在博书楼前的孩子怯怯噙着泪,就是不许自己哭出来。 李幼安转身走入博书楼时,身后男子声音在夜色中散开。 “天予她一线生机,要她遇上你,又要她与你结缘。你又何苦,代天地无情?” 天予生机。 李幼安停步。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她转身,却见黑衣剑仙牵起孩子,一步下山。 71取你狗命 翌日。 李幼安彻底炼化了身体之中积蓄的阳气。 阴寒尸气彻底消失,她变成了个活蹦乱跳,就是不能用剑的大活人。 一直等到清晨时分,晏春堂才从山下归来。 她有些忐忑,讪讪问他,那些天予生机的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晏春堂方将眼前大麻烦带回来的小麻烦安置在剑宗之中,闻言,连个眼皮都不抬,只要她多读些书。 天予生机。 出自圣人之书。 李幼安揣着一颗经不起吓的心肝,好好翻阅了一番典籍,才肯安下心来。 好险好险,果真是圣人典籍,幸好是圣人典籍。 除了她这般不爱读书的,山上修士大多都知晓“天予生机,我辈不取”乃是出自赵子残篇。 晏春堂瞧她那幅古怪又庆幸的模样,转眼就想起自己曾在深山雪中所见到的几行狗爬大字。 剑意不错。 就是那笔字,实在寒碜。 晏春堂兴致一起,索性押了李幼安在博书楼中练字。 他在一旁翻阅医典,试图从旧年经卷中找出点能解开同命蛊的线索。 李幼安就被他迫着趴在玉几上练字。 太阿藏峰上山风凛冽。 风中带着玉琼花的气息。素衣少女偶尔抬头,就能瞧见自己身侧的黑衣男子,握着书卷瞧得入神。满室墨香氤氲,遮去昨日旖旎。她看着他翻书时淡漠的神色,沉静下去的心陡然喧嚣起来。 她下笔有力,气势汹汹。 原本满纸天予生机的墨迹,被另一行字迹取代。张牙舞爪般爬了几迭大纸,一直从案几上堆到膝边。 有长风自卷帘下而来,写了字的宣纸被卷得满屋都是。 一张大纸落在门外,来人袖上金蛟垂落,拾起一瞧,倒先被那几行不堪的大字唬得一滞。 来人掂着大纸一角,唯恐墨迹污了自己的手。 他嘴角忍不住抽抽。 这字丑的,这杀意重的,还真是恰到好处的合适。 “且叫你得意几日,待我入剑仙,取你狗命?” 郦流白轻轻念出来。抬头便对上轩窗边男子带着杀气瞧过来的眼神。 难不成,要取得是他的命? “狗命是说涂苏!我立志杀她,写来泄愤的。” 李幼安心虚,将大纸从郦流白手中抢过,和堆在案几上一迭团作一团。 晏春堂又深深吐出一口气。不气不气。 “东西取来了?” 郦流白飞袖,墨色玉瓶自他袖中飞出,悬停在晏春堂眼前。 晏春堂垂目,收好。 他又答应了郦流白一场问剑,以此换取郦家出借摄灵瓶。 如今摄灵瓶虽已经没用。可是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昨日她扔给你的东西。那个也还我。” “那卷书?” 郦流白一路御剑,是赶路而去,赶路而归,还不曾瞧过李幼安扔下来的究竟是何等书卷。 他自袖中掏出那本残卷。 “化阳诀?” 握着书卷的手收紧,郦流白翘起唇角。“这是她给我的,我不能给你。” 难怪又要哄他认下一个人情,原来如此。他的眼神落在案几后的少女身上,瞧她如今素衣乌发,十分乖巧的样子。 心下失笑。 也不是不行。 晏春堂神色冷然,也瞥李幼安一眼。 案几后的人心头一虚,只觉头皮发麻。连提着笔的手颤抖起来。 “那卷书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是我一位旧友留在博书楼中的,不能给你” 晏春堂眯眼,腰间乌剑颤颤。 “反正不是你的。” 郦流白一笑,刻意又似无意。 “留在我这儿又不是不行。大不了,待你那位旧友想起来,让他自己来向我讨。” “不行!只要是在太阿藏峰上的,都是我的东西。” 两男子一个负手而立,袖上金蛟狰狞欲飞。 一个坐在窗边,身侧乌剑蠢蠢欲动。 彼此心知肚明,知道对方说得是书,又不是书。 李幼安夹在两位大剑仙争锋相对的剑气中,心肝都打着颤。 她胡乱收拾好自己练字的家伙,卷了一卷就要躲入二楼。 可一起身,两男子的眼神便齐齐落在她身上。 肩上似有千斤重,她僵着脸颤颤重新坐下,恨不得将昨日的自己给一剑戳死。 72不曾学过强求 这两人是大剑仙,终究都是惹不得的人,她倒好,一下惹了两个。 天予生机。老天若是有眼,就该让她熬过此劫! 晏春堂抿唇,“不是想与我问剑,现在就打。” 他现在就很想和郦流白动手。 可面前金眸男子摇头一笑,眼中双瞳诡谲。 “现在打不成。你恐怕有事要忙。” 晏春堂眼神一冷,却见郦流白缓缓将书卷放在李幼安面前的案几上。 李幼安垂头,眼观鼻鼻观心,将书卷重新收好,就是不敢抬头。 “你那旧友,不就是杜子规?算算日子,他又要去淇水送死。三百年轮回转世,世世都要去见那女子,真是顽固。他的文运就要尽了。这一世之后,世上再不会有一个叫杜子规的书院君子。” 单凡书院君子,以文入道。自受天地间的浩然之气庇护。 若是文运散尽,庇佑神魂的浩然之气归于天地之间。那书院君子便就只能有一个下场——神魂破碎,为众妖鬼道吞噬殆尽,从此泯灭于天地之间。 “既是你的朋友,你肯定要去送他。太阿藏峰上风光不错。我恰好有空得很,还不急着回郦家。能帮你在此地坐镇几日,免得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这里找你的麻烦。” 终于卸下了家中担子的郦大剑仙惬意地很,觉得偶尔发发善心也不错。 晏春堂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他摩挲着剑鞘,侧头朝李幼安微笑。 “还不快道谢?难为郦大剑仙肯帮你这个忙。” “啊?” 装聋作哑的人藏不下去了。 她还真没这么想过! 可是晏春堂一走,保不齐又要耽搁上多少日子。 若是郦流白肯帮她,那步入剑仙之期,可就近在眼前了。 只是······ 李幼安窥探晏春堂神色,却见他对自己翘起唇角,笑容不似作伪,那般可亲,简直是她平生之所未见。 “那······谢谢郦大剑仙。” 晏春堂越是如此,李幼安越是不敢放心,短短一句话,瞧了他神色三次。 郦流白站着,仰面一笑。自是满身风流抖擞。 长于富贵之地的郦流白,笑时杀伐之气不重,天生有种动人的洒脱风姿。 落在李幼安眼中,就是金灿灿的剑仙境在冲她抛媚眼。笑得她心中发痒。 晏春堂眼瞧她神色,轻轻一哂。 “那就劳烦你,好好守住太阿藏峰。” 郦流白又笑:“自然。” 晏春堂施施然起身,振袖握剑。也垂头冲李幼安轻笑。 “还不快收拾东西,与我同去。怎么说你也与杜子规有几分交情,去送送他,也是应该的。” 李幼安睁大了眼。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她抓着笔杆子不肯放,好似如此就能留在太阿藏峰上。 可惜晏春堂淡淡望过来,一双清淡的眼,瞧得她心肝胆颤。她将那“取你狗命”四字在心中念了千遍,点头时才笑得灿烂。 郦流白倒不甚在意。 在两师徒来回一试探,便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左右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曾有他出头的份儿。 不过是个哑巴亏,吃了也就吃了。 反正他与陆压,也还有笔帐要算。 在郦流白眼中,郦疏寒重伤不是什么大事。 天大的事,不过是郦疏寒问剑陆压,却不曾逼出他的斩仙剑来。虽是一步入了剑仙,可是这剑仙境中还有高低。郦疏寒,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是要亲自替他才是。 博书楼空了。 金眸剑仙自袖中摸出酒来,尝着,瞧见案几上被风卷得纷飞的宣纸,又是一笑。 可惜,他一辈子顺遂如流水,不曾学过强求。 73勾引我 御剑往淇水的路上。 李幼安很想和晏春堂念叨念叨,人情不是这么还的。 其一,郦流白是欠她人情,不是欠他。 其二,郦流白替他镇守太阿藏峰,她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其三,她心有不甘,跟着他出来奔波劳碌,还不如留在太阿藏峰上好好修炼。更何况,去淇水之畔送杜子规,说不准就要与女鬼杨花对上。 李幼安早过了害怕鬼怪的年纪的。 可是少时被唬得狠了,想起那些狐妖女鬼的故事,总免不了心肝胆颤。 从前见庙拜庙,也不过是求庙中神灵护佑,好让她诸邪辟易,夜里行路,不必瞧见那些鬼怪。 只是黑衣剑仙一心赶路,一路上她憋着忍着,宁肯在心里骂得唾沫横飞,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无他,心府照旧被封,要是晏春堂气急将她从飞剑上扔了下去,她可就要遗恨万年了。 剑至淇水,晏春堂终于肯落地修养。 淇水之畔的大泽中,绵延着成片的苇草,风一过,苇草便齐齐低头。 李幼安唯恐从中冒出什么不想瞧见的东西,便寸步不离地跟在晏春堂左右。 黑衣剑仙在水畔打坐。 她临水自照,瞧见了自己的影子。 还在风雨剑庄的时候,水里的影子就开始期盼下辈子。 如今她自己跟在晏春堂身边,下辈子是远了,连带着那几个心愿,似乎也成了遥遥不可及的妄想。 大剑仙······ 若是晏春堂肯让她留在太阿藏峰上,说不准,她如今已经是剑仙了。 李幼安冲水中的晏春堂作了个鬼脸。忽见水中人影睁眼,直直瞧向自己。 闹鬼了? 她向后仰倒,慌忙看向晏春堂,却见望着自己的就是他本人。 “我带你来这儿,没让你留在太阿藏峰上,你心里怨不怨?” 男子神色平静,一副随口问问的口气。 李幼安却不敢随便答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怨。” 她垂头磨牙,“怎么着杜子规也救过我的命,来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 不能怨晏春堂,就只能怨杜子规,谁让他走了这么久都还没死,非要在她一心修炼的时候才来赴死。 活该他生生世世都要被杨花一剑戳死。 端坐的黑衣剑仙忽而叹息。腰间玉带长长垂下,被带着潮气的湖风卷起。 “既然不怨,那过来。” 李幼安干笑。 “在这儿?” 她还真没大胆到能在这荒郊野合的地步。 “不然呢?你想在哪儿,太阿藏峰上?” 在太阿藏峰上的是郦流白。 眼前男子神色平和,平和得叫李幼安气愤。 她本就没打郦流白的主意,是他勾起了她的心思,又将她耍弄一番,带来这鬼地方。 如今还好意思因着郦流白而生她的气。玩弄人心,就这么好玩吗? “机会过了,可就没有了。你还想不想,早日修成剑仙?” 男子凉凉开口。李幼安咬牙,满眼泪汪汪。在这鬼地方也能有兴致,还真不愧是大剑仙。 她磨磨蹭蹭,蹭到晏春堂身侧,却见他长臂一伸,径直将她扯入怀中。 “勾引我。” 声音如从天外而来,可确确实实是这怀抱的主人说出来的。 李幼安不可置信抬头,却见男子仍旧平静道。 “那日你是如何勾引郦流白的,如今就如何勾引我。” 她挣扎,脊背却被死死按住,凭借微薄的拳脚力气,根本无法从他怀中出去。 “我没勾引他。只是胁迫了一番,他就乖乖脱了衣服······” 李幼安的下颌被轻轻勾起。黑衣剑仙眸中并无悲喜,似乎这般挑逗的动作,也只是为了瞧她瞧得更清楚些。 “那从前呢,你引诱过谁,就那般来勾引我。” 双掌按在男子胸膛上,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平静如昔。 李幼安咬牙,摸不着头脑,期期艾艾道:“没有,我没引诱过谁。” “你心心念念的那人呢。我是说······林厌。” “没有!” 李幼安这下是被吓着了。 林厌,怎么可能,想一想都要死了,她要是敢勾引林厌,还不得被他吊起来拿剑鞘抽死。 晏春堂轻笑,胸腔震动。 “你跟我说了一句实话。那我也跟你说一句实话,李幼安······” 74岁岁常相见 他凑近,眸中涌起暖融的东西。显然,她急于分辩的样子取悦了他。 李幼安慌乱,那东西切实地灼痛了她,她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唯有将它遮掩过去才好。 好就好在,能好聚好散。 不叫她亏了剩下那些,本就不多的良心。 “其实!师父!” 她揪住他的衣襟,慌乱且笨拙地将自己的胸乳迎向他,“我想了想,在这修炼也很好。这里不只风光秀丽,风水也好,最重要的是······” 身侧只有一片望不见边的芦苇荡,天地苍茫连成一片,风声掠过都隐约有回声。 谈不上风光,更谈不上风水。 李幼安睁着眼睛硬编:‘“最重要的是,我忍不住了。你瞧瞧。” 她扯着晏春堂的手按在自己乳上,“我的心跳得好厉害。” 晏春堂勾起唇角, “是,确实······太大了。” 李幼安见他住嘴。 索性剥了衣衫,褪去小衣将裸露的乳儿再次送到他掌中。 反正天大地大,她不亏心最大。 不就是野合,不就是勾引。又不是没好处,做了也就做了。 晏春堂微笑。 薄薄一层衣衫,连体温都掩藏不住。如今脱了,他更是毫无阻隔地触碰着肌肤,将掌下肉茱萸捏得挺翘。 他眸中黑沉,拖着她的乳儿凑近,微抬下巴。李幼安会意,主动迎了上去。 唇舌一番嬉戏,男子唇舌深入。侵入口中,舌尖被舔舐着,李幼安败下阵来,腿心处涌出热流,俨然是动了情。 她在他怀中扭动腰肢,借着他的腿缓解痒意,就要去摘他玉带,却被他推开。 男子叹息,替她掩住衣衫。他笑得一派温和,似乎从不曾握着她的乳儿揉弄。 “我是在想,何时替你解开心府封印。看来,你与我想得不大一样。” 李幼安傻了眼,她仍旧揪着晏春堂衣襟。似乎从来都是她在主动引诱,而他坐怀不乱,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他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柔和一些。 “日后你不要再对我撒谎。别人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你无需去算计别人的人情。想要什么,直管跟我说。” 晏春堂垂头,在怀中人的眼眸中瞧见了自己。 那确实是他。动了欲心还不够,如今又多了一些,不该有的妄念。 他吃够了林厌的醋,吃过了郦流白的醋,也受够了怀中女子的气。 想从她口中听一句实话,却也得旁敲侧击。 这般自作自受,为得是什么。 他已经在她眼中看得清楚。 七情炙苦。 原来,是她得救他出苦海。 李幼安仰面,黑柔的发松松结成一缕。 她又慌了,避开他的眼神,慌忙起身。衣襟掩住春光,却掩不住腿心处下流的热潮。 都怪晏春堂。 怪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黑衣剑仙施施然起身,负手朝大泽一侧的荒村走去。 李幼安跺脚跟上,又恨自己献错媚,又恨自己手中无剑。 她匆匆追上,问他究竟何时肯替她解开心府封印, 却见晏春堂回身一笑,答她。 来日方长。 来日是什么日子。 李幼安不知晓。她只知道自己跟在晏春堂身后走了三四里,饶是她屏息收腰,可丹田上两寸出还是发出来不合时宜的“咕咕”两声。 前头的人隐约轻笑。 李幼安在后头阴阳怪气。 “大剑仙,你是天上的神仙。可我还是凡人——要吃饭的!” 不久之后,破败民居中。 李幼安看着眼前的一碗阳春面傻了眼。 方才晏春堂站在灶台之前,劈柴,烧水,揉面,下锅,撒盐,一气呵成。那架势行云流水,和他平日使用剑没什么分别。 可最后端上来的,却是一碗面和青菜烧成糊糊不分彼此的,呃,阳春面。 晏春堂也看着碗中青的白的面糊糊皱了眉。 方才出锅之时,他福至心灵,用剑气切了一小把青菜放进去,却不料效果实在有些惊人。 他垂目。 大不了下次不切青菜,应该就没这么糟了。 李幼安看看自己手中的筷子,又看看晏春堂腰间佩剑。 不免猜想,他许是不耐烦了她,又不想脏了剑,所以煮了这么一碗面来要毒死她。 眼前男子巍然不动,李幼安狠了狠心,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毅然下了筷。 一筷糊糊入喉,囫囵间还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李幼安便呛住了。 身侧男子递来水袋,莫名忐忑起来:“若是实在不好吃,就别吃了。” “不是。” 咽下一口水,李幼安不咳了,她低下头,几乎将脸埋进了碗中。 只是忽然想起,那一年的高粱镇上,隆冬大雪。 有人端了一碗阳春面给她。葱白面细,热气腾腾,上面还卧了个圆圆的荷包蛋。 他没有看她,只望着窗外大雪。唇角翘起又压下,然后轻轻念叨了一句什么。 李幼安咽下口中盐放多了的面糊糊,又夹起一筷。她想,那人说了什么来着。 眼前黑衣剑仙唇角翘起,笑得温柔。 她瞧着晏春堂的笑,努力吞下面糊糊。 哦,他说。 岁岁有今朝,岁岁常相见。 75原来你怕这个? 一碗面糊糊终究是没吃完。 李幼安吃下了小半,晏春堂却因此心情大好。 他敲敲桌板,将那心神不知游往的何处的少女吸引过来。 “我原想着,等再回太阿藏峰上时,再将你的心府封印解开,可是如今······” “如今我表现得好,你要给我解开了?” 李幼安握着水壶漱口,暗喜自己这苦没白受。 却见晏春堂抿唇,“如今,这村子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若是再拖着,只怕你护不住自己。” 话音落下,窗外垂逶而下的树枝间有了声响。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又急匆匆跑开。 繁盛的枝干震颤着,天光斑驳漏下,只留下满地寂静。 李幼安死死抓住晏春堂的手。 “给我解了吧晏春堂,我保证什么坏主意都不打。你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都听你的。” “原来你怕这些?” 晏春堂挑眉,低声凑近,“这村子空了三百多年,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背上寒凉更盛。李幼安握着他的手干笑,“不想。” 晏春堂将手抽出来,反手覆在她手背上。他的眼睫黑而长,宛如鸦羽般颤着。 “三百多年前,此地还是一个富庶的村庄。只是一夜之间,几十户人家全死了个干净。外头传言,那天夜里,村中有枭鸟嚎叫。一夜之后,村边的大泽被血水染红。可是第二日,外头的人进村,却发现村中只余血污,尸体却全部消失不见了。后来,这村子就被荒置了,因为人人都相信,那些尸体还藏在村里,窥视着那些闯进村的人。” 风从破漏的窗户灌进来,身上热汗一吹,激起一身的寒毛。 李幼安咬牙,嗓音颤起来,“师父,求你······” 她越是如此,晏春堂笑得越是畅快。眉间的冷然化开,有种柔和的暖融。终于,他抬指在她额上一点,又从小山河中拿了绿珠剑。 心府之中封印解开,积攒的劲气奔涌进去。 李幼安握住绿珠剑,袍袖无风自动。 她咬牙,握住绿珠剑,转身就冲出门外。天色暗下来,树枝间影影绰绰。她飞身踏在枝叉上, 方才她明明听见,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 晏春堂猜对了,她是怕鬼,从小就怕。 可是越怕越要杀,再让人害怕的东西,只要肯将它揪出来,恐惧也就散了。 风吹树叶,还夹杂着些微的呜咽声。李幼安提剑朝那呜咽声传来的地方而去。 一棵乌黑大槐。树干青灰,枝叶茂盛。一团昏暗中,隐约有一只手在上下拂动。 李幼安眼皮跳了跳,剑气直朝那只手而去。 咔嚓。 猫儿叫声凄厉。 被剑气斩断的枝桠纷纷扬扬落下。 枝桠下头,被剑指着的东西叫得比猫还凄厉。 李幼安眯眼,忍住捂耳朵的冲动。 两人身后,断壁残垣间的茂盛草木上,飞起一大堆野鸟。消失在天光落下前的最后一丝暮色。 枝桠下的鬼不叫了,要往前挪。 李幼安心肝一颤,忍不住退后,却又咬牙迎了上去。 一张素淡的脸从槐阴下冒了出来。 那鬼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惨白着脸看向李幼安,随即扁了嘴,猛然大哭。 这显然是一个嗓门很大的鬼。方才的惊叫尚且吓走了满树的鸟儿,如今它抽噎着,绿珠剑就忍不住摇摇晃晃。 “不许哭!” 李幼安咬牙。 她头疼。 跑走的猫儿又落回枝桠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发着幽暗的光。 那鬼不哭了。 “你,你,你,你别杀我。” 这鬼生前可能还是个结巴。 “不杀你?!刚刚为何要在一旁窥探?” “没,没有,是我的猫。它见我许久没吃东西,又瞧见村里起了炊烟,故而前去,要替我找食。” “找食?” 李幼安细瞧那影子,明明不是个活人,吃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 那鬼的头低垂着,她抽抽噎噎,抬起头时,满口森森白牙冒着寒光。 “就是找活人!” 鬼一瞬朝她扑杀上来。 李幼安慌张后退,脸上似有冰冷腥臭的舌头舔过。 “李幼安!” 身后遥遥有男子唤她。 李幼安反手握剑,往已经扑进自己怀中的鬼怪身上狠狠一戳。 铿锵一声,怀中黑漆漆的鬼气消散,绿珠剑却被远来的凛冽剑气击开。 76榨干他 远处的人一脸难堪,飞身上前,先握住她手腕瞧她是否受伤,再接着,就是直接封了她心府剑气。 “又骗我?” 男子的脸被槐阴遮蔽,一双眼眸暗沉下去,声音像坠了铅般,沉甸甸落下去。 李幼安傻眼。 这年头鬼可不带这么算计人的,她只出了一剑! “真没有!是这地方有古怪。方才我是在杀它!你瞧······” 她四顾着,被砍下的枝桠犹在,唯独不见方才那抹鬼影。 回头,男子神色依旧不算明朗。 李幼安悚然,他晏春堂怎么会瞧不见方才扑向她的东西? 槐树荫下,男子漠然不语。他在两人腕间结了道剑气锁链。 “那在你找出此地古怪之前,不许再离我半步。” 回到废弃村居时,李幼安已经蔫了。 晏春堂冷着脸收走绿珠剑,她蜷着手,只觉掌中似乎还留着剑柄的触感。 桌上的面糊糊凉透了。 李幼安实在下不了嘴,更没办法再用这个办法来讨好晏春堂。 黑衣剑仙在榻上打坐。他闭着眼,原本消融的寒意又重新挂在眉间。 李幼安怏怏坐在一侧,托腮瞧他,心中免不了有些难过。 不只为她自己不能握剑。 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宁肯一个人打坐也不愿瞧她的晏春堂。 他以为她又要自尽,所以才生了她的气。 想想从前,她骗过他不只一次。他却总是给她机会,愿意再相信她。 这其中有太多不可言明的东西,压得她心口沉甸甸。 如今她似乎再也骗不了自己。 晏春堂他。确实对她生了情意。 他让她觉得愧疚。 只要她承认自己知晓他的心思,那么跟他双修,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利用。 因为,如果他要的东西她给不了。 那么她就是在仗着他的喜欢,在占他的便宜。 李幼安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该怎么办?虽说她就是喜欢占人便宜,可是······ 窗外忽有声音,叫声凄厉呜咽。 李幼安侧头,陡然对上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窗扇上的木棂被尖利的爪子勾响,咔嚓咔嚓。 “晏春堂!” 李幼安什么都不想了,她冒了一身冷汗,扑上榻使劲摇晃男子肩膀。 “是只猫。” 晏春堂睁眼,似是无奈,他侧头望向窗外,作怪的猫儿被惊着一般,轻轻跃起,逃到了树杈上。 “不是猫,刚刚的叫声——” 李幼安咬牙,她可分得清什么是猫叫。 男子神色又冷下来, “整日里作怪,觉得很好玩?若然不是猫,你去找出来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在作怪。” 李幼安僵住,心中陡然委屈。 他怎么这样对她说话? 袍袖覆盖下,她的手忽然被人覆住,手背微痒。 男子垂眼,长睫落下,似乎又入了定。可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抹画。 他说。 你先去查探,我在后头跟着。 “好!” 李幼安甩开他的手,“就知道你不信我。整日里说我哄你,我就是耍你又怎样,反正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演得情真意切,眼中甚至泛起水光,一气说完便飞跑出屋。 方才的槐树低下,树影朦胧,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莫名叫人胆寒。 李幼安就立在槐树下,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晏春堂说他会跟着,他跟来了没有? 要是她被方才那鬼给逮走了,就凭她自己此时这点拳脚,只怕就要死栽在那东西手里头。早知道······ 黑绿枝干上忽然吊下个影子。 影子惨淡着一张脸,挤眉弄眼,吐出舌头,露出一口森寒的白牙。 李幼安脸都绿了。 “你,你,你怎么不叫,我要吃了你!” 影子幽幽荡在李幼安面前,呼出的寒气让李幼安一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啊——” 她捂住耳朵,后知后觉地惊叫起来。 影子一颤,蓦地从树梢上掉了下来。 有只手搭在了李幼安肩膀上,冰冷瘦削。 她低头,惊地从原地跳开,却被身后的东西扯在怀中。 “啊——” 李幼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挣脱那怀抱。 乌剑上气息游走如龙,剑气囚笼将从地上爬起来的影子困住。 晏春堂捂住了怀中人的耳朵,轻声安慰:“不怕不怕,是我。” 惊叫声渐渐止息。 李幼安从晏春堂怀中爬出来,腿几乎软了。 她扯着他的衣袖,瞧着他弯起的眼眸,几乎是狠狠咬牙。 去他的喜欢! 她以后还就要占尽他的便宜! 不把他榨得一干二净,她往后就不叫李幼安! 77别欺负鬼 男子拍拍她发顶,似是要将她的惧意全部驱走。 “你的生死,我自然在乎。方才只是·····关心则乱。现在好了,绿珠剑还你。不要再哭。” 身体中涌入暖融的气息,心府之中的封印解开。 李幼安怔了怔,方明白过来,原来方才自己作戏说的话,他也听进去了。 她无端羞恼,夺过剑来,直指囚笼中的影子。 “你说要吃了我,我倒要瞧瞧你多大的本事!” 蜷着的影子抬头看看剑尖,又看看几乎能称作是‘凶神恶煞’的女子,竟是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就是杨花。” 晏春堂按住李幼安的手,绿珠剑垂落。 剑气囚笼一瞬缩紧,箍住了仍然在抽噎着的影子。 火光照亮了槐树荫。 光亮里,哭泣的影子抬头。露出一张十分素淡,十分稚嫩的脸来。 女鬼杨花,原是个勉强可称之为少女的小姑娘。 李幼安额上青筋蹦了蹦。怀疑道:“这就是杀了杜子规三百年的女鬼杨花?” 不该是个修为通天的女鬼吗?怎么瞧着,如此稚嫩? “有时候,杀人者未必要穷凶极恶,只要被杀之人甘愿赴死,就算她行事稚嫩,也能足足杀他许多次。” 晏春堂皱眉。细瞧杨花,身上不曾占了血气。 他们来得不晚,只是杜子规一早出发,为何还没到此地? “杨花,别装了,快露出你的真容来,跟我好好打上一场,头先你作怪,可气得我不轻。” 李幼安在小姑娘面前蹲下,还是不相信这就是她的真身。 抽噎声渐停。 被缚着的杨花擦擦眼泪,显然也觉得再哭下去十分丢人。她抬起尖尖的下巴。 “什么真身假身的,我生下来就是这幅模样。还有,我从不杀人,是个好鬼。你们可别冤枉我。” “好鬼?” 李幼安啧啧,“好鬼会嚷嚷着要吃了我?” 杨花低头,双手绞在一起,有些心虚。 “那是想将你吓走。我肚子空了好久也不曾害人,已经够了不起的了。” “那杜子规呢?他死在你手上许多次,你这总该算是,杀过一个人吧?” 李幼安不甘,望杨花面前凑了凑。就见杨花茫然抬头,空茫茫的眼中忽而流出了两行泪。 “杜子规······负心人,我等了他好久,一直等不到他!” 杨花蜷在地上,黑柔的发顶在火光下闪着水般的柔光。她抽噎,又骂了许多声混蛋,背信弃义之徒的字眼。 李幼安听着,就有些讪讪。她似乎又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 谁知道杨花虽是个女鬼,却也有不能提的伤心事的。 她掀起眼帘偷瞧晏春堂,就见男子的面颊舒展开,有些好笑地回望过来。 “她被困在此地,几乎已经与此地山水精魄融为一体。难怪我先前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晏春堂抬手抛出乌剑,“不过如今她被我缚住,一时逃不开,你留在这儿守着她,我去找杜子规,瞧瞧他出了什么事。” 身为书院君子的杜子规,三百年只对一件事坚持不懈。如今耽误了,一定是中途出了纰漏。 李幼安抱着绿珠剑轻轻点头,却见他又回身看她,眉眼带笑,冷峻中多了柔和的意味。 “别欺负人······鬼也不能欺负。还有,在这儿等着我回来。” 谁欺负鬼了? 李幼安磨牙,只觉手痒,黑衣剑仙御剑而飞,瞬间消失在眼前。只剩了个泪水涟涟的杨花。 “别哭了。” “我,我,我也不想哭,可我,就是忍不住。” 杨花啜泣着。 李幼安却再也没法将她跟修为通天的女鬼联系在一起。 但凡有些名头的鬼,大都会开山建府,招揽一众仆役手下,自号为某某夫人,某某将军。 虽不如山间淫祠中的游神正经,却也算得上显赫体面。哪像她······ 李幼安忍不住戳戳哭得一塌糊涂的杨花。 “闲着也是闲着,你同我说说,那个杜子规到底和你有什么纠葛。” 杨花垂头,十分伤心的模样。 “他骗了我。” 78是个好鬼 许久之前,此地还是个富庶的小村镇。 村镇名唤读书铺。 是因为更久之前,村中出过一位很有名的读书人。 那书生以诗成道,笔参造化。有过三百诗篇。诗中提及的花草鱼虫,皆沾了书生的灵气,能化生为妖物,于世间行走。 后来书生追龙而去,三百诗篇逸散,诗中化身的妖物便也逃遁而去,四散入了人间。 风光秀丽的读书铺,就成了个普通的人间小村落。 老人们说读书铺背靠漓山,脚踏淇水。是个风水宝地,将来还会出许多的读书种子。凡是村中的孩童,皆要去村中的私塾读书。 杨花生在三月,天生就不是个喜欢读书的性子。 在私塾中跟着先生读书时,她的心神常常跑到山水之间。 云雾蒸腾的大泽,水中的鱼虫,草木之间的鸟兽,怎么瞧都比书上歪歪扭扭的文字有趣。自然而然的,她的人常常就跟着她心神一起,逃到了村后头的漓山上。 可是,在草木丛生的地方睡上一整日,课业却也还要做的。不然回家会挨骂。 好在她隔壁人家有个天生就爱读书的孩子。 他总会记住今日先生教了什么,留了什么课业,最后再一字不差的交代给她。 孩子姓杜,与她一般年纪,都是三月出生,唤做杜子规。 无论是名字还是旁的什么,杜子规都算是杨花的竹马。 竹马一天天长大,忽而有一日变作了个眉目清俊的白衣少年。 少年生来聪颖,志在远方。 教书的先生曾说,未来的天下学宫与书院之中,必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跟着先生远行之前,少年曾去找过杨花。 那时杨花爬在村后的大树上,一心要摘几个果子吃。 与她一般年岁的少年站在树下,仰面瞧她时,已经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他脊背笔直,身姿卓然,轻声细语地嘱咐她,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得安生一些。等着他在外头博出声名,再回来接她。 杨花摇落了一树开至颓靡的花叶,从枝杈中笑吟吟问,他回来接她做什么。 少年背着箱匣,一本正经答到,自然是娶她。 彼时杨花脸皮薄,红晕一路延直耳后,而树下的少年依旧清爽,又对她说了许多话。 重复最多的,还是那句。一定等他回来。 “后来·····后来他再也没回来,我听一个好心人说。他博出了声名,做了皇帝的棋待诏,还娶了一位金枝玉叶,好看到惊心动魄的公主娘娘。你说说,我骂他一句负心人,不为过吧。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蜷着的杨花不哭了,素淡的脸上露出几乎是恶狠狠的神色。 李幼安托腮瞧着这个与自己一样,都不怎么喜欢读书的姑娘使劲点头。 不为过不为过。 若是她遇上这种负心汉,那指定是要提着剑追到他身边,将他与那个公主娘娘一起杀了才肯罢手。 杨花神色实在伤心,李幼安挠挠头,绞尽脑汁安慰她。 “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他一直念着你,所以这三百年来轮回转世,世世都来此地找你,然后再任由你······” 她在脖颈间划了一划,不期然见着杨花眼中又蓄了泪。 “你别哭······” 李幼安真的头疼了。 杨花许是个水鬼,一双眼睛泪涟涟。委屈起来。 “为何你总要污我名声,我虽是个鬼,却是个好鬼。被困在此地三百年,从不敢胡作非为,最出格的,也不过是养了只猫儿与我逗趣。我不曾等到杜子规,更不曾杀他。难道我生前要被他辜负,死后做鬼也活该被他污了名声?” 说到气愤处,杨花挣了挣身上剑气。剑气囚笼闪烁,好险没被挣开。 李幼安眼皮跳了跳,就见远处天上有白虹剑气破空而来。 晏春堂自飞剑上跃下。 身后跟着的,是一位湖蓝儒衫的书生。书生满身浩然正气。 他负手而立,含笑看人时,恍然叫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李幼安看过去,书生冲着她一笑,所谓君子如玉,不外如是。 79问问我的剑答应不答应 “咳,杨花呢?” 最前头的黑衣剑仙不乐意了,皱眉挡住身后人,就见李幼安指指地上。仍是越过他,要去看那蓝衫儒生。 儒生走近,身后有锁链晃荡声。 原来,负在身后的手中拖了一条锁链。锁链尽头,是衣衫带血,双手被锁的杜子规。 蓝衫儒生仍是微笑着。 “在下观湖书院许颖,乃是杜子规的师兄。而今他做错了事,在下只有替先生小小教训他一番。” 温润的笑容中无端多了一股煞气。 李幼安干巴巴朝他拱手,乖乖缩到了晏春堂身侧。 惹不得惹不得,常言道负心皆是读书人。 这些书院里的君子,书读得多了,满肚子冒坏水。她还是躲远些,免得像杜子规一样······ 火光照亮来人,衣衫带血的杜子规,颊上也有多处瘀伤,都是实打实,拳拳到肉揍出来的。 李幼安看向许颖的眼神更多了些敬佩。 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还这么能打,最好还是离远些。 地上被剑气囚着的杨花忽而抬头,直直看向垂头不语的杜子规。 火光摇曳中,衣衫带血的白衣男子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十分温雅的笑。 杨花歪头,素淡的脸在火光下也鲜艳起来。 剑气囚笼上光华闪烁。旁侧的黑槐哗啦啦作响,好像树叶之间自己起了风。 杨花蜷着,身上的气势却一寸寸暴涨,她的脸在火光中飘渺起来。 许莹的袍袖在风中震荡,他反手一握,祭出飞剑。 剑气夹杂浩然正气,杨花似乎避无可避。 “师兄!” 斜刺里,杜子规跃起,许颖剑气被撞得一偏,歪歪扭扭刺入杨花身侧的泥土之中,激起漫天的泥尘。 也就是一瞬,泥尘中的黑衣小姑娘抬手撕开剑气囚笼,披散的乌发在风里张扬开来。 她的袍袖被风鼓动着,神色似悲似喜,一双眼睛直直望着的,是被蓝袍书生按着杜子规。 蓝袍书生反手握拳,一拳朝袭来的女鬼腹上狠狠一击。 轰然一声,槐树摇落满树的树叶,杨花的身影在纷飞的槐叶中散去。 翠色落尽时,只剩下破了闭口禅,脖颈上依稀留着指痕的杜子规。 “冥顽不灵!” 许颖松了直缀衣襟,单手提起倒在地上的杜子规。 他的拳头未松开,显然是很想再往杜子规脸上来一下。 “师父许你来淇水,是让你来了结旧事。不是让你来送死的。你倒好,为了一个杨花,破了闭口禅,散尽了文运。当初犯错的时候不知错,如今倒知道来补救了,有用吗?” 自然是没有用的。 槐树下的女鬼杨花死了三百多年。 而那书院君子杜子规,在她死后才来找她,就算世世都死在她手下,又有什么用呢? 女鬼杨花,其实一直没等到那少年归来。 李幼安沉沉叹息,忽而瞧见晏春堂侧头看她。似是问她,为何叹气。 他的鼻梁极其高挺,火光映照下,长而翘的眼睫下遮出一小片阴影,轻轻颤动时,眼中波光便摇晃起来。 她逃似地避开晏春堂的眼神,嘟囔道:“打得轻了。” 衣衫上沾了泥尘的杜子规立着,打定主意般不再开口。 许颖瞧他那油泼不进的模样,懒得再训斥,抬手一指。锁链悬空,绕着大槐树转了转圈,杜子规就被结结实实捆在了黑槐树干上。 “那女鬼已经与此处山水精魄融为一体,十分难对付。上清剑仙,还劳烦你再跟着我下山一趟,借淇水灵气,找出那女鬼的根脚。我师弟不肯亲手了结这桩旧事,那只能由我这个做师兄的,亲自帮他。” 许颖朝晏春堂作了个长揖,观上发带垂落,颇有儒雅之气。只是他抬头,仍是个不拘一格的书院君子。 李幼安暗忖,方才晏春堂没有出剑,摆明就是不愿出手的意思。 这许颖若不是太实心眼儿,就是实在顽固,要强人所难啊。 她侧头瞧晏春堂,谁知他居然郑重点头,又转头对她道:“我去淇水瞧瞧,至于你,若是杨花又来吓人······” 晏春堂眼神带着些促狭,显然是还惦记着她怕鬼这事。 李幼安下意识挺直脊背,抱剑扬眉。 “我就在这里守着,她要是敢来。先要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80我等你好久 晏春堂失笑,掌心微痒,有些想再抚她额发。 可碍着许颖,他只能轻声嘱咐:“你见机行事,等我回来。” 李幼安皱眉。 他这是话里有话啊。 飞剑又起。 因火光照耀,而失却大半影子的槐树荫底下,就只剩下了李幼安与杜子规。 夜风幽咽,远处似乎传来几声猫叫。凄厉可怖,尾声似乎颤在人的心上。 李幼安将火苗拨弄得更旺些,握着剑的手不免汗湿。 “李幼安。” 被绑在树下的男子忽而叫她,冲她微笑。 他从前是个极清俊的男子,白袍翩翩。很是符合山下的女子对修道中人的向往。只是如今那张清俊的脸被揍得惨不忍睹。火光映照下,那微笑既古怪,又有些诡异。 李幼安抬手送出绿珠,剑身狠狠没入杜子规身前三步处。 “少来吓我。” 男子神色明显一滞,磨牙霍霍。“谁要吓你了?公子我一张芙蓉面,柳树枝条腰。多少山上山下的女子上赶着跟我搭话,就为了博我一笑!” 李幼安朝他微笑:“其中就有那位金枝玉叶,美得惊心动魄的公主娘娘?” 仰起来的脸又垂了下去,杜子规眼眸黯然,声音低沉了许多。 “好久不见,你戳人伤心事的本领,又长进不少啊。” 李幼安笑吟吟。 “哪里哪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罢了。我也就是嘴上说说,怎么比得上你们这些读书人,嘴上不说,坑人的事却没少做。” 杜子规闭了闭眼。 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跟你耍嘴皮子功夫。我问你啊。你与晏春堂,而今如何了?” 她与晏春堂? 李幼安拨弄火堆的手僵了僵。 她不知道该怎么算。 师徒?天底下可没有一起双修的师徒。 情人?可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才会凑在一起。愧疚?喜欢?厌恶?利用? 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混杂在一起,像没有头尾的丝线般缠绕牵连,一揪就得一团揪起,可揪起了也找不出头绪。 李幼安只抿了抿唇,将心中那些芜杂的东西压下去。 “尚可。” 她答。 树下的男子似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瞧着你们,就觉得没从前那么僵了。可见,晏春堂虽是第一次做人师父,却也是有些教化人的本事的。” 李幼安垂下眼帘,有些心虚。 教化人的本事? 她在晏春堂身上领教到的,大多可都是床榻上的本事。 如今回想起来,第一次明明还是她强迫的他。怎么如今觉着,他作弄人的本事比她要大了许多。难不成这种事也是讲求天赋的吗? 她心中生起小小不甘,抬头。杜子规又是一叹。 “从前他闭关许多年,一心要祛除心中魔气。我在书中求索多年,却总找不到能帮他的法子。前些日子,我忽而想出了个办法。就记在我袖中的书册上,你替我捎给他,也不枉我帮他惦记了这么多年。” “我听着,怎么觉得你是在交代后事?” 李幼安警觉起来,一身剑气抖擞。火光之外,仍然是幽幽黑暗。 风声寂寂,远处猫儿叫声更为凄厉。 李幼安握住绿珠剑,直指杜子规,却见树下白衣男子一笑,双手一挣,居然直接将身上锁链震得粉碎。 他一挥袍袖,面上青紫顿消,又露出原本白皙清俊的面容来。乌发深目,瞧人时眼神好不情深。 杜子规自说自话,继续道:“还有,回头见了我师兄,你替我说一声,对不住,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他一招手,李幼安下意识出剑,自地下尘泥之中却忽而钻出两只手掌,牢牢抓住她的小腿。 杜子规袖中飞出一册墨色书卷,翩然而至,落入她怀中。 李幼安咬牙。 血光四溅,惨白手掌被绿珠剑斩断。 她跃起,头上乌幽繁茂的枝叶间,却忽而飞窜出一根虬结的树枝,瞬间兜转三圈,将她捆了个牢。 树枝宛如藤蔓一般,将她整个人包裹缠绕,最后结成一只翠色的大茧,只留了些微的缝隙。 李幼安在树茧中使力,催动剑气。可那树枝十分坚硬,连她的剑气都只在树枝表面留下浅浅的白痕。 再一查探,哪里是什么树枝,根本就是被熔铸了的铸剑石。 坚硬无匹,难怪她斩都斩不断 “公子,你没事吧!我等你好久了。” 黑暗中传出一道浅淡的声音,是杨花。 树茧之中,陡然窜出一条绿莹莹的枝条,将李幼安的嘴捂得死死的。 —————————— 继续冲冲冲,求点珠珠呦~ 81以后我去看你 这是想堵住她的嘴?可惜了。 从前跟着徐徐厮混时,她吃了徐徐不少好东西。 血中融进了破海珠,越是靠近心府的血,便越值钱,对付这些灵物,也有些奇效。 李幼安心一狠,索性咬破舌尖,舌尖血沾到绿莹莹的枝条上。那枝条萎顿下去,瞬间便松了桎梏。 李幼安再挣扎,却挣不出树茧,又心疼自己的舌尖血。就只催出剑气,橇入树茧缝隙,将那缝隙越橇越大。 她便从那缝隙之中,窥见树下情景。 原本一身黑衣的杨花,居然换了衣衫。 她一身黄衫,背着手立在树下,瞧上去,有几分少女娇俏的模样。 杜子规整了整衣襟,轻笑:“嗯,头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瞧见我那般模样。” 他顿了顿,又补上:“没吓着你吧。” 黄衣的杨花连连摇头,“不会不会,我胆子大着呢。” 看来他那副丑模样确实是吓着她了。 杜子规沉默一瞬,吐出胸中郁气,抬手招她过来,“我许久没来看你。你有没有乖乖听我的话,将那些来招惹你的人全部吓走?” 杨花眼睛弯弯,“我听了你的话,很安生,连漓山都不去了。就在这儿等着你。” 她的脸复又垮下来,有些丧气:“可是那些抓住你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一个个的好厉害,我都打不过。救不了你。” 想了想,杨花又添上一句,“不过那个胆小的姑娘,我还是能对付的了的。” 努力橇着缝隙的剑气喷薄而出。 胆小的姑娘满头是汗,却不妨碍她磨牙霍霍。 这树下的二人,相处本不该如此平和的。她且忍着,再瞧一会儿。 长风吹来,槐树枝叶颤颤。 “他们是我的朋友,只是与我有些误会,不要紧,我会同他们解释的。” 杜子规朝她微笑,一双含情目中漾起水光,他轻笑:“你饿了吧?过来。” 杜子规在杨花额上点了点,黄衣小姑娘眉间便显出一枚朱砂印记。 有玉白色光华在男子腕上闪过,红与白皎然一片。他将手腕凑在杨花唇边,竟是就这么给她喂食。 血气溢出,又被杨花舔走。杜子规身上光华渐渐衰弱。 良久,黄衣小姑娘舔舔唇,带着稚气的眼乌莹莹的,似有些不舍地抬头。 “公子,我吃饱啦。我看你实在辛苦。不如这次就到这儿吧。” 她唇边挂着血迹,明明是强忍诱惑的模样。 杜子规笑着,苍白的脸颊涌出血色,他摇头:“这次是我来迟。不要紧的,这是最后一次。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黄衣小姑娘扁嘴,低头时整张脸都皱起。 “最后一次?也就是说,你以后不来看我了?” 杜子规含蓄摇头,十分清矜持重。 他腕上的血痕愈合了,袍袖垂下,遮去一身飘摇不定的气息。 “这次以后。除了没有山河封敕,你与从前的淇河水神并无其他差别。待你彻底炼化我喂给你的东西,让金身成形。你便是这世间唯一的江河水神。天下之大,江河所至,再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我不来看你,你可以去看我呀。” 杨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眉眼弯起,雀跃着,“那以后就是我去看你——” 可她的脸又垮下来,素淡的脸带上了落寞,“可是我不能去别的地方。我要在这儿等人。若是他在我不在的时候回来了,那岂不是再也找不到我······” 黄衣的杨花深深为此苦恼着。 在做人的头十几年里,她每日的要操心的不过是漓山上的果子香不香,淇河中的水清不清。 远处飘着苇絮的大河,什么时候才能亲眼瞧上一瞧。 到后来做了鬼,一切就更简单了。所要忧心的,只不过是那离乡的少年,何时能回来看她。 杜子规的笑容在风中浅淡起来,那张少时便已十分秀雅,如今更为清俊的脸庞黯淡了。 他抬手盖住眼睛,从前那双能涌出磅礴血泪的眼终于干涸,如今只变成两窟空洞的样子货。 树下的两人安静下去。 树茧中的李幼安却终于绕明白了。 她在树茧中冷笑。 她能开口,可是她偏偏不想在此时开口。 缝隙越橇越大,临着剑气的那一侧,终究是被绿珠斩出了一道口子。 82他就是杜子规 “等你变成水神娘娘,开山建府,招揽一众手下。想要见我时候,派个侍从去找我便是。你一叫,我一准来。” 杜子规垂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也不一定,我向来是个喜欢四处周游的人。你那侍从,说不准便找不到我,罢了罢了。等我想起你,来看看你就是。” 他转身踉跄,一袭白衣抖擞。 杨花若有所觉,皱眉喊了一声,便见他回头微笑:“我还有事,要去见我的朋友。这便走了,等你成了水神娘娘,有机会,还会来看你的。” 夜色深深,那白衣男子秀雅的身姿消失在夜色中。 杨花怔怔站在树下,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枝上树茧又摇了摇,杨花抬头,便见枝叶之间,陡然吊下一个翠绿翠绿的影子来,有什么乌柔柔的东西抚过她的脸颊,像水中湿滑繁盛的草荇,令她无端生出许多恐惧。 “别叫!” 李幼安捂住了杨花的已经大张的嘴,眼瞧小姑娘满脸的惨白和惊愕僵在了脸上,方才弯弯眼睛。 她胆子才小呢。 李幼安斜斜提剑,横在杨花脖间。又将披散的乌发拢至身后,重新结成一簇。 “方才那人是谁?” 碧色剑气如水雾一般,悬停在杨花身侧。 李幼安松了手,瞧着杨花揪眉,不得已答她。 “他是个好心的公子。见我等得辛苦,去帮我查探杜子规的下落,后来瞧着我肚子饿,还时常来喂我。” “时常是多时常?几十年来一次?” 杨花咬唇,怯怯点头。 李幼安唇边的冷笑再也压不住。 好一个书院君子,好一个杜子规。 杨花吃下去的血气,杜子规身上衰减的光华,分明就是书院君子身上皆有的文气。 他来这里见她,将自己的文气都喂给她温养魂魄。宁肯将浩然气散尽,断绝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也要让杨花做淇河的水神娘娘。 却从来不敢告诉她,他就是她一直在等的人。 还真是个······懦夫。 晏春堂是知道?所以才让她见机行事? 不过,她做事,一向只听凭自己的心意。 李幼安歪头,打量着堪堪到自己下巴高的小姑娘。 想来她死时,也不过就是这般年纪。无知无觉等了三百年,怪招人可怜的。 绿珠剑垂落,女鬼杨花身边的碧色剑气一起消失。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杜子规,你一直在等的那个······杜子规。” —————————————————————————————— 淇水之畔,洋洋洒洒苇絮被长风卷起,吹渡一江碧水。 晏春堂立在江边,瞧着一江好水东流而去。抬眼北望,便见许颖自江中分流而出。 湖蓝直裰依旧干爽。 许颖一手提剑。另一只手,虚握着一只还不曾成形的泥胎金身。 “找到了!若是再晚些,待金身成型,那女子可就没那么好对付。” 他肃着脸捏紧金身。 远处夜色中,却忽而走出一道白衣身影。 “师兄,住手。” 是杜子规。 他的袍袖晃荡,身行也随着江风飘摇不定,“将那东西给我。” 许颖皱眉,君子不出恶声。 可他此时真的很想骂脏话。 “你把文气全喂给杨花了?想死早早知会我一声就行。不如让我亲手送你上路,也好过让我来费这番功夫。” 泥胎金身在许颖掌中散着幽幽金光,光亮之中,还带着磅礴的浩然清气。 “想要这个是吧?” 许颖抬手一扬。 金身高悬入天,几乎与山巅之上的星月比肩。 “来,打得过我,这东西给你。” 他转转剑柄,一身浩然气气与剑气遥遥呼应。 君子动怒,脚下淇水也因此磅礴。汹涌的波浪席卷而来,却半点沾不上他的衣衫。 杜子规抿唇,袍袖一扬,脚下轻踏,整个人便奔月之势冲向金身。 那是杨花的金身。 他一点一点,用血肉和生生世世的文气塑出来的。 待他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文气融进去。 昔年树上对着他红脸的小姑娘,便会成为这世间唯一的江河水神。 她钟爱山水,便会有整座天下的山水来瞧。 江河湖海,日月所照,这一处处壮丽的山河,皆会是她目所能及的美景。 83家乡杨花 身后剑气飞旋而来,杜子规挥手,抖落满袖清风,与那磅礴剑气缠斗在一起。 他抬手,便握住了犹自带着温热的金身泥胎。 大江之上,冠上发带被风吹得乱卷。 许颖仰面大笑,弃剑,单手悬举。 一轮空中明月,陡然圆满,朝他手中坠来。 晏春堂抱着乌剑,忍不住叹气了。 这观湖书院里的君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师兄教训师弟,也太过了些。这么一来,只怕要惊了不少人。 月光是冷的,淡的。 可是冷淡的月光落在金身上,便让那泥胎陡然烧起来。 那只握着金身的手,皮肉化了,露出森森白骨。 杜子规抿唇,将金身拥入怀中。 好暖和,暖和到几乎发烫。暖和的东西一点点烧化他的皮囊,渐渐融入他的胸腔。 全身的血液好似沸腾起来,许久不曾听见的心跳,鼓一般在耳旁跳动。 圆月离他远了。 他眼中似乎又涌出了温热的液体。 是泪吗? 可是他的泪,早在那一日流尽了。 “放手!” 许颖咬牙,收起托月神通。 大江之上的白衣杜子规徐徐落下,口眼鼻耳皆流出了血水。 眼前有人的身影,那身影来扯他的手臂。 “放手!” 是师兄。人不错,就是喜欢对他动手。明明读了不少书,却总喜欢用拳头来讲道理。 杜子规呛出一口血,将怀中金身抱得更紧些。 许颖咬牙,一掌将杜子规拍到江滩上。又单掌按在他胸膛上,一身浩然气,就这么不要钱一样输送过去。 “错事不是这么弥补的。一心执着,只能害了你自己。” 可惜,杜子规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只知道怀里的,是他求索了三百年,还不容易才得到的东西。 那是他欠杨花的。 “杜子规。” 远处芦花荡开,露出江滩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皎白月色下,一身黄衣的杨花轻轻抬手,将泥胎金身唤回。 那金身本是她的东西,任杜子规抱得再紧,最后也只化为一团流光,回到了真正的主人身上。 杨花握住了金身,泥胎金身的眉眼逐渐清晰,越来越像她。 小姑娘也在江风之中一寸寸长高。 褪去稚气的眉眼,有着素淡面容的小姑娘长大了,也只是个实在没办法美得尽心动魄的大姑娘。 她的神色浅淡下去。一张素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来了?” 杜子规抬头,瞧见了远处板着脸的女子。急促的心跳声止息,耳旁的一切都安定下来。 他翘起唇角,不答,反而说:“又要吓着你了。” 流了血,该是很丑的。 他离乡时是个好看的少年,如今让她瞧见的,若是个满脸血的丑八怪,那很不好。 杨花一身气息冷下来。 她看着杜子规,他早就不是那个高出她一头的竹马少年郎。 许多年前他回乡时,已经是这样一个白衣落拓的男子。 那年的白衣男子说,杜子规在外面闯出了名堂,娶了个极美的公主娘娘,所以杨花你,不要再等了。 如今想来,他怎么会见她第一面,便知道她叫杨花。 良久,她歪歪头,无奈一叹。 “我是等你,可也不是非要你回来娶我。能见见你,同你说说话,我的心愿便了了。其实,你不用骗我。告诉我你叫杜子规,是回来与我说话的,这便够了。” 杜子规又喘咳了起来,他呕出一口血。摇头。 够了?这怎么能够了? 他看着杨花,眼中涌起的,是早该干涸的泪水。 那一年少年离乡远游,怀着满腹志气,誓做青云人上人。 金殿之上,朱笔御批。 他被敕封为棋待诏,受命与陛下诸子对阵。 天子金口玉言,哪位皇子能在棋局中胜了他,便是未来的储君。 群臣哗然,皆知陛下有六子三女。 却只有中宫所出的二殿下,与贵妃所出的五殿下,是这场棋局中真正的对手。 两位殿下皆聪颖过人,各有出众之处。皇二子名正言顺,皇五子母家兵权煊赫。 一局攻城棋,对面的坐着的,皆是贵人。 他心无旁骛。 到了最后,便只有二殿下与五殿下不曾落败。 五殿下是位貌美的郎君。 手执白子,落子时,手指与白玉做得的棋子几不可分。 落败时,那貌美的殿下攥着白子轻轻一笑,只差一子啊。 只差一子。 睚眦必报的五殿下,命了六百骑兵,趁着夜色入了读书铺。杀尽村里的活人,没落下一个。 五殿下命人将沾血的白子交给他那日,他跪在宣武门前,流干了一身血泪。 世情恶薄,摧折少年脊梁。 这离乡之人,再也无法在家乡杨花面前抬起头来。 84做得没错 周子规抬袖,擦去与血和在一起的眼泪。 “等回去时,村里已经空了。只有你,我在淇水之中找到了你的骨殖,又在树下遇见了你的鬼魂。想来,你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不敢跟你说,我回来见你了。” 杨花眨眨眼。 那夜里的风声,马蹄声,喊杀声,连同血肉被铁器斩断的声音依稀响起。 她想起来了。 她在火中一路逃一路跑,身后的马蹄声急促,覆着铁甲的士兵追上来,朝她扬起了什么。 最后瞧见的,是奔涌的淇水和飘扬的芦花荡。 她倒在了淇河之中,被草荇缠绕着,任由流水冲刷着身体。经年之后,终于等回了他。 杨花在杜子规面前蹲下,脸颊一点点皱起。 “我不怪你,你也不要再怪你自己。” 她割破自己的手腕,凑在杜子规唇边,像从前他喂她那般,要将他的东西还回去。 “我不做水神娘娘,见你一面,我的心愿便了了。你不要死······” 少女素淡的脸上泪水涟涟。 她在水中咽下了最后了一口气。勉强也算得上是个水鬼。 杜子规抬手,擦去了眼前女子的泪水。 他的身影几乎被江风吹散,摇头时,从身上逃逸而出的斑驳灵光,仍旧全部融入她的身体。 那是他欠她的。 跟着杨花一道而来的李幼安立在晏春堂身侧,捣了捣一直沉默着的黑衣剑仙。 “我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她没有告诉杨花,那么她就不会这么伤心。 只是,一无所知的受了杜子规文气,变成天底下唯一的水神娘娘,却还在等着那个再也不会来看她的人。 想一想,也还是叫人不甘。 晏春堂垂下眼帘。 他觉得她做得没错。 “老夫也觉得,你没做错。” 清而冷的江滩上,忽而有位高大的老人,踏月而来,白花花的胡子几乎垂至膝盖。 那老者近了,抬手虚指,点在杜子规额上,男子飘渺的身影便被定住,逸散在江风中的光华也一点点回到他的身上。 晏春堂朝老人欠身。 李幼安睁大眼,饶是她是个不爱读书的人,也知道眼前的老人,乃是天下学宫之中的至圣。 许颖低头,唤那老者一声,“师父。” “叫师父!叫师父!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就该知道他是你师弟!若不是学宫那边散得早,你这个师弟就该被你活活害死!整日里打打杀杀,能摘下月亮很了不起是不是。让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慈眉善目的老人抬手,在许颖脑袋上砸出了许多暴栗。 李幼安又往晏春堂身后缩缩。 原来这能打的作风,是从师父传给弟子的。 老人收手,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翩翩模样。 只有许颖捂着头,一脸忧伤。 “上清剑仙,你教出来的徒弟,要比老夫的学生出息多了。小小年纪,便能通晓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道理。很是很了不起,不像老夫的学生。一个个的,都是榆木脑袋。” 李幼安抱剑而立,就要弯着眼应下那句赞。 可惜被晏春堂先截住了。 “她不算是我的弟子,我只教她剑术,其余的,都是她自己学会的。” 李幼安偏头瞧晏春堂一眼。真奇怪,什么时候,又不要她做他的弟子? 老者抚须一笑,“都一样,都一样。小友悟性通达,真是天生的好福气。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他转而望向江滩上的杜子规。 衣衫带血的男子直起身,朝老者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是学生对不住您。辜负了您的苦心,白白救我。” 那年宣武门前,他几乎濒死。 若非圣人有情,救下了他,将他收入书院,传他大道之术,只怕他根本活不到今日。 “求您成全杨花。她被困在此地三百余年,化为鬼身,却不曾害过一人。都是学生欠她的。学生心甘情愿,愿度她铸就金身。” 杜子规深深伏下去,颊上的血渗入泥沙里。 一如当年他跪在宣武门前,眼中流下的血泪渗入青石砖缝中。 老者一叹。 “痴儿。你心甘情愿。怎么不问问她是否甘愿?救你那日,我是惜你一身傲骨,如此便被摧折,实在叫人可惜。将你带回书院,要你读书修行,是想了却你一身执念。谁知三百年来,你从来都放不下。” 杨花怔怔摇头。 她眷恋山水,可心愿却实在小。 小到只是,见他一面。 85我去收礼 老者再抚须。 三尺白胡洋洋洒洒,抖搂下来的,是经年不息的怜悯。 “一切皆有定数。三百年前那大周朝的五殿下,本是诗中化妖的豺狼托生。他仇恨写下诗篇的书生,更仇恨自己的出生之地。只是偏巧让你撞上了。若然当年无你,读书铺也会有此一劫。” 杜子规仍旧不肯抬头。 “先生可以这么说,弟子却不能这么想。终究是因为我,读书铺的村人才尽皆丧命。” 老者长长一叹,一挥袍袖,光阴长河流转不息,瞬间便将杜子规席卷而去。 长河回溯。 三百多年那一夜,无数村人死在马蹄之下。望乡台上望前世,轮回渡中入轮回。 只有山上槐树下的女子杨花,等着回乡的少年。 杜子规看见,那一身尘泥的白衣男子,在树家乡杨花面前落了泪。 他说他回来了。 长河再度顺流而下,无数光阴兜转。 一世,又一世。 漓山之上,淇水之畔,世世都有一个叫杨花的女子。眷恋山水,贪花念草。 三世之后,她在漓山上得证大道,受此地山河封敕,铸就金身,成了六博井封妖之后,世间第一位山水正神。 “此地性灵,从前出了一位谪仙人。如今合该再出一位女子水神。杨花她性情灵秀,亲近山水,本就是要被封敕为水神的。你自作主张,将她留在此地三百年,其实是误了她的修行。” 仿若天外钟磬之声,杜子规从光阴长河中醒来。 他怔然:“先生······” 老者笑眯眯看向一身黄衣的杨花。 “读书人,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他放下你。其实也是放过他自己。杨花,你可愿入轮回,洗去一身鬼气,待到来世,再回此地受山河封敕,做正经的水神娘娘?” 那已经长大,但神色犹带稚气的女子弯弯眼眸,点头。 “我等他三百多年,这次换他等我。” 她瞧着满脸带血的男子,想了想,又皱起眉添上一句:“放心,不会很久的。” 至少不会比他让她等得的时间久。 老者见状,心中又是一叹。 怎么书院外边遍地都是好苗子,只他身边的这几个,全是榆木脑袋? 许颖无端端又挨了一记眼风,欲要开口辩解,摸了摸自己脑袋,还是垂下了头。 “如此,你可愿跟我回书院,重新将你的文气炼化,再跟着我,读书修行?” 瞪完许颖,老者复又看向杜子规。 面上带血的俊秀男子挺直脊背,“那,等到杨花转世,学生能不能去看她?” 宽袍老者深深吐气,终究没忍住手痒,在杜子规头上轻轻砸了个暴栗,方才收手。 “自然无不可。只是君子之德,见于仪表。回去之后,你万万要记住。” 李幼安努力按下唇角。 一张沾满血的脸,笑起来连圣人也没眼看呢。 在她身前,黑衣剑仙向前一步,“夫子,我有些事想请教您。” 宽袍老者抚须,讶然:“巧了,老夫也有事想要托付于上清剑仙。” 月色之下,浩渺的江水奔涌不息。 李幼安眼瞧那两道身影相携远去,就被人扯了扯衣袖。 是未来的水神娘娘。 杨花挑了挑尖尖的下巴,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你啊,若不是你,我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做了水神娘娘。却连要等的人早就来了都不知道。” 江滩上的白衣男子又被点了名,抹干净满脸的血,仍是微笑着。 杨花又变成原先的小姑娘模样,矮矮一个,仰起脸对着李幼安说话,莹白的脸上鼓鼓的,瞧着有些可爱。 李幼安没忍住,在杨花头上揉了一把。 不愧是将来的水神娘娘,手感极佳,一点不比她过去撸过的脑袋差。 她胸中豪气顿生,朝杨花拱手,“客气什么,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小事。” 杨花眉眼弯弯,“你说没什么。我却不能不谢你。无聊时我瞧着淇水,发觉其中有许多有趣的东西,随手炼化了,就埋在方才的大槐树下头。那些东西全送给你。你别推辞,留着我也用不上,送给你正好。” 李幼安干笑。 她本来也没想推辞。 正如她说出杜子规身份的事,也只是因为她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 可误打误撞做了好事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那方,晏春堂抱着剑回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宽袍老者自学宫而来,又带着两个弟子并杨花,匆匆往学宫而去。 白衣杜子规要去抚杨花的额,却被她轻巧避开。想来小姑娘苦等三百多年,心里还是有气的。 晏春堂扔出乌剑,转身,却被人轻轻扯住袖子。 他回头,只觉身侧一江好水,犹如夜潮般柔柔拥入心口,莫名慰贴。 冷淡月色下,一身青衣的李幼安笑得狡黠。 她道:“别急着走,我得去收礼。” ———————— 明天吃肉~~~ 终于开荤,泪奔~ 86离开他 杨花埋在槐树下头的,实在是一份厚礼。 李幼安使着绿珠剑掘了半天。最后挖出来的,是被炼化为一颗灵魄的,三百年江水剑意。 那灵魄闪着翠光,灵息荡漾,有大江浩浩九万里,尽皆写入胸怀之间的气势。 她拂去灵魄上的泥土,喜不自胜。 “不愧是将来的水神娘娘,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三百年江水剑意,若是能全部炼化。一步剑仙都是少说了。 晏春堂天生剑道亲水,要比李幼安更知道那灵魄的厉害。 他立在槐树荫下,神色全然被树荫遮蔽,面上的晦暗也一并隐去。 有了这三百年江水江意,她便用不上了他了。 化阳双修再厉害,都比不上直接炼化灵魄来得快。 她即将一步剑仙,修为直逼那拥有斩仙剑的风雨剑庄陆压。 成了剑仙,离他放她离开之日,便不远了。 心府之中蠢蠢欲动着的,是那日在水中叫嚣着的魔物。 晏春堂立在树下,魔气藏在他心府,抬眼一望,看着的,皆是那转身而来的青衣少女。 她说:“晏春堂,我该如何,才能早些炼化这颗灵魄?” 要早些炼化这灵魄,是为了早日离开他吗? 晏春堂握着剑的手更紧了。他眼眸深深暗下去。 身前女子犹自不觉,碧色灵魄在指尖翻转,映得她指尖如软玉般柔软白皙。 他看着她朝他微笑,乌柔柔的鬓发扎成一簇,些微翘起的额发下,是弯起的眼眸。 她很高兴,是因为终于能替林厌报仇?还是因为能从他身边离开呢? 晏春堂心口泛起些微的疼。 它开口了。 不甘? 不如夺了那三百年江水剑意,照旧让她跟着你,靠双修来提升修为。 这么做没错,你是占理的,一早便约好,你帮她入剑仙境,是用双修之法来帮她。也只能用双修之法帮她。她就是不愿意,也不得不愿意。 更何况,就这么放她离开,你舍得吗? “晏春堂?” 李幼安捏着灵魄,在黑衣剑仙面前挥了挥手。 他在想什么,会如此出神? 眼前男子翘起唇角,眨眼,眸中化作沉沉一片浓郁,长而翘的眼睫颤颤,好不俊雅。他立在那儿,宛如从泼墨山水画中走出的人。一动,画中人陡然活了起来。 “既然是杨花从淇水之中收来的,那么你该去淇水之上将它炼化。” 他负手向前,身姿依旧挺拔如山上松。只是李幼安瞧着,怎么都觉得有一丝违和。 淇水旁的江滩上,芦苇低头,芦花乱飞。两岸青山寂静,只有水流声潺潺而过。遮盖了虫鸣,也将心底的鼓噪遮掩过去。 李幼安悬坐在江水之上,眼瞧晏春堂腰间乌剑飞出,在自己身侧画出数道剑气。自上到下,整整九道。简直······像他惯常用的剑气囚笼。 她有些不安。 可再怎么着,晏春堂一个堂堂大剑仙,也不至于贪图她三百年江水剑意······吧。 在她身前,黑衣男子抬指,剑气喷薄而出,她掌心刺痛,张开手掌,翠绿灵魄便已落在眼前男子掌中。 “晏春堂!” 李幼安愣了。 绿珠剑上光华闪过。 她咬牙,然后眼睁睁瞧着,晏春堂张口,将那颗能助她一步剑仙的灵魄,吞入了口中。 “你!” 李幼安提剑,剑气一时锋锐。 她起身,却发现周身已然被他的剑意笼罩,绿珠剑哀鸣,只被白虹剑气困在原处,动弹不得。 男子一步向前,捧着她的脸颊,手指一路从她的眉骨向下摩挲,终于停在她的嘴唇。 “这么急着想要入剑仙,就是为了帮早点林厌报仇?” 废话,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又不是第一日才告诉他。 李幼安心觉不妙,直接催动心府剑意,可身前人又扼住她的下颌,黑沉的眼笼罩下来。 她的剑气止息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晏春堂的剑气。 白虹剑气无处不在,她身处其中,挣扎不开,也躲避不开。她在他身前,宛如在水中飘摇的草荇,无所依从,只能做他想要让她做的事情。 握剑以来便无敌手的上清剑仙,原来这般厉害。 “想要最快炼化灵魄。很简单。” 他的手按在她脖颈上,柔软肌肤下,是她乱了的心跳。 87这次听我的(H) 在害怕吗? 晏春堂松开眉头,展颜一叹。 “我大道亲水,替你炼化灵魄,再以双修之法渡给你。这三百年剑意,你就能稳妥收下。” 小山河中。 李幼安咬唇看着身前要脱自己衣衫的男子。 她可没忽略过方才他那一身的压迫感。置了剑气囚笼,困了绿珠剑,就是为了逗她玩? “李幼安,专心。还没成剑仙,就已经开始想如何报仇了吗?” 男子抚平她的眉头,另一只手剥了她的外衫,臂膀露出来,他便从她腋下探进去,手掌按在乳儿上,撩拨着挺翘起来的乳珠。 从前揉这里,她身下就会绞紧,穴壁收缩,直绞得他气血翻涌。 晏春堂一直记得。 李幼安回神,眉头皱得更紧。她抓住那只攀在胸乳上揉捏的手,硬是将他拽了出来。 “你不想?” 晏春堂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约莫是最后一次,晚些开始,也能晚些结束。 “这次听我的。” 李幼安舔舔唇,早先便有的不甘涌了出来。 翻身将神色不算好看的男子压在身下时。她胸前春光袒露,一对乳儿颤颤巍巍,好似第一次在他面前裸露时那般。 “虽然早就约好,一切都听你的。可是,师父······” 臀下硬物轻轻一挺,李幼安忍不住微笑。 他这不是挺喜欢被她叫师父的吗?她伏身,不耐动了动臀,将硬翘起来的阳物压下去,又任由它挤进自己臀缝中,借着冒出来的润液在她臀缝里滑动。 李幼安在晏春堂眼中瞧见了自己,还瞧清了他绝对无法掩饰的欲望。 也是,都已经抵在那儿了,还掩饰什么? “就顺着我一次,权当哄我开心,好不好?” 男子没有说话。 他静静躺在她身子底下,好似第一次被心魔附身时,无法动弹的样子。 李幼安挺身,捧起一只乳儿凑在他唇边。 嫣红的乳蒂蹭着男子薄唇,无需她开口,他便含住舔舐起来。舌尖扫过红嫣乳蒂,湿润的不只是被舔吮过的乳儿,还有她腿间那道细缝儿。 李幼安眯眼,抱着他的头哼叫。 难怪有人说,这事是叫人又生又死的美事。只是被舔着乳儿吸吮,她就觉得神志朦胧到几乎不清醒了。 胸前的头颅挺动着,吞出的乳肉全沾染了他的口水。湿润且亮晶晶的,不仅下流,还有些淫靡。 看来,晏春堂真的很喜欢她这里。 不,应当说,他是喜欢她身体的每一处。 李幼安忍不住弯起眼眸。 臀缝中的阳物前端溢出润液,她动了动腰,那东西就往前滑,一直抵在肉唇上,几乎要挨蹭到细缝上头的肉珠。 “你告诉我,为何方才要说我不算是你的弟子?” 明明自她醒来之时,他便上赶着要收她做弟子。如今倒是不想认了,是因为与她这个弟子双修,所以觉得羞惭? 肌肤相贴,挨蹭着的地方不免出了汗。 晏春堂埋在少女双乳之间,鼻梁恰好陷入她的沟壑之中,一呼一吸,几乎全是女子身上的芬芳气息。 他皱眉抬头,尚带着喘息。 “绿珠剑是我少时所佩,用过一段时日。本来是想来照着剑府的规矩,拿来寻弟子的,可是现在发觉。我没什么好教你的,师徒一说,有名无实。你很好,却不是我教出来的。” 这是在夸她? 李幼安弯着眼,凑近,在晏春堂唇上啄了啄,谁知却被噙住,吸吮玩弄了一番,才被放开。 88求肏(H) “至于师徒双修······其实我,并不看重这些虚名。” 山上修道人,与天地争寿。若是真的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只怕这千千万万年,根本没法活下去。 晏春堂捏紧女子腰肢,身下蠢蠢欲动的阳物忍耐不住,试探着往溢出花汁的穴口里探弄。可身上人起身向前,湿淋淋的花穴一路磨过他的腰腹,直至停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师父,你帮我舔舔。” 她坏心眼儿地扭腰,湿漉漉的穴肉在他胸膛上留下水迹。 她是在挑逗他,是因为等不及,要将那三百年江水剑意渡走,好修成剑仙吗? 晏春堂神色越发炽热,心底就越发冰凉。 他不想伤她,更不想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可是这双修之事,她本来也就不想与他做。 “不行吗?” 李幼安莫名失望,轻轻皱了眉。 她虚蹲在他面上,这姿势几乎算是折辱了。他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大剑仙,就算耽于情欲,又能如何沉迷?只怕是想抽身时便能抽身,并不会因为一时的喜欢,就放纵了她。 身下男子的神色算不上好看。他也皱眉,想来真是为难了。 李幼安垂眼,忍住胸口酸涨,就要从他面前移开,可男子忽而抬手将她的臀按下。 湿滑的舌头钻进她的身子里,在肉壁上勾勒描画,每一次都能激起她身体的震颤。 他的唇舌附在她肉穴口,不时出来吮吸那颗微硬湿滑的肉珠,身下啧啧有声,几乎是瞬间就让她忘了方才的失望。 “够了。” 腿心处最敏感的肉珠被弹弄着,李幼安腰肢颤颤,几乎就想要求饶。 可抓住她臀的男子不肯放手,舌上功夫越发厉害。一搅三弄,她便觉得有东西从穴中涌出。 无可抑制,不能忍受,几乎是瞬间,她扬起脖颈,腰肢瘫软下去,身下有男子轻笑。 还有骤然喷溅出来的,晶莹汁液。 李幼安从晏春堂身上移开时,心中只剩下羞意,几乎不敢看他湿淋淋的眉眼。 晏春堂微笑,眼中的欲色早已打破面上的平静。 趁着身上人浑身酥软,他陡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有些事情我还是能教你的。想作弄别人,不用把自己也搭进去。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 他怜惜地将她鬓边乌发拢至耳后。可是在床榻上,她这样的性子,真是合他的意。 他抬臂,将她的右腿抬起,就挂在自己臂弯中。 那道细缝被拉扯开,炙热的阳物就抵在花穴外头,蓄势待发,只要他想,挺腰就能进去。 只是,还有些不甘。 这次之后,兴许就再也没办法,将她拢在自己怀中,听见她喘息呻吟,向自己讨饶。 李幼安已经忍耐不住。腿心处抽搐,穴口一开一合,透明的汁液渗出来,急需要坚硬且炙热的填补。最好是能立刻进来,使劲在里头抽弄,替她止痒的。 “晏春堂·····” 李幼安抬腿,轻轻磨在他腰侧磨蹭,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想要他进来,想要他狠狠操弄她,想要他将阳精射进来,将她的身子填满。 晏春堂垂眼,“求我。” “求你······” 李幼安咬唇,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她难得害羞,几乎不敢瞧他的脸。 可是男子声音浅淡,似乎有意戏弄。 “再求。” 李幼安咬牙,“你!” 她的身子酥软了,久久渴望的东西没等来,只等来男子不轻不重地捻着乳蒂,轻轻挺腰顶弄她的穴口。 “求你。” 她低头,瞧见了他瘦削且修长的手。 他用那只手在她穴中抽插过,还用它在她口中挑逗过她的舌头,而今,它揉着她的乳儿,好像那是多让他爱不释手的宝贝。 “晏春堂,你进来,我痒,想你进来,肏我······” 89吃不完(H) 从前蓄意勾引他时,李幼安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 可是此时被逼着说,她红了脸,也只能说出一句“肏我。” 好在这话有用。 男子挺腰,动作是难得的粗暴。 坚挺阳物一进到底,几乎将她贯穿。 方才被舔弄过的穴道,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腔膛迅速湿软,变成了那根异物的形状。 肉褶之中凹下去的那点,本就敏感,今日也尤其受了照料。 男子性器进出,全要抵住那点上狠狠肏弄。 “呜······” 李幼安眼中含起了泪花,她不知道要抱着他,还是要推开他。她只一心想要他慢些,起码给她个喘息的功夫。 可是晏春堂抬手,将她的喘息并着唇舌全压了下去。 他又将手指伸进她口中,似乎下头肏着她还不满足,连同上面的嘴也要一起占了去。 “要我进来,要我肏你······” 其实只是,想要那炼化了的三百年剑意。 身下动作越发粗野,手指在湿滑温软的口中磨蹭着腮肉。 晏春堂的神色却越发冷。 她的身子又软又香,连下头的嘴都努力的讨好着他。 可是她的心意,何其坚决,只怕是,至死无两意。 “舒服吗?满意吗?” 他低头问,阳物从她身子里抽了出来。 骤然的空虚令含泪的少女摇头又点头,哼叫地令人心痒又难受。 “舒服,要死了。你快点,肏我。” 他一贯最爱听她叫唤。含着他的阳物,唤着他的名字。有时便能叫他觉得,她是他的。 至少迷蒙着眼被他肏得眼泪与花液一起淌出来的时候,是属于他的。 晏春堂沉腰,一手绕至李幼安背后,将她压向自己。 “那你喜欢吗?” 喜欢他吗?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是被他肏得舒服地掉眼泪的时候。 哪怕只是骗他的。 “喜欢······” 李幼安舒服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可真是太喜欢被晏春堂这样压着操干了。带着虬结青筋的阳物每次顶弄进来,都像是顶弄在她心上。 连带着先前的不甘都消失了。 承认晏春堂在床榻上的本事大过她,好像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毕竟他可是大剑仙。 而且,被他压着这么肏弄,实在是很舒服。 男女之事,销魂磨骨。 想她素以为自己铁骨铮铮,今日也得软倒在他身下。 老话说得不错。美人乡,英雄冢。 李幼安极难得出了神,身上的美人便不乐意了。 他的眉眼愈冷愈艳,被她一句喜欢哄出来的暖融消失,只剩下浓浓欲色。 男子手臂收紧,她不得不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耻骨上头的杂毛被磨蹭得乱七八糟,沾连着两人的体液,又紧紧抵在他的小腹上。 硬挺的阳物插进去,几乎是抵着胞宫射出来。 一股一股热热的东西,就这么涌进了她的身体。 晏春堂将三百年江河剑意融入自己的阳气之中,全然灌入怀中人体内。 “吃吧。” 他低喘,瞧着她完全沉浸在欲望之中的神色,心底不可避免又生出恶意来。 要是吃不完就好了,不是剑仙,就要一直被他肏。 90入了剑仙境就不能做了吗?(H) 温热的精水一进来,李幼安便仰起脖颈,双腿紧紧缠在男子腰上,连同脚趾都不知觉蜷起来。 她最先想到的,倒不是赶紧炼化融进来剑意。 而是,他的怀抱十分温暖,温暖到叫她生出些许软弱。 心府中剑气川流不息,自顾自开始收容经脉中的丰湃剑意。 李幼安仍旧朦胧着眼,攀在男子身上。 耳旁传来男子沉稳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乎从来都不会乱。 她想要霸住这里。 霸住这个,独属于她的怀抱。 哪怕怀抱的主人待她时冷时热,哪怕有时他既下流又无耻。 可是,他算是个心软的人。而且他还喜欢她。 春潮方歇。四肢软绵下来,穴口却越发紧绷,吸裹着的阳物,又有了抬头的征兆。 李幼安下意识在男子怀中蹭了蹭。 “好了。松开我。” 晏春堂神色算不上好看。 三百年江水剑意全给她了。长痛不如短痛,总归不是他的。强留着,反而会令人生厌。 怀中人睁开眼,颊上红晕招人怜爱,似是还没分清状况。 晏春堂强忍着再次挺腰的冲动,低声道,“你已经入剑仙境了。” 李幼安缠着的腿没松开。她躺在他的怀中,腿心不由自主吸裹,将缠裹住的东西往自己最深处拖。 “入了剑仙境,就不能做了吗?” 晏春堂被穴嘴吸得满头生汗,他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李幼安双腿开始乱蹭,她想借着肌肤的磨蹭来缓解身下的痒。腿心外多余的软肉紧贴着男子的胯骨,似是能替她解痒,又似乎只是加剧了她对他的渴求。 “你说什么?我以为······” 男子声音沉沉。 他以为什么? 李幼安凑近,舔舔他的唇。 沾上她的口水,他的唇又变得亮晶晶。 男子上下滑动的喉结告诉她,他不会拒绝她。 “我说,我还要你继续······” 她将他扯近了自己,在他耳旁喃喃:“肏我” 事实证明,就算是一向自持的上清剑仙,在听到心仪的女子朝自己求欢时。 什么自矜节欲,什么伦理道德,全都是要被他抛在脑后,再不理会的东西。 李幼安在说那句话时没有多想。 可是后来,在她被晏春堂颠倒过来,捏着臀肉反复来了几次,又几乎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时,心里还是生出小小后悔的。 她昏睡过去。 夜半醒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被无数次插到最深处。 有人捏着她的胸乳舔吮,埋在她腿缝中的性器不知疲倦,仍然抽插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听着,怪叫人难为情的。 再次醒来时。 她身上一片狼藉,腿心满是干涸了的白浊。连同臂膀上,胸脯前,都留着旖旎的红痕。 李幼安轻手轻脚起身,努力忽略一身的狼狈。 她检视心府,却发现心府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三百年江河剑意汇入。 原本纤细的内息如今变得磅礴起来。所有剑气都被洗涤一清。周游流转时,好不顺畅。 简直就像,有人刻意替她疏导过,才让她这个剑仙境,来得如此轻易。 身侧有了动静。 男子刚刚醒来,素来冷峻的眉眼在初醒时也温和起来。 他起身,胸膛上有几道浅红的抓痕。 李幼安讪讪别开眼,看来,她下手也不轻。 晏春堂垂头,披散的乌发垂落在胸前,乌柔的发掩着浅红的指痕,很有点闺房旖旎的味道。 李幼安莫名觉得嗓子痒了痒。 “多谢你,我如今是剑仙了。” 不只剑仙,只怕还是很能打的剑仙。 她很想去试试自己此时的剑意,可惜,男子骤然贴近,握住她的手腕,显然是不许她离开的意思。 “你说的,入了剑仙境也能继续做,是什么意思?” 91为了爽 李幼安挑眉,男子俊雅的脸庞近在咫尺。 有吗?她这么说过吗? 就算她这么说过也这么想过,可是那是在理智全失,满脑子只剩情欲的时候说出的话。他应该懂得的。 “没骗你,就是你说的。如果不信,我可以倒转光阴长河。” 晏春堂眼神定定,神色坦然。显然是早有准备。不给她模糊过去的机会。 李幼安干笑。 那还是不必了。她还真不好意思瞧见自己昨夜的模样。 她垂眼,又瞧见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瘦削。 昨夜还在她身上流连的手,抚摸到最深处过,也在她唇中搅弄过。 “我那意思是,虽然我入了剑仙境。可是如果你想要继续帮我······也不是不行。” 李幼安有些忐忑。 其实她不是想要他继续帮她,就只是······贪恋上了他的身体。 情欲会让人软弱。 昨夜情动之时,她也不是没有起过荒唐念头——不入剑仙境,往后什么也不做,就跟他在小山河中缠绵。 念头终究是个念头,醒转过来的时候,她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可笑。 李幼安抬起下巴, 努力做出一副骄横的样子。 “你若是还想帮我,我也不是不能再考虑的。” 这样的态度,他应该会觉得她贪得无厌,愚蠢到近乎可笑。 可晏春堂凑近,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甚至微笑起来。好像还有些开心? “那理由呢?你一贯跟我分得清楚,做事也喜欢有来有往。三百年江河剑意,足以让你报仇。你不是个喜欢取巧的人······” 李幼安睁大眼,他这是什么意思?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晏春堂抿唇,“继续跟我双修,为得是什么,这你得说清楚。” 他迫近,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怀中。熟悉的气息氤氲着,隐隐将昨夜的暧昧气味遮掩下去。 李幼安垂眼瞧见他的怀抱。 昨夜,她是想要一直霸住这里的,想要到几乎软弱。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偶尔放纵了,也没什么。 晏春堂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有些渴切的,希望从她那儿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最想要的那个答案,自然是她也对他生了情意。可是他心里明白,她是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最可能的,就是她继续嘴硬。说自己只是一心想要修炼,希望进境能更快些。 怀里的人蹭了出来,仰面冲他弯了眉眼。 他听到她说。 “为了爽。” * 晏春堂不爱搭理李幼安了。 出了小山河,他径自往淇水上游而去。 先前学宫夫子托付给他的事情,是要他在淇水之上催动光阴长河。 瞧瞧三百多年前那场血案之后,此地是否有什么异常。 那位宽袍夫子说,学宫最近十分繁忙,是因为那封着大妖的六博井出了异动。 学宫中的几位夫子一点一点往上溯源,却发现六博井中的异常,早在许多年前便开始了。 当年山水正神将大妖封在六博井下,却从未想将其彻底诛杀。是因为那上古大妖们根本诛杀不尽。 六博井终有开启的那一日,但至少不是如今。 出了异动,只怕是有大妖忍耐不得,暗中谋划着,想将六博井提早打开。 晏春堂在大泽上打开了光阴长河。李幼安就跟在他后头瞧热闹。 水雾弥漫中,芦花飞舞的大泽里,清泠泠的水变得血红。 晏春堂就在那一池血红中抬手。剑气没入血水,江河分流。一块周身缠绕着黑气的金身碎片便从大泽之底飞出。 还真有东西。 附着在金身碎片上的,明显就是妖魔之气,看来六博井那边是不太平了。 他得闲时,还是得去那边瞧瞧。 李幼安巴巴凑上去,却见黑衣剑仙抬指一转,就将那块金身碎片捻得细碎。 她原本还想问,这东西是什么,要怎么处置呢。 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下去的滋味不好受。 李幼安跟在晏春堂后头,偷瞧他没什么的侧脸。 自打她说了心底话,他便不愿理她了。 可见男人有时候也是听不得实话的,若是她那时编一编,就说自己是喜欢瞧他汗湿了眉眼时的样子,或许便能讨他欢心。 —————— 感觉照着这个势头,能期待下月月底之前完结,乐死我了┗|`O′|┛嗷~~ 再求点珠珠,助我完结~ 92阴神出窍 李幼安清了清嗓子。 “杜子规跟我说,他也许有办法,能帮你除掉心府中的魔气。” 她掏出杜子规送的墨绿色册子递过去。想试探试探晏春堂是不是还在生气。 “什么办法?” 谁知道男子不接书册,宁肯去瞧那苍茫的天地相接处,也不肯看她。 李幼安磨牙,随手翻了翻书册。 “大概就是,让你大开心府,接纳一人阴神。待那人的阴神进入你的心府,直接将其中的魔气斩杀殆尽。你的心魔也就除去了······这什么狗屁办法,行不通的。” 不说别的,只说大开心府,接纳别人的阴魂进去,就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 心府乃是剑修修炼之本,里头一丁点儿变化都能引起身上气息的大动乱。 不是十分信任之人,是绝不可能让其接触到自己心府的。 “也不是行不通。或许能试一试。” 李幼安抬头,瞧见晏春堂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什么意思? 她慌了。 “我?这不行的。我要是进去,意志一个不坚定,被你的心魔蛊惑。直接下手捣烂你的心府,那你不就······” 她几乎想要跳脚了。 他们算什么关系啊,晏春堂凭什么就敢这么信她,要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个好人,万一起了歹念,直接对他下手,那他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不会,我信你。” 黑衣男子眼眸弯起,眸中似含了万里波光,摇摇晃晃,就晃乱了李幼安的心神。 那种让她无法防备的感觉又来了。 福至心灵也好,神差鬼使也好。李幼安又全懂了。 从找到灵魄后他那一身的压迫感,他答应她入了剑仙境以后也要一起双修的胡话,再到此时允许她进入他的心府。这全是因为······· 他真的很喜欢她。 李幼安别开了眼,不敢再瞧晏春堂。 能让他如此喜欢她,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咳,那,等咱们回了太阿藏峰,我再瞧瞧,能不能帮上你。” 她垂头,努力将唇角压下去。可得意和笑意像是在和她做对,偏偏从她眼角眉梢露出来。 “不用回太阿藏峰,在小山河中就很稳妥。起码,就算只是为了······爽,你也不会对我下手的。” 晏春堂眉眼舒展。 李幼安又气红了脸。 谁说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子。他能不能别老是揪着这一点? 可她咬咬腮肉,终究是一个字都驳不回去。 * “你张开些······再大一些。” “够了,你直接进来就是,不用磨蹭。” “我是头一次做这种事,要是弄疼了你,可就不好了。” “李幼安······” 晏春堂扶额,身前女子端坐着,眉眼被汗水沾湿,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兴奋的。 第一次驱使阴神出窍,虽说是件新奇的事,可她也不必如此忐忑。 “我才入剑仙境。从前只是听说过,修为高深的剑仙能驱使阴神出窍。自己又从来没试过,要是一个拿捏不好分寸,控制不住伤了你,那该怎么办?” 李幼安托腮,心中有些不安定。 她一时怕自己不能驱使阴神出窍,一时又怕自己的阴神入了他的心府,会不会弄出什么乱子。 “你的修为已经够了。阴神出窍,不过就是多一道身外化身,没你想得那么难。” 晏春堂有些无奈。 他更没她想得那般娇弱。 再怎么说,心府之中还有万道剑气,想要护住自己还是不难的。 他平心静气,心府中敞开了一道缝隙,已经做好接纳她的准备。 晏春堂叹息,抬手遮住李幼安的眼睛。 “你闭眼,气沉心府。” 熟悉的剑气涌入身子,李幼安几乎在霎那就放松下来,她顺着那股气息的引导,气沉心府。跟着涌入来的剑气流转了一个小周天,最后回到了它们的来处。 李幼安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幽黑。她瞧瞧自己的手,果真一模一样,阴神化身成了。 所以,她现在是在晏春堂的心府之中? “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身后是道十分熟悉的声音。 李幼安转身。 那青衣少女忽而凑近,微微翘起的眼尾泛起绯红,眼中还含着水光。她冲她微笑,就连歪头的动作也和她一模一样。 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 李幼安下意识微笑。周身剑气齐齐爆发,她抬指作剑,直直向前,对面“自己”的心口处,便渗出了嫣红的血。 那女子扁嘴,神色很是委屈。她歪歪头,身形一瞬化作青烟消散。 “为什么要杀我?”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93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李幼安抖擞衣袖,转身过来。 就见黑衣剑仙负手而立,神色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委屈。 太过违和。 晏春堂可不会咬唇歪头看她。 她心下恶寒,几乎是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指作剑,磨牙霍霍,可那心魔又换了个模样。 金眸双瞳的男子含笑看着她,袖上金龙似要飞腾而出。 他眼中诡谲:“李幼安,你听我说······” 李幼安深深吐气。索性直接攻了上去,一道碧色剑气直接将男子剑仙身形搅得粉碎。 “他的样子你也不喜欢,那这样呢?” 有柔软蓬松的东西从后脖颈蹭上来,李幼安转身。 这次她直接毛了。 妖狐少女唇角翘起,巴掌大小的脸带着天生的殊丽之色,既美艳又秀丽。一双含情目中水光微漾,瞧着真是无辜又可怜。她的狐尾就在她颈间蹭着,绒毛颤动,还要往下滑。 “是你自己找死。” 李幼安揪住那根缠在她颈上的红狐尾,狠狠将身前少女掼在地上。 碧色剑气凝成三尺青锋,又按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抬指一压,就有鲜红的血从肌肤底下冒出来。那少女喉管被割开,气腔暴露在空气中,发出嗬嗬的怪声。 “可你是杀不死我的。杜子规那家伙出的主意根本没用。你还不如多与我说说化话。” 肩头被轻轻拍了拍。 剑下的尸体陡然消失。心魔又变回了原先的样子。一身青衣,蹦蹦跳跳绕到她身前。 李幼安朝变成自己模样的心魔微笑。 “我跟你说话,你便告诉我如何才能杀得了你?” “不可能,我又不是个傻瓜。可是你若是多与我说说话,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心魔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冲李幼安眨眨眼,“这是一个天底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连晏春堂他自己都不知道。” “什么秘密?” 李幼安微抬下巴,“若你想告诉我,晏春堂他其实十分喜欢我,喜欢到几乎不能自抑。那可免了,我自己一早便瞧出来了。” 对面抬起袖子遮住脸,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它学着她的语调阴阳怪气道。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这个臭德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你教成这样的。幸亏咱们现在是在晏春堂的心府里,要是在外头,天上下雨打雷,第一个就要劈死你。” 李幼安黑了脸。 心魔放下袖子,插起腰,笑得十分嚣张,“你知道他喜欢你,可你知道他私底下是怎么想你的吗?他一直想对你做些很过分的事情。那种事可是连我都看不下去的。” 它绕到李幼安左侧,朝她耳畔吹了口气。 “你骂他衣冠禽兽,真是没骂错。他想对你做的事情,恐怕连禽兽都比不上。猜不到吧,他一直想将你囚在小山河中,想过不只一次。最近的那次,就是在淇水上,他甚至都对你用了剑气囚笼。他要你做他的禁脔,不许你去报仇,不许你瞧见别人,日日只能对着他一个,还要日日被他······” “够了!” 李幼安反手握剑,向后一捣,那少女身形顿消,又出现在她十步之外。它捧着心口,苦着脸:“你总这样,就是我不死也吃不消啊。” “少说废话,就算晏春堂·····他真这么想过,可是君子论迹不论心,他终究没这么做过。挑拨离间,你还真是看轻了我。” 李幼安深深吐出一口气,当真对眼前的心魔起了杀心。 如若她不开口,眼前的心魔会说些什么,她可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李幼安振袖,就要跟上从四周围拢上来的白虹剑气。 既然她也杀不了晏春堂的心魔,那还不如早些出去。 留在这里听一些她根本不想知道秘密,只会让她出去之后,没办法面对晏春堂。 想将她囚在小山河中什么的,真是太糟糕了。 “等等!你要去哪儿?我们才刚刚见面。不许走!” 那青衣少女急急追了上来,扯住李幼安的袖子不说,还要将她往幽暗处拽。 “你别走,我告诉你就是。跟我过来,你瞧见了便会明白。我没骗你。” 94不许再用剑鞘抽我 身侧白虹剑气闪烁,显然是对心魔有了杀意。 李幼安按下白虹剑气,侧头瞧着心魔。 “凭什么要我信你?万一你是想害我怎么办?” 心魔反而冷笑起来,撒开手不说,直接便往心府更幽深处扎去。 “你爱信不信,李幼安!我告诉你,今日你若是错过了,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后悔一辈子?它这话说得叫她心痒。 还有什么秘密,能比晏春堂对她的隐秘心思更让它按捺不住? 李幼安摸了摸下巴。 左右这只是她的阴神,就算折在晏春堂的心府之中,也伤不了她的根本。 不然,她就跟着去看看? 那心魔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心府幽深处,可李幼安知道它一定在暗处窥伺着。 她朝着那方向而去,身侧白虹剑气紧紧追来。终至一处狭隘的裂谷。白虹剑气拦在她身前,不许再再过去。 裂谷之中,似乎被一团黑气笼罩着。 那处没有剑气,只有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虚无。望上一眼,就让人心生寒意。 青衣少女在裂谷中抬头,神色挑衅。 “李幼安,就在下面。你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只会躲在晏春堂身后的小姑娘?除了哭哭啼啼要他保护你,其余什么都不敢做?”它双手合握,拢在嘴边大喊,“你的胆子不是被狗吃了吧!” 被狗吃了······· 四面八方似乎传来回声。李幼安眼神一沉,直接越过白虹剑气,从那道裂谷之中跳了下去。 入目只有虚无,落地之处也是虚无。虚无之中,只有那庞大如山岳的黑气是真的。 黑暗中,心魔惨白着脸,指向那团黑气所在。 “就是那儿。你想将我从晏春堂身上驱除出去是吧,那你得先将这鬼东西给灭了。它日日都在吞噬着我,好像蚂蚁搬家一样,今天吃一点,明天吃一点,不过三十多年,就已经吃掉了一半的我。它没我这么好心,等有一天它把我吃完,就该开始吃晏春堂。” 李幼安遥望黑气所在。 那山岳般大小的黑气陡然流转起来,自上而下开始兜转。 四散开来的雾气凝聚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头玄黑凶蛟,张牙舞爪,朝着她扑将过来。 “快出剑,你的剑气能伤它!” 心魔尖叫,凄厉刺耳。它飞身而上,逃到了裂谷上头,竟是只把李幼安给留在了下头。 凶蛟愈近,口中喷溅出来的团团黑气几乎要拂上李幼安的面庞。她握紧手中剑气,脚下轻踏,避开蛟龙一击,又反身攻上。 剑气如雨,大雨如铁。 剑气雨幕直接从龙头下方斜切而入,山头大小的龙身轰然四散,化作烟雾消失。 那团黑气淡了,直接缩小了一圈。黑气在裂谷之中盘桓,似乎在忌惮着什么。还不敢聚拢回原来的山头上。 李幼安站在原地,听到了锁链的声音。 浅淡了的黑气中依稀显出一道身影。 那身影席地而坐,四肢脖颈皆被黑气锁链牵扯着。 李幼安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那是没有缘由的快。 急促的心跳出自她天生就有的直觉,也诞生于她能从诸多“两脚羊”中逃生的本能。 她看着那道身影。 一个人一辈子有这么一次忐忑并不容易。 就好像是,她惦记了许久也期待了许久的东西,如今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她必须走到那身影前头,亲眼看看,看仔细了,才肯安心。 李幼安朝那道身影而去。 四散的雾气皆向锁链上围拢,雾气锁链越发凝实。那道身影便越发朦胧。 她越走越快,黑气就要聚拢,就要将那道身影遮掩住。她一直惦记的东西,就要不见了。 身后有猎猎疾风袭来,浓郁的蛟龙黑气几乎舔舐着她的后脖颈。 她不管不顾地跃起,飞蛾扑火一般奔向那就要重新聚拢的黑气。 近了,再近了。 玄黑凶蛟从她背后飞腾而来,在被狰狞的龙瓜箍住之前。 她瞧见那身影抬头,隔着黑气望过来一眼。 她好像看清了他的眉眼,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那一眼隔着许多年的时光,隔着许多她几乎忘却了的东西。 好熟悉,太熟悉。 “李幼安!” 阴神瞬间回体,狰狞的龙爪从眼前消失。 只有黑衣的俊美男子神色关切,抬手将她扶起。 李幼安擦擦额上汗珠。 没由来的,她反手抓住晏春堂的手臂,干笑着道。 “你答应我,以后不管知道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不许再用剑鞘抽我。” 95不要提他 李幼安跟着晏春堂一道回了太阿藏峰。 他已经开始想办法帮她解同命蛊。 而她则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进他心府中看上一眼。 那日她阴神被他心府凶蛟困住,险些就要回不来。晏春堂显然是忌惮了,不敢再让她随意进去。只说要她先凝练阴魂,待修为稳固了再去瞧瞧也不迟。 太阿藏峰也上变了模样。 他们走之前,山头上绿树成荫,玉琼花簇簇灿如云霞,满眼的清正气派。 回来时,却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树残桩,满地花枝败叶。连博书楼前那只八角灯笼都残破了,灯纱被细小剑气戳破,垂落下来的条絮随风摇晃,十分凄凉。 山头上的客人也换了。 少女徐徐裹着一身白氅,正指使着兰花妖幽园和莲藕童子,勤勤恳恳地收拾着山上的惨状。 一见李幼安,徐徐扑上来,将她按在自己怀中便开始嚎啕大哭。 徐徐哭泣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是她以为李幼安又死了。其二,则是因为她跟白河又闹掰了。 一旁的兰花精和莲藕童子听见第二个“又”,一起翻了个白眼。 就连李幼安都忍不住嘴角抽抽,很是不容易的从徐徐柔软的怀中抬起了头。 没法子,自打她认识徐徐,她和白河闹掰了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只是徐徐跟白河闹掰的时间,次次都超不过三十天。 这也不能怪徐徐。 封妖师身带妖物封印,时常要受妖气反噬。 徐徐祖上皆是天赋卓越,修为高深的封妖师。 到了这一代,族中三支,只得她这么一个独苗。 偏巧她天生体弱,又没什么修行的天赋。 就连应对每月十五的妖气反噬都吃力的很。 从前亲人在的时候还能渡她些灵息,等到她族亲差不多去得七七八八,封妖印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便只能靠白河接济,才能度过每月的难关。 白河来哄,徐徐就是不想也得应。不然她就保不住这条小命。 “这次我跟他彻底掰了。我早受够了他,管东又管西,连做什么都要问过他再说,他当自己是我的什么人!” 眼圈红了的徐徐擦干眼角的泪,握着拳头表决心。 李幼安掐指一算,神色莫测,拍拍徐徐的肩。“我估摸着十五又快到了。” 白氅少女委顿下去,吸了吸鼻子。 “你别觉得我没出息,这次我打定了主意。反正我不能修行。又没有子嗣,封妖印肯定是要跟着我入轮回的。与其这辈子受他的闲气,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等下辈子我换了有资质的躯壳,一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旁的兰花妖踹了莲藕童子一脚。后者拍拍屁股上的灰,连忙道。 “其实是徐徐姐姐一心要下烛龙墓,去找能破开封妖印的红刺棘。白河怕她有危险,还不想她解了封妖印,才跟她置气的。” “你闭嘴,不要再提他。” 徐徐呵斥一声,莲藕童子便缩到了兰花妖后头,她转头对李幼安道:“对了,郦流白托我向你们赔个不是。” 徐徐登上太阿藏峰的时候。 山巅上两位剑仙有来有往,正打得热火朝天,她深知兰花妖和莲藕童子都不靠谱,在山间云海中避了避风头,再上山头时,便只瞧见一位男子剑仙。 那剑仙袖上有金色蛟龙,又是双瞳金眸。徐徐认得他。 郦家剑仙郦流白。 郦流白受了伤,可神色却畅快的很。 太阿藏峰上一并物什被剑气卷了个稀碎,想来是两位对阵的剑仙手底下都没留情。 与他对阵的那位剑仙不见了,只有郦流白多嘱咐了徐徐一句,要她替他与主人赔个不是。自个儿倒是直接御剑走人了。 “对阵的剑仙?” 李幼安皱了眉。 “是斩仙剑,陆压来过。” 身后男子大袖一挥,残破了的花木在光阴长河中迅速繁盛,恢复到了昔日的样子。 晏春堂徐步走近,李幼安摸了摸鼻子,还是不敢看他。 没法子,她真的好心虚。 96你怕羞? 风雨剑庄水榭之上,有女子素手纤纤,朝湖中撒下一把鱼食。 匆匆脚步声靠近,她看向来人,皱眉道:“不是不要你去吗?” 来人肩上带血,一双平庸的眼眸越发黯淡。 他摘去了羽饰,乌黑的发披散下来,更显得虚弱瘦削。 “她不在太阿藏峰,晏春堂也不在。我怕她自尽,害了你。” 陆压垂头,有些失望。他以为自己受了伤,她就会关心自己。 廊榭边的女子回身,又去看那水中争食的红鲤。“放心,她那时没死成,就不会再用那么蠢的法子。她一定会亲自来杀我的。” 涂苏垂眼瞧着水面波光。 良久,她拍了拍手,掌中碎末尽数落入湖中。 她走到陆压身前,抚着他的脸颊,“我有旁的事情要你去做,你受了伤,我是会心疼的。淇水中的那块碎片不见了,也许是有人发觉了,我要你再去查探其他几个山水性灵之处。你答应过我的,在六博井打开之前,这方天地不能出现任何一个山水正神。” 陆压轻轻点头,满身神仙气都在涂苏面前暖融起来。他喜欢她,所以愿意替她满足心愿。 “还有······” 涂苏抬手遮住陆压的眼睛,“换回你自己眼。现在我瞧着这双眼,总觉得恶心。” * 李幼安将徐徐留在了太阿藏峰上。 不只是因为她清楚徐徐的脾气,更是因为她想请白河帮自己一个忙。 那位酒不离身的白衣男子,尤其通晓神魂之术。 他若是肯来帮晏春堂瞧上一瞧,说不准就能看清晏春堂心府之中锁着的,到底是什么。 那道身影太熟悉,熟悉到李幼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彻底弄清楚之前,她可不敢妄下论断。 太阿藏峰上有一阴一阳两个泉眼。 阴泉是寒潭,阳泉便是一处汤泉。为了避开晏春堂,李幼安索性躲到了汤泉。 汤泉中的水汽凝结在泉边翠绿的枝叶上。 她靠着石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 她怕晏春堂不是他,又怕晏春堂是他。 若是他没有死,那是很好的,可若是他就是晏春堂······李幼安一向觉得自己不是个纠结的性子,可没想到自己纠结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李幼安眼皮跳了跳,抬手就要去扯岸上的衣衫。 可是已经晚了。 手方一挨上触感柔滑的衣袍,就已经有人俯身,捡起那团衣物放在了一旁。 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汤泉上响起,带着些许笑意。 “你怕羞?” 李幼安努力往泉水中缩,哪怕冒着热气的泉水清澈见底,根本遮蔽不住她已然赤裸的身体。 “不是。你还是······” 她垂下头。 太羞耻了。羞耻到她都不敢抬手看他。 身后有衣物窸窣声,银白玉带浸入泉水,李幼安不可置信地回头,便瞧见晏春堂赤裸着胸膛,将衣袍扔在一旁。 “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这样!” 她猛然转过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浑身僵硬到不能动弹,只听得耳旁水声涟涟,接着就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子轻轻拥住了她,薄唇在她颈侧流连。 他声带疑惑:“不能怎样?” 不能亲她。 不能这么抱着她 更不能用已经勃起的东西抵着她的腰。 李幼安欲哭无泪。 要知道他们可能是·····但好像,她跟林厌也什么关系。 “为什么躲我?” 晏春堂深深呼了一口气,来自怀中人颈间的气息,带着些许甜味,只是这么厮磨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无法忍受。 “我没躲。” 李幼安侧颈,想躲开男子唇舌。 他开始在她脖颈上点火了。湿凉的舌头慢慢舔舐过她脖颈上的肌肤,又噙着她耳垂轻轻咬。 97坐在他手上(H) 晏春堂松口,瞧着被自己咬得微红的耳垂,只觉心里软和了许多。 “自从那日让你进了我的心府,你便不对劲。告诉我为什么,是不是······心魔对你说了什么?” 他迟疑。 心府里的那东西,知道太多了。但凡它将他有过的卑劣心思拿出来说一说,那她便有可能被他吓到。 李幼安沉默了。 还是好羞耻。他居然一直想将她囚在小山河中,还要对她做那种事情。 男子陡然转身,饶到她身前来。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抿唇道:“不用怕,那都是假的。我能控制住自己。不会对你做那种事情。” 李幼安迫不得已瞧着他的眼睛。 男子眼中全是笃定,清透的黑眸中倒映出了她的身影,狭长眼尾上翘。 他微笑时也有些嘲讽的意味,却总因为眉间的淡漠而叫人忽略过去。 其实是很像的。 李幼安恍神,眼前人就皱了眉,捏着她下巴的手向上,轻轻抚了抚她的唇角。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能驱使光阴长河的本事,是不是只有那些修为顶天的人才能做到。有没有一种可能。修为普通的剑修,只靠一些偏门手段,也能逆转光阴长河?” 李幼安扯下晏春堂的手,连珠炮般说了一连串的话。 不仅仅是为了掩饰慌张。 她这几日回忆往昔,轻易便想起许多过去觉得不对劲的事。 譬如,第一次见面林厌便在她面前使出了逆转光阴长河的本事,可他后来只搪塞她,说他是借了一点旁门左道的东西,走运才撞出来的。 “不可能。” 晏春堂顿了顿,她绝对不是在想这些。而且他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好骗。 “以你现在的修为,想要逆转光阴长河,只怕还需再努力一番。” 他加重“努力”二字,双手放在她腰肢上摩挲,意思很明确。 李幼安干笑起来。 晏春堂也喜欢说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 她去掰他的双手,可男子加重了力道。 没办法。她只能将他的手从腰间扯走,又任由他环着她的腰,将她拢在怀中。 抱就抱吧,总好过他慢悠悠在她腰上乱摸,弄得她心痒。 虽然赤身裸体趴在他怀中,小腹贴着他的那根东西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我还想问你,那天为什么要把阿璧留下来?” 李幼安努力挺身,希望能离身下那坚硬的东西远一点。 可她的乱蹭更加剧了那东西的灼热。 男子动动腰,坚硬的阳物戳在她柔软的小腹上。应该是很舒服,因为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幼安想哭,她真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晏春堂双手搭在她腰间,他低低道,“那孩子确实有些福缘。她跟你有缘,我留她,更多的是因为你。” 男子凑近,有些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梁。 他是在讨好她。 李幼安含泪受了。 幸好他没说,她只是个孩子,学坏了,却也是能改好的。 “再者,阿璧不知善恶,是因为没有人教过她。但她不过是个孩子,学坏了也是能改好的。” 啊,理由都一模一样。 她从前为什么那么蠢,就是看不出来他们的相似之处。 李幼安揽住晏春堂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其实早该发觉的,在那次梦见林厌之后,在被他从邀金台上救下之后,甚至早在她第一次对他下手时,她就应该发觉的。 “李幼安,我想······” 男子胸腔震动,搭在腰上的手下滑,覆在她臀上。 李幼安抬手按住他手臂,“你不想的。” “嗯?” 晏春堂神色疑惑,直直望过来。李幼安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脸红了。 她犹豫着,手下力道自然就不重。是以,被晏春堂顺着臀肉撩拨了几下腿心的细缝,她按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像是欲迎还拒。 “我想的,而且,你应该也想的。” 他在耳旁低喘。 手指插进细缝里,带着汤泉中温热的水一起,进入了她的体内。腔膛内低凹的那处被扣弄着,李幼安的腰肢就软了。 脚下一滑,她几乎就坐在了晏春堂的手上。 98被他肏得很爽(H) 穴中异物深深插进去,李幼安觉得自己恐怕是把他的手指全给吃了进去。 晏春堂轻笑,居然还屈指顶了顶穴壁。 李幼安倚在男子身上,努力从他胸前直起身。 可是细缝中那根手指还在捣乱,穴中低陷之处恰巧被指节顶弄,她绷紧了身子,就这么在男子掌中泻了一次。 “你别······” 反正她以后是没脸见他了。 晏春堂握着怀中人的腰肢,将她提溜起来,踩着汤泉中的石块曲了右腿,就将她放在腿上。 湿滑黏腻的花穴紧贴着他的腿,他把人扯得更近些,瞧着她羞恼的神色,笑着道:“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你!” 李幼安咬牙,男子再曲腿。 她不得不朝他靠近,湿漉漉的穴口蹭着他的大腿,连同生着些许杂毛的外阴,也不得不抵在他的囊袋上。 “晏春堂,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根胀大的东西就抵在她腿上。男子轻笑,漫不经心转身,将她压在泉边石壁上,“后悔什么?” 李幼安不敢再说,更不敢再看他。 他已经抬起她的一条腿,被拉扯变形得细缝里又痒起来。那根能替她止痒的东西,此时就抵在穴口处。 李幼安情不自禁动了动腰。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就算她不想,心底却也生出隐隐的期待。 “反正我是告诉过你的,你会后悔的······” 若他就是林厌,日后想起来,也不能怪她,更不能用剑鞘抽她。 她垂头嘟囔着,下巴就被人捏着抬起,温热的唇点在她的眉间,一路向下。 男子的舌头探进来,是甜的。 “怎么······” “吃了玉琼花,怎么样?” 晏春堂显然没忘记她说过的话。 李幼安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糊涂时许下的愿被人知道了。还真的······好羞耻。 更羞耻的还在后头。 晏春堂挺腰,她身下穴道中就挤进了东西。李幼安还来不及慌张,就直接被顶到了最深处。 酥麻的感觉袭上来,李幼安爽得头皮发麻,晏春堂抽身,她便紧紧环住了他,四肢都缠在他身上。 只是被亲了一下,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她还真是没出息。 粗糙的性器顶弄着肉壁,李幼安被顶得眼中涌出泪来,身下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满足。 一切都是暖融的。 泉水,男子的身体,他的怀抱,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 她的胸乳紧贴着晏春堂的胸膛,被他剧烈的动作颠出一阵阵乳浪。 男子低喘,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化不开的情欲,还有足以灼伤她的东西。 李幼安要伸手遮住晏春堂的眼。可是他动得很快,而她的手一直在颤抖着。 她遮不住他的眼,就只能闭上自己的眼。 她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朦胧的昏暗中,身上的感觉被放大。 她的穴湿滑,为得是迎接着他的操干。她掌下的肌肤温热柔软,不同与在她身体中作祟的那根阳物。她的乳蒂被他重重揉捏,刺痛中带着直达穴中的痒。 晏春堂,林厌。 林厌,晏春堂。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如果晏春堂就是林厌······ “李幼安。” 男子声音暧昧旖旎,他在唤她的名字。 他已经在她的身体中,他要把他的精水射给她。浓浓的,黏稠的白浊,一早之前就已经填满过她的胞宫。那东西甚至还射进过她口中。 李幼安埋头在晏春堂颈侧,紧紧抱住了他。 “不许后悔。” 穴道骤然收紧,晏春堂闷闷哼了一声。 女子柔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到连她的小腹都在筋挛着。 看来,她真的被他肏得很爽。 99别欺负妖怪 未到十五月圆之夜。 太阿藏峰上便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正如李幼安所料,在徐徐替自己挑好埋骨之地时。那腰间总是跨着酒壶的白河,终于到了太阿藏峰上。 山巅上既有亭亭老松,又有风声瑟瑟,可惜就是吹不灭徐徐姑娘瞧见白衣男子时的满腔怒火。 替白河传递行踪的内奸莲藕童子,这次算是倒了大霉。 好在他都习惯了。 不过是被威胁要将他炖汤罢了,不过就是被兰花精幸灾乐祸罢了。不过就是被吊在树上,当作皮球推着玩罢了! “李幼安!我告诉你,别拿莲藕不当大妖。等大爷我挣脱封妖印现了真身,非要叫你知道。我虽是个孩子,却也是个吃人不眨眼的大妖怪!” 莲藕童子眼泪倒流,倒吊时如同一株胖萝卜,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 李幼安在一旁笑嘻嘻看着:“怎么着,你师父也是太乙真人?” 莲藕童子愣了愣,摇摇头。背后便又有一道拂袖风吹来。 吊着童子的树枝咯吱作响,枝叶落下,徐徐就在一旁抱胸看着莲藕童子荡秋千。 晏春堂将回给学宫夫子的信交给灵鸳带走后,一出博书楼,瞧见的,便是这般情形。 “李幼安,别欺负妖怪。” 他只觉这话说得自己都耳熟。 远处人讪笑,将手背在身后。“没欺负没欺负,是山上风大。” 李幼安不觉得如何,只瞟一眼气势汹汹的徐徐。 今晚是十五,白河已经收起酒壶,在山下的凉亭中等她半天了。 “你瞧我做甚!” 有出息的徐徐如今像是炸了毛的狮子,逮着谁咬谁。 李幼安见势,立刻摇头。 她猜,徐徐一定别不过白河,那块选好的墓地是用不上的。可是今夜之后,白河却一定别不过徐徐。那烛龙墓,他们是一定会去的。 多少年前瞧着这两人纠缠,郦疏寒暗地里就吐槽。 一个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是不开窍的木头,就是两人再纠缠上百年千年,只怕也是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德行,修不成正果的。 可是天要生人,也要生苦。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哪有那么多能修成正果的。 就是她自己,也还有天大的难关要过呢。 远处黑衣剑仙朝她招手,李幼安磨磨蹭蹭地迎了上去。 如今见了他,她不只觉得腰酸腿软。对上他的眼,心中还生出一种极微妙的负罪感。 只怪她意志不坚,只怪他秀色可餐。 有朝一日他要是敢跟她计较······那她就先把在他心府中听到的事情拿出来说道说道。 “学宫来信。夫子说同命蛊出自螭龙墓,解决之道也就要从龙墓中寻。现今存世的龙墓不多,我依稀记得,十万大山中有一处烛龙墓,也许,能去那里瞧瞧,能不能找到解开同命蛊的线索。” 晏春堂不知李幼安心中所想,心思还牵挂在学宫夫子派人送来的信上。 前些日子在淇水,他请教老者的事,便是如何解开这同命蛊。 这蛊很是罕见,就连遍览天下藏书的学宫圣人,也是回去之后又翻了翻书,才找到了一点解蛊的线索。 龙墓中的云根,或许就是解开同命蛊的关键。要寻那云根,他与李幼安就必须亲自去一趟烛龙墓。 李幼安以拳击掌。 “也太巧了。” 看来她真是算得准,徐徐这一趟烛火墓,只怕是走定了。 晏春堂轻轻点头,“只是烛龙墓中凶险万分。不只是墓中凶煞之气,也许便又有什么夺了造化修炼出来的大妖。对了,我教你的走剑式练得如何了?” 李幼安低头看脚尖,似乎这么就能掩饰她心虚的神情。 走剑式自然是要练的,可是徐徐也不能不帮。她可是她的朋友呢。 “若是走之前你学不会走剑式,恐怕我就得用其他法子帮你。” 晏春堂意有所指,下意识摩挲了下剑鞘。 李幼安干笑着后退。 她明白的,所有法子到了晏春堂这里。就只能变成一种她现在不想要也不敢再要的法子。 100听话的像条狗 “你放心,我现在便去练,去之前我一定能学会。” 她挥挥衣袖。 绿珠剑无风自起。绕着山巅兜转一圈,选中一处远离博书楼的山间孤地,正中恰有一颗千年老树,枝叶繁盛。 李幼安就在树下练剑。 走剑式讲究一个巧字,一道剑气分成十三寸,寸寸可自由留停。 学会倒是不难,难得是用得得心应手。 她在树下参悟,十三寸剑气宛如长了脚的灵蛇,从老树枝桠间穿行而过,不伤一寸草木。 可剑气重新回到她身上时,便只剩了十二道。 远处白河抓住一寸剑气,塞进腰间酒壶中。“能不能帮我个忙?” 李幼安揣着手,“出卖朋友的事,我李幼安不干的。” 白河捏住酒壶,灌了一口,将剑气吞入腹中。 “直说,什么条件?” 两刻钟之后。 李幼安回到博书楼,无视了仍旧被吊在树上的莲藕童子,只去找将自己埋在书堆里,妄图逃避现实的徐徐姑娘。 她与徐徐说了一句话,登时便叫那丰腴少女颊上涌起红晕,美艳如牡丹花开,不可胜收。 徐徐捡起砚台,朝同她说“从今以后咱们再也不是朋友”的李幼安砸过去。 一句声振山巅的“混蛋”,听得楼外白河都微笑起来。 谁说她天赋平平修不了道。 这声狮子吼,只怕是剑仙听了也要低眉。 徐徐终究是没在十五那日有了出息。 盖因为李幼安哄她道,若是肯再忍过这个十五,那么她会跟她一道去烛龙墓。待取来红刺荆解了封妖印,她与白河从此就是生生世世的再无瓜葛。 哪怕她老死之后再入轮回,下辈子随便做个什么,都不会再瞧见那腰间挎着酒壶的男子。 博书楼外花叶纷飞, 生气的腴美少女回望门外身影,难得地怔住。 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极快地从心上掠过。待她回过神来,就已经别别扭扭又受了白河一次接济。 铁骨铮铮的徐徐姑娘自觉在白河面前再抬不起头,就可着李幼安一个人折腾。 她跟在李幼安身后,无论如何都想从李幼安口中逼问出卖她的价钱。 只可惜,任凭徐徐如何软硬兼施,李幼安始终都不肯吐露一字。 笑话,她自己都还忐忑着,要是说给徐徐听,只怕她不出一日就要在晏春堂面前露了馅儿。 李幼安与白河说好。 若是她能帮白河哄得徐徐回心转意,更哄得徐徐不愿再解他的封妖印,那他老人家就大发慈悲出手一次,用那极难的神通,替她瞧瞧藏在晏春堂心府之中的究竟是什么。 她要知道了,确定了。 才愿意无可奈何,勉为其难地承认。 如今她的心上人,貌美,心善,待她好,就是许久之前便与她结缘的那个人。 * 陆压是个极擅揣摩人心的人。 往往涂苏说七分,他便能做十分。 自从风雨廊榭旁的邀金台上空了之后,他便命人将那金台从水中捞出,随便扔到什么地方都好,就是不许再出现在剑庄之内。 涂苏让他查探几处山水性灵之地,他便又命探子留心剑府之中的动静。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初遇涂苏时的那一日。他在水中行舟,天上落了雨,黄道河中水波汹涌,远远的便荡来一只小舟。 舟上一袭红衣凄楚,他隔着雨幕看见了红衣,从此就再忘不了她。 遇见她之前与遇见她之后,他的人生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从前是醇酒美妇人,后来便只剩了她。 只可惜······ “学宫那边有了消息,淇水的金身碎片被拔去,连同其他几处都陆续有书院君子前往。他们应当已经发觉了。” 出身六博井的女子趴在栏杆上看鱼,陆压站在廊榭下看她。 可惜他总是看不透她。 一心要做的事做不成,却不见她气愤难过。 涂苏回头,瞧见陆压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眸,方才翘起唇角,笑得俏皮。 “无事。” “还有,学宫圣人似乎在查阅和同命蛊有关的书卷。也许是有人想要帮她解蛊。他查到了烛龙墓。李幼安一心杀你,若是烛龙墓中有解蛊的办法,那她解了蛊便会再来。剑庄中的残剑大阵,势必得加固一番。晏春堂若是要出手,我会去请出剑冢中的九位剑侍。你放心······” “过来。” 涂苏似乎在听,又似乎根本不在意陆压在说些什么。 她冲他招手,男子便来到她身前,任由她环住他的腰。 简直听话的像条狗。 101但见新人笑 涂苏贴在陆压的胸膛上,隔着衣衫就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她翘起唇角,低声问他:“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陆压皱眉,自然不懂。 男子腰间的环佩冰冷华美,涂苏将那玉佩扯下来,握在手中打量。 质地清透冰润,温润细腻,好一块君子玉,上无半点瑕疵。 可是,当真能一点瑕疵也没有吗? “你猜,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男子仍是不语。 涂苏放开了他,懒懒倚在栏杆上。随手将那藏了一个洞天小福地的玉环扔进湖水中。 湖上碧波荡漾,湖下藏着万道残剑。 倒映着丹崖绝壁的碧水瞬间便将玉环吞没。水上波纹荡开。涂苏眼神缥缈,瞧着一圈圈的波纹发呆。 直至波纹消散。 “他们要去烛龙墓,那是个好地方,我也要去。” 涂苏在山光水色中回头,朝陆压露出浅淡的微笑。 男子皱眉点头,她便又转身去看那万里波光。 若是无瑕,那便造一个出来。若再不成,那便直接毁去。 * 十五之后,莲藕童子和兰花幽园被留在了太阿藏峰上。其余人御剑南下,去得不是十万大山,而幽州郦家。 再入幽州城,仍是入冬的时节。正值人间佳节,长街上结彩挂绿,人声鼎沸。 李幼安挑着人多的地方去,抢来两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先递给晏春堂。又咬下一颗山楂含糊不清问。 “人间就是热闹,你从前喜不喜欢到人间来?” 晏春堂瞧着手中挂满了糖霜,简直让他无从下口的糖葫芦皱了眉。 皱眉倒不是因为糖葫芦,而是女子言语中的试探。 这不是第一次了。 大到剑意章法,小到衣食爱好,她兴致勃勃一一探问。开始时他还当她是在关心自己,可是久了,就是个傻子都能品出味道来。 瞧着他的时候,她是在想谁? “这就叫‘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从前你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都是给他的。如今他不在了,怎么着都得轮到我了吧。” 腴美少女忽而从李幼安冒出来,夺过她手中被咬了两颗的糖葫芦,也不嫌弃,就着便下了口。 李幼安腮帮子鼓着,手中空空如也,她瞪一眼徐徐。只恨糖葫芦堵不住她的嘴。 晏春堂将不曾下口的糖葫芦塞给她,大步朝前,神色算不上好看。 他不高兴。 李幼安吞下口中酸甜的山楂子,急匆匆追上去。 “你·······” “我喜欢人间烟火气,从前偶尔会来人间瞧瞧,在人间走上一走,拂去灵台尘埃,心府也能清净自在些。不过,我已经有百年没到过人间。” 晏春堂面上无甚表情。李幼安虽又得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却也高兴不起来。 她瞧见他峻刻的侧脸,脚步不由得慢下来。 身后徐徐又追上来,拍拍她的肩膀,“怎么,拍错马屁,大剑仙生气了?我就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喜欢吃糖葫芦的。” 李幼安深呼吸再深呼吸。 将手中糖葫芦塞过去,头也不回地再去追晏春堂。 手中拿了两串糖葫芦的徐徐愣住,身前便又有人递来一只流光溢彩,糖霜作成的糖人。 她拿糖葫芦换了小糖人,拿在手中没舍得下口。脑子一转就皱了眉,“难不成是我又用错了诗?” 白河拎着竹签无奈笑笑。 可好歹这次终于凑成了对。 上次来郦府,李幼安磨磨蹭蹭不想进去。 如今她倒是无所谓,跟在面色不豫的黑衣剑仙身后进了府,一路上倒也没遇上几个对她横眉的郦家弟子。 晏春堂是来还摄灵瓶的。 郦流白在郦园中试剑。 那金眸剑仙臂膀受伤,被斩仙剑劈裂的伤痕愈合缓慢。他索性便脱了上袍,露出一身遍布着剑气伤痕的肌肉,日光照耀下,倒也有一种蛮横的生机感。 站在园中静候着的女子剑侍早已红了脸。 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着俊美潇洒的男主人,不生出几分旖旎情思才怪。 就连握着小糖人的徐徐,瞧着那周身剑气游走如龙的金眸剑仙,都忍不住小声赞叹。 “郦疏寒怎么不告诉我,他兄长原来这般风采出众。若是我早些知道······啧啧。” 102比一比 那一声啧啧包含着的意思,引得白河与李幼安都扭头瞧她一眼。 白河看似无意转身,就挡住了徐徐半边视线。 李幼安暗叹。 她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身上背负着白河的封妖印。就是她三十多年前就遇上了郦流白,又能如何。 与那金眸剑仙对阵的,正是如今已入剑仙境的郦疏寒。 雪泥剑意磅礴如大日腾空,自成一道霸道风景。 承袭了观禅剑仙剑招的雪泥剑光,如日落西山时的绚丽晚霞,一招一式,都有说不尽的绮丽风情。 倒是合了郦疏寒的性子。 李幼安看着,眼中就涌起奇异的光彩。想知道如今她跟郦疏寒,究竟是谁负谁胜。 她身负三百年江水剑意,他却也脱出心牢,顿悟入了剑仙。若是能比上一比就好了。 晏春堂低头瞧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园中情景,忍不住就生出将她眼睛蒙住的想法。 她嘴上不说,会不会心中也在啧啧赞叹。 雪泥剑一往无前。 飞剑十一便由着它进,直至进无可进。离郦流白面庞不过三寸,十一剑上金光一闪,剑气囚笼直接便将雪泥剑锁住。 “剑势进步极大。若是能再快上几分就好了。” 郦疏寒落败半招。 他手握雪泥剑,隔着高大垂荫的绿芭蕉瞧见了观剑的一行人,忍不住就微笑起来。 那里有仍是他朋友的徐徐,还有已经不是他朋友的李幼安。 郦流白行至女子剑侍身侧,扯过手中衣袍披上,对着那女子羞红的脸视若无睹。 他含笑看过去,掠过青衣少女的神色,眼神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晏春堂身上。 “要不,比一比?” 比就比。 晏春堂抿唇,抬手拍了拍李幼安的肩膀。 “上去同他比。” “他”指的自然是郦疏寒。 李幼安瞧着远处兀自笑得灿烂的白衣剑仙,手心忍不住就开始发痒。 她早就想教训他了。从丹崖山上瞧见他起,她就想用剑敲醒他那个榆木做的脑袋。 绿珠剑悬停在芭蕉树下,剑上碧色与园中翠色融为一体。李幼安握住绿珠,迎上郦疏寒。 郦流白披着衣袍行至晏春堂身前,瞧着园中两个天资俱是不凡的后辈,笑意舒展。 “若是三十多年前,他喜欢的是李幼安该有多好。虽然李幼安瞧不上他,可好在还能证明,他眼光还是不错的。” 晏春堂淡淡一哂,这下是彻底的面无表情了。 “雪泥与红炉本是一对双剑。听说那女狐涂苏,后来不曾带走红泥剑。我一直命人留心着她。三十年前她复生之后,就不曾出过剑。陆压手下藏剑无数,要替她再寻一把好剑,并不难。” 郦流白看着左手持剑的郦疏寒,心中不可谓不惋惜。 “我出关时,一切都晚了。” 晏春堂看着剑气纵横之中的李幼安。 记忆中原本模糊的影子都清晰起来。 那年,自他闭关于小山河中,与心魔厮杀已有七十载有余。 此前他自闭五识,沉入心府之中,专心消解魔气。心思沉静,并无旁骛。 只是在那一年,他心府之中多了许多繁杂的幻境。 日日入梦,却不得解。 忽有一日,他莫名胸中一痛。心思庞杂,再无法自持,索性便下山去了剑府。 “她们的尸身该葬入剑府弟子墓中。可是她们取了我的剑,便是我的弟子,我命人将她们带上太阿藏峰,以佛门经法涤荡残魄,以此助她们轮回转生。” “后来涂苏醒了?” 晏春堂点头。 “涂苏在剑道上的天赋,可谓平庸至极。她甚至无法催动红泥剑。” “可是她从葬剑窟中带出了红泥剑。” 郦疏寒侧目。 “我也觉得奇怪。只是再命人问她时,她已经偷偷出了剑府。后来更是寻不到她的踪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身在风雨剑庄。” 晏春堂淡淡回答。 果真有古怪。郦流白微笑,眼神又落回园中。 对阵的两人已经到了分上下的关键时刻。 绿珠剑借江水汹涌磅礴之意,以不可裹挟之势冲向雪泥剑。 大日腾空,虽煌煌明亮,却也有白云蔽日的时候。 一剑惜败。雪泥剑钉入园中青石板,绿珠剑却仍是直直向前,以剑柄在郦疏寒脑袋上敲了几敲。 敲倒是不会敲出什么问题。 就是为出一口恶气罢了。 李幼安没忍住,还是对那捂着头躲剑的男子骂了一句“蠢货”。 103从不饮酒(二合一) 做了三十年蠢货不够。 还要上丹崖山让别人知道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除了郦疏寒也就没谁了。 “郦大剑仙,太阿藏峰一别,你的伤可好了些?” 徐徐从白河身后蹿出来。 她偏喜欢做白河不让她做的事情。 白河不许她看郦流白,她不仅要看,还要上前去同他说话。 上次在太阿藏峰,她与郦疏寒几乎没说几句话。 如今细瞧了,才发觉这位男子剑仙生得像位豪阀俊彦,半敞着的衣袍下却是结实紧致的胸膛,怪叫人想摸上一把的。 真是天生的好皮相。 在场的黑衣剑仙,倒也有一副天生的好皮相。 只是徐徐一见着他就要发怵,跑都来不及。更不要说生出一点旁的心思。 白河还未如何,郦流白倒是被这姑娘直白的眼神瞧得背后发寒。 “好了许多······” 他拢好衣袍,便见腰挎酒壶的白衣男子向前一步,挡着那姑娘炙热的眼神,轻轻咳嗽起来。 男子身上气息与自己十分相似。 郦流白轻轻皱眉。 “这世间的蛟龙,应该已经被屠尽了。” 白河提起酒壶又灌一口,摇头淡笑。 “我不是蛟龙出身,只不过是个诗中化龙的妖物。” 可若是在当年,他这诗中化龙的妖物,却也是能和被困六博井下的几位王座大妖比上一比的。 暗香浮动,隐隐有酒气氤氲。 郦流白动了动鼻子,眼睛一亮。 “酒不错。我藏了几坛甲子杏花,想不想尝尝?” 酒逢知己千杯少。 志趣相投的人,只怕对个眼神就知道。 更何况两人身上都有龙息,天生便有一份亲近感在。 郦流白请了,白河应了,只剩徐徐目瞪口呆。 白河临走时含笑回望一眼,更让她怒从心上起。 园中白衣郦疏寒又近。 徐徐就对着他磨牙:“你兄长,不会有些与旁人不同的癖好吧?” 李幼安心中恶气出了大半,正意气风发着,抢道:“不可能的,要知道······” 徐徐没能知道。 因为黑衣剑仙神色明显不对劲了。 自知说错话的李幼安轻轻捂嘴。 “想想看,也不是不可能。不然你还是追上去看看······” “我才不管他。是他自己要跟着上去。反正不关我事。” 徐徐嘴上这么说,神色却真担忧起来。 她往白河去的方向张望,惹得郦疏寒大笑。 “笨徐徐,还是一句话就被哄得团团转。我看你是被卖了都要替她数钱。我兄长从来都是这个脾气。” 有着一张艳丽妩媚脸颊的少女气得跳脚。 “说谁笨蛋呢,你不也是个蠢货。别以为我没听说,你郦大公子的威名如今是传遍天下喽。人间酒楼里,处处都有说书人道你是个大情种,巴巴凑上去找人家却被揍了回来。我看你入了剑仙也是一般,打不过陆压,也打不过幼安。” 徐徐躲在李幼安身后,朝郦疏寒做鬼脸。 自然,郦疏寒是打得过她,可她偏不和他打。 被踩中痛脚,如今已是个男子的郦疏寒仍像少年时那般,憋着气同徐徐舌战。 两人有来有往。 只有挡在中间的李幼安苦不堪言。 神色淡淡的黑衣剑仙瞥她一眼,率先转身。 李幼安愣愣,也慌忙追上去。 她今日总是说错话,都怪徐徐和郦疏寒聒噪。 一个嘴巴停不住,一个见了就让她生气,在晏春堂面前提起旁人。怎能不惹恼了他。 待到翠色将尽,小径陡然转弯。 她还要匆匆向前,差点就撞上了藏在芭蕉叶底下的黑衣剑仙。 “你生气了?那时我本就没打算对郦流白下手,他又不是天下第一剑仙······” 她扯他的袖子,费尽心机找补。 男子挑眉,她又慌忙改口,“他不是你。就算他是最厉害的大剑仙,我也会选你下手的。毕竟,毕竟咱们的关系更亲近些。我从小阴山墓中出来的时候,还是你来找得我。” 这叫杀熟。 晏春堂深深叹气。抬手便将眼前急于辩解的女子拢在怀中。 他再不快,却也不是为了郦流白。 因为他从来知道,怀中人不会对郦流白起利用之外的心思。 真正让他在意的,那个徐徐口中的“他”,那个李幼安在神志不清时也要念叨上十遍百遍的人。 是林厌。她就是为他才自刎。 “三十年前我出关那日,一下太阿藏峰便瞧见了你。” 男子怀抱温暖,李幼安就在他怀中抿唇,“你瞧见的应该是我的尸身,” 晏春堂一滞。 “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遇事多想着自己,不要动不动便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李幼安连连点头。如今他说什么话她都是要听的。 可黑衣男子仍不满足,他按着她的肩膀,又凑近直直望着她的眼睛。 “哪怕是为了杀涂苏,哪怕是为了替林厌报仇。” 他说这些······ 李幼安看着他黑沉眼眸中的自己,胸中却陡然生出雀跃。 他不高兴,只怕是吃醋。 那日心府之中隔着黑气望过来的眉眼,几乎就与眼前人重合了。 她的心又开始不可自抑的跃动。 她真想告诉他,他就是她心心念念,一直思念的人。 从三十年前到三十年后,他们的缘分和羁绊这样深厚。简直是命中注定。 “你们这是?” 芭蕉似树似草,高大垂逶而下,却终究挡不住掩在其中的两道身影。 草叶下的两人齐齐回头,皱眉,眼神中是相似的杀气。 白河提着酒壶,下意识摸摸鼻子。 早知道就不开口。不过这师徒二人,猛然一瞧,还真有些像。 远处郦流白跨过草木丛生的小径,已经彻底理好衣衫,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白河和那位眼神分外炙热的姑娘,关系不一般。 喝过他的酒,就是他的朋友。 朋友心仪之人,他不愿染指。 不过······晏春堂可不算是他的朋友。 “新取的甲子杏花,想不想尝尝,比上次给你的梅子酒,更香醇软绵,容易入口的多。” 他手握白玉酒壶,笑眯眯朝着芭蕉下的李幼安道。 上次? 晏春堂微笑回望,一时觉得,自己想的其实不全对。 他先接了酒壶,在手中颠了颠。 “认识许久,倒从来没喝过你的酒。不介意?” 郦流白又开一壶甲子杏花,朝晏春堂示意,抬颈便灌了下去。 黑衣剑仙自然不甘落后。 半壶甲子杏花将尽。 郦流白重新将酒壶封好,就见晏春堂将酒壶倒扣,壶中空空,显然是已经喝完了。 他朝面无表情的黑衣剑仙伸出大拇指,“好酒量。” 晏春堂矜持点头,神色一动。忽而负手朝杂花丛生的小径走去。 李幼安早已目瞪口呆。 一旁白河含笑摇头,也解下酒壶,浅浅尝了一口。 酒香微甜,绵软清冽,带着雨中杏花的清香,是藏了百年的好酒。 只是这酒入口绵软,后劲却是十打十的强劲。 郦流白脸上已见醺色。 认识许久都没请过晏春堂喝酒。 自然是因为知道,他从不饮酒。 104最喜欢 李幼安追在后头,不敢上前。 她清楚记得,林厌不许她饮酒,自己更是从不喝酒。 郦疏寒不信邪,在他的饭食中添了两杯花雕,被发觉了。之后便在床榻上趴了半个月——是被林厌以切磋之名,揍出来的。 黑衣剑仙忽而停步。 李幼安心中一跳。 “你过来。” 李幼安忍不住后退一步。 “怎么,怕我?” 男子面颊白净,眼眸中也俱都清明,并不见酒色。 被树荫分割的斑驳的天光落在他身上,有清淡如茂林修竹般的温和。 “怎么会?” 她慢吞吞上前,就被男子按住了肩膀,凑近,清甜的杏花香氤氲在她身侧。 “我跟他,你觉得谁跟好看?” 晏春堂微笑,狭长的眼尾眯起,最后一丝冷峻的气息也消散了。 他笑得那样好看。让她不假思索。 “自然是你。” “撒谎。” 男子展眉,轻轻吐出两字。他扯着她的脸颊,揉着她的腮肉,“你都不问问我说得是谁?” 这是真的醉了。 “你比郦流白好看。真的,你俊秀矜持,笑起来时要好看得多。”她悄悄添上一句,“若是平日里肯多笑一笑就好了。” 黑衣剑仙满意点头。 李幼安忍不住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揉揉被捏得发僵的脸颊。 “弄疼你了?” 谁知男子再次俯身,含笑问道。 “没有。” 李幼安眼也不眨,可是晏春堂冲着她微笑,身上气势水涨船高,一瞬之间,她已经被提溜着换了地方。 满室幽静,中有玉几玉案,还有铺了黑色丝被的白玉床榻。 是小山河中。 这里从前是晏春堂打坐清修之地,后来是却被她搅成了两人欢好之地。 李幼安就被晏春堂压在白玉床榻上。 黑衣剑仙一本正经,“又撒谎。” 他不喜欢被骗。 于是李幼安两团腮肉又被揪住,脸颊被抚弄着不说,唇上还被轻舔一下。 有酒气和杏花香。 晏春堂抬头,轻吻李幼安鼻尖,“喜欢不喜欢我?” 被他那双眼睛看着,李幼安很难说出不喜欢。她酝酿一番,极尽平生谄媚之能。“很喜欢!” “喜欢我哪里?” 晏春堂也朝她微笑。眼中期待,不言自明。 李幼安憋出满脑门的汗,“你模样俊,心地好,面冷心热,为人善良,善解人意。剑术还高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大剑仙。” 她每吐一个词,男子便点一下头,神色越来越满意。 李幼安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见就是素日里冷淡的大剑仙,也是喜欢听人说好话的。 只是晏春堂瞧着她便开始叹气。 “你爱撒谎,心肠硬,狡诈阴险,面甜心苦,待人刻薄,逞强嗜杀,脾气还不好,只怕是天底下最最难对付的女子。” 李幼安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只越睁越大。 如此流畅,不是心里一直如此想她,是说不出来的。 亏她还使劲拍他马屁······ 她咬牙,简直想咬住他在她唇上抚弄的手指。 “可是即便如此,我瞧着你,仍是说不出来的喜欢。” 晏春堂继续自说自话,“这世间说不出的喜欢才是最喜欢。可见我这份喜欢,恰好比你的多一些。” 屁话! 简直是蛮不讲理。 “我那都是骗你的。其实我觉得你冷漠傲慢,为人无趣,说出来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还喜欢管东管西,强人所难!” 李幼安抿唇,口风立刻就变了。 压着她的男子被贬了个一文不值,面上倒也不见冷意。 他微笑点头,“是了,这才是你的心底话。骗我三次,这笔账,该怎么算才好?” 他又近,清俊的面庞涌上一股红晕,鸦羽般的眼睫开合,一双眼睛微弯。瞧得李幼安心中怒火倒转,立刻便变成了叫她心痒难耐的欲火。 她忍不住咽口水,“你说怎么算?” 105巴掌印(H) 身子被陡然反转。她埋头在柔滑的丝被间,身后大手掐着她的腰肢,下滑,直至落在臀上。 然后重重一拍! 李幼安颊上烧起来,她回头,几乎是不可置信。 晏春堂朝她微微一笑,手上毫不留情,又是重重一拍! 柔软青涩的臀部被击打地颤动起来,就是掩在青衫下头,也有一股极为动人的滋味。 “晏春堂!” 不只有脸颊,李幼安已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 居然打她! 从前他可从不这样,是喝了酒露了本性,还是他早就想这么对她? 李幼安已经无暇去想,盖因为身后人扯去她的亵裤,下身暴露在外,她心中陡然涌起羞耻和不安。 她揪住丝被要从他身下逃开,却又被按住腰肢。 逃不开,躲不过,动弹不得。简直像个被去掉四肢的螃蟹。 李幼安含泪回头瞪他, “你若是敢再对我动手·····” 啪! 极清脆极响亮的一声。 李幼安眼中泪水夺眶而出,脸颊已经烧得不能再烧,可是那刚刚挨了一巴掌的屁股,却比脸颊更烫更痛。 “谁让你对我撒谎?” 晏春堂缓声。 他瞧着那雪白臀肉上多了一道巴掌印,实在是再妩媚妖艳不过的风景。掌心麻痒,想来她那里也是和他一样的滋味。 难耐从手中烧到心里,他凑近。 李幼安已经开始抽噎。 “你打我······你从前从不打我,从不对我动手。” 她很少哭得这般真心实意,眼泪汹涌,流出来的都是心里的委屈。 可是男子近了,微笑着又在她臀上轻轻一拍,顺手还捏了捏把臀肉。 他只是重复,“怪你撒谎。” “我没撒谎!” 又是一下。 “混蛋!无耻下流!有本事你放开我!” 又是一下。 李幼安扁嘴,眼泪已经流不出了,臀上火辣辣。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你放开我。” 仍有一下。 “还有下次?” 李幼安回头,俊秀男子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需要躲避的洪水猛兽。 她咬牙,她能忍。 忍得了一世艰辛,还怕忍不住这一时的屈辱? “没有下次!” 少女声音铿锵有力,脸颊上却挂满了泪水,瞧着便叫人心生怜爱。 可是晏春堂却只想要她再可怜些。他将她捞起,又向后拖了拖。 李幼安伏在丝被上任男子作为。 疼倒是不疼,就是太过羞耻。长这么大,没有人这么教训过她。 她已经哭成这样,他若是敢对她下手,那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禽兽! 男子解开玉带,就着她泪水涟涟的模样直接进入。 身下柔软,掌中又覆上她软绵的胸乳,真是再安乐不过。 禽兽!还真的进来了。 李幼安暗骂,睁着红了眼睛回瞪,可是晏春堂伸手覆住她的眼睛。 “账不是这么算的,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他喘息着,一边挺动一边说这样的话。 李幼安扯开他的手,继续瞪。 等着,她也想尝尝心痛的滋味。 然而男子迟来的性器终究让她的身子热烫起来,酥麻和羞意混杂一起,她颊上的泪水被轻轻擦去,接着就迎来了他的唇。 酒气,热气,杏花香气。 他极尽温柔,仿佛刚才打她巴掌的人不是他,一切只是她做的梦一般。 身体早已经习惯在快乐之前率先溃败,就算李幼安强忍着呻吟,压不住的喘息还是溢出来。 她的侧脸在柔滑的丝被上摩挲,腰肢悬空,被轻轻提起。 高高翘起来的臀上满是红印,此时又被他的胯骨击打得啪啪作响。 106好糊弄(H) 微硬的肉蒂从两片肉唇中探出头来,嫣红发紫,又被男子的手指捏住,极尽揉捏。 低陷穴口中的肉褶因他这番动作,收得更紧。 只叫在里头探弄着的阳物的主人,气息一沉,除却挺腰,便什么都不记得。 李幼安已然软倒,浑身上下能依附着的,也只有腰间的一双手掌。 丝被渐渐潮湿,脸颊下头那片沾了她的汗水,也变得湿漉漉的。 她趴伏那处,忽然想起他总是喜欢用这个姿势。从后面深深贯入,掐着她的腰肢,亦或随手捞过她的胸乳,是一种全然占有的姿态。可是平日里这份占有并不明显。 不对,不是的,其实也有,只是他总是风轻云淡,面无表情的样子。容易让她将他的占有欲忽略过去。 “往后不许对我撒谎。” 晏春堂喘息,重重一抵,有意无意就抵在穴中低陷处。 李幼安揪住身下丝被,她想泄。 晏春堂不动,在她耳旁重复,“答应我” 在接近顶峰的时候将人拍落,身底下虽然塞着他的性器,照旧充实,可是心里终究是缺了许多。 李幼安哼了哼,眼尾眯起,有些媚气,是勾引的意味。 “答应你就是。” 改是改不了的,只能继续现在就骗。 身后人轻轻一笑,也不知上当没有,总之是狠狠顶入。一下让她泄了出来。 “我好糊弄?” 他还没射。 明明是醉了的,口气却十分阴沉。 李幼安在醉人的迷乱中胡乱点头,哪管自己听到什么。 仍然挤在身下的阳物退了出去,穴肉还在吸吮,身子不时筋挛。可背后紧贴着的胸膛远离,温暖也远了。 随后,臀上又挨了狠狠一下。 穴嘴中刚刚淌出来的津液甚至都因为这一击,流出更多。淌在黑色的丝被上,白花花一片,淫靡又妖艳。 好疼! 李幼安回头,眼中涌起泪水。 他的手掌仍在她臀上轻抚,臀肉被他抓起,带着十足的调戏与威胁意味,“再也不骗我?” 李幼安终于忍辱低头,“不骗你。” 他终于满意微笑。 手却仍然在她臀上留恋。 又软又绵的两团,手感并不比她的乳儿差。手覆盖上去,都觉得有些不满足。 他低头,轻轻在臀峰上舔了一口。 咸的,是她的汗。 “晏春堂!” 这比继续打她还要羞耻。 她在那一刻甚至觉得,他应该是有些与旁人不同的癖好才对。 不然怎么会这么对她。 他伏身,又进来。湿滑敏感的花穴经不起摧折,被虬结的青筋一剐蹭,就又生出甜蜜的津液。 晏春堂挺腰,埋进最深处,生着薄茧的手绕过来,却又进了她口中搅弄。 于是她的喘息中带着幽咽。细细的,挠在他的心上。 “叫我的名字。” 一声声带着气声的,残破的“晏春堂”出口,尾音颤颤,被顶弄地破碎。 男子轻笑。 李幼安就在他的轻笑中后悔。 她后悔跟上来,后悔在他喝酒时没有劝阻。 在模糊的羞耻中,她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再也不让他碰酒。 107有缘分 郦园中,常年翠绿的芭蕉,叶影被夕阳的余晖拖成一道长长黑线。 水中欧鹭被岸上的人声激起。振翅冲天,险险就要被破空而来的石子给击落。 “幼安!” 徐徐扔掉了积攒的石子。 那本是她拿来打水漂,打发闲暇时间的。 白河跟着那位郦大剑仙去喝酒,李幼安和她那位师父都不见了。甚至就连郦疏寒,也回要什么剑阁中去参悟剑意。 只她一个,既不爱喝酒,也不习剑,还找不到同她说话的人。活该只能拿着小石子慢慢消磨时间。 她蹲在水底草荇茂盛的小湖边上,那青衣少女从小径上徐步而来时,她第一眼便瞧见了她。 身后还有看着有些不对劲的黑衣剑仙。 晏春堂还茫然着。 酒意褪去,似乎也从他身上带走了些什么。记忆只停在从郦流白手中抢过甲子杏花,一饮而尽。 理智再度回笼,便是小山河中堆了满床榻的狼藉,还有身下,颊上泪痕斑驳的少女。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些很过分的事,不然······ 李幼安回头,似笑非笑瞥一眼身后的黑衣剑仙。 晏春堂瞧见了。他仍旧不明白,却知道那一眼中包含着诸多不满。 不然她不会如此,简直像只磨牙霍霍的幼猫,心里不知道攒了多少坏水,挥爪时气势汹汹,却仍带着不自知的可爱。 李幼安回头,颊上神色还未褪尽。 徐徐看见了,便不大想要过去。哪怕上一刻她巴不得有人来陪着说话。 她矜持,她端庄,她小心翼翼,微笑着走时,小碎步轻灵。只恐先上前去,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李幼安这么笑的时候,惹恼她的人就要倒霉。 从前倒霉蛋常常是郦疏寒,可是她们几个不沾边的,有时候也会被刺上两句。不疼不痒,就是怪磨人的。 远处朱梁乌瓦的长廊下,有少年气未脱尽的白衣男子,左手握着枚玉佩轻轻旋转。玉佩舞得簌簌作响。 徐徐停步,替她的人来了。 她朝郦疏寒使劲招手,哪怕之前还跟他吵得不可开交。 郦疏寒甩着玉佩,绕过小径。正欲对不远处笑得灿烂的徐徐开口。 便瞧见被腴美芭蕉遮住的人,冲他一笑,恰巧露出八颗牙齿。 郦疏寒手中玉佩被甩了出去。心上一凛,他后退,干笑着:“这么巧······” 今日若是问过卦,必会是个下下签。 “不巧。是咱俩儿有缘。丹崖山上能碰面,如今在你家里,见上一面更不稀奇。” 李幼安笑眯眯道。 郦疏寒心口一疼。 能不提在意丹崖山上的事了吗?说他不在乎那是假的。 徐徐笑他倒还罢了。可这是李幼安,叁十年前到叁十年后,只她一人,次次见他犯蠢。 算了!谁让他还有求于她? 他气沉丹田,“徐徐说你们要去烛龙墓。我初入剑仙境,需得外出试剑。不如······” 不如就让他跟着一道去。 李幼安笑容一顿:“郦大少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被绿珠剑砸了几下就傻了。上次风雪崖上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郦疏寒抿唇,眼神一转,瞧见后头悄摸上前的徐徐。 “你如今不是我的朋友。可是徐徐是。朋友有难,我若是不帮,岂非有损江湖道义?” 叁个人,六只眼齐齐望来。 徐徐脚下一滞,盯着郦疏寒幸灾乐祸的神色,一时手掌都颤了。 许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徐徐?” 李幼安歪头朝她笑,郦疏寒眼睛亮晶晶。 没志气的徐徐缩缩脖子。 “郦大少,不然咱们打今儿起,也不做朋友?” —————————— 请假条 零点更新咕咕。 这几天作息乱了。脑袋昏沉,都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再咕一次~么么哒,明天努力调整捏。 108占什么便宜? 郦疏寒这些年在风雪崖上,修得不只是雪炉剑意,倒还多练出了一张奇厚无比的脸皮。 他到底是跟了上来。哪怕李幼安不理不睬,哪怕徐徐与他割席。 可是在早就习惯了寂寞的郦疏寒眼中。 此时众人御剑飞赴十万大山,倒有些当年远游山河的意思。 只是当年李幼安围着是一个人,如今满心满眼瞧着的,又是另外一个。 有些话郦疏寒自知没脸多说。 他知道李幼安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知道当年那人的死在她心里结成了结,化不开解不了,就这么经年折磨着,只会让她越来越不像她。 如今他在暗地里瞧着,只觉得她言谈举止间松快不少,像是心头陈年积石俱都化去,再不见一丝阴霾。简直就像······当初在林厌身边一样。 奇怪。 却也令他替她高兴。 哪怕如今,他与她再也不是朋友。 行至渌水,离十万大山已经很近。渌水东流,从山石中冲出接天连地的水道。 汹涌大江边上,就是高峰绝壁。 徐徐登上高崖,瞧着远处渌水接天的壮丽山河,忍不住挠挠头。 她看着远处的滔滔碧水和千里白帆,胸中豪气顿生。 “此情此景,真是壮阔。不行不行,得赋诗一首。” 她摇头晃脑,刹时间觉得自己便是御剑南下,屠尽世间蛟龙的仙人,豪气干云。 “烟花叁月下扬州,轻舟已过万重山。” 在她身后,郦流白眉头皱成蚯蚓,一口郁气结在胸口,额头青筋几乎要蹦出来。 当年就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叁十年过去,才识没长进多少,胡编乱造的本事还是天底下头一个。 心中转了叁转,他忍不住开口纠正,却见身边那高大男子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后,朝他投来一瞥。 郦疏寒胸中郁气随着江水东流而去。 好嘛,他这个万人嫌不说话就是。人家这自诗中化龙的正主都没开口,他说个屁啊。 白河颠颠酒壶,空了。心念一动,瞬间便到了山崖下头的碧水之上。 他抬手将酒壶扔了出去,江水浩荡汹涌,酒壶稳稳立在江心,汲取江河水精。 郦疏寒御着雪炉剑下来,立在高大男子身边,他取出一壶甲子杏花,递给白河。 “走时拿了我哥的几瓶。不如喝这个。” 好听点儿是叫拿,不好听点儿就是偷。 白河倒也不拒绝,顺手接了。尝一口,仍是在郦园中喝过的味道。 郦疏寒蹲在剑上,看着江心的酒壶啧啧称奇。“有酒喝了,还费这么大的功夫做什么。水精再灵气充溢,也比不得甲子杏花香醇。你若是不够喝,问我要便是。” 白河淡笑,立在江河水汽和天光之中,侧脸清淡如云影。 “不是给我自己的,徐徐一心要解封妖印。这次恐怕是留不住她,取些水精替她涤荡灵脉,也好让她离了我之后,过得更自在舒坦些。” 郦疏寒抽抽嘴角,忍不住抬头,再瞧白河一眼。眼中怜悯,十分明显。 这位真是稀奇了,宁愿在暗地里费大功夫敛取江河水精,就不肯堂堂正正走到那姑娘面前,说一声自己舍不得她。 如今嘴上说什么让徐徐离了他之后过得自在一些,可他真要是能不偷偷跟着徐徐,那才是见鬼了。 白河扬眉一笑,咽下口中纯酿。 罢了,看在甲子杏花的份上,他替郦流白教教弟弟。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哪儿能那么容易就猜得透。我若是告诉徐徐,我一早喜欢她,一直不许她解开封妖印只因为我不想与她分开,她只会觉得我心思深沉,这么多年来处处讨好只是为了将她困在身边。反而只会逼得她疏远。可若是我让李幼安占一个便宜,放她解开封妖印。她就算是走了,心里也会记挂着我。” 不止如此,徐徐也许还会觉得亏欠了他。一个人在外头漂泊久了,吃些从前没吃过的苦头,便能想起他的好来。想到徐徐日后是如何乖乖回来找自己的,白河心里就觉得舒展。 郦疏寒倒是直接到底,这么多年黏着一个女子,丢了手臂还丢了脸。怎么好意思来怜悯他? 白河一番好心,可惜郦疏寒没听进去。 “你要让李幼安占你便宜?什么便宜?” 白河摇了摇又空了大半的甲子杏花,“想听?再给我一瓶。” 109离体阴魂 郦疏寒心里头在滴血。 郦流白看这甲子杏花看得严,他也就偷了两瓶来。 也罢,权当买个高兴。谁让郦流白好酿酒。送酒给善饮者,恰如名剑配英雄,总不至于辱没他的手艺。 郦疏寒又送出一壶。 白河接了,收入袖中神通。 仙人斗酒诗百篇,先有酒才有得他。 这酒不错,任他在世间行走,吃过怎样上等的水精山华,滋味终究是比不上这藏了一甲子的杏花。 只怕也就是那些蛟龙残魄的味道能胜上一筹。 “李幼安答应了我,帮我劝服徐徐,不让她解开我的封妖印。她以此为条件,换我帮她看一个人的心府。我知道,真到了紧要关头,她不会不帮徐徐,只怕现在也就是先敷衍着我。不过,她要帮徐徐解开封妖印的时候,我不会出手制止,还会帮她一次,让她占尽便宜。” 也好叫徐徐,欠他更多些。 白河微笑。 他可不做亏本的生意,用自身修为反哺徐徐这么多年,如今还这么让她的朋友占便宜,早晚有一天,他要连本带利收全回来。 “瞧谁的心府?不会是······上清剑仙?” 郦疏寒挑眉。 人人皆知,晏春堂百年前受天外魔气入体,闭关百年不得解。如今李幼安待他,要比对待徐徐都亲近。 两人谈论的上清剑仙,此时就立在渌水下头。头顶上就是因为山势而汹涌的江面,隐约可见两道身影。 晏春堂神色浅淡,心中颇为无奈。 他都已经要破水而出了,可是上头的两人忽而谈起自己。 此时露面,倒显得有些尴尬。 晏春堂本想来渌水底下找些有趣的玩意儿,拿回去好哄李幼安开心的。 出了郦园,她的脾气仍然大着,想来是心中的怒气不曾消尽。偶尔似笑非笑看过来两眼,实在叫他吃不消,还是更想念她殷勤待他时的灵秀模样。 天下的大河大江之中,不只有经年积攒下来的江水剑意。 还有许多废弃了的水神府邸,运气好些,就能从中找出许多稀罕玩意儿。 晏春堂今日运气就不错,在昔日的渌江水神府邸中寻出了一只老蚌,开出许多翠色的玛瑙玉珠。内含江水灵气,若是用了璧山老蚕的蚕丝串了,倒能做出一副模样漂亮的手串来。 玉珠翠绿,和绿珠剑颜色相差无几,她应当是会喜欢的。 就是不知道这手串送出去,是不是能弥补自己酒醉是犯下的大错。 不曾想还未从渌江上去,就遇上了白河与郦疏寒。 可既然遇上了,他也想听听,她到底要让白河瞧他心府中的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小山河中也有蚕丝。 晏春堂索性就在江面底下,随手将那翠色玉珠串好。 绿莹莹一串,小巧精致,在江底波光中映出一点斑斓来。若是拿到天光底下,戴在她腕上,只怕会更好看。 江面上的两人对江底的情况一无所觉。 白河临着江风点头,郁秀的眉头皱起,带了几分思量。 “她说她在晏春堂的心府之中,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被锁在心府深处,又被另外一股邪气困住。” 他是开源时期就已经从诗中化龙的妖物,见过的世面不少,以世间神魂为食,兼吃些山水灵气。 晏春堂若只是魔气入心府,找他也没用。 白河叹口气,继续道。 “剑修心府极其幽微,就是许多年前的正神之主,也不可能另塞一道残魂进人的心府。何况以晏春堂的修为,不该不清楚自己的心府里有除了心魔之外的东西。若是他自己从来都没发觉,那就只能是有人以通天手段,将他的某一段神魂封印了。”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一段离体的阴魂,被人凭借非常的手段截取,又隔绝天机,囚回心府之中。 主人无知无觉,不曾发觉自己丢了东西。 离体的阴魂找不回来,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其中的门道玄妙,一言难尽。 只是有这般手段的,如今死得死,散的散。再有,就是已经被囚入六博井下了。 110他该欢喜 自然,这只是白河的推断,不亲自瞧瞧那身影到底是何物,他也不敢下论断。 郦疏寒挑眉,有些疑惑。 “那还能不是晏春堂?” 白河瞥他一眼。 废话,若李幼安一眼就看出是那身影就是晏春堂,他刚刚还说个什么劲儿? 想起那日青衣少女在太阿藏峰上与自己谈条件时,难得露出来的忐忑和雀跃。白河就有些牙酸。 他是见过李幼安是如何和那人相处的。 这次一路从剑府到幽州,又从幽州到渌水,李幼安是如何对待那位黑衣剑仙的。 他一一看在眼中。心里对那道身影有了几分猜测,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含糊道。 “动动你自己的脑子,你不觉得,她如今对待晏春堂,像极了从前对他那样吗?” 从前? 郦疏寒手中剑气飞旋出去,恰好击在断崖上,打下好几块落石。 原来不只他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不会吧。” 他喃喃着,觉得委实不大可能,可是细想下,又似乎也不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那人一个山泽野修,气度从容堪比他兄长,本就是不对劲的事情。 落石坠入水中,激起来的气泡迅速往江面上飘。一颗碎石落在晏春堂身边,恰好就被他隔绝江水的剑气给磨碎。 晏春堂握着手中珠串。 听到那江面上极淡的白衣身影道:“难怪我觉得她那般亲近晏春堂,原来如此,是因为他有可能就是······” 就是谁? 徐徐口中的旧人,李幼安念念不忘的人。 他心府之中有他的身影,他可能就是林厌? 晏春堂抿唇,捏紧手中珠串。 这些日子以来的试探,被触碰时的异常,就是因为那个可能? 可如果他不是呢。不是她念念不忘,他却全无印象的那人。如果他不是,一切大概就要回到从前那般。 惟有交易,你情我愿,却不掺杂半点旁的东西。她仍旧不曾喜欢他,待他好也不过是因为他“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晏春堂在渌水江底缓步前行。 江水清澈,水底少见藻荇,他握着那串碧玉手串,一一数着,四十九枚玉珠。 他走了四十九步,已经到了江水开阔处。 周围的一切忽而极其浅淡,江水都扭曲起来。 他仰面,只觉自己胸口处极其鼓噪。 他该是林厌吗?该是一直被她记挂着人? 可若不是,若一切只是猜测······ 气息凝滞,晏春堂猛觉心神一晃。 耳旁有尖叫声,“它在吃你,不要被它影响!安定心神!” 是她的声音,是心魔在叫喊。 晏春堂止步,瞧着自己在江底留下的足迹。他在无知无觉中走出来这四十九步。 “它”又是什么? 他皱眉按住自己的胸口。 里头果真有另一个自己,初次小山河中失控,控制他身体的,其实是另外一个自己? 林厌! 江水分流,逐渐破出一道小径,晏春堂便从那道小径中走出,心念一转,已至绝壁之上。 青衣少女仍在练习走剑式。他抿唇,将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情绪压下。 听见人声,李幼安回头,十叁道剑气乖乖回到手中。她早就学会,只不过是想要让剑气运转再灵活些。 那人朝她走来,往她手中塞了一物。 “这个送你,带着玩。” 晏春堂微笑,俊郁的面庞被天光照得近乎朗然轩昂。翠色玉珠在女子白皙掌中映出斑驳光影。 他握着她的手替她带上。 是也罢,不是也罢,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她就好。 何苦烦恼,他只该欢喜。 111阿娘 十万大山深处,有万古不化的冰雪。 李幼安在雪上行走,脚下有簌簌踏雪声。 她俯身抓起一把雪,腕上珠串垂落。白的是肌肤,绿的是手串。 前头径自前行的黑衣剑仙止步,觉察出此方天地中有异常的气息,回头探问。 白河遥遥点头, “就是这儿。” 在白河听来,冰雪下隐有雷声,还有被困于此地万万年的蛟龙残魂咆哮嘶吼着。 他舔舔嘴唇,有些饿。 徐徐在雪上重重踩几下,犀皮靴留下几个杂乱的脚印。 她跑到李幼安身边,手掌摊开,“割吧。” 李幼安也没有客气,绿珠剑身自那只白嫩掌心划过,见血,剑身微红。 她将捏出来的雪球放回徐徐手掌,一压,血气便散了。 封印了大妖白河的血,最宜来寻找烛龙墓。 绿珠剑往雪地中斜斜一插。剑锋血色映入雪中。 霎时间,远处山河呼啸,白雪化江奔涌而来。冰山雪河之中多了一股极霸道,也极腥臭的气息。 蛟龙从蛇,就是褪去凡骨,也脱不了一身的谗液。 死去的龙尸,和它在人间的那些亲戚,味道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么容易?” 李幼安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初去螭龙墓,她们可是足足在南滇古蜀国耽误了几个月,被妖蝎叮咬了好几次,才误打误撞在王庭旧址找到了入口。 白河侧耳细听。 那遗留自昔日同族的声音,震天撼地,就在白雪化江的根源处。 “没错,就是烛龙墓。它被困死在此,凶煞之气冲天。略微好找些,也不出奇。” 李幼安抿唇,罢了。 她踏上飞剑,身侧有人忽而握住她的手腕。“小心些,还是一起进去。上古妖邪之地,往往有想也想不到的凶险。” 是晏春堂。 她想起自己曾在十万大山中写下的字迹,也不知道如今还能不能再找到。 衣冠禽兽,虽贴切,却是不能再让他瞧见的。 她想着,眉眼就先低下,待瞧见腕上玉珠,心便更心软了。 李幼安缩回手,小声嘟囔,“知道了。” 她不再争先,只跟着众人一起,前往白雪化江的根源。 白雪是铺天盖地,如何也流不尽的雪。被徐徐的血撬动开的灵隙极窄,几乎是无处可容身。 晏春堂皱眉仰头,望向江水根源,“我先进去,你们叁个跟着,白河最后。” 若是有什么凶险,他可先挡上一挡。 黑衣剑仙御剑而起,大袖激荡,已然冲入了那道灵隙。 李幼安抿唇,心中陡然一颤。她紧随其后,身后徐徐,郦疏寒,最后是白河,闲庭信步,身形也消散了白雪江水中。 “幼安!幼安!” 幽暗中,女子声音温柔。 李幼安睁眼,眼前晕眩一片。 她下意识抬手遮住阳光,眯眼。只瞧见一只黑瘦的手,腕骨伶仃,连那只绿珠串也消失。 面黄肌瘦的女人在她额上摸了一把。 “不烫,熬过来了。” 李幼安按着自己的肚腹,里头还焦灼滚烫着,是饿出来的。 这是西平叁年,关中大旱,民相食,赤地千里。 她爹不是去找食儿,是去收两脚羊的肉贩。 本是想将她和女人一起卖了的,可是贩子嫌她病弱,不要。 李幼安缩在墙角,看着那嘴唇干裂的女人,取来家中最后一点水,脏兮兮的,喂给了她。 腹中焦灼似乎因此而缓解。她将头埋进膝盖,不去看女人那张平庸而模糊的脸。 那是阿娘,她早就忘了她。 许久,屋外传来吵闹声。 她倚着衰败的土墙,瞧见满身横肉的大汉,双手一扭,拖死羊一般,将挣扎着的女人拖出了院子。 黄土地上,有扔下来的大半块白肉,还带着血。 李幼安踉踉跄跄,朝院外逐渐微弱的哭喊声追去。 她得跟着,得被人抛下,得去万枯山下的小镇。 惟有如此,才能见到那人。 112他想起来了 被麻绳捆绑着女人,重重落在血污的地上。 院子里竖着木杆,木杆上挂着铁钩,铁钩上吊着白花花的大腿。还有半块未斩尽的尸骨,就堆在一旁的肉墩上。 李幼安藏在院外蓬乱的草堆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人啜泣。 铺子外头来了换肉的客人,满身横肉的男子走出去招呼。 她爬过狭小的篱笆,裸露在外的手臂在草篱上的尖刺滑破,血气涌出,却并不明显。因为院子里本就有浓浓的腥臭。 尸体的气味。 若是她不来,她的阿娘也会变成肉墩上的一坨肉。 “阿娘,别怕。我来找你了。” 李幼安轻轻道,好像当初那般。她提起案上剔骨刀,替女人解开了捆着手脚的麻绳。 刀柄黏腻,污了她的手掌。 阿娘抱着她哭,在她耳旁哀哀地叫,差点被折断的手脚乱扭着,还是站了起来。 阿娘要带着她翻过篱笆。 院外头有人怒喊,不干不净骂了一句,顺手抄起铡刀就追了上来。 铡刀早就生锈,红色的,不知道是锈迹还是血迹。 已经翻过篱笆的阿娘,伸出去的手架在她的肋骨旁。想要抱她出去。 李幼安低头看着那双手,抚摸过她额头的,给她喂过水的那双手,干枯瘦弱,颤抖不止。 抬头,阿娘面上的神色凝固了,是什么? 惊惧,恐怖,害怕,不舍,犹豫。 她的手陡然收回去。阿娘嘴唇颤抖着,啜泣着却没有泪水的眼,再看她一眼,然后惊惧地跑走。 跑走了就能活吗?外头没有粮食也没有水,一个瘦弱有伤的女人,是活不下去的。 李幼安抿唇。 她不明白。 世上所有的阿娘是不是都是这样的。能把家里最后一点水拿出来喂她,也能在真正的生死关头抛下她。 不过这不重要,她应当早就忘了那女人的模样。 身后铡刀拖地的声音传来,李幼安捏着剔骨刀转身,她应该伤心,应该害怕,应该仓皇逃跑。 可是她不想逃。 不久之后,李幼安握着沾血的剔骨刀从院中走出。 外头是天地连成一片荒野,上下苍茫,中间赤黄,好像埋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她就在荒野中行走,身量迎风变高,身形仍然瘦弱。只是从一个幼弱的孩子,变成一个不那么幼弱的孩子。 无边的荒野变了。 天上落雨,地下成河。荒野变成连绵不断的青田。青田之外,炊烟处处。 身旁,一块巨大青石,上书“万枯镇”,是她遇到那人的地方。 李幼安就在巨大青石下等,等着那人来,等着他带她走。 天黑,天亮。天又黑,天又亮。 镇上的仙人来过,又走了。下雨的时节过去,又到了下雪的日子。 一身苍青发袍,佩着珠扣的女子,因为一场厮杀倒毙在路旁,尸体被风雪掩埋。 李幼安就守在她的尸体旁。 他会来的。 尸体被雪覆盖,她也被雪覆盖,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场雪。 该是她遇见他的那场大雪。 李幼安睁眼,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风声,雪声,山猿呼啸声。没有他。 她要继续等。 ”我一直以为,你会是第一个走出来的。可你才走到这里,就不愿再走下去。原来这就是你最害怕的事情?真没出息。” 耳旁有人开口,带着嘲讽,似怒,又似一种深入骨血的恨。 “我偏偏要你继续走下去。” 李幼安抬头。 风雪席卷天地,山河变换,只在转瞬之间。 太阿藏峰,黑衣剑仙自博书楼中走出,眉眼轩昂。腰间乌剑上有剑气游走如龙。 她站在玉琼花畔仰面。 瞧见那男子皱眉,神色沉郁。 “李幼安,我想起来了。” 113怎么舍得 他想起,他就是林厌了吗? 李幼安走到他跟前,心中雀跃着,满腔有说不完的话要脱出口,却终止于他眸中的冰冷和抗拒。 “我不是这么教你的。以为我不在,就能这么去算计别人吗?” 他说得是小山河中,她强迫引诱他的事? “我不知道那是你。” 李幼安站定,瞧着自己的脚尖。 她心虚,不敢抬头,“若知道是你,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是别人,你就能那么做?” 男子声音冰冷。 她抬头看他。他眸中沉沉一片,是望不见底的黑。 “我真是看错你。我教不会你,更后悔救你。” 他说后悔救她? 李幼安睁大眼。蜷着的手紧紧攥起,手心刺痛。 她以为自己听错,可是面前男子薄唇抿成一线,神色凝重。 她下意识向后退,他便前进。 救了她的林厌,一直待她很好的晏春堂,跟眼前的男子是同一个人。他说,后悔。 “你天生性恶,任性顽固。我屡屡教你,你任然不知道悔改。还诱我与你做出那样的事情。李幼安,我真的后悔。” 他说后悔! “可你后来是愿意的。你喜欢我,你要与我双修,帮我入了剑仙境······你喜欢我!” 李幼安咬牙,她不信! 黑衣剑仙沉默,郁秀的长眉被太阿藏峰上的天光映得近乎发青。 他站在她身前,这样的近的距离,身后就是繁盛的几乎颓靡的玉琼花。 甜的,是他告诉她的。 “那是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如今我想起来,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会······喜欢你。” 男子口气冷漠的几乎刻薄。 李幼安怔了怔。 想起自己是林厌,便后悔当初救她。知道她对他做过什么事,便不再喜欢她。 “下山去吧。从此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从烂泥塘中救她出来的是他,教她练剑的人是他。 如今他要她下山去。 “你别这样,我不走。我可以不要你的喜欢。你让我做你的弟子,或是剑侍,随便什么都好。我能改好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幼安抓住男子剑仙的胳膊不肯放手。她茫然,有些想哭。 他的衣袍玄黑,她的手背白皙。空落落一段手腕,白得越发刺眼。 “松开。” 男子剑仙沉声。 李幼安紧抓不放。 她不能放开,更不能下山,天地这样大,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心安之处。 男子甩手,她仍然死死抓住他的袖子。 黑衣剑仙似是无奈,叹息道:“罢了,让你留下,你便什么都愿意做?” 李幼安点头。 “那好,我要你毁了自己的心府,发誓以后再不练剑。你能吗?” “······我能。” 李幼安垂目,良久,咬牙轻声道。 男子剑仙侧目,他似乎只是想找一个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以此来赶她下山。 “你······” 腰间乌剑陡然出鞘,白虹剑光一闪而逝,李幼安反手握住剑柄,就要往自己的心府捣去。 风止息,云停步。 神色冷淡的黑衣剑仙僵在原地。 身后又有一声冷笑。 李幼安手中剑柄一转,狠狠朝着身后玉琼花簇拥之处斩去。 剑气所至,花叶落了满地,撑伞而来的女子,一合伞柄,险险挡住剑气。 “躲什么,狐狸尾巴一早露出来了。” 李幼安冷笑,抬剑稳稳指向红衣女子。 “是吗?什么时候发觉的?” 涂苏握住伞柄,眼睛微弯。 她掌中的,当是一把好伞。 必定是仙兵,不然不可能轻易挡得下她如今的一剑。 李幼安抿唇,瞧一眼此时才回到手腕上的绿珠串。绿莹莹的,十分好看。 “一进来就觉得不对,等见了那赝品,自然猜出是你。” 笑话,晏春堂怎么可能舍得赶她走。 114你有几条尾巴? 即便是他想起来自己就是林厌。 就算他真的在意那件事,恐怕最多也就是抽她几下泄愤。 李幼安微笑。 再说,她不会由着他赶她走。 “原来你也已经知道。晏春堂就是他。” 涂苏再打开伞,八十四柄伞骨,紫得近乎发黑。她转转伞柄,就有清风自伞面下拂面而来。 李幼安抿唇,”你一早就知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刚刚?晏春堂去风雨剑庄救她时?涂苏在太阿藏峰上复生醒来时? 还是,自涂苏被她从江中救起,便知道那一身灰衣的山泽野修,就是剑府中上清剑仙的身外化身? 李幼安捏紧掌中剑柄,身上杀机一时泄露。 涂苏微笑点头。 ”从一开始就知道。上清剑仙到人间散心,却也不忘处处行善。救了你,还救了我······真是个好人。” 心头极快地掠过了什么。 李幼安抓住了,就忍不住磨牙。果然是个骗子。 “他心府中那道身影上缠着的黑气,都是你下的手······只怕,你是出身六博井中!” 设计将林厌带入六博井,自己还能平安无事地逃出来。恐怕她也绝非什么叁尾狐。 剑尖颤颤,碧色剑气分化为十叁道,稳稳指着对面的红衣女子。 “你有几条尾巴?七条?九条?是怎么从六博井中出来的?” 涂苏眯眼,眼尾微狭,妖媚与无辜的颜色入了骨,是天生就有的艳丽殊色。 “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吗?不过是一个怕被抛弃的胆小鬼,走出那么一小步,就不肯再走下去。还真是,让我少瞧了许多乐子。” 看来她果真出身六博井。 “少说废话。” 李幼安举剑向前。 然而身侧气息凝滞,此方天地之内,连她的剑气也瞬时僵在空中。 “这场幻阵能找出心中最为恐惧之事。是我特意为你们设下的。你口口声声早已看破,不也是沉溺其中,无法解脱吗?不怕你阿娘抛弃你,就怕林厌没来找你。” 涂苏说着就笑起来,是忍俊不禁。 “看来从前是我高看你。” 她撑伞向前,越是靠近。 李幼安便越发觉得自己身上气息凝滞,到了最后,当涂苏距她一臂之距时,她更是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别挣扎,阵中有天地禁制。能止住一切剑气和灵息。借了烛龙墓的凶煞之气,还有九位巅峰剑仙压阵,就算是晏春堂自己,都没那么容易脱身,更何况是你。” 涂苏合上伞,笑眼弯弯。 “我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李幼安翘起唇角,不答反问:“只能止住剑气和灵息?” 开口之时,她在瞬间卸去满身的剑气和灵息,右手抬手伸向红衣女子脖颈,左手手下劲风一转,去夺她手中那把仙兵。 剑气和灵息被禁锢,那拳脚功夫,总还能用吧。 掌下是女子柔软的脖颈。被她数次割断过的,白皙肌肤下是奔涌着的血液。 若是她此时能用剑。她就该再死一次。 那柄伞的伞面不知道是什么皮做得,触手滑腻。 李幼安夺过伞柄,瞬间从涂苏身边跃开。 她打开伞,一转伞柄,周围景物又开始变化。 果然有古怪。 伞面下清风徐来。 太阿藏峰崩塌,幻化出来的黑衣剑仙消散,玉琼花枝纷飞,瞬间就淹没了捂着脖颈咳嗽的涂苏。 她下手太轻,差点就能掐死她。可惜了。 这把伞似乎能控制幻阵中的景象。 李幼安握着伞柄转动,再次将它合上。身旁便又换了场景。 远处青峰冲天。 山崖壁上立着一个腴美少女。是徐徐。 1将死之人 小阴山,山神庙。 李幼安躺在一堆半干不湿的草堆上,隔着晴天透风阴天漏雨的破旧屋顶,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游虫顺着草絮爬过她的脖颈,途径颈上一处血痕,只是嗅了嗅那处毒血,便再也无法动弹。她拾起虫尸用力一拈,虫尸瞬间便化成了黑色粉末。 山神庙中无灯无火。 满身裂痕的山神像端坐在神台之上,空洞的两眼在黑夜中透出幽幽暗光。 李幼安闭眼细听。 远处有夜虫沙鸣之声,有溪水鸣涧之声,有风吹草叶簌簌作响之声,还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两个。” 李幼安喃喃着,睁眼便要微笑。可惜此时连扯动唇角的动作都能带起颈上一阵剧痛,她叹息一声,遗憾作罢。 “师兄,这地方邪气太重。咱们再走下去,万一遇到什么妖魔,恐怕难以应付。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整一番吧。” 脚步较轻的是个女子。 “下山前我便不想让你来。如今府中弟子选拔在即,多拖一日我的希望便少上一分,若非长老说我的机缘在正北方小阴山中,我怎会贸然来此等凶险之地?” 脚步较重的是个男子,声音冷然中带着愤恨。 “师兄,长老也说过,因缘厄运,福祸相依。我看咱们还是量力而为。小心找不到什么机缘,反而招了祸事。” 女子低声劝解,却又被男子训斥回去:“好了!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咒我的?咱们紫薇山弟子要都像你这么瞻前顾后,还谈什么修仙求道?” “师兄,你说得有道理,可是······哎,罢了。前方便是山神庙,咱们还是结阵在此休整一晚。天亮时上路,就算遇到什么妖魔,胜算也更大些。” 女子柔声奉承。 男子没有出声,他似是考量了一番,终于不再坚持,冷哼一声算作应允。 破败庙门轻颤。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庙中。 男子结起法印,指尖金光缠成丝线射向神像双目。神像空洞双眼中的微光随即凝成金色巨网,瞬间便笼罩了整座破庙。 神庙辟邪,即便是金身破碎的山神之庙,庙中残余的神力余威也能震慑妖邪之物,使得他们止步于庙宇之外。 “这山神庙破败已久,可其中残存的神力仍然如此强盛。不知道庙中供奉的山神金身未碎时,修为又能到何等地步。” 女子轻声感慨,聚拢庙中一堆枯草点燃。 “咦?!” 男子来不及在火堆旁坐下,倒是先对着角落里的李幼安惊诧出声。 他与师妹入庙之前,可从未感觉到庙中有生人气息! 李幼安转头看过去。 男子高大,女子秀美,皆着白衫,腰系紫金带,确实是紫薇山弟子的衣衫制式。 “你是何人?” 高大男子厉声,做出防御之姿。火堆旁的女子虽不动声色,手却也摸到了腰间佩剑上。 “被困在此地的倒霉之人罢了。” 李幼安开口,她的嗓音嘶哑不堪,但好在还能出声。 “倒霉?我看是将死之人才对。” 男子皱眉。目光在李幼安身上逡巡一番,瞧见她一身狼狈动弹的模样,明显松了口气。 这人可真不会聊天。 李幼安弯唇,“我原本是将死之人,可两位仙长来了。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男子冷哼一声,俯身就要上前查探李幼安的脉息。 “且慢!师兄!小阴山中妖魔无数,即便这位······这位姑娘能进入山神庙,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女子拦住男子,摘下腰间窥魔镜。借着庙中金光,窥魔镜飞至李幼安身前。 李幼安抬眼一观镜中人的模样,唇角不由得抽了抽。 难为女子还能叫她一声姑娘。要是她自己瞧见这模样,可绝对叫不出这一声“姑娘”。 镜中人裹着一身沾着污泥破烂布衫,颈上一道长又可怖的血痕,裸露出来的肌肤青白的如同尸体,隐约还溢着浓郁的黑气。 李幼安对着镜子眨眨眼,才在乌蒙蒙的尸气中看出了点熟悉的样子。 镜子里的这人还真是她。 3为何害人 “蠢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资质,山神金身碎片,你也佩得上?” 女子冷冷嘲讽一声,疾奔至破碎的神像之前,抬手就要去够那颗金光荡漾的泥胎。可谁知那金光触手即灼,女子浑身一颤,被逼退好几步。 她转头便忍着伤痛,颤手提剑直指李幼安。 “说,这金身碎片该如何取来?你若是不说······” “不说怎样,不说你就杀了我?” 李幼安唇边笑意加深,她不顾身上疼痛,勉力撑着身子倚墙半坐。 “可我好像本来就活不了了。再说,撞见你杀害同门,我还能活着走出山神庙吗?” 她瞧瞧女子面上变换莫测的神色,又瞧瞧低声伏倒着的一动不动的男子,便觉得还是坐着看戏舒服。 “先前瞧你待你师兄不错,我还当你们二位情谊甚笃,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狠心,说下手便下手,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 “闭嘴!他不过是个蠢货,侥幸比我早入山几年罢了。若非长老们看在他家中长辈的面子上对他多加照拂,我又怎么会跟在他后头受气。你不说——那我告诉你,我有很多法子,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再嘴硬,我便让你尝尝比死还痛苦的滋味儿。” 这女子出身紫薇山,修得应当是正道法门,却不知道她从何处学来这一身的奇诡邪气。她剑尖又向前一寸,竟是直指李幼安眉心要害。 李幼安只是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现下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你觉得你师兄是蠢货,那你有没有想过,总觉得别人是蠢货的人,自己往往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女子神色一冷,剑气已然侵入李幼安的肌骨。可李幼安只是静静看着她,也静静看着,她身后陡然袭上来的男子。 李幼安语气轻柔,“下辈子若是有机会,记得做事要再干净些。” 原本倒地不动的男子猛然起身,以猝不及防之势扼住持剑女子的脖颈。两人纠缠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之下被映得狰狞可怖。 本是仙家弟子,真到了生死关头,使出来的打斗手段照样粗拙,和山下街巷间为了一块果腹的馒头而殴斗的流民没什么分别。 李幼安身上疼得厉害,可她照样看得十分高兴。只是今日登台唱戏的二位,道行实在拙劣了些。 这庙中有金身碎片不假,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觊觎的。两个紫薇山弟子大概还是年纪小修为粗浅,不然便能看出那块金身泥胎是山神神陨之前,刻意留在此地护佑曾经虔诚供奉着他的百姓的。莫说他们,就是紫薇山中的长老们亲自来此,也奈何不了那金身泥胎分毫。 被扼着脖颈的女子脸色转至青白,扼着她的男子胸口的血色越来越大。眼见自己鼓捣出来的戏快唱完了。李幼安越过那即将纠缠到死的二位,走到泥胎金身之前拜了拜。 逢庙必拜,诸邪辟易。 如今她虽过了怕妖魔鬼怪的年纪。可一养许多年的习惯,却是再也改不的。 身后两人尚有声息,李幼安摇摇头权当没听见。 她慢腾腾往庙门口挪去,额上冷汗一层又一层,渗入骨隙的疼痛也是一阵又一阵。挪到庙门处捞起那根早就看好的竹杖时,方才松了口气。 可不等她迈出庙门一步,便见一道白虹破天而来。 那剑光来势汹汹,裹挟起风雷之势。竟是直冲她而来。 冷冽迅疾的剑光转瞬而至,寸缕长的一道剑气在她身旁一分为二。一道直冲庙中尚在纠缠的二人,一道却没入她眉间灵府。 李幼安眼前一黑,连带着耳畔那道男子声音也模糊起来。 “孽障,为何害人?!” 5妖狐未死 “人都这样了,还救她作甚,干脆拖出去,跟方才那两个一起埋了就是。” “闭嘴!再想办法。” 窒息的感觉从胸口席卷到头顶,凛冽的寒意自肌肤透至骨髓。那股无处不在的威压让人想要拼命挣扎,在近乎死亡的冰冷中挣扎出一条活路。 李幼安呼入一口气,却只喝了满口的冰水。她强撑着睁眼,绝望地重重吐气,眼前却只有无数从她口鼻处升腾而起的气泡。 “哗!” 她终于从水中坐了起来。冰冷的水珠顺着发丝向下滚落,寒意如附骨之疽,令得她忍不住颤抖。 “人醒了,难道是回光返照?” “别废话。” 一方寒潭,岸上两个男子。 白衣儒冠的那个喋喋不休,咒她早死,一看便知是要把她“拉出去埋了”的那个。 李幼安擦去额上水珠,看向剩下的那个。 黑衣,佩剑,神色淡漠。 一看便知是个剑修,看人的眼神隐约间都带着锋利的意味。 “你是谁?” 李幼安抬眼看着那黑衣剑修,倏忽间便想起一道剑光。 不是她在山神庙中昏迷之前所见到的那道。而是叁十年前斩剑台上,她死前最后看见的那道。 “晏春堂,你师父。” 俊美的黑衣剑修皱起眉,似是犹豫了一瞬,才从一旁剑匣之中抽出一柄长剑。 剑身翠绿如竹,剑锋凝着血色。 正是李幼安从前用的那柄飞剑绿珠。 绿珠一见旧主,剑身立刻嗡鸣不止。它从晏春堂手中飞至李幼安身侧,欣喜地绕她转了几个来回,才悬停在她身边。 李幼安却只是看了剑上血色一眼,眼神便从绿珠身上移开。 飞剑绿珠,乃是她自剑府葬剑窟中所得。 葬剑窟中的飞剑多是无主之剑,旧主或陨落或失踪。也有些特殊的飞剑,是剑府中诸位剑仙放在其中,拿来寻徒的。 剑府弟子皆可入葬剑窟,有缘者便能拿到各位剑仙留下的飞剑,得到一步登天的机会。 飞剑绿珠,红泥,雪炉。 便是上清剑仙晏春堂少年时所佩,后被他置于葬剑窟中,拿来寻徒的。 “师父?” 李幼安琢磨这两个字,轻笑出声。 “我可不是你徒弟。当年斩剑台上,你的两个徒弟,不都死了个干净吗?” 那年葬剑窟中,叁柄剑同时出世,便是剑府中的惊天大事。 李幼安拿了绿珠剑。红泥剑认狐妖涂苏为主,至于雪烧剑,则落在了郦疏寒手中。 入府以来还不曾收过徒的上清剑仙,门下似乎突然便热闹起来。 只可惜他闭关未出,身份未明的叁人便只能先跟着剑府中其他长老修习。 后来郦疏寒被另外一位女子剑仙瞧上,收作了开山大弟子。有机会成为上清剑仙弟子的,也就剩下了李幼安和涂苏两个。 再后来,李幼安杀了涂苏,自刎于斩剑台上,上清剑尊晏春堂座下,便再无什么弟子。 李幼安静静看着寒潭边上的晏春堂。 “这柄剑我不会再用。欠你们剑府的,我早就还清了。” “嘿,你们两个小姑娘还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他的弟子是什么苦差事。一个两个的,都是刚醒就要跟他扯清关系。晏春堂,我就说你平日不要总冷着个脸,学学我,和善一些,多笑笑又不会死······” 白衣儒冠的书生蹲到了寒潭边上。 晏春堂瞥他一眼,不曾开口。腰间乌剑倒是先震颤起来。 儒冠书生见状立刻收声,故作潇洒的一挥大袖。整个人便飞弹出去,立在了离那乌剑最远之处。 李幼安只皱起眉,死死盯着那缩到洞府口的白衣书生。 “你说,‘你们’?还有谁?” 7因嫉成魔 太阿藏峰,博书楼中。竹色飞剑颤抖不止,如同一位期待着情人回心转意的女子般哀鸣哭泣着。 李幼安手下一顿,笔锋微转便写错了字。 “滚!” 她从牙缝中逼出一个字。头都未回,直接甩手扔下毛笔。任由砚中墨汁沾污刚刚抄好的文章。 飞剑被呵斥地又是一颤,嗖的一声,终于畏惧地从她身旁逃离。 李幼安索性仰倒下去,阖目思索起来。 自她从小阴山堆尸之地爬出来,已有半月之多。除了过戏弄两个紫薇府弟子,得知涂苏并未死去的消息之外。 就是被晏春堂囚与这博书楼中,抄着这些永远抄不完的经卷。 想来他是想用书中圣人道理来规训她。 可他忘了,若是这些圣人言行真的有用,万万年来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杀孽,读书人中又怎么会出那么多的败类。 思及此,李幼安对着自己抄完的一大迭纸卷嗤笑一声,噔噔噔便从二楼窜到了一楼。 楼梯口处有一道剑气屏障,是晏春堂留下,以此隔绝她和在一楼查阅医典的杜子规的。 那日寒潭边上咒她早死的儒冠书生名唤杜子规,自称是晏春堂的至交好友,也是这世上读书人中嘴最碎的一个。 李幼安揣着手坐在楼梯末级,瞧着那埋首于医典之中的杜子规,笑眯眯道:“杜子规,你都找了这么多天还毫无头绪,不如让我来帮帮你?” “帮我,怎么帮?帮我翻书?” 那边杜子规头也不抬,威胁道:“晏春堂可说了,他留下那道剑气屏障,戳死十个你都有余。” 李幼安继续笑眯眯道,“帮你也不一定是要过去帮你翻书。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法子呢?晏春堂是要你帮我除去体内的阴尸之源。我少时和一位擅驱使阴尸的修士很有交情,恰巧便知道一个驱除尸气的法子。” “哦?” 杜子规捏住书页犹疑抬头,“什么法子?” 李幼安撑着下巴,轻飘飘道:“告诉你可以,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可是在想办法救你的命!” 杜子规斜眼看过来,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无耻之人。 李幼安眨眨眼睛。 “我孑然一身,活不活都成。可是被人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博书楼中翻阅医典的又不是我。你杜子规是什么人?那可是儒修中的浩然君子,被逼着和我这个将死之人待在一起,吃亏的是谁?再者说,不过答我一个问题,难不成你们儒修,胆子都这么小?” “嘿!” 杜子规磨牙,索性扔下手中医典,挪到剑气屏障之前席地而坐。 “你问!我倒要听听你想问什么?” 李幼安便又往前挪了挪,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握起,道:“妖狐涂苏,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醒来之时是在小阴山堆尸之地,身旁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妖魔骸骨,身上还有满身朽腐的阴尸之气。 也许是从前没死透,又或许是小阴山的妖魔阴魂作祟,她在那毫无生机的地方待了叁十年,居然莫名又活了过来。 可是那只妖狐呢?她亲手斩断她的喉咙,亲眼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咽气。 所以,李幼安真的想知道,涂苏是怎么活过来的。 “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不知为何,面前杜子规的脸上忽然泛起一股神采。他压低声音,挑眉道:“这我知道。” “那位涂姑娘虽是妖魔之属,可是生死一事,别说我们这些修士,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好插手。叁十年前,你因嫉成魔,不是把她给咔嚓了吗?” 杜子规抬手在自己脖上狠狠一划。李幼安唇边的笑意僵住,她截住他,道:“等等,什么叫,我因嫉成魔?” 11天上彩云 “您说就是,我答应。” 李幼安口风转得极快。 她紧跟着晏春堂,唇边绽起笑意,整张面孔鲜活清晰起来,不似先前那般苍白阴郁。 晏春堂捏捏腰间乌剑,去看远处山花烂漫,云蒸霞蔚。 “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擅自跟人动手。” “二,不准口无遮拦,不准挑起争端,不准······” “先生,你这不准那不准的,那我直接当个哑巴,岂不是更干脆?” 李幼安轻轻抱怨。天生湛然的眼眸微睁,风流便如桃花入水般倾泻开。 “不准胡乱戳别人的伤心事。” 晏春堂径自向前,声音冷而硬。 “叁,你要改口叫我师父。” 他向前叁步,见身侧无人,皱眉看回去,只见李幼安在不远处停住,正以脚尖碾着地上的草叶。 她垂着头,身骨单薄,姿态便好似一株无所依靠的春草。 良久,李幼安双手合十成拳状,举在胸前,小声道:“前两个我都应承你,我保证不跟人动手,不做坏事,不动坏心眼儿。” 她拇指与食指合捻,小心翼翼地笑,“就这么一点儿也不动。” 晏春堂仍静静看着她。 言外之意,就是不肯叫他师父。 李幼安立在原地。 绿珠剑照旧飞来飞去,一会儿戳戳她的肩膀,一会儿绕到晏春堂身边。在它惹得乌剑失去耐性之前,晏春堂终于大步朝前走。 “那第叁个条件,先留着。” 初为人师的上清剑仙告诫自己要有耐心,不可操之过急。可是身后少女以拳击掌的小小欢呼声传来时,他额上青筋还是忍不住绽了出来。 李幼安双手搭在脑后,落后一步,权当做没有瞧见复又冷脸的晏春堂。笑得灿烂,道:“多谢先生。” “别高兴太早。” 晏春堂止步回头,皱起眉。 “你先同我说说,当年因何要断郦疏寒一臂,又因何要杀涂苏?” 李幼安咬唇,又拿脚尖踩起草叶。 不是说好的,不许戳别人的伤心事吗? 她又站在原地不再言语,看天看地就是不肯再看身前不远处的艳春堂。 人人皆说她是因嫉成恨,为情杀人。 那她就是因嫉成恨,为情伤人。 有些话她想累了,说累了。不愿再说,不想再说。 站在不远处怎么看怎么讨厌的黑衣剑仙说过一句话,李幼安深以为然。 对与不对,剑说了算。 反正她的话胜不过他们心中所想。那说与不说,还有什么区别?直管出剑就是。 此时正是云霞蔽日,暮色四合之际。 李幼安拖得,晏春堂也等得。 可是山巅之上端坐在彩云之中的女子剑仙却再也忍不得。 观禅剑仙名字中虽含一“禅”字,为人却与佛家教义毫不相及。她祭出大剑残虹。迎着灼灼燃烧的落日,剑身流光似一块大好琉璃,直冲脚下山巅。 远远地,晏春堂注意到了那道破云而下的惊人剑光,正要举剑相迎,却觉手臂处被死死拽住。 他一回头,不知何时躲到他身后的李幼安便绽出颊上梨涡,“先生救我。” “松手。” 晏春堂紧咬牙关,逼出二字,手臂处却被人锁得更紧。 彩云上落下的大剑裹挟着五色霞光,已至近无可近之处。没奈何,他只能双指并拢,朝天大喝:“去。” 乌鞘长剑自他腰间腾空而起,破空直上。借着山岳地利之胜,以剑尖抵住大剑剑身,竟生生将残虹大剑推回彩云之中。 下一个瞬间,山巅之上风雷滚滚,五彩霞光汇集成一抹金色剑光,最后止于乌剑剑锋。 李幼安踮起脚,从晏春堂肩膀上探出头,眯眼笑望天上乌剑飞返人间。 12人间乌剑 云彩之中,观禅剑仙气急败坏,冲着山巅上的黑衣剑修怒骂:“晏春堂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我可听着呢,她没拜你为师!你上赶着护什么短?” 晏春堂一袭黑袍迎风猎猎。 在他身后,李幼安死死揪着他的袍袖,仰面郑重道:“先生,咱们可说好的,你可万万不能······” 万万不能背信弃义,陷她于危难之间呀。 已经飞返至晏春堂身边的乌剑不言不语,却让李幼安感受到了莫大的杀气。 她生生把话吞回嗓子眼,举起大拇指,大声道:“好剑!” 接着贴心地替晏春堂抚平袖上褶皱,附赠一个讨好的笑。 晏春堂抬头看着观禅剑仙的方向,以心声传音道:“我亲自去幽州一趟,替郦疏寒缝补剑心,传他一套剑术。” 观禅在云上冷笑,柔声道:“不如我亲自到人间一趟,再替你寻一个资质万里无一的剑仙胚子。你把李幼安交给我。” 脚下山巅上的男子微不可见地摇头,观禅便知此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毕竟天大地大,剑术最大。 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观禅咬牙,索性讹了笔大的。 “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把雪炉剑留给郦疏寒。” 身为当世剑术最高的剑仙,晏春堂留在藏剑窟中的飞剑自然不仅仅是普通的佩剑。 绿珠,红泥,雪炉,其中各有一份精纯剑意。 退一万步讲,她那大徒弟若是还不肯提剑,只要雪炉剑仍旧认他为主,那么剑仙之下,便无人能伤他。 这也算是她这个做师父的,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眼见山头上的黑衣剑仙点头应允,观禅终于叹了口气。她盘腿而坐,再次招手聚起满天晚霞。 眼前云海滚滚西去,她怔怔望着云海。 人间,人间。 叁百年山河变换。她已有五个甲子不曾去过人间,也不知自己出身的凡人天下,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天上白虹气势通天。 在那剑光割出长长一道剑痕之后,满天云霞化作烟气四散开来。 李幼安见着彩云间的女子剑仙终于远走,立刻便从晏春堂身边跳开。晏春堂收回乌剑,定定望着李幼安。李幼安挠头看回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方才使出惊天一剑的黑衣剑仙意态闲适,颇有从容不迫之姿。 李幼安一拍脑门,立刻伸出双手,举起两个大拇指,兴高采烈地点头道:“先生好剑!” 这一夸夸得晏春堂扭过头去,心中泛起后悔的滋味。他觉得有些头疼,半响才依葫芦画瓢,对着李幼安伸出大拇指。 “论起招人讨厌的本事,你是这个。” 李幼安抿嘴一笑,倒是有了娇憨之态。 她不意为耻,只笑道:“我跟着先生你。没点拿出得手的本事,怎么好跟着先生你混。毕竟先生可是剑术天下第一的上清剑仙!” 晏春堂摇头,淡淡嗤笑。大步向前,只道:“你也是生来就这么招人讨厌的吗?” 面冷的俊美剑仙一笑,虽带着些讥讽之意,却颇有冰消雪又逝的风情。 李幼安叁步两步跟上他,哼哼两句没答上来。心中只多了些小小的委屈。 什么狗屁上清剑仙,还带看不起人的呢。 她虽然生来便不招人待见。可是许久之前,却也是有人惦念的。 太阿藏峰山巅之上。 非师非徒的二人一前一后,御剑远游,南下幽州。 13无事晏春堂 冰雪凝寒的山间小道上,行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高的那个身姿修长,如山巅孤松,即便在鹅毛大雪中,也只着一件黑色袍衫而面色不改。 矮的那个身姿臃肿。 身上那件厚厚的貂裘将本来不矮的个头给压得极矮,瞧上去很是圆润富贵。只有风声紧时,才能勾勒住她单薄的身形。 李幼安吐气,面前便有白雾腾空。她吸了吸微红的鼻子,对着远处满头霜雪的俊美男子道:“晏春堂,你等等我。” 从先生到晏春堂,只需叁日时间。 第一日他们御剑远游。 第二日李幼安体内尸气作祟。阴寒之气搅得全身骨节俱疼,可她硬是撑了半日,方才满头冷汗地从飞剑上掉了下去。好在晏春堂在她一头栽进大河之前接住了她,又捏住她的脉门传来一股剑气。 她那时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自醒来后还没有如此气息顺畅过,仿佛全身的筋络都舒展开来。 于是第叁日,李幼安在身上疼得还没那么厉害的时候,便丧着脸向晏春堂求救。那黑衣剑仙只是静静望回来,眉下两眸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可就是看着她不说话。 从那时起,李幼安便不唤这抠门的大剑仙做先生了。 前头晏春堂止步,抖抖肩上霜雪,看着远处的城池,道:“已经快到了。我给你的剑气足够你活着走到郦家。” 李幼安嘟嘟囔囔跟上去,在晏春堂身前脚底一滑,踩中一块结了霜的大石头,差点撞到身前人背上。 真晦气! 她匆忙稳住身子,从厚厚的雪裘中露出脸来,边走边轻声道:“可是真的很疼。先生,你一定没染过尸气,也肯定没这么疼过,不然便该知道我此时是个什么滋味儿。也是我活该,天生便命不好。打小不讨父母喜欢。一路就是这儿挨一巴掌那儿挨一脚,吃着拳头喝着风长大的。先生,其实我能忍着的,真的。你千万别再给我剑气了。疼就疼吧,身为剑修,谁还没疼过一阵,是吧?” 晏春堂听着女子在身后絮絮叨叨,终于忍不住回头。 区区叁日,他便有些受不了了,很想认真问问李幼安,她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大的。 但问了估计也没用,恐怕她只会编些“吃着拳头喝着风”长大的话来惹他可怜。 低头看路的女子犹自不知。从貂裘中钻出来的乌发落了雪花,又被热气暖化,软软贴在她脸颊上。 晏春堂叹气,随手打出一道纯阳剑气,送入李幼安脉门处。 罢了。 权当买自己一个清净。难怪圣人曾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复又大步向前。 既是女子也是小人的李幼安在他身后乐呵呵一笑,身前便又有暖雾散开,她大声道:“谢谢先生!” 晏春堂看着荒野无人处被她那声喊叫惊起的飞鸟,翘起唇角,轻轻一笑。 有事是先生,无事晏春堂! 这样的性子,早晚有一天会给她拗回正道。 一入幽州城池,长街上虽仍是雪堆迭着雪堆,檐下挂着冰棱的景致,却终究多了些人气。 李幼安将手从雪裘中伸出来,在料峭的风里试了试,发觉关节处再也不疼了,便直接脱了雪裘抱在怀中。 她一身单薄青衣,跟在晏春堂身后。在这举目便见修道人的幽州城中并不显眼。 饶是如此,在那郦家门庭前的九百九十九道台阶上行至一半时,李幼安还是犹豫着开口了。 “那个什么,先生。要不我不跟着你进郦府了。我就在这儿等着您出来,成不?” 19金眸双瞳 晏春堂握剑而立,手中乌剑沾着斑斑血迹。 身前大妖应当刚从六博井中逃窜出来没多久,被井中万道剑气镇压得久了,力量削弱。尚且无法收回原身。 它的肩上已有了数十道剑气伤痕,碎开的剑气金光挤进那道道伤口之中,继续与大妖强悍的肉身对抗着。 晏春堂皱眉。 在他来之前,这大妖应该正同人交手。 可是此地只见剑气,却不见剑修,也不知道被大妖打落人间的剑修,究竟是死是活。 骨隙之中剧痛,虎视眈眈的妖物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啸,巨大的吼叫震得星辰都为之一动,灯笼大的眼眸紧紧锁着面前握剑的男子,异常冰冷。 它动也不动,只等一个时机将眼前人毙于齿下。 从人间看天上,长夜如墨。从天上看人间,点点星火。 李幼安伏在草丛中,很是费力地从体中引出剑气。剑气一寸寸抽离,在她手中凝为一团雾色白虹。 她身前不远处,有一位金光闪闪,浑身都写着自己乃是妖物大补的男子剑修,正闭目端坐在草叶之中。男子剑修气息紊乱,浑身的剑气乱涨,一时强一时弱。 颠了颠手中白虹,李幼安极很是肉疼的从中分出数小股来丝丝缕缕的剑气。手指一弹,数道丝缕剑气奔向四面八方,将在暗中窥视着妖物一一斩杀。 不愧是当世第一剑仙。 李幼安弯起唇角。 只是可惜,心肠太硬。 她猫起身子,小步挪到浑身金光的男子身前。再细看他眉间心府,登时便乐了。 男子心府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身上剑气一时强一时弱,便是在与这股黑气作对的缘由。 大妖魔气,最宜乱修士心神。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 李幼安复又向前一步。 下一个瞬间,金光闪闪的“馅饼”睁开眼睛。 眼中双瞳刺骨冰冷,浑身剑气暴涨,迅速在身前结成一个剑阵禁制。 隔着剑阵金光,冷峻的双瞳男子盯着李幼安冰冷道:“你是何人?再不离去,小心惹祸上身。” 瞧着俊美男子有几分熟悉的模样。李幼安颊上笑容僵了僵,试探着道:“郦流白?” 双瞳,金眸。 方别郦家人,又见郦家人。 金眸诡谲的郦流白皱眉,狭长凤眼眯起,声带不耐,“知道是我,还留在这儿?” 天生双瞳,身怀龙息。不是郦疏寒的嫡亲兄长郦流白,还能是谁。 李幼安苦恼皱眉。 “郦大剑仙,我救你一命。就这么空着手走,不好吧?” 今夜之后,她和郦家必成死仇。 心知如此,她仍是自说自话一般,继续往前一步。 郦流白嗓音一冷:“救我一命?我需要你救?” 他身前剑气金光大盛,自有下一刻便要诛杀来者之意。这禁制乃是他亲手所设,即便此时他有伤在身。但剑仙之下,必无敌手。 只要这女子敢踏入自己的禁制之中,她必死无疑。 男子剑仙倨傲仰头,虽然身在草木之中,可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他好整以暇,对付着大妖魔气的同时,还分出一点心神来,冷眼看身前女子作怪。 但李幼安只是静静打量郦流白。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内而外。 她的眼神从他身上滑过,瞧过他的双眸,便接着看他的嘴唇。静默的眼神一寸寸落下,最后止于身上某处,方才停下。 良久,久到郦流白莫名心中发毛,李幼安抬头灿然一笑。 迈出左脚,踏入禁制之中。 20出息大了 “找死。” 郦流白别开眼睛,甚至都不愿再看这青衣少女是如何死在自己的禁制之下。 可再下一个瞬间,郦流白脖间一寒。低头,剑气白虹抵在颈间,再深上一点儿,自己必死无疑。 “不好意思啊,让你失望了。” 李幼安慢吞吞挪动,最后蹲到郦流白面前。 “郦大剑仙,你用什么防我都好,剑气,妖兽,哪怕是拿出几样法宝来,我都拿你没办法。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用剑气禁制防我。” 她叹气,瞧着郦流白的眼神中有一丝丝的惋惜。 剑府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剑修,可不是说着玩的。天下禁制,在她李幼安面前如若无物。 太阿藏峰博书楼中,隔着晏春堂的剑气,她将杜子规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男子,纯阳。 李幼安轻扬手中白虹剑气,“脱衣服。” 俊美的双瞳剑仙眯起双眼,道:“你到底是何人?” 白虹剑气前进一分。 郦流白脖颈刺痛。珍珠色滚卷云金边的衣衫前襟上,已有血色出现。他神色僵住,沉默一瞬,衣袍便被扔到了身旁的草叶上,沾了泥土。 李幼安垂目,抬手一指,赤裸着胸膛的男子剑仙便躺倒下去。 “既是与我求欢。起码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郦流白的嗓音温柔,但在金色双瞳深处,只有冰冷的杀气溢出。 李幼安跨坐到他腰上,以拳击掌作庆祝之状,神色却不怎么高兴。反而怏怏道:“露水姻缘,何足挂齿。” 她的手按在郦流白身上。 右手掌心之下是蓬勃而热烈的男子心跳,左手手指轻抚的却是他紧紧抿着的薄唇。 凭心而论,郦流白极其俊美。 不笑时如晚荷承露,极艳极清。即便是在这风声瑟瑟的山林之中,也有天生的一段矜贵风流。似他所在,处处便是锦绣山水窟。 “你这样,真叫人没有兴致。” 李幼安咬唇,十分苦恼地皱眉,“笑一笑。” 郦流白磨牙,对着身上少女森森一笑,俊美的面孔杀气四溢。 “不是傻笑。”李幼安面无表情。 “温柔一些,温柔,你懂不懂什么是温柔?郦大剑仙,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女子?” 郦大剑仙下巴紧崩,接着开始颤抖。 他闭上双眼,调息数刻。再度睁眼时抿唇一笑。凤眼潋滟含情,重瞳之中金光点点,碎得像流水之中的袅袅桃花。 这笑让李幼安看得愣上一愣,她歪头叹气,道:“还是不要笑了。你这么对着我笑,笑得我真没法对你下手。” “真的?” 男子之声中带着淡淡疑惑。 “真的。” 李幼安重重点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她僵住,缓缓抬头,缓缓起身,缓缓将手中白虹藏到身后。 离她不远的地方,方才开口的男子剑仙腰悬乌剑,负手而立,笑如春风,道:“李幼安,你真是出息大了。” 身后忽有剑气万丈。 风吹草叶起,片片皆如刀。凛冽的剑光游如金色蛟龙,转瞬便至。 一息之间,也就只有一息。 晏春堂先出乌剑,再飞身而上,袍袖卷起怔愣的青衣少女,身前便响起两剑相击的金石之声。 隔着凛冽剑光,郦流白系好袍带,对着缩在男子怀中的少女肃杀一笑。金色重瞳微眯,“李幼安,这名字有些耳熟。” 不远处的树下,晏春堂低头看着缩在自己怀中的少女,轻声道:“知道害怕了?” 青衣少女脸颊,抬头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她正色道。 “晏春堂,幸好你来了。不然我恐怕要抱恨终身,后悔一辈子。” 21我徒弟 “抱恨终身?” 郦流白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展眉一笑,“是,你该庆幸。若你方才真的对我做了什么,别说这辈子,就是你轮回转世之后,我也要让你后悔今日之举。” 他偏头看向晏春堂,“久不见你,我倒开始觉得自己就是剑仙之上第一人。既然遇上了,打一架?” 晏春堂缓缓摇头。 他垂眸看向怀中少女,语气带着讥讽:“就是这么为我鼓舞士气的?” 觉察到男子语气不善。 李幼安心一横,索性低头埋进他怀中,死死抱着他的腰。 “晏春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因为担心你的安危就四处乱跑。更不该在看到他之后以为是天上掉馅饼,起了坏心思。可我发誓,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她抬头,眼中泪光摇曳,在乱飞的草叶之中,倒真有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毕竟我答应了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动坏心眼儿。晏春堂,你今天可一定要救我。你救了我,我喊做你师父的事儿,也不是不能再商量商量······” 晏春堂神色不变,疑惑道:“商量?” 李幼安垂眸,轻轻撇嘴,咬牙道:“师父。” 郦流白抬手,剑尖一颤不颤,直指怀抱少女的黑衣男子。 “你徒弟,砍了我弟弟的手臂,今日又羞辱了我。不打上一架,我不会放她活着离开。” 黑衣剑仙轻轻点头,微笑着附和:“我徒弟。” 郦流白也笑,重瞳之中升起点点金光,手中飞剑劲气激荡。 虽有伤在身,一时却也搅得此方天地变幻,有风雨欲来之势。郦流白身上的气势一截一截疯长,最后停在巅峰,只待剑气磅礴而出。 晏春堂就在此时飞身而起。 不出剑,不握剑,甚至连丁点儿剑气都不积攒。他怀抱李幼安,袍衫翩然,一息之间,便已飞身千里之外。 剑仙对决,争得便是这一息之间。 夜幕下,李幼安仰面看着晏春堂清晰削薄的下颚,目瞪口呆。 良久,她伸出一个大拇指,“晏春堂,难怪你硬是要认我做徒弟,你这人,蔫坏蔫坏的。” 黑衣剑仙沉默不语。 迎面是猎猎天风,李幼安硬是从晏春堂怀中挤出来,觉察出他一言不发,只顾向前。疑惑道:“为什么不留下跟郦流白打一架?我看他有伤在身。也就是气势强劲了些,那肯定是装出来的。师父你要是跟他打上一架,他以后见着我,肯定绕路走。” 她语气中有小小的恭维,也有些许的试探。 男子垂眸,轻声答道:“那只天外大妖能将郦流白打下人间,你以为我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斩杀了它?李幼安,我劝你安分一些。要是被郦流白追上。一定会死在他剑下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李幼安咬唇,再想说些什么。 可对上男子的眼眸时,那些带着点小小讽刺的话,却是如何都不敢往外说了。 无他,俊美剑仙垂眸,原本黑而清亮的双眼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晏春堂闭目,轻声道:“李幼安,我不能再走了。” 他一挥袖,脚下乌剑便直落人间。 李幼安在他怀中欲哭无泪,“晏春堂,晏大剑仙。不,师父!你放我先走行不?” 晏春寒紧紧抿唇,眼下大患,早已不是被他甩在千里之外的郦流白。 “此时我心魔又起。须得先找个地方,让我涤荡心府,暂时将心魔压制下去。至于你······” 百年前与天外妖魔一战,他虽然得胜,却也在重伤之时被魔气侵入心府。闭关修养多年,心府之中的魔气却未曾完全除去。 晏春堂低头看向怀中人,再开口时唯余冰冷。 “必须跟我一道。” 22灵台幻境 江山留胜迹,掌中现山河。 早听说过上古之前,仙人可于瞬息之间搬山换海,抬指可令山河再造。 可是当真亲眼看着晏春堂从掌中祭出一处小小山河时,李幼安还是暗暗心惊了。 掌中藏山河,这便是剑仙之上的风采。 小山河石室中,她席地而坐,托腮看着白虹剑阵之中,眉间溢出缕缕黑气的男子。 方才郦流白眉间的妖魔之气不过几丝,可在那一时半刻,他都不得不暂时屈服。 脱衣除衫,要笑便笑。 而晏春堂明知她处处藏着心眼,还敢将她放在身边,也不知道他是太过自信,还是就相信她不会对他下手。 李幼安长叹一声,眉间有小小的纠结。 剑阵之中,晏春堂从不离身的乌剑死死指着阵外的李幼安,瞧着她自言自语。 “说实话,你对我不错。虽然小气了些,迂腐了些。不会说话,还总冷着一张脸,但确实是个好人。好人不能被欺负,是吧?” 李幼安挠挠头,继续念叨,“可我是坏人。坏人天生就是要欺负好人的。再说,谁让你乱发善心,连我都救?救我也罢了,偏偏还不救到底。” 她念念叨叨,瞧着山上并不多见的好人剑仙,怔怔出神。 人生初见,总是刻骨铭心。可此后再见,便只觉寻常。 她见过一个人,至死不敢忘。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忽然长了良心。” 李幼安大大伸了个懒腰,笑眯眯起身。 在她身前,白虹剑阵气息震荡。 她前行,一步跨入剑阵,乌剑便抵住她的眉心,大有她再前进一步,便即刻将她斩于剑下的气势。 “晏春堂要你护阵,却没说要你杀我。对吧?” 眉心刺痛,李幼安依旧笑着。 她将双指并拢,从指尖逼出那道白虹剑气。 白虹剑气锋利无匹,是阵中男子亲手传入自己体内的。 出自晏春堂的剑气融入白虹剑阵,便如水入油锅,墨入清池,瞬间搅起一阵涟漪。在满室风雨。乌剑在原地犹疑,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李幼安便在溅起锋利剑气的剑阵之中,一步步朝晏春堂走去。 阵心之中,俊美脱俗的男子巍然不动,眉间如冰似雪。高高在上的上清剑仙,今日就要折在她手里了。 李幼安翘起唇角,朝着他伸出手。 灵台幻境,眉间心府。 晏春堂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早已出现过千次万次的场景。 青青竹林中,有少女踏水而来。 不知名姓,不见容颜,只知道她一身布衣,貌美又灵秀。 他环臂靠在一颗巨石上,轻轻叹气。 那少女奔至他身前,眸若明月弯弯,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在念叨些什么。 可他的耳旁却只有清风穿林之声。 “许多年了,还是这些把戏。你不累,我都累了。” 晏春堂捏捏眉心,手中剑气一处,眼前幻象顿时消散。 他徐徐前行,眼前又见另一场幻象。 那应当是一场大战之后,仍旧是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女。身覆赤黄铠甲,头戴朱银玉冠,身后是飒飒如同烈火的披风。 她站在千里白骨之间,举剑向天。 那少女颊上带血,眼眸清澈。紧紧抿唇时眼角眉梢都挂着恨意。 一时间,风声凄凄,云雷滚滚,她不曾握剑的左手中死死捏着什么。 晏春堂没有再等。 因为他知道,她手中捏着的,该是一枚狼牙绳扣。 剑气一出,到了最后一场幻象。 晏春堂抿唇,有些许不耐。 他仰面躺在青草地上,天高云淡,春风可爱。 脚步声轻轻靠近,他闭着眼睛装作不知,等着那人在他身边坐下,等着她慢慢靠近,慢慢俯身。 23只是亲了一下 丁香花和着草叶香,颊上即将有柔软的触感。 在此之前,晏春堂缓缓睁眼,手中剑光摇曳,直指身前少女。 奇异地,不同于从前千次万次。 身前人的模样清晰可见,俏丽端艳,弦月弯眉,笑时眉间有洒脱轻快之意。 这是一张晏春堂很熟悉的脸,这是······李幼安的脸。 “费了好一番功夫,就是为了这个吗?” 黑衣肃穆的剑仙施施然起身,抬剑逼近自己的心魔幻象。 “两次作祟。第一次是在太阿藏峰上。第二次,则是在郦府前长阶上。我说得没错吧?” 他进一步,顶着李幼安模样的心魔便退一步。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所谓天外化魔,也不过如此。小小一试便露了根脚。想凭着这个据我心神?你未免也太小看我。” 晏春堂神色讥讽,手中剑光毫不留情,直直捅入少女心窝。 唇角沁血,心魔在剑气中渐渐消散。它顶着那张端艳的脸,笑得似嗔似喜,一字一字道:“你要是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不像从前千次万次那样,等我亲你的时候再出剑?” 黑衣剑仙皱眉,手中剑光一时大盛。 白虹剑气吞山蔽海,心府之中的万道妖魔之气无处藏匿,哀嚎着四散而去。逃过千山万水,复又被逼到心府角落,被囚到一处剑光牢笼之中。 道道魔气汇聚于剑光囚笼之中,重新化作青衣少女。 她唇角翘起,笑得一派天真,道:“晏春堂,你杀了我吧。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大抵是生来命贱,叁十年前自刎而死,叁十年后又要死在你剑下。一辈子死了两次,最怕的,居然是死后无人替我伤心。” 笼中少女的面容在摇曳的剑光之中,玉白颊上带着梨涡的笑渐渐落寞,她问得认真:“师父,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惦念我之人?” 黑衣剑仙面上无甚表情,手中剑光重重斩了出去。 一剑之下,心魔顿消。 耳旁哀嚎声尚在,晏春堂缓缓睁眼,却见与那笼中人一般模样的青衣少女俯身,与自己之间,不过咫尺之距。 李幼安垂目,瞧着自己身下男子睁眼,立刻笑得十分得意。她抬手将鬓下青丝别在耳后,眼中只有澄澈一片。 “天外魔气入体的滋味儿,不好受吧?” 晏春堂闭眼又睁开,发觉自己照旧动弹不得。 是了,杀心魔如若杀己。出手越狠,伤己越深。 他皱起眉。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想着对郦流白下手?” 李幼安一怔,“他又不是天下第一的剑仙,我对他下手做什么?” 她可从来不做不划算的买卖。 有更好的,谁会要那个差的? 李幼安弯眸微笑。 “你放心,我不伤你性命。只是······” 只是要借你元阳一用。 顶着晏春堂隐含杀意的冷峻眼神,这样不堪的话,李幼安觉得自己还是说不出口。 于是她只能做了。 隔着层层衣衫,她将男子推倒。伸手摸向他的胸膛时,手还未曾放上去,便见他气息一滞。 “李幼安,你若是此时收手,你我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晏春堂闭上了眼睛。 若是李幼安肯细看,便能发觉他额上已然生汗。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沿着胸膛向下,她扯掉他的腰带,又俯身上来,噙住他的嘴唇。 似游鱼遇水一般,她舔咬他的嘴唇,舌尖戏弄着他的唇瓣。 气息交融,四目相对。 男子眼神灼灼,李幼安弯眸一笑,伸手摸向他胯间。 晏春堂冷然:“李幼安,你若是敢·······” “不过是亲了一下,就变成这样了。这可不合适吧?” 李幼安笑嘻嘻捏了捏掌中粗物。 男子腿间那处,坚硬灼热,在她掌中似有搏动之感。 28挑逗乳尖(H) 徐徐没再说话。 直到白河翻身上榻,将她从温暖的被窝中扒出来。 她闭着眼睛,男子带着酒气的唇就落在颊上。 衣裳被剥了个干净,温暖干燥的手掌开始在她身上游走。那双手移到身前,开始揉捏她的胸乳,挑逗白皙软肉上的两粒乳尖。 “能不能别这么费事,快点不行吗?” 徐徐有些不耐。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多到她的身体都已经熟悉他的抚摸和亲近,可她从来没在这样的事情中学会享受。 男子有些不满。 于是迟迟不入的性器坚决且猛烈地进入她的身体,与汹涌的热潮同时出来的,还有她忍耐不住的些许呻吟。 徐徐睁眼,愤恨地看着压上来的白河。 白河笑着亲亲她的眼睛。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一点屈服的颓势。 白河低头便笑,往下去揉弄她只生了几根杂毛的穴口。那处有一碰便能叫她绞紧甬道的肉蒂。他挑逗着她的肉蒂,伏身下去含着一只蹦跳不休的乳儿。 徐徐终于忍不住了。夹杂着急促喘息的娇吟连绵成一片。 “你喜欢这样······” 白河低声逗她,又在她反驳之前堵住她的唇,将她唇间甜蜜的花液和缠绵的呻吟一并吞下去。 这场大雪一下便是两叁天。 第叁天夜里,酒栈外的千里雪白中多了一道蹒跚的人影。 李幼安的眉上肩上全落了雪。一进暖融融的酒栈,雪花俱都化作雪水流下。本来便单薄的青衫贴在她单薄的肩上,显得整个人越发单薄。 “呀,什么人,我们这儿不招待客人。出去出去!幽园!” 莲藕小童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赶忙招呼起柜台后头打瞌睡的兰花精。 李幼安毫不客气,笑嘻嘻揪着他胖嘟嘟的脸颊便是好一阵揉捏,“莲童子。这么久没见你胖了好多,看来徐徐养得你不错啊。就是不知道我这次来能不能赶上她把你炖了做莲藕排骨汤。你瞧,排骨我都带上门啦!” 她装模作样掀开袖子,将圆滚滚的莲藕小童吓得滚到幽园身后。 洗却颊上脂粉的兰花精起身,瞧着面前一身青衫的少女,迟疑着要说话,却被从后院出来的徐徐抢了先。 “李幼安!诈尸啦!难怪我这几天总觉得脊背发寒,原来是你在惦记我。你,你,你也忒不仗义。死了叁十年才知道来看我。哼,小心我熬了莲藕排骨汤,只让你站一边瞧着我喝。” 总是慢吞吞的徐徐姑娘风一般,眨巴眼的功夫就把李幼安给搂了个满怀。 被她胸前的高耸抵着,李幼安很是艰难地翘起唇角,对着随后而来的白河打了个招呼。 徐徐显然是刚从床榻上爬下来的,满头的鬓发乱糟糟,一身单衣还冒着暖气。见了李幼安,她不困也不冷了。支使着幽园在屋中支起暖炉,叁妖两人团团围坐,热起酒来。 李幼安不是为喝酒而来的。 她为人很好。 遇见一个人世上便多一个讨厌她的人,满打满算,见过的人里也就有几个例外。 徐徐便是其中一个。 毕竟一个整天为了封妖印奔波的短命姑娘,除了想要解除身上能吞噬她寿元的封妖印,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事了。 爱喝酒的白河大马金刀地挤在徐徐身旁,一口一口喝起腰间酒壶里的冷酒,酒里的寒气全冒在脸上。 迟钝的徐徐瞧不出来,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有过好脸的二妖一人更不在意。跟热闹毫不沾边的酒局就这么古怪的开始了。 热酒下肚,徐徐上了头,搂着李幼安啜泣起来。 “你怎么不死外边,永远别来找我啊。这么有本事,自己一个人挑了剑府那么多人。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你当过我是朋友吗?” “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就死!” 她喃喃着,已然带了泣不成声。 李幼安捧着酒盏,一时无措。 她从来都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事。要她杀人杀妖都可以,可是要她对付女孩子的眼泪,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 在徐徐泪水前,她只能干笑着插科打诨。 “就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才不能拉上你一起。你知道郦疏寒那人,向来看娘娘腔不顺眼。要是被他逮着打架的机会,只怕第一个就把娘娘腔给咔嚓了。” 一旁被殃及的幽园眼神幽怨,伸手就挟着莲藕小童进了后院。 对着李幼安,他向来都奉行一个办法——惹不起,躲得起! 31又见郦流白 远处雾中传来兽鸣嘶吼,有灯笼大的浊黄色眼眸居高临下,嘶嘶吐着信子——一头本来该出现在战场深处的蛇形大妖竟是早已蛰伏在她的身后。 李幼安当机立断,御使绿珠飞返山头。身后的雾气吞没了嘶鸣,脊背一凉,她极快地从飞剑上跳下来,就地打了个滚。头也不回便奔向山下的那具妖兽尸骨。 李幼安决心收回先前那句话。她现在还真是怕跟妖兽打架。尤其跟本该被锁在六博井中,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上古大妖打架。 她飞身踏上巨犀头顶,借此躲过身后一击,在洼地那纵横的剑痕中来回几个横跳,抬眼便瞧见巨犀身下那道巨大的裂缝中,眼神灼灼的男子。 男子剑仙颊上带血,金色双瞳笑意闪烁。手持飞剑安然闲适,显然是刻意在巨犀身下埋伏着的。 一瞧见她,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 “李幼安?真是巧极了。” 郦流白抬手,手中飞剑金光如长河,直冲李幼安面门。 奶奶的。 李幼安回以灿烂一笑。 世上还真有现世报这种东西。 飞剑直直向前,她也直直向前。杀气凛然的金色剑气临到身前时,她猛然一坠,金色飞剑竟然也往她身后而去。将那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形大妖穿脑而过。血花纷乱如雨。 “郦大剑仙,有什么指教?” 李幼安立在原地,袍袖鼓动如风。她不向前也不往后,全副心神都留在了周遭动静上。 “救了你,也不说声谢谢。” 郦流白笑得极为开怀,金色眼眸中一片畅意。 谢个屁。 李幼安只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傻乎乎撞到木桩上的蠢兔子。 看来她的运气照旧不好。先前的时来运转,大抵都是错觉。 见着她不答。郦流白微笑着双手环胸,略一思索。 “你师父呢?没跟着你一起,瞧之前他那样子,还以为他该很宝贝你。让你一个人来这儿······难不成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跑出来的?” 掌中天地的那夜兀地浮现在眼前,临走时男子那句满含杀意的话犹在耳畔。 李幼安心头一虚,笑眯眯道:“怎么可能。天底下孝子贤孙海了去,拍马都赶不上我对晏春堂那样的。” 郦流白摸了摸唇角,重瞳一眨,笑得叫人心里发慌。 “这样最好。省得我杀了你——没人来找我报仇。” 金色长剑呼啸而起,剑身裹挟金色剑气,迅疾如雷。 李幼安手握绿珠,不闪不避。 十几岁学剑时,练得是水磨工夫,一日挥剑叁万下,就是她修行路上最大的事情。 除此之外,境境易破境境破。天生的剑仙胚子,说得就是她这样的人。 李幼安唇角翘起,金色长剑飞至身前时。 她抬剑相对。一剑既出,便有金石交错之声。 剑气长,剑势盛,剑锋锐,绿珠剑直刺而出,将急飞而来金色飞剑抵地错了方向。 “咦。” 郦流白摸了摸下巴,倒是有些惊诧。 须知剑仙上下,乃是天上与地下的差距。剑仙之上,能挡得住他的人都屈指可数。更别提剑仙之下的那些。 眼前人虽然只是取巧错开他的攻势,却也是实打实破开了他的剑气的。 “倒是小看你。” 郦流白唤回飞剑握住,难得有了一丝兴致。 他的袍袖无风自动,剑上金光婉转如流水,身上气势一截比一截强盛。 须知狮子博兔亦用全力。 郦流白眯眼,金色重瞳死死锁住面前女子。 李幼安与他相对而立。两人之间忽有一团浓郁的雾气流过。她弯眸冲着郦流白身后一笑。 “师父?” 32大妖长越 郦流白不曾回头,李幼安要得就是他不会回头。 她抬袖,雪色长虹飞射而出,自郦流白身后的层层雾气中飞速奔出,搅得此方天地为之一变。 接着她转身便朝战场更深处逃去。 那道剑气自然不是她的。未及剑仙,就算天赋再如何卓绝,使出来的剑气也不会带着那般裹挟风雷气势。 那是晏春堂给她的最后一道剑气。 “晏春堂?不对!” 郦流白回身,生生以手中金剑接下白虹剑气。他的袍袖一时风动,冲天剑气奔涌而去,一时浓雾之中,似乎处处都蕴含了冷得刺骨的杀气与剑气。 李幼安不管那么多,她直直向前逃。 从叁十年前到叁十年后,她一直在逃,逃得久了,逃命便成了她的本能。连这座罕见修士行迹的上古战场,都比那熙熙攘攘人间天下更让她觉得亲近。 剑气的锋锐似乎划破了肌肤。 她不管不顾,直至到了一处妖气与雾气都弄得散不开的碧水湖旁,方才止住飞剑。 碧水湖中烟波浩渺,莹莹清水漫无边际。水中漏出粼粼波光,似如望舒坠入水中。 李幼安舔舔干涩的嘴唇。 郦流白马上就会追上来。被他追上她绝对是个死。可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似乎和死也也没什么区别。 左死右死都是个死——那她就死死试试。 绿珠剑剑落如雨,千百道剑气一瞬没入浩渺碧水之中,却没激起一点声息。仿佛那一道便能削去半座山头的剑气,在落入湖水时便已被消弭。 李幼安按按空了大半剑气的心府。回头一望,便见一道金色剑光遥遥袭来。 郦流白就站在剑上。 远远的,他便瞧见碧水湖畔的青衣少女。 可惜了。 是个天才,心性又万众无一。 若是等她入了剑仙境,剑道山巅上便又能多一个很能打的女子剑仙。 再给她百年时光,说不等连那剑道第一人的位置,都能争上一争。 只是可惜,今日她便要死在自己剑下。 郦流白难得觉得惋惜。 他一生中惋惜的不过两件事。第一件是自己困与郦家庶务,不能随性远游,潜心修剑。 第二件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耽于儿女私情,甚至因为丢了一条手臂,百年内无缘剑仙境。 今日又要再多一件——杀一个可望与自己匹敌的剑仙胚子。 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郦流白摇头。 世间好物不坚牢,大抵都是这样的道理。 他已经祭出飞剑,金色光华流转如水,浩浩山岳皆在一剑之间。 李幼安眯眼回望,只见浩瀚剑光腾空而起,以吞山倒海之势裹挟而来。 湖风凶猛,险些吹动她单薄身形。 “何人在此造次,扰本座修行?” 湖中波光万丈起。 有身着碧水龙袍的女子横空出世,自无浪无波的湖底破水而来。 那女子人首蛟身,长尾摇曳直入湖中,密密麻麻漾着五色彩光的鳞片盘踞其上,华美异常也锋利异常。 “大妖拖月。” 李幼安抬袖遮住湖风,瞧着空中身形堪与山岳相比的女子妖蛟喃喃自语。 此处本是上古正神们与妖灵们一决生死的战场。 那场大战之后,四十九位山水正神齐齐陨落,妖族被逼往战场最深处的六博井中。 侥幸留在此方天下的大妖,便蛰伏在这大荒之地的任何一处山脉抑或任何一道江流,炼化着遗留在此地的神灵碎片,等着妖族至圣再次降临人间天下。 大妖拖月,便是沉睡在这碧水湖底,炼化着江河水运以待化龙的昔年王座大妖之一。 “人?” 龙袍女子舔舔嘴唇,腥红舌尖一闪而逝。“好吃。” 磅礴的金色剑光戛然而止。郦流白止步,抬头仰望天上大妖。 大妖身形如同山岳。 他在山岳之下,小如芥子。 龙袍女子一双冰冷竖瞳死死盯着身上同样背负着龙气的男子剑仙,身上环佩叮当作响。长尾摇曳而动,杀机已生。 郦流白持剑一笑。 “可杀!” 34喝酒去 郦流白不语。 万一李幼安杀了郦疏寒,杀了便也杀了。 郦家能容下一个剑都不肯再拿的废物,他郦流白却看不起自毁前程的弟弟。 同是山中行路人。血亲又如何,哪怕是心意相通的神仙眷侣,也不可能日日为对方的修行操心。他这个兄长能做得,只是尽量保证郦疏寒不要那么轻易就死在李幼安剑下。 至于能不能斩杀李幼安了结心结,全看他自己如何。 “郦大剑仙,你开出来的条件真的很不错。十年步入剑仙境,这话告诉天下任何一个剑修,没人不会动心。” 李幼安翘起大拇指摇了摇。 “可眼下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别说十年。就是十个月,十天。我都等不得。况且我并不想杀郦疏寒,当年如果不是他挡在我前头,那一剑绝不会落在他身上。” “你就这么肯定,你一定能杀得他?” 郦流白眨了眨重瞳,金色眼眸中似涌起笑意。 李幼安乐呵呵点头。半点不带犹豫的。 郦流白便提起飞剑十一。 “那这算不算谈崩了?” 飞剑十一自行出鞘。 剑身杀意宛若实质,金色剑光中隐约可见血色。郦流白扬眉一笑,十一便绕着李幼安周身一飞,最后悬在空中不动。 “再商量商量?” 郦流白眨眨眼,李幼的笑意就僵住。 她慢吞吞磨牙。 “怎么个商量法?” “你说呢?” 郦流白微笑,觉得偶尔学学别人说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扬手打出一道金光,金光化为绳索缠在李幼安手腕上。 “我想来喜欢以德服人。你跟着我,慢慢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开你。” 他抬步向前,李幼安跌跌撞撞跟上。 “去哪儿?” “喝酒。” 何以解忧? 大妖佐酒。 一江大河东流去,两岸青山遮不住。江风猎猎,吹卷衣袍。 李幼安倚靠在枯木上,眼前一江春水入海而去,激荡起漫天水汽。 晏春堂元阳消弭的她身上大半尸寒之气,可是还余下的一部分,此时又开始在骨头缝里作起妖。她运转剑气去抵消尸气,努力作出平常的样子。 身后不远处,郦流白自袖中掏出一壶梅子青,遥遥冲她扔过来。 “请你喝。” 李幼安抬手一接,腕上金光一瞬消散,她咧嘴一笑。 “郦大剑仙好气魄。” “还怕你跑了不成?” 郦流白抬头灌酒。梅子香而清,酒气热而浊。 等着酒液流过喉咙,他转头看向李幼安,却见她小口抿着,眉头皱着,一副勉强的样子。 “不会喝?” “这倒不是,从前走江湖,我的酒量可是论斤称的。十斤黄酒下肚,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李幼安面不改色扯谎,再小小恭维一番。 “是这酒太好,喝不惯。不过,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都喜欢请人喝酒。” 郦流白挑眉。 “当年一见面郦疏寒就要请我喝酒。叁十年过去他还是这幅德行。明明不会喝也要逼着自己学,我以为他是脑子坏了。现在才发现。这恐怕这都是和你学得。郦大剑仙,你这个兄长对他不太上心,他这个做弟弟的倒是很敬慕你。” 李幼安将那壶怎么看怎么熟悉的青色美人瓷放在一旁,托腮望着郦流白。 “见过了?” 男子仰头灌酒,明明漫不经心,却还要问下去。 “见过。还喝了他一壶······不对,是两壶梅子青。好是好,就是不好喝。没人间的黄酒好。” 李幼安抬手伸出两个指头摇了摇。 有风吹襟带,吹过她的脸庞。素色的脸颊在迟来的月光下皎洁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勃勃的意气。 在喝了酒的人眼里,分外晃眼。 “他怎么会有我的梅子青?” 35劝你嘴上积德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是我一时尝错了。回头再想想,那酒好像和这个也不一样。” 李幼安重新尝了一口。 酸涩清冽的酒气熏得她两眼含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当着郦流白的面将酒水吐了出来。 “还我。” 郦流白皱眉将梅子青收回去。 “这酒百年只得九十九坛。我说怎么一下少了叁十叁坛。他倒大方,就是浪费了我这好酒。说说吧,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弟弟不聪明却也不是傻子,被砍了手臂还要请你喝酒。” 他上下打量李幼安,好像初次见面李幼安盯着他那般,将她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等看得李幼安心里都发了毛。才微笑开口。 “别告诉我,他喜欢的是你?” 许是男子口气中的不屑太过明显。又或许是因为那几口难喝的梅子青。 再或许,是打生下来便藏在心底的好胜心悄摸跑出来作怪。 李幼安摇摇晃晃起身,临着江风冷笑。她指了指自己。 “我?我怎么了?瞧我这身段这气质,别说是人间,就是人人皆是神仙风姿的山上仙子,也少有能和我比的。郦流白,不怕告诉你。我娘亲在那座凡人天下可是有名的美人。多少帝王将相对她一见倾心,连家国都不顾就只为博她一笑。周朝天子为她点起边关的狼烟,魏国皇帝替她找来岭南的荔枝,就连那有名的书院君子,瀛洲仙人。见了她都要挥笔落下叁百诗篇。我也就是继承了她叁分的容貌。可就是有这叁分的容貌,他郦疏寒今生能遇上我都是他的福分。要是喜欢上我,那更是祖上积德,替他开了眼了。” 青衣少女衣带当风,仰头吹嘘的模样很有几分风流意气。酒水呛出来的艳色凝在颊上,在如霜冷月下漾起挡也挡不住的鲜活。 一旁金色重瞳的男子剑仙乐不可支,手中美人瓷都磕倒在地上。 “李幼安,我劝你还是嘴上积点德。别的不说,那个戏弄幽王的美人褒姬其实是个杜鹃花化身的大妖。至今还藏匿在人间。你若是日日这样胡编她的故事,她有朝一日肯定要找上门来,看看你这个乖女儿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啊?你听过这些事?” 没想到遇见比自己还懂行的。李幼安挠头,若无其事的坐下。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剑仙,一百年当一弹指过。就是天天坐在山中修炼。” 郦流白大笑。 活得久了,人间王朝那些被编进戏本子里的帝王传说,山间精怪,美人风流,便都是曾经活生生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好吧,我娘其实是碧霄山壁画上的神女。” 李幼安压低声音。 “我爹是个出身世家的富贵子。家中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他喝酒可不像你这么小气。都是喝一碗倒一碗的。他离家走江湖的时候,背着的剑······” 郦流白打断了她。 “你爹背着的剑都是金子做的。是不是?” 李幼安的脸彻底垮下来。 话都给他说完了,还叫她怎么往下编? “别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说些真话,比方说,你究竟是什么出身,又是怎么与郦疏寒结识的,后来又为何要斩断他的手臂。还有,那些传言中,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毕竟是嫡亲兄弟,嘴上如何不在意,心里却是不能不惦记的。 郦流白看向李幼安,金色长剑自动出鞘,带起一阵剑气涟漪。 李幼安抿嘴一笑。 “这可得从好几十年前说起,话说那灯笼山脚下有个万枯镇,万枯镇中有个神仙庙。庙中一块奇石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日复一日遂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 十一按耐不住,剑锋闪过华光。 她的声音便轻了许多。 “那石卵不才便是在下。” “无父无母?受天地感召而生?” 郦流白抬眼,金色双眸中一时风云诡谲,显然是耗尽了耐心,动了真怒。 36怨不怨? 她有爹娘,可是有也等于没有。 李幼安皱起脸。 “郦大剑仙,你打探我的出身也没用。我跟郦疏寒本就是半道上结交的朋友。他心爱之人不是我,我也是半点儿都不稀罕他的。硬要我说,我只能编个故事来逗你一乐。何苦来哉?” 十一剑尖颤了颤。郦流白继续喝酒。 “说。说出那些你不想说的事。你不愿说,我偏偏想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很多办法知道。我动手从不讲轻重。出手重些把你变成一个傻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李幼安开始咬手指。 要是有一丁点儿打得过郦流白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拔剑。 “我出身灯笼山下万枯镇。有一年闹旱灾,爹娘死了。就以乞讨为生。后来有人说我该学剑。我就跟他一路往剑府颠沛,想着能找个厉害的师父教我剑术。半道遇上龙王娶亲救了个小狐狸。再后来,就遇着了你那个宝贝弟弟。” 郦流白侧目。 “有人?” “是个山泽野修。修为普通,人也普通。” 李幼安勉强微笑。 修为普通的山泽野修林厌,刚见面时便将她钉在了墙上。 叁尺长剑没入墙壁,连着她的衣领都紧紧钉在墙上。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撕破衣衫,挣脱出来。 “为何要脱她的衣服?” 林厌似乎是这么开口的。 因为她正在扒一具女子修士的衣服。 不只是衣物,那件缀着晶莹灵石的藏青法袍甚至是毁坏了的法器,拿去镇上的铺子卖了,都能换上一笔银两。 她那时不过十岁出头,不敢挣那些有命挣没命花的钱。 就只是像蚂蚁搬家一般,将四处搜罗来的宝贝藏起来,等着有一天长大了,不会轻易被人一脚踢倒的时候再拿出来卖掉。 心里是这么想,可嘴上不能这么说的。打小混在乞丐堆里,扯谎是和吃喝拉撒一样司空见惯的事。 李幼安只站在那女子修士被冻僵的尸体旁,怯怯地说:“她已经死了,死人穿不穿衣服不要紧,可是我不穿是会被冻死的。” 尸体的衣衫已经被她剥去一半,僵白的肌肤袒露在外头。 神色沉郁灰衣男子略一沉吟,抬手便将尸身连同法袍一起焚烧。 她被陡然烧起来的火焰吓了一跳,腿一软便摔倒在地。 “不知生养死葬。原也不是你的错。日后再看到无处安葬的尸身,不可再去如此行事。走吧。” 灰袍男子转头便走,似是不准备再计较她先前亵渎死人的行径。 李幼安一早便存了逃跑的心思,倒在地上时便已经开始悄悄往后挪。得了男子的话,立刻头也不回地奔向茫茫覆雪的长街。 她跑向长街,去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 酒楼中住着许多仙家弟子,身上的法袍与那倒毙在路旁的女子一模一样。 苍青,绘着玄色暗纹。 她告诉那些弟子,有人在镇外杀了他们的同伴,是个一身灰袍,一看便很嚣张的男子。 至于证物,则是自打那灰衣男子出现,就被她死死攥在手心的一枚珠扣。 一见珠扣,那些仙家弟子自然信了,御起飞剑纷纷赶往镇外。 她趁乱从酒栈中逃了出来。偷偷在镇外躲了半个月。 她以为半个月过去,那个灰袍男子肯定会被仙家弟子杀得渣都不剩,却在还没回到镇子口的时候,就被那群仙家弟子给逮住了。 仙家弟子说她骗了他们。她是骗了他们。可是她不能那么说。 为首的是个年轻且俊俏的男子。人不错,偶尔会扔给路边的乞丐一些俗世银两。 李幼安知道他是个好人。便憋着一口气噙起满眼泪水,一口咬定是有人指使她这么说的。 至于是谁,为什么。她一个小小的乞儿,能知道些什么呢?命贱如她,又怎敢愚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胚子? 好人多半是蠢人。 她以为那个长相俊俏的仙家弟子也不例外,还以为自己命硬,也许这次也能蒙混过去。 可是她忘了,她从来都是个倒霉蛋。寻常山上人,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这样卑微如蝼蚁的人碾死。 那仙家弟子只是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便将她甩到了道旁山壁上。 扑天的痛意袭来,她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猩红。轰然作响的耳畔,只有寥寥一声“晦气,脏了我的手。” 那男子是该觉得晦气,毕竟打生下来,她就是个叫人觉得晦气的累赘。 流年饥荒,爹爹和阿娘背着她吃藏下来的粮食。 后来粮食没有了,爹爹便要卖了阿娘。 饥馑之年,人人相食。她怕阿娘变成别人的果腹之物,跑去找阿娘,却眼睁睁看着阿娘扔下她一个人逃走。 一家叁个,只有她活了下来。可现在她终于要死了。 她蜷在山壁旁很久,久到身上的痛觉已经麻木,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久到她以为,朦胧中那道冰冷的男子声音也是她的幻觉。 “怨吗?” —————————— 上推了,好耶。 怒更叁章,12点还有两更。 39你就是怕我 “就是你想的那样。” 李幼安继续把郦流白往歪路上领。 她知道郦流白想说什么。 难不成她喜欢他?难不成第一见面她那么做,就是因为她真心仰慕他? “告诉你也不丢人。叁十多年前在剑府学剑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生而双瞳,身怀龙息。是个顶顶有名的大剑仙。那时剑府中仰慕你的师姐师妹便很多。而今我能见你一面,跟你说上话,心里就很高兴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郦疏寒的事情,你放心,我现在就动身。” 她祭出飞剑。作势欲走。那一直背对着她的男子剑仙忽然出声 “等等!” 李幼安回头。 郦流白却只觉语塞。他无端懊恼,更不知自己为何要出声挽留。 李幼安踏上飞剑,弯弯眼眸。 “我在此地使过剑,晏春堂很快就会追到这儿。你若是不信我,就在这儿等晏春堂。你问他是不是要杀我,是不是曾经强迫过我。” “我······” 郦流白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绿珠剑一动,身前人转瞬便远去。 他伸出去的手空自僵住。大江浩浩,方才一同饮酒的地方,只剩下被他喝空的青色美人瓷。因着江风而幽咽起来。 生平头一次,他忘了自己也有飞剑。 掌中山河。 晏春堂看着面前的“李幼安”。已经放弃出剑斩杀对方的徒劳尝试。 李幼安跑了一路,他追了一路。 眼前的心魔便滋扰了他一路。恼怒时也不是没出过剑,可这蠢物从来都是杀不尽的,只枉费了他的功夫,出手重了,自己还得再修养上一番。 晏春堂闭眼。笑嘻嘻的“李幼安”就凑上来,托腮瞧他。 “师父,为什么又不看我?是不是我穿上衣裳就不好看了?我脱了衣裳,你睁眼看我,好不好?” 她撒娇卖痴。抬袖拂过他的脸,袖子轻飘飘,带起熟悉的冷香。 “住口。” 晏春堂皱眉,一掌将心魔少女拍远。可她转身便又从他身后缠上来。 “怕我说话,还是怕我骂你?我是怎么骂你的?衣冠禽兽。” 她从背后将他轻轻拥住,掌心按在他的胸膛上。 “晏春堂,知不知道我为何要骂你衣冠禽兽?” 她凑到他耳旁道:“因为你心口不一。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那日小山河里,你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心中只有不情愿吗?” 晏春堂睁眼,神色冷然。 他一挥手,青衣少女再次被推远。 只是这次,青衣少女周身多出一座剑气囚笼,任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方寸之地。 “不愿听我说话,便是怕我说话。不愿让我碰你,便是怕我碰你。晏春堂,你怕我?” “怕你?” 晏春堂微笑。 剑气囚笼一寸寸收紧,青衣少女的衣袍被剑气灼伤,转瞬便化为乌有。自衣袍至躯壳,剑气囚笼进一分,青衣少女便消散一分。 饶是如此,她仍旧隔着雪虹剑气,笑嘻嘻与晏春堂相望。 “你就是怕我。怕我碰你,因为你不愿想起那天的事情。怕我说话,是你怕我说出真话。” 晏春堂抬眼。 剑气囚笼中光华大盛。青衣少女终于支撑不住,露了本相,变作一团黑漆漆的雾气。 乌气在囚笼横冲直撞,却只能看着身体不断被剑气灼烧殆尽。它哀嚎起来,声音仍与先前化作的少女一般模样。 “晏春堂,你就是怕。口口声声心魔作祟。我作祟······哈哈!” 黑色雾气缩成一团,在囚笼中四处挣扎。 它生于天外,本是一股浊气。 寄生万物而通晓万事。人人心中幽微,它一概皆知。 想要的不说要,做了的不敢认。实在说不过去,便先推脱在别人身上,怪旁人诱惑,怪旁人胁迫。再推脱不过,便又说自己生了心魔,中了魔障。造下的杀孽,做下的错事,都是心魔作祟。 它好大的本事。 “再问问你自己,那日小山河里,我到底有没有强夺你的身体?” —————————— 久违的男主出场~ 下章吃点肉,求珠珠~ 40沟壑深深(H) 剑气囚笼一瞬收紧,哀嚎声犹在小山河中回荡,黑色雾气已被剑气斩杀。 晏春堂握拳收手,周身气息复又僵硬。 他端坐在玉台上,面无表情。 身前只有一室空空,丝毫看不出几日之前的那场错乱。 他问自己。 那么一个吵闹恶毒的姑娘。素日只知道跟在他身后想尽办法占便宜。从来就是个祸端。言谈行事又是他最不喜的样子。他怎么可能对她有旁的心思? 那日他的身体做着他不愿做的事情,说着他从不会说的话。如果不是心魔作祟,还能是什么? 耳旁忽而有许多道声音在嬉笑哭叫。 它们用着同一种声音。说着千千万万不同的话。 “我们知道!” “我们知道的比你多!” “求求我们,求求我们,我们会告诉你!” “嘘,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人世中找不到,光阴长河中找不到。他永远都找不回来。” “快去杀了她啊,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杀了她你就不会动心,也就不会再有我们。她是个祸端,天生是来害人的。你是大剑仙,杀她轻而易举。” “杀了她啊。”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千千万万道声音汇聚成一线,齐声嘶喊起来。杀了她,杀了李幼安。 “够了!” 晏春堂厉喝一声。 剑气囚笼化作万道剑气,奔向那千万种声音的来源之处。万种声音消散,天地一瞬寂静下来,他心府中的剑气也就空空如也了。 晏春堂闭目。 脑中不期然浮起李幼安的脸。 心魔显化人形,务必求真,相貌上一丝一毫都无差错。只是神情上缺了一份灵秀自然,更没有她那股生来就招摇地讨厌劲儿。 她的性子似乎是绕着他的喜好长成的。嘴甜心苦,行事无所忌惮,每每犯了错,认错认得痛快,可就是从来不改。 这样一个姑娘······ “晏春堂,你是不是在想我?” 寂静中又有女子声音响起。女子由远及近,话音落时已到他身前。 还是心魔,还是李幼安。 晏春堂下意识皱眉,女子柔软的手却又抚在他眉间。 晏春堂的剑气已空,周身僵硬无法动弹。就只能任由她的手向下,一日那日般探进他怀中。 “怕什么?不敢承认?” 女子絮絮叨叨,晏春堂只管闭眼,眼观鼻鼻观心,如是我闻。只将女子所作所为当作一场幻象。 只是这场幻象,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她的手一路往下,隔着一层衣衫抚摸过他的胸膛,腹部,最后只停在她最不该碰的地方。 柔软温热的手探了进去,握住他的肿胀之处开始上下撸动。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反应,也知道自己该挥退她,用剑气灵气随便什么手段,只要能将她从自己身边打散便可。但女子的手忽而握住他性器的顶端,又如那日般,在他开始溢液的龟头上重重一摸。 太过了。 晏春堂暗自忍耐,却耐不住胯间阳物并不如他使剑那般乖顺。 它在少女手中灼热狰狞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永远都是这样,明明想要,却不敢说出来。” 少女轻笑,指尖开始在那东西上轻轻摩挲。晏春堂不语,背后却陡然生了一层热汗。 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柔软丰腻的身躯忽而扑进他怀中。熟悉的香气,少女用赤裸的身体开始在他怀中作怪。 “可不可惜,那日我没有这么对你。” 她趴伏在他怀中,起先只侧耳听他心跳,接着又忽然向上,将软腻的胸乳抵在他脸上。 晏春堂竭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却无法阻止她接下来放肆又大胆的动作。 她把他按向自己怀中。 芬芳且温暖,柔软又丰盈的胸乳就抵在他的面上。他的鼻梁不得不埋进她深深的沟壑,每一次呼吸都能叫她的肌肤一阵颤栗。 “师父,晏春堂······” 少女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向他。挺翘坚硬的乳蒂在他颊上摩挲,如泣如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至于她湿漉漉的腿心,似乎又紧紧贴在他不得纾解的阳物上。 62再深一点「Рo1⒏red」 晏春堂俯身。 硬邦邦的,生着虬结青筋的阳具操进肉穴里,汁水四溅。 那是她要的。帮她,操她,不要手指,要他的阳物。 肉唇再度变形,紧紧贴合在粗大的肉根上。方才泄过的肉穴不堪砾磨,敏感地叫人难受。 李幼安眯眼,环住晏春堂脖颈呻吟:“好痒,再快点,哈啊,深一点,师父······” 不要叫,她偏叫。 天生反骨。 晏春堂皱眉,阳物又勃动,几乎泄精。 他报复般狠狠插入。绷着他阳物的肉壁,湿滑温热,吃下了他整根。 真会吸,好像天生就是要躺在他身下,吃他的阳物的。少女胸乳随着他拍击的动作颤抖起来,蹦跳着,瞧见便想让人捏在手中乱揉。 “这儿也要···哈嗯···” 李幼安牵着晏春堂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此时他倒听她的了,一手按上去,深深陷入她的乳肉,还晓得要捏她乳蒂。 男子一手团住两个,揉了这只再去捏那只,白皙柔腻的一对乳鸽儿,全印着他的指痕。 李幼安扬颈,努力收紧身下穴壁,吸裹将她塞得充胀的阳物。 “师父···哈···” 她随着他操弄的动作颠簸,手臂环着他的脖颈,双腿夹在他臂弯处,整个人像一条无骨的蛇,缠在他身上。 李幼安将晏春堂扯近自己。 他直直看着她,原本清明的眼眸被浓重欲色遮蔽,鼻梁眉眼俱都带汗。一副全然沉溺在她身体中的模样。 “嗯哈,师父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夹紧肉穴,满意地瞧见他皱眉,穴里的东西开始勃动。 他和她一样,忍不住了。 “我会。” 晏春堂低喘,眼中有少女微红的脸,和她轻咬着的唇。他口中尚有琼花的滋味。 甜的。她要的。 “你对我真好···晏春堂···” 李幼安弯眸,抬起下巴。男子吻过来,含着她的舌头舔舐。 他口中清甜,似有花香。甜蜜的气息渡过来,让她觉得不自在。 李幼安再也忍不住,肉穴开始抽搐,吸吮深深操进来的肉根。虬结的青筋磨着她的肉穴,沉甸甸积蓄了阳精的囊袋拍在她股间。他的手扣在她腰肢上,将她紧紧按向他。 最深处,粘稠的白浊涌了进来,填补了她身体的空虚。 阳气源源不断融入她的身体,既消解了尸气,又在心府之中积蓄了剑气。 四肢百骸犹如泡在一潭热水中,真舒服。 李幼安闭眼,攀在晏春堂脖颈上的手臂滑落。她听见他声音柔软下来。 “我会帮你,只要是你想要的······” 可是她想要的,她自己就能得到。 手指蜷起,方才阳精所化的剑气全部灌入绿珠剑中。石屑纷飞,叁尺青锋朝她太阳穴而来。 她杀不了晏春堂,但她杀得了自己。 剑身簌簌有声,锵然长鸣。剑气一瞬便至身侧。 李幼安睁眼。 怎么不疼? “李幼安!” 乌发男子单手攥住剑身,掌中隐有血色。眉间却是实打实的怒气。 他动了真怒,剑气囚笼一出,如锁链般将她的四肢被缚住,再也动弹不得。 “你可真行!” 晏春堂的嗓音沙哑带欲,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若非他反应得快,那她现在就该是个死人了。 方才还躺在怀中喘息呻吟,说他待她很好的女子,原来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心思! 难怪! “晏春堂,涂苏托我问你,如今你是否安好。” 李幼安扬颈,男子扼住她的下颌,她嗅到了他掌中的血气。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67欠一个人情 黑衣男子身形从楼梯口消失的那瞬,李幼安起身,将化阳诀藏在自己袖中。 楼梯口处的剑气禁制漾着雪色的光华,她没去看那禁制,只趴在书楼窗前,看着云海发呆。 云海幽幽,云海长长,云海之中,藏着可高飞九万里的鲲鹏。 昔日握剑之时,她一直视自己名义上师父,在太阿藏峰闭关的上清剑仙为追赶的目标。 她曾经问过林厌,自己那位的师父,修为究竟如何。 他在她身前比比画画。 手在她眉间。 “这是你的修为。” 手在她头顶。 “这是我的修为。” 至此他负手而立,轻笑着说,“至于你师父,修为比天还高。” 可谁知道修为比天还高的晏春堂,竟是个能对她起了淫心的鄙薄之人呢。 不久,博书楼外走出道人影,袖上金蛟腾越欲飞。 显然是个话不多的客人。 李幼安当机立断,掏出袖中书卷砸了下去。 客人袍袖随着山风晃荡,抬手接了本该砸在他后脑上的书卷。 一回头,雕栏飞檐的朱色窗扇后头,有一张笑得端丽,恰好露出八颗牙齿的脸颊。 他本是来见她的。 没见到时不觉如何。待见到了,更不知如何。 郦流白没看书卷。 “你弟弟如今是剑仙了。” 楼上的人冲他招手。 他知道,还知道郦疏寒入剑仙境与她没有关系。 “这可全亏了我。郦大剑仙。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李幼安托着腮,尽量让自己更柔媚诱人些。 她倚在窗边,他站在楼下。她扔下去的并非支窗的竹杆,但他仍旧接了,回头看她。 原本,这该是一场很合乎话本子的桥段。无论是才子佳人隔楼幽会,还是俏金莲戏诱西门庆。 桥段里,本不该有第叁个人的出现。 李幼安鼓着腮帮,侧头细听楼梯上的脚步声。 楼下男子眯眼,将书卷收入袖中。 “那就等我回幽州,取来摄灵瓶之后,再还你好了。” 身后人的脚步声重了,近了。 她弯起眼眸朝袖上绣了飞龙的男子连连点头。 眼瞧着他转身。一步千万里。 “李幼安。” 李幼安被堵在了窗边。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却无端叫人觉得,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她也冲他弯眸,神色挑衅,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收去的娇娆之色。 晏春堂低眉。 他方与郦流白借了摄灵瓶,预备帮她除去剩下尸气。更打算守住师徒之礼,不再碰她的时候。 她便当着他的面勾搭旁人。 不是有心心念念的人吗?不是不爱慕郦流白吗?那为何对着旁他的时候,能笑得那般高兴? “博书楼中的书卷都是我多年珍藏,你扔了什么给他?” 他退后一步,因太过接近而产生的压迫感也消失于无形。 李幼安漫不经心。 “别装了,不是你要我‘无意中’找到那本化阳诀的吗?” 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图她身子,她想要早些步入剑仙,在这节骨眼上她便得了一卷双修经卷。 若说不是他搞得鬼,她李幼安跟他姓。 化阳诀。 晏春堂想起那书是什么玩意儿了。 那是杜子规的东西,不知道几百年前落在博书楼中的,双修法诀。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你给了郦流白?” “我给了,他接了。不只接了,他还说,等他再来的时候,就要还我人情,帮我这个忙。” 李幼安微抬下巴,挑衅着。 她向前一步,晏春堂便退后一步,她再向前时,他又不动了。 她几乎倚在他怀中。越过了两人之间并不曾存在过的师徒之分。 李幼安嗅着晏春堂身上的冷香,冲着他弯眸。 “我想要早点修成剑仙。师父,别说我没便宜你,不找你先找郦流白。在他从幽州回来之前,要不要与我双修,你可以慢慢考虑。可是等郦流白回来,你若是还没给我答复·······” —————————— 求珠求评,打滚卖萌求。 存稿告急,赐我动力,助力更新~ 68渴不渴(H) “不必考虑。” 左右不是第一次,他都惯了。 晏春堂攥住李幼安的手腕,将她压在窗边,他欲吻她脖颈,又被推开。 “我还没说完。你我双修,你渡我真元阳气,我给你我的身子。” 她一字一顿,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得清楚。 就像她一定要向他要一个救她的理由。 除心魔,救她活命。他的阳气,她的身体。 她一定要让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变成交易。钱货两讫,干干净净。旁的什么都不掺和。 晏春堂眼神冷了。 既然如此······ “便宜没这么好占。你我修为差距极大,与你双修,我太过吃亏。” 男子俯身,眼眸黑幽一片。 “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时候双修,要如何双修,都由我说了算。” 李幼安咬唇,轻轻皱眉。 “可你不能·····拖着不给我阳气。” “不会。” 晏春堂轻笑。 “我给你的,一定要比你想要的多得多。能从我身上拿走多少,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挑起她鬓边碎发,眼神轻佻冰冷。 李幼安窥他神色,后背发寒,隐隐有些后悔。 这是她自己算计来的。 不是最好的她不要,郦流白终究与晏春堂差了一点。 拿郦流白赌晏春堂的独占之心,要晏春堂不得不答应与自己双修。一切和她预想中的一样。 他答应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又被按在了窗边。在她方才发过呆,与郦流白说过话的地方。 男子的手在她身上游移,从后颈扯下她的衣衫。布帛破碎,脊背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沿着脊骨向下,勾开了小衣,滑进她的股沟。 “晏春堂?!” 李幼安回头。 只是双修,直接进来就是,何必如此亵玩她? “方才你答应的,怎么做,由我说了算。” 握剑的手捏着她的臀,不轻不重地揉捏,带着十足的挑逗意味。她回头去看云海,心思却怎么都无法从身上的那双手移开。 晏春堂一定生气了。 但为什么? 又有一只手伸入她胸前松垮的小衣。 藕色绸料下,男子温热的手覆在她胸上,团着乳肉玩弄。衣料被他的动作撑起,露出不堪的情状。揉捏着她乳蒂粗暴又蛮横,酥麻中带着痒,又带着无从着落的空虚。 身下的手滑进穴口。指尖轻挑她穴外肉唇。竟是连那儿都不肯放过,非要先玩弄上一番才是。 “你先进来,好不好?” 她软声求他,却只听得一声冷笑,看来是打定注意要将她玩弄够了。才肯将她求索的东西给她。 穴口肉珠被不轻不重地揉捏,勾起内里一阵酥麻。她喘息,俯在窗上,胸前的手落在小腹上,揉捏着那处软肉,就足以令她心痒难耐。 “湿了。” 耳旁男子轻笑。水淌了满手,沾湿了亵裤,拿出去叫人瞧瞧,只怕会以为是尿湿了裤子。 她回头瞪他,眼神早已软绵。 男子将沾了满手汁液的手递在她唇边,“你渴不渴?” 李幼安知他意思,她去舔他指上粘液,却被他的手指插入唇中,一进便不肯出来。拇指在她口中捣出呜咽声,身后玉带落地,男子压上来,竟是在此时进来了。 拇指强按她舌头,身下阳物深深抵弄穴肉,她挣扎喘息,几乎吐出晏春堂的手指。 “我脾气比郦流白好,你若是连我都受不住,又如何要他来帮你这个忙。” 他低头咬她耳珠,耸动着喘息着。 所以,还是因为她用郦流白气他? 69自己揉(H) 李幼安吐不出口中手指,只能含着它吸吮。舌尖划过指腹玄妙,又被它戳着腮肉玩弄。 两只胸乳被推出了亵衣,露在太阿藏峰上微冷的风里,肉色茱萸委顿,被拧了一下,又挺翘起来。 “自己揉。” 阳物深深贯穿进来,男子冷声命令。 李幼安恨恨回头,却瞧他抚她脸颊,眼眸幽深。 “要我做你的炉鼎。总要付出点代价,不然我可不会轻易给你阳气。” 她咬牙。 不就是自己揉?她又不是不会。 李幼安托住自己的胸乳,十指纤纤陷入乳肉,随意揉捏起来。两团白皙软腻在她掌中变了形,旖旎风光,叫人移不开眼。 他胯下用力,顶地她微喘,双腿没出息地软了,只能无力地倚靠在窗上。 这还不够。 晏春堂轻笑:“用力些,捏捏乳珠。怎么舒服怎么来。没自亵过?从前是怎么揉得,如今就怎么揉给我看。” 李幼安睁大眼瞧他。 “怎么?没自亵过,就巴巴要与人双修。你拿自己当什么?” 宁愿将自己视为出卖身的妓,将他视为嫖客。也不愿意相信,他一心要对她好,并不为什么。 晏春堂扯着李幼安发尾,扯得她不得不抬头瞧他。 穴中最软的一点被狠狠冲撞。 李幼安眼中有了泪,是疼的,也是爽的。 “哭什么?” 晏春堂揩去她眼角泪水,神色寒凉。身下只毫不留情捣弄着她不得不高高撅起的臀。 她自轻自贱,他趁火打劫。舍点阳气给她,就能肏到她,根本不亏。 李幼安受不了了,一贯被如此玩弄,还不知他何时才能将阳精射进来。得她自己想法子。她扭动腰肢,缩紧穴肉,努力吸吮口中手指,为得只是,叫他早些结束。 男子更为恼怒,手下揉她软臀,拍打地她上下两张小嘴都汁水涟涟,擦也擦不干。 李幼安不服输,就这么忍耐着。 从天亮到天黑,从窗边到书堆中。 晏春堂口中那堆珍藏书卷,全被两人身上汗液沾得黏湿。 一直到了夜半时分,李幼安叫唤了整日,流了整日的水。嗓子早已沙哑不堪,她整个人都挂在晏春堂身上,向他讨饶时穴中又迸溅出汁液,好在这一次,晏春堂终于又施舍了阳精进来。 暖融的阳气添补心府空虚。她无力喘道,要喝水。 晏春堂抱着她,径自含了一口水,眼神冷冷。 意思很明显,想要,自己来拿。还是交易,一口水,换她主动索吻。 李幼安早就顾不得许多,男子唇上凉薄。她含着他的唇,吞下他渡来的水。到最后,说不清她到底是在喝水,还是在被舔吮他的嘴唇。 夜里有山风。 博书楼前灯影摇晃。风中传来山阶上的脚步声。 晏春堂擦去李幼安唇边水渍,将她放在自己一贯读书的玉台上。 “有人来了。我还能再来一次。你若是还想要我这点阳气,自己想办法。” 两人交合处的汁液几乎在他从她身子中退出去时就淌了下来,白浊黏稠,留在狰狞翘起的阳物上。 李幼安没有犹豫。 她要做剑仙,最厉害的那个。不管什么办法,有用就是最好的办法。 她扶住晏春堂的阳物,舔去前段润液。 入口腥涩,她仍是一点点将他性器吃下去。他不曾跟她客气,几乎在她吞下大半性器时,便已经按着她的后脑,向她口中捣去。 近乎灼热的阳物抵住她喉间软肉,李幼安几欲呕吐,却还是忍了。 她尽力吞吐,不期然对上晏春堂满眼黑沉。仍旧冷然的眼。 他还在生气,为什么? 已经与她做了一日,还没忘了郦流白吗? “你可真行。” 男子抚摸她的脸颊,阳物将她口中塞得满满当当,浓重的麝味熏得她头脑昏昏。 李幼安觉得自己一定是昏头了,不然怎会在晏春堂眼中看出点怜惜来。 他抵着她喉咙将阳精射了出来。 “做到这般地步,也不讨饶。你当你自己是什么?” 115看不起你 李幼安皱眉,抖搂手中竹伞,眼前景象上泛起波纹。却无法让她像涂苏那般进入幻境之中。 应当是她还没找到其中诀窍。 她将那柄伞里外摸了个遍。八十四柄的紫竹骨。上有篆文铭刻。至深至惧,至清至明。 什么意思? 李幼安眉头皱得更紧。 远处山峰冲天,墨色巨蛇大如古松,自山峰脚下盘踞而上,越是向上,身形便越发巨大。 墨蛇吐信,深红的信子朝不远处的蓝衫女子嘶哑。 徐徐唤那蓝衫女子“姑姑”。 登上山头,墨蛇腾空而起,腹中隐有雷鸣。蛇身生有四爪,已是能够化身蛟龙的大气象。 青峰之上有大日浮空,墨蛇向上,竟有蔽日之势。 山头上的蓝衫女子嘴唇紧紧抿住,脸色惨白。 她回头对着徐徐道:“今日只怕我要与此妖同归于尽。记住,我死之后。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身上的封妖印解开。” 徐徐蜷缩在山石下头,脸颊苍白,还带着稚色。 她使劲摇头,满眼的泪水被晃出来,沾湿了脸孔。 “姑姑,你不要死,不要留我一个人。” 墨蛇的瞳孔腥黄,蛇信嘶哑着,悠游晃荡,已经在考量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蓝衫女一挥大袖,祭出彩绘神女小像,神女衣带当风,朝着墨蛇翩然而去,绕着它的周身飞舞,暂时将墨蛇牵制。 蓝衫女转身,狠狠挥手。 啪! 徐徐脸颊上多出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从前当你还小不懂事。如今到了生死关头,还是这么窝囊。拿出一点儿徐家人的气概来!你是最后的徐家人。记住,解开身上的封妖印,给入了轮回的族人争一条生路!” 蓝衫女子一脸震怒,极是恨铁不成钢。 “若是做不到,就是死了,我也瞧不起你。” 徐徐捂着自己的耳朵,仍是满脸的泪水。 她是个废物,所有人都要死了,只有她活下来。 飞舞在墨蛇周身的神女小像,被蛇尾卷扫而过,半边彩绘的身子瞬时折了大半。蛇头陡转,一口将小像吞下落肚。 蓝衫女子最后留下一句“记住!”,接着便悬空而起,跃到墨蛇颈侧,抬手出拳。 她在墨蛇头顶狠狠一击,扼住蛇身七寸处不肯松手,自己却也被墨色的爪子狠狠攥住。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一般,脸色更为惨白。 蓝衫女最后再看徐徐一眼。 她以神魂为引,牵动了一场能将此方天地震碎的爆炸。 神魂碎裂,尸骨无存。 随着墨蛇大妖一切泯灭的,还有养育徐徐长大的亲人。 徐徐将脸埋进臂弯。 她扣着那块跟皮肉长在一起的封妖印,指甲深深挖进肉里。 不是一直都在吃她的妖力吗?为什么没有一点用处,为什么不能出来帮帮她? 墨蛇黑得发青的鳞甲,被炸得粉碎。连同一颗几乎成形的蛟珠也裂了缝。金色龙息溢散出来。 空中忽而显出一把酒壶,清风吹来,金色龙息全数被吸入酒壶之中。 有高大的白衣男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顺手将酒壶抓来,金色龙息便全数灌进肚中。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男子在天上吟诗自乐。 徐徐便在巨石下头死死盯着他。 眼前的大妖化身的白衣男子,要比刚刚那只墨蛇的气势还要强劲。 白衣男子伸了懒腰,若有所觉,低头看向脚底下,眼中一闪杀气一闪而逝。 被他诡谲眼神锁住的徐徐,瞬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116找到他 这就是徐徐最害怕的? 幻境之外,李幼安一扭伞柄。如同深入山水墨画,转眼就已经身在幻境之中。一切都止息,连同天上白河被风吹起的袍角,都翻卷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李幼安瞧见徐徐手中攥出了血。 她仍然怔怔望着天上的白河。沾血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徐徐!” 李幼安撑伞上前,将手搭在徐徐肩上,却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你,你怎么来了?我······” 恍如大梦初醒,徐徐慌忙抬头。 四周的一切陷入静止。山上的松树不再随风摇晃,谷中清风消失,就连天上的男子都变得泥胎木偶一般。 “墓中有涂苏布下的幻阵。咱们一进来就已经中计了。跟我走,先找到他们。” 李幼安嘴唇紧紧抿起,几乎成了极薄的一条线。 看来徐徐最害怕的,还是不能解开身上的封妖印,完成族人的遗愿。可白河知道吗? 已经回过神来的徐徐擦干脸上的血,神色仍然惨白。 二人同在伞下,一开一合间,瞬间又移入另外一方天地。 这次出现在幻境之中的,是郦疏寒。 白衣剑仙少年时卓尔不凡,可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与俊俏就扯不上关系。 幻境之中的郦疏寒,还是个身高不过叁寸的小豆丁,脸颊柔软白润。手持短剑,正与剑侍对阵。 站在一旁观战的,是郦流白。 他负手而立,就算对着仍是个孩子的弟弟,神色也并未和缓。 剑侍一进,郦疏寒便一退。 他紧握着短剑,四处提防,却不料自头顶刺来一剑,直接将他手中短剑挑飞。 小豆丁跌倒在地上,被剑气所伤的手背流了血。 他抱着自己的手,眼泪吧嗒地掉下来。可是一旁的兄长,只是看着他,神色依旧冷峻。 “哭什么。学剑就要做好受伤的觉悟,眼泪流得比血还多。又只会一味的躲避,还真是······” 郦流白摇头,转身离去。 他没说完。 小豆丁却已经听懂,他抱着手,使劲咬唇忍住眼泪。小孩子眼窝浅,泪水糊了满脸,还是一脸倔强。 还真是个废物。 生来剑道天赋便远胜过他的兄长,从来都看不起他这个没用的弟弟。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他永远都没办法成为兄长的骄傲。 “郦疏寒!” 地上的小豆丁忽而被一道身影给罩住, 他抬头,发觉面前的剑侍已然僵住。 身后那人将他从地上提起,他惊恐地睁大眼,却对见一张神色戏谑的脸。 自己脸上的血痕犹在,徐徐却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她将郦疏寒放下,使劲捏着他的脸颊。 “你小时候真可爱,比长大后要招人喜欢。” “你······” 小豆丁在地上一寸寸长大,缓过神来时,已经又变成了那个白衣佩剑的剑仙。 “真没出息。” 徐徐笑眯眯又补一句。 郦疏寒的心神仍然未从幻境之中脱出,他满心苦涩,回瞪徐徐一眼,却提不起兴致反驳。 两人身后,李幼安咳嗽一声。 “你们两个,不要五十步笑百步。早点破了这场幻境,咱们也好早点出去。” 这能照出人恐惧之事的幻阵,处处透着古怪。 涂苏一心要对付晏春堂,也不知道会对他使出什么手段。而能让他恐惧的事情,又会是什么······ 李幼安心中更为焦灼。 她得早些找到他。 117他没想起来 一场小周天幻阵。 陆压守在幻阵正中一环。他是这场幻阵的阵眼。 至于那九位被他从剑冢中请出来的剑侍,则分别压在幻阵一角。互相牵制,彼此照应。 陆压随手化出一道水幕。 小周天幻阵,恰如水月镜花。能照见人心,窥见人一生中最为恐惧,最为遗憾之事。 自他设下幻阵以来,也不是没有试着瞧瞧,自己心中最为恐惧之事,到底是什么。 水幕之中。 同先前一般,照见的,仍然是雨中行舟,一身红衣的涂苏自河上漂流而来。 陆压想不明白。如今想起初见涂苏的那日,他照旧觉得心中悸动不已。 可为何幻阵会将那日情景认定是他恐惧之事? 身后有轻轻脚步声,陆压下意识拂袖,将水幕掩去。 转身过,水幕中的红衣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前。 “怎么?你受伤了?” 陆压皱眉。 涂苏神色从容,只是白皙柔润的脖颈上,留有一道红色淤痕。 她抿唇微笑,摇头。 “没事,只是伞丢了。怕是一会儿就会有人追来。刚刚瞧着,你也想进小周天幻阵中玩?可千万别试,你是阵眼,若是进去出不来,我都不一定能将你拉出来。” 陆压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他皱眉望着涂苏脖颈上的淤痕,道:“放心,我自当全力助你。不会耽误事情。” “对了,他怎样了?” 涂苏上前,又像从前那般倚在陆压怀中,抬手蹭他的喉结。 陆压轻轻咳嗽,有些痒。 被女子倚着,心底生出的异样瞬间消失,只剩下暖融惬意的一片。 涂苏口中的“他”,自然便是晏春堂。 “还是老样子,找不出破绽。没想到被心魔困扰百年,他的心境居然还是一丝裂痕也没有。” 陆压垂目,忍不住轻轻叹息,“不愧是他。” 占据天下第一剑仙之名的晏春堂,有此等心境,是天下剑修之福,却也是他们这些人的祸事。 紧追在晏春堂身后的剑仙,诸如郦流白与他,皆差了那么一点。可有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涂苏闻言,皱起眉头。她挥袖,水幕徐徐展开, 幻境之中的晏春堂,在一片碎星海中打坐。散发着幽暗银光的星海之中,只有他一人的身影,并没有什么其他繁乱不堪的幻像。 “不可能。” 涂苏走到水幕之前,神色有些阴沉。 她直直看着水幕之中的黑衣剑仙。 小周天幻阵是她专门设来对付晏春堂的,为此她甚至让九位剑侍集中全力对付他,不必刻意去理睬其他人所见之事。 就连身为阵眼的陆压,都在离晏春堂最近的一环处。 可是他居然能如此心无旁骛,连一点忧惧之事也没有。还真是······叫她不甘。 “也许真的没有。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九位剑侍合力,只能再困住他几刻。不久之后,他就要破开小周天幻阵,不如······” 陆压揉揉眉心,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集九位剑侍之力,与晏春堂在这烛龙墓中打上一场。能不能赢,交给天定。 “其实也不是没有。” 涂苏忽而回头,星海之中的银光映在她侧脸上,素来好看的眉眼淡漠下去,似笑非笑,显得有几分诡秘。 陆压心中一跳,就见面前女子缓缓微笑。 “只是他没想起来罢了。” 118她是兽 涂苏立在陆压身前,如同往日那般环抱住他。 她的手臂像柔韧的春草,攀附住了什么,就紧紧抓住,再不肯放开,一如当初见面。 陆压低头,就能看到女子黑柔的发顶。 她用和缓的语调同他说话,从未有过的真切的温柔:“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再拖下去。还不如就在此地了结一切。想起来,从前你说,你愿意实现我所有的心愿。如今还算不算话?” 心口处被温暖慰贴。 陆压喉咙收紧,他对她一见倾心。愿意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他是剑仙,是斩仙剑主人,还坐拥风雨剑庄,就算是要对付晏春堂,对付剑府,他也有一战之力。 “自然是算话的,我会全力帮你的,一切,只要是你想要······” 怀中人从他怀抱中挣出没,神色平静下去,有些淡漠。 陆压瞧着,却觉得胸中甚是欣喜。 往日的涂苏,在他面前,身上似乎总是裹着雾一般让他看不透也猜不透的伪装。似乎也只有在此时,他才能窥见她最真实的模样。 若是他能再帮她完成此事,或许他能让她更安心一些。 胸口陡然一凉。 陆压低头,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心口处冲出,又被眼前的红衣女子收拢于掌中。 “对不住。” 见男子看过来,涂苏微笑,“是你说,你愿意帮我的。” “你!” 陆压提气,心口剧痛。 身侧斩仙剑蠢蠢欲动,却受制于天地威压,不能靠近红衣女子半步。 涂苏神色无辜,还有些狡黠。 “我没有逼你。初见时我并不想跟着你,可你非要带我走。还承诺,要帮我实现心愿。没办法,我只能给你种下魔气,要你做我的心茧,帮我饲养这些魔气,如今时候到了,我用得上这些东西,就只能从你这儿拿回来。” 那寸缕黑气绕在她手臂上,自成一只凶蛟模样,对着脸色震怒的郁秀男子怒目而视。 涂苏轻轻抚了抚它的脑袋。 这东西与晏春堂心府深处的黑气同出一源,是她从六博井中带出来的。 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比她此时臂上的要多得多。 可是后来林林总总,逃命,杀人,救人,被用去了不少。她便只能找人来饲育它。 斩仙剑主陆压,真是不走运。 “别怨我,要怨只能怨你自己。色迷心窍。” 涂苏微笑,两颗尖牙露在外头。 她是从六博井中逃出来的九尾妖狐。秉天地灵智而生,背负着解开六博井封印的天命。 人言,背弃盟誓必遭天地共诛,但她不会——她的天地不是此方天地。 人有思念,爱慕,放下,仁爱,成全,和为心上人付出一切其尤未悔的坚贞。 可是这些她不相信。 她是妖,妖就是兽。 她只信掠夺,杀戮,欺骗,谎言,算计和占有。她从不自制。只懂得想要了,就要去抢去夺。 初见时满身神仙气的冠羽剑仙身形委顿,一寸寸僵硬,最后只变成了一个伫立在原地,失去心神的傀儡。 他做了茧子,里头的东西汲取他一身精华,脱茧而出。茧子自然没了用。 涂苏没有毁去他的身体。 她还要陆压的身体来做这个阵眼。 水幕之中,点点银光散开。涂苏抬手轻点那一道身影。 晏春堂是心如琉璃无所残缺? 笑话! 涂苏挥袖,臂上蛟龙游走。水幕轻颤,忽而像铺开的江水。 她抬步,迈入水幕之中。 119不会轻易死 窗外竹影深深,随着夜风摇晃。廊榭上传来远处呼啸的风声。 晏春堂皱眉抬头,打量周围。 一处雅舍,中有书案。案上有一点明灯。 他此时正手持书卷,在灯下看书。 书是人间酒楼里三个铜钱能买两本的荒唐野史。可此处是何处?他敢肯定,从前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更何况,手中书页被人折了个大角,墨笔一批,狗爬大字横斜其上。 “胡说八道!” 李幼安的字。 他不会认错。 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隔着门扇探问。 “林师兄,幼安师姐回来了吗,她在你这儿吗?” 林师兄?林厌? 他,真的就是林厌。 晏春堂起身,推开竹门。“不在。” 外头立着的,是一位身着剑府弟子衣饰的少年。他皱眉作揖,神色急切,衣衫上尚带着血。 “今日有弟子跟着李师姐试剑。却不料在大荒泽附近遇上了一只妖物。弟子死伤无数。他们说,幼安师姐追着那妖物去了,至今还没有踪迹。” 晏春堂心中一坠。他听见自己沉声道:“大荒泽的妖物实力平常,她能对付的了。” “长老也是这么想的。可那大妖绝非寻常妖物,我们也不知道它的根脚。只是好几位师兄都死在那妖物手中。幼安师姐若是还没回来,我得立刻去禀告长老。” 那少年急急拱手,转身就往廊榭另一端跑去。 “等等。” 晏春堂叫住他,“是在大荒泽何处?”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得去看看。 那少年回头,眉间悲切。他垂目,低声道:“大荒泽往西,过百里。” 大荒泽往西过百里,离六博井还有很远的距离,起码隔着几座山脉。 只要是有了些修为的大妖,都不会躲在此地修炼。 远处风声呼啸,晏春堂从剑上跃下,看着脚下死水一般的大泽。 此地确实有剑气和血气。剑府弟子的尸体被收殓走,可是遗留下来的血迹仍在。 晏春堂跨过一处妖兽残肢。 断截处的剑气是她的,还有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他嗅嗅那血气。没错,血也是她的,真的出事了。 寻常妖物,本不能奈何得了她。 晏春堂皱眉,心中越发沉重。他再次祭起剑,追着那道熟悉的血气而去。 血气向北,剑气也向北,愈往北,便越靠近六博井。 远处起了雾,是血色的雾。朦胧中将一切都罩住。他就在雾里追寻。 “救救我···林厌···” 隐约的少女声音。 晏春堂心中一跳,是李幼安? 他祭出剑气,急急往那道声音来的方向而去。 冲天的血色雾气之中,多了一道雪亮的剑光,还多了一阵乌黑的污浊之气。 有道身影自雾气中窜出,男子黑发黑眉黑袍,手中拎一只碧色断剑,见了来者,碧色断剑在他掌中化为碎尘,又被他随口吞入腹中。 晏春堂瞧见了那断剑,也瞧清了那男子模样。 “曲延?” 雾气中,昔年王座大妖挑眉而笑。身上黑如鸦羽的袍袖抖擞,居然是一只只巨大的黑虫,蜿蜒盘结而成。 “这剑是你用过的?味道不错,许多年前我就想尝尝了。” 晏春堂心头火起,他抿唇,沉声道:“人呢?” 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120是你吗,林厌? “是个好坯子。难怪你看得上。我瞧她也不错。我们这些井下的,可不比你们上头的人。出来一趟不容易。不捎带点东西回去,实在觉得可惜。” 大妖曲延,原身生有十三对长足。 如今却只剩下了十对。是因为他从六博井中逃出来过三次。每一次,都要断去一双长足,借此遮蔽天机。 “我再问你一遍,人呢?” 晏春堂手持长剑,皱眉道。 曲延微笑,抖搂袖子。 一只双指粗的黑虫绕过来爬过去,最后落在他的手心。吐出一小截青色衣料来。 是李幼安的。 “打算剥了皮扔到虫窟里,做个虫偶玩玩。我实在想看看这上头的剑仙坯子,和井下的妖物有什么不同。不过,那张皮里填上小虫子,肯定比她现在的模样有趣。” 曲延神色自若。 他毕竟是王座大妖,身上的气势激荡,连血色的雾气都更浓郁一些。 大袖一挥,洋洋洒洒的黑虫就如江河水流,朝着四周蔓延开。 晏春堂也不再废话。 不说,那就打到他说为止。 雪虹剑气向前,直冲曲延。 黑袍黑眉的男子,身型在雾气中涨大。脱去人形,也是个上能撑天,下能支地的巨大黑虫。密密匝匝的长足蜿蜒开,根根都像条大蛇。 晏春堂只向长足根部去,剑气一绕,狠狠斩在那树桩粗细的乌黑虫足上,一下便断了一根。 “你还有九对脚,另加一根。一共十九根,是要我慢慢斩断,还是给你个痛快?” 断足处涌出碧青色的血。黑虫嘶吼起来,生了獠牙的嘴张开,里头全是细密的牙齿。 白森森一片,带着腥气。铺天盖地裹挟而来。 “你得意什么。我只有十九根脚,又能耐你就慢慢砍。看看是你砍得快,还是那小姑娘死得快。哈哈,如今你也不是本尊前来,不过是个身外身,胜负还不一定呢!” 三尺飞剑,断在曲延口中,被他吞吃下肚。 晏春堂避开一击。 索性只用心府剑气,一祭十九道剑气,直接将曲延的十九根长足齐齐斩断。 心头火起,扑不灭。 他便直接要曲延。彻底做只能在地上乱爬的长虫。 “最后问你一遍,人呢?” 剑气抵住巨虫额心。再向下,就是大妖灵窍,戳破了,可就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 晏春堂焦急,耐不住性子细细审问,剑气深入半寸,先让曲宴疼上一疼。 “我说了,你就会放了我?” 曲延奄奄一息,黄色的眼眸闪着诡异的灵光。 晏春堂抿唇。 曲延多次闯出六博井,给他遇上,自然要杀。可若是能救回李幼安。放他一次,也无不可。 见着灰袍男子真的开始考虑,曲延反而大笑起来。 “我不信你们这些人。说起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人比妖厉害得多。井底下我也待够了,你直接杀我就是。不是要找那小姑娘吗?她会被带回井中。一个没有剑,身上还有伤的剑仙坯子,在井底下只会······” 剑气深深钉入大妖灵窍。晏春堂收手便走。 他实在着急。 李幼安被掳进六博井,下场不用曲延来告诉他。 越是靠近六博井,血色雾气便越发浓厚。 入了夜,血雾便像是游动的血水。血水深处中传来被困大妖的嘶吼声,万万年来一直如此。 隔着血雾,他已经看到了六博井上的符篆。还有满地的血迹。 他一心要找的女子,正倚靠在井壁旁,拄着一把不知何处寻来的断剑。 “有人?林厌,是你吗?” 她抬头,惨白的脸。似乎已经伤重到无法视物,只能靠脚步声来分辨。 121死期到了 晏春堂想将她扶起,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她手臂上有伤,身上也有伤。 他不是没见过有人受这么重的伤,甚至自己也有过比这伤得更重的时候。 可是那道道伤痕落在她身上,意义便大不一样。倒还不如,让他替她。 人人都叫他林厌。他似乎也就是林厌。 这些隔着层雾气的过往,并不能给他莫大的感触。直到这一刻。 “别动,你受伤了。我带你回去。” 晏春堂抿唇,欲要安抚她,却见她仍旧死死握住断剑,“还有大妖······” 确实还有。井底嘶吼声未绝,血雾陡然奔涌,如江潮铺开般席卷而来。 “等你很久。” 那是另外一位王座大妖,屈居妖族至圣之下的蝰蛇青女。 上身为人,下身为蛇。 蜿蜒而来。手提青剑。 “曲延那个废物,终于死了。你杀的?” 女子大妖秀美的脸在雾气中显得高深莫测,她朝晏春堂微笑,“该谢谢你。不必我再费心动手。” 青女的身躯,巨大如山岳。 身后女子低低唤他,“林厌······” “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去的。” 晏春堂抿唇,不管他是不是林厌,这话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剑气十三停。 道道直逼青女蛇身。 晏春堂已经使出全力。剑气中裹挟江河排山倒海之势,奔向女子大妖。他手中没有剑,可是心府之中还有万道剑气。 杀了面前的大妖,带李幼安回去。 这就是他心中所念。 青女摇摆蛇尾,覆着鳞甲的长尾,在雾色中闪着碧色的光华。坚硬,且锋利。剑气斩下,破不开青女的鳞甲。 晏春堂飞身跃起,手中剑气直指大妖脖颈。 人的上身,要比蛇甲柔软些。剑气擦破女子大妖肌肤,留下浅淡的血色红痕。 晏春堂仍然不退,又祭一道剑气攻向青女腰腹。 他想将她拦腰斩断,只是青女的蛇尾迅速扫过,挡住了那一击,还顺势将他紧紧卷住。 蛇尾盘旋而上,四肢骨骼几乎发出咯吱声响。 青女迅速向远处游动。锋利的鳞甲划破晏春堂的皮肤,鳞甲上的毒沁入他的身躯。 他在蛇尾的环绕中几乎窒息。 “林厌······” 还有人在等他。 晏春堂气沉心府,身躯一瞬发力,从蛇尾中挣脱出来。 青女双手化爪,紧紧追来,却被他用剑气格挡。他回身,手中剑气一长,仍然向青女腰上斩去。 只是这次,女子大妖来势汹汹,没有了回避的余地。剑气落下,人身和蛇尾,彻底成了两段。 晏春堂就落在蛇尾之前。他大口喘息着,还是有些吃力的。 “小心!” 身后少女遥遥喊叫。 断了的蛇尾仿佛有了灵智,突然缠了上来。这一次的力道,比刚刚那次要大得多。 晏春堂觉得自己的五脏应该是沁出了血。他挣脱不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断了的那半截人身迅速飞向六博井边上的李幼安。 青女在少女肩膀上狠狠一抓,六博井口处的金色符篆纷飞。 青女要带着她下井。 她会死的。 天地摇晃一般。自心府炸出数道剑气,碧色蛇尾被斩碎。 晏春堂飞身上前。跃入井中。 剑气袭来,侵袭着他的身躯,很痛,但是她比他更痛。 六博井下,仍然是血气和剑气,茫茫一片。 晏春堂听到了哭声。那是李幼安的哭声。 “林厌!” 一道身影从血气中冲出,青衫带血。神色惨白,肩上还有青女的爪痕。 “你没事,你没事就好。别怕。” 他颤抖着手,将她拥入怀中。 怀中人低声道:“我不怕。我只是回家,怕什么?” 女子自他怀中仰面,一张端艳无辜的脸。不是李幼安。 她微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 “上清剑仙,你的死期到了。” 122五条尾巴 涂苏的手按在晏春堂胸口处,丝缕黑气从她掌中,传入他心府。 “上次在六博井下,你断了我一尾。真好,终于到了你还债的时候。” 很久之前,她就是这样,在诸位王座大妖的协助之下,引诱林厌跳下六博井。 山泽野修林厌,其实就是上清剑仙的一道阴神化身。 涂苏第一日见到那个一身灰袍,掩饰了本来相貌的平庸男子,便知道他的身份。 为了囚住林厌,他的那道阴神化身。 大妖曲延以自身性命设陷。青女受重伤。她也被斩断一尾。还有几位修为通天的妖物,尽皆丧生在他的剑下。 六博井下,可谓是伤亡惨重。 不过不要紧,今日就到了收获的时候。 她会囚住晏春堂,以他的修为和肉身为引,开辟出一条接通六博井下的道路。 这条道路不会持续很久,也不会很宽阔。但是足够妖族至圣遮蔽天机,从井下来到这个人间。 六博井会打开,天地会倒转,王座大妖会重临此方天地。 涂苏看着面前的晏春堂,心中欢喜涌动。 这世间如何变化,与她无关。 她不过是一只活了几十载的妖物。她只是想看着他死,许多年前就这样想。 晏春堂四肢僵硬,竟是连动都动不了。 烛龙墓中的天地压胜,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在他的心府之中,所余不多的剑气开始乱窜,一身青衣的心魔神色震恐,抱着头在黑气之中逃窜。 那些东西会把晏春堂吃掉,也会把它吃掉的。天要亡它! 心府深处,被黑气凶蛟缠绕着的身影似有所觉,抬头向上,只能看到狰狞的蛟目。 晏春堂跌坐在地。身体不能动弹,心思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你害了林厌······或者说,是你害了我。” 原来李幼安说的是真的,若是从小阴山将她带回剑府时,他便相信她,或许,一切又会不同。 他直直瞧着涂苏,眼神清明。 “我不欠你什么。倒是你,欠了许多人。” “你懂什么!我谁也不欠!” 涂苏神色一时凝滞。 面前男子眼神定定。就算即将死在她手中,他也仍然镇定,神色中有看破一切的笃定。 倒是她。 昔日的记忆繁乱成雪片,自她心头席卷而过。 御剑远游,江湖故人。她也有把他们当做朋友的时候。可惜,从一开始一切就是假的。 涂苏抿唇,露出了本相,红衣之后五条尾巴摇晃。似一团随风摇曳的野火。 九尾妖狐。可断尾续命。 只怕当年在剑府,涂苏就是靠这个复生的。 晏春堂沉吟,“逃出六博井时。你该被断掉一尾。你又说我曾经斩断你一尾。那么,如今你本该有六尾。” 涂苏微笑,身后五条狐尾随风摇曳。尾巴尖上的绒毛像绵延的火苗,跃动着,烧尽她心上的不甘。 她掌中发力,从陆压身上养出来的黑气,源源不断涌入面前男子的心府。 她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明明是个剑仙,此时倒像个念经的和尚。他早些死去,也好早些了她心愿。 123放了他 黑气越聚越浓。沿着小周天幻阵的脉络四散,分为九道。 一一落在九位剑侍身上。开始汲取他们身上的灵息。 只用陆压来养,涂苏还觉得不够。 一场小周天幻阵,就将九位压阵的剑侍也算计上。 黑气越聚越浓,化身为九道凶蛟锁链,将晏春堂缚在原地。教他再也挣脱不开。 重重锁链之外,小周天幻阵破开,周围的幻像逐渐稀薄。 六博井下的血气与雾气消失。 涂苏看着缚着晏春堂的锁链,眼神冰冷。 他化身林厌,遮蔽了一身剑气,却还有一双风尘巨眼。 在她还是只小狐狸,整日跟在李幼安身后胡混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先是犹疑,再是试探。 她一一应付过去,本不想太早对他动手。 为了安他的心,也为了一些如今想起都觉得可笑的心思,她甚至不惜动用妖力,从葬剑窟中取出了红泥剑。 红泥剑剑身暗红,光华外放。 出剑时,剑光徐徐展开,恍如凰鸟尾羽,在夜色中看起来极是好看。 可惜,她用不了剑。那把剑于她,除了好看便再没有其他的用处。 黑气锁链越发凝实。天地压胜彻底消失,再也遮掩不住烛龙墓的真貌。 入目是一片无垠的玉色山河。 层迭的山脉上,有连绵的玉色巨树。 玉色巨树在一场场天雨中壮大,茂盛,捻尘为叶。仿若一位位古老的神灵,沉默地凝视着永恒不变的墓中天地。 烛龙困死墓中。 龙骨化为山,龙血化为河。玉色河道里,是因为怨恨而永远涌动着的赤色龙息。 站在一旁看李幼安拨弄伞柄的徐徐,被陡然溅起的龙息吓了一跳。 赤色的龙息落在河岸上,迅速凝结成玉色的岩石。 “幻境破了。” 郦疏寒皱眉看着河道中涌动的赤色河水,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徐徐也赶紧往后退。 这东西可碰不得。万一挨上了,说不准就要变成石头。 李幼安扔掉那柄伞。 灰色苍穹下,九道黑色锁链横斜而过。 与她当日在晏春堂心府中见到的极为相似。悬停在身侧的绿珠剑蜂鸣不止,她的心沉沉坠下去。 涂苏果真对他下手了。 李幼安拍拍绿珠剑,“去找他。” 这次她不会再让她得手。 九道黑气锁链将天际截断。碧色剑气吐露,绿珠剑就往锁链汇集之处而去。 李幼安紧紧跟着,剑气刺得手心微痛,她却不曾放手。 心中所念,不过是找到他。杀了她。 愈近,剑光便愈盛。 飞剑有灵,许久之前,被锁链缚住的男子也曾是它的主人。 盈盈一抹绿光,在满山玉色之中,并不起眼。 但涂苏还是看见了。 她回身,双手掩在袖中,手心都因兴奋而汗津津的。 身后五条狐尾,随着红色裙角摇曳。 在玉色山河中,她一人如水中红莲,山中野火,是不可胜收的美景。 绿珠剑停下。 身后跟着的三人也停下。 隔着一身红衣,李幼安只瞧见了被九条凶蛟围住的黑袍男子。 世上待她最好的那个,又被锁在里头。他闭着眼,皱着眉,只能看清,是极为痛楚的神情。 当初在六博井下,也是如此吗? 此时此刻,一句为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说来无用。 她抬剑指向涂苏,“放了他。” 涂苏翘起唇角,也不问凭什么。 她在来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白衣佩剑的男子身上。 剑是雪炉剑。 白衣的,是当初为了她,被斩断一臂的郦疏寒。 被她瞧着,郦疏寒不由得别开眼。 早知有这一日,可是心还是由不得自己,油烹火烤一般。痛,但仍能熬过去。 涂苏忍不住微笑。笑得肩膀都颤起来。 她果真是兽。与人不同,心中没有半点惭愧,只觉得······真是可笑。 124你恨我? 涂苏垂目,似是自说自话,又似乎是在说给李幼安听。 “我总是后悔,后悔当日在六博井下设计杀林厌的时候,没让你亲眼瞧见。如今好了,他在这儿,你也在这儿。今日就让你看看,他是如何死在我手中的。” 李幼安咬牙,胸腔中怒气升腾。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你想做什么?若是恨我,那便直接冲我来。” 涂苏展眉,眼眸弯弯。 “以上清剑仙为引,借他肉身,接引妖族至圣重返人间,是井底下几位王座大妖商量出来,经由至圣拍板的主意。我恰好就合了这段天命。” 妖族至圣与六博井下的王座大妖,筹谋得是在人间重现山水正神之前,夺了先机。好让妖族在人间扎根立足,与日后的山水正神争气运。 “这天地该翻个个儿了。” 涂苏又叹。 九条凶蛟,在她身后盘旋。他们虎视眈眈,张牙舞爪,垂涎着身在其中的男子。 “涂苏。” 徐徐咬唇,忍不住出声,“就算天地倒转,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在人间就过得那样不痛快吗?那个什么至圣重临人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如你放了上清剑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徐徐总还惦记着从前。 她瞥一眼九道凶蛟,又瞧一眼李幼安手中的剑。 若是今日一定要打,那该死的白河到底跑去哪儿了?他若是来了,他们总还能多上几分胜算。 涂苏不答。 她自然不答,若说有什么想做的,那杀了晏春堂,就是她当下最想做的事。经年筹划,一朝心软,怎么可能? 长风吹来,吹乱少女鬓角。 李幼安放下剑,妥协一般。 “你要以人身为引。我替他。我如今入了剑仙境,身上还有三百年江水剑意,我替晏春堂做你的引。” 她身死也好,六博井下的大妖重临人间也好,她只要晏春堂还活着。 “李幼安!” 徐徐低声喝她。 涂苏腮帮子鼓了鼓,终于大笑。她还是问出了那句,“凭什么?” 入了剑仙境就了不起吗?身负三百年江水剑意就了不起吗?是名满天下的上清剑仙,就要比旁人矜贵吗? “谁都能死,凭什么他死不得?” 郦疏寒侧目。 涂苏一身红衣在风中飘转。野火烧到心上,她口气中带着嘲讽。 “想救他也容易。今天你跟他,必须有一个要死在这儿。你一向有出息,不是能自刎吗?再来一次也容易得很。” 李幼安眼神定下来,“我死了,你就肯放过他?” “或许瞧你死在我眼前,我便会心软,饶他一条命。” 她说或许。 这是李幼安最不想听到的字眼。她舔舔唇,干得起皮。 绿珠剑颤抖不止,一如当日斩剑台上。 “幼安,不要!” 郦疏寒抬手夺剑,却被李幼安避开。她瞧他一眼,眼神淡漠。 她提剑横在颈间,“你恨我,是因为我当初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是因为我在斩剑台上杀你一次?” 涂苏冷冷看过来。 她不答。 于是李幼安微笑,“那今日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剑光大盛,剑气斜斜挥出。一剑足以杀人。 只是那剑气朝着的,却并非李幼安自己的脖颈。 她持剑朝着涂苏而去,剑气长,剑锋锐。 在用剑的人身后,郦疏寒自原地跃起,左手持剑,朝九条凶蛟汇集之处而去。 只有徐徐傻了眼,什么时候说好的,怎么就她一个人没反应过来? 125你赢了(二合一) 郦疏寒已经与黑蛟缠斗在一起。 徐徐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划破手掌。白嫩掌心上,原本愈合的伤口裂开。 血液化滴成股,在落在地上之前,就已经化为红色雾气消散在空中。 血流得越多,徐徐的脸颊便越发苍白。 奶奶的。 她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白河要是还闻不到味道,找不着她。那以后也就不用再来了。 一条黑蛟嗅到空气中涌动的血气。 封印着大妖的血。吃了,也是大补。它张口,龙目狰狞,腥黄的眼锁住徐徐。长尾一卷,朝她奔袭而来。 徐徐踉跄后退。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许用这个办法!” 身后忽有人声。 徐徐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提溜起来。 她回头。 俊美男子散了大袖,提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剑,一剑将那黑气蛟龙搅散。 是白河。 “就这点本事,还想着解开封妖印?” 白河冷声道。 可是一想到方才在幻境中的见闻,他又觉得心中憋闷,不由得放缓声音,“急召我来,也不用放这么多的血。” 如今形势比人强。 徐徐磨牙,不跟他计较。 被一剑戳散的黑气重聚成蛟龙,又将白河与徐徐围在中间。 郦疏寒倒也曾将几条黑蛟斩断,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又重新凝聚起来。 杀来杀去,还是九条。 被消磨掉的,只有他心府中空了大半的剑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徐徐扯扯白河的衣衫。他活得年岁最久,见识最广,应当是知道的。 白河皱眉。 这些从六博井下来的东西,追溯到许久之前,其实与他同出一源。 他是应了仙人诗篇中的清正气,才得以化龙而出。而这些东西,则是从蛟龙尸身上的死气化出的。 要想除去他们,不是没办法。 隔着狰狞的凶蛟,白河望见断崖上的红衣与青衣。 那是李幼安和涂苏。 红衣沾血,瞧不出什么分别。 倒是李幼安受了伤。臂上有嫣红的血沁出,青衣带血,十分显眼。 她以伤换伤,将涂苏按倒在地。绿珠剑从涂苏肩上掼下,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两人身旁,有巨树参天。 树下有风,风中传来白河凝成一线的声音。 “杀了她,那些东西自会消散。” 杀了涂苏。晏春堂就能活。 李幼安俯身。 身下女子眼神明亮。颊上的血,自斩剑台带到邀金台,再到今日的烛龙墓中,好像三十年来从没擦干净过。 李幼安的嗓子已经哑了。 “你还有几条命?” 涂苏咳喘,微笑起来。 “别忘了同命蛊,不管我还有几条命。只要同命蛊在,你就得跟我一起死。下蛊那天你不就想好了,要拖着我和你一起死吗?” 她手指轻抬,招来一条黑气凶蛟将身上人驱开。 李幼安避之不及,只能提剑搅散凶蛟。 隔着将散的黑气,李幼安瞧见涂苏身后的五尾。如野火一般摇曳。 她被那团火扑倒在巨树上。 盘根错节的枝叶从尘泥中长出,如同生了灵智,将她的双脚缚住。 断崖上玉树苍翠,断崖下龙息赤红。 涂苏随手擦净脸上的血。 披红挂绿唱了这么多年的,也只这么一次,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黑蛟攒聚处,是被缚住的晏春堂。 杀他,除了是天命所在。其实也存了她一点私心。 “你一直说,我骗了你。” 涂苏在李幼安面前蹲下。 “是,我是骗你。可你呢?你没有骗人吗?我,还有他们。” 涂苏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崖下被黑蛟纠缠着的徐徐等人。 她神色幽愤。 “不都是你拿来讨好他的工具吗?从你第一次救下我开始。什么远游江湖,什么朋友,什么要一起学剑,都是你装出来的。你只是想让他觉得,你不是天生的坏人,你会交朋友,你有情有义。你不想让他抛下你。所以一直都在假装······李幼安,论虚情假意,你远胜于我,” “你在说什么?” 李幼安睁大眼,她几乎咬碎了牙。 “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就是假的!” 涂苏强调。她微笑时貌美无辜,楚楚动人。可牙齿几乎要将唇角咬破。 真的,假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可她就是要说给她听。 李幼安别开脸,彻底安静下去。 远处被黑蛟围困住的男子,身上气息飘摇起来。 或许,他马上就要死去。三十年前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如今他就在她眼前······她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 “涂苏。” 李幼安重新抬头,朝着红衣少女微笑。 “是,我一直都在骗你。我没把你当朋友,更没把你放在心上。从前我瞧你玩弄的那些小把戏。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可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只野狐狸。又丑又怪。胆子还小,见人就哭。我瞧不起你,从来都只把你当个玩意儿······” “你胡说!” 涂苏脸红,不是因为羞意,而是因为怒气。她的脸颊一点点皱起,眼中甚为明亮。 “我没胡说,我只当你是个笑话。从水里把你提溜出来的时候,我想,天地下怎么会有你这样丑的东西。你知道吗,起初我以为你是野狗成精······” “够了!” 涂苏睁大眼,眼中有不知为何而生出的泪水。 她抬手按在李幼安的脖颈上。 她的手掌冰冷,李幼安的剑也冰冷。 李幼安仰颈,被枝叶缚住的手猛然使力。提起绿珠剑,轻轻巧巧,送入涂苏胸腔。 血水流了出来,顺着剑滴落在地上。 她捣碎了她的心府,又杀她一次。 “我也觉得够了。” 李幼安喘息着,把剑送得更深了些。 她的胸腔开始剧痛。同命蛊,同命人。涂苏会死,她也会死。 “别哭了。” 李幼安的手沾上了涂苏的血,还有她的泪。 涂苏的手软软落下来,泪水流得倒快比血还快。 她问凭什么。 凭什么要骗她。凭什么只喜欢林厌一个。凭什么她做不了她心里的第一个人。凭什么她永远只能排在他后头。 李幼安叹息。 “你不丑。方才是说着骗你的。” 她替涂苏拢好鬓边的碎发。 她对着眼中仍然含泪的女子道。 “苏苏,你赢了。我这三十多年的苦恨,都因你而起。” 断崖下翻涌着红色的烛龙焰息。 跳下去,会变成与天地同尘的玉石。 等到山变成河,河变成山,她们仍会是一尊死去的玉像。 李幼安拥着涂苏跳了下去。 126人间有你 九条黑蛟散去。 一场大梦,而今方醒。 晏春堂拄着剑起身。 他与她相距不远。 他眼睁睁看着她跳了下去。 烛龙炎息绵延不绝,江水分流一般向四周扩散,吞没了河岸上的岩石,也吞没了她的身影。 他张口,没有声音。 浑身的血液凝固,这不是她第一次消失在他眼前。 从前,是很久之前的从前。 她也如此消失在他眼前。被什么东西吞没。让他再也瞧她不见。 他记得她,记得这样的痛楚,痛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要沁出血来。 就好像,他曾经瞧着她慢慢长高,从腰侧到眉下,长成他始料未及却也一直期待着的模样。 终有一日,她长大了,不是他一直希望的那样,却符合他所有的喜好。 可是他来不及告诉她。 晏春堂想起来了。 她在他面前被蝰蛇大妖掳走。大妖修为通天,身形那样高,高如山岳。 而她在山岳之下那样小。 六博井下,满目剑气与血气,他看不见她,只听到她的声音。 大妖嘶喊,群魔呢喃,她在哭,漫山遍野全是她的哭声。她想他救她。 他出剑,杀了不止一个。但他找不到她。 属于他的,一直盼望着的,在他等待了经年之后还是落了空的,李幼安。 一切就好像是早已注定,他注定要晚一步,他仍然没找到她。 他在云巅之上,看见她在斩剑台上挥剑自刎。 他瞧见了她,却没想起,全然的无知,全然高高在上。隔着簌簌春雪,他看见她倒在他面前, 她说错了,他并不是总能找到她。 他来不及开口,来不及同她说。 许久之前她独自游历归来,隔着山光望他一眼,他便已经将她藏在心里。锁住了,不肯放。 红色的烛龙焰息汹涌而来,就要漫上断崖。 他拄着乌剑,半跪在崖边。 息焰就要烧灼他的头发,席卷他的衣衫。他会在火中淬炼千年,被烧成一座无知无觉的玉像。 待到玉像碎裂,再次熔进火中,碾碎了溶湿了,化成这玉山这尘泥,他才能忘记这样的痛楚。 崖上玉树寸寸断裂,噼啪作响。崩裂的火星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晏春堂在被烧灼的苦痛中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 一柄竹色长剑陡然钉入崖壁。 一只被火熏黑的手攥住剑柄,攥紧了,不肯放。 那手重重一按,借力的人拔剑跃起,踩碎了断裂的玉树枝桠,口中叼着一株刺荆,走到他面前。 她的唇上渗出血,脸颊黑漆漆一团。 可是她眼中的光亮烧灼着,灿烂着。像火一样,要将他焚尽。 下雨了。 肆虐着的龙息在山崖之下止步。 天上的雨落进人间的河里,焰息静止,凝固,又变成玉样温润的山河。 雨水混合着什么,从他脸上滑下,融入身前的泥泞。 他看见她吐出口中刺荆,轻轻抬起下巴,拭去他脸上的雨水。 “我知道我厉害。可你倒也不必这般作态。” 他哑然,嘶哑着声音。 “我以为······” 他以为,他还是没找到她。 “放心,人间有你,我还舍不得走。” 那少女俯身,口气情人一般温柔。可她眼中闪着恶劣的光亮,黑漆漆的手在他颊上抹画。 他看着她亮晶的眼眸,心想。 真好,人间还有她。 127到人间,喝酒去(全文完) 一个人一辈子能这么威风一次,是很不容易的。 跳进烛龙焰息,又毫发无伤地从里头爬出来。只怕往上追溯个几千年,再往下寻摸个几千年,都不会再有她这样的人。 李幼安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威风极了。 可是亲眼瞧见她爬上来的人昏了过去,还一连多日都不曾苏醒。 这就好像有人往她手中塞了一块糖,一尝,却是没滋没味的。让她心里空荡荡,实在高兴不起来。 白河来看过晏春堂。 他说,晏春堂是因为阴魂归体,再加上被黑蛟汲取了身上大半剑气,才会昏睡过去。实则无大碍,等他调息过来,很快就会醒来。 太阿藏峰上,金灿灿的阳光照进了洞府。 明亮的日光落在黑衣剑仙俊秀的眉目上,让他也变得明亮而灿烂。 李幼安就趴在榻旁,用手指描摹着他的模样。自眉骨往下,到削薄的唇上。 在那一会儿,她确信,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等待的痛苦。 他的模样早就跟从前大不相同,内里却仍是同一个人。从人间将她带走的人,教她该如何活在世上的人,她穷尽一生也要追寻的人,如今就躺在她的面前。 等他醒过来,她会微笑着同他说话。 再过分些,她还敢跟他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看他皱眉,看他微笑,看他湛然双眸中倒映出来的她的模样。 有时候,等待之所以痛苦。 是因为藏在等待之后的,是她渴求且盼望了很久的东西。 没出息的徐徐姑娘要下山去了。她终究没解开白河的封妖印。 李幼安将那支从断崖上采来的红刺棘放进玉盒,藏在了博书楼中。 徐徐跟白河还要纠缠上许多年。 但那玉盒,大概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李幼安在山下的酒馆中替他们饯行。 山上露太阳,山下却落起雨。 屋檐下滴滴答答,雨水砸穿了柳叶。 他们就在屋子里喝酒。 彼时,人间的黄酒不知受了某位剑仙的青睐,被赞了一句“英雄酒”。竟然就在山上剑修之间风行起来。 酒馆的老板会做生意,凡是来客,先上三壶“英雄酒”。 细白玉瓷碗盛上黄酒。酒沫勾在瓷碗边上,浅浅一圈。 酒空两壶。 李幼安与徐徐对视一笑,彼此脸上都多出红晕。 江湖路远,她和白河,这便要走了。 李幼安没有再送,她只倚在窗边。看着那两道身影远去,渐行渐远渐无踪。 反正天下这么大,早晚会再见的。 郦疏寒开了第三壶酒。 李幼安抱胸而立,挑眉看过去。 他也是要走的,此时不走,必定是有什么事还没做。 白衣剑仙眼神定定,左手中攥紧了什么又松开,最后还是垂眼,喝完了自己那碗酒。 要走的时候,他挠挠头,只憋出了一句。 喝酒误事,往后少喝些。 在李幼安拔剑之前,白衣翩翩的男子剑仙慌忙御剑,逃遁时的身姿惹来许多少年弟子艳羡。 人都走光了。 李幼安提起酒壶。 晃荡晃荡,酒水清冽。里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影子。 她扔下那壶酒,信步走出酒馆。 潮湿的水气铺面而来,风里带着雨丝,微冷。 有俊美的黑衣剑仙手持纸伞,身姿挺拔。站在杨柳树下。 杨柳飘摇,雨丝飘摇,只有他巍然不动。 “又喝酒了?” 他转身,徐步走来。用一拢纸伞,替她遮去所有风雨。 忽然之间,天地变得那样小。小到不过一把伞,她与他。 李幼安仰面看着晏春堂。 他冲她微笑,黑而分明的眼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 “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其实那年郦疏寒在你饭菜里加酒水,是我怂恿他的。” 他们在雨中慢行。 “还有呢?” “我觉得我的字已经很好看,不用再练了。” “还有呢?” “还有······” 李幼安站在伞下,低头踩住地上的石子。 “我大概知道,当年在小阴山墓中,我是怎么醒过来的了。” 晏春堂淡淡嗯了一声。 她垂颈的模样实在可怜,他实在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掌下肌肤柔软冰冷。他很想帮她暖热。 可她忽然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简直灿烂得生辉。 “我猜我是不会死的。你说我会不会是什么山水正神的转世?亦或者,我真正的爹娘会不会是哪位圣人,所以冥冥中总有神佛在护佑着我······” 晏春堂淡淡一笑,终结了李幼安所有的胡思乱想。 她心中不忿,悄悄离他远了些。 可谁知他居然堂而皇之的,将伞往他自己那侧移了移。 衣袍沾上雨水,没法子。她只得一点点,再偷偷靠过去。 酒馆外头的杨柳树下,折返的郦疏寒目送伞下的二人渐渐远去。 他挠了挠头,瞧着负手而立,在雨中站了许久的兄长。千般疑惑憋在腹中,最后只问出一句,接着要去做什么? 金眸剑仙大笑,晃了晃手中刚刚打来的一壶黄酒。 “到人间,喝酒去。”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