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分卷阅读1 亞蘇 文案: 想她身为堂堂公主,多半是身不由己的比随心所欲的多 饶是受宠如她,怕是也逃不过这般注定的命运 要她乖乖做个平凡的公主,她恕难从命 要她忍受着相夫教子,或甚至为了国而忍气吞声,她亦做不到 更别说……她的心底,从来都没有个男人的影儿 若「公主」这身分是座囚禁她牢笼,她皇甫聿珏,也终将化为翱翔于天际的凤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皇甫聿珏、蔺湘君 ┃ 配角:皇甫聿琤、谷烨卿、裴少懿、司徒勒 ┃ 其它:古装架空、公主女官、GL 第1章 楔子 爱恨牵缠难分明 杀机当前,她瞪大了眼,默不作声。 身子遭人挟持住,偎进一方纤细却坚实的怀壑里,她很快便闻到一丝铁锈味儿。 是……血味儿?“别出声……求妳,莫要声张。”盯着那沾血的箭簇,她重重的呼了一鼻子闷气 那人丢下箭矢,拖着身子又往角落处缩了缩;厢房外头火光闪动,照得那九曲回廊宛如白昼。 “跑哪儿去了……那里搜过没?” “想来定是往二殿下那里去了,咱们快搜!”宫廷禁军或持□□,或拿刀剑的成群通过,脚步声由近转远,终究是平静下来了。 挟持着她的臂膀松开,她挣脱怀抱,戒备的回过头来;确定此人不足以构成威胁后,她掏出火折子点亮一根蜡烛,欲把眼前这来路不明的女人给瞧仔细。 女人半卧在矮几旁,一身墨黑,雪白的指掌血迹斑斑,她往上瞧去,照清女人的脸;此人头发随意盘扎,脸容却是清秀可人,那一双细眸澄澈非常、菱唇鲜红似血。若不是此刻受了伤,因忍痛而扭曲了五官,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这样的人,怎地会犯傻到要来擅闯皇宫? 她抿着嘴,娇声喝问:“妳是何人?只身闯入深宫内苑……简直胆大包天!是刺客么?可有同伙?” 那女人一手紧按住腰侧的箭伤,艰难却笃定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来面见圣上,我要伸冤……替爹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想来伤得不轻。 她柳眉倒竖,不着痕迹把方才架在自个儿下颚的箭又踢离几吋。“不是刺客却行踪可疑,还意图谋害我,是何道理?” “请原谅我,走投无路……” 瞥见此人刷白了玉颜,没来由地,方寸竟是抽紧,她拿近烛火,伸手便点了此人穴道。两人对望着,眼底净是讶异神色。她咬唇,这才吞吐着说:“杨师……杨师傅教过这能止血;咱没机会演练,姑且拿妳一试。”她本想狠狠瞪此人一眼,却在接触到那干净澄澈的眼眸后,气势顿时削弱不少。 “多谢。姑娘……会武?”眼前这小姑娘了不起十二、三岁,竟懂得筋脉穴道之术? “学了点皮毛。”她含糊着道,不想就此言明身分。“来伸冤却擅闯皇宫?妳可知此处乃深宫禁苑,纵是有天大的理由亦不能私自闯入。为何不报官?就那啥……击鼓鸣冤呀?” 那人坚定地摇了摇头。“别无他法,我真有非见圣上一面的理由……” 她不禁失笑,“只为伸冤?” 那人艰难的点了点头,末了却是勾唇一笑;她耳力极佳,远处的成串脚步声又回来了,火光再度照亮了幽暗。“想我蔺湘君好容易才闯到这里,却不能面圣,替爹亲洗刷……咳、咳!” 咳出的血溅湿了她的衣襬,她却是无心理会,伸手扯了扯女人肩膀,“喂!妳、妳撑着点!”话还没问完哪! 那人虚弱一笑,“咱们素昧平生,妳不差人将我拿下,已是天大的恩德……家父乃谯县县令蔺文钰……日前遭奸人所害,革去官职,不得已只能以死明志……”女子自怀里掏出一只信笺,欲交付与她。“状子在此,哪位贵人若是瞧了……定能明了我蔺家蒙受不白之冤……” “妳别说了!性命要紧!”鼻尖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再也无法冷静,搁下火烛,一手帮忙贴住伤处。“务必撑着!本宫速速差人前来救妳……”话还没说完,她的手立刻给一股黏腻温热抓住,与之同时,门外禁军侍卫已将厢房大门踢开。 就这一牵,牵出了皇甫聿珏与蔺湘君理不清、道不完的情丝。 亦是注定了,她们这一世的爱恋牵缠。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古装,综合各朝各代的资料,合用就用,禁不起考究哒^^ 第2章 1 话说从头且逍遥 两道身影,一红一紫,在凰宁宫的院落间快速飞驰着,正忙着洒扫、布置的宫人还来不及瞧清,步伐赶紧煞停,差一些就跟那身绛红人影儿撞在一块儿! 老宫女吁了一口长气,“殿下小心点啊!万一给老奴撞着了该如何是好?”那娇小人儿置若罔闻,她摇摇头,才迈开一步—— “让让、让让!”童稚的嗓音忽地又起,前头闪过一个公主,后头却是来了个男儿,身形健朗的他,大步流星的闪过老宫女,老宫女双眼发直,而少年朝她咧嘴一笑,只略稍停又往公主飞奔而去,两人转瞬间入了花园,一下子就给枝叶遮得看不见。 她气得发抖,“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皇甫聿珏又提气疾驰了数丈之遥,初春暖阳,花园里万紫千红,蝶儿成群飞舞着,美不胜收;往西侧遥望,凰宁宫前的大殿筑了高高的戏台子,以待百官祝寿之日,众家成名戏班就要粉墨登场,在众多贵人面前上演着精采的祝寿大戏…… 巍峨的凰宁宫为了一连两日的祝寿节庆已准备多时,无论是宴客名单、节目,乃至于菜色皆是费心安排。宫人们四处忙碌,就为了做最后准备;正当众人忙得焦头烂额,她倒乐了!只因不必读书习字,连练武场也省了!等于是平白多了两日玩耍的空闲,莫怪她唇畔上的笑比谁都开! 明日便是好戏登台之时,光想象那光景便叫人满心期待!不过现下她有更要紧的事儿;她左手藏于袖间,现出捧于掌心的一团芦苇草,可不是一只精巧鸟巢? “聿珏!” 回过头,头戴小冠的紫服少年慢了两、三步才赶上她,她眸光灿亮,喘了几口气才笑道:“瞧你人高腿长的,怎地落在我身后了?套句杨师傅常念的,中看不中用啊你!” 少年笑嘻嘻地,不把她戏谑又挑衅的得色放在心上,他缓步走近,俊俏的脸庞间已渐露稳重老成之色,瞧他气息平稳,足见是留了不少气力,相较于豁尽全力的皇甫聿珏,两人的较劲自凤藻宫一路疾奔至此,不过落后两三步,两人高下立见。 “是在这儿捡着的吗?”谷 分卷阅读2 烨卿目光灼灼,直瞧着那白梅树丛,听聿珏言,那团草窝是几日前在这儿捡着的,两人合计了办法,终于赶在皇后大寿前重新编妥了鸟窝,就要把它送回原处。 “嗯,就是这棵。”聿珏俏脸一努,指向近处约莫六尺有余的梅树,初春时分,乍暖还寒,树梢间隐隐可见几点白梅点缀,偶尔春风送来徐徐清香,透人心脾。她趋步向前,“我瞧瞧……该放在哪儿才好?”眉心一凝,视线却是在枝桠间来回逡巡。 “不如就那里吧?”他指着其中一处,白梅树枝交错有如指掌;正欲接过草窝,不料聿珏卷起衣袖,他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踩着绣鞋攀爬上去!“等、等等!” 华美衣裙下包裹着的,是一双细瘦小腿,娇小的身躯有如花团含苞待放,她瞥见他张口,稍稍停下动作。“等什么?” “妳、妳身为堂堂大煌公主,这、这事儿太过粗野,还是我来比较妥……” “什么粗不粗野的,都已经到这儿来了,你还来跟我抢这差呀!不是有句俗话这么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话不就是在说你么?在底下瞧着!本宫我很快就把它送回原处!”聿珏双手一扠,不过一个借力,双足踩踏着主干,不一眨眼就攀到了方才所指之处;衣裙在树桠间擦碰的,果然是擦出了不少污渍,鞋底踩着的裙襬更是差点没给勾破! “妳打哪学来这等俚俗用话……小心!”谷烨卿就要敞臂欺上前去,却在瞧清她洁白玉腿的瞬间别开视线。“唉……”他咬唇,方才一连跑了半里路,连汗都不流,却是在不预期的瞥见那娇美春光后,额际隐隐沁出冷汗。 她不明白他心底起伏,专心致志地捧着窝巢放妥,在确认过牢靠之后,满足地漾开了笑。“这下子饶是风再怎么大,总不会再掉下来了吧?”就不知是画眉还是什么鸟儿筑成的巢,也不晓得失了窝的牠们是否愿再回来?就姑且期待看看吧! 好容易攀着高处,迎风顾盼着,殿前白玉石阶与朗朗天青连成一片;她瞧了几眼,颇有种睥睨天下的快意。 一拢宽袖,她足尖轻蹬,灵巧地跳下,站到谷烨卿面前时又是一脸得色,“小事一桩可不是……欸,你怎么回事?脸红得跟熟透的荔枝没两样!” “妳的裙子、妳的腿!”他低声喊道,随手指了指,别开脸似是不知该将视线置于何处。 聿珏双手一摊,好不容易穿整的衣袍显得凌乱,她像没事儿般的随手拍顺了。“这不就行了?大惊小怪的。”她眉头一挑,又将歪脑筋动到殿前的戏台上头。“那戏台子还没去闯过,你说寿辰当晚会有多热闹?我听那名气响亮的金家班受邀,是要演什么哪……”嘴巴才言,她的脚就已经先行动了几步。 他赶忙扣住她的肩头,“妳别去了,不是说把巢放回去便要去叩见长公主殿下?”再让她四处串门子,难保她不会再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她轻甩开,凉凉的说:“大姊那儿近午再去就行了!更别说她今日没歇;我是要去向她讨贺礼的,早去晚去都一样。” 他登时瞪大了眼,“到底是妳母后寿辰还是妳呀!” “这什么话?自然是我母后。”聿珏好笑的白他一眼,“堂堂升阳侯的公子怎地弄不分明了?” “那妳说要找殿下要贺礼又是何意?”他摊手反问。 “我不知道该备什么礼祝寿,索性就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我皇姊,她乐得接受!我都不晓得她的书苑里藏了多少稀奇的宝贝!”她微抬起眼,一簇碧绿如流星般窜入眼帘,伴随着拍翅声。“欸!谷烨卿你快瞧!会不会是那只鸟儿回来探牠的窝……” “找到了!殿下人在这儿!”打断聿珏的却是方才差些撞个正着的老宫女,这回身边还跟了个男人,那人一身书生装扮,面容冷峻严肃,而两人身边又跟几名身手矫健的太监,摆明是来逮人的。 “唐夫子?”聿珏与谷烨卿皆是眼前一黑,差些忘了,大学士唐缙不仅是平日教王公大臣的子弟们识字读书的夫子,更是主掌这回寿辰典礼的礼官! 这老宫女也未免忒狠,就如同那唐僧要制孙悟空,必定得念起那道紧箍咒才成;聿珏若是齐天大圣,唐缙便是那紧箍咒! “跑、跑跑跑!”不等谷烨卿开口,聿珏勉强扯了扯他的袖子,就要拔腿逃离!她可不能被逮,以唐缙这脸色瞧,被抓到少要给训上半个时辰! “聿珏,妳!”这小妮子!居然丢下他转身就走! 太监们很快地蜂拥而至;瞥见唐缙那严肃到近乎冷酷的眼色,谷烨卿背脊一凉,全然不复先前的温吞,一下就超越了先行起步的皇甫聿珏! “喂!你居然跑得比本宫还快……”紫服少年很快跑得不见人影,聿珏一个心急,给宽大衣袍绊着,险些跌跤的她堪堪稳住身子,太监们已然将她团团围住,让她往东不是,往西也不是! 她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回身,与唐缙视线交会;她缩了缩颈子,心里不由暗自叫苦——这下子,麻烦大了! 第3章 2 芳心却为红颜动 手握笔杆,轻柔的沾了沾墨,正在书写折子的皇甫聿琤心无旁骛,即便凰宁宫准备寿辰大典的脚步正紧锣密鼓地展开,她仍是照常处理公务,文风不动的模样沉稳非常,已颇有几分人主之势。 “殿下,午时二刻,该用膳了。”原职隶属尚食司,后给皇甫聿琤升格的内侍女官裴少懿借着磨墨空档,在旁温声提点。 膳食已搁在那儿一刻有余,裴少懿以打算差太监来重上一份。主子皇甫聿琤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别说一刻,拖个半个时辰以上也不稀奇。 聿琤撩着衣袖,向外张望着确认时辰,石亭的影儿已缩到不足数吋,证明裴少懿所言不虚。 “无妨,再等一会儿。”她微微一笑,回头继续批折,才写几字,便闻门外一串清浅跫音。 那人在门外站定,敲了敲门,“大姊,是我!”稚嫩娇脆的嗓音教人听了心底畅快;主仆俩对望一眼,知晓是聿珏来了,不由面带浅笑。 “进来吧!”正巧给了她偷空用膳的借口。聿琤搁下了笔,起身来迎。“怎地没给人通报一声?”任何人要进她这墨竹斋,可都要通过外头太监的盘查。 “妹妹来见大姊,哪需什么报不报的?”皇甫聿珏推扉而入,微躬了躬身行礼。瞧她,粉雕玉琢的小脸皱成一团,衣袍上沾了几处污渍,裙角甚至勾破了,木簪扎得别别扭扭,就知方才铁定是“乐极生悲”了。 “我不消问都晓得妳做什么去了!”聿琤忍俊不禁,伸手来牵她,隐隐触及了妹子掌中的薄茧。“又闯祸了?”她手掌细腻如脂,与妹妹习武的手大不相同。 “哪有!就只是把鸟巢搁回树上而已!” 分卷阅读3 聿珏鼓着腮帮子,由着聿琤拉她入座。“结果给那老儒教训半个时辰,大好心情都给他坏了!” 老儒是……“唐学士?”聿琤灵机一动,猜测道。 聿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是他又有谁,也不想想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她朱唇微噘,仍是叨叨念念。聿琤早把聿珏的性子给摸得知根知底,对裴少懿暗自招手,要她捧着茶水候着。 “……差点没叫我罚抄‘弟子规’!真写下去还得了?这不误了母后的寿辰时刻了么?那老儒真顽固,我都道歉赔不是了还这样一板一眼……” 聿琤忍着笑,适时插口。“好了!唐学士是教咱们礼仪的,宫里典章仪式莫不经他处置,他性子本就古怪的紧,连我也吃过他的亏,妳这跳脱性子焉能不捱骂?”她使了个眼色,要裴少懿上茶。 裴少懿开了碗盖,里头的龙井几片茶叶漂浮在上头,茶水隐隐透着茶香。“殿下别气,喝口茶润润喉、顺顺气吧。” 聿珏登时收了口,凝望着巧笑倩兮的裴少懿;少懿一身红服,做男子打扮,眉清目秀的,模样煞是可人。她双颊不着痕迹地红了,略微颔首。“唔,正好有些渴了!”她一手接茶,另一手取来碗盖拨了拨茶叶,微温的茶给她来饮正适当。 聿琤以眼神赞了裴少懿一回,聿珏饮罢,她才又道:“谁陪妳的?莫非妳自得其乐?” “说到这就有气!谷烨卿那小子,原本还盼着他给我挡挡那老儒,却不想他脚底抹油,跑个不见人影!”那壶不开提那壶!朱唇噘得老高,聿珏愤愤不平的轻拍桌案,逗得聿琤呵呵笑。“太不够义气啦!枉费我还把他当作是共患难的兄弟,结果大难临头各自飞;就我被念!” 人选也果然不出所料。“他虚长妳三岁,人高腿长,不抓妳垫背还能找谁?”聿琤指指搁在一旁的漆盘,上头的餐食已搁了一阵,是也稍凉了些。“那妳想必还未能用膳了。来!碰巧我也尚未,妳陪我吃?” 不用聿琤提点,她晶亮的眸子早已瞪着膳食发直,“哇!鹿肉羹?”饥肠辘辘的她连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她伸手欲取,却给聿琤不客气地拍开。“欸……大姊这是做甚?” “堂堂公主用手拿着吃食哪里象话?少懿,给聿珏擦擦手,再备上一副碗筷。” 裴少懿浸湿了毛巾,给聿珏的手擦净了,手脚麻利的她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书斋,不一会儿回来,不但取了碗筷,又体贴的再盛一碗鹿肉羹。 “哟!本宫没说,妳倒是对聿珏好。”聿琤忍不住取笑道,“瞧少懿多贴心,给妳加菜了。” 裴少懿望向聿珏,低头敛眉,语调温柔的道:“殿下要是喜欢,直管吩咐便是,少懿还能再取。” 一碗饭捧着还未动,视线直在裴少懿美丽可人的脸上转悠,聿珏咬了咬唇,略显羞涩的言:“谢谢少懿姊,我跟大姊这样吃,想必是够了!” 裴少懿又是一笑。“喜欢就叫,别害臊。” 聿琤把二人间的互动觑得分明,唇畔略微弯出一丝古怪的笑来。她夹了口白玉萝卜,给聿珏几颗甘栗,岔开话题。“寿辰大典明儿才开始,妳们今日就免去唐学士那里报到?” “嗯!唐学士是主持寿典的礼官呀!他光是忙着打点那些官送的礼都来不及,哪里有闲暇管咱这些小萝卜头?”聿珏笑嘻嘻地回话,没一瞬间,小脸又垮了下来。“结果还是给他逮着了机会!” “我正要说!”此语一出连裴少懿也笑了,“妳就像是如来佛手里的猴崽子,再怎么跳也逃不出唐学士的手掌心!” “我哪里像猴子?大姊妳说话未免太不留情面。” “裙子都破了还说不像猴崽子?”聿琤瞥向她的衣裙,“瞧妳!衣裳都脏了,别忘了今晚得面见母后,妳这么穿铁定挨骂。待会儿让少懿去给妳换一件体面的。” 她略抬眼,冷不防接触到裴少懿温柔的笑。 裴少懿年方二十,不仅是随侍着皇甫聿琤的女官,就连母后也仰仗她,三餐非要她亲自打点不可,是母后眼前的红人,更是聿琤的心腹。 “公主殿下可有吩咐?为何频频瞧着少懿?”聿珏回过神,才惊觉裴少懿已弯下腰来询问,她心头一顿,默不吭声的继续用饭。 皇甫聿琤微挑眉,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聿珏,虽然妳明年才及笄;可……大姊想问问,妳,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说这个也未免太早了吧?就连大姊都还没……”聿珏嘴里嚼着肉羹,后头的话于是模糊了。 “吃东西别说话,注意仪态。”聿琤柔柔的训斥一句,支着颊叹道:“哎!都怪我,奉父皇之命早入吏部,一心只想整饬吏治,对妳的叮咛倒是轻忽了,瞧妳呀,一点公主的样儿也没有。”她是转个弯把责任全往身上揽,实则暗指父皇母后对这掌上明珠的疏于管教。 聿珏耸肩笑了笑,却是未能听出聿琤话里的真意。“大姊言重了!唐学士能讲的都讲了,妳要是再给咱说教,我哪里受得了?” “明年妳及笄,父皇便有意要册封我为太子,恐怕那时候便是我的大婚之时;太子驸马会随我待在东宫,咱们姊妹到时若要相见,机会怕是要比现下更少。聿珏,妳将来也得做人儿媳,人情世故、礼貌仪态都代表着父皇母后的脸面,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儿。” 大煌国先帝有令,为免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皇位无论如何皆由第一位皇子继承,因而男女皆可执掌东宫之位;大煌历来不乏英明神武的女皇,其政绩、功绩不逊于男子,不仅如此,朝中更广纳女官,让女子得以一展所长,因而能为才是用,维持国力之不衰。 知道聿琤迟早要接掌太子之位,因此父皇打小便对这位未来的主君特别上心。 姊妹俩感情虽融洽,到底父皇还是偏心着姊姊的。“哦,我明白。”聿珏嘴上这么应,心底却是老大不痛快,怎地就连大姊都活像唐缙上了身,饭没吃上几口便絮絮叨叨地没完? 聿琤也知道聿珏全当马耳东风,直是摇摇头。“真是……” 姊妹一时无话,聿琤吃得少,只一味地给妹妹劝菜,没过一会儿,忽闻门外的太监来传,“启禀殿下,侍御史梅大人求见!” 侍御史梅穆。吃着肉羹的聿珏微微张唇,知晓此人不仅是梅相之子,更是父皇选定给聿琤的如意郎君。明眸瞧着皇甫聿琤,只见那清丽玉颜无波,“传。” 太监得令,立刻退下了。 “他是来办公的么?”若要祝寿,怎会是往长公主书斋跑?可若要谈情说爱,未免太懂得利用机会。 “嗯,妳不知道,最近梅穆追着的谯县县令蔺文钰的案子追得勤,月前已是暂免了他的官;此刻前来,想必是掌握了确切罪证。” 聿珏对 分卷阅读4 官场、朝廷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谯县?什么罪呀?”她连这县城位于何处都不大明白。 “据称是纵着下属藉职务之便渎职贪赃,一时半刻也难以细讲……”聿琤草草带过,才抹了抹唇,身着朱红官服的梅穆已来至书斋前。她方寸微颤,竟是起身欲迎。 “殿下……”梅穆没料及此时除了皇甫聿琤之外尚有他人,直是跨进书斋才行礼。“失礼了,下官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免礼。”皇甫聿琤浅笑吟吟,梅穆手持奏本,也不肯多言,两人就这么静静僵持,让还在用饭的聿珏显得颇不自在。 “什么嘛,搞得似是咱碍了你们的事……”聿珏扫了梅穆一眼,那男子面貌俊朗,眼神却扎得人浑身不舒服;她不喜欢他,不明白为啥皇甫聿琤就对他一往情深。 她飞快扒光了饭,搁下瓷碗的动作却是轻慢了。“我吃饱了!对了,大姊!给母后的贺礼……” “少懿,妳先带聿珏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再回来。”皇甫聿琤先对裴少懿吩咐,转而靠近聿珏,“至少擦把脸面,颊畔还带着饭粒……”她无奈一笑,宠溺的揉了揉妹妹的发;聿珏笑嘻嘻的凑近,姊妹俩微微相拥。“先把妳这一身狼狈给除了,贺礼等回来再挑!” “嗯!”她望向朝她走来的裴少懿,面颊又是一红。 两人走出书斋之前,梅穆的眼神似乎有意无意地往她们这儿瞧;只是她将全副心思都放在裴少懿身上,稍稍漏看了此景。 聿珏任由裴少懿牵着,忽觉得脚步虚浮。“少懿姊,那鹿肉羹吃起来好香,可以给咱也弄些么?” “回殿下的话,当然可以呀!”裴少懿笑得眼儿弯弯,轻轻“哎”了一声。“殿下身分尊贵,可直接叫我少懿便是。” 就连这么一声不经意的叹息都好听。聿珏耳根子不由一酥。“可少懿姊是母后身旁的红人呀,大姊又这么喜爱妳……”裴少懿细腻的手就握在掌心,聿珏感觉耳根子暖热,好不快活。“要是妳也在我那里当差该有多好!”她咬着唇,言谈间不自觉放肆了。 裴少懿笑着微摇了摇头,“殿下不是有着柳公公?他在宫里打滚多年,也是心细又老练的呀?” 柳莳松……那上了年纪的太监哪有裴少懿来得赏心悦目?更何况——聿珏盯着她的侧脸,宫里并不缺漂亮宫女,生得俊俏的女官一不在少数,可……不知怎地,聿珏对她的感觉特别不一般。 至于那份情感究竟从何而来,至少此刻的聿珏,还没有答案。 她只是悄悄欣喜着,又把裴少懿的手握得更紧些。 第4章 3 谎称公务夹私意 “罪证确凿?”皇甫聿琤挑起一边细眉,分神在奏本与梅穆的脸面之间来回。 梅穆像是握有关键罪证般颔首,“我查过了,蔺文钰贵为朝廷命官,却纵容下属私设赌场,藉此积攒钱财、中饱私囊,不仅如此,更有错铸冤案、草菅人命之嫌。”他自袖中取出一纸验尸笔录,向上呈给聿琤。 “这人命案子,发生在蔺文钰上任第二年,这一回那一家子发现了新的疑点,另找人勘验后重新找了讼师写状纸,然后一状告上大理寺。”大理寺乃掌管刑狱之处,许多懂得勘验尸身、检验证据的官员皆在此处,历来也不乏断案如□□臣。 “第二年……都过了两年有余才翻案……”聿琤审视了好一会儿,指着口供。“嫌犯业已画押认罪,还会有误?” 梅穆微摇了摇头,“谯县离长安不远,大理寺丞已命人严加查探过,证实此案尚有疑点,凶手或许另有其人。”他走近,指着笔录一处疑点。“殿下请看……” “行了、行了,我不谙衙门刑案,你这么说我就信了。”聿琤推开那纸笔录,活像是碰着了秽物般的甩了甩手,回头捧起奏本。“贪赃却是查到了私藏的银两……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罢他的官?” “这正是咱彻查此案的目的。”梅穆瞇细了眼,对于聿琤的存疑略嫌不满。 皇甫聿琤没将他那一点心思给看漏,仅是微微一笑。“梅穆,以权责论,御史台负责监督、弹劾百官。此事与吏部应是不相牵涉,蔺文钰上任已近五载,远在我执掌吏部之前……我祇是不明白,你彷佛,对这蔺文钰,特别上心?” “下官以为,殿下要整饬吏部,对御史台监察百官之用心,亦不可不察。”梅穆微抿着嘴,低头敛眉。“御史台职在监督百官,剔除不适用与玩忽职守者,贪赃枉法更需严办!” 那语调铿锵,说得甚是激昂。聿琤并未随之起舞,仅是语调持平地道:“那是了,这也正是我极力裁撤冗员、废孝廉任官法、力行科考、精简用度的目的。” 她阖上奏本,自案前起身,“不过,蔺家的底细我也略知一二。连蔺文钰在内,自祖父辈起连续三代为官,多任县官,叔父还曾任巡抚一职,政绩廉明、身家清白。更曾于前朝以孝廉举仕……” 他暗吁一口气,声调陡硬。“殿下,恕下官直言,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明白!可这蔺家,好歹是出了几个廉臣,可惜了这蔺文钰……”聿琤瞥了梅穆一眼,隐隐觉察到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越沉重。末了,仅是化做一枚巧笑。 “哎,不说了!若查证属实,那就这么办吧,罢了他的官,家产充公什么的不劳我提点,身为侍御史的你铁定公正不阿,不夹杂儿女私情的严办到底,是不?” 把皇甫聿琤那意味深长的笑收进心底,接回奏本时的梅穆不由一惊,连忙向她恭敬长揖。“这是自然!梅某深受皇恩,办此差事,自当竭尽心力。” “行了行了,不用这么拘谨;我让少懿把聿珏给带走也是为了给咱腾出点空间方便说话。”聿琤笑吟吟的走近,素手攀上他的脖颈,“怎么?不过是罢了个县官,梅大公子却是冷汗涔涔?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殿下就别折煞我这个小小的侍御史了。”梅穆掀了掀唇,神色稍霁,一手悄悄揽上了纤腰。才一碰着便皱眉。“妳又瘦了……” 聿琤展颜,直是不当一回事儿。“你这小小侍御史,能管得着本宫的心哪!未来你便是堂堂太子驸马,区区戏言,你可得禁得起才好。” 梅穆唇角终于上扬几分,“陛下打算何时册封妳为太子?” “说不准就是明年了;稍安勿躁,这东宫之位,无论如何都是我的。”聿琤满心依赖的偎进他怀里,似是贪恋着他的气息般的嗅了嗅。“正事办妥了,想不想先瞧瞧我欲送什么贺礼给母后?”她仰起头,一脸神秘的问。 “当然!”他点点头,“我还真是好奇的紧呢!” *** 秦三郎轻敲了敲依旧紧闭 分卷阅读5 的书斋大门,“老爷,该用饭了。” 半晌,里头才传来一声应答。“我不吃,撤下去!” 闻言,年事已高的秦三郎不禁老泪纵横。“老爷!算我求您了,这样子身子哪受得了?” 打从月前遭朝廷暂免官职,蔺文钰便幽禁于书斋内,意在自省,更在明志。想他蔺家三代忠良,祖父、父亲皆在朝任官,家世清白,他蔺文钰于官场多年,恪守家训,就为了光耀蔺家先祖,怎知竟遭奸人所害,诬陷他渎职贪赃…… 这口气,教他如何能咽下?若是罪名定案,他蔺文钰便永无翻身之日,蔺家的列祖列宗更将因此而蒙羞。 仰望着堂前祖宗牌位,蔺文钰亦是眼泪纵横,打从前日起,他不仅自我幽禁,更是连茶饭也都断绝了,几日消耗下来,身子已是又累又倦。门外的秦三郎又催促几声,他冷下嗓子,却是岔了气。“叫你撤下……咳、咳!” 门外的秦三郎苦苦哀求,语调恳切。“老爷!别忘了小姐就要出嫁了,您可得保重身体呀!” 蔺文钰微楞,想他近日来,兀自沉浸在忧虑之中,却是忘了此事。他抹了抹泪,“今日……今日是何时?” “老爷,二十九了。” 蔺文钰反复思量,到头来,终是迈开蹒跚步履的开了大门,秦三郎心头一喜,连忙端入餐食;蔺文钰举箸吃了几口,又是轻轻一叹。 “三郎啊,世道,真的变了。”蔺文钰年纪才近不惑,几年官场打滚下来,头发却是花白了许多。他语重心长地道:“现下做官,求得不是才干,上头那些高官,要的不是能做事的官,是听话,能顺着己意的官哪!” “老爷别着急,人在做,天在看,您的廉洁,放眼谯县里里外外,哪个百姓不知道?”秦三郎咧开嘴笑,乐观的劝慰道:“皇帝老子肯定是要睁大眼睛,还老爷一个清白的!” 蔺文钰仍是愀然,喃喃自语着,“但愿如此……” 饭还没咽下,门外的童仆飞快来报,“老、老爷,那官差、官差大人来了,说是指名要找您呢!” 秦三郎面露喜色,不等他言说,蔺文钰早已撩开衣襬,迈开书斋大门出迎。 第5章 4 壮志消磨又奈何 谯县城外,三十里处的镇上,蔺家故宅,兀自洋溢着喜事将近的悦乐之中。 说来这故宅,已可追溯至前朝末,蔺家先祖举孝廉出仕便建造沿用至今,经年累月下来,主宅屋瓦或有破损,大门斑驳、梁柱腐蠹之处亦所在多有,可蔺家人耿直清廉,即便是为官,仍是家徒四壁,蔺夫人这回还是使了丈夫数年来积存的粮饷变卖,才得来修葺屋宅办嫁妆的费用。 剩不到旬日便是大喜之日,蔺夫人先是差了二女儿去催裁缝赶制新衣,大门新上了漆,在家丁与么子齐力合作下挂起红灯笼;年节是过了,但对蔺家人而言,真正的喜事才要到来哪! 她踅回厅堂,逮着了四处忙碌的总管,“差人去请老头子回来了没有?” 总管拱手回道:“咱一早便差遣吾家小子前去,待晌午后就要回来了。” 蔺夫人皱眉,不甚放心的点点头。都怪蔺文钰当年决意一人赴任,徒留她们妇孺四口固守旧宅,才要这般麻烦,光是差人传话都得用上大半日。 “不早些提点他,怕他是给忙忘了!咱们湘君此回风光出嫁,即便是要老娘揪着他的耳朵也得把他给咱揪回来!”蔺夫人恶狠狠地道,却是逗笑了管家。“你笑什么?咱可是说真格的!” “是是是!夫人言必信、行必果,不假、不假!” 忽闻门外有人吆喝一声,回过头,只见包着红布的两大担子聘礼,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停在蔺家前庭。 蔺夫人大喜过望,先是打赏了几名家丁,喃喃念着:“这吕家公子真是有心,湘君过了门,倒是不愁吃穿了!”她随手拣了一盒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实感叫人好奇。 “这都装了些什么呀?”两个大扁担!蔺夫人来来回回瞧着,赫然发现没见着湘君?打从一大早就没见着,瞧瞧现下,都到午时了。 总管忙差人把聘礼送进屋内,却闻蔺夫人又问:“湘君呢?这孩子就跑得不见人影,去哪儿了?” “大小姐卯时便提着兵器出门去,大概又到河岸边练刀去了吧?” 又是习武练刀!她抚着额,“去!叫湘云还是相贞去把姊姊给叫回来!”湘云、相贞两个皆是顺着爹娘的意,勤读诗书,就湘君一人任侠尚武,真不知道是学了谁! 像她这样的姑娘能给吕公子相中说媒,真是她上辈子烧了好香……别说这么多了,还是赶紧把女儿找回来,一同瞧瞧都下了些什么聘礼才要紧! * 初春河岸,霜雪溶解,覆盖于底下的青草方抽出芽,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致。 一袭灰黑葛布衣衫的姑娘手起刀落,几个利落翻身,柳叶刀反射着银光片片,那身形优雅、步伐沉稳,武艺精湛,非勤练个十载所不能得。 迎着春风走了十来回刀,身上的衣裳早已濡湿,身姿做伏虎之势,回头朝河上刺出一刀,一回走完,她调匀气息,尚未旋身,背后却是传来连串掌声,“姊姊舞得好!” 她回眸,看清来者之后不由抿嘴一笑。 蔺湘君举袖抹了抹汗,日头洒在脸面上,仔细一瞧,那双眉间含藏英气,眼眸莹灿,鼻梁挺直、朱唇不点自艳,如瀑青丝不簪不扎,衬得一身飒爽英姿。即便是衣着粗鄙,脸容却是明媚可人的,扎实是镇上有名的美人胚子。 “湘云,妳怎来了?”她芳唇轻勾,匆匆缠上刀衣。 蔺湘云笑嘻嘻地靠近,“当然是娘差我来寻妳的,我还先到武馆那里去,周大哥说来这儿定能找着妳。” 湘云口中的“周大哥”是跟她师出同门的师兄,她习武多年,连带的家人也同武馆里的师傅、师兄等人相熟。 湘君怜爱的轻抚妹子的脸,蔺湘云眉头轻皱,“大姊妳手上有茧,刺着人家啦!” “一时忘了!对不住。”湘君抽回手,微微瞄了掌心一眼。蔺湘云抹了抹脸,一笑置之。 “娘念妳一大清早就跑得不见人影,吕家那头都送聘礼来了,要妳回去一块瞧瞧;还有,妳的嫁衣今天就会送来哪!”蔺湘云靠近湘君,稚气的嗓音不停提着家里头的事。“想不到咱姊姊要出嫁啦,看见聘礼送来,妳要嫁人的那种感觉忽然变得踏实了!再过几日,妳与吕公子拜堂过门,咱们便不能天天碰头啦……” 说着说着,却是不免有些感伤。湘君抿唇不语,却是听蔺湘云又言:“那周大哥看起来也是挺落寞的;不瞒大姊,我原以为,妳合该是与他相配,两个人都会武,师出同门,要不报效朝廷,抑或走闯天下,做一对侠侣,岂不挺好 分卷阅读6 ?” 湘君闻言微诧,在瞥见蔺湘云那艳羡神情,忍不住噗哧。“妳呀!年纪轻轻,总爱听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还侠侣呢!” “咱是说真的呀!姊姊妳不也提过,要是娘应允了,兴许妳早些年就上京去比武,凭妳的身手,说不准还能一举抡元,咱们蔺家就要出个女武状元啦!” 姊妹俩相差七岁,听着湘云的童言童语,湘君一面觉得好笑之余,心底却也不无遗憾的。 武状元什么的,那些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蔺湘云仍说个没完,湘君多半只是听着;春风轻送,把那娇嗓吹向河畔,化作一簇和煦春暖。 *** 蔺家世代不乏子弟在朝为官,家风严谨,名声响亮不在话下,早在湘君十五及笄起便有不少才俊上门提亲,却都给她自个儿回绝了;如湘云所言,她本有以武艺报效家国之志,若不是娘亲极力劝阻,甚至以死相逼,她兴许早已踏上校场,凭一身武艺谋得一官半职,追随家父的脚步也说不一定。 蔺家重文轻武,湘君一介女流,在双亲与族内长老眼底就是个异数;她纵有凌云之志,在多般劝阻、与爹娘冲撞这么几年之后,早已倦了。 而随着她年华老去,登门求亲者渐稀,是以,当那吕家托李媒婆前来说亲,在娘百般暗示之下,她终是允了。 说来吕家公子已来求过数回亲事,除了花名在外这点为人诟病,是也不过不失的;吕家经商致富,蔺家多在朝为官,也勉强称得上门当户对。 蔺湘云一席话即便是多少夹杂着说书故事的浪漫色彩,但侠侣什么的……湘君确实也并非未想过,只是她的师兄从来就不曾表态过,即便师傅曾经有意撮合,到最后亦是不了了之了;转眼间,她都已经这个年纪;也罢!管那吕公子是贪恋美色也好,又或是巴望着她们蔺家的名声也罢,总之这门亲事她是允了,聘礼已到,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改。 姊妹俩一齐踏进家门,蔺夫人责怪的眼神射过来,登时让两人的交谈为之中断;湘君心头一凛,很快的收起笑脸。“娘。” “终于回来了!”蔺夫人双手扠腰,皱着眉对湘君勾勾手指。“全家上下忙个没完,妳不在家帮衬着也就罢了,还练武呢!非要我连湘云也给派出去请妳回来,妳才知道回家是不?” 湘君自知理亏,说话的声量也弱上许多。“湘君自知时候晚了,湘云找着我的时候,我才正打算回来……” “妳还知道晚了!天一亮就跑了个不见人影!”蔺夫人挥着帕子,轻捏着鼻子嫌弃道:“一个大姑娘,都要嫁人了还这般邋遢!去去去,把自个儿弄干净了再用饭!” 湘君低头称是,一手按着衣领快步入厅;蔺夫人瞪着她,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 接下官差传来的命令,蔺文钰面如死灰,连自御史台前来的差使都未送便转头离去。 “怎么会这样呢?”自知期盼落了空,秦三郎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的看着蔺文钰走回书斋。“老爷、老爷!您可得保重啊……” 蔺文钰没瞧他,等了半晌,仅是淡淡丢下一句,“收拾东西,待会儿就返乡罢!”既是定案,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他反而还该回头答谢皇恩,念在他为官清廉,先祖世代为官,于朝廷有功,只是免官而已还未拿他“治罪”! 呵!他何罪之有? 蔺文钰想笑却笑不出来,仅是拖着沉重步伐回书斋,面对担忧着的秦三郎,仅是吩咐了一句“不要打扰”,便关上大门不愿多说。 面对此情此景,口拙的秦三郎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挤不出来;忠心的他发落着童仆收拾些轻便家当,蔺文钰这回遭到削职为民的消息悄悄传开,几名素有往来的仕绅闻讯上府衙欲求见之,全都给他挡了下来。 回头望向那空空如也的大堂,案前摆上的官服及乌纱帽。那是月前暂免官职就搁在那儿的;这段时日谯县府衙内的公文全送到御史台的官差暂理,这下子出了个县令缺,恐怕不消几日便有新员前来递补……秦三郎想着想着便觉得不甘,可木已成舟,再思量又有何用? 天色渐晚,秦三郎已将什物搭上驮车,就等蔺文钰了。他辗转来到书斋前,“老爷,东西都已经打点妥了,随时都能回去。” 等了又等,又拍了大门几回,“老爷?”他侧耳倾听,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心头打了个突,他连忙请几名衙役前来,合力把门撞开! 好不容易撞开了书斋大门,往昏暗的室内定睛一看,众人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老爷呀!” 第6章 5 变故只道太匆匆 这厢蔺夫人偕同湘君一一检视着聘礼,吕家这回当真大手笔,送来的多是一些平常难得一见的珍宝。 “哎呀!瞧这镯子,通体翠绿的,给咱们湘君戴正合适!”蔺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牵起她的手就要套上。“来!试试看妳能否戴上?” 湘君草草一笑,“娘,我还未过门,就这样收了人家的聘礼……可妥当?” “欸!说什么呢?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了,妳们只差尚未拜堂,名义上早就是夫妻了,妳戴上它又有何妨?”蔺夫人心头欢快,也不管湘君推诿,横竖就是要给女儿套上。 湘君没法子,只得由着蔺夫人摆弄,那玉镯大小适中,质地冰凉,色泽通透;换做是其他姑娘,怕是要乐开怀。唯独湘君一脸不快,只担忧自个儿粗手粗脚的,怕是没三两下就要把镯子给碰坏。 “湘君,妳看看这钗子……”蔺夫人怪叫一声,上头的宝玉璀璨夺目,引来一旁奴仆齐声惊呼。 众人见钱眼开的脸色令她备感嫌恶,“娘您慢慢瞧,我回房歇歇去。”她随手把套上的玉镯搁下,不顾蔺夫人劝阻的扭头便走。 “湘君!湘君——” 闺房大门一闩,得了清静的她喘了几口气,才准备要解衣歇下,取下发簪时却听闻木头折断的声响。她微抽着气,赶紧捧在手心细瞧。发簪乍看完好如初,她左右翻找,好不容易才自打磨光滑的木簪上找着一丝裂痕。 “好端端的怎裂了?”指尖轻抚着裂痕,才碰着,那木簪应声而断!湘君着实给这异状吓了一跳,不由惊呼。 “大姊!怎么了?”她宁定心神,搁下簪子前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懵懂无知的蔺湘云。“我方才听到妳喊了一声?”她手执着的,可不是聘礼送上的银钗? 她气息一窒,只得草草应答过去。“唔……嗳!” “妳脸色不大对?怎么啦?” 湘君摇摇头,迎妹子入内,蔺湘云的眼一直盯着她瞧,她这才悠悠启唇。“爹送的簪子断了……就在方才。” “断了?哦!我明白,是给大姊妳的天 分卷阅读7 生神力给扳断的!”蔺湘云不知她心底忐忑,仍是戏谑地说着玩笑话。 “别瞎说!我再怎么粗枝大叶,也不曾鲁莽至此!”湘君板起脸面训斥,蔺湘云挨了骂,立刻收敛起神情。“不知道该不该讲……簪子没来由地断了,恐怕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她一手收至胸前,极力克制着惴惴不安的心。 蔺湘云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大事儿?” “嗯。”她神色愀然,视线转悠着,才碰着了搁在一旁的断簪,下意识的又别开了视线。 但愿……别真给她说中了才好。 *** 聿珏换过衣裳之后回到聿琤的书斋,说要挑拣给皇后的祝寿贺礼。 那梅穆还在。聿珏本想来个眼不见为净,不料对方似乎也打这主意,居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就这么径自穿过她?这也太嚣张了吧? “那么,下官就此告退了。”梅穆直到走出书斋,才在门外郑重的行了个礼。 “嗯,少懿,替本宫送梅大人离开。”聿琤瞟了梅穆一眼,菱唇不见笑意,可那双眼,无不道尽她对此人的眷恋之情。 裴少懿拱手领命,跟着出了书斋,顺道带起门来;聿珏盯着裴少懿离开,那双眼底的情愫,倒与聿琤送梅穆时,有那么几分神似。 皇甫聿琤不知妹子心思,独自踏进书斋内,里头是她歇息之处,床榻正对面就摆了个沉木柜子,抽屉、夹层有十来个,有些还落了锁。 聿珏跟着跨了进来,一身白衣的聿琤回头笑睐着她,颇有几分揶揄。“瞧什么呀?外头有什么可看的,磨磨蹭蹭的,颇不像妳。” 她俏脸微红,美眸倒是往一旁的白瓷花瓶瞧去。“没、没啥呀。” 聿琤自袖里掏出一串钥匙,把其中几个锁打开。“大姊,妳这里头,全部都是宝贝?” “嗯,大部分是。怎了?”她忙着开锁,漏看了聿珏那脸吃惊神色。 皇甫聿琤也不过长她四岁,哪里有空收罗这么些东西?“没,我只是想……妳从哪找来的……” “有些是之前留在这儿的。我搬来这墨竹斋才多久?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大买卖,得空搜刮了这么多东西?”聿琤将聿珏心里藏着的话看得透了。双眼弯弯的,又是笑话她一番。“开这些也是够了,过来,妳来看看要送母后什么?” 聿珏难掩兴奋的搓着手,“我什么都能挑么?” 聿琤瞧见她那举动,忍不住轻笑。“想到哪儿去了?又不是给妳的,既是要送母后作贺礼,而且大部分都不是我自个儿的,我有什么好不舍?” “说的也是?”聿珏挑眉,与聿琤对望一眼,又是一笑。 “好了!快看看,别忘了妳今儿个得空,我还有那堆得看。”聿琤指了指成堆公文,受了催促的聿珏不敢拖延,终是认真的翻找起来。 那厢姊妹俩忙着挑选宝物,梅穆与裴少懿才到了墨竹斋大门,守门太监向他们行了礼,开门送客。 “梅大人,少懿就送到这儿,您且慢走。”她双手交迭着,姿态不卑不亢,梅穆转身瞧她,发现她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没将视线往他身上搁。 “明日,我会再来。” “明儿个是百官齐贺皇后寿辰的大典,您一定得来的。”她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躬身一福。 梅穆双眼紧盯着裴少懿盘妥的那头青丝,“我会再来。”他执拗的说,终是甘愿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远去的裴少懿神情复杂,末了,仅是幽幽地叹了一声。 *** 车轮吞吞,缓慢的驶于官道上,日头偏斜着,再过不久便要下山;自东边升起的月儿如细眉,几乎快要瞧不见。 拉车的驴子吃力拖着,驾车的秦三郎手执皮鞭催促,伴随着阵阵嚎泣,教人闻之心伤。 他今年六十有三,先服侍过蔺文钰的父亲,又目睹蔺文钰自襁褓中长大成人,不管是寒窗苦读时,抑或是风光上榜、随着他上任,他全都一同经历了;他将一生岁月都献给蔺家,于他而言,蔺文钰不仅是主子,更像是亲人。 蔺文钰敬他如父兄,他亦对蔺文钰忠心耿耿,主仆俩的牵绊,早已浓得化不开。 是以,这一回遭奸人诬陷丢官,带给蔺文钰的打击,无疑是致命而沉重的。蔺文钰素来把家族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以死明志的念头,兴许早已浮现在他心中也说不准。 只是秦三郎尚且乐观的以为,蔺文钰会愿意为了一瞧女儿风光出嫁而宽心,会念在他们主仆之间的情谊而不致使走上绝路…… 可惜,如今说这么许多都无用了。 “驾!”日头西沉,秦三郎知晓必须尽快返家,他挥着皮鞭,继续催促着老驴加紧脚步。 * 纵然是稍事歇息过,搁在湘君心头的异样,不但未曾稍减,反而是越发强烈了。 定定地望着断簪,她不禁回想着新年那几日见着爹亲蔺文钰的光景,当时的他得知娘亲说定了与吕家之间的婚事,脸上未露喜怒,只是趁着父女独处时,亲口问她一句“妳可愿意”。 湘君始知,比较起嫁予何人,爹亲更在意的,是她的意愿。 若非爹亲应允,她也无法顺利拜师习武,纵然他不愿当真看她以武艺报效朝廷,对于她一心尚武,相较于至始抱持着反对意见的娘亲,爹亲反而更为宽容些。 “湘君虽是女子,其侠心义骨,犹胜男儿也”,这句话出自蔺文钰口中,即便事隔多年,她一直记着…… 当时的蔺文钰并未显露出任何异状,身在故里的她们距谯县尚有一段距离;平时蔺文钰忙于公务,也无派人通知近况的往例,这些年来,父女间每到节日才能有机会见上一面,是也惯了。 可,心头的预感如此不祥,对湘君言还是头一遭;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听娘亲说,今早已请总管派人往谯县知会爹亲了,就怕他没拨空回来目睹她出嫁。 不知那人是否能捎来一些爹亲的消息?湘君方入厅,两担聘礼已被放在一旁,蔺夫人眉开眼笑地向她招手。她不敢再拂了娘亲的意,乖顺的趋上前。 “来来来,妳来得正好,嫁衣送来了,妳且来试穿!”蔺夫人遣开男丁,抖开衣裳就要往她身上套。 湘君扯唇,任由蔺夫人替她披衣。“娘,不是昨儿个就差人去通知爹亲,都已经这个时辰……可有消息?”蔺夫人素来便对什么吉兆凶兆的预示深信不疑,她的大喜之日将近,她若和盘托出,怕不是给咱家触了霉头? 蔺夫人不知她盘算,仍是喜上眉梢。“还没还没!总管家里的小子也去得忒久,就不知道又上哪儿野去了……湘君,伸手来!”她替女儿揽起衣带,喜红嫁衣在湘君身上服服贴贴,她宝爱的抚过绣线;瞧!做工多细致?多赏些银子果然有用! 分卷阅读8 “真是好看呀!要是再上个珠花、贴个花钿该有多美?不是我往脸上贴金,娘瞧妳生得美貌,不禁又回想起咱年轻的时候啊,只消往旁边瞥个眼色……” 眼看蔺夫人又要吹牛,湘君笑着勉强应和,“娘年轻时国色天香,只消对着男儿瞟上一眼,就能勾魂!” “是嘛是嘛!不然哪生得了妳这副好皮相?”蔺夫人轻捏了捏湘君的脸颊。“说起当年呀……” 湘君不愿继续瞎扯,直捣重点。“娘,爹爹之前回来团圆,可有……同妳讲些什么事?”她一顿,又补充道:“心烦的事儿?” “他心烦的事儿多如牛毛!老是讲那些什么刑狱冤案的,横竖咱也不懂,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反而我都向他说些家务……” 她回握蔺夫人,已是有些失了耐心。“没跟妳交代一些公务上的事儿?” 蔺夫人古怪的回瞪,“就说啦!他讲那些我也不懂,听了也是白听。” 湘君眸心一暗,心底终是不大舒坦。这回蔺夫人可没瞧漏,“湘君?身子不安泰?才歇息过脸色这么差!还揪着咱一直盘问妳爹的事儿,到底怎么了?” “不、不,没什么……”她欲搪塞过去,眼角却是瞧见总管踉踉跄跄地奔至厅堂里。 “夫人!大小姐!秦、秦秦……”总管结结巴巴的,一手指向门外;湘君上前欲搀,抬起头时却看见秦三郎摇晃着身子,跪倒在蔺家大门前!那一瞬间,她心跳如擂鼓;秦爷爷是跟在爹亲身旁的忠心老奴,突然回来了,铁定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这、这、这是怎么啦?”蔺夫人也还未能弄明白;湘君已是绕过总管,绛红身影如疾风般掠过众人,转瞬间就赶至秦三郎面前。 “小姐!老爷他、他……”秦三郎抽噎着,颤抖的手如风中残烛,直指身后的驴车。 驴车拖着的并非车辇,而是用来运送货物的板车;而车上载着的——却是一口漆得黑沉的棺木! 本欲搀起秦三郎的湘君视线忽然失焦,心头像是重重一沉,她踩着艰难的步伐靠近驴车;与之同时,总管、蔺夫人,连同湘云、相贞都到了门前,见着此景,沉重的气氛霎时将所有喜悦给掩盖了。 她攀上车,双手紧抓棺盖使劲一挪,在瞧清里头装着的人的脸面时,强撑的泪终是落下,她直挺挺的下跪,额头撞上棺木,失声痛哭。 那些个惴惴不安与断簪所指何意,湘君此刻……终是明白了。 第7章 6 话里玄机可知晓? 打开黑檀木制的宝匣,在烛光照耀下,一匹玉琢宝马于掌心扬着蹄,彷佛随时都要嘶鸣出声调来,皇后捧着,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宝物交予身旁的宫女。 皇甫聿珏头戴冠冕,一身华丽衣袍,微微退开一小步,她拱手行礼,满脸堆着笑道:“聿珏祝贺母后寿比日月,青春永驻!” “好!”皇后满意的笑了,一手搀起宝贝女儿,将之拉来跟前,“珏儿机灵!知晓本宫喜爱马,这礼本宫收得欢快!”她瞄了已先送过贺礼的聿琤一眼,与同坐在身侧的皇帝相视而笑,是心照不宣了。“这衣裳给妳穿来甚为服贴,艳丽极了;琤儿给妳换上的?” 聿珏努了努唇,略显腼腆的应了,“嗯!聿珏中午的时候在宫里玩耍,是皇姊遣人给我换了的。” “妳啊!就不知安分,同谷家的小子胡闹?”皇后轻斥,脸上不见半分愠色。“都要及笄了,琤儿在妳这年岁已是入吏部创出一番功绩……本宫还巴望着妳多留在咱身边几年,可妳这撒泼性子,是该学着收敛些了。” 聿珏噘嘴,不依的摇了摇身躯,“母后……今儿个相聚着欢喜,能否网开一面,别念咱呀?”今晚是家宴,堂前除了几名皇子女外,两名得宠的妃妾尚且坐在末位,在场人数虽不多,这般训斥还是让她觉面子有些挂不住。 “哟!还知羞呢?”皇后浅笑吟吟,压低了声响。“娘都还未明说妳拿琤儿的宝物借花献佛哪!”聿珏听了,俏脸又是一红,皇后怜爱的拍了拍她的颊,“好啦好啦!回去歇着吧?待会儿唱戏时,妳再过来咱身边坐。” 聿珏转瞬又笑开了,回座时以眼神向坐在对头的皇甫聿琤道谢;接下来三皇子聿璋与四皇女聿珶献上寿礼,皇后仅是温声嘉勉了几句,毕竟并非己出,纵然慈眉依旧,动作却是疏离许多。 很快地,丝竹一起,开了宴席,聿珏与聿琤两人随侍在皇后与皇帝身侧,鼎鼎大名的金家班众人穿着戏服鱼贯入内,演的却是皇后亲下懿旨,也是他们招牌的戏码之一——缇萦救父。 此乃古代孝女淳于缇萦为了爹亲,上书皇帝求免除其刑,最后得偿所愿的故事;聿珏在书卷里读过,不过瞧戏班子活灵活现的眼前出演,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母后指名要看这出戏,莫不是要给咱暗示些什么?”一曲唱罢,聿珏得了空,偎在皇后身边轻问着。 “妳说呢?”皇后却是眉头一挑,笑呵呵的反问。 她眨了眨眸子,果决地摇摇头。“聿珏不知,只觉得这戏子唱腔哀婉,听起来不欢快。” “明儿个当着百官演的会是另一场戏,妳便不觉得哀凄啦!”皇后喜爱看戏,席间喝了几杯,双颊已有些酡红;聿珏闻到了一丝丝酒气,微偏开头。 她瞄向另一处,坐在皇帝身边的是聿琤,瞧他们父女俩低声交谈,全不把注意放在戏码上。而另外两位弟弟妹妹皆在堂下,尤其是聿璋离她甚远,她无人可谈话,只好默默尝着佳肴。 一场家宴过程甚为和乐,当众皇子走出凰宁宫,搭上轿辇准备各自回去歇息时,不预期的,外头竟是下起了细密春雨。 负责照料她们的宫人准备自是齐全的。裴少懿利落打了一把大伞,而聿璋的傅迎春、聿珶的袁既琳等随侍在侧的内官,无一不是温柔贴心或是才学满腹的女子。 就只有她——“殿下,时候不早,早些回阁去吧?”回过头,柳莳松温声催促——跟在她身边的,却是个头发花白、骨瘦如柴的老太监!聿珏口中念念有词,顺从的搭上轿辇,宫人抬起沿着长廊行走,步伐甚是沉稳。 “柳公公。”那太监低声应了“奴才在”,聿珏秀气的打了个呵欠,再不找个人开口,她怕是要闷坏了! “母后今夜点了这出戏,却是何意?” 柳莳松佝偻着,低垂着白眉,叫人瞧不清情绪。“殿下是问奴才,还是考奴才?” “当然是问了!”她微提了嗓,柳莳松却是一笑,瞧在她眼里,只觉得有些扎眼。“你笑什么?” “殿下冰雪聪明,应是明白的;不过殿下若想知道奴才的答案,奴才回答便是。” 总是这样的,柳莳松说话喜欢拐弯,而且总是装 分卷阅读9 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聿珏素来不喜这样,却又无故能换个内官,只能勉强耐着性子。“长公主殿下几年前不是大力整顿吏部,力主科考,废除了举孝廉入仕之法?” “嗯……是这样。”聿珏似懂非懂,挥挥手要他继续说。 “奴才服侍过皇后娘娘一段时间,知晓娘娘是主张孝廉举仕不应废的;长公主殿下大力整饬吏部有功,娘娘不好明说,这才用了这么个暗示来提点……”柳莳松微微一笑,拱手自谦道:“奴才是这么想的,若是与殿下猜测的意思相左,还请殿下恕罪。” 聿珏俏脸一凝,“这……公公未免多想了,母后仅是点了出戏,能有这么深的含意?” “殿下心慈,就当是奴才多想了罢!”柳莳松呵呵一笑,“身处宫中,多长点心眼,总比措手不及来得好。”他适时打了伞,轿辇走入雨帘,落在伞上头的雨珠,恰恰遮掩了宫人的脚步声。 *** 扯开衣带,湘君褪下华美嫁衣,接过手的,却成一身素白孝服。 才挂上的红灯笼这回全给撤了下,总管已上街去寻了夫子撰写讣闻;他家小子好容易盼到天黑之前回来,进门瞧见了停放于厅前的棺椁,吓得脸色刷白,到口的消息如鲠在喉。 那秦三郎代蔺文钰称说会赶上她大喜之日一词,怕是永远来不及说了。 蔺夫人在她开棺之后放声痛哭,一时受不住悲恸的晕厥过去,旁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扶她回房安歇下来,湘云与相真少不经事,这下子又惊又悲,全巴望着她发落府上大小事。 一夕之间,湘君忽觉天地变了样儿,一心要办喜事的她们变成了丧家,爹亲遭人诬陷,为保祖上美名的他以死明志,徒留下的,除了一具冰冷尸首、免去官职的公文之外别无他物。 突然成为蔺家人眼中唯一支柱的湘君,牵着妹妹的手给予些许慰藉。“娘怎么样了?” 蔺湘云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容易……歇下了!”她举袖拭泪,才瞄了棺椁一眼,又是悲从中来。 “秦爷爷呢?”一想到秦三郎年事已高,一路带着蔺文钰返乡;湘君部由又是一阵心痛。 “秦爷爷也歇下了。” 湘君慈爱的轻抚着妹妹,稍感放心的松了口气。“带相贞歇息去吧,这儿有我在。” 过了一会儿,总管回来了,“小的还顺道往吕家去,时辰紧迫,来不及细讲,只说遭逢巨变……说不准待会儿吕家老爷或公子就过来了。” “是么?”湘君凝肃着玉颜,竟是不知该夸总管机灵还是莽撞;现下蔺夫人无法主持大局,她这儿亦是一团乱,实在无心再去应付吕家的人。末了,仅是勉强道:“明白了,您老辛苦了,也先去歇歇吧?” 总管语带忧心地瞧着她。“小姐,那妳呢?” 湘君仅是微微一笑,“我还挺得住。” 总管叹了一声,对着她点点头后退下了。 她的嫁衣匆匆一脱,就搁在厅堂;此情此景,湘君实在无心也无力去思索她的大喜之日该如何收拾,只是草草把衣裳卷了收走,来个眼不见为净。她又入灶房煮了米粥,给众人垫垫肚子当作一餐。 专司丧礼的人们前来简单布置了灵堂,等到终于办妥了一切琐事,已是戌时将过;昏暗的天色不见月娘,反倒是急切的下起春雨来。 湘君连忙打着伞,差人把棺椁搬进屋内,先找砖来垫,又把棺椁上的雨水匆匆抹净,扎实折腾了好一会儿。 终于重新安顿下来,她枯坐在堂前,先是瞥见搁在一旁,那早些时候送抵的聘礼,回首围绕于身侧的,却是白幡与棺椁,这悲喜交织的奇妙景象,不禁令人为之发噱;她弯唇欲笑,却是又挤了几滴眼泪。 第8章 7 盼为洗冤走他乡 她楞楞的将断簪捧在掌心查看,想必就是暗示这件噩耗罢?这罪名定案一事,竟成了压垮蔺文钰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她爹亲可是个正直清廉的好官,怎会落了个遭人诬陷、以死明志的下场?一股无以名状的恨意忽地涌上,惹得气血翻腾。她强自宁定,好不容易才将一口气给咽下。 “小姐……”闻声回头,与秦三郎视线交会;他步伐虚浮,彷佛随时要倒,湘君赶忙上前搀扶,让他落座。“都怪我、都怪我……” 湘君频频摇首,“秦爷爷快别这么说,爹爹若欲以死明志,纵是十匹骏马拖着,也难令他回心转意……”她望向灵堂,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以为老爷他会念在妳大喜之日将近……没想到……”秦三郎含糊的嚎泣了几句,她听不分明,直是不停告慰着。两人又是哭了一阵,他这才收拾神伤,“小姐,老爷在上吊之前,写了一封信……”他自怀里掏出信笺,交与湘君。“他来不及交代……我却明白,这定是留给妳的!” 湘君紧抓着信笺,知晓这便是蔺文钰的绝笔。她心头一凛,速速拆来观看。强忍着悲痛读完信函,眼底的泪花终究是弃守了;她无声啼哭了一阵,把信递给秦三郎。 秦三郎不忍看,只是陪她一块儿落泪。“老爷他……生前最疼爱的,便是大小姐妳了,就当妳大喜当头,却不巧遭奸人诬陷……妳这门亲事受影响不说,蔺家的名声,可还有挽救的余地?” “爹爹他……除了挂念着咱们,最放心不下的,亦为此事。”她举袖拭泪,灵堂前的烛火在眸里晕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亮光。“秦爷爷您说,究竟事情是如何发生,又是怎地把爹爹给逼上绝路的?” “其实我知道的也很有限……”秦三郎绞尽脑汁,把府衙底下那捕快王猛如何聚众赌博,事发之后赖到了蔺文钰头上,又先前一桩了结的人命案子遭到翻案一事,尽可能详细的告诉湘君。 “……就这般碰巧,事情全挑在年节之后发生,接着御史台的官爷来了,在官舍里搜出大把银两,说是罪证,立马便暂免了老爷的职权!”秦三郎终是老迈了,说到激动处,不由频频呛咳起来;湘君拍抚着他,他点头称谢,又道:“这分明是密谋妥当的诬陷,要来给老爷下套……老爷不服抗告,才又上禀朝廷,期盼能够还他个清白,可惜……”说至伤心处,他又是哽咽落泪。 湘君亦是咬牙,心有不甘地骂:“究竟是何人欲陷咱家于不义?这般害爹爹;那皇帝老子亦是瞎了眼!错把好官当罪臣,这叫人如何心服?” “大小姐的心情我懂,但还需谨言慎行,千万别要因一时冲动,又让奸人有了可乘之机。” 湘君紧抿着嘴,匀了气息后才道:“秦爷爷说的是,湘君受教了……既是有心人给咱下圈套,秦爷爷可知爹在官场,莫不是曾得罪了什么人?” 秦三郎双手环胸,眉头深锁着。“老爷为官清廉,素来不与那些投 分卷阅读10 机取巧之人为伍,也不受利益所诱;得罪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她不禁皱眉,暗自思忖,秦三郎起身踅到棺木旁,轻轻拍抚着棺椁,一双老眼无声落泪。此情此景叫人鼻酸,湘君直是别开了眼。“秦爷爷,您且宽心,蔺家此回蒙受不白之冤,湘君无论如何都要想个法子洗刷罪名,方能告慰爹爹在天之灵!” 见她说得豪气果决,秦三郎诧异地迎向她;她玉颜凝肃、双眸清明,莫非真有法子沉冤得雪?“大小姐,妳……妳可当真?” 她缓缓颔首,语调平静,却是句句铿锵。“湘君不孝,未能常伴父亲左右,此回突遭奸人所害,若任凭爹爹含冤而死,我又有何脸面称是蔺家的子孙?又有何脸面去见蔺家的列祖列宗?” “可……妳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才……” “这就且让湘君静静思量罢!”她转而笑开,瞥了屋外春雨一眼,柔声劝慰道:“秦爷爷,夜露深重,您要是累了,不妨再去歇歇?这儿有湘君,不要紧的。” 秦三郎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仅是嘉许的点头,紧紧握住了湘君的手。 *** 若不是堂前已停了棺椁,又布置了灵堂,蔺夫人怕是真以为昨儿个只是一场恶梦。 一觉醒来,非但不见精神,反而精神是更显萎靡;蔺夫人搓着手,给丈夫上过了香,回过头来瞧见那口棺材,咬着唇又是一阵鼻酸。 “怎么会这样呢……”她茫然问道,却是无人能应。 秦三郎立在一旁亦不言语,夜里就他与湘君二人守灵,直到丑时方过他才赶湘君去歇息。望向别处,蔺家剩下的一对儿女穿着孝服,与站在香案前的蔺夫人一样六神无主。 他与湘君谈了彻夜,大多都是在提蔺文钰任官时的事迹,湘君平时与爹亲接触甚少,听得很入迷,他也说得起劲,加油添醋的,稍稍冲淡了伤感;可才一静下来,忆及蔺文钰已不在人世的事实,便觉悲从中来。 蔺家在镇上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这回出了大事儿,前来吊唁的镇民络绎不绝,当中也包括了已说成亲事的吕家老爷,他与吕公子一同前来上香,神色哀戚。 稍稍慰问过蔺夫人之后,吕家公子于堂上转了一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敢问夫人,为何不见湘君?” “湘君守了彻夜,论时辰也该醒了!”蔺夫人举帕掖了掖眼角,对二女儿湘云挥挥手,“妳去看妳大姊起来了没?” 未来夫君要见,蔺湘云即便心疼湘君,仍是不敢违抗娘亲命令的前去找人。她赶抵湘君闺房前开口叫喊:“大姊,吕公子前来上香,正问着妳哪!大姊?” 她又是轻叩,不想却是推开了一小角,原来门没锁?她浅浅探着头,“大姊?”推扉而入,却是在瞥见床榻的动静后倒抽了一口气——厢房内不见湘君,桌上留了短笺,墨迹早已干了,她拾起一瞧,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娘!不好了!” * 褪去一身孝服的湘君立于土坡,遥望脚下的故居。 她仅收拾了一些盘缠、背着包袱与柳叶刀便决意离家,只因翻案,讲求的是人证物证,纵然前途茫茫,她这一去,能否再安然归来亦无把握,可若不试,贪赃枉法这顶大帽便是紧扣在蔺家头上无法翻身,休说还爹亲清白,往后相贞若要举官,只怕也要碰壁。 牙一咬、心一横,她下意识着拽紧怀里的断簪,迈开步伐,朝谯县的方向去了。 就这一去——再不回头。 第9章 8 巧遇贵人惜相助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雨水彷佛忧伤的泪,落在地上,将春泥弄得潮湿泥泞。 春风送来青草与泥香,反而令湘君精神为之一振,赶路的步子于是越发轻快。 她为求行动方便,出外以男子模样示人;一路行官道赶往谯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谯县县城较故里热闹许多,她随口问路,先到府衙前转了一圈。 正如秦三郎所预料,蔺文钰前脚方离,朝廷立刻派了新员前来递补职缺;湘君心中不无愤恨,直想闯进去质问一番,无奈衙门前兵勇手持兵器,尚未查明真相,总是不好徒增事端,只能另作打算。 她为赶路起了个大早,此刻已过晌午,行经一处饭馆闻着饭菜香,不由多瞧了几眼。 “也罢,先吃饱了再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盘缠无多,湘君拣了最便宜寒伧的饭菜点,小二离开桌边朝厨子吩咐饭菜,不由低声叨念了几句——“瞧那外地来的小哥,穿得颇体面,倒是没带几个钱哪!” 商家说这话未免显得势利了;湘君耳力极好,听见了也只是苦笑着安座。不一会儿又来一桌客人,小二酒菜上得勤快,应该是熟客了。 “……就这么革了职。”不预期听见重点,饮着茶水的湘君不着痕迹的挑眉,往声响来处瞟。说话的男子蓄着长须,头戴方帽,作文士打扮。 “欸欸!咱也听说了,真他娘的!好好地一个蔺青天,就这样给弄走!”另一名大汉一身草莽,眼前的水酒伴随着拍桌声撒出几滴。 “熊二!说话小声点,可别因为一时失言,连你也遭殃!” 那大汉光说出“蔺青天”三字,就令湘君眼眶一热,她赶忙低头,碰巧小二也上了她点的饭菜,她举箸,继续侧耳倾听。 他们一桌三人,剩余的那人背对着湘君,她没能瞧见他长相;只闻他悠悠一叹。“怕只怕,蔺青天这回不只是被弄走而已。”他语调平静,却有效的引来另外二人探究。 “啥意思?” “老余此话怎讲?”文士转向那人奇道:“蔺大人不是被革职回乡而已吗?还能治他的罪不成?” “什么罪?蔺青天能犯什么罪,都是屁!” “熊二!注意你的口气,别连咱们也给拖下水。”名唤“老余”温声告诫,又言:“跟在蔺大人身边的老家奴你们可知道?” 说得是秦爷爷!湘君瞠目结舌,到口的花生米差点忘了嚼。 “知道呀!他怎么啦?” 老余饮了一口茶,“唉!那老先生昨儿个上我那儿去……要了一副棺材。” 此话一出,不仅同桌二人震慑,就连替他们上菜的小二也给吓着了!“不、不是吧!” 旁边吃饭的客人也插了口。“给谁用的棺材呀?” “该不会是蔺……” 老余抬手,要大家稍安勿躁。“我问了,他是推说府里头童仆失足……老实人家不擅说谎,我却不忍心拆穿他,让他随意拣了个体面的运回去,不收他的钱。” 熊二这下子连话也说不出口。那文士仅是摇头叹息,整间小饭馆里顿时一染哀戚之色;沉默一会儿,老余挥了挥筷子,“罢了罢了!就当作是蔺大人免职还乡去了……这事儿 分卷阅读11 你们别声张,听听便罢、听听便罢。” 再说下去,怕是要惹祸上身,为求自保只能草草结了。湘君不发一语,静静地吃着饭,一直等到那桌三人用饱了饭,鱼贯出了大门。她见机不可失,也匆匆地将铜钱拍在桌上,提起刀与包袱便走。 才出了饭馆便发觉这天下起了雨来,湘君一手遮雨,锁定了那位老余,迈步跟了上去。那大汉与文士先后错开,老余漫步在细雨间,姿态潇洒的也不撑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湘君跟着他左弯右拐,终于来到了店门口;那老余靠卖棺材营生,门前搭了棚子,还有几片切得平直的木板尚未处理,她后脚跟进店铺里,恰巧与回过头来的老余对上眼。 湘君赶忙抱拳行礼,“余先生,打扰了。” 老余心底打了个突,确定自个儿没见过此人。“敢问公子上门,可是要……”他含蓄地指了指搁在一旁成排的棺木。 “不是。方才在馆子里听见您与友人应答,这才尾随您返家,还请您勿怪。”湘君先是说了客套话,微微趋前一步。“先生可认识秦三郎秦爷爷?就是蔺、蔺大人的家奴。” 他微楞,“哦……认得,昨儿个来过;小哥你这是……” 湘君一时悲从中来,不禁落泪道:“蔺文钰蔺大人乃是家父!昨儿个秦爷爷便是带着爹爹返家……就用先生赐的棺椁。” 此话一出,老余脸色瞬间刷白了。“唉!可惜了这么个好官!”他难掩沉痛,安慰的拍了拍湘君臂膀。“蔺公子,节哀顺变。” 湘君抹了抹泪,“我听了先生与他人的对谈,料想您或许知道一些内情……不瞒先生,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替家父洗冤而来的!” “洗、洗冤……” “没错!家父是自缢而死的,蔺家世代为官,为保祖上美名,家父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眼睁睁坐视这贪赃渎职的大帽扣在咱们头上!”湘君话语说得急切,义愤填膺,“方才听了先生们应答,除了感佩之外,更加深了我欲替爹爹沉冤得雪的决心!”她握紧了老余的手,“湘君想了解更多内情,还望先生解惑!” 手心给她的厚茧刺着,老余定睛一瞧,此君眉似弯月、明眸皓齿的,哪里是男孩? 明白她真实身分的老余宁定,微颔了颔首,“蔺姑娘远道而来,先请坐罢!我老余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饮了热茶,耳边听闻老余娓娓道来,湘君明白自己找对了人,亦不由暗叹此行顺利;莫不是蔺文钰勤政爱民所留下的德泽,方替有心洗刷冤屈的湘君指引一条明路? 外头春雨下得急了,老余邀她烹茶,又坐在火盆儿边取暖;他皱眉苦思,但求巨细靡遗地把所知都告诉湘君。“这事儿来得突然,整个谯县上下,无不惊愕。” “那御史台的大人……究竟是何来历?” 老余双手抱胸,徐徐道来。“当贪赃一事盛传开来,那人曾到过县衙与蔺大人见面,我看与妳年纪相仿,长得很俊,一身朱红官服……少说也是五品官……” 湘君对官位品秩等并不清楚,忽闻他击掌道:“我似乎听说那位大人姓梅!顶多……就这样了。” 梅?湘君并不记得曾结识过什么姓梅的冤家。锦仁镇上,也未有姓梅的人家。“那贪赃一事,与捕快王猛聚赌,可有关连?” 老余咬牙切齿,“八成是有的,王猛这厮,靠着经营赌场生意,在谯县可说无人不知!他那捕快一职本就是买来的,就为了他的赌场生意,多亏蔺大人不畏强权严打,他的赌场关了几间,安分守己了两三年!蔺大人念在他知过肯改,从轻发落,才让他保住这差使。” 原来蔺文钰还对这王猛有恩了?“那爹亲被免官后,王猛现下人在何处?” “他的捕快一职自然不保,前一段日子是沉寂了下来,不过听熊二说,他没了差使之后,又是原形毕露!” “那王猛,定在这回诬陷家父一事当中扮演了个重要角色!”湘君一手紧攥,“这样的人居然没给治罪,天理何在?” “蔺姑娘不知?有道是‘官字两口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蔺大人这样视钱财如粪土的官不多见,王猛虽然只是个捕快,暗地里干得勾当可是为他赚进大把银两;纵是判了罪,也能花钱了事!” 湘君瞇细了眼,望向搁在一旁的柳叶刀。“这厮逍遥的日子怕是无多了;余叔叔,湘君需要找到这人。” 老余不由心惊,“蔺姑娘是打算……王猛能当捕快,身手自然不在话下!就连熊二都怕他三分,妳……” 她勾唇一笑,不经意流露些许妩媚风情。“我只是想找他问几句话,能不动手就不动,况且论武艺,湘君还有点心得;余叔叔,拜托了!” 老余沉吟半晌,末了,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兹事体大,咱们得多找一点帮手!” 与老余在饭馆里谈天的屠户熊二早就不满王猛行径,听闻她是前来替蔺文钰沉冤得雪,对她又是敬佩几分;另一名文士冯文节以卜卦看相营生,胆子不若老余与熊二这么大,只是瞧了瞧湘君的脸面,说了句“姑娘吉人天相,无论何等困难,均能逢凶化吉”,便关起门来个相应不理。 “去!这老冯,只知道在一旁摇旗吶喊!”熊二差点气到没拆了冯家的门。 “他没真拿他‘铁口直断’的白旗在一旁胡闹你就该谢天谢地啦!”老余凉凉的说。 熊二插着腰,环顾四下,开口时竟是掺了几分无奈。“就咱三人?” 湘君感激的点点头,“无妨,有熊大哥跟余叔叔也就够了。” “湘君!咱是天不怕地不怕,只知道冲进去在那姓王的地盘大闹一回也就罢了;妳哪来这般信心?” “凭这个,还有这个!”湘君先是提了提柳叶刀,而后指着自个儿脑袋。 老余却是不赞同地摇摇头。“那王猛不是草包,要上他地盘,湘君妳这兵器恐怕进不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请熊大哥陪咱走一遭;余叔叔在外面接应,湘君是这么打算的……”美眸滴溜溜一转,她勾勾手指,要这一文一武的两人附耳过来…… 第10章 9 走闯险地若等闲 凰宁宫内,皇后的寿宴就从接受百官祝贺开始。 由于并非上朝议事,今儿个除了宴席之外,还有歌舞戏曲可瞧;百官遂是携家带眷的,平时难得入宫的妻小这回能来的都来了,女官则是连同夫婿一并邀来,一时间堂下挤了数百人,品秩低的还得排到殿外去。 所幸贺礼是已由宫人先行收齐,若像昨儿个家宴一个个收,只怕收到入夜也尚未开席。 凰宁宫的大殿与当今圣上的凤藻宫相比,无论规模或是占地等毫不逊色;只因大煌朝女子亦能登御 分卷阅读12 极之位,如为女皇掌权,凰宁宫便是朝堂,反之则以凤藻宫为主;凰宁、凤藻有如阴阳两极,彼此对等,相辅相成,并无高下之别。 随着歌女翩翩起舞,器乐齐奏,文武百官列席而坐,数百盏长明灯接连点燃,一时凰宁宫前宛如白昼,戏台上的戏班子粉墨登场,着实吸引着众人目光。 皇后饮了水酒,心底正欢快,一双眼不经意瞟向身侧,却发现宝贝女儿鬼鬼祟祟,活像是随时想拔腿开溜的模样。 “珏儿,想去哪儿呀?” 聿珏暗叫一声糟,尴尬地回过头。“母后!” “打从百官殿前祝寿开始妳就心不在焉的,这回纔开席,妳又打算上哪儿去?” “欸……”她瞧了瞧左右,碰巧聿琤过来敬酒,遂指了指前头。“啊!皇姊来了,母后,我内急!暂且告退,去去就回!”她双手轻压着肚腹,趁着皇后转移注意的当头赶紧开溜。 “欸!”不过一眨眼功夫,那身穿华贵紫服的可人儿就这样离开了。皇后诧异地瞪着那空位,不由叹息,“这聿珏真是……” “母后,琤儿敬您一杯……”见皇后神色无奈,她瞧见那空位,心里便有了个底。“聿珏跑了?” “这ㄚ头,就不知又野到那儿去!”皇后举杯一饮而尽,聿琤偎近皇后的同时,双眼准确地锁住升阳侯的席位,发现总是与聿珏胡闹的谷烨卿亦不在席间,心里便有了个底。 她暗笑,回头顺从地对着皇后道:“需要遣人把聿珏给找回来么?” 皇后瞧了大女儿一眼,轻抚着聿琤的玉冠。“不急,让她离开一阵,有琤儿陪咱看戏也是一样的。”皇甫聿琤遂是放下酒杯,靠近皇后说了几句话,逗得皇后哈哈笑。 她弹了弹指,随侍在侧的裴少懿就像个影儿般,替她们斟酒布菜,皇后于是专注地望着戏台子,怕是连身旁坐着聿琤都给忽略了。 皇甫聿琤对裴少懿招了招手,美眸流盼,定在那空空如也的软座上。“叫柳莳松过来这儿伺候,妳且去把聿珏给带回来;母后寿宴,她却跑到别处逍遥,不象话!” 裴少懿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应承之后退了下;戏台子上头的武戏正来到高潮处,关公手持偃月刀,单骑过五关斩六将的骁勇英姿,引来满堂喝采。 * 谷烨卿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前来昨儿个“乐极生悲”的白梅树下赴约。 “奇怪……聿珏?”派了贴身宫女过来传话,却不见人影,到底玩什么把戏? 霎时,一道人影自上头落下,谷烨卿抬头张望,却给那翩翩飞舞的紫纱裙襬给迷惑视线,就这一顿,额际猛然遭到重击! 先赏个爆栗再说!“我去你的!你给我跑、跑得不见人影!”皇甫聿珏气炸了,想起昨天被他撇下,明明比他足足矮了一个头,却是冲着他又踢又打!“平常称兄道弟,结果大难临头各自飞,一点道义都没有!” “哇、哇哇!别打、别打!”谷烨卿只能抵挡,向后飞跃几步;聿珏提裙赶了上去,他苦着一张脸讨饶!“公主殿下!姑奶奶!菩萨娘娘,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啦!” 聿珏的玉腿才离地数吋便僵住了,精雕玉琢的小脸皱着,好半晌才放松下来,顺了顺裙子。“行!暂时放你一马。”她噘着唇,双手环着胸,谷烨卿料定她还有后话,没高兴太早。“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这桩恩怨就算一笔勾销!” 他扶正了头顶上的冠,皱眉问道:“什么事儿?” 她咬唇轻笑,自袖里拿出一小包药粉,“你替我去尚食司走一遭,把这玩意儿丢进唐老儒的菜肴里!” “这个……”谷烨卿接过一闻,蓦地瞪大了眼。“泻药!” “让他清清肠胃喽!”瞧谷烨卿面有难色,她朱唇一抿。“啧!本宫比某人讲义气,会在外头替你把风!喂!干是不干?一句话!” 瞧瞧这张威胁性十足的俏脸……他,能说不么? 两人鬼鬼祟祟的接近处理百官餐食的膳房,谷烨卿心底便越发不踏实。“宴席上这么多朝臣家眷,哪里知道哪一份是给谁的?” 聿珏睇着他,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别忘了他可是负责司礼的大礼官,大伙儿动筷子了他还没入席;他的菜肴肯定要比其他人上得慢;本宫问过了,韩内官负责他的菜,你尽管往那个高头大马的宫女去,绝对不会错!” 高头大马……谷烨卿连抗议都无法,就这么被聿珏赶鸭子上架;尚食司掌管除了专管皇族成员的御膳房外,其余宫人都在另外一处料理。事到如今,谷烨卿只能自我安慰,就算下药下错了人,至少不会误放到某位贵妃或是皇子的餐食,落了个意图谋害的罪名。 唐缙于朝中品秩尽管不如爹亲谷仲良来得高,到底是王室公卿子弟的夫子,又是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大学士,万一追查起来,聿珏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这不等于要他替她背黑锅? 早知道就陪着她一块儿被骂!谷烨卿悔不当初,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那韩内官乃是庖厨出身,带外族血统,模样与旁人大不相同。他才推门进膳房,立刻便看见了远处负责分派上菜的她。她肤色深黑,朝服硬是比周遭的人大上一号,凝肃的神情让人很是忌惮。所幸今日与会者甚多,她不见得能分神注意到他。 他先是晃到众多宫女太监之中,一副像是好奇来此看菜色的模样;有几人对他报以疑惑眼色,但因他一身紫服,无人敢上前盘问。他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有个太监急急忙忙来找她,她快步离开,徒留下成堆热腾腾的膳食。 机不可失!他将药包夹在指间,若无其事地接近韩内官“把守”的区域,张目一望,待上的羹汤足足有二三十盘,他差点没花了眼,耳边却彷佛听见聿珏耳提面命——‘他的菜肯定要比其他人上得慢’。 到底是哪一盘才是唐学士的?谷烨卿心底发急,遍寻不着,口中于是念念有词起来。“唐学士的菜……他的菜、他的菜……”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哪?”一串低沉冷肃的问候自身后传来,谷烨卿急得额际渗出斗大的汗珠,蓦然回首。 只见高头大马的韩内官捧着一盘瓜果,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瞧,“他的……菜!”终是找到了目标……只因那瓜果上搁了张字条,明明白白写着“唐缙”二字。 面对韩内官皮笑肉不笑的扬唇,谷烨卿除了干笑之外,再也无法挤出别的表情。 * 聿珏状似轻松地在门外转悠,近乎是闲到举起掌来拍蚊子的地步。 等了又等,谷烨卿就是不出来。“这小子也未免去得太久了点?” 她嘟着嘴,脚尖一蹬,绣鞋踩上栏杆,百无聊赖地沿着走踏了一段 分卷阅读13 ,几个宫人不由惊呼,她赶在惹来更多注目前跳了下来,跑到另外一头。这儿距离凰宁宫殿前较远,相对地来往的人也少了许多。 她随意张望,不预期的却是在暗处瞥见了个人影儿。 着朱红朝服者虽多,来者身形却是纤细惹眼的。聿珏好奇地定睛一瞧,在瞧清了来者脸面时,欣喜地扬起了笑! 是裴少懿! 她正欲扬手,不料她似是突遭身后来者扯动,整个人又有一半虚掩在阴影下。聿珏方寸一紧,眸子紧盯着裴少懿,想瞧清抓住她的究竟是何人,她瞇细了眼,随着脚步转移,牵着裴少懿的那人脸面也越发鲜明…… 就这么一眼,聿珏登时傻住了! 将裴少懿拉进角落处私语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皇甫聿琤视为如意郎君的—— 梅穆。 *** 湘君一行来到县城外郭一处偏僻所在,附近人家稀稀落落,已可见水田踪影,若无人指点,还以为自己已经远离谯县。 “就在那里!”天色将晚,湘君瞇细了眼,顺着熊二指向位置一瞧,是座占地约莫两三户的大粮仓,外观看似有些破败,门口却安排了壮丁把守,神情戒备;不消说,定是王猛私设赌场之所在。 湘君将兵器交给老余,姿态闲适地跟着熊二,“熊大哥,有劳带路了!” 两人自远处靠近便引来壮丁盘查,见那男人伸手欲搜湘君的身,熊二一手横了过来,粗声粗气的道:“老子带朋友过来见见世面,玩个几把!你这样可是让咱面子挂不住啊?” 那男人瞧湘君外貌文弱,活像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又瞧瞧熊二,便放过了。“料定你们也不敢乱来!进去吧!” 粮仓里头别有洞天,除了地面上的建物之外,还挖有地窖;以此粮窖的大小推估,若是堆满米粟,别说谯县,就算是再把附近几处县城百姓都算上,也足够支应数月之久。 这么大的粮仓想必是官家所有,竟是废了,还挪作私营赌场?湘君暗自心惊,这谯县的黑幕,兴许比她所想的还深许多。 不过里头赌客的吆喝声很快召回思绪,熊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压低声响道:“王猛不在这儿,有可能在底下。” “那咱们在底下动手。”湘君跟着熊二往地窖走,忽觉一阵暖热拂面;原来底下的赌众较上头还多,而且不乏衙役等公门中人;衣着华美的地方显贵亦有之,想不到王猛此人,脸面却是忒大! 第11章 10 冷情修罗凛寒心 “这么多人!”熊二似是也吃了一惊,“喂!湘君,妳打算怎么办?”即便在路上已经听闻一回计划,可这群人多得出乎意料,熊二不免怀疑,他们即便有备而来,计划能否顺利还是个未知数! 湘君也没料到底下竟能聚集近百人,她环顾左右,先注意四周烛火位置,在接触到一旁把守的壮丁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人多更好,到时乱起来才方便动手;熊大哥,这儿可有密道?”放眼四周,多是土墙,但此处能作为赌场,想必是挖了能够及时逃脱的地道。 “我只知一处,就在里头!” “好,那王猛……”究竟身在何处? 熊二为免引来注意,只是挤眉弄眼暗示,“里头二桌,正对着咱们,那又黑又丑的大老粗!” 终于见着了正主儿!湘君双手紧握成拳,她撇开眼,怕是自己受不住冲动,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抓他论罪。 熊二啧了一声,“他手上有刀,这里头只他有兵器!” “无妨,在咱面前,刀怕是无用武之地。”她自信地道,忽闻其中一桌大喊“开”,一时间欢呼与哀嚎声此起彼落,赢家输家两样情。“那王猛交由我应付,熊大哥且替我守住秘道,别让人轻易通过便是。” 熊二闻言,即刻行动了;湘君观察着情况,趁着把守的人一个不留神,凑到其中一盏灯烛借了火,拿出暗藏的熏香点着了,随手抛向暗处,那熏香立刻冒出阵阵浓烟,她随手推翻其中一盏,灯油四溅! “失火了!”她掩着脸面大喊,朝燃起的灯油又投一枚,那混杂了石灰、薪柴等易燃之物的熏香化出来的烟几乎令人伸手不见五指。 “小子!活腻了是不?” “抓住他!” 几名王猛的爪牙纷纷抡起拳扑了过来;她双手成爪,以肘隔开一人拳头,欺身上前,“喀嚓”一声,立马卸脱了那人一臂,痛得他哇哇大叫。 瞧这些壮丁、官差的脚步便知他们武艺不精。纵使如此,湘君依旧不敢大意,相准来者之势头刚猛,她借力使力,宽袖一扬,把那壮汉甩到另外两个同伴身上,摔他们个四脚朝天;另一人则被她重击腋下,登时翻了白眼。 还清醒者并无机会再向她动手,只因地窖里烟雾弥漫,失火的恐惧迅速传开,赌客无不争先恐后的逃命,一时间你推我挤的,踩得他们哇哇大叫,连头上粮仓的群众也为之惊动。 湘君甩脱了自己制造的混乱,几个起落朝王猛袭去;那王猛起初扯着嗓子,意欲力挽狂澜,见赌客早已失控无措,这才拔起刀刃大喝,“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竟来此处撒野?” 浓烟尚未触及地窖深处,湘君顺势踢翻一处灯烛,灯油带着烛焰直朝王猛而去;王猛目眦尽裂,拍案而出,那刀刃闪动,把直朝门面而来的铜制油灯轻松格开。 他瞪着湘君,犹疑了一会儿,奇道:“老子没见过你!报上名来!” 湘君双手摊平,纤长细眸紧盯着王猛狰狞神色,冷寒着嗓子道:“你不配知晓我的名字!束手就擒!”她欺身上前,身形快如鬼魅。 王猛心头一凛;来者非但是个练家子,其武学造诣,说不准犹在他之上!他举刀欲挡,湘君晃过虚招,扫向他双腿;他堪堪闪过,却又迎面受了一爪,他侧身挥刀,湘君仰头回避,翻掌成爪,击中他腰侧,痛得他频频抽气。 见苗头不对,王猛大喝一声,挥了一套刀法护住周身大穴,好不容易逼出一道空间,立刻飞身后撤,往地道处退了几步。 “休想逃!” 湘君上前欲追,他狼狈的躲到赌桌后头,促使她追近,此举却是正中王猛下怀!他沉身,肩头一顶,双掌用力掀了赌桌;上头的赌资、骰盅等赌具飞散四溅,在这烟雾弥漫的地窖间掀起一阵巨响。 “纳命来!”他相准了湘君的位置,举刀刺破桌面,却是先阻了对手视线再取性命的阴招! 挡住地道入口的熊二掩着口鼻来助,惊见此幕,不由放声大喊——“湘君!” 刀柄重重一顿,与往昔刺进血肉里的凝滞感并无两样! 王猛心头一喜,又是使劲往里头刺进几吋。侧首喝道:“熊二!原来你跟这小子一伙!待我回头 分卷阅读14 收拾你!”他狞笑,欲拔出刀来,可刀刃却紧紧卡在湘君身上拔不出来? “奇怪……”他又是使劲欲拔,赌桌却是动了!巨大的桌案像是受了力被拍回自个儿身上,他暗自心惊,坚实的木头在轰然巨响下一分为二,木头、木屑全拍到自个儿身上;他吃痛,刀刃于是脱手。 熊二惊愕于眼前变化,试探性地喊道:“湘君?” 烟雾迷漫间,一条人影身形轻盈的纵身而出。不是湘君却又是谁?她左手牢牢擒住刀背,虎口处微微沁出血丝外并无外伤,拍开赌桌的正是右掌;她收回势头,旋身赏了失了平衡的王猛一脚,王猛向后扑跌了数尺,气血翻涌,一口污血登时呕出。 她翻转刀刃,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直至此刻,王猛明白自己已无胜算,吓得哭了出来,畏缩着向后爬了几步,哪里复有先前嚣张气焰? “姑、姑、姑奶奶!别杀我、别杀我……” 她神情冷寒如恶鬼修罗,大刀提至胸前,蓄满了内劲,如流星般往王猛身上刺去—— 她要杀他?“且、且慢!” 熊二距离她们尚有两、三呎,当刀刃硬生生钉在地上时,他震慑的抖了抖身子,湘君那双眼锐利非常,绝美的容颜上毫无喜怒,唯独四字能形容之——森冷无情。 整座地窖静得不可思议,熊二几乎能听见自个儿吞咽唾沫的声音。“妳……” 王猛的抽气声将他唤回现实,他定睛一瞧,才知大刀没真刺向王猛,而是刺在距离他□□不及两吋的地面上;熊二闻到了几丝秽物般的呛鼻气味,那王猛两眼一白,登时晕了过去。 想他平常作威作福惯了,此回却栽在一位妙龄姑娘手上,而且还被整得这般凄惨……不知怎地,熊二竟是反过头同情起他来了。 湘君松开刀柄,反手拽住王猛衣领,“熊大哥,咱们从地道离开。”抬眼时,已恢复先前那冷静自持的样貌。“有劳您带路了。” *** 裴少懿如何也想不到,她奉长公主之命出来逮人,竟是被梅穆给意外撞见了。 “裴内官,梅某欲举荐之人,还请妳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梅穆执起她的手,往她手心塞入一纸短笺与黄澄澄的元宝。“这是订金,待咱们的人顺利走马上任,另有重赏。” 居然贿赂起她来了?裴少懿巧笑,把元宝往回一推。“少懿人微言轻,只怕侍御史大人寻错了人;太子驸马一职庶几成了您的囊中物,怎不当面向殿下开口?” “妳是知道的,御史台位处中立,梅某有圣差在身,不好当面对殿下提,更别说我这回是假借祝寿贺礼才有机会上书斋去,哪里及得上裴内官天天随侍在侧?”他暗自又将元宝回推,袖里一手沾着她的玉指,往她手心轻轻揉捏着。 裴少懿俏脸霎时一红,而梅穆俊脸上不动声色,仅是清俊眸子里掺杂着些许戏谑。“侍御史大人,宫内人多嘴杂,眼线也是极多的,望您自重。”她收紧了手心,“您交代的事儿少懿明白了,少懿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她迈步欲离,不料梅穆略施巧劲,将她又是拉回暗处。 “你……还未当上太子驸马便恁的放肆?”她微咬芳唇,眼神带了几分苛责,声调却放软了。“不怕有人瞧见了,去向长公主殿下碎嘴?” “咱们往来清白,又有何惧?再说太子驸马说归说,要落实却仍言之过早!殿下说了,最快也要再等个一年。”梅穆愀然的说,“少懿,日前一别,这月余以来,我可无时无刻都念着妳哪。” “梅公子言重了,少懿什么身分自个儿清楚。”她扯回手,“别忘了,殿下可是你飞黄腾达的梯子,你可得死巴着不放……宫内人来来去去,躲那儿都不安全;你速速回席吧,别让人有闲话可讲。” 梅穆颔首,静静的凝望她一会儿,这才又循着膳房一侧往凰宁宫的方向去了。 她把元宝及信笺搁进袖袋,才向前走了几步,便意外撞见了那双探究的清亮眸子。裴少懿心头打了个突,笑颜里却是瞧不出半点破绽,迎上前探问道:“殿下原来在这儿,少懿找您已找了些时候了!” 第12章 11 是非曲直实难分 “殿下原来在这儿,少懿找您已找了些时候了!” “少懿姊……找我?” “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要将您提回寿宴哪!”她话故意说得俏皮了,轻点着聿珏俏鼻,明眸滴溜溜的一转,“就殿下一人?”她伸手去牵皇甫聿珏,那张软腻小手有些冰冷,却没推拒。 “唔……嗯,没事到这儿来晃晃,才、才想回到母后身边……” “是么?正巧!让少懿陪着您回去?都这个时辰了,等这一折子戏唱罢就要放花火,不看可惜。” 裴少懿体态纤细修长,却是心细的缩减了步伐,令聿珏可不费吹灰之力的跟着。聿珏任由她牵着,心底犹豫着是该装聋作哑,还是应该大胆探问了……即便梅穆与裴少懿说话的时间并不久,但梅穆毕竟是皇甫聿琤亲自挑的如意郎君,居然私下与她状甚亲昵……聿珏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 她撇开眼,不经意地问了,“方才少懿姊在膳房后头,是跟谁说着话呢?” 裴少懿嫣然,“哦!与梅侍御史大人巧遇了,说是要咱给他举荐的人美言几句……哎!打从长公主殿下执掌吏部之后,这等请托便是多了……少懿推说自个儿人微言轻,婉拒了。” 想不到裴少懿如此坦荡,聿珏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两人行至回廊转弯处,正是凰宁宫与墨竹斋两殿相间的空档,从这儿恰巧能窥见戏台子左半侧,只见眼前几簇洋红、翠绿飞窜而升,于夜空里爆开,如星子般的数个灿亮光点飞散而出,化为绚烂的各式色彩。 聿珏“哦”的一声,这并非是她头一回见着花火,之前太后仍在世时过寿辰也看过数回,却是不比这个光彩夺目。 “想来是关公顺利与结拜兄弟会了面,一曲唱罢了。”裴少懿喃喃念着,侧首望向聿珏;童稚的眸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照亮夜空的花火,见她瞧得欣喜,裴少懿体贴的也不催促,只是陪聿珏一同欣赏这难得的美丽景象。 *** 湘君拖着王猛,跟在熊二后头钻出密道;那出口仅以茅草虚掩,距离粮仓并不太远,恐怕是王猛差人随意挖的。 自她们逃离之后,火持续蔓延,“轰”的一声,破旧粮仓终是受不住祝融摧残,倾颓倒下了。 “呜……”王猛不知何时醒来了,他巴望着营生工具遭火舌吞噬,竟是哭了起来。二人对望一眼,由湘君动手再度将他敲昏,图个耳根子清静。 “我去找老余过来,妳在这边稍等。” 老余先是归还了湘君兵器,找了捆麻绳把 分卷阅读15 王猛五花大绑,又借来一辆驴车把人给押送回县城内。一路上老余问起事情经过,湘君只淡淡说了两三句草草带过,是熊二把她的武艺说得出神入化,引得老余频频惊呼。 讯问的过程交给熊二,面对提着刀在一旁冷瞪的湘君,王猛差点没吓得哭爹喊娘,遂把能招的全给招了。 “所以蔺青天的银两是你私藏栽赃的?” “是、是我!是我!”老余在一旁充当书记,把王猛招供的如实记下。 湘君不由气结,“你可还记得蔺大人于你有恩!” 王猛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女侠妳别冲动,冷静点、冷静……” “我很冷静!”她咬牙切齿,却是刀子一亮,削去他几绺发丝,吓得他连番哀嚎;老余一手掩着笑意,熊二倒是很直接的仰头嘲笑起来,丝毫不留给王猛任何脸面。 “我也是不得已的,不得已的!是京城来的官爷要我这么做,又挖出了那桩陈年旧案,怂恿那家子找讼师重写状纸,就要翻案,谁知道他们暗地里收了多少银子……” “你也拿了好处么?”她冷起声调,蹲下身子来拿着油灯凑近王猛。 王猛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招认。“他们、他们承诺我不做捕快之后,还能继续经营我的生意……不过这回给你们都烧了哎!”思及此,他又是感叹的哎了一声。 “你继续你的赌场生意,官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猜呀,你是不是还打算上缴钱财,暗地经营更多赌场,扩大经营?”熊二打蛇随棍上,故意套他的话。 “那也是之后的事……”接到湘君一记冷瞪,他赶紧改口。“没的事、没的事!要不是他们来威胁……老子我早在蔺大人手下改邪归正,洗手不干赌场生意啦!” “改邪归正个屁!咱瞧你啊,里里外外歪了个彻底,扳不回来啦!”熊二扳着手指,巴不得给他“砍掉重练”。 “你、你可别趁老子之危落井下石!咱是栽在这位女、女侠手里,咱对她心服口服,对你可不!” “你!” 湘君扬起一掌,立马让两个壮硕汉子一齐噤声,她面露哀戚之色,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说受那高官唆使,那人姓啥名谁,你可知晓?” 王猛坦然地摇了摇头,“不明白!女侠行行好!别为难咱!我王某人横竖都不过是颗棋子,只巴望着能从中牟点利益,至于上头主谋的是谁、要这个县官干啥,我可真不明白。” 静静地凝视着王猛一会儿,料他没胆子说谎;湘君眸心却是一黯,费了番手脚抓住王猛,却是收获有限。她转身走向老余,脸上尽是失落。 王猛暗自吁了一口气,视线朝身旁的熊二一横。“话问完了,也该把咱放了吧?” “想得美!谁知道你还打算变出啥花样……” “不是咱要说,蔺大人他呀……”王猛始终不知湘君身分,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嚷嚷。“能干是能干,在百姓眼底兴许称得上个好官……可对待下属未免太严格了,不准这、不准那个的,连找个乐子都要被抄,又不谙逢迎拍马之道,这样的官还能干上三、五载已经是天幸……” 熊二背脊发凉,“你少说几句……” 那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湘君一个旋身,玉掌狠狠的掴向王猛脸面,那王猛被这势头搧得眼冒金星,连牙都飞了出去! “你是用这些话报答我爹爹的恩?”湘君胸臆盈满悲愤,恶狠狠地道:“一纸诬陷免了他的官,迫得他以死明志,渎职贪赃这顶大帽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而你们这些干惯了肮脏事儿的人就这么理直气壮!” 王猛用力眨了眨眼,湘君使劲儿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王法,不信无人能替咱爹伸冤!”她重重甩下他,扬袖离去。 “湘君……”老余轻唤她一声,她置若罔闻,笔直的往棺材店去了。他朝熊二使了个眼色,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那天入夜,谯县府衙大堂平白冒出遭人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王猛,一旁摆了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状纸,全是细数他如何私营赌场、诬陷朝廷命官等罪状,指证历历,却不知是何人将他押解至此。 那暂代县令一职的官差将状纸细读过一回,再瞧了瞧躺在地上的王猛一眼,难掩嫌恶的捏了捏鼻,“把这厮带下去,押进大牢听候发落!”到口的肥肉不吃,是也太不识时务。 “想来不知是何处高人,要来替蔺大人讨公道来了……”曾任蔺文钰身旁的主簿仰望着,半是欣慰半忧虑的自语着。 而夜色,仍是宛如泼墨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 谷烨卿狼狈地自膳房脱走,别说依照聿珏所愿下药了,他差些要以为韩内官欲将他丢进大锅烹成佳肴,当成菜色呈与百官分食! 他颤抖着跑离几步,左右张望,却是不见那紫服身影,他哭丧着脸,“好妳个聿珏!讲什么义气呀这……”少年发出的叹息被掩藏在远处花火的灿亮声响里,无人闻问。 第13章 12 夜奔上京告御状 夜里的棺材店,成排木棺立着,虽知是空棺,在烛火照耀之下仍显骇人,颇有一股随时都能从里头蹦出啥恶鬼阎罗的错觉。 湘君拔出柳叶刀,取了布擦拭着,刀尖的寒光映照着清丽眸子,却是只照出那眼底的一片心灰意冷。 擦过一回之后收刀入鞘,老余正从室内走出,手里端了一碗汤,还有个热腾腾的饽饽。“来!吃一点吧,累了一整天,东奔西走的。” “多谢余叔叔。”她感激的接过,喝了口杂菜汤,嚼着吃食的模样倒是显得意兴阑珊了。 老余明白她心思,叹了一声,“湘君,才不过几天,能逮到王猛已是大功一件,今儿个不也让那拿钱翻供的一家子吐露实情了嘛?蔺大人的冤屈很快就能洗刷,妳别这么失魂落魄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他们都俯首招认,朝廷那头还是没撤销爹爹的罪名……” “告诉我,妳打算做到什么地步?期盼着什么样的结果?”老余摇摇头,“莫不是要让皇帝老子颁一道圣旨,昭告天下不成?” 湘君紧抿着嘴,老余瞪她一眼,又说:“以一个姑娘家来说,妳为蔺大人做得已经够多了。”他安慰的向着她一笑,“蔺大人教导有方,能够教出妳这么一个孝女,妳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要是我有个像妳这般的儿女啊,怕是连作梦都要笑了!” “孝女二字,湘君愧不敢当。”她掀了掀唇角,“也多亏了有余叔叔跟熊大哥二人相助,这事儿才能如此顺利。”嘴里的饽饽越嚼越香,她放宽了心,随口问了,“敢问余叔叔……可有家室?” “亏妳忍到今日才问!妳瞧我哪像是有妻小的样子? 分卷阅读16 ”老余自嘲一笑,摊了摊手。“咱娶过妻!但是前些年老婆走了,也没给咱生个一男半女……所以我才说羡慕蔺大人哪。” “给叔叔见笑了,湘君与爹爹生前,聚少离多的,实在没尽到多少孝道。” “凭妳现在做的,已把先前未尽的都给补过了不是?” 她展颜,两人沉默一阵,湘君很快吃饱了,低头搁碗时,怀里的巾帕露出一角,她伸手按住,不预期碰着里头的断簪,便是取出,摊在烛火之下。 老余没见过,奇道:“这簪子都断成两半了,妳还留在身边?” “毕竟是爹爹赐予我的,舍不得丢。” 他恍然大悟,“那是。” “说来也是玄妙,爹爹以死明志的当天,这簪子就莫名断了;就像是,给我个预警似的。”湘君以指轻抚着簪上花纹,宝爱的收进怀里。 “是么?那还真是奇了。”老余盯着她执着断簪的手,“那把簪子,可否让我瞧一瞧?” “嗯,请。” 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轻抚过木簪的纹路,“木头虽非佳材,却也雕得古朴洗炼……”他摸过断口,思忖了一会儿后道:“可曾想过要把它修妥了?” 湘君抿嘴,末了飒爽一笑,果决摇首。“不,我总觉得这样挺好的,把此簪当作个警示,而爹爹彷佛在我身边照看着我……湘君以为,只要这样带着它,饶是遇见怎般凶险,亦能化险为夷。” 老余感动的双手奉还,“瞧我,把此物看得肤浅了,对不住。” “哪里?余叔叔的心意,湘君心领了。” * 隔日,县城里忽地传来消息,说是朝廷派了新上任的谯县县令要正式走马上任,那些衙役列队清开从县城门到府衙的路,那新任县令端坐在马背上,迎风顾盼着好不神气。原先暂代的官差要回京交职去,在府衙门前相迎。 两人见面有如故交般相视而笑,客套话说过几句,御史台的官差迎他入府衙,“展兄这回能这么快拿到官凭,走马上任,莫不是梅大人推了一把?” 此话说得有些揶揄,也显得多余。“让您见笑了。”那新任县官客套的拱了拱手,“展某人这回上任,可是接着先前‘蔺青天’的职缺,若是不好好干,只怕这顶乌纱帽,很快就又要给御史台的大人们给摘了。” 官差低敛着眼,捏了捏鼻子,知道他是在说笑,也有几分挖苦蔺文钰的意味;两人算不上真熟络,到底都曾为梅相门生,在朝中,有能者莫不望多安插几个自己人来壮大声势,在朝为官结成朋党,早已是常态。 两人年纪都不过三十,但早已深谙官场之道;这谯县别瞧它仅是座小小县城,距离京城长安却是咫尺之遥,四周尽是良田沃野,将来若要逐鹿天下,不管是钱、粮还是地,能多一点是一点,明眼人绝不会放过这个地方。 说起那蔺文钰,为官清廉,甚得民心,只可惜性格过于正直,不喜与朝中百官结为朋党,成了独来独往的野马。 若他只是个庸碌无为的县官那也罢了,坏就坏在他知人善任,小小谯县在他几年整治之下给弄出一番气象,也甚得民心;俨然成了主事者的眼中钉,苦等数年,终是借着职权之便,除之而后快。 他们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约而同地全为了自个儿仕途,暗中在这加害者的份儿上各占一席之位,对于主事者的暗藏野心,也稍稍有了几分了然。 “兄台暂代县官这些日来,可有什么收获,或是发生些什么是要给咱提点的?”入了大堂,展生瞧见整个县衙大堂,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官差“啊”的一声,神情霎时转为严肃了。“有人最近动作频频,似是有意要将蔺文钰一案给平反了。” 走在前头的展生喝了一声,“谁?” “不很明白,只不过前几日那王猛不知给谁丢到县衙的院落里。”官差指着门外某处,“还洋洋洒洒了写了许多他私营赌场、欺压百姓的罪状,更甚者,还表明了是他栽赃蔺文钰贪赃渎职的,一张状纸上密密麻麻,还有王猛本人亲自画押。” 展生急了,随着官差来到案牍边,将那张状纸摊开细瞧。“那王猛……兄台怎生发落?”他扫了几眼,轻轻将状纸揉进掌心。 “那王猛不过是咱们欲掀掉蔺文钰的一只棋子,现在利用完了,又有人给咱做政绩,不收白不收,现在人在大牢里,任凭你处置。”纵使做了个顺水人情,他神情却仍阴郁着。“不过更麻烦的还在后头,就在昨日,另一个受咱们指使,给蔺文钰曾办过的一桩人命案子翻案的一家子,昨儿个不知吃了啥药,拿着状纸说他们告错了,打算撤销告诉。” 想御史台便是先抓紧了王猛一事,又再加上这桩误判的人命案子,方能一举免了蔺文钰的官,如今两根桩脚接连出差错,王猛一事只要他们不讲,尚且不妨碍;可另一头是百姓自个儿抽腿,这可是御史台亲自派钦差前来查过的,他们现在说告错了,岂不是大大赏了御史台一巴掌? “那蔺文钰,如今身在何处?”展生就怕此事闹大,绕过了吏部向上呈报,一个弄不好,蔺文钰官复原职,好不容易等来的差使没了不说,他更是难以对梅相交代! “表面上是返乡去了,可最近有人传闻,蔺文钰在我前来免了他的职位后不久,就……”官差双手掐住自己脖子,两眼一翻。“吊死在官舍的书斋里。” 县官的官舍就紧邻县衙边儿,展生登时头皮发麻;素闻蔺文钰极重名节,却不想个性刚烈至此,只不过是免了官差,却搞到以死明志。 姑且不论蔺文钰是否尚在人世,光是知晓还有人欲替他洗刷冤屈,便足够令展生坐立难安!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事儿再发展下去。”展生阴恻恻的一瞪,“兄台可知是谁在查案?” “这问倒我了,抓王猛过来的那人武功很高,没人瞧见……”官差话锋一转,与展生对望,异口同声地说—— “那王猛肯定知道!” *** 才傍晚,日头正欲下山;棺材店紧闭的门扉忽给来者重重的拍响了。 躺在屋内假寐养神的湘君很快便起身,老余扬起一掌,“我去开门。”她抬起眉欲言,老余已然走远了。 “来了、来了!”究竟是谁,拍门拍得忒急?老余没好气,才拉开门闩,门外那人急冲冲的撞了进来,不是熊二却又是谁?“欸!你来这儿做什么?还拍门拍成这样……” 熊二的急切全给隐藏在这昏黑当中,他抹着汗,又把门给闩住。“走!你、我跟湘君三个人能走就走,现在快点去收拾,越快越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往后瞥了一眼,湘君不知何时已来相迎。 “湘君!不好了!” 分卷阅读17 面对熊二的大嗓门,她虽不知其意,仍是笑着,温婉以对。“熊大哥,瞧您急得……” “不急不行!方才官差上咱家去,指名要找我,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冲着咱们来的!”熊二额际上斗大的汗频频滴下,“我想铁定是新来的县官怕咱们几个把他诬陷给妳爹的那些肮脏事儿全给抖了出来,这才打算先下手为强,要把咱们几个全给抓起来!” 湘君愕然,这事态变化来得太快,令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快啊!老余,快去收拾,把咱们拱出来的不是昨天翻供的那一家就是王猛了!他们或许不认得湘君,却把咱们都给认分明了,我那先被抄了,接下来想必就是你,没时间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啦!” “熊二说的有理,这里怕是不能待……”老余先反应过来,连忙从柜子里把暗攒的积蓄都给拿出来,分了大半到湘君手里。 “余叔叔!您这是……” 老余笑了笑,“说穿了,咱们两个被抓还不打紧,妳可是蔺大人的千金,真的不行,留咱们垫背,妳可千万不能给官兵逮着。” “说什么呢!要走大家一起走……” 熊二话还没说完,那门又给人拍响,湘君听见外头脚步声又多又杂,显然是官差到了。 “开门、开门!熊二、棺材余!展大人要请你们去衙门问话呢,还不快快出来!” “快走!从后门!”老余压低声响,拉着湘君、熊二一齐往后面退;官差见他们不应,立刻撞起门来。 老余的屋子后院仅是用竹篱笆围成,他们才踏进院子,就看见外头火光漫天,几名官差偷偷摸摸的绕到后面来,准备成包围之势。 前后都有追兵,熊二跟老余对望一眼,对着湘君说:“从上面走!” 湘君抬眼一瞧屋檐,熊二已经蹲下来要给她充当垫脚石。她瞧了篱笆外头的火光,来人就算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几人。为了抓他们,几乎是清空所有衙役,想必对她的身手甚为忌惮。 “湘君这么一走,你们怎么办?”她咬唇,望着自她踏上谯县现城便一路相助、帮衬着她查案的两人。即便认识不过几日,之间的联系与情感,早已密不可分。 “他们问不出个什么,很快就会把咱们放了啦!” 轰然一声巨响,大门已遭衙役给冲破,大批人马冲进屋内,把还立着的棺材冲撞得七零八落。 “湘君,别管咱们,就去吧!”老余随手抄了点什物抵挡后门,能多撑一刻是一刻!“到京城一状告到天皇老子面前去,让蔺青天沉冤得雪!” 一状……告到天皇老子面前? 熊二见她不踏,“哎”的一声,踏进前厅抓了副棺材,使劲儿一推,稍微抵挡住要来抓人的衙役。 湘君知道自己若再犹豫,便是辜负了两人的心意。她咬牙,凛声喊道:“熊大哥、余叔叔,二位的恩情,湘君不敢或忘!”将盘缠揣进怀里,却是握紧那只断簪,她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把待了数日的棺材店,连同老余、熊二与大批衙役甩在身后。 两行清泪,随着冷寒夜风凝于湘君眼底,她随手抹去,翻身下了屋檐,直朝县城大门飞奔。 那便是京师——长安的方向。 第14章 13 谁说无情帝王家 皇后的寿宴热闹过后,很快地日子又像先前那样,对聿珏而言。每天读书习字、练武强身是家常便饭,晚上往皇后那儿去撒撒娇谈谈天,日子仍过得清闲无忧。 一日,教她们习武的杨师傅,拣了个万里无云的日子,要来给她们练练射艺。 比较起总是一脸严肃的大学士唐缙,聿珏对这位教她们习武强身的禁军教头杨悔倒是敬重得多;不光是因为杨悔生得高头大马,像熊一般的个头很是骇人,光拳头就快搭上她的脸面,因此谁也不敢惹恼他——也是因为习武之人生性豪爽直率,与那文诌诌又喜欢训话的唐缙完全是两类人来着。 杨师傅先说了弓与弩两种兵器的差别,接着就来试射;只见当他取出那把三呎有余的铁弓时,光是拉开就引起一旁习武的少年郎一阵惊呼。反观姑娘们一脸茫然。 聿珏坐在最前头,身边紧挨着谷烨卿,而他就跟皇三子皇甫聿璋两人频频惊呼,还谈了几句,不甘寂寞的她扯了扯谷烨卿的衣襬,“师傅都还没射呢,瞧你们这群男娃,大惊小怪!” “聿珏,小声点!”他一手遮唇,“那弓本就不是寻常人能拉的,饶是师傅力大无穷,能拉开也是不小的本事。” “哦?”她扬眉,半信半疑。 “我问妳,妳觉得聂武气力如何?” 聂武便是大将军聂琰的么子,身形矮壮,在他们当中,气力堪称第一。“那还用说?当然是大得很。” 谷烨卿暗笑,“我敢说,那把弓让他来拉也未必能拉上一半?” 言谈间,宫人已经摆上箭垛,当众人看清那箭垛距离时又是一阵惊呼;杨悔捏了一把比普通箭矢大上两倍的箭,如裂帛的声响一发,那箭就像被吸上箭垛似的,堪堪命中了靶心! 这下子饶是外行如聿珏都忍不住鼓起掌来,她“绷”地起身,抬起一手遮住些许日头,那箭垛摆得甚远,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没有三百也有两百步之遥,而杨悔竟能一声不吭的射中靶心! 杨悔搁下铁弓时不免面露得色,扬起掌来要他们随意试试身手,他在一旁看他们射,一边指导。 从宫人手上接过弓,聿珏捻了箭,正准备依样画葫芦地搭上弓,眼角却瞥见谷烨卿拿了一把漂亮的弓,那弓通体漆黑,上头还雕有纹饰,连弓弦也不似平常,讲究得很。与他的弓相比,他们拿着的就像粗制滥造的,瞬间就被比了下去。 杨悔双手环胸,也在一旁注意着;其他人拿着弓,或许是不称手,射术上也生疏,对那不过五十步之遥的箭垛,勉强能擦上点边就要偷笑,更别说要稳稳射中。 聿珏原想也随手试试,却是给谷烨卿认真的模样给吸引过去;他左手持箭,右手拿弓,才搭上弓弦,举至眼前便拉满了,那箭翎脱弦时响出一声清脆的破风声响,几乎是同时,箭矢没入箭垛,让除了杨悔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正中靶心,好厉害!聿珏不由头皮发麻,想不到这平日与她厮混惯了的小子,竟有这手射艺? “烨卿好手艺!要不再拉远一些?” 面对杨悔的提议,谷烨卿欣然接受;经他露这么一手,多数人全都停手准备踮着脚瞧瞧热闹,倒是把聂武与皇甫聿璋之间的私人比试给忽略的彻底。 五十步还能看清箭垛上一圈圈以麻绳捆扎的纹路,一百步就嫌远了;聿珏一手遮着日头,瞧瞧箭垛,再回头盯着谷烨卿,只见他脸上平静无波,似是调息着吐纳。 又是左 分卷阅读18 手拈箭,他沉声一喝,把弓拉得更满,射出的箭夹杂着惊人威势,再度漂亮的命中目标! 那确认的宫人走近查看,举起右手时,所有人都为他响起了热烈掌声,就连吝于鼓励的杨悔也颔首笑开。 聿珏于是靠近了,重重的拍了他的肩头一记,语带激赏的道:“瞧你好样儿的!” 即便是在所有王公大臣的子女面前大大露脸了,谷烨卿仍是一派谦虚;其余众人在杨悔的指示下继续试射,算是草草了结了这余兴节目。聿珏与他对望,忍不住揶揄道:“哟,自个儿私下偷练不说,还带了家伙来!怪不得日前说要比射艺时,就你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谷烨卿随手抹着汗,朝她伸出拉弓的左掌。“别笑话我了,妳瞧,还抖着呢!”身为带兵打仗的将军之子,对于射艺怎会生疏?他也早知杨悔会刻意给他机会试试身手,正因如此,压力更是死死的压在他的肩头,为了他,更为了爹的脸面,他决计是不能够在众人面前丢人。 直到连续两回都顺利射中目标,他肩上的重担才终于放下。 身为升阳侯的儿子,家父又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谷烨卿也是其他人巴结逢迎的对象,见他表现得出色,聿珏竟也感到与有荣焉。她一语不发的瞧他,只是笑,竟是瞧得他有些慌了,“聿珏,怎么……” 一旁不知是毓亲王还是哪位王公大臣的女儿瞧了,吃吃笑了起来,“哟!殿下怕不是在挑丈夫了嘛?” 聿珏横了那人一眼,没回话,回过头来指了指他手上的弓,“给你造的?”谷烨卿忙不迭点头,她眸光更灿,就连笑容也多了几分温柔。“能借我使使?” 谷烨卿犹疑了一会儿,仍是如她所愿交出弓来。“这弓有点沉,弦较妳手上那把要硬上一些,拉不开别勉强。” “你都拉得开了,我当然也成!”聿珏努了努俏鼻,“别忘了先前过招比试力气,我还胜过你几回哪。”谷烨卿直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小妮子竟把客套当真了。她拈了一枚箭矢,才搭上弓弦一拉就知道不同。 这么硬的玩意儿,他居然能拉得这么轻松?聿珏咬牙,不肯服输的使劲一拉,让在一旁观看的谷烨卿很是紧张。“聿珏……”眼角瞄到在身后观察的杨悔,只见杨悔对他摇摇头;是要他别搭理的意思么? “殿下要射箭了,所有人赶紧让一让!”杨悔扯开嗓子喊,宫人纷纷走避。 好不容易拉满弓的聿珏心无旁鹜,眸心紧盯着五十步之遥的箭垛,她屏气凝神,右手松开弓弦,箭矢有如脱缰野马般的飞窜而出—— 一瞬间,众家贵族子女,包括宫人在内,全场一片哗然。 * “……然后那枚箭矢就这样飞到天上去了,好一会儿才掉下来。” 聿珏说得一脸羞愧,还揉着自个儿肩头,皇后掩唇笑了一阵,连忙差宫女给她舒舒筋骨。“瞧妳!就爱逞强,伤着了没有?” “不妨事,只是觉得有点紧,没什么!”大话才说没多久,宫女不过轻轻揉了几下,她便连连喊疼。 “回去记得叫柳莳松给妳整整;他颇谙此道。”皇后轻握着女儿搁在案上的手,望向一旁的谷烨卿不免有些责怪。“这谷烨卿也真是的,虚长妳三岁,却连保护妳都不懂?” “不不不!母后妳别念他,是我硬要拉那弓……才会伤着的。”聿珏也望着谷烨卿,只见她们话里的正主儿毫不知情,连同聿璋一块下着棋;两个男孩感情融洽得好似兄弟,而她与母后吃茶说话,两边互不妨碍。 皇后见她替谷烨卿说情,抿了抿嘴,末了只道:“妳没事便罢,要是真伤着,我就不客气了。”聿珏明白皇后脾性,抖了抖,直是敛眉称是。 不久,棋局似是分了胜负,谷烨卿技高一筹,皇甫聿璋拱拱手,甘拜下风。 “还下否?”拣着黑子,谷烨卿兴致一来,又邀他续局。 “不了,烨卿哥棋艺精湛,改日再向你讨教;迎春,妳来陪谷公子下。”傅迎春是随侍在侧的内官,貌不惊人,才学、记性却是极高,谷烨卿瞧她要来陪自己下棋,心头却是一凛。 皇甫聿璋整妥衣衫,恭敬的来到皇后跟前跪拜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这不,都下了一会儿的棋,方才入殿已经行过大礼,再行礼便显生疏了。”皇后扬了扬手,“起来罢。” “谢母后。”聿璋起身,一旁宫女立刻搬了座椅过来,他就坐在与聿珏同侧,不过距离皇后仍有几呎之遥,亲疏远近,立见分晓。 “本宫都听说了,你下个月就要往兵部去,此回陛下可给你找了个威名远播的好师傅,你可要好好学学,往后大煌的半壁江山,就要靠你来打下了。” “是,多谢母后嘉勉。” 聿珏却是瞪大了眼,先瞧瞧浅笑着的皇后,又瞧瞧做足准备的聿璋,只有她仍像个局外人雾里看花。“兵、兵部?这是怎么回事?”她对着弟弟说,要他来解释。 “姊姊有所不知,父皇与大皇姊去年便提过了,说咱们年轻人,还是找份差使历练才象话;我大煌能攻擅守的良将极多,最后是父皇亲自问过了聂大将军的意思,同意我先到他麾下去历练学习一番,将来若战事方兴,才不致慌了手脚。” “历、历练……”莫怪他与聂武如此交好。“聂大将军不是人在京畿?你要随他去哪?” “那里有战事便往哪去。”皇甫聿璋笑得轻松,年方十四的他只晚聿珏半年出生,言谈间却已有弱冠之龄的潇洒飒爽,也带了几分初生之犊的无畏。“听西南边关来报,西南王称臣却不纳贡,或许再过不久,父皇就要对此处用兵也说不准。” “西南,好远呀……”四位皇子里头,撇开出生之后有大半时日不在皇宫的四公主皇甫聿珶,聿珏与聿璋不仅年龄相仿,淘气的她与活泼好动的聿璋显然是臭气相投,两个人自小一块儿玩到大,她自恃得宠,愉快逍遥惯了,还以为聿璋也是同她如此,只有将来欲登储君之位的聿琤才是特别的。 意识到聿璋就要飞出宫外闯荡,她除了惊愕之外,更多是不舍。她上前来拉聿璋的手,“那……带兵什么的,肯定,很苦吧?”她支支吾吾,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且你一跑就这么远……贵妃娘娘该怎么办哪?”聿璋的生母是韵贵妃,与她们三人都不相同。 聿璋咧嘴一笑,“二姊妳放心!也不是一下子就跑这般远啦,况且,娘亲也知道,这都是为了我朝着想,大皇姊将来便是太子,我这做弟弟的,好歹也要想个法子替她出一份力。” 一说起家国,饶是语调再轻也都变得沉重了。“是这么说没错……” “珏儿,妳们年纪渐长,各有各的事儿也是很自然的。”皇后对宝贝 分卷阅读19 女儿招招手,聿珏心里不欢快,嘟着嘴向她撒娇;她掏出巾帕拭了聿珏的泪,柔声道:“明年妳就及笄了,不说妳不明白,母后早已开始替妳物色如意郎君了哪!”说着说着,还不忘瞄了远处的谷烨卿一眼。 “我、我不要嫁人……”聿珏朱唇又是一噘,忘情的揽住了皇后。 皇后心底暖乎,拍抚着女儿安慰。“说这什么话?妳贵为公主,怎能不嫁人?好了好了!还不到聿璋离京的时候,把眼泪收着;说到这个,拜寿辰之赐,本宫的马厩里多了好几匹骏马!”她后面这段话却是对着皇甫聿璋说的。 “哦!”皇后爱马成痴可是出了名的,懂得她喜好的人,自是不会放过这投其所好的良机。 “这不,改明儿个天气好,妳们陪我出去跑跑马?”皇后又是握了握聿珏,抿嘴一笑。“给妳们姊弟吹吹风散散心,妳也就不难过啦!” * 御史台那厢,侍御史梅穆走出议事厅,还不到凤藻宫,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差使匆匆向他跑来。“梅大人,谯县展生来报,说是要给您的!”他低头,向梅穆递了一封信。 他瞧那差使手中的信,活像给记眼色便是天大的恩赐。他拆信来读,不一会儿便是怒火中烧。 他将信直接丢回差使脸面,恶狠狠的道:“去向他说,把这件事给办得漂亮些,如有一丝差池,便叫他罢官回乡去吧!” 第15章 14 以身犯险终未果 屋内,一灯如豆。 湘君提着笔,埋头疾书,那一长串纸张密密麻麻,道尽蔺家祖上几代为官,高风亮节,之后笔锋一转,却是提及了爹亲蔺文钰先举县官,后遭奸人诬陷,以死明志的过往,几日以来所查明的实情也毫无保留的记载上去。 最后提笔署名,写下最后一笔时,如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她吹干墨迹,回首这卷状纸,不由热泪盈眶。 前日离开谯县,她用了老余临别前塞给她的盘缠雇了一辆车,连夜赶至长安,纵然心系着熊二与老余的安危,她却明白,她若不走,真给官差抓了就什么都没了。 踏上长安,只想早日上告御状的她随意找了间店落脚,原想差人写状纸,却又担心行踪暴露,便自己提笔写成,利用两日空闲勉强探探消息,可那深宫内苑,又哪里是旁人能随意得知的?因而收获甚稀。 如今的她,可真是要面对那茫茫前途了,对于今后要遇上的事儿,是吉是凶……湘君一点把握也没。 ‘上京一状告到天皇老子面前去,让蔺青天沉冤得雪!’余先生临别前的嘶吼言犹在耳,她泪眼模糊,彷佛瞧见了熊大哥在她面前推倒棺木,力阻衙役的奋勇模样。 另一位算命先生虽没如二人那般相助,曾说过的那句‘姑娘吉人天相,无论遭遇何等困难,均能逢凶化吉’,不知是客套还是当真?总之此刻就算是多一分心理安慰也罢,只要能稳住那份忐忑,什么都成! 她反复瞧了瞧状纸,随手拿了纸镇压着,推开窗,天边晚霞紫红耀眼,却是给这华灯初上的热闹景象掩去几许;湘君遥望着京城北面,依稀记得,那儿便是皇宫所在…… 一绺青丝垂至额前,她随手拨开,任凭衣袂翻飞。 起风了。 * 深夜,万籁俱静,长安城内歌舞渐歇,就在众人全睡下之际,几簇人影于烛火间闪动,急速奔窜的脚步悄然无声。 三名黑衣人迅速来到客栈大门,为首者略微观望了一阵,绕到后头去翻墙而入,进入室内亦不拖沓,来到二楼一处厢房前,其中一人戳开纸窗,对房内徐徐吹入毒烟,静待片刻后,飞快踹开大门,抽出暗藏的匕首往被窝里猛刺! 一时间,棉絮翻飞。 为首者睁大眼睛,掀开破烂被褥,才知他们扑了个空! “跑哪儿去了……”他喃喃自语,眼角瞥见墙角那扇洞开的窗,始知目标早已逃脱。 待在客栈对面酒楼屋瓦上的湘君将刺客一行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她心口狂跳,额际不由渗出一丝冷汗。 若不是写妥了状纸,她原想再延一晚才动身,就这一念之差,救了她的命。湘君始知,那诬陷爹爹的主谋者,果然知晓她人来到长安,而且来者不只是要抓她,更为夺她性命! 她不敢再拖延,把状纸揣入怀里,提着柳叶刀直朝北面奔去;她人生地不熟,先沿着店家屋檐间奔走一阵,纵身跃入朱雀大街。 今儿个还是月初,月牙儿高挂天际,万里无云的,还算容易掩藏身姿;她盘扎起青丝,越过桥面又有两名身穿墨色的人向她奔来。她银牙一咬,拔刀力抗。 两人见她主动迎战,或许是惊着了,其中一人甚至来不及拔出兵器,她提气出击,刀刀都是足以伤人性命的狠招,那人闪避不及,硬生生给她卸去左膀! 另一人惊骇,手里的百钢剑疾掠而至;湘君险险弯身闪过,足尖踢着他持剑手腕,引得剑尖偏离了势头,误杀了失去臂膀的那人。 他悲愤的一吼,回头攻得更急,钢剑乱刺着近乎毫无章法,湘君深知他兵器锋利,不敢轻触其撄,刀尖虚晃两招,不预期的兵器重重一碰,火花迸射! 清脆的响声提点了湘君回神,她撤回柳叶刀,双腿使劲一跃,闪过了两记刺击,行囊脱手,不偏不倚掷中黑衣人后脑,她趁此机会痛下杀手,紧握着刀柄刺进他背心,那人登时呕出鲜血,直挺挺地躺下了。 她瞪大眼睛,前面那个还勉强算得上仅是伤人,可这回却是当真害人性命……她呼了一口白烟,夜里的寒光透得刀尖上的血迹骇人。她闻到了难忍的血腥味儿,鲜血自两人尸首上的伤口汩汩流淌;好好的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可,别无他法! 明白此刻不是悲叹的时候,更忌讳紧要关头起了妇人之仁;湘君凛下心神,迈开步伐再度飞奔,又奔不到半里,巍峨高耸的宫墙映入眼帘。 墙头上火把如星点到处钻窜着,墙脚下深沟引入河水,拱卫着皇宫内苑,不远处的宫门,士兵手持长戟或手持弓箭立于门前。 光是门墙外头的戒备便如此森严,墙内究竟还有多少身手不凡的高手等待着她?湘君忽觉得自个儿太过天真,竟只想凭一人之力就擅闯禁地! 她犹豫了一会儿,苦思突围之道,哪知身后几簇黑影飞掠而至,很快就要追上她来。 她不及细想,绕着墙面奔走,偶遇宫门处便绕道而行,就这么又走了半里;双腿已稍露疲态,她缓下脚步,正欲大胆攀上宫墙之际,却是瞧见了最近处一道宫门半掩着,戒备的士兵仅有方才遇见那道门的不足一半。 其中几名甚至手上不带兵器,仅是动手整理着车辇;瞧那上头的车帘,以绸缎制成,车盖上缀满珠玉, 分卷阅读200 的亲卫与少数女兵之外,全听命于殿下。” 聿琤眸子登时变得锐利,“国舅的兵马虽麻烦,要是让聿珏死在咱们境内,反而要损及我朝威信……传我谕令,让戍守兰州的兵马先行出关去给国舅缓上一缓,待聿珏一踏上边境,即刻动手!” “这……殿下难道不担心弄巧成拙?”使者若葬身在西荻,莫不是要与西荻兴战么? 聿琤却是一笑,“就因为西荻目前朝中势力一分为二,这才能为本宫所用;王妃企盼着咱们出手介入,刘咸又作何感想呢?此时他们两方相斗尚未有个结果,咱们大军困于辽阳,他们也难有作为,依我看来,现在正是假借西荻名义除去聿珏的良机。” 傅迎春恍然大悟,对聿琤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殿下说得是,傅某即刻差人去办。” 傅迎春离去之后,独留聿琤一人待在沙盘前,她睥睨着盘中象征聿珏一行的棋子,一掌捧起黄沙,细沙穿过指缝,一点一滴的,将那枚棋子完全掩盖。 “聿珏……永别了。” * 聿珏衔命出使,沿途净拣官道而行;由于受太子明令兼程赶路,又因队伍浩荡,沿途过城而不入,歇息坐卧,不是在车内,便是帐篷。 以往官员出使,行途之间皆以驿站为居,然则聿珏乃云旸公主,地位甚尊,帐篷安排比照都城错落之法,朱红圆帐居中,外设内城,连帐三十座,谷家的亲信与苑以菡所率之女兵皆错落于此,次设外城,连帐七十五座,由太子所派之禁军侍卫驻扎保护。 “殿下,咱们此时已是过了兰州,明儿个再行,就要越过边界了。” 聿珏一边聆听着柳莳松的禀告,嘴里吃着知更端上来的小点,她们一路上兼程赶路,以五百人的阵仗来说称得上飞快;她食不知味的嚼着,对他点点头,“明白了……以菡呢?” “苑中郎将仍发落着女兵巡逻守卫事宜,安顿妥了就会过来。” “那就好。”嚼着忽觉一阵喉干,她咳了几声,接过知更送来的清水,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抬起眉,只见知更双颊凹陷,就连嘴唇也干裂发红。“妳也喝点儿?” “这怎么行!这是给殿下您的……奴婢不渴!” “说什么呢?咱们沿途补给不易,这路途遥远,又像行军一般的赶路,妳又怎能不累不渴?哪!”聿珏对知更递出水囊,见她不敢接,聿珏只得板起脸来,“本宫叫妳喝妳就喝!路途还长着呢,我可不愿见妳干死在这片荒漠里。” 虽乘车辇,聿珏一路以眼,透过车窗见识了从繁华到荒芜的景象,纵然前途茫茫、路途颠沛,她不愿错过,一路行来更无怨言。 “妳忘了本宫说过的话么?” 在生死之前,是没有身分尊卑之别的。 聿珏清楚,知更与画眉商量得来这次同行机会,乃是抱持着必死决心;在听了聿琤那毫不掩饰的企图后,她原本以为自己也当视死如归,却是在白鹤观里头给湘君彻底点醒了。 她不欲死。不仅如此,还得一心求活! 而身边这些亲信,纔是决定她生死的要角,缺一不可。 知更拗不过聿珏,庄重的跪下接受恩赐,“奴婢谢过殿下!” 见她终于乖乖听话,聿珏转而笑开,道:“等到咱们回京,本宫便也让妳出嫁去,像画眉一样,不仅如此,我还要亲自替妳们俩主婚。” 知更喝没几口,全因聿珏这番话而呛咳出了大半!“咳、咳!殿下您……咳!” “哟!咳出来多可惜?我是认真的,所以哪,妳可得给我好生保重,知道否?” 她抹着泪,迎向聿珏的笑脸时,竟颇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眼前的聿珏,彷佛又回到了未出嫁前的淘气模样。 她无声点头,热泪盈眶。 “报!”是苑以菡。 聿珏搁下漆盘,苑以菡入帐篷时,禁军黄袍外的鳞甲还沾了不少沙尘与霜雪,她单膝伏地,“卑职参见殿下!内城女兵驻守巡逻业已安排妥当。” “嗯,有劳了;外头漫天沙尘,又干又冷,将士生火造饭想必诸多不便吧?”聿珏扬手,示意她免跪。 “在连帐内勉强可行,多谢殿下关心。”苑以菡望了几日来经常见面的知更一眼,悠悠启唇道:“殿下,柳公公想必也说了,咱们如今算是待在与西荻边界之间扎营……算算时日,国舅爷的兵马大概也要到了。” “那是在国舅愿意出兵相助的情况下。”初次听闻湘君劝皇帝拟了密旨时她还十分惊讶,她万万想不到湘君居然会将脑筋动到国舅身上。“妳是要跟咱说,这几天将是本宫处境最危险的时候,是不?” 相较于知更的恐惧,聿珏说起此推论时仅是一叹;苑以菡皱眉,听聿珏续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是祸躲不过,本宫虽不欲死,却也早有心理准备。” “殿下且听卑职一言!”苑以菡凑近聿珏,压低声响道:“不管太子用什么法子来陷害您,一直到国舅爷的兵马赶抵之前,卑职会亲自驻扎在您的帐外,咱的青马也会按在内城处以备不时之需,卑职答应过蔺大人,无论如何都要助您脱困!” “原来如此……让妳费心了。”把马匹按在内城,确实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方法。“湘君人待在宫里,还能与咱们互通音讯,多亏有妳在。”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苑以菡报以浅笑,“明儿个一早还需赶路,卑职就不多做打扰了,告退!” 知更收拾着什物,再如同前几夜那般替聿珏更衣;此回出使,聿珏的护身法宝仍是一应具全,每每瞧见金丝软甲,总让她忆及她与湘君定情的过往。 “奴婢长久以来一直有个疑问,可又怕僭越了。”服侍聿珏躺下,仅留一盏油灯,知更跪在聿珏身边时忍不住开口了。 手心握着湘君替她求来的符,聿珏静静瞧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现下就妳我主仆最亲近,想问什么就问罢。” “那奴婢就斗胆开口了……在您心中,究竟是把姑爷,放在怎样的位置?” 聿珏心头一顿,将符揣进怀里翻过身,对上知更。 “就奴婢来看,姑爷替您付出的,实不下蔺护卫,可您一路上却连提都没提过姑爷。” “是呀,我知道;他不仅视我如珍宝,就连湘君他也一块儿包容了。 “本宫明白妳替烨卿抱不平的心情。”她拢着发丝,一手轻轻按着肚腹,遥想着此刻待在京城里的娃儿,“我其实心底是感谢着烨卿的,也知道自个儿对他不公,但我也给他生了两个女儿,相较于始终难以给个名份的湘君,我在意湘君,自然是更多一点儿。” “可蔺护卫已经是圣上的人了不是么……” “她没有从了父皇!”聿珏声调转为严厉,扬起声调驳斥, 分卷阅读201 “她亲口对我说的,她没有!此番出使前她与我相见,早已把话说得明白……知更,妳定是听闻了湘君给封为贵人,心底生了疙瘩?” 遭聿珏看穿的知更咬了咬唇,别开脸。“奴婢只是觉得好处似乎都在蔺护卫身上,她不仅当了贵人,还能自在游走在您与圣上之间,而您却沦落至此……” 她按住了知更,“别说了!我相信湘君一定尽了她最大的力量,她非但不会欺瞒我,更不会背叛我!” 面对如此坚信着湘君的聿珏,知更只能默然无语。 主仆间气氛显得有些僵了,聿珏索性闭起眼假寐;朱红圆帐里只有知更与她相伴,在知更也睡下之后,帐篷内外仅余风声,以及沙尘霜雪拍动帐篷的声响。 ‘蔺护卫已是圣上的人了……’ 不,她信任湘君,湘君一心为了她,已是做足了最大的努力,要不,她不会让苑以菡过来她身边,更不会奏请皇帝发出密函,调动国舅爷的兵马……皇帝就是忌惮着任家,才调动国舅的封地。 连日奔波劳累,倦极的聿珏敛眼,这几天来,她已是渐渐习惯让风雪沙尘陪伴着她入眠,想到再过不了多久或将与布塔娜一叙,在惶惶不安之中勉强找到一丝值得欣慰的理由。耳边风声呼啸,她把整个人缩进被里,就当最后一点知觉都将散去之际—— 地上成串震动没来由将她惊醒。 打从西北方来的? “好像是兵马……”、“有兵马来着……”、“大伙儿稍安勿躁!”等声响接连窜出,再也无法假装镇静的聿珏离开被窝,恰巧与同样起身的知更视线交会。 “殿下,这声音是……” “莫非是国舅……”话还没说完,一声破空清响伴随着布帛撕裂声窜入圆帐内,然后是迎面灌入的大漠沙尘! 聿珏借着微弱灯火瞧清来物,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根箭矢,就插在圆帐地上,距离她不到两呎远。 第135章 134 忠臣舍命为护主 随着寒风窜入室内,香案前一道烛火瞬间给吹灭了。 湘君猛然望向窗棂,一旁服侍的宫女急忙去掩,“夫人!真是对不住……” “无妨。”湘君安抚着急忙重新点妥烛火的宫女,又望了香案上所立的皇后牌位,这才敛裙起身。 身旁的宫女伸手要搀,却给她抬起手拦阻,她起身后并未立刻离去,反而盯着烛火不发一语。 即便湘君受封为贵人之后不似寻常经才人选拔入宫的妃嫔那样娇贵,甚至在如此得宠的情况下仍无一丝骄气,但总是亲力亲为的习惯仍让服侍她的宫女伤透脑筋。 “夫人?” 湘君一手收至心口,颦着眉轻声道:“好端端的,哪来这么急得一阵风?”而且还不偏不倚的捻熄一盏烛火,教人……心底不安。 “夫人,敢情是想到了什么?” “还是身子骨不舒服了?” 面对她们的猜测,湘君一笑置之,“我也不明白,只是觉得这风来得煞是诡异。” 站在窗边的宫女胆子小,听她说出“诡异”二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湘君抄起柳叶刀,快步出了御书房,打从聿珏出使离京,她每天都会在这待上一段时候,表面上看似是替已故的娘娘念经,实际上或将是给云旸公主祈福。 宫女们对湘君与聿珏之间的情谊即便不全然理解,两人当过好一阵子的主仆,感情弥笃却也无人不晓。 “紫藤,近日来可有接到任何信笺?” 名唤“紫藤”的宫女便是胆子较小的那人。“回夫人的话,并未。” 湘君一手紧拽住刀衣,看在两人眼底就像是使劲儿欲将之扯下一般的,她不说话,气氛却静谧的令人胆寒。 仰望天色,此时霜雪难得稍停,万里无云,连星子都露了脸。 如此平静无波,就连贴于颊畔的风也显得轻柔,就因如此,方才那阵吹熄烛火的风才来得更是教人摸不着头绪。 她不信怪力乱神,可情势如此紧绷,却令她很难不去多想。 “聿珏……” * “殿下!”知更也看见了箭矢,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聿珏瞠目,又一枚箭矢卡在帐篷顶端。 她们遇袭了!弓箭明摆着是朝她这里射的! 她裹着被褥起身,而知更连滚带爬的奔向她,沙尘与朔风立刻被人们的疾呼掩盖,从帐门的缝隙间隐隐可见篝火倒下时散出的火星子。 有过之前经历,聿珏知道得赶紧找件衣裳遮蔽软甲,却是在瞧见给披挂起的朱云绣袍时打消念头。 “殿下!殿下别怕,知更保护您,有知更在!”知更护主心切,然则事发突然,心急如焚的她远远不及聿珏冷静。 聿珏随意抄起一件黛青外袍,当知更扑向她时,帐门也闯进其中一人。 是柳莳松!他提着惯用的短鞭,双目在接触到聿珏时放柔了一瞬,但随即又被焦急慌忙所取代。 “殿下!有支来路不明的营伍偷袭咱们!” “不是太子的人马?外城的禁军呢?” 他果决地摇摇头,“太黑了瞧不清楚!禁军不知上哪去了,外围的连帐剩不到半数人马!” 难怪敌人大老远就能把箭放到她这儿来!聿珏心跳如擂鼓,回头去抓知更的手时,不预期的碰着了一股湿黏触感。 她登时瞠目,惊骇地摇了摇知更,不知何时一根兵箭扎进了知更的腰际,鲜血如泉眼般涌出,不一会儿便染脏了下襬。 这一箭,等同知更代替她受的。 柳莳松与聿珏立刻抱住她,“知更!”她大吼,眼眶禁不住泪花翻涌;柳莳松赶紧将箭拔出,随手抄来衣裳盖住知更。“妳振作一点!本宫才说要带妳回京,还要给妳们俩主婚呢!妳不能躺在这儿……” 知更嘴巴张得忒大,好半晌才挤出一串微弱语句,“奴婢明白,可是,好……好痛、好痛啊……” 在交谈间更多兵箭打在圆帐上,一道人影飞快窜入,那人身披黄袍,背后却背着一把几乎能掩住她娇小身躯的厚盾。“殿下!”是苑以菡! 以菡提着刀,神情凝重,柳莳松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抱着知更让开。 “事态紧急!敌兵少说也有三五百,外城禁军侍卫多不知去向,只凭咱们根本抵挡不住!”她扫了知更一眼,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眼间闪过一抹哀凄。“我已吩咐剩余的姊妹引着火光自各个方向逃窜,盼望她们能给咱争取更多时间!” “咱们跑得了么?”聿珏紧紧抓住以菡,这才发现盾牌也已插了几根兵箭。 “青马脚程不俗,肯定能带咱们出逃!事不宜迟,殿下请跟我走!” “那……”聿珏望向柳莳松与知更,只见知更在柳莳松的帮忙下,套上华美尊贵的朱 分卷阅读202 云绣袍。“知更!妳这是……” “殿下跟着苑中郎将快走,这儿交给奴才断后!”柳莳松颔首的同时,神情是决绝的,义无反顾的。聿珏还来不及阻止,他已呼出一声绵长气韵奔出圆帐,“大胆!竟敢对云旸公主不敬!”他挥舞着短鞭,赶在谷家亲卫尚未完全溃败前加入战局! “奴婢离京之前早有准备……这袍子真漂亮,请借奴婢一用!”知更忍着痛挤出这番话来,聿珏掩着面,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走!”苑以菡不知哪来的气力拖着聿珏,一手单刀使劲割开圆帐,破出一个能让人通过的口子。 “殿下,保重!”留在帐中的知更目送聿珏离去,火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间化成片片光点,她按住伤口,撑起身子扑向帐篷里唯一一盏灯火。 一出帐篷,沙尘霜雪扑得聿珏脸颊刺疼,与早已汇聚成串的泪珠混在一起,迎面而来的血味儿夹杂在干冷朔风之间,奔向连帐后方的她们瞧见青马在外头等着,毫发未伤。 苑以菡解下厚盾,在马身边蹲了下来,“殿下,请上马!” 聿珏难掩感慨的回头,朱红圆帐倏地冒出火舌,谷家众亲卫操戈持戟的以肉身阻挡,而原本派来护她的女兵一个个手持火把,纷纷骑上马匹成鸟兽散,几乎不见任何禁军侍卫,而敌兵宛如潮水般袭来;触目所及皆是杀声震天,惨不忍睹的骇人景象。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殿下!” 她再无迟疑,踩着以菡的身体上了马背。 朔风虽冷,心却更寒,眺望着不远处为护她周全的众人惨遭箭矢利刃□□的景象,她别开头,银牙紧咬,硬是不使哽咽声逸出唇畔。 翻身上马的苑以菡忽感左脚一阵吃痛,却是无心搭理,“驾!”青马嘶鸣,飞快的带着两人冲向连帐内城的一处破口,转瞬便带开数丈之远。 聿珏的眼给风沙扎得刺痛,纵使回头也无法瞧清,知更、柳莳松,还有那些个不及明辨的谷家亲卫在那支来历不明的营伍侵踏下支离破碎,染上火光的朱红圆帐转瞬给铁蹄淹没。 苑以菡派出的那些个女兵,所持火把在各自前往不同方向下,很快化为一个个小点;唯有她们两人在黑夜里潜行。 “那支营伍从兰州方向来的,咱们不能往南走,只得越过西荻与大煌交界处!” 伤心难过的聿珏听见苑以菡如是喊道,不无讶异的扯嗓,“兰州!那不正是我们的……”她们才经过不到一日的地方,这么快就派了追兵过来? “不知道!那支营伍无军旗也无标志,或是太子派来取殿下性命,藉此栽赃给国舅爷或是西荻……外城那些禁军毫无抵抗,显然是里应外合所致!” 聿珏哭得很是伤心,就像失了魂一般躺卧在以菡怀里;深怕敌军追上她们的苑以菡只能死命的驾着青马逃窜,依循模糊的印象往北面赶去。 朔风呼啸,斗大的碎石随地乱走,掩盖了青马的足迹。 * 天才蒙蒙亮,奔驰彻夜,又冷又累的两人随意找了处巨石遮蔽冷风;以菡身上带着仅存的水囊,她让聿珏捧着,自己则找了一块凹处窝着,准备处理小腿伤势。 箭矢上有倒刺,硬拔只会落了个皮开肉绽的下场,不过这还不是最麻烦的,经过几个时辰的折腾,箭矢旁边的皮肤已经泛紫化脓,开始溃烂了。 饮了水,稍微恢复平静的聿珏一手探向靴筒,把玄铁短匕交给她。“很锋利,留心点儿用。” “多谢殿下!”以菡疲累又虚弱的一笑,扯开领巾放入嘴里,随着刀间扎进皮肉,她紧咬牙关,费了一番手脚才终于把箭拔出。 聿珏抓起箭矢尖端细瞧,始知这武器究竟是何等歹毒……知更中箭后二话不说地拔出箭矢,不难想象遭遇了怎般疼痛,她愤恨地将之折断,捧起水囊靠近以菡。 抱着腿忍疼的她全身颤抖,见聿珏抱着水囊过来,连忙阻止。“殿下……您做什么?” “替妳洗一洗,我瞧伤口有些脏……” “万万不可!咱们沿途不知哪里有水,可得省一点用!”苑以菡瞥了渗出些许黑血的伤口一眼,以领巾随手绑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聿珏收起短匕,同样渴坏了的青马在距离不及十步的距离低头啜饮的一滩暗藏在巨石旁的水洼。“欸!这不能喝……唉!”她一瘸一拐的斥责着青马,接过聿珏递来的水囊抿了一口。 慌忙出逃,能保住两条命已是不易,“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苑以菡皱着眉,仰望蒙蒙亮起的那端,“咱们现在应是在西荻境内了……先不想其他的,至少得先找到人烟。”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信鸽,直接抛向空中。 聿珏见她手法利落,就像凭空得来似的,不由赞叹,“真厉害,好似变戏法一样!” 面对聿珏宛如孩子般的惊叹,苑以菡苦笑,“把鸽子变出来并不稀奇,卑职只担心这些信笺没能送到蔺大人手中……不知前日送出去的那封信大人收到没有?” “现下能搭救咱们的,只剩下湘君了么?”回想起数个时辰前那猝不及防的无情杀戮,聿珏眸心一黯。 “我不知那队人马究竟是不是国舅的人,若是,又怎会对咱们痛下杀手……如今局势未明,贸然向南走只是增加遭人发现的风险,不如先找个僻静之地安顿下来,再寻良策。”以菡忧心忡忡的道,她没说出的是,在人生地不熟处不停朝同一个方向走,亦是赌命。 聿珏茫然点点头,“还得想法子治妳的腿伤。” 以菡勉强的笑了笑,“卑职的伤不重要……走吧,咱们继续寻找人烟,这么一点水不够咱们撑两天的,得赶紧找到人才行!” 两人继续策马北行,然则不知是方向错了,还是在不熟识的地方下依循着相似的地貌打转,一连奔了两日,触目所及除了碎石、黄沙之外,别说人烟,就连活物都少见。 在烈日照拂之下晒得两人头眼昏花,聿珏发现打从出逃之后,以菡的话就越来越少,昨儿个甚至滴水未进。 “以菡……要不歇息一会儿?”如今拉着缰绳的已换成聿珏,苑以菡虚弱的点点头,她们在另一处与人同高的石头边下马,勉强遮挡住日头。 “最后一点儿,来,妳喝!”她把水囊交给以菡,在碰到以菡指掌时冷不防给那寒凉吓了一跳!“以菡!妳……以菡?” 苑以菡的左腿传来阵阵剧痛,她冷汗直冒,把水囊推回聿珏身边,“不,卑职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别浪费。”她玉颊刷白,两眼昏花,跌坐在地上;聿珏连忙要来扶,才终于听见她吐实。 “那箭,有毒,纵然无法毒死人,也能把人困住,动弹不得……”在大漠里,把人困住了也就与死无异。 聿珏捧着她的脸,“不 分卷阅读203 、不……妳不能待在这儿!妳随本宫离京,护驾有功,妳、妳……要回到湘君身边的!以菡!” 一提及“湘君”,以菡便是笑了;她从怀里取出那只色彩斑斓的信鸽,宝爱的抚弄了几回。 “妳还有信鸽可用?” “最后一只……我最信任的。”以菡让牠跳到自己肩头;那信鸽彷佛觉察了主人已走到生命尽头,不住磨蹭着她的脸。“别撒娇了,去吧!” 信鸽振翅飞上天际,在空中盘桓了两圈之后,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去。 “不知飞不飞得到?这儿距离京城太远了,前两只恐怕都凶多吉少……”左腿又是一阵剧痛,以菡痛得冒汗,聿珏捧着水囊凑近她嘴边,水珠稍稍滋润了干涸的唇,她下意识地张嘴啜饮,剩余的水大半洒了,染湿她的衣襟。 “妳不能死!本宫身边就只剩下妳了,妳不能死……”聿珏丢开水囊,转而紧紧环住她。 以菡气若游丝,近乎瘫软在聿珏怀里,“殿下……妳骑上马,再往北走,肯定能够遇着人烟……撇下我也好,青马载您一人,要比载着咱们来得快上许多……” “妳别胡说!”聿珏激动的掉泪,晃了晃以菡,可怀里的人儿不为所动。“我怎么能丢下妳……咱们、咱们要一起活下去的,一起……” “卑职只能陪您走到这儿了。”眼眶泛出一阵热辣,以菡难掩哽咽地回握着聿珏,“您回京之后,请替我向蔺大人说……卑职惭愧,没能好生护着您,没法再见她一面,卑职惭愧……”她声调渐稀,终至无声。 “以菡……以菡!”眼睁睁看着以菡的手无力垂落,她抱着以菡微凉的尸身哀痛长啸,两人的泪交织在以菡脸上,无言诉说着命运无情。 聿珏轻抚着以菡眼角的泪,自己又饿又渴,已无力挖出个坑洞将她掩埋,只能静静地让她躺下,并将之掩藏在石头缝隙间,勉强算是送别。 临去之前,她取下以菡挂在颈间,片刻不离身的鸟笛,“没有妳,我怎会活到现在?妳没有对不起湘君……”她再解下象征军阶的腰牌,拉着以菡的手,让双手交握着腰牌搁在胸前。 以菡脸色白中带青,嘴唇也微微泛紫,显然是中毒已深的征兆,然而她仍是忍着煎熬带着聿珏又行两日;往昔的灵动跳脱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入睡一般安详的模样。 “真正无用的人莫不是我?”聿珏泪如雨下,一点一滴地落在以菡手上,“母后也好、知更、柳莳松也好,乃至于妳!还有那些亲卫们,多少人因我而死,我却什么都无法为妳们做到……”她仰望烈日,高挂的日头就像是嘲笑她一般的悬在那儿,她哭了,却也笑了,“皇甫聿珏……当真是无用之人!” 聿珏长跪着,捻起一小撮土,就像是替以菡捻香,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后,她再度拖着虚弱的步伐起身,驾着青马缓缓前行。 没有吃食也无饮水,不仅聿珏,青马也彷佛走到了极限,行至一小处绿荫,青马再也走不动似的倒下,聿珏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握着玄铁短匕刨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挖到一团潮湿的烂泥。 “连你也弃我而去了吗?”聿珏含泪望着青马,在烂泥间勉强啜饮了几口,砂土将她的脸面也给染黑;她拍了拍青马的脖颈,在兀鹰的环伺之下离开了马尸。 又行半日,大漠里的碎石越发细碎,向晚的微光在最远处的山棱间半掩,聿珏在荒凉的旷野处跪了下来,远方隐隐听见了狼嗥,兀鹰盘桓于头顶上,似是等着啄食尸身。 与其在酷热的烈日中倒下,倒不如在寒彻肌骨的夜里死去要来得快活? 她就只剩下这一点选择了么? 张了张还沾着沙土的干裂唇瓣,聿珏揣了揣,把湘君替她求的符给握在手中,她倒了下来,眼看头顶上的兀鹰越来越多。 “母后……是您,母后?”眨着昏花的双眼,大漠带起的沙尘拍打着她的脸颊,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就连替自己悼念的眼泪也没能流下。 将平安符牢牢收进手心,聿珏喃喃念着“湘君”,在脑海间,回忆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向她袭来。 ‘无论如何委屈,咱们都得尽力求活;就当是为了妳我,好么?’ 结果,失约的人竟然是她? 她闭上眼,任凭寒凉带走仅存的体温。 第136章 135 迟来报信患忧喜 湘君捂着胸口,自睡梦间猛然坐起! 她顾盼左右,始知自己身处凤藻宫寝殿内。 “夫人怎么了?” 她睁大眼眸,一滴冷汗自额际滑落,“您浑身湿透了……莫非是造了恶梦?” “我也不知道是否为梦……”如果只是梦境,扼在胸口处的痛楚又怎会如此鲜明?她抹了抹眼,问着这几日来始终挂在嘴边的疑问,“紫藤,可有收到信笺?” 理解湘君所问的是飞鸽传书,紫藤果决地摇摇头,“奴婢每日查看数回,毫无消息。” ‘卑职的鸽子都在京城与皇宫附近放飞,若是跑远了便不见得能管用……’依稀记得,以菡曾经亲口对她这么说过。 此去深入大漠,她的信鸽莫非失了灵效? “那云旸公主的使节目前行至何处?” 紫藤老实答来,“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需要奴婢去给您打听打听?” 昨儿个她所遣去的密使前来回报,国舅爷的兵马动了,算算日子,若聿珏安然无恙,现下想必是已经受到了他们的保护。 然而在接到消息之前,湘君始终无法轻易放松,非但不能放松,心底的不安只有与日俱增。 湘君颦眉,若有所思的道:“好……妳再替我打听看看。” “夫人,您浑身是汗呀!让咱与绣球给您更衣可好?” “替我备妥衣裳就好……我自己来。” 另一厢,深夜里的毓慈宫灯火闪耀,容子衿捧着一只雪白信鸽快步入殿,仔细一瞧,鸽子身上扎了个血窟窿,已是断了气。 “顾公公,烦请通报殿下一声,有要事相禀!” 顾怀安不敢怠慢,这一报就报上了在梦里酣睡着的聿琤。 聿琤披衣起身,就着烛火读信,信笺上写着模糊的消息,既没明说人在何处,也未言明处境。“这是第二封了?” “是。” 让信笺凑近烛火烧尽,聿琤瞇细了眼,负手道:“驸马与少懿那头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裴内官遣人捎来口信,说在混乱之中,于云旸公主的帐篷里寻着了一名身着朱云绣袍的女子。” 一听见朱云绣袍,聿琤不由下颚抽紧,“是聿珏么?” 容子衿摇摇头,“裴内官说不甚确定,听说圆帐给打翻的灯火烧了大半,那女子面容给火烧得焦黑,一时难辨。” “可又拦到信 分卷阅读204 鸽,表示至少是让苑以菡给逃了!”聿琤性多猜疑众所周知,不找到聿珏尸身便不会轻易罢休。“先不管那人是否真为聿珏,命他们再加派人手找找!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容子衿不敢大意的深吸了一口气,“卑职明白!” 看着容子衿大步离去,聿琤紧绷着脸踱回床榻,在灯火明灭之间,一串清泪,悄悄抹过玉颊。 * 又过几日,云旸公主遇袭的消息终于传回了京城,引来朝廷一片震荡;或有人将矛头指向西荻守军误杀来使,亦有幸存的禁军侍卫只称是给一支来路不明的兵马袭击,无论如何仅止于臆测。 而主导这回行动的梅穆与裴少懿便是在这疑云四起的情况下悄悄回京。 聿琤特地设宴给少懿洗尘,“这次与梅穆一道办事,难为妳了。” 裴少懿一脸似笑非笑,神情诡谲难测。“也没什么难不难为的;倒是驸马一路上被这快马折腾得厉害,直到归来前一刻都还喊着腰疼。” 梅穆养尊处优,自然没受过这等劳顿。“妳却是不经意地将他比下去,怎么,得意了?” “不,只是觉得他强撑着的模样令人发噱。”少懿与她对望一眼,兀自窃笑起来。 笑话够了,聿琤立马又将话题挪回正事上头。“可有遇见国舅爷的兵马?” 裴少懿微偏着头,“没遇见,或许是没说动他?毕竟云旸公主势力不比殿下,国舅当初虽明白地拒绝您的劝诱,可也不一定就会替云旸公主出头。”接过水酒痛饮,引来聿琤鼓掌赞赏。裴少懿浅浅一笑,话锋却是一转。 “不过……少懿对那身穿朱云绣袍者,有些疑问是真。” “妳也知道本宫的个性,不找到聿珏尸身,我便一日不见放心……” “殿下莫忧,少懿已遣人往西荻边境去找,那儿多是碎石如斗般的大漠,寸草不生,没有熟人带路肯定要困死在那儿。” 聿琤点点头,“但愿如此!”她又饮了一口酒,没来由的,额际冷不防给裴少懿点着,她没退开,只是略感讶异的瞅着少懿。“怎么了?” “大患已除,眼下的敌人就只剩三皇子了,殿下还能不开怀?”她扬唇,顺势偎进聿琤怀里。 “啊,是呀……只剩下聿璋一人。”聿琤揽着少懿肩膀,下巴靠在她的发间,若有所思。 聿珏身为皇亲国戚,即便之前曾传出狠心弒母的疑虑,此回猝然遭袭仍引得不少朝臣惋惜伤感;特别是那些曾受聿珏照顾,来往唱和的那些官员,更有人大胆指出,打从梅相挑拣云旸公主为使臣便甚为奇怪,只是这些声音也仅止于私下臆测,在太子与梅相当权的朝廷里,无人敢大声叫嚷。 皇帝接连痛失两个孩儿,伤心难过自然不在话下,所幸北关很快传来捷报,聿璋联合梁寅佯败诱敌,成功再斩杀了两万余名女真将士,攻下上宁凯归之时,指日可待。 三月,京城一带寒气渐褪,春意悄悄来到,稍微冲淡了一点哀戚悲凉之感,四月初,大煌军势锐不可挡,完颜朗给梁寅、聂琰二军杀得大败,仓皇而逃,后死于部将反叛,自此女真势力再往北撤,梁寅据有辽阳、上宁二城,大势底定。 捷报传回京城时,湘君正试用着给御林军新造的机簧弩。 “是么?再不到五日,神武营将士就要凯旋而归……”她神情漠然,较随侍宫女脸上的喜悦大相径庭。 “夫人难道不高兴?” 湘君连忙扬起唇角,“没的事!我朝将士威武,大破女真,当然是可喜的!”在还不知左右侧近能否信任之前,她都得小心谨慎,以免遭旁人抓住把柄。 她扣下扳机,准确的射中靶心。 春意渐浓,花园里的百花盛开,随着皇帝的病情好转,前来求见探病的人也多了,不过在皇帝面前,多是替早夭的聿玹感到惋惜,就像是默契一般,对于衔命出使,却遭疑似西荻守军突袭而死的聿珏只字未提。 这其中,唯有一人例外——“陛下应该厚葬云旸公主,并且惩戒梅孟晁才是!若不如此,则云旸公主,乃至于替我朝尽忠的升阳侯,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爱妃……朕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对于聿珏,朕心底不无愧疚,妳就别再多提,让朕好好想想罢!” 韵贵妃岂不知道此乃皇帝的推托之词,“恕妾身直言,云旸公主一事,最为得利的莫过于太子!她除亲姊妹都能毫不眨眼,换作是聿璋、聿珶更加无所顾忌……难得聿璋终于在武将当中站稳脚步,若是任凭太子搓圆捏扁,以后哪有人敢全心为您效立?” 皇帝不禁脸色一变,“朕知道!这次聿璋归来,朕定另有封赏,绝不让太子继续蛮横专政,这下妳可满意了?” 韵贵妃暗自窃喜,表面上却力持镇定,“妾身代聿璋谢过陛下!” 此事传到了湘君耳里,直道是说不出的讽刺。 “少了聿珏,韵贵妃也终于开始行动了。”而且还是巧妙利用了聿珏遇害一事来给聿璋求取爵位,凭借着此回立下的大功,聿璋封王怕是指日可待。 当初一心以为聿璋与聿珏要联合起来力抗聿琤,如今看来,母子之间俨然是做了不同打算。 聿璋封王一事,看在湘君眼里是喜忧参半;喜得是聿璋能有自个儿的俸禄与封地,发展己身势力更加无所顾忌,忧的是……太子下一个目标,铁定就是目前声势大涨的聿璋。 如今朝廷内外一片欢欣,生死未卜的聿珏已给多数朝臣抛诸脑后,也好,或许这正巧是个机会。 韵贵妃能以聿珏遇难替聿璋挣得一个与聿琤一较高下的机会,她又怎不能借着聿璋树大招风,躲在暗处里行动?湘君径自盘算着下一步,拾起剪子修整花材,小心翼翼的将之栽入瓶口。 “夫人,有一句话,奴婢不知该不该讲?”紫藤一席话,打断了湘君的连串思索。 “妳说。” “虽说您因圣上临幸而得宠,但……君心难测,除了与云旸公主之外,身边便没个可靠的盟友。在这后宫里,妃嫔之间不是母凭子贵,要不就是寻得可靠的势力依附着,您何不也这么做?好保自身地位……” 湘君停下手边动作,反观她一眼,“不管太子也好、三皇子也好,她们的争夺都与我无关。”说完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明白妳的用心,可我着实不喜盘算这些,只愿安分待在圣上身边当差。” 紫藤缩了缩颈子,不再多谈;湘君专注在花材之间,是以没发现窗边飞来了两只娇客。 “夫人!您瞧那里……” 她抬眼,原来是两只鸽子在窗棂间暂歇,分食一只虫子——其中一只色彩斑斓,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说,牠的脚间竟绑着只细小竹筒! 紫藤也发现了,“欸? 分卷阅读205 那只鸽子怎么……” “小宝?”湘君欣喜莫名,“是小宝!”虽然与之前那羽毛丰满的模样有些落差,但无论是毛色,还是脚间竹筒,都说明了牠是信鸽的事实。 她伸手去捉,嚼食虫儿的另一只白鸽很快受惊飞走了,唯独牠不为所动,湘君难掩激动的探向竹筒,果然发现了信笺! 这意味着什么?在传出云旸公主遇袭身亡二月有余之后,小宝翩然回到了京城!以菡没死!而受她保护的聿珏……极有可能也平安无恙?是不? 她摊开信笺视之,光是瞧见以菡的字迹便觉悲从中来;她很快看完,发现此信乃是讲述着当初遇袭呼救的消息……早就过了那个时候了。 “夫人?” “以菡……妳肯定是拚了命也要给我报讯是不?”湘君眼眶泛红,将信笺紧紧收入怀中。紫藤与绣球在她身边小心安慰着,她久久不能自己,半晌之后,她重新瞧过信笺,心底隐隐有了决定。 *** 五日后,神武营大军挟带着胜利的凯歌与饱尝战火与严冬的风霜班师回朝。 其中两度大破完颜部的聿璋锋头最健,几乎抢尽了众将风采,皇帝大悦,先封他为魏王,并荣升车骑将军,以洛阳为封地赏之,其余神武营各将皆论功行赏,并对光荣战死的将士厚加抚恤。 只是对谷烨卿而言,此役当真无喜可贺。 得了赏赐,他以身体微恙为由谢绝御宴,领着谷家众将直奔谷烨樊坟前上香。 “少主走得太早了。”即便事过境迁,痛失少主的伤恸仍蔓延在谷家众将之中;谷烨卿又何尝不觉悲伤?只是他自从听闻谷烨樊英勇战死之后,便未再落过一滴泪,只因他明白,在兄长辞世后,他就是谷家仅存的最后希望。 他不能径自沉浸在悲伤里头,他得撑起这一切,做到兄长生前能做的所有事! 而这些全看在司徒勒眼里,因此当坟前仅剩谷烨卿与他两人时,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用力拍了拍谷烨卿肩头,并将他脸面紧紧按在自己身上。 强撑至此,对于失去兄长的一切哀痛全然涌上,谷烨卿无声哽咽了一会儿,终是抱着司徒勒放声大哭。 只是谷烨卿不知道的是,当他终于回到将军府,盼望能够见到心心念念的妻儿时,等待着他的是另外一件噩耗。 见到孪生女儿皆平安,谷烨卿的笑容间流露出无比欣慰,他一手各抱着一个女儿逗弄着,在孩子略带惊吓的抽噎声中笑开怀。 却在接触到画眉透着悲伤的眼时备感疑惑。 “大嫂,怎不见聿珏?”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存稿放完了,后面偶尔可能会不定期休刊一天,请大家见谅^^ 第137章 136 柔肠寸断心未死 “大嫂,怎不见聿珏?”他瞧瞧褚千虹,发现她的神情与画眉并无二致。 可褚千虹的悲伤还能勉强解释成对谷烨樊的不舍,画眉呢? “这个……”两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该从何说起。 谷烨卿之前人在营中,已经沉浸在失去兄长的哀痛中无法自拔,谷家上下便有志一同的隐瞒了聿珏出使遇袭一事。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尚不知二人忐忑的谷烨卿不禁失笑,“她写给我的信明明白白说着母女皆安,莫不是她又闯了什么祸,要妳们给她粉饰太平来着?” “不是的,聿珏没闯祸,她只是……她……”褚千虹支吾半晌,最后仅是红了眼,掩着嘴勉强说道:“她先前接了旨出使西荻,然后、然后就……” 一听到“出使”二字,谷烨卿禁不住满腹疑问:“出使西荻?怎么会找她去……然后呢?” 褚千虹与画眉互看一眼,画眉哽咽着续道:“二月初,太子以殿下与西荻王妃私交甚笃为由,又夹杂了戴罪立功为要挟,就这样下了旨让殿下去了……听说行伍才过兰州,不知哪来的营伍刻意冲着她们去……” “营伍!二月初的事情,妳们怎么没告诉我!”谷烨卿扯着嗓子反问,错愕、愤怒霎时凌驾于悲伤之上。两个女儿受了惊吓,立刻哇哇哭了起来,他置若罔闻。“然后呢?哪来的营伍?是太子的兵马还是西荻守军?总有保护她的人吧?没把她保住吗?” 怕他一时情绪激愤伤了孩子,褚千虹立刻便要奶娘将孩子带开。“说来话长……烨卿,你领兵出征这段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担心你受不住,所以……” 聿珏!他的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异地?谷烨卿脑海里一片空白,嘴角浮起诡异的笑来,摇摇头。“等等……聿珏这小妮子的性子我明白!是她故意跟妳们串通好,寻咱开心是不?她的信我每天读……”他颤抖地把信笺取出,摊在她们眼前,上头的字迹已经晕开少许。 “她说她给我生了女儿,母女皆安,要我别替她挂心,怎么我好容易打了胜仗回来了,妳们却说她给太子逼着出使去,还死了!” 褚千虹用力按住他的手背,“烨卿!对不住……我们也不相信,但是尸首都已送回京城厚葬,由不得……” “什么尸首!我没瞧见!聿珏!别躲了,我好不容易回来,妳却是这样寻我开心……”谷烨卿绕过二人,大步大步的往厅堂走去;他的叫嚷声响遍满室,就连待在偏院安歇的白丽也给惊动了。 “聿珏!出来!”他发狂似的不停地找,越找越是心急,“聿珏!我回来了,聿珏?”所有下人闻声先是惊愕,在撞见他失落无助的模样时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画眉与褚千虹追了他一阵,“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没有什么东西……” 画眉灵机一动,“有了!”她匆忙折回厅堂,只留褚千虹继续劝慰着谷烨卿。 谷烨卿一路叫嚷,直是将整座府邸全都掀过来找;他奔回厢房,等在那儿的,却是手捧着信匣,立于门前的画眉。 泪水与汗交杂在他脸面,他双眼无神,轻轻甩脱了急忙来搀扶的褚千虹。 “殿下留了信,要奴婢转交给姑爷!”她泪眼婆娑,将信匣呈于他面前。 他拖着蹒跚步伐,一把夺过信匣,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绺乌黑青丝,他颤抖的将之拾起,明白这是聿珏留下供他睹物思人的纪念,他用力收进怀里,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心情,拿起三封信里的其中一封,另外两封的人名有些陌生,但心底却又隐约明白她留给了谁。 光是见到聿珏的字迹便为之鼻酸,信底尽言她对于两位女儿的挂心,又提及如何保全谷家之道,谷烨卿先是笑了,却又哭了,“聿珏……”他抱着发丝与信笺,难过得不能自己,终是艰难而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聿珏早已不在府内的事实。 分卷阅读206 就像是缅怀般的,谷烨卿随后把自己关在房里,言明不见任何人。 待在房里的他不禁百感交集,他与聿珏从小结识,他见过她最撒泼淘气的模样,也在她无奈与至爱别离后,亲眼目睹了她身为人妻,甚至将为人母的成熟模样 ‘能娶妳为妻,我是一点都不勉强也不后悔!’他曾信誓旦旦地当着她的面说过这句话;在那之前,聿珏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对她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 是直至成亲,甚至她怀有身孕之后,他才一点一滴地明白,自己有多爱聿珏;不管是为了一点小事得意忘形的她也好,还是淘气惹祸的她也好,心思单纯却又重情重义的她、痛失挚爱而被迫面对现实的她、受太子威迫隐忍求全的她,还有尽心侍奉公婆,为延续香火无怨无悔的她…… 他深深爱着这样的聿珏。 而聿珏也很是体贴的,几乎未曾在两人独处时提起湘君,在宫中留宿那晚,是聿珏嫁给他以后唯一任性的一回。 可惜,聿珏纵然尊重着他,心里有着的,却不是他。 他心知肚明,却又不禁奢望的,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能够藉由“丈夫”这个身分,努力在她心里多挣得一些地位。 在聿珏这封形同遗书的信笺里明白写着,若要拱聿璋登基,湘君的帮助必不可少;而他就是说服湘君最好的人选。 谷烨卿却是不愿想这么多,况且,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对湘君,也尚存一丝疑虑。 翌日,聿璋登门接回爱妾,他没露脸见客,是无心无力,也不免对聿璋心生怨怼;此去北伐,他失去兄长不说,回过头来聿珏又遭太子毒手,反观聿璋因战功荣升,还封了王,聿珏在信里甚至要他助聿璋一把…… 此时此刻,他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上,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聿璋前脚方离,随后而来的,是谷烨卿没想过的来客—— “少爷,湘贵人来访!” 管事拍了拍大门,侧耳倾听,厢房里安静无声。“少爷!您没事吧?”担心出了什么意外的他做足准备就要撞门,开启的门扉让他扑了个空,整个人跌进房里不说,还摔了个四脚朝天。 利落闪过“袭击”的谷烨卿板着脸,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你说谁来找?” 管事仰躺着,还来不及叫疼,连忙答来,“湘、湘贵人……还是该说蔺大人?” 湘贵人、蔺大人,两者称呼可是天差地别! 褚千虹的话言犹在耳——‘烨卿,你领兵出征这段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此去北伐一趟,何止发生很多事,对谷家而言已算是家破人亡、天翻地覆! 此时此刻,却又多来了一个“湘贵人”? 他瞠目,咬牙切齿的撇下管事,径自朝厅堂处飞奔。 本该是在皇帝身边帮衬着、保护着聿珏的湘君变成了“贵人”,然而聿珏却是给梅派陷害出使,生死未卜;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他得问个明白……非问个明白不可! * 白丽随着聿璋离去,将军府里可谓人去楼空;湘君来访时见着画眉,只觉得彷若隔世。 柳莳松、知更随着聿珏出使,下落不明,她的身边也少了苑以菡,湘君瞥了鸟笼里的海东青一眼,视线才又回到画眉身上。“殿下的一双女儿……还好么?”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即便来者是曾与她交好的湘君,在痛失了主子、姊妹之后,画眉仍是很难给她好脸色瞧。“不错嘛!在殿下受尽辛苦,甚至给太子逼迫着出使之后,妳倒是攀上枝头当了凤凰!先是御前带刀侍卫,现在又成了什么……湘贵人?当真是好极了!”画眉气红了眼,说出口的话句句尖锐如针,又冷寒似冰。 为求出宫顺利,一切从简,湘君一身轻骑简行,朱红官服与御赐宝刀在手,毫不张扬,但画眉仍是紧咬着她的妃嫔身分不放;给自家人如此讽刺,她脸色一白,低头不语。 “妳来这儿若是想奚落姑爷就免了!姑爷昨儿个回来走遍府内,遍寻不着殿下,哭得很是伤心……殿下之前对妳百般信任,结果换来什么?圣上下旨要她出使去,妳可有说过一句?太子早就想致殿下于死地,妳这个湘贵人又做了什么!” 湘君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画眉辱骂,“殿下的死讯早就传遍京城,妳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挑在姑爷收了赏赐之后才现身,是何居心!蔺湘君!好妳个忠肝义胆!” “画眉!” 谷烨卿一声喝止,登时让画眉收了口,“妳先下去,让我跟蔺……跟湘君说一会儿话。” 画眉心有不甘的狠瞪湘君一眼,这才抹了抹脸退下。 谷烨卿瞧她,心情亦是激动不已。“如妳所见,谷家上下愁云惨雾的,画眉她一下子失去了好姊妹跟主子,口不择言,还请妳勿怪……坐吧。” 湘君勉强牵起笑来,仍是长立而不动,“我是利用今日圣上犒赏众将,春日出猎才得空过来,待会儿就要回宫。” 她不打算客套,正合谷烨卿的意思,“撇开画眉的无礼,她所说的,也正是我想问的,妳今天来这一趟,所为何事?” “殿下之所以受命出使,乃是圣上将政事委交给梅相治理所致;我为服侍圣上而久居凤藻宫内,里头的消息没能传出来,外头的消息也无法为我知悉,太子便是利用了此点,巧妙绕过圣上……” “原来妳是来跟我解释的?”谷烨卿惨然一笑,摇摇头,“不必了!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只知道当我满心欢喜地回府来,可望能见上聿珏与女儿一面,才发现女儿身边竟是少了亲娘!” 湘君咬牙,双眸灿亮,“妳明白这种感受么?我先是眼睁睁的看着大哥的尸首被混在成堆弟兄之间模糊难辨,班师回朝才知道聿珏早已不知去向!妳……妳身为聿珏身边最信任亲近之人,为何能无动于衷!” 两行泪珠跌出眼眶,她伸手抹去,“谷将军!你痛失爱妻的心情,我明白……不管你相信也好,怀疑也罢,初闻消息时的心情,我跟你是一样的!” “一样……” “我也因为痛失聿珏而心碎难过,然而,最不能够原谅自己的人是我!最不相信聿珏就此香消玉殒的,也是我!”湘君自怀里取出短笺,将之示于谷烨卿面前。“所幸此张飞鸽传书,给我们带来了一线生机!” 谷烨卿接过瞧了,始知这是有人特意捎来消息,告知聿珏遭受危难,“什么时候接到的?” “六日以前;我认识那信鸽,是曾助咱们一臂之力,后又让我得以与聿珏互通音讯的苑以菡所有。”一提及“苑以菡”,谷烨卿的脸色霎时放柔了些。“她……给我派去随聿珏出使,我只收到这张信笺,如你所见,那是聿珏遇袭出逃时的 分卷阅读207 消息;我不明白为何迟了这么些日子才到,然而,咱们至少能确认一件事。” 谷烨卿反复审视着信笺,眼神如注入活泉般变得有神,“妳是要说,聿珏没死在那场突袭里?” “正是如此!”湘君攒紧了眉头,手握着柳叶刀格格作响。“虽然我不知道她们身在何处,有可能以菡为保聿珏而牺牲性命,也可能两人皆健在……无论如何,这至少给咱们提供了一点可能;谷将军,你相信聿珏仍活着么?” 第138章 137 满园花落终有时 谷烨卿犹豫了,湘君态度虽坚决,终究是没有个确切答案,此信笺来得太晚,他们不知道聿珏在幸免于难之后,是否当真在苑以菡的保护下存活了下来,更不知她身在何方。 然而,要是他错了呢? “我不知道……”单凭这迟来的信笺太过薄弱,谷烨卿很想相信,却也清楚,在抱持着希望之后落空,要远比不抱期待还要更痛。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传言发动这场突袭的太子在迎回聿珏‘尸首’后,仍不放弃的派兵继续找寻着聿珏的下落!” 这意味着什么?太子根本明白那死去之人不是聿珏! “时间急迫!谷将军,若你也以为聿珏一息尚存,何不亲自遣人到关外一探究竟?特别是在圣上封了魏王一个洛阳之后,有人望又有实权的他俨然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聿珏的死活对太子而言已无足轻重……”湘君银牙紧咬,美眸间像是要喷出火来。“咱们何不利用此点,抢在太子面前先寻回聿珏,并静待两强相斗?” 谷烨卿心头一凛,眼底蓄满泪水的湘君态度坚决,无言诉说着聿珏纔是她唯一效忠之人的事实。聿璋在营里曾对他说要与聿珏连手以抗太子,但随着聿珏遭太子陷害,姊弟俩这份口头之约,只怕是不能算数了。 聿璋等于是充分利用聿珏在京城的时候,获得了争夺战功的宝贵时间,聂琰想必听闻了聿珏已死的消息,这才有志一同的将大部分的功劳全归给聿璋,换来一个魏王,以求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机会…… 然而,只要聿珏当真还活着,太子与聿璋的相斗,亦能为他们取得一线生机! “妳在宫中多日,莫非全都在盘算着此事?” “不错!另外就是彻查了聿珏尸首的真伪,以及国舅爷当初是否依圣上密令出兵与否……谷将军,不管你信不信,你得尽快遣人查找聿珏的下落才是,我相信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面对湘君如此信誓旦旦,谷烨卿紧握双拳;事到如今,手边有人,又一心想迎回聿珏的,只有他了。 “希望这一切都如咱们所愿……妳可明白,聿珏自知此行凶多吉少,还留了信给我?” 湘君抿嘴苦笑,“大概猜得到……或许还嘱咐我转而拉魏王一把?” “她跟妳说了?”画眉曾提过湘君在聿珏出使前夕,特地约她相见。 “猜的,魏王的美妾长居此处数月,博得聿珏不少好感;她也曾替聿珏瞻前顾后,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太子一定明白双拳难敌四手,这才急着将聿珏给除去。” “那妳做何打算?”湘君要是打算帮聿璋一把,或许真能与太子一争长短。 面对谷烨卿的疑惑,湘君一笑置之,“我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把聿珏给找到,除此之外……” “如果找不到呢?” “我谁也不帮!”她斩钉截铁的道,“王爷也好,太子也罢,都非我心之所系……我宁愿袖手旁观,也不肯在他们登御极之位这路上占一席之地!” 湘君紧抿的朱唇诉说一切,她还是那个对聿珏忠心不二的蔺湘君!谷烨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遣人暗中查找聿珏的下落;妳在圣上身边如此受宠,如有消息,再随时与我说……” “这是自然。” 谷烨卿笑叹一声,直视着她道:“湘君,我想问妳一句话。” 抹去眼角泪光的湘君扬高了声调,“谷将军请说!” “先是捱了一箭而入宫,又不幸卷入皇子相争这淌浑水,连封这御前侍卫与妃嫔都非妳所愿,在牺牲这么多,却又饱尝离别之苦……妳曾后悔走这么一遭么?”在蔺文钰沉冤得雪的那一刻,她是有过一个寻求平凡幸福的机会的。 不料湘君勾出一抹笑靥,爽快答道:“湘君从不后悔!” “为何?” 芙颜漾满温柔,她回眸,望着笼子里的海东青,柔声道:“若没走这么一遭,我又怎能遇见聿珏?” 谷烨卿凝望着她温柔似水的神情,未几,他敛起眼笑道:“说得也是!” 他终于理解,为何她们如此心系彼此。 在三人之间,他一直是个局外人;他败得彻底,却也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时候不早了,湘君还得赶紧回宫,谷将军,保重!”她拱手一揖,潇洒地转身欲离;谷烨卿不经意瞥着受她注目的海东青,而海东青极具灵性,也盯着一身朱红官服的她不放。 “湘君,等等!” 她停步,而谷烨卿亲手取下鸟笼,提至她跟前,“将军,你这是……” 谷烨卿原想逗弄牠,海东青对他这男主人却不领情,展了展翅膀威吓,他畏其喙爪锐利,很快又收了回来。“聿珏不在,聿璋的美妾又随他回去了,能够喂养牠的人不多,妳与牠即便分别多时,牠或许还记得妳;妳若不嫌弃便收下牠,对聿珏聊表相思之意?” “湘君以为将军愿意留下牠?” “聿珏另外留了东西给我。”谷烨卿自怀里取出那绺发来,她见之掩唇,激动不已。“以前牠在宫里,除了聿珏就妳跟牠最亲近,收下牠吧。” “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湘君,恭敬不如从命。”她提过鸟笼,毫不迟疑地伸手逗弄牠,海东青只犹豫一瞬,便乖巧的把头凑近撒娇,两个人见状,不禁相视而笑。 笑了,却也哭了。 *** 终于盼得夫君归来,离开将军府的白丽却不若先前设想的那般兴高采烈。 是,此回凯旋,不单是保全兵力,更藉由战功让圣上封为魏王,得了洛阳以为封地,要知道洛阳可是不下于长安的大城,皇帝封他这样一块富饶之地,莫不是要让他与太子争夺皇位去?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却是在牺牲了聿珏之后换来的。 许是顾忌她即将临盆,聿璋不仅乘车相迎,甚至刻意让车放缓许多。 “论情论理,你应该跟着皇帝一块儿出猎去。”以聿璋是皇帝亲生儿子,又是此回战功最为彪炳者,这犒赏诸将的春猎他不出席,未免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聿璋飒爽一笑,“等不及想见妳了!妳可知道每当看见谷烨卿收到家书时我有多羡慕?” 白丽抿嘴,笑得有 分卷阅读208 些揶揄,“少灌迷汤了!该给你知晓的事儿何曾少过?我更是借着殿下之便多给你捎了口信,此番寄居将军府数月,殿下视我如己出,只可惜……” “所以我一大早就去给二姊的牌位上了香,连同母后也是。” 白丽不禁瞠目,敢情这才是他婉拒出猎的真正目的?聿璋牙关紧咬,神情哀婉伤感。“可惜咱们苦心经营这么久,太子居然说动手就动手……”他是当真惦记着聿珏的恩,在她面前,无须作假。 她在他与奴婢的搀扶之下,好容易下了车。“你还以为她会顾忌姊妹之情?”她白他一眼,说起给聿珏送来圣旨的那一日,悄悄偎近他少许。“能攀到这个高位自然不笨,既然用计削兵不成,擒贼先擒王,她便是先断了你在京城里的一大依靠,日后就算兵戎相见,也好挟朝臣之势来箝制你。” “妳看得倒透彻……小心脚步。”他扶着她跨过门坎,别业里的奴仆知道她要回来,把庭院、厢房打理得一尘不染,聿璋小心翼翼的揽着她坐下,彷佛将她视为易碎琉璃。 白丽顺着衣襬,见李锦福端来甜汤,浅笑着点点头,聿璋许是还打算要去打点她搬回来的什物,转头就想出厅堂。“欸!李公公,府里可有伤药?”她拽住他的手,着实用上了力道。 “有、有的!夫人莫非是哪边受了伤……” “不是我,是王爷。”她温淡开口,在李锦福与聿璋讶异的眼神下将夫君拉回身边。“快去拿来,王爷这伤应是一路自凯旋时带回京来的,不治好怎么能行?” 李锦福诚惶诚恐的差人去取,府内僮仆听她指挥的搬东西下车,又有阿巧照看着,整座府里井井有条,聿璋巴望着这一切落座,“伤在哪儿?给我瞧瞧。”白丽伸手去拨他衣衫,示意坦白从宽。 他苦笑道:“同样都是出外归来,怎地妳较我更像个主子?” 她弯唇,有些得意的道:“是么?横竖你这个王爷也要归咱管,谁才是真主子一目了然……胸口,还是腹侧?” 他摆了摆手,“一点小伤,不妨事。”许是顾忌在众目睽睽之下袒露身躯不方便,他一径推诿,惹得白丽有些不快。 “你拿祭拜殿下为由时我就觉有些古怪,在车上偎近你时,你却是小心避开了不给碰,要真是小伤,便不会拖到这时候。”府内的僮仆依言送来伤药,她拉着聿璋入偏厅,也不管他拒绝,扯开他衣袍就要检查伤势。 聿璋原想闪避,碍于她怀有身孕,深怕伤了母子,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光瞧见化了脓血的伤势,白丽便觉一阵心揪,“……真是,别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这样疏于照顾!你受这伤,皇帝并不知道,是不?” 何止皇帝,他连聂琰那头都瞒了;白丽先挤出脓来,洗过创口,又洒上伤药,那伤势不浅,理当生疼,聿璋仅是微咬着唇,连喊都没喊上一声。 “你可是咱孩子的爹,万一拖久了落了病根,你要怎么照顾我们母子?更遑论爹娘了!”白丽嘴巴不饶人,动作却极利索,“我长你五岁,受过的伤不比你还少,以后莫要再瞒骗与我,若给我察觉了,你看我十天半个月不搭理你!” “是、是,我的错,妳别气、别气……”聿璋伸手揽她入怀,感觉到她抽噎,心里更是纠结,就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气恼所致。 稍微释放情绪后便心宽了,白丽与他相偕在院里踱步,春暖花开,说起这些日子在将军府受聿珏的照顾,再瞧见花儿多娇,她不禁感叹,“如你所言,殿下当真是重情义之人,这样的人即便留下,也未必会起了野心与太子争夺皇位去。” “太子对此应是心知肚明。”聿璋话一出口便惹来她侧目,“二姊打小就给母后捧在手心,同样是她亲生的,母后对太子的关照远远少于二姊,或许是因为嫉妒……我不是替太子开脱,只是设身处地替太子试想罢了。” “真是愚昧……不过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就是再另外寻找可靠的朝中势力以为奥援;如今洛阳是你的囊中物,你非得好生经营,以积攒来日迎战太子的资本。” “妳说的我也明白……”聿璋对此意深感苦恼;他没有聿珏那样的人和与气度,而韵贵妃由于长期与皇后立场相左,在宫里势力亦是不深,最有力的梅相又早给聿琤拉走,举目所及,还真没个能够与梅派一较高下的人选。 “要拉拢他人,除了权势、利诱之外,还有一个绝佳妙法。” “什么?” 白丽瞇细了眼,将他的臂膀挽得更紧些,“你别忘了我是怎么到你身边来的。” 聿璋身躯为之颤动,她这是……要他迎娶正室?“无晏?” “我只能待在你身边替你瞻前顾后,对于你们大煌的朝廷局势,是鞭长莫及;凭你现下风头正健,又加封为魏王,即使你身边有我,想要嫁你以攀附巴结的姑娘应多如过江之鲫……你便从里头好好挑选一个来,选个对你最有利的……不必顾忌我。”她敛起眼来,语调轻柔温淡,唯有揪紧他衣袖的玉指,泄漏她的真正想法。 他托起她脸面,一字一句清楚说道:“如果我说不呢?” “是要借着此回御风而上,还是坐等良机消逝,就全凭你的意思;只是我要对你再说一句……”白丽眸光澄澈,力持冷静的道:“想保全你我,你就非争不可!” “白丽……” “殿下坏就坏在她醒悟得太晚,我不希望我肚里的孩子也与她那双女儿一样,才出生没多久,便少了爹娘!”她话说得决绝,没等他回应就松手往厅堂走去。 凝望着她离去的步伐,他仰天长叹,独自面对满园飞花。 第139章 138 未见梦中堪可喜 三年后—— 自先前大破女真完颜部之后,皇帝下令广开粮仓,又奖励农桑,减少赋税,力行德政,与民生息,并不像先前那样轻易言战,又开凿运河,连接京城与洛阳之间的河道,于是商贸繁盛,大煌境内一片欣欣向荣,歌舞升平。 然而皇子之间的角力,仍是暗潮汹涌。 魏王聿璋征伐女真有功,趁势迎娶了谏议大夫的女儿朱常喜,一时间京城的府上门庭若市,前来道贺,逢迎巴结者络绎不绝,甚至就连原来梅派却郁郁不得志的朝臣,这回也全都兜拢过来,只盼能占得一席之地。 一夕之间,朝中版图重新洗牌,看似地位牢不可破的太子一派,这回终于遇上了对手。 回到治地洛阳的聿璋招兵买马,神武营在聂琰的巧妙打理之下军容更胜以往,兵员数悄悄来到了二十万之谱,光是聂家便是良将如云,更借着洛阳所占之河运要地累积财富,无论军容、人脉,大有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 但好容易才终于除去聿珏的 分卷阅读209 太子,面对因战功而得势的聿璋却是一反常态的淡定自如,甚至冷眼旁观的地步。 相较于以战功相胁,趁势在朝中坐大的魏王,太子反而显得步步为营,除了魏王本就因为皇帝忌惮太子弄权顺势而立,曾经喧闹一时的云旸公主出使遇袭一事,乃至于皇后猝死,都曾传言与太子脱不了干系,为了避免惹祸上身,梅相与太子于是沉潜多时,甚至太子年前还自行请辞了长年掌管的吏部之职。 只是明眼人都清楚,只要太子东宫之位还坐得稳当,御极之位迟早都是她的,就算魏王这几年来透过姻亲之便,在朝中运作甚为积极,渐渐掌握部分人脉,综观全局,仍是太子稍占上风。 至于既不属太子一派,也不依附魏王麾下的那些人—— 一子落定,湘君抬起眼笑道:“殿下,到您了。” 对面的聿珶手执白子,一手支着颐,若有所思。她来回检视着盘面,轻“啊”一声,在湘君方落定的位置旁落了子。 一旁宫女捧来香炉,香烟袅袅,聿珶嗅了嗅,只觉香味奇异,令人神清气爽。“这是什么香?” “此香混合了花椒、幽兰、龙脑等珍贵之物,闻了使人倦意全消,带来此物的商人称此香为‘飞仙’;此名虽然有些托大,不过味道确实不俗,圣上也很是喜欢。”湘君顿了一会儿,转向捧来香炉的宫女道:“紫藤,拿一些‘飞仙’来给殿下瞧瞧……”紫藤听令欲行,她又道:“对了,我正愁着不知该送太子何物作为祝贺,不然就送这个,连同几个精巧的玉石一并送去。” “蔺姊姊真大方,此香一定所费不赀吧?” “多是陛下赏的,若殿下不来,我平常也只是放着不点;托您的福。” 聿珶抚着短发笑道:“平时淡泊惯了,偶尔上妳这儿串门居然恁地享受……妳刚刚说要送东西给太子,祝贺?” “殿下鲜少入宫,或许没听闻;太子驸马身边的侍妾几日前生了个娃儿,是男孩。”聿珶闻言瞠目,湘君语调平淡,点点头。“太子这下终于后继有人了。” 聿珶是知道聿琤找了裴少懿给梅穆做侍妾去,却没想到裴少懿真的生了个娃儿……大概全是为了聿琤着想才如此委曲求全。“太子的身子,果然就算是由既琳一手调养也难以挽救。” 言谈间,湘君又下一子。“最近德妃娘娘情况如何?”光瞧见聿珶皱眉,她便知道还是老样子。 德贵妃这两年来经常在皇宫与大明宫两地往返,五皇子聿玹的夭折对她当真是致命而沉重的打击,加上聿珶出家修行,更让她身边失了依靠;她于是变得喜怒无常,时而疯疯癫癫,弄得照料的宫女苦不堪言。 聿珶则在及笄后受封为朝旸公主,封了食邑千户,但对于出家修行的她丝毫不受影响;她偶尔回宫探望娘亲,剩下的日子多隐于道观里礼佛修行,或钻研医术,日子过得即便清贫,但怡然自得。 “我是把能用的方法全给用上了,只是除了用药时能稍稍图个清静之外,对于解救娘亲的病况全无帮助;不仅如此……”五指陷入钵里的棋子间,掐得沙沙作响,聿珶忽觉悲从中来,难以自己。“这次回宫,娘亲……她居然连我都不认得了!还差了禁军说要将我给撵走!” 心病还需心药医,对德贵妃而言,唯一的解药就是聿玹,只可惜没第二个聿玹可给;湘君不免替聿珶掬把同情泪,叹道:“殿下辛苦了。” “不辛苦,我只担忧娘亲日渐消瘦,恐怕……唉,不说这个了,姊夫那头可有消息?” 为了查找聿珏的下落,谷烨卿领着谷家的弟兄,自请到边关驻扎;京城与兰州尚有数百里之遥,不过湘君仍凭着驿站快马与谷烨卿保持联系。 “目前圣上听从我的劝言,仍然对西荻按兵不动,谷将军加紧操练兵马,无时无刻不处于备战态势;若殿下是问另外一件事儿……”湘君瞥了身边一眼,发现紫藤捧着“飞仙”回来了,“这就是飞仙香,请殿下过目。” 聿珶接过熏香闻了闻,闭着眼陶醉轻叹:“不知此物能否对娘亲带来一些帮助?” “殿下若是需要,拿去便是。” “这……多不好意思?” 湘君莞尔,“殿下未免太过见外了。方才也说了,若不是您大驾光临,我平时也不点;您拿去给德妃娘娘试试,或许真能起提神安稳之效。” 聿珶瞧了瞧熏香,在接触到湘君温和的笑意之后,终是点头收下,“姊姊的恩德,聿珶不敢或忘!” 支开紫藤,湘君续道:“如果殿下是挂心聿珏,那恐怕要让您我失望了。” 聿珶只觉如鲠在喉,“还是没下落,对吧?”她轻轻落了一子,转而望向窗边,外头万里无云,窗边的鸟笼大开,雪白小鹰不知飞往何处,许是又在林苑间盘桓,捕食着燕雀、小兔。 “蔺姊姊。” 凝望着她背影的湘君应了一声。“欸。” “妳曾梦见过二姊么?” “没有……怎么了?” 聿珶闻言回首浅笑,“我也没有,一次都没有……”素手轻倚着栏杆,熏风拂面时带起一阵草香,她隐约听见了海东青鸣叫的声响。“我、我没别的意思!”她失笑,正视着湘君;湘君一身紫服,是先前被封为御前带刀统领的表征,紫服人儿缓缓起身,朝她踱来。“我只是听住持所言,过往的亲人会回来探望她生前在乎的人……我便罢了,妳是二姊心头命定之人,她一定无时无刻牵挂着妳,就算、就算是魂体消亡,她肯定也是会回来探望妳的!” 湘君双眸灿亮,居高临下的柔望着聿珶,“殿下的意思是,您以为聿珏她……” “二姊肯定还活着!只是咱们不知道她在哪里……姊夫在边关驻扎,可有放出消息?” “殿下所想的,我与谷将军都设想到了,不过咱们毕竟还是得提防太子……纵然魏王吸引了她全副注意;或许是这样,聿珏就算听闻了消息,也不敢贸然前来相认。” “嗯……三哥他倒是卯足了劲儿替自己的将来铺路。” 湘君抿嘴一笑,耳边不预期地听见翅膀拍动的声响由远而近。“不意外!他身边的美妾可是难得的将相之才……海东青回来了!”她指着窗外,一袭雪白身影拍动翅膀,双脚攀在笼边,而嘴里还叼着一根带血的鲜肉。“哎!又弄得满身狼狈!” 聿珶始知牠又出猎得手,只见牠旁若无人的啄食兔腿,怡然自得。“姊姊总是这样放养牠的么?” “嗯!某一次笼子的门坏了,我吹着鸟笛去寻,没找着,结果一到傍晚牠自己回来,我便想到要试牠一试……总之,从那回之后,牠就每日都自行出猎,晚了又寻着路回来。”湘君攀着鸟笼,近乎着迷般的盯着牠。“牠野性未除,得 分卷阅读210 了自由后便不需受制于人,不知这儿何事值得牠如此眷恋?” 聿珶望着海东青一会儿,盯着湘君笑道:“或许牠眷恋的,可不是什么事儿?而是人!” 湘君挑眉,明白了聿珶所指为何;她甩头,一笑置之,“我也不知道,或许吧!” * 与熏风送暖的京城不同,兰州这儿城内尽管繁华鼎盛,登城眺望着关外,触目所及尽皆萧索,风沙打得脸颊略显生疼,就连斗大灿亮的夕阳,偶尔也要给这连绵的砂石蒙上淡淡尘埃。 “原来你在这儿!”谷烨卿闻言旋身,只见墨色军袍身披犀甲的褚千虹手握将剑,沿着巡城石阶拾级而上。未几,她身后又冒出一个高头大马的女子。“司徒勒刚刚说你上来巡视,放着操练兵马的任务不管,我是来替他念你几句,顺便给你引见个人!” 自从率军大破女真行赏诸将一事尘埃落定,谷烨卿便依照湘君建言,自请戍守边关,美其名是远离两强相斗、明哲保身,但明眼人都知晓,他这是思念爱妻所致,对谷烨卿而言,前来兰州,不只是为求与西荻一战以报杀妻之仇,更能藉此以解相思之情。 但在暗地里,他却是时时派人打探西荻国情,甚至多次遣小队人马深入大漠,就为了寻找聿珏尚存的蛛丝马迹。 与之同时,长年行走于武威、张掖、酒泉等地的商队,谷烨卿也疏通关节,借着派兵护送商队以增进财源,更从中得到了不少消息,藉此壮大军威。 这一切,多仰仗湘君暗中协助所致,更借着魏王吸引太子注意而从中得利。 谷烨卿抬头仰望着此人不禁暗吹了声哨,竟有种再见韩馥亭的错觉,“这是哪位?” 来者着禁军女兵的黄袍,蓄着短发,声调低沉,虽是大姑娘,眼眉间的凝肃与英气却与男子无异,“卑职乔如枫,见过将军!” 若不是认出她的衣着只有姑娘能穿,他还真不敢相信竟有女子能生得这般块头,听她开口,冷不防又给她低沉的声线吓了一跳,“乔如枫……这名字好像在那儿听过?” 褚千虹径自解释道:“你当然听过!乔如枫可是武举人出身,此回给蔺湘君提拔入后宫禁军,往后她就负责替咱们联络军情,责任重大。” 谷烨卿微点点头,“往后本将军与蔺大人,多要仰仗于妳了……蔺大人那儿,可捎来什么消息没有?” 乔如枫取出信笺,谷烨卿视之,不禁皱眉,“圣上近来龙体欠安?” “是!蔺大人还要卑职捎来口信,圣上最近有意要前往热河避暑调养;一旦圣上确定离京,太子与魏王则势必有所行动,蔺大人虽能调动禁军,为免万一,或需将军的兵马相助,总而言之,圣上绝不能轻易落入太子、魏王其中一方手中,特别是在两方相争之际。” 少了皇帝这道保命符,太子暗中调动梁寅的兵马进京,恐怕是迟早的事。谷烨卿在来到兰州驻防之后吸收了附近各路营伍,军容虽远逊于魏王、太子二者,却也有将近七万人马。“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妳远道而来,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乔如枫离去时步伐飞快,褚千虹指着她笑道:“此人轻功自然不在话下,武艺也甚为了得,当真是个贴身侍卫的上上之选。” “嫂子的意思是,湘君挑了个了不起的高手来给咱们跑腿?” “不得不说,蔺湘君颇有识人之明。”褚千虹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城郭,闲话几句,最后还是转到了孩子们的话题。“檀华儿在家蹦蹦跳跳的,三岁娃儿已是闹得三个奶娘叫苦连天!”她摇摇头,“当真像极了她娘亲!” 一提到女儿,谷烨卿的神情也随之放柔了,“给娘知道了或许会说是像我呢!” “也是,你小时候肯定也如你大哥一样野!” 无意间提及了谷烨樊,他们相视顿了一会儿,笑意渐淡,“萼雪倒是常吵着要爹来陪。” 谷烨卿早就让两个女儿认褚千虹做干娘,这几年下来,相较于忙着军务的他,褚千虹与两个孩子的感情,简直要较他更为亲厚。“哦?我以为大嫂一人足够安抚她们了。” “比起照顾娃儿,我有时还宁愿带兵操练去呢!”说是这么说,细数他们这几个熟人里,褚千虹肯定是最爱护两个女儿的了。“若是聿珏尚在,看着两个女儿一天天长大,生得可爱又漂亮,不知做何感想?” “她一定很骄傲,直说只得她才能生得了这么标致的孩子!”谷烨卿搓着鼻尖,刻意学起聿珏挺胸自大的声调来,逗得褚千虹哈哈笑。 两人信步于回府的路上,路边小贩的蒸笼里、锅里四处飘着馒头、饼香,引得人肚里馋虫不安分。 “哪!烨卿……”褚千虹语调一变,豪气不足,感叹有余。“都已经过这么段时日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聿珏,可是……你家里总也还需要个女主人;我是很想当檀华、萼雪的娘,但你清楚,我也是要随着你上战场出生入死的……好歹有个准备?” “多谢大嫂劝说,可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再说……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有湘君在,圣上也不会放任这两个孙女儿孤苦无依。” “可那毕竟是娘家……” “娘家便是聿珏的家呀!”谷烨卿抬手,示意褚千虹不必多说,两人行至府门前,才踏进去几步,一个衣着华美的娇贵女娃儿奔到前庭,张开双手大喊“爹爹”,逗得他呵呵笑。 “檀华儿跑这么快……当心跌跤了!”他利落地抱起她来,任由孩子拉他胡须也不在意。 谷檀华笑嘻嘻的,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扑,“爹爹、爹爹用饭!” “原来是来找我用饭的么?檀华儿真乖!”谷烨卿对褚千虹一笑,轻抚着女儿垂髫,大步迈入府内。 *** 艳阳西下,娜仁其木格大老远便瞧见了象征自家的旌旗随着熏风飘扬着,一早带去买卖的两头肥牛这回换成了背袋里满满的什物,还有几锭金银;金银有时要比几头牛羊好用,能留着与其于汉人商队换取米粟、茶、酒等东西,或是拿来打仗用的兵器。 原先和谈妥了的两派人马在都城里又是闹腾起来,弄得他们旗内各部人心惶惶,察哈尔旗的勇士随时都能拿起弓箭来与那群在城里吃香喝辣的贵族一战,也是因为公主背后有着各部勇士撑腰,碍于他们的威力,那群贵族才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人心善变,公主一味忍让,未必能保自家人与孩子安泰。 一声吆喝,唤回她的注意,“哟!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远处挥鞭赶着成群野马的是她的大嫂,“都在这儿呢!妳自己来瞧瞧不就知道了!”她扯了扯以牛皮制成的袋子,策马快步奔向树立多处营账之处,那儿也是族人与孩子们聚集之 分卷阅读211 地。 一看见娜仁其木格回来,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或是托她交换东西、买东西的人全都围了上去。 “别推别推!来,昂沁夫的弹弓……阿纳日!妳家娘亲不是刚生个娃,这个给妳逗逗孩子!”娜仁其木格准确自袋子里掏出博浪鼓,递给叫“阿纳日”的六、七岁小姑娘,“还有满达日娃的镯子,巴雅尔要的靴子……”她一个个分送,纵然索讨物品的人们甚多,却是有条有理,无一悉漏。 “辛苦了!咱们这群孩子,给妳生了这么多麻烦!”一位拄着杖的老妇人端着马奶酒过来犒赏她,她赶忙接了过来,仰头饮尽。 “不麻烦!千万别这么说!”娜仁其木格身为族里少数会讲汉语的年轻姑娘,负责帮忙与汉人之间的交易乃是平常之事。 “娜仁其木格!这么晚才回来,阿日善等妳不到,便是拿咱们出气,摔得咱们几个东倒西歪的……”不远处几个年轻男人半开玩笑的对她叫嚷,还一边搥背撑着腰的,灰头土脸的模样着实引人发噱。 阿日善就是她的未婚夫,“你活该!我要嫁的可是本旗第一勇士,当然不会轻易输给你们!”手掌圈在嘴边大喊,声调传得老远,引来那群年轻人连串哀号,她笑得更开。 翻身上马,她揣了揣空荡荡的布包,赫然发现里头还留着一对小巧的银手环,她心念一动,策马赶到方才与她抬杠的几个年轻男子身边,“阿碧呢?” “她啊!应该在那边吧?”方才说被揍得厉害的矮小男子指着另外一头。 “就她一人?”男子点头,娜仁其木格微怔,她扬手谢过,“下次摔跤,我会叫阿日善给你手下留情!” “什么手下留情!他倒是偶尔会跟咱们抱怨妳黏那汉人姑娘太紧,紧到连他都吃味儿……”剩余的叫嚷给散在满山绿野与苍穹之下,娜仁其木格依循那些年轻人指引的方向策马而去;已奔了一整日,所载的货物东西多又重,马儿的步履已显蹒跚,她轻拍着牠脖颈,示意稍稍缓下脚步。 远处的晚霞橘红带紫,离开营账一小段距离还能闻到羊肉香,约莫两箭之地,白马所承载的姑娘背对着她,她一身锦红窄袖衣装,连身大袍,发间垂落着珠饰,若不开口说族语,自外貌瞧已很难分辨她是外地来的人。 娜仁其木格胸口掠过一阵喜悦,也带了一丝心安,正欲扯嗓唤她,却闻一声拔尖轻响,那声调说不出的刺耳,不甚动听,也不是她们族里曾见着的东西。 她问阿碧,阿碧以汉语回她简单二字——“鸟笛。” 阿碧吹响了鸟笛,娜仁其木格不敢打扰的悄声接近;她忽地抬起手来,本该是锦红贴花窄袖的衣裳却成了一块看似牛皮卷成的圆筒,略显黯淡的苍穹忽然飞来一只大鸟,就停在阿碧的左臂上一动也不动;娜仁其木格惊呆了,从没瞧过如此神奇的景象。 那只金雕不安分的展展翅膀,阿碧以手势与叫声像是要驯服牠,待他终于冷静下来,另一手才给牠一根鲜肉;看似带骨的小羊腿。 “阿碧。” 她手握着银手环立于阿碧身后,阿碧闻言回头,在颊侧贴花装饰与头巾妆点之下,露出她清丽姣好的容颜。 那就是阿碧,是她赶在兀鹰与郊狼啄食前奋力救下的汉族姑娘。 她的姊妹。 第140章 139 夜风哭号叹凄凉 “妳回来了。”阿碧唤她,任凭金雕啄食羊腿,瞧牠很快把肉屑剔得干净,阿碧这才替牠戴上眼罩。 “这只鹰……就是伊勒德之前替妳捉来的那只?”伊勒德是她二哥,也是旗里手艺最高超的猎人之一。 “嗯,我只是想试一试看能否养得成……毕竟之前那只既非我一手养大,也不是金雕。”阿碧抚摸了牠几下,抬眼笑问:“妳何时回来的?” 娜仁其木格随她驾着马调头,“才刚到!发完东西就过来找妳……对了,这个给妳。”她掏出那对银手环,在余晖之下仍闪烁着点点亮光。 阿碧瞧了一眼,那双银手环朴实圆润,虽不细致,却满是娜仁其木格对她的看重。“我还以为是妳给自己换的嫁妆!” “我是给自己换了一点胭脂,这手环是我见了觉得漂亮,随手买下来的,给妳这样的美姑娘戴上恰如其分。”娜仁其木格不死心的伸长了手,“快点儿拿去啊!这样的好东西不多见,其他姑娘抢去便没了!” 阿碧笑笑的,没再多说的接下来。 圆白的蒙古包外头还栓了两匹小马,娜仁其木格的父亲与两个哥哥用饭前相约了明日出外去套几匹野马回来;阿碧将金雕养在自个儿床铺旁,脚绑着铁链也就不怕牠飞走;娜仁其木格的大嫂许是好奇心使然,饮着马奶的同时也不停盯着金雕。 他们族里养牛、马、羊,却是没瞧过这样养猛禽的。 “前几天还张牙舞爪的……想不到妳还真的驯服了!”伊勒德挺着精壮身躯凑近姑娘们身边,“会不会再有危险啊?牠爪子这么利!”当初为了擒住牠,还费了不少心思。 阿碧望了他手背上的伤痕,老实答道:“我也不知道,如果有笼子可用是最好。” “那妳不早说?”娜仁其木格凑过来插口,“我这回上街去,兴许能顺道替妳带。” “那多不好意思?妳已经带了够多东西了,能装得下金雕的鸟笼可不小,大不了……大不了将牠养在外头也就是了。” “阿碧就是见外!”伊勒德说出了同是娜仁其木格心中的感想。 娜仁其木格起身喂马去,出外前不忘与她约定待会儿出门散散;阿碧看着金雕,而伊勒德不经意瞧见她手腕上多了一道银色光芒,忙不迭称赞,“妳这手环很美!我妹带回来给妳的?” “嗯。”阿碧笑着晃了晃,“你们明儿个说要去套马,莫不是要给娜仁其木格备嫁妆来着?” “也不全是这样!家里的母马没怀孕,挤不出奶来。”他顿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靠近她一点,“妳,要不要一起去?咱们套了马,回来或许还能出外跑跑;妳之前不是才说要一把新的弓?我们去西边,那儿有林子找,那日苏说他之前那批上好的桑木就是去那儿找着的,说不定咱们回程还能打几支雁,取羽毛来做箭!” 阿碧的身世对他们而言很是神秘,好端端的一个汉人姑娘,怎会与随行的商队走失,就这样在大漠里迷了路;若非娜仁其木格远远瞧见了兀鹰盘桓,及时赶在她断气前将她救下,恐怕阿碧早在三年前便成了躺在荒野间的一堆白骨。 在她决定长住下来之后,许多青年见她年轻又漂亮,纷纷向他们打探她的消息,一问之下才知道她竟是已经结婚生子的妇人,每当问她想不想家,她便一语不发,望向南方的某个点,静静的落下泪来。 分卷阅读212 伊勒德暗自猜想,她理当是好人家的姑娘,不知是何原因沦落他方,闯进人生地不熟的大漠里,她应该很想家,也想念她的孩子,却从未提过回家的打算。 不知她是忘了怎么回去,还是早已无家可回…… 族里的姑娘对阿碧的印象也不错,不过在她学会说族语前,除了娜仁其木格之外,只剩下乌仁哈沁能与她说上一些话。乌仁哈沁是他们旗里年纪最大,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足够当阿碧的祖母。 为了阿碧,他一度想学汉语,但到头来还是只能学上几句问候,阿碧很温柔和善,从不笑话他,面对他别脚的汉语,多半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等。 面对伊勒德的询问,阿碧径自沉默了一会儿,在他屏息以待之下点点头,轻道:“好啊。” 不过一句简单的答应,便足以让他喜出望外。他点头如捣蒜,“明儿个妳骑我的马,我骑我爹的,这样才够快;就、就这么说定了啊!” * 出了帐,娜仁其木格问阿碧为何在里头耗这么久,阿碧如实转述着伊勒德的邀约。 “妳答应了!” 阿碧笑得有些揶揄。“不可以吗?” 娜仁其木格安抚着因大叫而惊吓的马儿,回头扠着腰一脸狐疑。“不是……妳之前从没答应过二哥的邀约啊,那个登徒子!”伊勒德心仪于她早就不是秘密了。 阿碧被她突如其来的汉语逗笑了,想来是欺侮他听不懂,“这样数落自己的兄长好吗?” 娜仁其木格却是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啊!心怀不轨!” 她笑意渐歇,“我是真急需一把新的弓,之前那把就算修了也不堪用;不然,妳也陪我走一趟?” “嗯!这是当然,不管是去林子里找桑木,还是取马奶,我都陪妳一道去!” “伊勒德肯定要恨透妳这个妹妹……” “阿碧妳说什么来着?”风太大了听不清楚! 滴溜溜的眼里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淘气,阿碧抱着胸,撇开头道:“没事儿!” 夜晚的星斗一如往常的灿亮,她忙完马儿的事之后,顺手解下马鞍,远离篝火时,她自然而然地牵起阿碧的手来。 “妳瞧那里!”她指着远处,阿碧定睛视之,只见五、六只兀鹰在仅存的晚霞间不断盘旋着,偶尔几只向下俯冲,似是在抢食。“不知是在抢什么玩意儿,没有马,就算奔过去找也是晚了。” 她们察哈尔旗依季节逐水草而居,那儿有丰美的草场或是水源就往哪去;族里的姑娘即便被赋予打理家务的重责,也会随着男人出外打猎或是赶着羊群、套野马,像娜仁其木格这样活泼外放的却也不常见。 “妳便是在看见那样的情景后奋勇上前,找到了我?” “嗯!”娜仁其木格遥望着那处;昏暗的天色下,阿碧那有别于族里姑娘的白皙脸容彷佛透着光,“对了!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今儿个赶集去,听到了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南边关内的汉人兵马蛰伏几年,好像又有兴战的打算了……明明几年前才与女真打过一仗,他们赢了不是么?真是贪得无厌啊!”一说到“贪得无厌”,身边的阿碧身子冷不防抖了一下,她睁大眼睛,“阿碧……想起什么了?” “我听见了。” “欸?” 阿碧一派认真,把她的手收紧,低喃道:“我听见,曾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的那些人……痛苦哀号的叫喊声。” 细数三年前她救起阿碧的时节……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很多很多事,阿碧只跟她提过;而她答应阿碧,无论如何也别轻易把对她说的这些话再讲给别人知晓。她于是隐约明白,阿碧大概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其身分非富即贵,而且是在九死一生,牺牲了很多人的命才勉强活下来的。 正因如此,即便阿碧小她一岁,却已结婚生子,在她平静淡然的神情里,潜藏着饱受风霜与命运摧残的痕迹。 偶尔、偶尔她能从阿碧脸上瞧见近乎思乡般的情绪,却总是在转瞬间,把那些情感与思念深深压藏在唇边的浅笑。 但现在,阿碧毫无保留的,把那些个悲伤与缅怀全都袒露在她面前。“关心着、保护我的人,这回全都躺在寸草不生的大漠里。” “也是因为……兴战吗?” “算是吧?”阿碧的眼里闪烁近乎冷寒的温度;娜仁其木格不由心惊。 “妳曾说妳是跟着商队出远门,给沙漠里的强盗袭击,妳侥幸逃了出来……” 阿碧敛起眼来,似是不打算多说,她只得转了个话题,从袖里拿出一小盒胭脂,“阿碧妳瞧!我给我自己买的,还多带一面铜镜,妳教我怎么用好不?” 面对她期盼的眼神,阿碧淡淡一笑,“好啊。” 两个姑娘找了一块大石子坐下,由于是夏季,入夜了也只觉一阵凉爽,夜里的满天星光足够她们俩瞧清彼此;阿碧要她闭上眼睛,掌心拨了点胭脂,仔细地在娜仁其木格的眼角与两颊之间涂抹。 “这样会好看吗?” “肯定好看的,咱们新娘出嫁,无一不以胭脂妆点脸容的;妳们即便不兴这东西,但是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漂漂亮亮的?”阿碧诱哄的嗓音就像云朵般松软,她任凭阿碧妆点,直到手上的铜镜给阿碧取走。“行了!妳瞧瞧!” 娜仁其木格怀着忐忑不已的心情睁眼,在看见涂了胭脂的脸容时倒抽一口气。“怎么?觉得不好看?” “不是……看不惯。”她抬手来抹,颜色轻易便抹去。“看我变成这样,阿日善会喜欢吗?” “应该会吧,毕竟妳是他的未婚妻,不是么?” “是没错,可是……”她尚且犹豫不决之际,阿碧立马收起胭脂,要拱她顶着这张脸回营里去。“妳、妳做什么呀!” “给阿日善瞧瞧呀,妳今天还没见过他吧?” “妳要陪我去么?” “妳的妆是我弄的,万一他嫌不漂亮,责任就由我来扛。”别看阿碧身子单薄,力气可一点不输给她们这些草原上长大的姑娘。 两人半推半拉的回到族人的营账里,阿日善正与族里的其他男人替牛羊围栅栏,兴许晚一点还会待在这儿守上半夜。 大老远便瞧见阿日善高大魁梧的身影,他俊俏的脸容给掩藏在火光的另一面;娜仁其木格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自个儿拉着牛赶集都面不改色,如今却未见未婚夫便心里忐忑不安,双手也给扭成了麻花卷。 “妳、妳别跟着我过去!我可以说是我自个儿化的……”阿碧明明生得讨喜,人也不坏,却偏偏就不得阿日善的缘。 阿碧没少瞧过阿日善的冷脸,也明白娜仁其木格顾忌些什么,“好,那妳去给他瞧瞧,我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