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铃(古言1V1)》 第1章相看 罗玉铃是收拾在自家刚刚圈起来灌好土的小菜园时,被二房家舅母推搡出门的,门外拴了辆灰布马车,乡间人勉强能租起的那种极窄大小,仅仅能捱进去一个人。 她身上穿着长兄前些日给她带回家的浅色布裙,罗玉铃浣洗的极干净,外襟棉领口处有用白线圈绣的一寸长的铃兰纹。 舅母对着她这一身使劲皱眉,“咱们村户人家相看,都看看脸盘捏捏手脚,你大哥非给你带这么身沾不得灰的回来,外人不知道,一打眼还不怵的慌!” 但估计是怕重新回去换耽误时辰,罗玉铃被塞进马车,舅母又去喊牵线的婶子来赶马,她听着布帘外的动静,素白面上隐含愁绪,清瘦身体略微靠向一侧车壁。 此地是京城外原属皇产的荀永村,早年时皇帝封当朝第二位阁老时,以荀永村地偏山荒为由剔了出去,原住民虽说任了几年皇庄吃公家饭,但实际荒山难垦入不敷出,放帐出去后,村里青壮早早跑出去一波,现在还仅剩的几十家都是不愿折腾的。 继而这两年,有人从后山翻到了几十种草药,由此拔出说荀永山地气好,能养命,哄的几个商户在此立新坟,雇了村人看守,每年商定给多少吊钱打发了事,没料到这事反引得原本跑出去的村民从京中回来,想分几口死人粮吃。 罗玉铃父母是家中三房,父亲是屠户,没有生身父母,故而赘了罗家,母亲上面还有两房兄弟,也算忠厚,三家子守着祖宗留下的几块田,再加上罗玉铃母亲会点木刻,这些年倒也过了下来没出村找门路。 罗玉铃上面有位长兄罗念元,早几年就跟人出去了,他自小性情稳妥说一不二,先说是学匠人酿酒,后来又去跑堂,再之后回来说跟着一位夫子念书,想往天那头够一够,不想一家子这辈子啃土。 罗玉铃父母也不奢求什么,只撒手任儿子去,一门心思在家养小女儿,平日里看的尤紧,不肯放出去一步,连罗念元一年回来一趟,想搭同门马车带妹妹去京城一趟都不成,被狠狠骂一顿。 无有其他,只罗玉铃实在长得招眼,自小生下来眉眼就带些姿貌冷俏,体量弱,脾胃也不健,稍微吃多便克化不了。 大了后稍好些,但还是不禁风的身量,性子却是个听话乖巧的,见家人回来总似乳燕投林,让人愈发疼爱。 罗家另外两房的舅母对此是诸多不满,荀永村困顿已久,更不可能出什么有能干的青年,女儿多是外嫁,这样养的闺女以后岂不是随便被人祸害,届时山高路远,娘家能怎么办。 对此罗念元还专门回来一趟,只几家子坐在一起看他神色沉沉,也不知商议了些什么,最后不了了之。 第2章变故 一直到那些商户投钱找垦荒的农户看坟,才突然坏了事。 那些回来的村民其实早就卖了地,没指望了。没成想却不知道被谁挑唆,找到罗家门上来,说罗玉铃父亲是入赘,不应聘田,而且罗家这些年来仗自家房中人还多丈了山地,让他们现在立刻腾出来。 当今朝廷户部严苛,逐地法规定各地按人头分地赋税,罗家纳了这么多年的人头税,到头来被人倒打一耙,罗玉铃父母气不过,跟着来闹事的人上山争论,结果一行人没找准路,踩到了碎崖边上,直接摔了下去五六个人。 罗玉铃父母当即没了命,其余几个闹事的死死伤伤。 一时间天都塌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罗念元参加乡试,被人询查户籍后逐出学子名录,继而入狱,罗家另外两房兄弟想尽办法在外各处打听回来,才得知荀永村早就顶替抄进了罪臣家产,五代不得入仕,反之既是重罪。 可罗家毫无门路,到了这种境地也只能能顾一个是一个,想着趁罗念元还没定罪,赶紧给罗玉铃找了人家,否则才真是满门尽数折进去。 罗玉铃知道舅母没有坏心,最多是不满自己这些年被养的太没用,而且到了这种田地,还能帮她操心,已实属不易,想到这里,她手指掀开一小块暗旧布帘,对着正拉个大婶呵呵陪笑的舅母笑了下。 刚想说什么,舅母叹气,给她手里塞了枚钱,“攥着讨个福气,等会见人千万别像刚刚那样笑,只管安静站着。” “还有一说,你长兄那边有动静,有朝中大人因为家中亲眷的庄田也这由头扯上官司,说要重查,但是以后估计科举是再不行了,你好好相看,这户人是京中很有权势的大府家生子,万一能看上你,总还有点指望。” 说完又抹抹罗玉铃的脸蛋,实在有点怜人,忍不住小声说,“我们铃儿这模样,肯定差不了,站直了让人看,那婶子拉你手也别躲。” “去吧。” 第3章貌色 还未及京城门,那靠坐在马车辕杆的婶子便有点不耐烦,她今日原本是想走亲家探望幺女,并不曾许罗家这趟人情,只没成想这家人实在没眼色,竟数着日头在门外守着,若不是还塞了半吊钱,她是决不肯走这一趟的。 要去的是家姓马的,一家子从老辈就是郁府家生子,这郁府早年间就是望族,也曾衰败过,后有出了个有出息的武生,到如今又已传了两朝公卿,如今家中三房俱在朝为官,怕不日便可称累世三公。 现这马家,老子跟着大房那边做门差,儿子在前院做小厮,跟着几位少爷伺候笔墨,平时也在书房外站听,左右能插手点少爷们的采买,而亲家又做点文房买卖,知道这家子急着家中儿子的亲事,有意攀扯关系,故而私下托人寻听。 这婶子因早前跟亲家那边说相看时,这罗家还没出事,更不曾有个下狱的男丁,只听说马家小子放言,只肯要貌及贵女的妥帖人,故上赶着说恰巧这罗氏女好颜色,穷苦人养出来的又听话不闹腾,就算许给那在高门做差事的小子也好安置。 谁承想这边刚谈妥,那边罗家一下子出如此变故,此番即便见面,怕也是空跑一趟。 果然,进城门后婶子赶着马车直奔后衙大街,在一家还算体面的院门外高喊了几声,嗓子扯累了都没听着动静,便隐约知道了这家人的意思,略有羞恼的转身攀坐上马车,朝着马尾处使劲抽了一鞭子。 罗玉铃正一路晃的胸口不适,乍一惊低呼出声,手拽着布帘堪堪坐稳,那婶子回头一看就看见几根细葱般纤长手指露出来,随手掀开帘子,里面的那位面色似弱瓷,十分不适的强撑着,如此倒还算安静,看起来不是个惹事的。 她随口敷衍安抚两句,也不忍心真就这么把人赶回去,索性寻想送佛送到西,此女若真有造化,自己幺女也能日子舒坦点。 那郁府前后院皆为皇赐,原本隔了条窄路,后上报后得了赏,前后打通并做一府,故而单绕这一圈都要小半个时辰,前门是绝不敢近,婶子带着罗玉铃,颇有心思的在这府上平日采买谷米的侧门等着,又给了门差几枚钱,求着给通传一声。 那马大娘迟迟未出,婶子也不气馁,等了半晌才远远的听着有个门里的声音传出来,嗓门吊高,“哎呀我这在厨房中奉饭,真是耽误时辰了。” 罗玉铃手心微湿,听着外面两个大婶一番客套,还没等推敲出点这家人的脾性,马大娘已是有点急,她另有府务不敢耽误,“姑娘可在这马车里,好不容易来京一趟,好歹见一面罢!日后也好照应些,我原也是个爱闺女的。” 罗玉铃被婶子拉着手下了马车,还没等说话,左右突然有人涌过来,夹着好几位外男,她急忙垂头后避,只听着几位扬声,“二房有爷下朝回府,诸位避开些!” 第4章窥见 那马大娘眼看着是更急恼了,她应了大房通传些东西,听到方才那小厮喊话,更一刻也不想耽误,匆匆侧身在罗玉铃身上打量一圈,视线转到脸上时才愣了下,咋舌后心里很是不得劲。 自己家那小子就爱这色相,殊不知此种女娶回家中都是负累,这眉眼皆是弱流样貌,再俊也是最招惹是非的! “真不成想罗姑娘如此好样貌……” 话是赞许,话意是隐晦不满,罗玉铃只下车这片刻功夫,余光就瞥见边上几个家仆手边正推拒钱物,估计是想趁有主子马车归来谋些什么,这等府中人一个个心眼子似网筛,更不提其中在这里面滚打几十年的家生仆。 罗玉铃颇有自知,她心生退意,只微微避开旁边人视线,下颌再低些,做出副愧涩样子。 送她来的婶子没这么多算计,还以为是马大娘有些意思,又略担心罗家的情况继续瞒着日后怪上自己,也顾不上避讳些人家府上规矩,扯过罗玉铃的胳膊朝前一送,“虽说她兄长……可罗氏这样子您也瞧见,实在是个好的。再说这也要过晌午了,您还忙着呢?” 这是想留饭,马大娘吊梢眼一扬,皮笑肉不笑,“兄长如何?我有些糊涂了。” “……惹了些官司,只说在狱中,听闻快疏通好了……”婶子话音低下来,果然马大娘一下子怒了,身后的嘈杂尚没顾得上,“你疯了不成!罗氏请回吧,我们做奴仆,是很不敢背着主人家沾是非。” 罗玉铃还没来得及折身再回那窄旧马车上,稍一抬眼,一辆四驾官轿已经驶到跟前了,势高且声重,罩车的绸布遍绣青纹,隐动流光,四角上晃着不知是什么吉物的坠饰。 那婶子还呆着,拽着罗玉铃手给人相看的力气又大,那削葱般柔白在晌头下实在醒目,她使了使劲才抽回来,在马车舆轮从自己身侧滚过时略背过身,不再多看。 那开路的小厮已经在前头呵斥起来,将几个没眼色及时躲开的下人推打了几下,着实不干净的骂声落在罗玉铃耳朵里,她抿了抿唇,肩背都收的更紧,像紧绷的铮然琴弦。 今日很不该来。 那马车侧帷裳随着马步晃动,很快消失在这处侧门中。 马大娘已是不愿再多留一刻,已如此也不愿再多得罪人,很快整理心绪塞给婶子个讲究的荷包,“我们卖了身籍的实在身不由己,我会帮罗氏留意些,天也不早了,快些先回去吧。” 话说到这里已经算给面子了,几句客套后两方别过,马大娘眼尖,一直盯着刚刚跟二房嫡长那位回来的管马车的,此刻他还在不远处,正插科打诨的讨茶水松快,两三步过去,塞一枚银豆子在他手心,低语几句。 然后绕过前院的下人厢房,冲着后院最西边的大房去了,快步进了两重廊门后,有侍婢见有人进来,掀开帘子通传,马大娘略等片刻,进去侧厅后冲着一靠坐在毡案前的人福身。 “大奶奶,我打听了底下伺候的小子,说是二房那位这些日都只下朝回府,其余闲人一概不见,方才也是直接从采买那处进来的。” “他祖父看中的,再或者他母亲那边递上来的女帖,他竟一个有意的都没有?”大奶奶是个面相圆盘般的富态妇人,此刻正额两侧贴着黑药膏贴,一副头疼气恼模样。 “到底是男人吗?这些年,这房中我硬是一个人都没塞进去。” 我有话说: 好多人啊.jpg 第5章婚事 “此事夫君那边是拿定主意的,”大奶奶叹气,她身上尚带母家热孝,穿着一身鸦黑短儒长裙,让人把自己身前的账本撤下去,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大爷这些日下朝都只歇在前院,因着并非宿在妾室房中,她不好说什么,前些日却特来后院跟她叮嘱了此事。 说是郁府不纳贫寒门户,二房这第一门亲事落在郁衡崇身上,想使下作手段的只多不少,但老爷子盯着,谁都不许插手,身份上是只求贵高,不得落人口舌。 大奶奶应下,心里却另有打算,自己这些年掌家牌子一直攥在手里,到今是如烹热油,夫君也听了下人挑唆,以为自己刻薄寡恩,这几年来夫妻关系实在不体面。 一定要想法子撇出去一阵,如今二房嫡长子要成亲,这差事自然只能交到这一房。 所以进门的是谁家女就最为重要,既要压得住门户,让自己不得不给她抬这个脸,又要压不住下人,帮着解了这一遭困局就乖乖再还回来才好。 她是一定要插一手的,不然自己虽坐着大奶奶的位子,可夫妻离心膝下只一个庶长子,若没了钱账傍身,下半辈子估计再难得安生。 马大娘对这些一概不知,她不过是给自家男人谋门路,才尽心尽力给大奶奶做事,偏偏这事如此稀罕,落在她耳朵里,又忍不住生出些别的念头。 马大娘侄女在二少爷院中伺候,平日递送些茶水,若真有二少奶奶进门,这一批没名分的侍婢是一定要裁出去的,届时只能去洒扫局守着些炭冰过日子,更别提在爷的房中出人头地。 只当个丫头这辈子是没指望的,自己那个侄女虽说没有今日见那个罗氏弱俏姿色,但也是满府中有些名头的,她还指望侄女日后能提携自己这一大家子。 想到这里,马大娘借着午后小路上没人,拐弯进了后边下人院中。 - 郁衡崇正进了自己书房,跟进院落的几人在外面候着,等下人伺候他换了衣裳后才一个个进来,将纸上记的日事一一禀明。 他手间翻着本《永乐大典》,修长手指抵在书脊处,垂眼片刻后突然抬头,视线沉沉落在那几人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几人噤声,直到他摆手让人下去才转身离开。 郁衡崇现如今离了吏部侍郎的位置,圣上一直未召他入宫,只让他去詹事府代职,这些日子下来他愈发少言,下人更觉着他心思深重难测,做事便越小心些。 并非他们浑说,这郁衡崇猜忌心重,各处都养着暗线,平日里府中各院来往交谈,亲戚外务,乃至有脸面的下人交际,每日都是要在这时辰一一报给他听,从未断过。 素日跟在他身边的重阳见几个府内眼线从书房出来,拍拍身边打盹的小厮,让他去二少爷院中通传一声,主子今日在宫里头绕了半个皇城去拿东西,怕是一会要回去歇片刻。 那小厮一溜烟出去,一路飞奔着冲进二少爷院子,却没进主厅,拐进了门房旁边一个房门前,敲门后打开是个圆脸媚眼的白净侍婢,小厮压低声音讨好道。 “二少爷这就要回来歇着,姐姐放心,我还没同你们院里别人说,单你自己知道的。” 第6章意外 听这小厮说话的是丹生,她是比如今屋里那几位用惯了的贴身侍婢晚些进院子的,正是那马大娘的侄女,此刻刚刚送走人,禁不住心头活泛。 这丹生家中人也是塞了银子才把她送进这院中,来之前本以为要进这郁府里数一数二的虎狼地,谁知进来才知道是油罐装清水,屋里的几个侍婢竟都是极为呆板无趣,一个个是连牌都不摸的,若二少爷不在府中,都只在自己房中,素日里外人都不见一个。 她方才听着马大娘来跟她说二少爷是要娶妻,心头透凉一片,新妻进门第一遭皆是要把丈夫院中人摸透一遍,该换的换,该赶的赶,新人头三日无大小,丹生在这院中摸爬滚许久,竟没撬出一丝口子,故而跟谁都不熟,没人会保住她。 小厮见她面色灰白起来,忍不住有点后悔,他原本也是想卖个面子罢了,“里头几位可都还不知道,姐姐若是无事,劳烦您通传进去。” 丹生掩饰不安,从袖中摸出个银角塞给他,“你且去,我这就回禀。” 等见那小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她却在原地怔怔站了半晌,缓缓迈步出来,也不去正厅,径直穿过桐木游廊,身影在圆白石拱门处一闪,直接进去了里头。 郁衡崇今日在圣上跟前听了大半日的机锋,眼底略带散淡疲累,进院后见一片安静,随抬手让身后跟着的人下去,伸手推开房门,视线却一顿。 床榻前有人正背对着弯身收拾,手臂处侍婢的外衫被攀膊束起,凌乱不堪,露出光滑小臂,又像是刚听见身后动静,面色略带张皇的塌腰回头看过来,脸面露出些刻意的媚态。 郁衡崇停住,在眼前这赤裸裸的意图里观量片刻,双手缓缓负在身后。 那头还未退走的随从察觉不对,很快上前,看清房中场景后大惊失色,两步上前利落的捂着嘴把人从房中拖出来,剩下的两个就跪在郁衡崇身侧哆嗦着埋首请罪,语不成句。 他听着耳边传来那侍婢呜呜的求饶动静,扫过去的视线兀然冷凝,手指在衣袍下微不可见的摩挲自己素日把玩的一枚玉佛头。 这种富态腻人的白实在让人厌恶。 要再冷一些,再净一层。 要日光下好似待扼细枝一般,腕侧柔润凸起的一块骨都像玉珠,好似一触及碎。 郁衡崇素认克欲是政客本道,他也持重并不爱这些,自少年时期就没了父母在身边,多年来他为防房中被塞进来乱七八糟的眼线,这些荒淫事态一概不沾。 不成想今日却骤然被引出点躁动,郁衡崇让人把聒噪声音打晕拉出去,再转过身时神情已经归于无波。 意外而已,他想。 第七章巧合 郁家本就家风森严,且自早年吃过因子侄不昌几近衰落的苦头后,联姻娶妻时便更看重门第些,故这几辈进门的新妇都颇有手段,品行另说,规矩上素日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二房即便没有妇人主事,这动静也很快传了出去,没一盏茶的工夫,就有几位老嬷嬷悄无声息的进来,把方才那人,连带着与她同屋的一小丫头都一并拖走了。 临走前为首老妇跪在郁衡崇房门外,重重的磕了两个头,又好似那淤紫一片的额头毫无感觉一般,安静的爬起来福身带人离开。 郁衡崇正在里面翻《京志编撰》,他素来过目不忘,不过刚刚因着这点动静,突然想起来些什么。 京城周边城户村户早年间都有专人统计录入,这些是户部的要务,他前几年在自己那伯父书房中念书时,恰好翻过这么一本,只不过当时伯父还未升到户部尚书,还拿不到全册罢了。 果不其然,这京志收录的村户中,只有两地有罗姓,其中一处刚好便是前些日子上朝,被御史状告公府侵吞皇庄随意顶替罪臣家产,株连无辜农户的一处实据荀永庄。 郁衡崇在詹事府督查此事,皇上一直不表态,本是有些难度的,但他手段素来阴狠,硬是从几个奴人口中撬出了些零碎证据。 可偏偏有个姓罗的,是伯父手底下一门客的学生,此人应试时被卷进此事下狱,极难缠,凭着那张一字不透的嘴,拖了他这几天。 因着这人在书院里报上去的户籍说是家中父母双丧,家中已无人,只有隔代的两房农户亲戚,很是疏远。故底下人一直没朝这方向去找门路,本也确实能严实合缝的瞒下去,可偏偏那罗氏相看时被郁衡崇给看见了。 罗氏好颜色。 他掀眼看向砚台侧的一枝灰杆狼毫,半晌后只把重阳叫了进来,让他去跑一趟官狱。 这边罗玉铃一路颠晃着出城,中途那婶子神色很是不好,想着这一遭耽误下来,幺女没见着,还凭白被人甩了脸色,赶起马来就更使劲些,一路上又急又快。 回到村口时舅母就等在那,走近些打量片刻就差不多猜到是白跑一趟,但面上不显,只千恩万谢的把那婶子送走,罗玉铃下车跟在舅母后面,脸蛋煞白一片,几乎是摇摇欲坠了,胸口一个劲泛恶心。 见她这幅样子,舅母眉头紧锁,“真是菩萨保佑,你这身板,日后谁家能将养的起……” 罗玉铃想着今日见闻,心间沉沉的压着巨石,世道如此,兄长在京城大牢中毫无钱财挂身,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想着这一遭,她回家后绕到堂屋里,翻出自己的一个小木匣,打开后拿出一布包,连着掀开好几层后,露出一对素银耳坠,很细的圈针,是母亲留下的,罗玉铃捏在手心,抬头看着自家黑洞洞没有烛火的屋子,一时有些恍然。 结果还没等她晚间烧火做饭,大房舅舅却突然在屋外喊她,罗玉铃赶紧把东西放好迎出去,竟是个好消息。 “你大舅母那老乡刚刚托人送口信,说是允了家中探视,你可要去见见你兄长?” 第8章不安 因着会试进大狱的人,还能找到门路让亲眷进去看一眼,实属难得,罗玉铃在三言谢,将舅舅送走后,回到自己屋里坐了半晌,又把刚刚那个小匣拿出来,将那对耳坠拿出来包好贴身放着。 她左右现在是难嫁人的,娘留下的这东西便用不到,等明日用它当了银钱,能送到兄长手里自是好,若不成,就给两房舅母各拎半篮肉去,权当恩谢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照看。 罗玉铃心里有成算,想着今日这一身不便再穿出去,去翻出了身灰扑扑的麻布衣衫,放在床头。 如今夜里渐凉,家中却这般光景,实在无人帮她早早的烧柴火暖屋子,罗玉铃也怕自己禁不住困意睡过去,再烧了屋子,便合衣硬捱着闭上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一激灵,迷蒙中听着院中传来声清脆的瓦罐碎裂声,大约是刚圈的菜园子挨着墙根,那里放着之前用来腌菜的缸,被什么给弄碎了。 罗玉铃顷刻间浑身凉了个透彻,她死死拽着自己身上被角,强撑着身体爬起来,从糊的有些破的窗口缝里往外望,隐约看见个男人身影,精瘦不高,手里拎着个棍状器物,正躬着身子朝自己这处瞅。 村中人皆知罗家遭难,就一个幺女守门,荀永村地处偏僻,没有外人会半夜爬山涉水的找来,所以这时辰此人想做些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罗玉铃忍着恐惧,将自己的被褥两下滚卷成一长条,然后从另一个窗口处艰难的翻跳出去。 这屋子后面是柴房,素日堆放些山里捡回来的枯枝,稍大块些的片劈成小条再堆起来,故而尤其扎人,她刚一落地,就被刺的闷哼一声。 所幸那人因着瓦罐碎的声音太大,心虚了好大一阵子才摸到罗玉铃房中,没听到这些动静,进来后插上门闩迫不及待的朝榻上猛一扑,才发现床上无人,气的咒骂两句,绕着院子几间屋尽数拍开门找了个遍。 折腾半晌后见外面月挂树梢,怕有早起进山的听到动静,只能恨恨离去。 罗玉铃缩在柴火堆里,整个人好似被抽掉了一层精神,一直到第二天舅舅找上门来,说带她去城中见罗念元时,才觉着她有点不对劲。 凑近稍仔细一看,才见着那白玉般的脸蛋上,竟有一根手指头这么长的一道伤口,红肿的鼓作一长条,神色也很是疲怠。 “昨晚想烧热些屋子来着,不小心摔着了。”罗玉铃轻描淡写,她是跟着兄长学过些道理的,虽大多不通,却也很知道该闭嘴时闭嘴,宁愿过会找个由头去舅母家中睡,也不准备将昨晚的事说出去。 舅舅是庄稼汉,两句便挡了过去。一直到她进城,在郊口一小当铺里换了耳坠,又步行着从太平川集市进了官狱前的大道,便见有一不起眼的男人在门口处等着,见她远远的过来,突然抬声问,“可是罗氏?” 同一时间,狱牢里有锁链恍铛一声。 第9章前尘 罗玉铃抬眼看过去,那人络腮胡中等身材,语气也不见得多客气,“且先到一旁冷室册子上登记署名,写上籍贯姓名住地,我在此处等着,等会进去后好歹帮你拖个半盏茶工夫。” 听到这话便知道此人大约就是自己大舅母同乡,罗玉铃忙冲着他一福身,很是感激,“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 这人见她这般动作,倒愣了下,此事他不过也是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至于上头为何松口,又所求何事是一概不管的。只视线在罗玉铃脸上停了一会子,心中不免纳罕这家人真是托大,也不怕此等相貌的女流进大狱出什么岔子。 原是罗玉铃舅舅因急着去给自己岳丈家拿药,再加上她也知道此去定然只能进一个人,就请托自行过来,听到络腮胡言后,转身进了一旁一间不过齐人高的小屋子,里面坐着两个监官打扮的人,她半弯着腰福身,“劳烦两位给落个字,民女不识得这些。” 其实罗念元教过她一些,不过罗玉铃腕力太弱,落笔弯弯扭扭,实在拿不上台面,且如今这场面,只说不识更好一些,才是农户家该有的样子。 那两人闻言却不动弹,面露异色,直到一人耳尖听见后墙透风的木窗口处极轻的敲了两下,才倾身拿过笔在墨台上捻两下,“且说。” “京都外属琊山荀永庄。” “罗玉铃。” “不曾有夫家,罗念元是我长兄。” 问了半晌后罗玉铃方出来,那络腮胡跟着她一起进去,中途停下跟两个看守的搭话去了,只摆手让罗玉铃跟着一人去探视。 一直到罗玉铃见着自己兄长,里面光线极暗,她看着兄长的衣服竟是暗褐一片,分明是血干透又浸湿再干后的模样,硬板的裹着他的后背,她这一路上尚还冷静的模样一下子慌了,声音带些哭腔,“兄长……” 罗念园后背一僵,迟迟未动。 直到罗玉铃急着又喊了一句,才缓缓转过身来,面色阴沉,眼神里的东西奇异又浓重,罗玉铃从未见过他这样,以为是他被打坏了,她是聪明懂分寸的,知道此时容不得自己失态,瞬间使劲擦了泪,强忍着向前走两步站在大牢木杆处,想着兄长怕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叮嘱的话。 罗念元一把攥住她的手,“谁让你来的!” 罗玉铃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手腕被捏的生疼,却还小声的试图安抚罗念元,“我实在担心,你在这里面呆太久了,家中亲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托人来想法子好歹见你一面,想听听你是否有可有走通周旋的门路,长兄,我实在是……” 罗念元到最后,几乎怔怔的听不清意思,只看见自己幼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前,那么单薄弱气的一个人,是能碰到的一个。 他在牢中呆了这些天,最开始是一心为着自己前程,打死不肯出卖恩师,再之后某次大概是被上刑打狠了,回来竟开始昏昏沉沉的做梦。 梦中他会试后一路上考,身为寒门走的甚为艰难,世家权势倾轧勾结,岂是他能凭空撬开关系的,勉强做了六品官,却要被外放出去,罗念元心性不折心高气傲,他本准备就此出去再谋人事,却在一应酬后被上峰见到了妹妹。 罗玉铃虽体弱少言,却实在貌美,那点子不善察言观色的坏处也变成了怯涩内秀,那上峰一见着,便不肯放手,找到罗念元那要将其纳回家。 罗念元却瞬起暴怒,其异色甚至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这几年父母俱亡后,罗玉铃一直跟在他身边,已年仅十九却仍未谈及婚事,他更是不曾想过此事。 一直到上峰问到跟前,他才恍悟。这些年来自己在外不知受尽多少冷眼,少年及第多有少女爱慕,却更多是因家世被责令自重,只有妹妹一直在身边温声劝他,从未放弃。将他受挫的灵魂一点点捋平。 罗念元原是有了以妹做妻的念头。 他恨上峰觊觎幼妹,更看清了自己的恶劣,竟对自己妹妹心存不轨,故而大怒。 罗念元第一次如此不顾后果的得罪了上司,即便上峰改口说让罗玉铃做继室,也执意与其断交,不久便被贬黜出京,路上淋雨高烧,他昏睡中说出胡话,被罗玉铃听到。 她不过双十年岁,颇为聪慧,几年下来读书不少,知晓纲常伦理,被其乱伦心思吓到心绪不宁,竟在他病时执意与府中几人分开,临走前给他留了几字。 “孽缘,当断则断,万望保重。” 罗念元醒来后惊惧不已,不顾任命不奔乃死罪,喝令府人掉头去追,却在半路被逃出来的婢子撞到,那女婢哭诉说小姐遇到之前那上峰,对方威逼,罗玉铃不愿拖累他人,更不愿一朝势落被当个玩意儿,面上乖顺,转头自行灌了药,只留一具尸身。 这梦做了不知几日,醒来后罗念元如同换了个人,之前还稍微说几句,后如论如何折磨,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着督查官员,像毒蛇一般。 那梦中他痛楚异常,如同亲身走了一遍,此刻罗玉铃乖乖的正站在自己面前,容貌尚带稚色,分明是还在村中养着时的模样。 罗念元恨那个自己不顾当年父母叮嘱让她少见外人,故此刻顾不得几乎要吞灭自己的妄念,只死死拉着罗玉铃,一字一句的叮嘱她,“速速回家,万不可出门,谁都不见,听话,我自有办法。” 罗玉铃不明所以,但她是最知道自己才智的,并非慧极,所以见长兄神色如此,便立刻点头,“我知道了,这便回去。” 罗念元心口是有怨怼的,他对梦中那个妹妹爱恨交加,怨她不顾两人多年情意,为何那时竟不多问一句掉头就走,他就算是个畜生,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被抛下。 罗玉铃不知这些,她只急急的跟兄长说了些保重的话,便在其复杂的眼神中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频频回首。 一直到阴暗狱牢中重新陷于寂静,此处旁边一牢房中才走出两人,为首的那位步伐徐然,神色淡漠从容,双手交叉在袖袍中,深紫色的官袍在身上衬的他愈发琢磨不透。 重阳从头看到尾,此刻心中十分好奇,忍不住小声开口,“大人如何想,我总觉着这姓罗的不对,他那妹妹不说,脸上还有伤,看着怪可怜的,他也很怪,好像个疯子。” 郁衡崇垂目,他极会洞察人心,方才不过片刻就摸出来些东西,那罗念元有些能耐,但心性不稳不静,做事不顾后尾周全不了,更有时犹豫不决,此番他找人来就是想让他急着出去。 至于别的,无关紧要。 他沉思片刻,脑中划过那罗玉铃肿成一片的脸侧,还有当日帷裳后不经意瞥到的那冷白臂腕,脚步缓缓停住,面上却不显。 “找人跟着,看她家住何处,今日回去都干些什么。” 重阳一愣,“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然没有,郁衡崇语焉不详,只缓缓看向狱窗外白晃晃天光,“心情好,给里面那人一个教训而已。” 让他知道,有些时候优柔寡断,首尾不全,总会抱憾终生。 我有话说: 呜呜一直没时间写只能放存稿,这章还不方便断开情节要都放上来,更穷了,我大哭。 明天,我便满血归来! 第10章谋局 那分派出去的人一直到了第二日才回来,跪在郁衡崇身前请安,却嘟囔半天没说出几句话来,郁衡崇眼风扫过去,才听着续言。 “……那罗氏跟着亲眷出城门就朝西拐了,跟着荀永庄是两条道,我本寻思果然有异,一路跟得紧,那小道全是碎石头,能硌死人。结果这俩人颠簸了将近一个时辰,到了个庄子头上,竟是去买稷栗,黄澄澄的一袋子,我在边上打听,原来这庄专产这个,比别地一斤便宜几角钱,那舅甥俩原是为省些银子。” “实在没问出什么不对,我留了个兄弟在那,又跟着他们左拐右绕买了不少东西,走了一路才到那荀永村,罗氏一回去便关门锁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蹲到了快天黑,本想若无事便先回去,结果见那罗氏又推门出来,自己费了半天工夫,搬了两小垛柴火堆在院前,竟用火折子把自家烧了!” 这人回想着罗玉铃当时那模样,眼底一片罕然。 明明是害怕的厉害,却硬是原地不动,只等到火烧高了才跑去喊人,等她那亲眷过来,她发钗散乱些,可怜见的素白着脸一头扎进一妇人怀中,哭说自己原想做些吃食,却不小心烧了柴垛。 “我以为此女有什么后手,把旁人唬的严实,所以在她家外藏了一晚,全无动静,她带着铺盖去了自己舅母家睡去了,今日再不出门,我这才回来。” 话音落罢,一室安静。 郁衡崇似在沉思,身前书桌上香炉袅袅直飘出烟缕,那人跪的撑不住晃了晃,见主子一直没动静也不敢起身,重阳在外头看着,知道二少爷在想事,摆手让他出来。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那桐木架侧,重阳给他塞了锭银子,“此事务必烂死在腹中。” 罗念元好歹算是大房的关系,关进去这些日子大房悄无动静,只前日突然打发了个管事的说让郁衡崇松手些,大老爷要捞人,几乎明着说不想让这罗念元有供词流出来。 这荀永庄担着是公府僭越谋图皇产罪名,郁家和公府素来亲厚,姓罗的知道些内幕,说出来后公府被降罪,说不准是要夺了爵位的。 虽说松不松手的谁又知道,不过面上工夫就能糊弄过去,但郁衡崇将手伸到这姓罗的家眷身上想办法,是不能让外人看出来的,一家人两下着打擂台,要被戳脊梁骨。 重阳安排妥帖,想着二少爷自有办法,便在廊下找小丫头要了两碟子点心,想轻快半盏茶。 结果松果子碎屑还糊着嘴呢,书房门一开,郁衡崇出来,穿着身鸦青色的家常袍衫,袖口紧束着,是素日去监刑的打扮,发冠是着官服时用的碧玺珠子,整个人褪了大半素日的威压,像个实在俊美松散的纨绔。 面色却丁点没变,古井无波的看过来一眼,抬步朝外走。 重阳也不敢问,赶紧爬起来叫人跟上,结果一路上郁衡崇不急不慢,直接进了老爷子书房,进去没说两句话,两人一前一后出来,神色肃重的去了家祠。 一推门,百盏烛灯摇晃,世家的蕴气在这黑压压前后几百牌位上尤为显眼,郁衡崇站在其之前,看着老爷子背着手喘了会,半晌突然回身,面带怒容一根手指头抖着指过来,“翻了天了!” “四川府这事涉及多少官银,你就算再不甘,再大胆!也不该让人毒马拖延!若是那边郡王知道了一纸状告上来,圣上会管你是哪一房吗?整个郁家会跟你一块让人抄家!” “祖父自是知道不会,”郁衡崇拱手,“伯父心里有数,早早的自己赔进去了,换了新军马,一日不差的进了四川封地,圣上还给大伯母恩赏加了诰命封号。” 老爷子看着自己这个孙子,被一口气堵到心口,二房就剩这一个,实在聪慧,也实在狠心。 大房从他手里抢了差事,坏了他调任的路,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想多捞些油水,他竟走通了总兵那边的都头,在半道将那些运送的马匹尽数毒杀,大房全然不知,只当被政敌算计,补了近十倍的油水银钱,想尽办法从四处急急的买了军马,将窟窿填去。 关键此事并非老爷子自己查出来的,是这孽障刚刚自己进了书房,说家常般随口认了下来。 “同为一府!你如此不顾及亲戚情分,就非要这么撕破脸吗!” “我也想知道,”郁衡崇却突然开口,从善如流接了这话茬,他神情是极为谦逊和不解的,“如此不顾及亲戚情分,伯父一定要与我撕破脸吗?” “祖父知道,我很是好脾气,”他视线移开,“近日您为我搜寻适家女,替我张罗婚事,那您也一定知道,京城中于我有些裨益的前几位清流官员家中,这半年来或早或晚的都有了事端,或定下,或拖后。” “当然也有您看中的,这些人大多伯父也看中了,都是显贵,甚至公主府都说要尚我,可若我娶回来,您觉着,我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老爷子听的胡须抖动,才明白他今日来自揭短处是为何,只是为了把这烂的难看的家事摊开说罢了。 大房手伸得太长,想插手郁衡崇的婚事,其实不过是想能日后插上句话,行事不妥了些。 大约是太安静了,祠堂中蓦然幽森许多。 “祖父,我是绝不会此时娶亲的,”郁衡崇轻轻的开口,“若您硬要我点头,自然我不能不允,但我素来睚眦必报。” 老爷子已近致仕,大约是年老了渐渐和缓,不愿往下细想。 大房绝对不会只为了一个婚事便如此提前张罗半年,如今朝中阁老去世不过三月,皇上大悲下旨要空位一年,后又要濯选加科举,直到第三年初才能拔起新的掌权大臣。 大房想让他联姻名门,事后圣上为表恩宠,一年内郁衡崇必升无疑,那之后阁老的位子就再无可能落到他手上。 “祖父,公府的烂事还在我手中审着,”郁衡崇淡淡开口,即便还没撬开那个罗念元的嘴,但也快了,他看见老爷子闻言气得瞪眼,高声唤人取家法来。 外面下人吓得噤声快步,重阳急的团团转,只听着里头怒吼一声,伴着闷击声,“你个逆子!此事哪是你能随意挑拣!若非要做此等没脸面的事,那你这辈子都休想娶妻!” - “此事当真?”大奶奶原本正左右周旋,此刻刚刚从自己娘家府上回来,满脑子都是遍京城小姐们与自己家的亲疏,刚刚换了衣裳歪在塌上,自己的贴身嬷嬷就掀帘进来低声说了一通。 “当真,”那嬷嬷是个尖脸寡淡相,“老爷子看重的人二房那个张口就不满,顶撞起来竟动了家法,听着外面守着的下人说,老爷子竟说他如此忤逆,如此随性便只许他纳妾,这两年再不许婚事。” 大奶奶眉间半喜半忧,原本新人进门自己是一定要交对牌的,这下三房在河南那边外任寻药,二房若真是只准纳妾,自己这步便又能走下去了,也不用担忧这管家事丢出去还能不能再要回来。 “只怕老爷子气急而已,不见得是真要做到此步……” “那又如何,”大奶奶让侍婢都下去,自己用个上贡的白玉轮揉眉心,念念有词,“底下奴才都听到了,不若顺水推舟,你想法子给你那些关系近的妈妈们通通消息,就说已经在外相看良家子进门,预备先放到二少爷房中。” “等坐实此事,就算老爷子真的松口,届时好人家的女儿总要犹豫些,毕竟在外传言是有了正经妾室的,郁衡崇再好的名声功名,议亲也得次下来一等。” 大奶奶想到这,突然一把抓住那妈妈的手,紧紧盯着,“此番绝不能跟大爷说。” 她背后行此事,不听夫君的话定会惹怒他,但事已至此总顾不上这么多,继又说到,“你马上让人去想法子选上来些正经人家的女孩子,要颜色好的,家里穷些没眼见的,只一定要模样上等。” 那嬷嬷一一点头应下,扭身就出去了。 我有话说: 女主家三房,女主家是第三房。 男主家也是兄弟三个,男主是二房,上面有一位大伯父的庶长子,他长大的实在艰难,手段略微过一些,日后展开说。 但这本没有虐,是真的一些上位下位的磨合恋爱日常,写一些好男人好女人。 第11章欲成 此时那马大娘正急的热炕上的蚂蚁般,她那日前脚从丹生房中出来,虽临走时千叮万嘱要侄女小心行事,本以为她总会隐密谋划,却不料转眼那蠢的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院子里素来是对侍婢勾搭男人这种肮脏事一概重罚,马大娘一家子都是家生子,眼下大奶奶还没发话,可身契早早的拿出来要找人牙子,她托人打听,说是多半要发卖去贱地,还要断舌头不许再说出话。 丹生生的齐整,原本也有外面的体面掌柜家来聘,就算攀不上正经爷,也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眼下到了这一步实在不甘心,马大娘两日不曾合眼想再见见大奶奶,却是算盘落空。 这晚她在大房院外徘徊,见那素日很得力的嬷嬷从里头出来,陪笑上去一路扶着,不做声的塞了两枚银角过去,好歹得了些消息,喜不自胜的连连拜谢扭脸走了。 荀永庄这边,罗玉铃听了兄长的话,回来跟舅舅们说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看看京官大人们如何审这官司,那些有头脸的府上,动辄要封几百两银子,这是罗家想都不敢想的。 谁知等了两日,大舅母那老乡却又让人传了句口信,说是兄长一昧的死撑,得罪了管事的,怕是无法善了,请早早的找门路,好歹把人囫囵捞出来。 罗玉铃想着兄长当日对着自己百般叮嘱,虽心口不免打鼓,却只对着家里人摇摇头,“咱们合家已是想尽办法的,实在不好拖累舅舅们,还是再等等,说不得有转机。” 一家人只得熬着,没两天下去不仅不见好,连择日要重刑的消息都传过来了,罗玉铃在舅舅家的堂屋木桌前坐着,扶着粗瓷碗的手指紧了又紧。 是不是兄长在骗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法子。 因他实在是无罪,怎会越陷越深。分明是只要说出实情,最多受点责问就能放出来的事情,一来二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罗玉铃在房中枯坐一夜,到了夜间,外面下起雨来,她起身推门朝外看,只见风萧雨瑟,远处沉霭深山枝木嶙峋,偶有鸦鸣嘲哳,实在不是好光景。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还凉着,院外却突然有人叫,舅母在灶间擦擦手迎出去,是当日那个婶子,进院门时候一直挤着眼笑,殷切的说了一番话,又让罗玉铃出来。 “那日去的那府上,是极有权势门路的,里面排行第二的少爷,母亲当日是卢氏长女,父亲是二房嫡子,很是显赫。因着前些日子找僧人算相,说是不宜早婚,但他已在朝为官,房中需要个贴心人,所以现在要纳个正经姨娘进门,体面的摆桌置席面,就像是夫妻一般先妥帖过日子。” “这郁家名声尊贵都有,这样纳女孩子进门也要身家干净的,另只说要脾气温淡。” 那婶子对着罗玉铃左看右看,想着自己亲家来找自己说时的话头,只觉着她实在合适,好像事成后的银子已经到手般,“你哥哥还有事在身上,若此事能成,这困局岂不是好解?” 舅母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听清后先是只想着是妾室,刚要拒了,但见罗玉铃沉默不言,这才想起来眼下家中不安稳的事态,一时又闭上嘴不知道该如何回。 罗玉铃自小没出过几次庄,父亲母亲也是庄户人家,两人虽时常吵吵闹闹,但并没有妾室这些说法,但她也清楚妾身份卑贱,难免会受些苦。 “也并非是定到咱家,”那婶子见没人接话,暗悔自己太失态显得另有图谋,“只是我想着咱家这事,若是借着这个由头相看,进人家那府上万一能搭上个有门路的,也是多个法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玉铃那日也见着了,这种高门,就连门口那值守的都能多见显贵,一二两银子都不放进眼里,却是咱们一年的吃穿。” 罗玉铃指尖捏着自己的袖边使劲摩挲,心间飘萍般不安稳,最后咬牙想着那日打扮素净呆笨些,只去寻寻办法。 那马大娘因素日喜欢吹嘘些,故在外头吃酒打牌熟悉的老妈妈们甚多,此番想着定要找出几个好的让大奶奶赏了自己,再顺势把侄女救下来,连着奔走两日,竟递上来了七八个女孩子们的名字,说都是好的。 她行事故意不遮掩,一时整个郁府都知道二房要纳妾,愈发都远远探听着。 大奶奶果然欣喜,私下里看了那些人后亲自挑了名单出来,又知道自己不能插手,只暗地吩咐让马大娘去找了老太太房中的管事的,把这名录递上去,找个好听的名头让老人家定。 郁衡崇午后照常听着那些人报呈府中诸事,闻此也不见异色,只顺手把书合上了。 第12章推手 郁府老太太是昌宁伯府的长女,当年因着郁家两辈仕途都颇有名望,老太太的母亲托了宫中贵人牵线,促成了这婚事。 老爷子是个极为古板的人,家中诸事一概放手不理,郁府一概大小事当日都捏在老太太手里,妾室们并未留下子女,她自己生了三子,到了晚年反倒少出院子,只悠闲自己的。 大奶奶让人封了一百两银锭,又迭上一双金镶青玉石串玛瑙的项圈,也不让旁人知道,只半夜悄悄地送到了老太太身边一位较年轻妇人房中。 此人名领月,是老太太表亲脉的一孤女,寡后投奔郁府,极会伺候人,察言观色推诿奉迎没一样落下乘,这几年下来老太太院子里竟渐渐以她马首是瞻。 那写满女孩子们的名录既到了她手中,领月也并不急,只等着府中热谈淡下几分后,借着回禀老太太说自己要告假,说有位在乡间很有名望的土地主是她一恩人,近日议亲,挑了些很妥帖的女孩,想让她去帮着掌眼。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些热闹事,闻言来了兴趣,让领月把名录拿来,她眯眼看了半天,见都是身家清白的,随点点头,“是好的,这些人家里的心实,过起日子来才更舒心,就算是有什么茬头,稍微一唬就唬住了,不怕她们闹。” 领月正带着小丫头们给老太太搬出很多箱笼来收拾冬日里的大毛衣裳,扭脸冲着老太太笑,“可不是,也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能让老太太赞一句也是她们造化了。” “我听府中人说,咱们二少爷最近说是房中要纳人,您恕我浑说一嘴,也是挑这样安分守己的才好,在咱们这种人家里做妾,可比做那些地主家的正妻强多了。” 老太太原本并不知晓,听到这才有些纳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领月果然办事牢靠,两下里也不知道陪着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这日傍晚外面管事的就得了消息,让准备很些马车,罩的光鲜体面点,预备好去接人。 罗玉铃这几日一直呆在舅舅家一步未出,村里闲言碎语也逐渐难听起来,甚至有人空说罗念元是在外面打死了人,惹上官司日后怕是要牵连全家了。 自罗玉铃这几年渐渐大起来,虽不大能做事,但人皆爱美,村中也不是没有上门求娶的,可罗母念及女儿体弱,怕这些人家护不住她,每每只寻一些理由推脱了事。 媒婆几次上门无果,又素来碎嘴子,编排些闲言到处说,也是得罪了不少人家,上面两位舅舅也都不善言辞,这日竟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回来,捡了个锄头就要出去跟人讨公道。 这边好歹拦住了,那日上门的婶子突然欢天喜地的找上门来,说明日一大早那郁府来接人,进府去后由那老太太亲自挑人呢。 二舅母给她塞了谢钱,喜忧参半,罗玉铃反倒笑了下安慰她,“没事的,权当我去见见世面。” 谁知这日晚间,郁府大房那位庶长子郁衡平房中闹出了事。 这位庶长子是二十三岁中的举,娶了位四品官家的小姐秦氏,这秦氏家中极贫,父亲是个谁人都知的酸儒清官,只一个好处,是圣上都倍加赞誉的清流,偏这秦氏跟着父亲也学的颇为刻板,进府后夫妻感情不过面上工夫。 时间一久,这郁衡平就看上了院里一位眉眼端艳颇有姿色的侍婢,这侍婢是他父亲从王府中受赏的,因着大奶奶的脸面只破了身子没给名分,时间一久两人渐至情浓,水到渠成的混在了一起。 结果这日晚上,这郁衡平原本在朝中连着有事多日不曾回府,晚间上司却忽要赴宴,他得了空闲回来,急急的约这侍婢在前后院角门处,一失修庭院的假山后厮磨亲密,好不快活。 没成想老太太想着第二日的热闹事,又见雨后天幕清阔,弦月弯挂,起了兴致,在领月游说下,带着人出来找个清净地方要摆桌赏月。 途经此处时听见些不干净的动静,以为是哪房下人,老太太命嬷嬷们把人撕拽出来,那郁衡平就这么衣衫不整的被扔到了自己祖母身前。 大房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又有些出息,虽说他老子得知后大怒,气的把人打个半死,但还是舍不得再多罚,只赖说是那些狐媚子们不安分,家风竟到了如此地步! 老太太也不赏月了,让人把大奶奶叫来,亲自盯着将整个院子翻了一遍,自然找出来几个私通的,一时间打的打,卖的卖,折腾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一大早,罗玉铃垂眼从马车上下来,有侍婢候着来引路,她刚刚抬步迈进那侧门处,就见着不远处一水池子边上小道,有几人步履匆匆抬着个白布遮的人往外走,白布下有只手探出来,已是不成形般遍布血痕。 第13章撞见 最前头有个领路的嬷嬷,见状无声无息的朝那侧移了两步,挡住身后人的视线,拐过两个廊亭后,罗玉铃跟着进了个院子。 一抬眼,竟有郊外矮丘般的假山映入眼帘,上书“慕艾”匾额高挂,下岭引一清泉环绕,顶处又凭空凿就一颇宽阔的高台,玉石做缘柱,只把人看呆了。 罗玉铃满脑子都是方才见那只手臂,她不是胆大的,自小也没见过什么血色,上次只见兄长衣上血迹便心若擂鼓,此刻堪堪竭力平静,只垂眼屏息,后背处浸出薄薄一层冷汗。 “且在此等候片刻。” 进了间很是讲究的屋子后,那嬷嬷退了出去,接着进来了个小丫头奉上清茶一盏,酥点两碟,并着荷包一双,模样绣纹实在精致。 罗玉铃还没来得及细看,又有一人被引进来,这次那嬷嬷明显热络许多,两人低声笑谈两句,罗玉铃看过去,倒不禁惊了下,那女孩打扮的世家小姐般,穿的绛红绸布外衫。 似是觉着有人在看,女孩转过眼来,冲罗玉铃略福身笑笑,长得眉眼伶俐眼睛微扬,很有富贵相,通身是没有寒酸气的。 看清后罗玉铃反倒安心下来,她今日穿的料子只是寻常人家尚能买得起的白布,头上一个木笄簪子,如此一比若同尘泥般。 想着刚刚进门时那血淋淋的场景,她就知道这里浑水难蹚,自家虽然是贫贱农户,尚且还懂得家丑不外扬,高门大户岂会不知道这种浅显道理,怕是有人斗法故意让她们看见,罗玉铃琢磨半天也想不透彻,便干脆安静坐着放空。 不知兄长如何了。 那个女孩送走了嬷嬷,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就开口跟着罗玉铃搭话,她语气甜憨听的人心里松快,“姐姐是哪里人?又是府中哪位找进来的呢?” 罗玉铃有点茫然,她此时也并不知道自己只是马大娘为了讨好人,顺道拉来凑数的,因着各房中都偷偷又塞了人进来,马大娘帮着大奶奶引了两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也就不指望她了,故而都没过来看一眼。 见她答不出,那女孩颇觉无聊,又见罗玉铃打扮知她贫寒,有点意味不明的加了句,“老太太素来是喜欢能撑得住场面,性格模样都显眼聪慧的。” 这满府人皆知老太太这个喜好,大奶奶想法子送来的人也是这些模样的,算着家世相貌,她选的那两个几乎是板上钉钉,可谁也没想到,偏偏昨夜老太太凑巧抓了自己孙子偷腥。 那狐媚子侍婢就这么不经意的坏了事,今日一大早老太太院子里妈妈们,媳妇们站了一大片,老太太坐在厅中塌上,神思略有倦怠,一个个女孩子看下来,竟没一个顺心的。 愣是觉着这些跟着昨晚那个混账玩意长得颇像,都是极伶俐的,老太太尚还生气着,“这些看起来都不安分,我看这挑的人没甚眼光!” 领月心想坏事,转身命人去偷偷知会大奶奶一声,转身朝老太太赔笑,只说是自己做事不好。 大奶奶听着这一遭就知道此番谋划要打水漂了,再加上大爷刚刚来自己房中发了一顿火,她勉强支起精神,让人仔细守着老太太院子,“看最后定下来哪个,你打通好关系,领到前头先别让走,咱们想法子见一面。” 罗玉铃被人从那房间里带出来,一路安分的只垂眼走路,穿过一满是竹木的小道时,领路侍婢突然摆手示意她靠边站,又恭敬的朝前侧行礼,“大少奶奶。” 秦氏因自己丈夫郁衡平昨晚被打,正郁闷烦躁,她是个很看重自己脸面的人,平日颇喜好诗词风雅,此番被自己丈夫连累,想着去婆母那打探两句,结果刚一出院门,就撞见这一行人。 秦氏本不欲停步,却在看见罗玉铃时缓住,上下打量穿着后拧眉,“怎么给二少爷挑人,竟如此草率吗?什么样的人家也都放进来的话,说出去也不怕遭人耻笑。” 她自诩清高,素来妆环钗饰用得少,又少食求翩翩姿态,可因为嫁妆不厚,吃食上总够不上精细养人,所以脸面淡黄气色不好,虽远远看上去倒也有古人气韵,可近看难免露短。 却不成想今日见到个比自己更浑然天成的冷素模样,刻薄劲一下子上来了,冷言道,“我看还是直接不必见老太太了,把人送出府去罢!” 那侍婢左右为难,想了半晌后只好带着罗玉铃折身回去,走到一半便偷偷抹泪,心知自己这番肯定是要挨罚了,阖府都领赏的日子,怎么就自己这么倒霉。 罗玉铃看在眼里,不免愧疚于心,弱声想安抚她两句,“姐姐别哭,我本也不认识你们少爷,不过是家中有事无奈为之,你不必为难,我家里贫穷,你就说我害怕自行走了,想必不会连累你。” 两人不由停在一幽深木林前,罗玉铃在家就惯常会两句示弱哄人的话,一时间多说了会,不料身后亭阁中正有人在此审阅卷宗,他静听片刻后,负手度步出来,站在两人身后。 那侍婢年纪也不大,听着罗玉铃说了两句软话后眼泪就停住了,刚转头想回些什么,就被余光里一身影吓了一大跳,看清后更僵住了,结巴起来,“少……请安,请…二少爷安……” 罗玉铃也不认识,赶紧低头退两步跟着福身,随即便听着那人冷淡平和的声音,“家中有事无奈为之,意思是来府上另有图谋,可问是哪家人士?” 罗玉铃惊住,她不过说给小侍婢听的,怎么这么不凑巧被个主人家抓个正着,此刻她视线只能看着那人衣摆,青黑镶绣鹿纹,暗沉沉的让人更发怵。 “没有什么图谋,”她不善骗人,猜想眼前这人听起来肃然冷漠,像是能掌事,想不能白来一趟被人赶出去,便干脆的开口,“民女罗氏,兄长无端受冤,在狱中数日无人问津,家中实在走投无路,无奈出此下策,但也没见到什么人,万望见谅。” 身前那人的声音更疏冷了些,“官府事自有律法审讯,妄言出口惹出事端来,你的亲眷只会罪加一等,此地人多口杂,慎言。” “你兄长的事上面自会秉公处置。” 郁衡崇盯着她低着头露出的一截细颈,半晌淡淡道,“莫在此处停留,听老太太院中的安排。” 那侍婢琢磨半晌,想着秦氏大概已经离开,心中有了点底气,还是想着能领赏,便把罗玉铃带着又去了。 到时诸人皆已要离开,只剩她一个。 第14章抢人 老太太已知自己丈夫跟二房孙子起了龃龉,便更用心些。当下虽说凝神细看了大半天,愣没挑出一个好的,但也总不能让郁衡崇再受非议,只得勉强找了个家世强些的,父亲是从七品考功郎,那女孩也模样娇俏,回起话来脆生机灵。 罗玉铃被引着进了廊下,只见着门口挤了五六个小丫头在说话,穿着皆是描红绣绿,日光下泛着细密光泽,发髻虽都是一个模样,戴的首饰也各有不同,见她进来一时齐齐看过来。 她并不殷羡,只觉着钱物之下必有乱处,寻常人家哪里招架的住? 那侍婢进去回话,没一会便挑开帘子让罗玉铃进去,一进门是个鸳鸯描金线的孔雀毛挑绣的屏风,挡住一众人的视线,她停步,听着另一头有问话传来。 罗玉铃一一应声,没一会有个老嬷嬷上前将她拉着推到老太太跟前,老人家原本正神色不愉,一抬眼却愣了片刻,又斜眼看向一旁的领月,“这是哪家的?今日统共也就瞅见了这么一个好的!” 旁边的媳妇嬷嬷们万没料到这一遭,老太太素日偏爱些能言会道的敞亮人,这罗氏方才问一句答一句,跟个木偶一般,只淡淡的也不多说,最多眉眼上出挑些,也并不是老太太会看中的。 可领月心中是摸清了的,昨晚上那事让满府都不得安宁,怕是老人家眼下心里正烦着那些太争上风的女孩子人品,偏就这么不凑巧,她想着大奶奶封过来的银钱不免头疼。 恰好此时边上有个侍婢挤进来,在她耳侧小声,“大少爷来了,在院子里说要进来给老太太磕头请安呢。” 领月心领神会,上前挽住老太太的手,“我们这些没见过市面的,果真是比不上老太太,刚才小丫头们还说嘴老太太眼光忒高,这么一看果真不假,净挑些冷飕飕轻飘飘,一派正气模样的体面女孩子,这才是伯爵府里贵人的见识罢!” 素日里领月总能哄老太太开心些,众人附和着一阵热闹,没一会就顺道把郁衡平让了进来,他长相极肖似他父亲,眉毛粗重挑高,嘴又厚,偏一双眼总不着调,看上去免不了轻浮。 他昨晚犯了大错,刚才去给老爷子磕头被骂出来,只得来这边讨个好,一进来就看见一女子背对自己站着,白布裙极其素净,听到动静侧身避开些,露出个光洁下颌。 老太太尚生气,见他冷了神色,又看他磕头后就刻意讨趣,才渐渐有了些笑模样,没几句后才看着罗玉铃还在一边站着,让人给她拿两包赏银,先回家去,自有府里人会再上门。 郁衡平看着罗玉铃安静应下,削肩楚楚,突而笑着接老太太的话,“礼数未免单薄了些,容孙子再加一对好水头的翡翠攒丝簪,好让老太太疼疼我,二弟最近忙着公府那档子图谋罪臣家产的官司,怕是没心思在这上头,不如把人赏了我院子里,定不再听那些不懂事的挑唆胡混了。” 众人愕然,一时间竟无人搭话。 这一番折腾只是为了给二少爷预备房中人,满府里都清楚,这人好不容易挑到好的,怎么又来了这位横插一脚。 没人知道大房在想些什么,更摸不准老太太又要如何决断。 罗玉铃手心都是冷汗,先是被这一遭弄的心口震诧不已,又暗惊回想这群人一直喊的二少爷,跟方才自己遇到那个怕是同一人。 听眼前这人语气,或就是他审着兄长的案子。 她暗叹自己实在是不小心,本该慎之又慎。 老太太将手中茶盏放到一边,淡笑不语着又将罗玉铃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半晌依旧吩咐让人把她送出去,好生用车把人安置归家。 罗玉铃从一堆婆子中朝外走,后面有几个刚刚拿了恩赏一道出来的,正压低声音说话,“怎么没见二少爷来,原以为今日他总该露一面的……” “二少爷不一向如此,真真是冷面菩萨,怕是正修着道罢!” “怎么叫菩萨?” “因着菩萨是男身女相,实在俊俏啊!你不是成日里惦记着去二少爷院子伺候吗?” “你好大的胆子哇!姐姐等着,我这就禀给老太太,你这起子没脸的……” 后面低笑挤作一团,罗玉铃思绪纷杂,想着刚刚那个黑青衣摆,又想着自己兄长事宜,面上不免白上一层,因而没见着前头的人突然纷纷停住了。 郁衡平就站在前方几米远外,对着正要出门公务,换了身深紫兽纹官服的郁衡崇意味不明的扯了下嘴角,“二弟,可是从哪得了消息,来跟我抢人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朝罗玉铃看了过来。 第15章不懂 郁府在京盘踞多少载,往上数一辈那老太翁,曾做太师,作坛立书院,许天下学子听学,再之后不少人入朝为官,遍作数不清看不见的政友,树大根深。 郁衡平是庶子,可大爷对他委以重任,故即便纲常礼法中嫡庶先于长幼,他也敢对郁衡崇平礼待之,心中不忿溢于言表,“我还以为二弟四处走动,抽不出手呢?” 在他的印象里,郁衡崇也就是个没落房中孤户,嫡庶又如何,早年他也只能在大房跟着自己一起听训读书,父亲并不教他《公羊志宇》这些律法为官之道,只精读些名家阔谈君子论,读得越多,郁衡崇就越少言,做事比同龄人更慎沉妥帖。 老爷子考问他们兄弟二人,总会赞不绝口,夸大房尽心教的好,郁衡崇便很快下场考试去了,结果第一年沉寂落败,榜上并无他的名字。 这些都在大房意料之中,大爷只想让自己儿子多一个忠正兄弟,只要他日后被差遣做事能尽心尽力,一家人能周全好这外面的高门脸面,底下谁吃亏多些也就不值一提。 可近几年这郁衡崇竟渐渐变了些。 至于变了什么,郁衡平说不上来,他看着自己眼前这人的脸,见他清端肃淡不见异色,委实不像个正常人,想到这他喉头忍不住滚了下。 郁衡崇正面对着后侧那群下人,其中间那个身量比旁人都薄一寸,垂头安静状,好似看不到四周的动静般一动不动。 “你倒是很清闲啊……”郁衡崇还是那副持稳神态,语气淡淡的,“你父命你督办山西山东,并京城内外人口查办,今日还在圣上面前一口应下了蒙古内乱征兵一事,他如此押你重砝,果然是舐犊情深。” 郁衡平瞬间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什么,瞪着眼对郁衡崇抖语两句,“你……你……” 大房升了户部尚书之后,几度想革老臣,举荐府中门客,郁衡平跟在后面左右奉源,他老子也是有些固腐在身上,对陛下面呈告状时丝毫不留情面,郁衡平连带着也受旧友唾骂。 没多久后他实在受不了了,仗着父亲总还能听得进去自己劝,私下收些银两,暗地将一些好操作的公务松松手,露些缝子出来,彼此都轻快些。 时间一长难免出纰漏。 户部按律法预备征兵平乱蒙古,这种事素来贿赂银子进账是最快的,郁衡平实在眼馋,谁知父亲说要给他铺路,用他的名义写了新征兵条例递上去,按户出人,违者重刑,一概不许拖延。 大房是想占了便宜后,再推给郁衡崇去做,就算真被谁记恨了,大房再去收拢赔礼罢了。 外头人有不知道这次例法严苛至此的,求上门来想分一杯羹,郁衡平撑不住重金砸下来的诱惑,便私下说出去了。 难怪,难怪! 难怪昨晚上司忽去赴宴,今一大早找人来府上递口信说今日休半天,不必公务,定然是被人给策反了! 郁衡崇却极轻的笑了下,径自转身走了。 郁衡平被他瘆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再顾不上别的,一路快步朝父亲书房过去,一推门就被一墨砚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你这个蠢货!” 大爷看着他,气的胡须抖抖,“你嘴上难道就把不住点猫尿吗?拿着点东西满京城胡诌!你跟个妇人有什么区别!还是长舌妇!我看秦氏尚比你有些风骨,你们夫妻二人合该生反了!” 这下这征兵事宜实打实落在他们这一房,圣上已经看了郁衡崇上书的对伯父和其子的赞誉论,洋洋洒洒上千字,语尽诚恳,今日亲把大爷叫去问了,估计会紧盯不放。 父子俩一前一后站着,极为相似的两张脸面满愁容。 罗玉铃并不知此事,她从侧门被引出去,最后一个拐角处停了个轿子,她本以为没人,谁知经过时突然有人淡声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你兄长事并无大碍,不日便可释放,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言语当慎重。” 罗玉铃身前的侍婢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她沉默了好一会,柔白耳垂上微可见漫上一丝薄红,“……什么意思?” 兄长没给她讲过这些话。 里面那位似已不耐,并不再多言,很快来了下人继续将罗玉铃带了出去。 这次的马车比今早的更宽敞些,甚至还有匣子,抽开后里面两层点心,罗玉铃实在没有胃口,一路上思绪纷乱,也不知自己后头会如何,谁知刚一进村,却听见不远处一片片无比嘈杂的声音。 再细听就能发现竟都是些咒骂啼哭,罗玉铃还不知何事,匆匆赶到家中,她一掀帘子就被扑上来的舅母抱住,“玉铃,你可算回来了!” 她好歹把人扶住,谢了送自己回来的马车后进门,半晌听明白后才知道,朝廷征兵,此次竟要按赋税户头出人,家中一共三房,便要出三个男丁,罗念元还在狱中,大舅舅家就一个男丁才十五岁,二舅家里幼子不过三岁。 如此算下来,两个舅舅加上十五岁的表弟,便都要离家了。 “这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官头子想的,活该来个雷劈死他啊!”舅母抓着罗玉铃的手不放,突然殷切的看她,“今日如何?” 第16章迟疑 罗家人本并未多想,直到早上村里来官府吏员张贴征兵告示,本还以为是寻常的徭役条例,结果没一会满村都嘈杂起来。 农户人大都不识字,在村头挤着听官吏宣读,大舅母出门前拎了菜篮子,里面用纸包着两块绸布,是今早郁府来接人时送下的,说是府中预备的惯例。 家里就罗玉铃一个年轻姑娘,大舅母虽然平常抠些,却也想着去找人扯个花样子,给玉铃做身有派头的衣裳,以后出门也不总总指着那一身素净的穿,春秋还好些,夏冬不是太厚就是太薄,实在拮据。 结果偏偏有那眼尖的寡婆子,今早出门倒夜香时,恰好见那马车直冲罗家过去,她是向来看不惯这家人的,此刻挤在人堆里,眼睛在那绸布上打转,哼笑着阴阳怪气,“满村里的好人家都瞧不上,我说呢,原是拣着富户地主预备往外头卖呢!” 大舅母素日就烦二房那忍气吞声的做派,她是绝对不肯嘴上吃亏,刚要骂回去,顶上官爷不耐烦的敲锣,拍拍贴在木板上的告示,“听好了啊!这次不论分房没有,只看籍贯名录,一家子每一房都要出一个,年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皆要入伍。” “赎买一人五百钱,被赎买者面部刺字三年,同不得入仕。” 一时间声如雷炸,人群喝骂不止,大舅母面色难看,方才那找事的寡婆子早就绕到一边,跟着几个年老的嚼嘴去了,她也再没了心思,魂不守舍的转身家去。 家中近来上下打点,原本因着三房出事拿的那几十钱早就花没了,就算能凑出一个的钱,剩下两个名额谁去都让人愁瞎了眼。 故见着罗玉铃被辆极宽敞的马车送回来,大舅母兀的抓紧她,像是攥住救命稻草般,“你可是见着了?怎么说?” 罗玉铃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她今日在那富贵腌臜地里走了一圈,心口总发凉,只远远看着那富贵像是滚在刀尖上。 大舅母如何不知她的脾性,粗厚温热的手掌慢慢握紧安抚,叹气道,“罢了,你也还是个小孩子。” 三房一家子可怜,就这么个女儿还在家里,实在不忍苛求。 罗玉铃想着今日的事,待在舅母身边安静坐着,等舅舅们都回家来,把白天得的荷包并着簪子给家里人看,只说是一起赏的。 “这些富贵人家,哪天不是在吃贫头百姓的血肉啊,真是作孽……” 这日之后,罗家开始张罗着想把三房的房和地卖了,再凑凑家中的银子,连带着舅母们出嫁带的傍身钱一并算上,却还是差一大截。 罗玉铃想着那两支簪子,她知道应该早早的送还回去,好歹表了自己的意思,但这几日兄长再没半点消息传来,之前帮忙那老乡也音讯全无,她就迟迟没动作。 表弟原本在外庄跟人跑买卖,前日也回来了,见不得自家玉样的姐姐发愁,在院子里一边扫地一边高声,“到底有甚怕的!不就是去那军营吗?别看不起人啊,我这就去买马鞍子!” 这边话音落下,院外传来个妇人声音,“这家可是罗氏?” 来的是个陌生面孔,灰棕袄裙,腰上还带着玉坠子绣花香囊,一进门就颇自来熟的拉着大舅母的手,“今日我是来谈事的,不知咱家里是什么意思?” 她是郁府老太太身边管侍婢的,也算有些体面的婆子,此时不动声色的四周打量一遭,笑眯眯的,“咱们姑娘呢?” 第17章纠结 罗玉铃在隔壁屋里听着,半晌摊开手掌,看着被自己攥在手心那对母亲留下的素银耳坠,它实在不值几个钱,却也能把她掌心硌出肿痛红痕。 舅母并不知晓那日府中事,只以为玉铃胆小,怕是当日得罪人了,便抓着那婆子的手,“我家女孩是个不堪用的,平日里没见过世面,稍一遇事就不成样子,贵人千万别怪她,她这几天也是成日怕着。” 那婆子吓一跳,“实在折煞我了,可别这么说,我算什么贵人!您家这位才是贵人呢!我们府里婶子应该也略有耳闻,并不是我夸口胡说,竟没一个不争气的,一个个在朝中做官都很有前程。也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家,待人接物都宽和厚道,多少人户削尖了脑袋想进来。” “前几日罗氏来府上顽耍做客,我们老太太拉着她赞不绝口,别的人都没看上不说,连带咱家里清贫些都觉着也是好处,说是更规矩听话,这几日一直念叨。” 大舅母这才隐隐听明白,她知道玉铃当下就在隔壁坐着,因她这几天只字未提,家里还以为白走了一趟,此刻才知道原是看中了的,所以才赏下来了那许多东西。 “我今日就是给婶子送好消息的,我们太太说,依着她们的意思,在府里惯常旧例上再加一层,摆桌吃酒正经纳进门,另外日后的份例都是最好一等,咱们是清白人家,听说还有个读书的兄弟?过几日体体面面的出门,绝不落下乘,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这一辈子就只等着享福了……” 大舅母光是听着这些规矩层次就觉着后脑勺发疼,沉默着起身去堂屋,把那日罗玉铃带回来的几样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在婆子面前,“怕是她配不上贵府这般看重,她年纪小不经事,我们本想着……” 那婆子没料到这家人竟不愿意,面色渐渐僵冷下来,她讨了这差事是想混个脸熟,大奶奶那边又盯得紧,万一有什么要务她能插一脚,结果却眼看着要不成了。 这边话音还没落,二舅母匆匆从门口近来,把大房的往自己身后一扯,赔着笑脸说,“她是糊涂了,只由着孩子胡闹,其实不过是因为玉铃平日被养的不大见人,相起亲来长辈们难免多想,求您容我们再想两天,毕竟也是大事。” 二舅母心里怪大房的多事,她之前给那个搭线的塞了多少银子才成事,事到临头了又出来说不愿意,也不问问旁人,真是眼界小见识短。 那婆子才稍稍转回些态度,叫了外面候着的小厮送进来一个箱子,“这是太太赏的,一些缎子衣服,一副头面,加上两件今春新做的斗篷,还有些小玩意,两位看看吧。” 大舅母跟着二舅母正你拉我我拽你,眼看要吵起来不成样子,罗玉铃走到门前,对着那面带冷色要往外走的婆子福身,“亲眷也只是情急,还请别怪罪,也辛苦您今日来一趟,只我并不是能……” 婆子骤见她面容,恍惊了下,片刻就明白了府里人各样态度的缘故,她两步上前拍拍罗玉铃的手,悄无声息堵住她话头,“不必着急,我也是生养了个女儿,素日总怕她吃亏,过几日我再来一趟,姑娘只要记得那日进府所见,便应再慎重些。” 进府所见。 是血痕遍布的下人手臂。 也是权势富贵积堆的金灿牌匾。 身侧人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小厮径直出门去了,婆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拎着衣裳上马车时,冷冰冰的扫了眼不远处几个偷着往这瞧的。 这土洼山坑拿不上台面的穷地方,偏出了个这模样的,真是怪了。 外人只瞧着那进罗家门的有钱人一脸怒气的走了,不免有人幸灾乐祸,满村里传那罗氏被人厌弃退了婚事,现下已是没人要了,一家子白白花费了心机。 “别是那日出去一趟,人不干净了吧!”好事者混在人群中,吊着嗓子随口说,“我看差不多,不然怎么人家气汹汹的就走了。” 这边家中,大舅母正一脸怒气,指着旁边桌子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把你迷晕头了?见钱眼开的,你就不想想那能是什么安稳地方?你是想送进去要了铃儿的命吗?” “你才是昏了头!”二舅母离那些首饰远远的,不肯踏近一步,“这么多年你管过她几天?玉铃怎么养大的你不知道吧,她本就体弱,素日里烧火做饭她娘都舍不得让她干,老三家里多疼她!是她懂事这些天过来一直里外帮着你做事!” “就这样的模样,你让她嫁去哪?庄子里村子里那些窝囊货,谁护的住她!” “你说!你说出一个来,我立马把这些东西摔回那府里去!” 两人说到这,一时间竟火气一下子降下来,面面相觑,多事之秋,她们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玉铃耳边回响方才婆子临走时说的话,“姑娘说话慎重,这么好的地方推了一家就再没有了,眼下若略有困境,应下来便能迎刃而解,这可是多少钱都难求的。” 慎重。 她捏着袖间,心间巨石不免晃了下。 第18章祸起 两位舅母也渐渐平息了怒火,大舅母疲惫至极,招手让罗玉铃过来身边,“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的,我只觉着你该找个轻快人家,却也没深想这种世道,边境还有兵乱,万一日后……万一……” 她再说不下去,想着丈夫还有十几岁的儿子的兵役尚悬着,语气哽咽,“真是造孽……” 加上这几日她那老乡竟没一点动静了,大舅母联想着朝廷这征兵的事,忍不住后怕,“是不是牢里另有说法?会不会这些带罪的直接就流放去边关了?” 罗玉铃想出口否认,那日有人曾说兄长没事,不日便可回来。 可半晌她只闭紧了嘴,勉强笑了下安抚舅母宽心。 说到底,妾室即便是正经抬进去,也不过是妾,他日受制于人,谁又知道是什么光景,只能仰人鼻息。 两个舅舅没多久从后山回来,一家人对着那箱子里晃眼的东西沉默时,外头传来“咣”一声的推门声,表弟弹石一样从外面奔进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找人……找人打听到了……”表弟累趴在桌前,“这个征兵,是怎么一回事了……” “前面那个庄头有个汪家人,他爹是个铁匠,这几日在京城里头成日忙,今日儿子娶媳妇才回来看一眼,人家说那个大官就是姓郁的,家里的大房,刚刚升了户部什么东西的,在皇上跟前卖脸,领命督查此事,因为军情紧急,从南边调兵来不及,人家省府的官员也推拒不让,京城驻地又不能随意拔兵,这才一狠心到这步。” “这不就是姐那天去的府上吗?你有没有见到那人?”表弟转头,皱着眉头。 “还说没有功名在身上的,就算花钱赎兵,也要在额头上刺上花字,三年之内都不许遮挡,也不能应试科考。” 这无异于断了罗念元的路。 这法子说到底前朝也有旧例可寻,只因实在阴狠,当朝再没提过,有些读书人寒窗多少载,为了这等事也只能上战场,也许并不是当兵的料子,手脚无力,多半沦做丧命的枯骨。 兄长迟迟没有动静,罗玉铃总是心绪不宁。 不单有她,郁衡平正同几个门客,在一京郊院中同几个官员吃酒,为首的是刑部的人,父亲让他去查公府那事相关要员,此刻郁衡平才知道前些日子那个身段极好的罗氏,就是要紧证人的幼妹。 怪不得总觉着眉眼曾见过一般。 郁衡崇那个疯子,这些天咬的跟狼一样片刻不肯松口,几次想办法疏通关系把人捞出来都无果,再拖下去怕要坏事。 说实话他们更想让罗念元永远闭嘴,但是此案上达天听,实在无法,谁都不能保证此人能否闭紧嘴,总要找个万全法子。 郁衡平回府后进了父亲书房,两人说了一会话,他便出来朝着大奶奶院子去了。 “母亲只管把她弄进房中,名分倒是不要紧,只要人握在咱们手里。” 郁衡平对大奶奶委实算不上恭敬,原就不是亲生母亲,大奶奶看不上他的身份,长大了他也只淡淡的,他捏着手里的茶盏盖子,似笑非笑的,“父亲也是这说法,母亲的手段肯定是能办成的,进门后若是不乐意放给我,收到你们院子也行。” 这话是纯粹恶心大奶奶的,冷讽她这些年常日不见丈夫,只拢着钱物不放手。 那端坐着的妇人也不见恼意,用帕子顶顶鼻尖,“我自然有数,你先去罢。” 大奶奶现在已经摸不清丈夫和庶子素日是怎么想的,时间长下来,也想明白这父子俩才是血脉连着筋的一家子,自己不若个账房先生。 可账房先生又如何,日后他一样要给自己磕头请安。 只眼下那个女孩子的事,大奶奶回想那日自己叫去的嬷嬷最后没把人领回来,只回禀说那罗氏进门看见血淋淋的手臂时,脸都白了,是这批人里很胆小的一个。 那就不难做,大奶奶凝神看着自己腕上水头极好的翠,半晌唤人进来,问前日是谁去的罗氏家中送妾礼,请过来她要问话。 第19章缩头 第二日晌午,罗玉铃在院中,膝盖上放着笊篱,里面是晒干的一些谷食,因上个年岁没舍得吃完,有些尘坏的要挑出来。 她正凝神拣着,院里进来个同村的阿嬷,说自己一亲戚家女儿出嫁,想请她过去帮半日忙,因娶亲的那家是有皇商门路的,来的人不乏贵客,再三嘱咐一概礼数不能缩减,单出门时送女客便要十二位。 罗玉铃寻思权当是讨个喜气,也不肯收阿嬷送来的东西,只应下那日前早早的就过去。 直到当天进了那办喜事的村子,她看着延出两条乡道的红灯笼,才发觉这家实在比自己想的还强很多。 果不其然,她刚进门,便瞧着有不少衣饰体面的婆子丫头穿梭其中,捧着十几个喜盘站在院子里。 很快过来了人,引着罗玉铃进了新娘闺房中,里面新娘子跪在床前,六个喜嬷嬷正拿着训诫录宣读,边上有人捧着青羊、乌鸡、青牛铜像辟邪,器具精美,边余站着观礼的乡人们都惊叹不已。 她在旁边帮着做礼,成事后看热闹的一哄闹渐渐散开,突有人拽了下她,罗玉铃回身,对上个笑脸。 是那日来家中的郁府婆子,她一身枣红喜裙,颈间还带着个小指肚粗的金项圈,诧喜道,“竟如此巧!” 罗玉铃冲着她福身,“嬷嬷大喜。” 那婆子避开身子不受她这礼,而后拉着她的手把人往边上带了带,“姑娘唤我声厨头家的便是,我男人是管院子里厨房事务的,府中人都这么叫,”她上下打量一遭罗玉铃,咋舌,“姑娘也该稍微扮些丑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还有不少兵头贩窜要进来吃酒,委实不是个干净地方……” 话说到一半,婆子眯眼看向不远处又有捧着喜盆进来的一行人,语气幽幽,“再加上也不真是什么喜事,个人的造化而已,新娘子家中自然是大喜,来客也道一声恭喜,最后落在那女孩身上,却再不一定。” 原来这家子商户,早年间买卖海货搭上了一府官员,这府上两个老爷都是喜欢奇珍异宝的,因着官位清水些,没有银钱去买那些玩意儿,其中一个就帮他上报了朝廷入了籍,以后便是正经皇商孝敬天子。 而等这商户渐渐做大些,便自己租了船出海,来往些蛮夷倭寇,竟没学些好,反沾上了些禽兽不如的喜好。 最开始不过是商户跟着自己儿子在外面包个娼妓之类的,手段极残忍,时间一长愈发暴戾,总是折腾的女人晕死过去,每每需砸上很大一批银子才安抚了事,这商户便带着自己儿子回京,没多久娶了一房媳妇。 这媳妇哪守得住这父子俩的折磨玩乐,娘家又无权无势,她实在命苦,名声也不想要了偷着跑出去想一纸诉状上告官府,谁知被这父子俩发现,拉回家中把人杀了。 没几日这两人要出海,临走前船意外被筏子撞坏一处浸了很些水,那媳妇的头就被冲出来了,这商户手下做事的都能看出这尸体是谁,传大了衙门就来查案,然说到底这天下几乎没有银子撬不开的劫数,到最后也不知走了什么门路,也就不了了之。 商户家里为了遮掩口舌,此番重金费礼,来求娶了这家子女孩,她的姨姥姥是早先公主府中的管事的,受人称赞,带出来的女儿也素被认是好的。 新娘子自然不愿意,可这家子早年还有些家产时败坏银钱,欠着外头太多,已经被逼到卖儿卖女了,如今只需嫁出去一个就一劳永逸,贱人就直呼开了运。 罗玉铃听着那厨头家的轻描淡写几句话后,再转头环视四周,竟觉着这院中诸人一个个全似青面獠牙,大约谁都知道这新娘子会不得善终,但每一位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您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呢?”罗玉铃近日被吓得实在太多,现已忍的住些,只低头看着石砖,“这种事总归还是少的,我们庄户人也只求个安稳。” “不争先算的上是一等一的好脾性了,可这实在不值得称赞,也并非我恐吓,”婆子略抬眼,看见院子外头又拥进来一更阔气尊贵的马车,“姑娘心中应该有数,你家中还有在仕途的兄弟,终是无法缩着头过日子,又或者再细想些,隔墙有虎,真能缩着头过下去吗?” 那马车下来的人已经抬步进院门了,远远的容色清秀的妇人身边拥着十几个媳妇丫头,后面跟着一串捧着礼的,自有主人家的前来拜谢。 婆子低声留下句,“姑娘且不急着去外头席面上,略等等罢,”然后就朝那人迎了上去。 第20章应下 罗玉铃顺着人流看过去,对上双细长冷瞥的眼,只分辨片刻,她才发觉来的是当日那个让人把自己赶出去的秦氏。 院子里恭维的喜笑声愈沸,可见新来的贵客确实受捧,那秦氏自诩矜贵,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来这走一遭已经算赏脸了,故也不着喜色衣裳,还是清清冷冷的一身玉白,也不大笑,偶或应两句话,便带着人朝里走。 此时秦氏已经知道了公公婆婆的意思,她进门看见罗玉铃时便心有不快,进了房中后没多久出来一个侍婢左右环顾,然后朝着这边过来,叫罗玉铃进去,她们奶奶要请说话。 她实在是不想搭理的,可如今已经知道这一房那位就是督查征兵的官员,与自家中牵扯甚广,罗玉铃不愿得罪人,这垂目敛神跟着进去了。 待到秦氏跟前,她福身做礼,半晌上头没动静,直到旁边挤着的那些人察觉出不对,渐渐声音都小些,秦氏才慢悠悠用帕子拂了下自己发髻,淡淡的,“你倒也是勤勉,来的如此早。” “母亲已经跟我说过你了,如今虽未成礼,我却也担的住你这下恭敬,”秦氏实在看不惯罗玉铃那张面容,她冷眼瞧着那容色中总带些不安分,顾盼间勾勾钓钓的,欠很些狠心调教。 今日出门前她知晓此番前来这另外的意图后,便叫人套了府中规格的马车,出门前郁衡平不悦,怪她不该太过张扬,这商户家本就事多不该明面上来往,命她把人谈拢后速去速回。 此刻秦氏见罗玉铃脸上本就微淡的笑模样尽数没了,心口才痛快了几分,语气愈发高高在上,“你的小院子已经置办好了,日后来往请安很是方便,且安心回家等着吧,近日少些抛头露面。” 秦氏此行另外的目的,就是帮着那婆子再逼她一等,最好是安安稳稳的把人劝好待嫁,少生事,本以为两三句话就打发了,却不想罗玉铃听到这里神色近无,身子站的纤直不曲,“我实在蠢笨,听不懂奶奶的意思,便先去了。” 说实话在罗玉铃看来,这秦氏并非大恶,算计也就浮在面上,她家世在那里,这样也是难免的,只是她既无心进府当妾,也就不想低眉顺眼。 罗玉铃话音落下,转身就出门了,那秦氏惊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将人拦住,呆坐片刻才气急起身,带着侍婢在外面廊上将人拦住。 此时身边没有了方才那些外人,围着两人严严实实的都是郁府的下人,秦氏也就干脆了当的开口,“老太太跟太太既赏脸看中了你,那便算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作出这推三阻四的样子,只会徒让人生厌。” “我们这边的爷还办着你兄长的案子,还有征兵也在这府里,我实在没脾性跟你说许多,安静进府当个体面姨娘大家都好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如果不然,非要得罪人,到时候这满京里,你看哪家能帮你,”秦氏嫌弃这外头的气味,用帕子遮住口鼻。 “这院子出嫁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父亲的兄弟早年不过帮着那商户入了个籍,就能帮人谋得这些富贵,外人只看得见面头上的东西,谁又会管那背地里的阴私。” 一行人敲打威压完便扬长而去,只剩方才那个婆子留在最后,她握着罗玉铃的手,叹气,“这又是何必,你也看着了,无论是高门还是贫户,谁家就能一头舒坦着过下去,你家又是多少人盯着的,就算逃过去这次,日后若有人报复,你又能怎么办?” 言尽于此,婆子终于噤声,安静的离开了。 罗玉铃心知她们大约是在同自己演戏,只是这戏三分假七分真,显贵人家确实会恩惠亲眷彰显门第,自己过去后大约困局也就都解了,但那也真是个豺狼虎豹窝,人人争来争去。 她勉强一路与同乡女孩玩笑几句,面色沉沉推门舅舅家院门时,见着舅母加着表弟正在搬那日那个礼匣子。 “回来了么,可累着了?”舅母看她一眼,继续翻些布头出来,“我们想着得把这些东西给那府里送回去,那种牛车不稳当恐给摔了,只得再赁辆宽敞马车去京,这一趟要不少钱,我想着看看能不能找东西包严实些,好歹省一些……” 罗玉铃此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她视线所及刚好看着侧屋地上堆的一迭书,那是因家中旧房想要变卖,就把罗念元之前读的那些拿到了这边。 早先兄长也不钻研此道,谁因着父母发愁她后日嫁人琐事,罗念元才发愿考些功名给幼妹铺路。 就当是她还了兄长这情,也能帮他一次。 “舅母,不用还了。”罗玉铃手指抚上身侧素日吃饭用的木桌,上面斑驳旧痕,却实在让人安心。 “就说我们应下了。” - 第21章谋略 这边郁府老太太院中,领月得了信,附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果然老人家回想半晌,脸上欢喜起来,拍拍桌子无不自夸的,“我就说那女孩子不错,这种人家还能很是矜持的考虑几日,已是很难得,既是平哥儿想要,那就给到大奶奶那边去罢,再添上……” 说到一半,老太太话头又转向坐在自己右侧下头,来请安的二房孙子,他正喝着茶,一副闲散样子,她皱眉,“怎你就不往这上面动心思呢?男人家太自谨也难免伤身,我看不如这样……” “祖母,”郁衡崇放下手中薄胎茶盏,“大哥亲家中近来有些事,再加上不久前那些动静,祖父还生气着,您这么大张旗鼓的预备,会让他多受训斥。” 老太太想着那老头近来的臭硬脾气,冷哼一声,半晌还是又把领月叫进来,“先只预备东西,等后两日人进来了再分说出去,别真又坏了事。” 郁衡崇起身告退,说自己要回去换身衣裳。 他走后,老太太不免叹气,指着那盏茶,“这孩子进来是越怪异些,来我这里朝服也不换,怪吓人的也就算了,素来养了习惯只捧着茶盏子做虚头,外头的东西一口也不肯喝,难不成是要防着我吗?” 领月语气顿顿,忙给老太太抚胸口,“哪能呢,二少爷近来更成器了才是。” “他方才说老大家的亲家有事,你听到什么动静吗?” 领月让人把茶水收了,扶着老太太朝院里走,凝神想了片刻,“今一大早大少奶奶那边确差人来要了牌子套车回去,什么动静还真不知道,大约也不是什么大事。” 结果当日秦氏哭哭啼啼的从娘家回来,一进府门就冲着大爷书房去了,进去后一下子跪下冲公公磕头,“父亲,求你帮帮我娘家吧……” 大爷此时已经得了信,正闭门想着,见媳妇进来只知道哭,半晌让人把她扶起来,恨铁不成钢的摇头,“此等蠢货……” 因着近日朝廷征兵之事大闹,朝中素有清誉的臣子各种上书陈表,肯请改令,秦氏父亲原本是清流中素来最能劝谏的一个,因此次一直没动静,被人在候朝时指着鼻子嘲讽说是“二道桥卖货的”。 意思是他对外人是一个清官态度,对自己家里利益的又是充耳不闻装聋,实在是双标的可以。 秦氏父亲气性素来大,当下当着圣上的面怒陈一篇《哭民诉》,说郁府残害民生,被圣上责问说动辄煽动是非,品行实在不堪。 这一遭下来秦氏父亲被贬了两阶,回家后卧床不起,可还喊着这是光耀门楣的事,贬的好! 圣上听闻更怒,正欲再贬,被郁衡崇在御书房回禀朝务时好歹劝住了。 大爷在书房想不明白这人此次为何如此好心,只得作罢,让郁衡平来把儿媳带回去,说此番应该无事。 谁知这秦氏父亲愈发来劲,没几日挣扎着去上朝,还欲再谏,结果正巧刑部前一日突然得了新的线索,兴冲冲的把骤然松口供诉的罗念元带了上来。 罗念元在御前禀明了公府相关涉及罪证,还连带着连秦氏父亲为了些文物玩意儿,帮那商户入籍皇商,谋害良民,残害媳妇的事一并说了出来,朝中立刻有人附和,说曾见这商户大婚时秦氏去过。 圣上大怒,斥之不若孽畜,满朝哗然。 秦氏父亲羞愧至极,竟在朝上触柱自戕。 罗念元前一日知道了自己妹妹似被这家人逼迫,怒到极致才一口气揭了个干净,他神情沉阴,圣上恕其说是这两日查明就可自行归家。 这郁府大房中正忙着明日纳妾入门,院子里丫头婆子忙着搬收东西,大奶奶带着婆子们看名册,就听着院子外自己儿媳的声音骤闯进来,泣不成声的哀诉,“婆母!” 我有话说: 男主写兵法呢, 做真的要等到这两章进门后,这书真的写权臣教老婆日常,打情敌日常以及床上日常,没啥大风浪。 放了三章诶,这两章是五百猪的加更,我实在是不敢夸口说一百猪加一次,那样你们会用你们的大珠珠狠狠填满我的小评论区的。 第22章谋成 秦氏求到婆母跟前已是无法,她已经在公公书房前跪了几个时辰无果,那院子里的小厮只一遍遍冷脸重复说大爷有公务,无暇见人。 她如何不知道来婆母这儿是下下策,大房夫妻俩离心已久,大奶奶在大爷那里几乎是求不通什么事的,可秦氏实在无助,此刻父亲还躺在府中,因着是殿前自戕,满京城竟没一个敢前去医治的大夫。 “婆母!”下头的侍婢实在拦不住已近乎失智崩溃的秦氏,她发髻都挣扎披散了,掀帘进来后一头跪栽到大奶奶怀中,“我已是无法了!虽我是个女孩儿,嫁过来便是郁家人,可父亲好歹生养我一场,这是无论如何舍不掉,总不能我真看着他去死罢!” 大奶奶是知道自己这个媳妇的,从进门后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死性子,因着娘家清袖美名,素来对黄白之物毫不感兴趣,她又是大爷亲选,就更混不吝的不理府中事,加上庶子给撑腰,对自己也算不上多敬重。 故见她此刻如此不顾面子哭求,大奶奶反倒一愣,只能一手拢抱着她,命人赶紧捧了水来伺候她梳洗整齐些,趁秦氏好不容易止了啼哭,西子捧心般去了屏风后头收拾鬓发,大奶奶才喊了人来问这是怎么了。 等嬷嬷几句话概统出来,大奶奶指头顶着额侧听着,半晌冷笑,“我就知道咱们这个大爷,若是真不想管又怎么会让媳妇在外头跪这么久,真是一家子蜂窝煤心眼子,说一句话绕十八川的弯儿。” 嬷嬷一脸不解,“这如何能管,又不是普通事情,这是得罪了圣上,总不能跟天下主子对着干吧?” “我且问你,”大奶奶将方才看的库房名录缓缓合上,“若今日我不管这事,把秦氏骂回去,你如何看?” “那自然是大奶奶该有的主意,总不能不顾及满府名誉,非要帮一个庶子亲家。” “那等个一年后,秦氏家中不济,她心里凄惨撑不住没了,咱们院里又纳了个十分凶狠的继室,对待你们这些下头人很是苛责,回想今日,你又怎么看?” 自然是不免想起秦氏的好处,总会觉着大奶奶太冷情了些,当日好歹是婆媳,该伸手拉一把的。 那嬷嬷刚欲开口,又察觉不妥,一时便被问住,只好干笑着。 大奶奶慢悠悠的摸着榻上矮桌边角,“这就是了,这所有的事都抵不过一个时候,当下很合宜的话,再过个几年换个场景总会变味,大爷不想圣上日后想起这荒唐事怪他狠心,自然就要抛给后院收尾。” 她也不恼,这些年这些事做了也不止一遭了,何必再气自己。 等秦氏净面匀发再回来,大奶奶已经去了正厅等着她,面上愁云密布的担忧,见人进来让她先喝口热茶,“我已经知道了,但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求我帮衬,也该明着说让我清楚。” “婆母,”秦氏刚落座,闻言又红了眼圈跪下,她这两日折腾下来,气色更差了,此刻卸了脂粉,不免肤色泛黄,可怜见的抽噎,“我并不想让您为难,只知道您身边有个当日从娘家带来的嬷嬷,会些把脉抓药,求您让她跟我回去一趟吧。” 确实有这么个人,可这些年一直被她放到管外头洒扫的冷差上,这秦氏也不知道是从谁那知道的如此清楚。 大奶奶半晌只应了声,“也好,我会帮着遮掩些,只现在不行,京中多少人家都盯着。等夜里深了快宵禁时,你再从后门悄悄出去,明日一大早再赶回来,好歹尽尽孝心。” 那秦氏父亲危在旦夕,她本急不可耐,听到此话左右想却也难以反驳,只好不情愿的退了去。 她这一走,大奶奶只觉着头痛,让人捧了个香炉,重重的熏上松香并着侧柏叶,她歪在床上闭眼歇着。 有小丫头上来问库房还开着,东西刚找了一半,现又如何。 大奶奶摆手,“都先收起来吧,把那妾室的八字写了放好,等明天去说给老太太看。” 今夜且还热闹着呢。 果不其然,那秦氏入了夜便急急套车带着人去了,听说临走前还在自己房里,跟郁衡平大吵一架,还是因着前些日子秦氏大张旗鼓做面子,去那商户家走一遭的事。 “如果不是你太张狂,何至于闹到这一步!” 秦氏委屈的不行,倒在床上大哭,“是你们让我去找那狐媚的逼她做妾!我若不摆出大家子的脸面,如何能成事!” 郁衡平正被公府的事逼的满头的官司,圣上已经冷眼敲打过一次了,眼下只能趁着罗念元还在狱里,用他妹妹逼他翻供,现下他实在是被这妇人蠢的气急,“管住你那张嘴!再有差池,你也别回来了!就滚回去陪你老子吧!” 说完甩门而去,拐去了个通房那边消火。 第二日一大早,秦氏身边的嬷嬷就回来传信,说是去的太晚,即便是顶着圣上不痛快的险情去救一遭,也已经无力回天,秦老爷昨夜便去了。 大奶奶听到这消息,也不多诧异,让人开了库房重新选东西做祭礼,又给大爷递话让他去一趟做全脸面,最后吩咐婆子把那罗玉铃的八字送到老太太院子里。 等去的人说明事情,老太太叹气,“这就是了,正妻有孝在身上,咱们朝的规矩是爷一年里不能纳人进房的。” “这便罢了,幸好当日说了不许声张,那女孩进来就去崇哥儿院里吧,让人赶紧准备起来。” 老太太把领月叫来,派她亲去盯着,忍不住再叁叮嘱,“要好好的办,也不单是他院子一直没放人,因这人本是选给他的,后又被大房要去,现又转回去,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怨上……” 领月领命而去。 这边罗玉铃家中,她对这些一概不知,正听着舅母跟她说打听来的大房这位庶子平日的一些事。 第23章进门(上) “实在不是个可堪托付的,”大舅母脸色难看,身上穿着件腕口磨的有些发亮的油麻衣,外头一早上下了些雨,她也才刚刚打听回来。 “虽说官做的也不差,但是因着房里事常跟妻子吵架,时不时的院里就添上一两位新人,即使都是些家生奴婢,又或者是外头买的有身契的,也大多算不上什么正经人,可还是不妥,”大舅母捏着罗玉铃的手,“这样的院子,进去了岂不是要受许多锉磨,你如何撑得住?” 其实还不止,那个秦氏看起来已经怨念颇深,怕是会有苦头受。 罗玉铃在心里暗想着,她自己识字不多,见识颇少,只有识趣自知几个字傍身,娘家人能给她的助力几近没有,进人家院子里做奴婢一般的人,也就是一个忍字而已。 所幸她已死了夫妻白头的心思,只万般小心,求一个活着荫蔽家人。 况且眼下已经没了后路可退,该应承的东西都办好了,晚些郁府就会来接人,罗玉铃并不想连累家里,便摆出副无谓样子,倒反过来劝大舅母,“所谓富贵险中求,您还总说我不是个能理田事的半吊子闺女,现下说不准我的龙门就在这等人家呢?” 大舅母见她心中有些志气,这样总归是好的,才略略放心些,在院中到处忙碌给她收拾出一份勉强入眼,又确实寒酸些的嫁妆,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进了堂屋,找出个有些泛旧的册子,塞到她手里。 “这个你还是要看看,大家族里规矩太多,你没有那等小姐身边的奶嬷嬷,说不准没人教你,”大舅母看着罗玉铃在桌旁微前倾的身量,隐见体态瘦却微微盈润,“第一日很是重要,免不了你要略忍忍。” 罗玉铃懵懵掀开,片刻后啪一下子合上,怎么都再不肯看。 郁府这边,领月带了老太太府中的婆子媳妇,又加上几个刚买回来的新丫头,一行人很快进了郁衡崇院中。 一进去只见林木清铮不甚葱郁,四处皆悄无声息,片刻后侧厅里出来个人,是个不苟言笑的侍婢,叫妙生,是现在这院子领头的下人,她对着来人见礼后,不解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领月想着二少爷那边自然有老太太,自己也实在无暇对着个下人细说,便道声告罪,“老太太给二少爷院子里添了个妾室,今日就要过门摆席面了,辛苦妙生妹妹把这院中侍候的都叫出来,有些规矩话头咱们需快些分说一遍。” 妙生吓了一跳,但既是老太太说的,肯定是已定好了,她一边低声吩咐外头守门的小厮,让快些去书房通报一声,又转身将院里人都叫了出来,虽郁衡崇不太爱用人,没一会儿竟也在外头黑压压的站了一片。 领月眼睛在为首的四个年长嬷嬷身上扫一圈,心里已隐约揣度出这院中哪出还能想法子塞人进来,面上却微微笑着,“我也是奉命做事,各位担待些罢。” 郁衡崇回来时,这院中已经来往全是人,他素来厌烦下人擅自做主不规矩,此刻也只站在进门处略略扫一眼,便抬步进了正厅。 妙生见郁衡崇回来,又看他身上衣裳未换,就知道他刚从宫里公务回来,忙转身跪下,“爷……” 郁衡崇也不叫起来,只神色淡淡的,转身进去了内里一间主人卧房,里头已是一水的次红,倒也喜庆,每一处都已摆放妥帖。 领月听到动静赶过来,一进门就看见跪着的妙生,旁边还有个脸生的丫头吓得一动不敢动,她心下不妙,上前进去给郁衡崇请安,又解释了句,“是老太太的意思。” 郁衡崇看着这房中,半晌用掌间把玩的玉佛头随意的敲敲桌子,半赞赏似的,“你办事倒是快。” 第24章进门(下) 领月素日在老太太身边时不过应付些热闹的琐事,时间一久难免钝一层,待她晕头晕倒的谢了恩从里头出来后,被冷风一激,才恍然醒透,急急扬声唤人过来。 “把里头大奶奶房中原先预备好的东西都撤了!快快换上新的来,不拘什么来路,只要新的!” 她暗悔自己怎能如此不周到。 这一个院子忙的团团转,郁衡平那边简直如坠深渊,他今日知道诸事后简直想找个刀抹了秦氏脖子,恨这个不中用的每天只知道念酸诗。 谁知秦氏从家里回来后,一时要上吊死在自己房里做怨鬼,一时又喊着两家不睦又何必娶她进来,男人一天天的只惦记娶些小老婆,却对丈人见死不救。 郁衡平无法,只能恨恨的在父亲那吃了一顿骂,急急出府找门路应付罗念元,眼下罗氏进了二房,他自觉已入穷巷,左右想不明白怎会如此巧。 · 郁府的轿子已经到了罗家门口,罗玲玉换了一身穿着,身上嫁衣是水红墨绿的吉服,幸好她抿唇时模样冷些,刚好压得住那艳色,远远看上去与四周光秃秃的农户庄子实在不匹配。 嬷嬷们催着她上轿,罗玉铃便简略跟亲眷们说了两句,临走时想着此番行事,等兄长回来了是不是要狠生一顿气,忍不住眼圈热起来,掀开帷帘朝自家看去。 “姑娘小心些罢,别让外头人看见了,”有婆子见状低声叮嘱,伸手把帘子拽的严严实实。 故一路安静的进了京,鞭炮和锣鼓声都是简单的片刻动静,罗玉铃从侧门进了府,拐去了一处院落,里头站了好些人,一股脑儿挤上来绕在四周说一些喜气话,丫头们帮着左右打发些,好不容易闹腾一阵后才带她进了房中,在金丝蜀绣被面铺着的床榻上坐着。 四周摆着金银玉器,还并着些她不认识的古物件,远瞧着就让人生畏。 一番折腾下来,罗玉铃也渐渐心如擂鼓。 她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的侍婢们,皆各处忙着,倒也没有想象中的妖娆善言,大都不太多说话,言行很有规矩,没多久便躬身退下,留下句话。 “爷晚些回来,您且安心等着。” 郁衡崇在外头处置了些事,回到家中外头席面已然散了,进院门时灯笼早已点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与往日实在不同,他步子不由一顿,片刻继而接着朝里走。 伺候的下人围上来,郁衡崇摆手不让上前,却命人倒了叁盅酒,他微眯眼看着清亮水液,不急不慢的仰头一一喝下。 旁人不解,重阳却知道。 这些日子诸多变故,说到底若有人真有神通能顺藤摸瓜,便会发现起因不过是那商户家里一位贩卖果子的散商近亲,他早年曾想跟着船一同外出,被拦下后怀恨在心,故而很多事他都打听着,多有盘算。 这人的妻子又在秦氏娘家做一个庶女的奶妈,故而二少爷不知道用哪里的眼线一一摸透,悄无声息的将这一切串起来,造就了这一石叁鸟的场面。 那散商心肠也黑,做的谋财害命的事不止一桩,不过今晚之后,他便再不会有动静了。 因新房不能见血气,叁盅酒是敬各路神佛挡煞的,重阳看着主子朝里面走,赶紧给一边的妙生福生使眼色。 “人进来了?” 福生年纪不大,耳朵上有点残缺,但很是心实,侧头听了后点头,“来了,也不要茶水不要吃食,在里面坐了半天了,我从门缝偷着看,像是个玉凿的一樽美面精怪……” 重阳摇摇头,“你嘴上小心些,今晚事还多呢,预备着伺候吧。” 妙生还没缓过劲来,很是不信,“真的会用着我们吗?二少爷方才看上去也不是很喜……” 这边话音刚落下,里头骤然传来一声惊呼,外头下人一时间全都竖尖了耳朵。 罗玉铃正站在榻前,手指使劲攥着床柱上垂着的喜帷,感觉自己喉间骤然被捏住般,勉强出声,“你是谁?” 眼前这陌生男人,与当日自己见过的那大房少爷面容截然不同,罗玉铃万没料到此等变故,一时脸都白了,又凝神勉强再问一遍,“你是谁?” 第25章走错 郁衡崇看着她,这屋里为着吉祥,并没有亮很多灯烛,只在床前两侧燃了两盏,她站在其中,雪样面容惊惶不定,右手却还知道在衣袖遮挡下偷偷朝一旁摩挲,大概是想找些硬物。 他往前踏了一步。 罗玉铃要吓死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呢,怎么还能进来个陌生面孔,她是没读过什么女诫的,脑子里却下意识开始想按着高门规矩,这种情况怕不是要以死明志吧。 郁衡崇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两人之间安静的足闻针落。 她确实跟当日在郁府侧门外见的那般无二,像薄白冷脆的瓷胎,一眼就觉着很适合摆进房中。 就是实在弱小了些,看起来撑不住什么事。 眼见着她忍不住真的要叫人了,郁衡崇才淡淡的移开眼,缓步进来,朝着放自己衣裳的外柜过去,“这里是二房,院名淳化堂。” “啊?”罗玉铃失色,见此人波澜不惊的,她反倒被这股子坦然弄的不知所措,语气弱下来,“那我走错了吗?我现在应该是在大房房里坐着的的。” 这都是些什么话。 郁衡崇手里的动作一停,兀的侧头又盯着她,“慎言。” 这一下罗玉铃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两个字她实在是耳熟,加上那种隐约不耐的语气,好像也没有旁人了。 “二房……” 罗玉铃来之前一直没人跟她说这些,在她们庄子里大概娶亲都是各种下聘对八字,并不知高门房里纳人反倒随意,大家族里甚至有些易妾的寻常事。 “那我现在要去大房吗?”她小心的从床前的脚踏上下来,环顾四周,这明明就是喜房的样子,外头侍候的也都是心知肚明的模样,怎么会走错呢? 郁衡崇却已解了外裳,拿出一身家常些的靛蓝长衫,在罗玉铃愈发无措的神色中换起来,因着素日都有跟进来侍候的,他原本穿的那件又里头沾了血硬邦邦的,半天都没弄开。 他看向罗玉铃,没一会她被盯的犹疑不定,在脑中艰难撕扯一会后,终于败在那理所应当的视线里,挪过去站在他身前,伸手侍候。 她的颈子有种易摧的细。 罗玉铃只觉着这人好高,自己只能看到他胸前衣裳的绣纹,张牙舞爪的野兽在上面。 她也实在不会捣弄他身上穿的那些东西,解起来慢吞吞的,半晌才换好,而且那个气味实在不好闻,她朝后退几步,乖乖站在摆着一堆东西的桌旁。 郁衡崇胸口微不可见的伏动,又把原先腰带上系的京官佩戴香囊随手拽下来,朝外面走去,“走罢。” 外头还有个麻烦要先解决干净。 他没让罗玉铃换了那身喜艳吉福,故后面那个还以为要带她去另一房了,迟疑的跟上来,想说些什么。 郁衡崇开门,外头侍候的一下子看过来,见是他又都垂头一动不动,只有妙生福生上前福身。 这个房里规矩实在是大,罗玉铃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暗叹道,这里都是这样的吗?万事不可行差踏错,吃饭睡觉都有定例,让人寝食难安,总是很难舒坦的。 “外面的东西都打发干净了吗?” “已经清完了,院子也还没落锁,值守的婆子已被带去吃酒了。” 郁衡崇听完只“嗯”一声,回头看了眼罗玉铃,她很知道看眼色,跟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前男人后面,两人从这一片喜庆的院中出来,穿过一片寂静林木,过了个拱桥,绕了好久才停在一个门房前头。 “你兄长在里面,”郁衡崇突然低语,语气清淡,好像在说什么随口的事,“刑部流程太多,他下午方从狱中出来,到底没赶上你的席面,在府外执意要来看你一眼。” 罗玉铃一下子愣住了,她难以置信的抬头,终于看清男人的脸。 怎么会这样?她想,只听到声音时觉着像个肃容书院夫子,看清后才发觉实在是太反差,这位眉眼委实冷薄清俊了些,不见肃色,却有些寒意。 “开门罢,”郁衡崇说道,他也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在她身旁像可傍依的巍山。 “兄长!” 罗念元就坐在桌前,闻此熟悉的幼妹声音,他猛的抬头。 罗玉铃正一身喜服推开门站在外头,面上犹带喜色,这喜意几乎是凝成一把刀,简直要捅穿他。又因着还是有些单薄的身量,那衣服看起来太压着她,过于沉了些。 她还这么小。 她还这么小。 罗念元闭了下眼,半晌忍无可忍的转向旁边那个人,神情里是已近想杀人的阴寒了。 郁衡崇却面无波澜,他先踏步进来,视线淡淡的瞥了眼罗玉铃,后者像得到默许,终于两步冲进来,眼睛一下子红了,对着桌前的人左右看,“兄长……” 第26章蛰伏 罗念元在狱中空耗了这些时日,有人故意晾着他,以至于在他捋清前世那些一团乱麻的事,再三斟酌想开口时,牢里的几个督查官吏总说上头那位有公务,让他老实待着等就是了。 可公府案牵扯半个朝廷的人,又因着公府里头还有个在边疆做指挥师的儿子,本应该在众目睽睽下尽快结案,又如何能这般拖下去,像是无关紧要似的。 罗念元想办法朝外递话,却一一如坠空谷,没有半点回音。 他与外界那丝微弱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罗念元一日日的愈感不妙。 一直到前日刑部的人突然来提讯,来人是当朝七年的一个进士姓周,因着一把美髯在读书人里有些名字,又素来热衷在外调任时候跑去各地写游记,不擅长谋权弄事的,也算可靠。 这髯公一进来就对着罗念元开诚布公,“听说你已是愿意做供,我们也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到这来,既如此,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可时间已经浪费了很多了。 这一日里仿佛有什么关窍被打开,这些日子堆堵的消息一股脑涌进了那件充斥霉味血气的阴暗监牢,罗念元才知道郁家大房那个畜生,已经摸到自己妹妹那去了。 她如何能自保! 罗念元隐忍再三,就着刑部人的话头顺势而为,还反咬一口把那家人扯下水,他当然明白背后有人拿自己做筏,然情势逼人,这一切不过是交易而已。 直到今天,他从牢中出来,便在那胡同口看到辆有品级的官员软轿,里头那人轻飘飘的话如夹雷击。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幼妹今日被抬进郁府中了。 已是无力回天,当朝女子名声总是要紧,总不能第一日进去就把人接回来,落下这等话柄流言是能杀人的。 罗念元便被郁衡崇安排的人悄无声息带进此处,他就坐在这间小门房里,看着外头天光一点点暗下去,脑海间一点点将郁家这几房的脉络拨清楚。 郁衡平他是知道的,胆气太盛,却自松自荡,仗势欺人他是会一些,但论起来谋事算人,他实在比不上他的父亲。 而他父亲已经做到户部尚书,还任着学士,如此重权,怎么最后还是失算,丢了自己幼妹这步棋。 如此诡密的一盘棋,下到最后站在自己眼前的变成了这位。 罗玉铃全然不知自己兄长心中所想,她只瞧着他这些日子实在是憔悴太多了,虽说身旁有个生人她略不自在些,却还是在他跟前低声开口,“兄长那日同我说的话……” “玉铃儿,”罗念元叫她还似小时候,她胆子小,家里人总归是习惯哄着她,“你也太瘦了些,这不是长久之相,总要好好的用膳就寝。” 等有朝一日他来接她回家。 罗玉铃想单独跟兄长说两句话,可这屋里另外两人却已经视线相对,罗念元心中几乎是笃定此事是郁二所为,此刻面上却浮上层虚淡的笑,“劳烦了。” 罗玉铃不知他要劳烦些什么,更实在不知自己日后处境,不由自主的就想去拉兄长的手寻得一丝安全感。 这对亲兄妹,感情实在太好。 郁衡崇看她一眼,又负手转向外间,庭院寒月已类积水空明,“快亥时了,老太太那边要过来人。” 罗玉铃跟兄长能在今日见这一面,她心知十分不易,又想着日后时日多,既兄长无事便不好在这耽搁太多时间,便又缓缓退开两步,站到郁衡崇身边,“夜实在深了,兄长还是快些归家吧,我过些日子再寻时间家去。” 这一幕太刺眼,罗念元心口像被人用匕首一下下戳刺,喉间弥上些铁锈气,却只能一忍再忍,梦里他因着妄动惹出大错,此番决计再不能。 郁衡崇耐心已竭,转身出去,后面罗玉铃拎着吉服下摆亦步亦趋的跟着,几次忍不住回首看着兄长的身影渐渐隐匿在夜色中。 这折腾一晚她也猜出来些,自己是被送进这二房中了。 这府中人以后会如何看她。 罗玉铃并非多害怕,她只是觉着自己像个物件被那位老太太送来送去,让人羞耻。在自己家那里,没有这些规复循矩的家族门道,但娶亲总是慎重的,说定了就是说定了,姑娘家按理说是连门都不许出的。 所以她一路上跟的渐渐吃力些,忍不住乱七八糟的想,最后站在淳化堂院门前,一时有些不敢跨进去。 第27章精怪(H) 重阳带着人从后面跟过来,他刚刚把罗玉铃那个兄长送走,远远的就看见这场景,心里暗恨里头那几个没眼色的丫头,不赶紧上前装糊涂把人带进去也就是了,这样下去岂非坏事。 郁衡崇听到后面细碎的动静消失了,转头看过来。 罗玉铃实在担不住他那种好像要训人的肃然冷色,与人硬碰硬什么时候都是下下策,很快面上便摆出一副只是刚巧停住的样子,又继续抬脚迈进院中。 这次下人一股脑儿跟着进了房中,外间的帐子里摆了几身衣服,四个小丫头捧着去到罗玉铃身前站着,她正被服侍换吉服的侍婢们摆弄的手脚僵硬,妙生请她选一身,半晌也没得个回音。 这是要沐浴更衣,而这之后还要熏香再净身,郁衡崇在里间有另外的人侍候,故外头只她一个,罗玉铃伸手胡乱指了一件,想那人估计也不喜自己,只是品行好些肯全了面上功夫。 幸好。 等折腾完已过了大半个时辰,罗玉铃脸颊被水浸的莹润,依着刚才一样要抬手等穿上衣裳,结果妙生从屏风后面绕进来,给她在腰上系了一个红细绳的白玉坠子,不松不紧的挂在身上。 “讨个‘要吉’的口福,”妙生在这位新妾室的身上不动声色的看一圈,不由心惊,“时候不早了,我伺候您睡下罢。” 罗玉铃进房时,郁衡崇正在床侧一个太师椅上坐着写东西,却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因着他用的纸是罗玉铃以前在家看兄长用来练字的,集上一枚钱能买一大迭。 他也会用这种东西吗? 罗玉铃终于看见个自己认识的,在一旁站了会后试图打破安静,“兄长也用过这种,说是很有些洇墨。” 这其实是郁衡崇用来给外头自己人传话的,因着素日家中用的都太贵重,稍微一打探就知是哪家纸行的,又是谁家惯会买,实在用不得。 他掀眼看向罗玉铃,见她在灯烛下像汪能化骨的清谭一般,正端正站着。 罗玉铃见他并不作声,只起身朝床榻走过去,以为折腾一晚累了,便跟在后头,还不等他躺下,很是贴心的把两旁灯烛吹灭了。 室内瞬间暗了许多。 罗玉铃想自己睡着时只需要一个角落便够,大约也扰不到他,却也迟迟不敢动作,只在床前站着。 “在想什么?” 然后不等罗玉铃开口回答,就直接被那人手间用力拽到床上去了,她惊呼出声,整个人被严严实实的压住,像是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般,那声音在她上头幽然淡语,“你想的实在是太多。” 罗玉铃后颈兀的一痛,下一秒整个人都呆住了,有温热起伏的呼吸声在她耳侧扑吻。 他咬了自己一口。 郁衡崇早就想这么做了,在第一次居高临下看着她垂头侧身时,那种薄软一层的皮肉就在搅动自己,他并不重情欲,甚至从未有过兴趣,可偏那一刻就不同。 也只有那一次。 罗玉铃只得到了一瞬的平缓,他食髓知味,慢条斯理的把她的手按在头顶,下一秒埋头在她颈窝处,湿温的触感要把她烫化一般。 妙生给她换的那身衣裳看似要系好几处,实际中间那个系带随手一扯就能整个拉开,然后松垮的搭在她身上,有一侧因着她难以自控的抖了几下,露出个饱粉的乳尖来,在月光下时不时颤两下。 她呜鸣出细小的无助声,这时才恍惚间发现这屋里怎么还能看见些,她以前的窗子为着不灌风总是糊上厚油纸,夜间是一丝光都没有的。 而此刻在她视线上空的那几扇窗,每一个窗格都有浅淡的光亮,实在是让她无处遁藏。 郁衡崇发觉她又在愣神,稍微撑起些上身,在她耳边淡声,“那是匠人用海贝一片片打磨的,还有更透的,换上后夜间外面也能直视无碍,最多是模糊些,你若是想,明日让她们……” 罗玉铃简直想抬手捂他,让他立刻闭上嘴,这是什么话!夜间也能直视的话,她现在的样子岂不是谁都能看见了,说的实在不成样子,羞耻到头的女孩子想拿回自己的身体,还不忘哭腔着多问一句,“……行了吗?” 当然不行。 罗玉铃整个人都已经被他从衣服里剥出来,那绑在腰上的细绳玉坠子也露了出来,绳子略勒出一点沟痕,玉坠乖乖的躺在她小腹上。。 她虽然瘦,身上却薄肉匀覆一层,极漂亮,真的像是一樽最清冷又最淫荡的裸身精怪玉像,线条起伏颤抖,尖下巴还羞耻的转到一旁,闭着眼不肯再看。 第28章哄骗(H) 郁衡崇额间忍出一层薄汗,为求不贪舒适,他常年冬日都不用炉子,一床薄被了事,此刻为着身下这团身子差,下人出去前放了个有余温的银丝炭盆进来,更让他躁悸不已。 帮他少年登朝拜阁的自克,此刻像纸糊的一样。 罗玉铃只觉着他太烫人了,怎么会有人这么热,浑身上下既硬又烫,跟他外表截然不同,他分明应该是个肃冷谨重的君子啊! 可君子想将她吞下去,郁衡崇手指在她软嫩的乳尖上捏了又怜惜的抚触,继而下滑朝着那比窗格上更似贝类的腿间过去,在手指挤进去轻缓刺戳两下后,罗玉铃绷紧了身体,呜呜的哭出一点声音,她泪眼朦胧,实在不知所措。 郁衡崇只是本能,他觉着她每一处都软乎的要化掉一样,能把人吞进去,合为一体,见她胆小,略微停了下,放低些声音哄她,“这是寻常事。” 罗玉铃试着左右挣扎往上逃,但有人忍到这一步,黑眸沉沉的盯着她,直把她看的渐渐又不敢动弹,只无助的躺着啜泣,下身被人不轻不重的揉摸。 罗玉铃没一会就好受了些,她皮肉不争气,更能体会到那等隐弱的微痒,只几下后竟就能不由自主的顺势动动。 她眼睛微红,失神着不由溢出哭吟,郁衡崇亲下她的唇,眸间紧紧盯着她的神态,在手指又被清亮水冶液打的透湿后,不动声色的微微分开些她的白软贝肉,早就硬的筋根爆起的阳具对着她的穴口插进去一小截,朝前顶了两下。 罗玉铃被涨的不由缩了缩,还没察觉到那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却见他猛的闭眼仰头,上身猛的后撤些,她看见他的下颌冷白若刀锋般,喉间滚动,唇间倒吸一口冷气,连手臂上青筋都鼓涨起来。 “……你怎么了……”罗玉铃自己也好难受,可他实在不对劲,便勉强撑起上半身朝下面看过去,然后震惊到失语,眼睛看着他那处,翻身就想朝床边逃。 怎么这么粗大的一个!好骇人,她的手臂都不见得是那样的! “我会死的……”在被拽着脚踝拉回去重新压住时,罗玉铃哭的泪珠成串,手指捏住他的胳膊,连连摇头,“会死的……” 郁衡崇用手抬下她的下颌,察觉湿润一片,便把她抱起来,吻咬她软红鼓涨的乳尖,安抚她,“不会的,夫妻之间都是这样。” 罗玉铃当下无比后悔自己没看那个舅母给的册子,在见他这么冷淡一人耐心说了半天后,终于将信将疑,郁衡崇看着她腰上那块随着动作不停晃的玉坠子,喘息声欲盛,“……腿分开些。” 然后罗玉铃觉着他绝对是骗自己了,她压根吞不下去,而身上那人仅是进去了不过一半,就像疯了一层,既异常生疏,只凭着快感索要,又有种无师自通的冲劲,掐着她的腰不许她后缩,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往里顶,罗玉铃哭的嗓子哑了,小臂无力垂在他后背处一晃一晃。 “这是在哪?”郁衡崇突然问她,罗玉铃哪还说的出话,只连连摇头,这人便突然起身从床上下来,她被悬空抱着,瞬间没了撑点,下面被撑圆到薄白一圈的穴口一下子又吃进去一寸,那阳器被刺激的更涨了,把罗玉铃插的要往后仰倒。 郁衡崇抱着她到外面倒了水,一口口渡给她,继而又开口问一遍,“这是在哪?” “……不知道……” 撞的更深了。 “在哪?” “淳化堂……” “我是谁?” “二少爷……” 罗玉铃再被问不出其他的,郁衡崇欺人太甚,她真的还不知道他姓名啊…… 没多久,外头震惊到无以复加的侍婢们头都不敢抬的进来送了一次水,罗玉铃困的睁不开眼,等身上干净了,重回到柔软锦被上时,她不敢看他,只哑着声音问一句,“可以睡了吗?” 然而郁衡崇却把她抱起来,放在怀中,垂眼看着她腰上那圈细绳旁被他咬吻出来的一圈痕迹,淡声回曰,“未尽。” 接下来这‘未尽’二字的答言,罗玉铃一夜崩溃的听了三次。 他像是性癖若瘾一般,床榻上做起来哄声骗言毫不克制,却又温文淡声,回一句“君子未尽然。” 罗玉铃到最后在一阵无力的痉挛高潮后,彻底昏睡过去。 我有话说: 原谅处男第一次,真的很不好把持住,差点刚进去就那啥了。 新年就狠狠送出一千珠的感谢加更(真的很被撑满 第29章羞耻 第二日罗玉铃迷蒙中略睁开眼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隐约听着外头有动静,因主子们睡觉时素来都放下里外两层帐子,眼下只垂着个明绡绛纱,是有人已先行起身,能看到帐外有身影晃动。 她实在拾不起来自己胳膊,跟废掉一样,身上哪哪都痛,罗玉铃虽自小庄户里头养大,可几乎是不下地的,后来家里给她弄了几个小菜园,种些好养活的果蔬,那水桶都是小的,拎起来更不费力。 现下已经没人护着她了。 想到这里,罗玉铃背过身去悄悄擦掉一点眼泪,蜷着身体,半晌又用手捏捏自己小腿,昨晚好像绷过分紧抽筋了,现在还是不舒服。 “爷都要去用早膳了,总该把人喊起来侍候着吧,”福生一个劲的眼睛朝里头瞟,“按例老太太会派人过来问两句的,到时候人还没起来可怎么回话,到最后不还是要吃苦头……” 话音落下,帐子里探出只手掀开,罗玉铃素白着脸蛋已然坐起身了,她乌发披在身后,身上衣裳有些不成样子,眨眼小声道,“辛苦姐姐们帮我起身吧……” “折煞奴婢了,您可不能叫我们姐姐啊,”妙生看的一愣,赶紧推一把福生,后者打开屋门,外头候着的小丫头进来几个,一概洗漱的用具早早就预备好了,一排在床榻前头站着。 罗玉铃并不想要这么多人,她刚刚偷偷瞧了眼自己身上,简直是不堪入目,这种小丫头们私下总会嚼口舌的,传出去了她如何做人,也太羞耻了!于是又一下子又缩回去,只从帐子里露出个脸来。 “实在用不着这么多人……” 福生正拉了平日能进屋伺候的侍婢们给她看,“我叫福生,这是妙生姐姐,还有这个昨天告假方才刚回来的叫青生,管主子们用膳的,您记着些有事差遣我们便可。” 这些侍婢都或是在老太太身边调教过的,或是从些有门路的人牙子手里收来的曾是好门第的姑娘,这几年多多少少也见过府中新人,那些都有个陪着进府的下人,再不济也是有个刚买的充充场面。 却从没见过罗玉铃这样的,就一个人被抬进了府,一个可用的心腹都没有。 两边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屋里竟静下来。 郁衡崇正在院子里听着下面人来报消息,门房却突然遣人过来,说是门口来了个黑布小轿,轿里人也不下来,只递了一封纸,他接过来撕掉封口,很快扫一遍,沉默片刻后开口,“就跟他说我知道了,请回去等着。” 重阳进院子来听郁衡崇吩咐,余光悄悄看他,瞧着也不见什么异色,还是那副平静模样,微微闭着眼说话,“你从咱们这里支五千两银子,去打点好的当铺里换几件东西,再送到宫里陈太监外头的府上,让那边下人给你写个条子就回来。” 这些奸佞阴人现在张嘴是越来越狠了,重阳心里顺道腹诽两句,刚要转身走又停住,心想现在院子里有了姨娘,他不好随便进出,再加上以前都是账房先生并着房中侍婢管账,以后又找谁来问这些呢? 郁衡崇摇头,“她还管不得这些,你按照以往办便可。” 正说着,就听见里头隐隐说话声大起来,郁衡崇摆手让重阳下去,转身进了屋里。 一进门就看见罗玉铃还在床榻上,退去了一层粉的脸蛋多些怜楚,也不知道方才在说些什么,面上满是为难。 他一进来就盯着罗玉铃看,昨晚她就被这眼神吓的最后再不肯睁眼,当下那个感觉又涌起来了,拽着帐子的手指不免缓缓朝下滑。 妙生见着她终于松动了些,赶紧上前给她扯开帐子,“您也快些起来吧,总该用些东西了,这些都是日后在您身边侍候的,您要是觉着哪个侍候的不好,就跟福生他们说一声,并不用担心。” 郁衡崇见她一个劲儿的避开自己绕着走,像小兔绕着野狼啃草,不免过于惧怕了些,便也不动作,淡淡瞧着。 罗玉铃用余光偷偷瞥过去两眼,看着他今日一身鸦色直襟,像外头的绿竹修长瘦直,可昨晚全然不同,他抱着自己,胳膊上用力时一块一块接连的鼓硬的肌肉,是两个手掌圈起来也握不住的程度,做那事久了还有一层薄汗,让她想掐都掐不住,那鼓起的青筋看着实在令人脸红心跳。 福生伺候着她去净身,没一会面色很不对劲的出来了,一把抓着妙生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正咚咚直跳,喃喃道,“神仙祖宗啊,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第30章您吃 妙生平日就嫌她在这院里还是太跳脱,不免抽回手来白她一眼,“你个蹄子可当心些吧!偏长了一张嘴,赶紧去让人摆膳。” 今日郁衡崇不用上朝,院外头站了几个管事的想回话,郁衡崇就摆手让她先去,罗玉铃被拥簇着进了前厅,里头桌上摆了十几个碟子,皆是靛蓝细花纹,很是娟美,每碟中吃食都是半个掌心的分量,连极翠的菜心都是一个团状窝在中间,怪小巧的。 “这叫滴翠盏,高汤吊着糖煲出来,是南边的菜系,”青生见她略惊奇的盯着看,便伸手摆在她身前,“您用些粥吗,有香糟鸡撕了丝,加上一点蜜饯煮出来的。” “您捡些喜欢的先吃,估计没一会老太太那边就要叫您过去回话了。” 结果还不等她从这些碟子早膳中移开眼,帘子突然被掀起来,径直进来个婆子对着几人福身,硬邦邦的,“有两件事耽误不得,要跟姨娘回禀。” 青生被吓一跳,她在这院里的规矩从没有这样的,这新换了一批进来,只一日就要翻天了,这还了得!偏主子还在这坐着,虽说看起来实在是个年纪小,又不会掌事的,却也轮不到下人先开口训斥什么。 罗玉铃即便还懵然些,也知道这婆子不够尊敬,便淡了神色放下筷子,作出副要听的虚势派头。 “前些日子咱们院里赶出去个人,那姑娘因着出去就病了,她爹娘进来喊冤,院里给赏了二十两银子,结果昨日晚上咱们新进来的对账,这二十两是谎报的,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是那个丫头与犯事的关系好才行错事,因她家里也有些脸面,咱们下头的不好罚,故昨夜关起来了,等您的意思。” 话音落下,后头帘子又掀起来,郁衡崇进来,扫一眼躬身的婆子后在桌前坐下,后头小丫头安静的捧上来盥盏并着帕子,他垂眼有些慵散的缓缓擦手,像并不在意她们说的话。 那婆子见状就更定了心,又抬手招进来一群人,都是穿红着绿的丫头,其间不乏有很貌美的,斜身做礼,风吹便要歪的样子。 “这些是因着二少爷院里添人,新进来伺候的,其中有老太太赏的,还有大太太拨过来的,再加上些新教的小丫头,两个管事婆子,一共是十二人,皆听姨娘的差遣。” 罗玉铃简直要被绕晕了,她如何能知道要怎么处罚,如何安排,她倒是知道粥如何煮更黏些,葡萄秧如何爬的高些,可这些在这高门里再派不上用场了。 身旁的郁衡崇此刻仿佛换了身皮,昨晚那个人白日里跟他好像没什么关系般,眉目间端谨平静,看起来让人总觉着他要开口训诫,她就更不敢讨他的帮扶。 罗玉铃抬头求救的眼只得看向妙生,她隐隐哀求的可怜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抵抗,可妙生也不敢说话啊,爷还在这坐着呢,她最多只能瞪那婆子几眼。 “这些你日后总要学会些,”郁衡崇掀眼看她,“你吩咐了让她们领命去做就是。” 罗玉铃扯着手间的帕子想了半晌,只能摸索着努力想出些法子,“虽是谎报的,想必这病下去也有些时日,总是花销了些,让人把剩下的拿回来,也不好苛求生病的人,便以后注意些,管起钱来要很严格的。” 行善事总应该不会错,她刚进来,并不想得罪人。 说完她看一眼郁衡崇,他正拿了盏子垂眼喝茶,并没有开口驳斥的意思。 “丫头们交给妙生姐姐,”罗玉铃余光见着身边的妙生身体一僵,自觉失言,“妙生福生把她们安排下去,都先在外头做事吧。” 她倒是个懂得找靠山的,进来第二日就瞧上这院里的最能主事的下人了,若不是姨娘身份管着,估计就要搬了床铺去跟妙生睡了。 郁衡崇眸色黑沉,罗玉铃却悻悻些,眼瞧着那婆子趾高气昂的转身出去后,很快反应过些那银子的事以后若是以此作例,再罚人就不好说了,不免有些后悔心虚。 又见他面无表情,迟疑纠结再三拿起筷子给他夹一个鸽蛋,颤颤放进他身前碗中,“您吃罢。” 我有话说: 只是没学过,但很聪明的,我们冷娇一朵白莲村花!以后就慢慢就被教会了! 第31章分辨 她是能禁住事的,郁衡崇将她夹过来的那颗晶莹小巧的鸽蛋吃下去,神色也松缓了些,见她很快便知道学着自己挺直腰背,让下人用筷子给自己布菜,慢慢的嚼咽,只吃的却少,没一会就让青生退开站在一边。 有些事等经了一两遭,又或吃些苦头后自然便会了,郁衡崇一向是如此认为,他也是在这院中摸爬滚打,才走到今日的。 所以方才他想着不必插手,那些下人行事总是乖张,惹出些麻烦后以后她就该知道当如何管事。 外头书房本还有事,他无暇在院中耽误太多时间,正要起身,就见着老太太房里来人进院了,手里拎着两个大食盒,小丫头们赶紧打起帘子,迎着进了厅中。 那个嬷嬷对着郁衡崇福身,又眼睛对着罗玉铃一扫,微微笑着打手让人把食盒打开,“这是老太太那边庄子里孝敬的菜,因着这边也算是个喜日子,赏下来让新姨娘尝尝。” 郁衡崇嗯一声,起身对着罗玉铃淡淡道,“我出去有事,你去拜完老太太就回来,不必去旁处走动。” 罗玉铃对着他很是拘谨,赶紧站起来应下,又跟着他回了屋里,几个侍婢拿着衣裳过来伺候,郁衡崇换了一身要外出的,只见着颜色赤红,罗玉铃对他身上那一层层的官制还弄不明白,便在一旁站着仔细看。 其中有个一身冷绿的侍婢很是贴心,在郁衡崇胸口前的盘扣处抚了又抚,绕到后面去捏衣裳的襟角,还跪在地上卑敬的拍些尘土的样子,露出脖子上浅色的一抹子领巾。 罗玉铃看在心里,想着她到底是个堪用的,还是想往上凑的,又该如何分辨这些下人意图。 这些她还弄不明白,但知道最后差不多要出门时候往前站两步,贴心的给他递茶盏,又伸手摸摸他腰间革带上系的香囊,那绣线在暗处还隐隐流动缎光,花样也精致,真是栩栩如生的大马。 郁衡崇看着她对自己的麒麟很感兴趣,不禁默然,这是宫里给有官阶的臣子御赐的,也没法说拿给她去玩,便往上移眼,盯着她颈侧有些明显的红印看了片刻。 很快他身后跟着群侍候的下人离了这里,罗玉铃才又出了屋找那个嬷嬷。 这嬷嬷方才冷眼打量这两人说话做事的样子,预备回去讲给老太太听,见二少爷走了后干脆也就不再提什么赏菜的事了,含笑低头,“老太太让姨娘过去说话呢。” 一行人很快收拾齐整,罗玉铃不笑不怯的时候总有些骄冷,并非是那种讨好的娇气,反倒是夹着不在意的矜持,这很难得,所以一路上她虽心口有些不安,面上却也没在那些悄悄看的府里下人前头露怯,扶着妙生的手径直进了老太太院子。 这院子廊下近日新养了两只鹦鹉,有小丫头聚在下头悄悄地看,见它扬着脖子说一些喜庆话就捂嘴偷笑,又见有人带着罗玉铃从外面进来,不禁都看过去。 郁家已经传了有名望的几代,府里那些从最开始跟着做事的管家们也渐渐扎根下来,长年累月的跟着主子后面难免见识的多,渐渐活络出了比小官都吃得开的层级。 大家子的下人吃穿是很讲究的,而能在老太太院中的丫头们就再上一层,家里都是攥了些银钱,有了一两个出息兄弟才进得来,心底难免傲气些。 罗玉铃家里甚至比不上这些侍婢家里,不过是因为这些是家生子,虽面上光鲜,真若是惹了事,日后说发卖就发卖,身份上略上不得抬面。 她也并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打量,只不自主的使劲握住妙生的手,见她实在有些紧张,妙生也只得小声,“姨娘是老太太做主放进来的,并不必担心,只管恭敬些就是了。” 罗玉铃总还是有私心,兄长虽说出来了,可到底没说允不允继续科考,家里并没有官场上的门路,她得在这里站稳才行,老太太是最尊贵的,自己的好坏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想着乖顺些伺候那位,再能让老太太喜欢些自己,日后总能帮到兄长。 第32章觊觎 故虽进去回话的人半晌没出来,罗玉铃也不动作,只在门口站着,身后总有窃语声,实在是过于明目张胆,妙生心里觉着好歹姨娘也算是二房的人,这些人如此不恭敬,便有些怒气。 罗玉铃见她这样,反倒低声安慰她,“原就是我家里不好,你就当看不到听不见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进来几个婆子,拖拽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女子进来,那人嘴被布子塞死了,小腿上麻绳缠的结结实实,一下子被扔到院子里。 半晌后里屋里出来个婆子,冷冷的朝向那人方向,“大奶奶说你也不是第一遭了,因尹姨娘小产,便先给她些脸面日后再罚,但你一个下人学不会安分,在府里总会带坏别的女孩子,需得竖起些家风来,传出去后院的脸面往哪搁!去把腿打断了,也不许给她好衣裳穿,快些去找门牙子来!” 罗玉铃听的不免心惊,忍不住转头看过去,那女孩子面上好多血痕,稍仔细些还能看出连那塞嘴的步子上都是大团褐色的血迹,只呜咽着摇头也说不出话,很快被人拽着头发衣领的拉了出去。 一直到等罗玉铃目不转睛看着那群人走了,刚刚出来传话的婆子才略微摆出副平和的样子来开口,“这位是罗姨娘吧,老太太和大奶奶在里面呢,让您进去说说话。” 姨娘原是够不上来老太太跟前的,但郁衡崇多年来身边一直没有人,老太太担心遇见个妖娆不安分的,便有心叫来看看。 加上大奶奶还记得这罗氏当日是自己庶子专门来求的,甚至还说动了大爷命她把此事办妥,不免好奇,也借着说要处置下人一并在这里等着。 她进去时,大奶奶还在跟老太太说话,话里话外都有些自愧的意思,“……原是媳妇没管好下人,劳累您听了这一耳朵荒唐事,以后我会盯着她们少吃些醋,尹姨娘已经挪出去了,预备着送到庄子上养着,那里也都是心腹,总能让她安分过下去。” 老太太只点点头,“平哥儿媳妇如何了?” “身上不大好,因着她家里出事也不好多说,已经请了几个郎中来看了,等她稍好些我再劝劝他们夫妻,吵成这样总归是不妥。但也有缘故,近来朝堂总不安分,大爷也时常苦恼,劳烦您记挂着。” 朝堂里不安分说到底是有缘由的,老太太心知大儿媳对自己抱怨二房的意思,也不接话,只转眼看向刚进来的年轻女孩,上下打量一通。 只见她穿的一身软烟罗罩衫的浅色裙衫,发髻在脑后挽作花苞样式,也没插什么钗环,素素静静的,脸庞垂着,露出个下巴尖来,进门后并不说话,就在一边站着。 总算是安分孩子,老太太面上笑笑,让领月拿上来个匣子,里头装着一对鸾鸟玉钗,还有一些宫制绢花,是用线描边扎起来的,虽颜色不艳,却实在像画上一般,“今日也是第一遭来朝我请安,这是赏你的。” 罗玉铃接过来,想着妙生之前的嘱咐,忙福身谢赏。 大奶奶在一旁仔细看了一会子,这才知道秦氏为何之前如此恼怒,这罗姨娘确实看上去楚楚身姿,也不怪自己庶子惦记上,且她此刻唇色隐约看得出白了一层,加上当日第一遭进府相看时就遇见了死人,估计已被吓的不轻。 也不费她专程把人带到老太太院子里重罚,省的纵的这些姨娘日后有不该生的心思,一个个的翻起浪来。 自己那个庶子也还没死心呢,这两日秦氏的房门都不进,只差遣自己的人跑到外头各种打听,估计还有的闹呢。 她才懒得管这些,只要二房一日没有能撑起来的女主子,大奶奶乐得看这些热闹。 还没再多问几句,领月过来回话,说是外头有同宗的媳妇女孩们来请安了,现在就等在院子里。 郁家根枝繁茂,除却现在老太太身边这三房,还有些一直在府里边缘院子过的早几辈的亲眷,虽说每一代多分了府,只最核心的一脉香火昌盛,但这些人也是隔日就进来陪着老太太说话,在外人看来这可是千金难求的。 老太太也乐意见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便让罗玉铃先回去,日后有事自然会叫她。 两拨人擦肩而过,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跟在自己母亲身边正好看见罗玉铃的脸,好奇低声问了一句,“这是谁?大哥哥房里又添人了吗?” 老太太很喜这个隔了亲的表孙女探香,见她穿的金玉满身很外露,不免发笑,把她揽在怀里,“这是你二哥哥房里人,以后也别叫错了,你二哥哥可是个阎王般的,小心训你不谨慎。” 那女孩皱皱眉毛,神色复杂,喃喃道,“原二哥哥房里也开始纳人了么……” 罗玉铃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拐过侧边的一排房子直接穿过那水榭院子回去,她心神不宁的,只觉着心一直跳的厉害,背影看上去就难免弱气。 郁衡平从外头回来去找自己嫡母有事,正让人去自己书房拿要孝敬老太太的香料,故在这里略等着,此刻站在亭子中间看着那背影离开,转头问自己小厮,“这是那家的亲戚?” 第33章危惧 罗玉铃回了淳化堂里,刚进院中,沿着廊下进屋,还不等里头人迎出来,她却听见东边好似有细微哭声,妙生也听着了,拧眉让人把哭的丫头拉出来,见她哭的实在悲切,看着就丧气,一时火气都上来了。 “姨娘饶了我罢!我也是听着素日一起做活的姐妹,方才被那种糟践地方带走了,连衣裳都没穿好,嗓子也再说不出话,实在难受才哭的,并非有意的,”那丫头一个劲儿磕头,脸都憋红了,额头两下就青紫。 罗玉铃被她这哀求的惧怕模样吓了一跳,让福生给她倒碗水,进了屋子坐下,试着隐晦的问了这人姐妹是哪里侍候的,很快便同那老太太院中的那事串起来了。 “尹姨娘吃了不好的东西落了胎,我那姐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说姨娘胆子很小,根本不会拿自己孩子去拼什么大爷的怜爱,可大奶奶就是这么说的,谁都辩不了,尹姨娘哭的想见大爷,却直接被拉出去了,现在也是生死不知!” 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并不知道这些话很不该说,一股脑儿倒出来抽泣,说道情深处哽咽不止,“姨娘您也要小心,她们实在是太心……” 福生听到这实在不成样子,刚要上去把她嘴巴捂了,却见罗玉铃反倒神色自若,手指抓着茶盏,垂着头同小丫头叮嘱,“你这被旁人听到要挨打的,再不要说了,赶紧出去吧!” 说完又把妙生福生也支了出去,原本往来下人的房中一下子寂静下来,这院子取冷幽曲径的景色,这么看着外头的光景移动,难免更冷清。 罗玉铃一个人慢慢的移到里屋,环顾那玉瓷器物古玩摆的错落有致的一屋子,这里实在是富贵,也实在是让她害怕。 她愣愣的站了许久,只觉着恍如梦中。 一直到郁衡崇下午回来,进了院子就见妙生拿着绣撑坐在外头廊上,时不时拧眉起身在屋前走两步,有些为难的样子。 见爷终于回来了,妙生赶紧过来请安,又示意屋里头,“姨娘给老太太请安回来就进去了,午饭也没用,就一个人在里面待着。” 郁衡崇看一眼紧闭的门,稍侧了下身,妙生见状低声几句话就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大奶奶近来更严苛些,姨娘没见过这些,难免一时接受不了。” 他点头,推门进去,却见外头多宝阁前头摆了个匣子,估计是老太太赏的,拿的人估计是怕碰了,还用自己的薄绢帕小心包着底部。 郁衡崇两步停在里屋的门口处,看着床榻上歪躺着个背影,手指抓着被褥,身子半蜷做一小团,好似睡熟了。 他走近,就看着罗玉铃面上还有些泪痕,眼睛紧闭着。 实在是太笨弱了些,这在世家里面如何能活下来,郁衡崇觉着自己该不耐烦,如今他在朝堂每一步都在悬侧渡步,并不轻松,不该这种时候生出这种乱七八糟的心思。 他本有数计逼那罗念元,却卑劣的选了这一策,甚至还步步紧逼不放手。 郁衡崇想到这里,突然伸手去碰她脸颊。 第34章 罗玉铃骤然被外头一声碎音惊醒的时候,天色已渐暮,刚醒时总有些恍神,她抱着被角坐着发了一会子呆,刚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太师椅上坐了个人,因着屋里没点烛,她一直没注意到。 那身影是眼熟的,罗玉铃一下子清醒了,她心里记挂着事,难免更谨慎些,很快站起身来,“……我睡着了。” 郁衡崇倒是不在意的模样,抬手点了盏灯,那跳动的微弱光亮映在他脸上,既平静又肃杀,他看着那灯芯摇晃,半晌也起来了,“去用晚膳吧。” 罗玉铃搞不清楚这人的心思,白日里的事像警钟一般在胸口长鸣,她素来来之安之,见状便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妙生迎了上来,说是那日赶出去的丫头,刚刚报上来说得病死了,药石无医,要拉出去埋,因着伺候一场,求个主人家的赏。 罗玉铃朝拱门外看了一眼,果然隐约跪着两个人在磕头。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死的侍婢是谁,又是何样貌,自己不过今日刚进门第二天,又如何插手这些事。 郁衡崇在一旁听着,手指间捏玩那玉佛头的动作却一顿,突然开口挡住了妙生要说下去的话,“是谁领她们跪在外面的?” 妙生不由一愣,“丹生的是咱们府里大厨房里统事的马大娘的侄女,素日后院几个偏门落锁她都会巡视些,估计是她带进来的吧,来了也不说别的,就跪在院口说丹生没了,实在是可怜,喊着说她只是心大了些,并没做什么错事。” 罗玉铃听到这里隐约猜出来点,这淳化堂里的下人,年轻女孩能进房伺候的就是这几个名里带生的,那死的若是叫丹生,估摸也是有头脸,只是不知道为何还被打发出去了。 郁衡崇转头看身侧那个装乖的人,“后院的事,该是你来吩咐。” 罗玉铃想着妙生说的话,半晌缓缓摇头,“还是不必给了罢,冤孽再生贪欲,这不是好兆头,以后万一再管不住它们的胃口,难道要一个劲的往外送钱吗?” 这个她实在是吃过亏,当时家里因着田地的事跟外头那些同村的流氓吵架,母亲曾跟自己说,若不是一开始想着息事宁人松口赔了几个钱,后来哪会闹成那样。 想到这里罗玉铃又惦记起兄长,免不了担忧,但身前这人此刻心情不见得很好,她只能小心的打量后,忍下喉间的话。 郁衡崇见着她说完后神色差了一层,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正厅,候在外面的几个厨房的人见状赶紧后脚跟了进去。 青生陪着新来的姨娘吃了一顿早膳,就把她的口味摸索个七八成,晚上就更丰盛些,摆了满满一桌子。 中间还有一碟子炸的酥脆的豆腐,旁边小盘子里盛着浓白色的软酱,说是鸡肉并着酸瓜末加上白酪制出来的,时新的吃食,是大奶奶拨了一百两银子请了新厨子进府,孝敬老太太的。 罗玉铃心里暗暗估算这一餐就要一二两银子的支头,从采买到进府到各院子里,最后到摆在这桌上,经手的人每一层都要剥去些油水,实在是太夸张。 郁衡崇见她若有所思,淡淡开口,“这些银子都是有去处的,已经把下头人要拿走的数差不多算好了,府里人都是按旧例做事,一般无人会出头做新例惹人厌烦。” 罗玉铃听的也不是很明白,安静的侍候郁衡崇用了晚膳。 吃完后郁衡崇接了外头递进来的短函,他看了后放在灯烛上烧了,不经意的开口问一句,“你兄长何时开始念书的?” 罗玉铃正在洗手,闻言倒是很快回道,“一年多些不到两年。” 他考的倒是快,是有些手段的,郁衡崇刚刚收到字条,那罗念元并未归家,也不知哪来的钱在京中置了院子,又跟大房的搭上了,同时竟还去了太傅府一趟,晚间又递话说想让罗玉铃三日后能回门一次。 不妥的地方实在太多,他想了会,跟罗玉铃说了几句话后就出去了。 直到天黑下来院里都亮了灯的时候,罗玉铃正在屋里挑布料尺头,想着给院里这位爷绞些什么,好哄他心情好些好说话,结果还没等丫头们找出来,大奶奶院里来人请罗姨娘过去一趟。 她并不想去,但是郁衡崇在外头书房,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带着妙生还有一个叫白果的小丫头打着灯出去了。 进了大奶奶的院子,就难免觉着不同,这里的花草都很是精活气,一看就是应季好好栽培后摆进来的,罗玉铃被人领了进去,却见着大奶奶并不在里面,只有秦氏坐在上头一把红木椅子上,下面还有个婆子坐了个凳子在哭。 那秦氏见人进来,冷冷的扫过来一眼,见罗玉铃穿的这身后不免愣了下,半晌眯眼,“你倒是比我想的更有用些,一进门就巴不得冒尖抬头,开始插手这府里事务了,那当日估计就是觉着我这房里有我在,你怕是站不住脚,才又转头爬了衡崇的床罢。” 第35章勾结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连下头正在哭的马大娘都忍不住暗暗翻白眼,她本按着大奶奶的意思让家人去二房里要赏钱,为的就是把罗玉铃引来,大房有事要办,但到底没想到秦氏如此口不择言。 只可惜罗玉铃虽不大懂管理人情银钱,但她会装傻,安安分分的站在两人不远处,视线落在地上,“我原是老太太安排的,这些都不由得我做主。” “你用不着拿这些搪塞我,院里大丫头过身按例总是要赏银子,你先是拿回来了给治病的钱,现在人死了还不许给赏,也就是先被母亲知道了拦下来,不然此刻马大娘怕是要哭到老太太身前了,就算你想立些威名,可什么时候轮到你管这些事了?” 秦氏看着她的脸心里就更不爽,她在娘家都没哭自己父亲两天,就被接过来听郁衡平的安排,他跟魔怔了一般,非要这两天让找出来罗氏的错,把人拿捏住了吓唬一通。 非说这一家人都大有问题,这人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秦氏没能从丈夫那边打听出东西,就更没心绪细细想法子,不过一个姨娘,左右也就是那些事,她将手里的东西重重一摔,“我母亲管家以来从来没有这样苛待过底下人,此刻正被气着了在里屋用老炉子熏膏药,你去廊下候着吧,过会再去给她赔罪。” 这大房也太奇怪了些,罗玉铃只觉着她们急的没有道理,何必从自己身上一个隔房的姨娘身上找威风呢? 故妙生想开口想说话时,她悄悄伸手拦了下,也不分辩,转身出去就站了外面正头屋子前面。 现在夜里风凉了许多,她出来时也没料着这一遭,手心没一会就凉飕飕的,妙生帮她捂了一会,想着找人想法子去跟二少爷说一声,别真把人冻坏了。 却没成想罗玉铃没一会叫住了个拿着东西朝屋里跑的小丫头,温温柔柔的笑,“麻烦你帮我搬个凳子来,我第一次来这院子,大奶奶身子不好,不好进去问扰了她。” 那小丫头原要进去送药匣子的,看她也是个主子打扮像是在廊下等着进去请安,便以为是哪家表亲,模样极漂亮不说,讲起话来还实在亲切,不由殷切的点点头,“您且等一会子。” 没一会她从外头阁中搬了个凳子,还一并送来了个毯巾,“这是院里平日给客人们盖腿的,外头凉,您先用着吧。” 妙生看愣了,下意识想拦一下,却又说不出为何不妥。 罗玉铃察觉到,转脸看她,“怎么了?” “这是大少奶奶给您立规矩呢,您这样要是被瞧见了,上头奶奶们是会找您麻烦的……” 罗玉铃把毯巾搭在腿上,只笑,“你说,她们能找我什么麻烦?” 妙生被问住,这家门里素来婆婆锉磨儿子房中人,也不过就是孝道,娘家名声,丈夫疼爱这三项里。 大奶奶和秦氏,一不是罗玉铃正头奶奶,二她们在郁衡崇前头一句话都说不上,指不定素日还绕着他走,三是罗家实在是贫贱,名字都叫不上的人哪来什么名声呢? 所以罗玉铃若是不觉着这脸面是脸面,只要没有错事真坐到头上,还真是谁都没法拿住她。 罗玉铃进府前想得就明白,识趣自知便足够自保,这也是自己的好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妙生闭了嘴,此番倒是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罗玉铃一遭,见她侧脸柔白,耳垂上坠着两粒珠子,跟人一样不急不躁的晃悠悠。 那秦氏在屋里坐了半天,看娘家那些往来账本看的头疼,想起外头那个妖调拿腔作势的,命人将窗户支开一个口子看看,结果就见着那人竟正舒舒服服的坐在凳子上,腿上还盖着巾子,身边侍婢帮她挡着风,一副能安坐一夜的架势。 “是哪个不长眼的给她送去的!”秦氏气急,“瞎了眼吗?找不到正头主子献殷勤了?” 身边服侍的赶紧出去问一圈,回来苦着脸,“是素日来往咱们这跟前头书房跑腿的一个丫头,她不知道这些事,那罗氏让她搬凳子她便搬了。” “我看她还真能在这坐一晚上?去告诉婆母一声,她自然有主意的,”秦氏不免冷笑,不过等会自己装累了就在这屋里睡了,难不成还治不了她么,想到这里,她又拧眉问了一句,“我娘家那边剩下的账本子怎么还没送来,去让厨头媳妇遣他儿子出府问问。” 谁知过会子回来的人却跪在门口说,“……说是天落黑时就往咱们府里来了,两个管事的一起送来,谁知找了这一路都不见那两人的踪迹,打听了说是曾见拐进咱们侧门小道上,之后就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秦氏猛一下站起来,那账本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都是父亲房里的私账,万不能流出去的。 结果还没等她恼出句话来,外头传来个婆子声音,“大少奶奶,二少爷书房那边遣人来问,说是预备什么时候让罗姨娘回去呢?她资质差些,晚间还要看院里账本学管事呢,还是少在这里叨扰的好。” 大奶奶在另一头房里听着,身边一嬷嬷忍不住看问过来,她却摇头扯扯嘴角,“我才不当那蜡烛头探照三寸酷寒地呢。” 让那傻子秦氏自己跟那个不好惹的郁二斗去吧,她乐的装傻。 第36章接人 秦氏即便再蠢,这一前一后简直跟打她脸一样的说辞,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气的扬手拿起身侧的砚台就要往前砸,却又生生忍住,墨汁子片刻便淌了半边衣裳,下头伺候的赶紧凑过来要帮她换。 “去问问夫君那边怎么说,”秦氏低声吩咐人去前头一趟,自己暗恼攥着帕子想了半天,突然瞅向一直在下头装聋作哑的马大娘,“你说当日这人是你走关系相进府里的?” 马大娘不过是个管杂事的婆子,这府里爷们在外应酬公务,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厮管事之类,后院的奶奶们大都是高门,嫁进来时候陪嫁的心腹们不知有多少,故要事只交给自己身旁人,反倒是家生的不好站稳脚跟。 大奶奶到现在都对自己不亲不淡的,马大娘只觉着是自己当日的差事没做好,听秦氏问起来不免殷勤道,“自然是,这罗氏家里是世代种地的,庄子就在京城外头,要走个近两个时辰才到,荒郊野外的,若不是她舅母家托人来求,她哪能有这个造化呢?” 这时候有个小丫头从院外头快步进来,进了秦氏这里回话,“大少奶奶,大少爷回来了,快到院子门口了。” 秦氏这两日正怨怼着,可娘家出事她实在无依,只好一概听郁衡平的话,听此气的朝窗外怒视,却见那罗氏色淡的衣衫在月下更冷俏。 她回过身来,冷神对着马大娘说了几句话,后者很快领命离去, 等人走了,秦氏抬手将自己发髻上的钗饰取了两个下来,又用帕子抿了些口脂去,她如何不知色嫉更落下乘,男人们最烦这种事,干脆闭眼不看那烦心的,脱了外衫歪在软枕上让小丫头捏着腿。 郁衡平到了大奶奶这边后,一眼看见里头人,却突然停住步子不再往里走。 郁衡崇这个疯子近来倒是多了点人味,不然怎么搞个妾室进来伺候自己,不过他向来谨慎,估计也是有意选个弱流没依靠的进来享用,毕竟自己调教出来的更好。 郁衡平兴致大动,只是这罗氏的哥哥也不知道从哪弄到的门路,手里捏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如今像是知道了郁家之前对他那些拿捏,对着父亲和自己也不似以往那般恭敬了,只说能否想法子让罗氏离了这里,他自然肯用更值得的消息来换。 这赶人出府的方式有千百种,罗念元想的是万般小心的那种,郁衡平却嗤之以鼻,那哪有失贞来的痛快,罗念元一个破落户,仗着点运势竟装模作样起来,自然该给些教训,最后只要给个活人回去他又能如何。 不过郁衡崇那边对这妾室的态度实在拿不定…… 正想着,秦氏遣小丫头过去,在他耳边说了账本的事,郁衡平这才立刻动了脚步,快步去了秦氏屋里。 一进去刚想骂人,却见妻子正一派不禁的模样躺着,全没了这几日的凌人气势,倒也可怜,脸蛋儿憔悴着要起来行礼,他摆手不用,但仍旧不悦,声音压低,“这种东西你也不小心着点!” 秦氏只怔怔流泪,也不辩驳,半晌拉住丈夫的手,“我百般叮嘱过的,且二房也不应对我家的事有兴趣,怎么就还把人掳去了,眼下该如何呢,我实在不知怎么办了,夫君看要去找父亲或者老爷子要说法吗……” 这自然是因为这些日子两相争斗的缘故,郁衡平想到这气略平些,娶秦氏进门前就知道她是个掉书袋的虚头才女,并不指望她多少能耐,更何况这些家里密辛也不会跟她个外人细说,半晌虚握了一把秦氏的手,“……我先让她回去,别让郁二咬死了,若他真拿着拿东西做文章,你只不认就是。” 秦氏哪肯让丈夫出去跟那罗氏说话,但因装了这半天也不好自己拆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郁衡平出了屋子朝着罗玉铃走去。 “小弟妹。” 身后突然传来个陌生男声,罗玉铃转头看过去,站起身略退两步行礼。 当日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他,心里翻来覆去的不知想了多少,此刻见到人不免微畏,后有有些厌惧,且有外男进来,她便不该在这继续待着,“想过来给大奶奶请安,但实在晚了,容妾告退。” 郁衡平方才在秦氏那边的怜惜,在见到罗玉铃面容的那瞬翻了数倍,这才是浑若天成的弱质冷面,若是再小些时候就放进梨园教养,如今便足以调教成能引男人抛掷千金的名伶了。 郁二那种硬石性子,虽说是糟践人,却更好让他借此趁虚而入。 郁衡平笑的更温柔一等,看着她微垂的面颊,吩咐身边人去里头屋里拿大氅出来,“实在是天冷,如何能让你冻着回去,披个毛衣裳回去罢,让丫头们仔细打着灯。” 罗玉铃不想跟他说话,又看那大氅是青色光缎并着孔雀毛,一看就是男人衣服,如何肯受,推拒两声就要避开人先走。 结果郁衡平竟要亲自过来给她搭在身上,语间笑意不减的开口,“我同你兄长是旧相识,早先也因着他的缘故想护着些你,你如今成了衡崇的妾室,难免受他委屈,你兄长也来求过我,让我找老太太说话求情,进门三日后放你家去一趟,你意下如何?” 罗玉铃听的一愣,没料到兄长还有这样的打算,她确实想回去跟家里说些事,只当下这模样决计不能,结果还不等她开口,身后传来个淡声。 “大哥,”郁衡崇站在院前的台阶下头,远远的看不清神色,“我让人给你送文书,想你怕是急用,看来是我想错了。” 第37章还要 罗玉铃没想到他此时会过来这边,悬着的心口一下子落下,曲膝道谢后就朝着郁衡崇奔去,小心的瞥一眼他神色后,半边身子站在他身影后不再作声。 郁衡平最近见着他就忍不住想出言讥讽,可父亲已多次斥他毫无长进,一点心思都藏不住不若个废物,他只将手里的大氅反手扔回下人怀中,扯扯嘴角,“这半夜的功夫了,自然是该回房。” “那就明日再说,”郁衡崇看他一眼,转身带着人走了。 罗玉铃觉着他走的太快,他长的高大,一步抵自己两步的,只跟了一会就气喘些,但也不开口说,心里惦记刚刚郁衡平说的话,时不时朝身边男人看一眼。 拐出大奶奶那片院子后进了园中亭台,这里树影残枝脚下暗影,走的不免慢下来,罗玉铃终于能缓口气,但此处四周有水塘,冷气更重,几乎是侵入骨子那般,没一会她手就不由得缩进袖子里。 这里因老爷子老来渐重重风水,水流环环相绕,罗玉铃凝神细看脚下时,不料被一突然蹦出来的黑物吓了一跳,捂着嘴惊呼一声,一下子攥住了郁衡崇的衣袖,不敢再朝前走。 郁衡崇被拉着一并停下,看过去一眼,“是蟾蜍。” 妙生站在后头,刚想上去扶着人,却见郁衡崇反手淡淡的把她手从自己袖上拉下来,倒也没再松手,只握着,“既是害怕,就记着后院多溪多阴,平日少来逛。” 郁衡崇的掌心实在温烫,罗玉铃贪求那点暖意,亦步亦趋的被牵着一路朝回走,月光渐清些后,她瞧着他好像也没生气那会子的事,不由得大胆一些,在进淳化堂前小声,“您听到了吗?” 郁衡崇回看她一眼,步子却不停,带着人进了屋里,两人被围上来的侍婢递上热茶,又一时伺候梳洗,各类的帕子盆盏流水般送进来,罗玉铃不好再说,只时不时的朝他那边看一眼。 “到底何事?”终于被她看了不知多少次后,郁衡崇放下了手中看的信纸,又看她手里捧着的茶盏子,这一会就续了好几杯了,“入夜了,你今晚预备要挑灯看院里账目?” 罗玉铃只是想入神了一时没住嘴,赶紧放到一边,她刚刚松了头发,在烛灯前头只披着个褂子坐着,乌发留了两个短髻,实在懵懂些,“大少爷说可以找老太太后日家去一趟,我想兄长,也有话跟舅母们说,可以吗?” 郁衡崇垂下眼睛,半晌淡淡道,“不行。” 罗玉铃“啊?”一声,心里不免失落,托着脸腮在灯烛前头发了一会呆,她身上原被折腾的还痛,现下又加了层心里不舒服,只沉默着站起身要上床歇了。 “今日大奶奶叫你去所为何?”郁衡崇却又突然开口,朝她看过来。 “说我赏钱不周,没有依着府里的份例,我想以后要不就还是您找人管吧,我是压不住人的。”罗玉铃更多是不想去掺合,她没人撑腰,若是出事总会被牵连,时间久了这院里谁不怪她? “既如此,让妙生明日安排有经验的婆子来教你,二房的事不能让外人一直管着,”郁衡崇也站起身来,外头有小丫头进来给他换睡觉的衣裳,他闭着眼微微仰头,也不避讳继续说道,“等学过这一遭,我再送你回家一趟。” 罗玉铃觉着他搪塞自己,但还是小声谢了,谁知却见这人换了衣裳朝自己过来,外面阁间的灯却不熄。 “您一会还要用水吗?”她不解,按着白日里自己听的规矩,只留下值守的丫头就够了。 “嗯,”郁衡崇在罗玉铃惊诧的眼神中过来,手指缓缓用力攥压住她的手腕,“自然还要用。” 第38章别夹(微h 罗玉铃实在惊慌,今天白天院中嬷嬷进来说事时隐晦提过,有时候爷们不免过头,妾室是万不能一概依就的,她想推开他,心想明明白日里如此事多,夜间还有精力么? 且因预备着郁衡崇还要看书,这屋里灯烛燃着好几盏,妙生退出去前还用挑子挑亮了些,此时实在是满室亮堂,能看见不远处桌上摆着晌午老太太遣人送来的训诫录,再旁边摞着的是郁衡崇平日的《礼记》《射御乐》之流。 那都是些最克欲重矩的圣贤道,而同在一屋的另一侧,罗玉铃喘息声被湿热的吻吞的只剩零星碎吟,脚尖紧绷着抖。 简直荒唐,这实在太羞耻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说想回去,他不高兴了吗?罗玉铃也不敢开口问,只被带着腰在床上略躬身子,郁衡崇使力把她半抱起来,去解她腰上的系带。 罗玉铃欲哭的扭过头去,绝不肯看他那张淡肃的脸,胳膊肘还抵在两人之间,没两下就被他拨弄的毫无力气,摇头朝书桌看去,“书上不是说……要慎言克欲……” 这都是今日教训她的,她记得倒牢,还知道拿出来说,郁衡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手指顺着她的衫袍进去,半晌回她一句,“皆秽污之言。” 那些虚伪假道义之流编出来的东西,不过是培养些忠诚爪牙出来做走狗罢了,郁衡崇盯着她的脸,低头亲她一下,“别夹……” 罗玉铃不过是下意识紧合着腿,她实在还有些痛,害怕他再折腾一晚明天真起不来了,谁知却听他这样说,一瞬间脸颊红的要滴血般,身上神经般抖了一下,喃喃不满的闷声控诉,“您别乱说啊……” 她的双腿被温热有力的手指分开,郁衡崇不过探碰了下那柔软花户,就见她敏感的颤了下,罗玉铃喘息不止,眼尾湿湿的一片,细细的呜咽了一声。 郁衡崇皱眉,把她衣裳拉开,借着烛光朝下看,罗玉铃身上的皮肉就薄软一层,在怀里总是摸着软乎乎,花穴也极漂亮,饱满嫩鼓的两瓣贝肉般,她已然动情,湿漉漉的一层,但却仍能瞧见那处涨红着,像染了花色。 他用手指拨开些,里头包着的花核竟也是殷红的,随着她一个劲儿的抖,颤颤巍巍的好不可怜,罗玉铃不料他如此,一时间就撑起身想攀他肩膀把人拉开些不许看。 郁衡崇却突然用手按了下,罗玉铃本就在弦上,瞬间小声尖吟着泄了一波清亮液体,且那处愈发酸胀,她被吓坏了,一下子把腿并紧,连带着郁衡崇的手指也夹在那处,试图伸手捂住他眼睛无果,只得自欺欺人的覆住自己的,“帐子……要把帐子放下来的呀……” 郁衡崇见她只不出声的哭,手指借着那处又不轻不重的戳刺了两下,她那点劲儿全用在腿根了,一时间被刺激的更缩并了一下,他的手指几近被她缩咬的穴吞进去,指尖只觉着触到里头软到没边。 却没料到只这么一点用力,罗玉铃就骤然痉挛抖着绷紧了腰,抽颤了几下后,那贝肉紧合的细缝处又源源吐出清液来,她好像傻了一般,半晌没反应过来,只呆呆的时不时抖一下。 郁衡崇知道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些,且也没想到那处已经肿成这样,见她哭的眼泪在锦被上浸出一小圈暗色,眼睛闭着一个劲儿抽噎,他不免喉间紧绷着滚了下,把人抱起来,“去洗一下。” 罗玉铃此刻早就被剥了个差不多,半个绵软的乳尖尚露在外面,顶着薄衫做一个尖尖状,她见他动作以为要去床榻外的地方,一下子伸手拽住垂下的帐围,再不肯下去,“灯烛……灯烛……” 他又欣赏片刻,突然低头隔着衣裳吮咬了下那极怜人的乳尖,然后将烛尽数灭了,摸黑把人抱去了外屋。 妙生福生她们一直等在外面,半晌却见着里头熄了灯,又候了一会后便以为是主子们早早歇下了,嘱咐好值守的丫头们便要离去,谁知这时门又开了。 出来的只郁衡崇一个,他身上也不是刚才休憩时该穿的衣裳,反倒是品级官员的穿戴,袖口束着,腰身修紧,他垂眼理袖围,“我留了亲卫在府里,这两日把院子围紧了,一概不得出入,老太太那边问就说我丢了要紧东西,急着去南边州府一趟,故只先把人看管,待我回来亲审。” “天渐冷,屋里炭盆无需断,只数着时辰换出来。” 重阳在院子外头等着,预备好了疾行出京换驾的军马,远远的朝这边躬身,郁衡崇看过去一眼,又移回眼淡声问,“记住了吗?” 妙生赶紧应下,又想着罗玉铃,又问,“那姨娘被叫去请安怎么做?” “就说她伤着了,实在不堪,白日也不必早早叫她,”郁衡崇已抬步朝外走,“去给她请药来,要外敷的,无需内服。” 妙生听他讲的实在细,心中计量渐清,又不免惊叹,这罗氏实在是…… 郁衡崇很快带着人走了,妙生想了想,将值守的换下来自己在外间陪着,一直到第二日中午,有个婆子自称是罗姨娘娘家那边的旧识,有要紧又急的话递进来。 第39章争人 妙生正使了个丫头去小厨房里拿吃食,因着早上罗玉铃起的晚,一醒来都快晌午了,早膳也就都赏给了下人们用了,再加上妙生心里猜着她是那处有伤,吃上不免预备的更精细些,一来一回的让人使银子找厨头开小灶,直到拿着食匣子回来的丫头进来找妙生。 “咱们这边跟这婆子素无来往,她在外头站了有一会了,先头叫我我警惕些没理会,扭头跑了,这都大半个时辰了,她竟还坐在那个石阶子上等着,一把拉住我说有要紧的事,这可怎么办,妙生姐姐,不是说爷不让人进出吗?” 妙生正在屋子里弄茶给罗玉铃,迟疑着想了一会,让小丫头先下去,进了里屋去跟罗玉铃说了这话,打量她神色,“您看是让人进来吗?若是您并不在府里有认识这么一个,那就实在不对,我让人把她赶走就是了。” 罗玉铃正在看织样,她闻言抬头看妙生,自己这些年都没进过京,怎么可能在郁家有熟悉的婆子,刚想说把人打发走了事,刚才那丫头又进来禀了一句,“说是当日相见时在侧门。” 罗玉铃才想起来相看时那个姓马的,昨晚上还在秦氏房中见了一眼,并非善茬,但因她用罗家那边名头说有事,不免让她进来。 马大娘因罗氏入府全是她牵线搭桥促成的,虽是无心之功,却也隐隐得意。 本以为自己过来趟能风光一把,却没想到在院子外头空站了一个晌午进不来,心里暗恼,此刻饥肠辘辘的进了罗氏的屋里,草草行礼后扔下句,“请罗姨娘的安。” 罗玉铃也不跟她计较,笑着让她坐下,马大娘对着屋里四周一瞥眼,见摆饰器具也不过是简素,不免轻看一层,想她一个贫贱门户,一朝得势就如此拿架子,故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姨娘倒是好气色,我这被人求着来找您,一时还见不上面呢。” 妙生在外间听得清楚,又知道罗玉铃是个好脾气的不会计较,气的掀帘子出去,站在廊下一个劲用手给自己扇风,权当眼不见为净。 “是我舅母家里有什么事吗?”罗玉铃给她让了杯茶,面上却淡淡的,这马大娘用当日相看的事隐隐要挟,她实在也不想同这种人说话。 “之前那个婶子托人来,说是您庄子里传您传的很难听,依着我看,庄户人家粗陋鄙见些难免,口角是非争起来了,您那个舅母家的弟弟拿凳子打了别人,谁知反倒被那家老子找上门来,把您舅母打伤了,眼下卧床不起病的厉害,想您回去一趟好歹帮衬一些。” 罗玉铃这才惊了下,背脊不禁挺直,盯着马大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的当真?” 马大娘已然传到了话,起身要走,笑的意味不明,“真不真的,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玉铃把妙生叫进来,手里攥着帕子,“我若是想回家一趟,需得得了谁的恩准呢?” 妙生想着郁衡崇临走时下的命,不免阻拦,“姨娘无事还是少出门,府里近来纷争多起来,二房又没个主事的人在,万事还得小心。” 罗玉铃当然知道,但是舅母素来对自己不差,再加上表弟也打了人惹了官司,兄长回去后也再无话能进来,她一日日惦记,只摇摇头道,“我求老太太时自会说清这是我自己的打算,跟二少爷是无关的,若出什么岔子,绝不牵连他。” 妙生只得扶着她去了,半路上遇到大奶奶,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老太太院子,等她请安后又起身说明后,那大奶奶反倒扭脸淡淡道,“也是可怜,才进门两天,难为你了。” 老太太见状也就准了,又说让大奶奶安排四个嬷嬷,四个媳妇,并着丫头跟着,用府里马车回去,不许赁些外头不干不净的。 罗玉铃一夜里牵肠挂肚也没睡好,到了第二日早上,早早的就起身,见妙生一并想去,实在觉着不妥,“你是管院子的,我原也没什么大事,用不着你跑着一趟。” 她本来只想一顶软轿便回去了,连那一众下人也不必带,故也不要带什么亲卫,趁着清晨府里来往的人少,安静的就出去了。 一直到进了荀永村,因她坐的这马车实在是稀罕少见,不少人跑出来围看,还有小孩子吵吵嚷嚷的在后头追,罗玉铃抿唇在里头坐着,只听着半晌马车摇晃一停,兄长的声音传进来,“玉铃儿,到家了。” 罗玉铃面上终于有了喜色,快快掀起帷帐弯着一双眼睛看罗念元,见他神色一概无恙才略略放心,丫头把她扶下来,嬷嬷媳妇们也跟在后头要往院子里走,罗玉铃原本还没在意,身边的罗念元却侧头看了她们一眼。 “舅母头上后头被打伤了好大一块,我找郎中要了方子,药引都要鲜药材,眼下舅舅他们都还在后山找着。” 罗玉铃一听,回身道,“劳烦几位,能否也帮着寻,待我回府自会万般感谢。” 待那几个彼此互相看看,最后让庄里人带着一并进了山,罗念元才微微笑着回过身来,牵过罗玉铃的手把人带进了院中。 第40章下药 进院后罗玉铃才觉着方才这四周也太安静了些,不免又转身想看外头刚刚追过来的庄户们,莫不是出什么事了,罗念元拉住她,“舅母现在听不得吵闹动静,这附近都不会过来人的。” 她才看着里头竟停着辆马车,四侧虽是黑色粗麻布围着的,缝子也拔的极紧,看起来又大又高的,几乎占了半个院子,不禁愕然,“这是谁家的,怎么放在这?” 罗念元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回道,“我近日在京中一府上做门客,那家主人知我家中亲眷受辱,特意让我拿来用。” 罗玉铃松一口气,不免觉着兄长入仕有望,又见他神色总是寂沉,想他在狱里呆了这一遭,难免见了些官场狡诈,心中愤然,毕竟连郁衡崇素日都是书信经本墨不离手的,自己家里没有那种门户撑着,只会更难。 “这是好事,”她被握住的手指动了下,宽慰道,“我那房里那位也是日日奔忙公务,兄长眼下不辞辛苦,日后肯定能高中。” 房中那位。 罗念元移开眼,看着院东边的小菜院,里头又已是绿油油的一茬,他上次离家时才刚刚填的土,想到这里,他对着另一侧脸上渐渐阴寒,声音仍旧沉稳,“你在那府中如何?” “兄长很用不着担心,”罗玉铃不疑有他,“除了有些不适应,院里的下人们还算尊敬,二少爷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为人忠正清直,”说到这她不免一顿,不自然的清清嗓子后下定论,“是个好人。” 去那边不过才三日! 罗念元不再开口,只带着人朝里走,推开门后见着床边站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手里拿着一迭子沾着血迹的白布,床榻上舅母的脸色煞白,眼睛紧闭。 她一惊,没料到伤的如此严重,若是早知如此方才就从京中找个好郎中一并带回来,想到此罗玉铃回头看兄长,低声,“村里医妇如何说?” 罗念元方才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闻此在木桌前坐下,给她倒一碗水,“郎中就在隔壁,只是没给准话,伤人的已经被我送到官府去了,明日需去做证词,连带着这几日庄子里往来的陌生人都要查问一遍,以免有冤案,现在的监官问的严,你小心些,别说错话染上麻烦。” 罗玉铃不免想着今日出来时跟妙生说的话,郁衡崇在府中素来谨慎,断不能因自己家中事惹上脏,便点头,“这是自然,我为人妾室,总该小心。” “今日跟你一同来的,可有郁家要紧的人?或是院里管事的,或是哪个有脸面的奶嬷嬷?”罗念元不动声色跟上一句,见她摇头说都是普通下人,随即点头,安抚道,“无妨,不过是走些流程,喝些水罢,一会不免还要劳累。” “你出来时如何同府里说的,若是耽搁上一两日,房里会不会不满?” 罗玉铃想着郁衡崇出京后,大奶奶也不见得再难为过自己,他虽说过不许自己回家,但估计等他回府自己也早就回去了,届时好好哄说两句讨饶也就没事,“二少爷前夜里临时出京公务了,我出来时去找老太太磕头请恩的,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罗念元微微笑着,“连夜出京,想必是大事。”语罢抬头瞥一眼那个妇人,后者安静的拿着血布子退了出去。 罗玉铃因昨日实在是担忧一夜未曾深眠,此刻头昏昏沉沉起来,只好用手撑着额侧,想着舅舅们也不知何事才能回来,罗念元伸手托住她的脸颊,温软的触感实在是让他呼吸一窒,低声道,“若是困,就浅睡一会,我就在这。” 罗玉铃心中安定,不禁缓缓闭上眼,罗念元即便没一刻钟手指就僵涩难受起来,却也一动未动,只安静坐着,一直到那妇人又推门进来,“完事了。” 罗念元起身,弯腰看着自己幼妹,却见她襟口掩的紧,伸手稍微一拨,竟能看见她细颈下方一大片朵状红痕,顺着衣衫渐不能见。 这些是什么不言而喻,他手指死死捏着桌角,竟吱呀作响,片刻后把罗玉铃抱起来。 “走罢。” 第41章被抓 荀永庄后山两脉后有通外的小道,沿道走个一刻钟,就能接上官道一路北上,可惜再往北多严寒冷地,并非是长久之处。 那婆子早就把马车从院中赶了出去,她是被罗念元从死刑犯里弄出来的,早先是走街串巷的人牙,专干些不好听的买卖,因着拐错了人被找上门来一顿收拾后扔进牢中待斩,故此刻不免皱眉提醒,“那药下的可不重,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就醒了,您也不怕她跑?” 她会跑吗? 罗念元低头看怀里深睡的人,早先披在身后的乌发,今日已挽了个发髻,可依旧融融触感般,总觉着她应该还是个小孩子,不该就如此一时失察做了人妇,他神色自若,手指停在她脸颊侧,几近爱怜,“无妨。” 郁衡崇他日定会权倾朝野,但那也是来日,眼下他根基未稳多受掣肘,府中腹背受敌堂中圣上寡断。 近日江苏府长官将原本要南下出海贸易的皇商们的十几船银子,吞给了西边的几个属国,费尽周折杀了一户往来贩卖香料的人户,将那家商人的亲眷一一封口,预备用一月有余的时间将这批钱隐秘换走,水路旱路江上山中,无所不用。 因近来南边海上流向频出风暴,船只暂按不出海,所以在那梦里这事一时未被发现,直到京城中有人察觉不对上奏,那州府官员早就金蝉脱壳不见人影,圣上震怒,故朝中曾江苏调迁这一系的上下十几个大臣尽被贬斥,郁家深涉其中,礼部更难辞其咎,一时难以抽身。 这一次罗念元提前给他送了消息,郁衡崇深重家族声脉根系,一来一回查问至少要几日的工夫,届时无论是怒火也罢,来罗家找人也好,都是后话,他们兄妹二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京城里了。 至于舅母两家,罗念元并没有多少牵忧,这两户也不是同甘共苦的性子,再加上郁家如今步步小心,一个妾室不见了而已,到底也不会闹死人。 他只想带着幼妹远走高飞。 也许罗玉铃会同梦里般厌恶不愿,或是再不肯相见以死相逼,可她一届女流,又素来被家里养的弱气些,看管严谨威逼利诱下来,总有一日会松口的,会明白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 罗家院子四周这几日被他带来的人料理的干净,一概没有人,马车出来后直接绕到院后朝着山上去了,深山眼下悄静,竟一丝人声都无。 罗念元面不改色,手指掀帷一路看着外头林木渐密,才让那妇人停住,“夜里再走,现下还不到时候。” - 郁府这边大奶奶,听着秦氏来找自己,坐在下头哀哀切切的抹泪,说自己娘家实在太难,郁衡平又兜手不管,两下里受着怨怼实在让她难受,哭的帕子湿了半条,“原不如让我也生在庄户里,贫贱些却也谁都算不准来日什么光景!老天何必这么钝刀子剜肉!” 大奶奶听到这一头不免厌烦,半晌却又眯眼想起什么,把嬷嬷叫来问了两句,听着说二房里贴身的侍婢一个没带,去的都是新拨过去的,不免皱眉,想了一会子又低声吩咐了一通。 秦氏忍不住问,“母亲管那头干什么,衡崇横竖不在府里,谁管那妾室,连房里丫头都没人跟着,便可想而知。” “顺手而已,”大奶奶指头抚摸在掌下软枕上,淡淡缓声,“万一有什么事,总不能都是我们的人的问题。” 秦氏想也确如此,故扔开不提,想继续哭诉些时,却被大奶奶找由头打发出去,只说是累了,秦氏愤愤出了院子,身后跟着四个丫头,昂着头收干了泪朝老太太那边去了。 - 一直到了天渐黑下来,罗念元看时候差不多,此时官道上看查的渐少,来往的行人也少,便让那妇人赶车,罗玉铃在他怀里沉沉睡着一动不动,他总是心口突跳,手指一直搭在她腕侧。 他虽百般筹谋,又能先知一些变故,但实在是时间太短,到底无法做到万无一失,他借门客之名,用了詹事府上官用的状纸,仿着置詹事张铭的笔迹,半遮半掩的将东西找了人送到郁衡崇手里。 置詹事张铭如今身居三品,可做太子师,来日自然还能更进一步,那梦里罗念元在他手下多年,称他为师,常帮他写些文章,故对他一概性格笔迹口吻极为熟悉,几乎能以假乱真。 而这张铭,就是当日那个上峰,是他一再威逼,以至罗玉铃身死。 现他把这烂摊子尽数推到张铭手里,日后郁衡崇跟他狗咬狗,朝中讯问他如何得知,又为何迟迟不报,即便能压下不斩,贬斥起来张铭自然百口莫辩首当其冲。 还是便宜他了,罗念元不动声色的捏断手中刚刚从帷帘外插进来,被他折下的一截树枝,他恨不得将此人一刀刀凌迟。 罗玉铃已经睡了大半日,那药总归不好,现她时时皱眉不适,罗念元只得抱的更紧一些,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快了,快了。 一直到山路渐平,摇晃感忽淡,还不等罗念元出声让外头人蒙上脸,马车却突然停了,那妇人喝厉,“为何拦路!” 罗念元眼皮一跳。 第42章杀了他 外头道上是漆黑一片,四周是荒山,枝桠交错阴冷不已,就在这种地方停着一辆马车,并着前后三四个随行,皆是沉默不语。 罗念元在里面静听片刻,忽低头亲吻罗玉铃脸颊,又与她脸面相贴,亲昵片刻后将人放到软毯上,然后略整衣袖,推开帘子出去,看向那行人。 “阁下是哪位?” 半晌,对面马车的木隔门开了,罗念元远看着见是有规制的,心口渐渐发冷,一直到郁衡崇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才咬紧牙关难以置信,喉间逼出几个字,“你怎么在这?” 谁都明白既那银钱被盗消息已经外流,传到上面是早晚的事,不知最多也就是失察,若是被圣上得知,有人早就知道却不报,那就是伙同窃取。 近千万两白银,这是连累全家的重罪! “我应该在哪?”郁衡崇盯着对面的马车,袖间匕首已渐顺势滑至掌心握紧,淡淡道,“如此深山,实在是冷清好去处,不过,我倒想问问,郁某房中人去哪了?” 罗念元根本没想到郁衡崇竟毫不在乎身家荣辱,一时对他无法,两人相对片刻,罗念元微一抬眼,就见对面那人神色渐冷,最后涌现一种冲突的隐忍冷视,“人呢?” 郁衡崇实在耐心无多,眼下紧绷智量数日,实在不爽。 他一路行至江苏港边界,再欲南下时总心神不静,故让人在管道上停了半刻钟静思,再起身后让重阳拿着自己的官印,去附近衙中叫官差,他回折,一路百般设计猜测那些人的脚程,所幸最后在一江侧,一官路截停两处偷运银两的逆贼,刑罚后拿了口供,同时让下属快马回京,一封折子上呈,另一封送到了张铭府上。 这一程中为着要快,郁衡崇带的人很少,杀人都是自己动手,渐狠躁起来。眼下已同张铭交互套话一二,心里如坠深渊般,从蛛丝马迹里隐约猜出全事来,对着罗念元不再留情,神色阴鸷手掌一翻,背在身后的手指对着随行轻点两下。 杀了他。 悄无声息的。 此人现在实在诡异心狠,且对自己对玉铃都不对劲,实在留不得。 罗念元身侧壮妇人也已经慢慢动作,两行人相对,几乎是都想把对面的人吞干净的地步,弯月悬空,一时只闻虫鸣。 却在此时,罗念元身后的马车动了两下,片刻后那帘子却突然一掀,有张小脸神色略惊的露出来,见外面一片漆黑,对面还有一行人,身边罗念元身体紧绷,听着她过了片刻后开口,“这是哪?” 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这又是什么地方。 郁衡崇见那个身影探出来,手间刀刃悄无声息缓缓又推回刀鞘,对着旁边的重阳淡声,“燃个火把。” 杀不了了。 一直到对面火光起来,罗玉铃这才看清竟是郁衡崇,她正欲弯唇请安,又突想起这人不许自己出府,眼下在这奇怪地方被发现不说,他看起来心情还怪不好的,瞬间又低眉顺眼的收敛神色。 罗念元将这些尽收眼底,指节都要捏断了,却一转眼看着后头道上又来了一行人,这拨人亮着提灯,还打着旗帜走的倒也不快。 “不认识吗?”郁衡崇也不回头迎,只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两下,淡淡道,“倒不应该,这是置詹事张铭,他车马略慢些,故在后头。” 罗念元闻此,瞳间都不由一缩。 第43章修罗场 他几乎要呕血了,即刻厉色转头,对着还懵然的罗玉铃重声,“回去待着!不许再出来!” 说完将一脸惊诧的罗玉铃推回马车,又怒扬鞭向前,停在郁衡崇身前,一字一句在他身前,“你这个疯子,引狼入室,你早晚会后悔的!” 郁衡崇紧盯他,声渐寒,“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与你何干?”罗念元想自己几日谋划到底无果,还打草惊蛇,日后郁衡崇设防起来,只会更难下手,不禁低声狠语,“我知道我与我幼妹才是至亲,她一切只为我,对你不过应付而已!若非我当日曾举棋不定,不敢直说怕扰乱门楣,如今有你什么事!” 这几乎是直言了,罗玉铃在里面听不清,更不懂现下是什么修罗场面,只安静坐着,等外头事毕。 张铭的车已经进来,郁衡崇下车对着来人点头,两人交谈两句后,罗念元身后又传来马车声,近后有人连连叫罗玉铃的名字,等罗玉铃奇怪的掀起帘看过去后,来人们跪地磕头,“大奶奶让我们一并来着,合怪我脚程慢了,让您等了这半个时辰,回去您罚我吧!” 罗玉铃沉默不语,来的人全是陌生脸面,并非是早上那一批。 那张铭看着,虽没看见郁二妾室,却隐约听出来连下人也不大珍视,还是个娇气的,见男人出京还痴缠着要追去,于是只笑笑示意自己不便,拱手道,“我先去,郁大人的家事在下就不听了。” 罗念元后背僵直,此刻才渐渐明白。 张铭是用来给罗玉铃正名的,消失一日一夜,若是日后谁提起来,有朝官曾见二人情挚,且府中大奶奶一路派人跟着,既府人无话,那外人也就说不得了。 “大房那里正室竟然也是你的人?”罗念元从马车上下来,与郁衡崇站在一处,咬牙沉声,“我真是小看你了。” 郁衡崇却轻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摆手让跪着的人起来,“高门之中,没有谁会是谁的人,但人总会趋利避害,我只在暗处讨要一二许诺而已。” 罗玉铃已经坐在车辕处朝这边看过来了,郁衡崇神情渐缓,嘴上却愈发不松,几近血刃割喉刺向罗念元,“你只说自己举棋不定,不敢直说。” “那是你蠢。” “我若是你,他日绝不轻举妄动罔顾荣辱,让自己前后皆敌无退路,更不会拈轻怕重不敢挑明,以至一错再错,一失尽失。” “血缘如何?兄妹又如何?”郁衡崇忽直视罗念元,眼底全是讥讽,“我若是你,此皆敝履而已,只要我想,就绝无可能到你如今田地。” 他实在字字似刀,将罗念元藏起来的悔意全部剖了出来,赤裸裸的敞开在这月下,逼得人呼吸不得,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啊,怪谁,到底是他每一步都走错了。 玉铃当日不过是胆小性纯不愿染上这种孽畜之事,她纵使走的太狠心,到底错也不至死,却早早的死在异乡。 罗玉铃见郁衡崇转身向这边过来,近前后又朝自己伸手,这才把自己的掌心递过去,她下来后欲朝郁衡崇刚刚坐的那辆过去,却被他握肩拦住,带着她往大奶奶那边来的那辆走。 那车上都是杀人后换下的血衣,实在太脏。 郁衡崇试着她手冷总在抖,略握紧些,且无论罗玉铃如何问,只一言不发神情冷沉,直到见她裹着毯子缩进马车里,时不时又掀起一条缝朝外偷偷看,才开口命人,“走罢。” 他实在气的额侧抽痛,只骑马在一侧跟行。 我有话说: 粘贴时候点错了,买了的这两章明天更新会更新到这里哈! 这是补的一千五珠的加更哦。 真的很修罗场,男一男二男三,一个疯批两个疯批三个疯批。 郁二现在还不知道男三会干啥事。 回去后我女好惨会被狠狠教训吧!大家放心!!(作者拍胸脯)我一定会拦着! 第44章教她 一路上罗玉铃时不时掀起帷帘朝外看一眼,跟进来伺候的丫头倒是机敏,给她倒一盏热茶后小声,“姨娘要是累,就靠在奴婢身上歇会吧。” 她已睡了一日,实也不困,此刻虽头还隐隐作痛,但总算能静下来些,自己坐在角落细想了半日,总觉着近日这一遭似浑雾一片,竟让人一点都看不清,特别是兄长,为何用马车把自己带走,又怎么醒过来的时候不在荀永庄里呢?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罗玉铃身上渐觉寒意,现在又没法细问,只得从些蛛丝马迹里窥得一二。 故她半晌又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大奶奶房中的人吗?” 那丫头面上一惊,喃喃着迟迟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逼出一句,“奴婢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罗玉铃听着外头布壁上有人敲了两下,说是已到了。 掀帘后才看着马车一路进了院子后门处,四周也没什么动静,连巡视的人都没有,有两个丫头挑了灯站在门侧,后头两个嬷嬷正在数整马车上的东西。 郁衡崇站在一边正跟个门客打扮的男人低声说话,这边侍婢们伸手扶罗玉铃下来,几个人十分殷切的连道小心,那人忍不住就要朝这瞧,郁衡崇淡淡看他一眼,继说道,“……等大爷去了老爷子书房之后,你再把信呈上去,他们若是问什么你只说不知,我自有说法。” 那人领命而去,重阳才凑过来,“爷现在就要进宫吗?” 郁衡崇看着罗氏站在一边低眉垂眼的模样,转身朝后门过去,留下句,“先去备马。” 一行人进来倒把檐下打盹摸牌的婆子们吓了一跳,两句叫嚷后才看清人,一时身上都哆嗦了,又见郁衡崇看也不看的往里走,更跪着说不出话。 平日里这院里是最严的,断不肯留她们偷闲,这两日新姨娘进门,这院里不免洗一遍人,她们手里进了些打点银子,耳边听多了好话,也就不免飘了些。 罗玉铃只觉不妥,却也没说什么,跟在郁衡崇身后进了正厅,他看起来欲要换衣裳,罗玉铃进去侍候,因着值守的都不是眼熟惯用的,她就没用旁人,自己去箱笼里取。 “您要歇了还是出去?”她想了半天摸不准,才又转头问他,却见郁衡崇正眸色沉沉看着自己,罗玉铃心虚,移开眼不跟他对上,“里衣还换吗?” 郁衡崇却抬手让她过去,他坐在正对着里屋门口处的那把太师椅上,多日奔波却也不见他神情颓疲,眉眼比平日更挑些,异样夹着点邪冷,罗玉铃看的一愣,慢慢渡步过去。 这地方刚好能隐约看见外屋的人影耸动,估计是才知道主子们回来了,纷纷跑出来候着,一个个你瞧我我瞧你,虽一点声音都不发,却免不了使眼色。 “外头这些人,”郁衡崇抬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放在手心端详般定住,“你认得几个了?” 罗玉铃不免被吓住,身前男人倒也有耐心,听着她半天后才开口,“妙生姐姐她们,还有白天陪我回家那几个也能记一些,别的都还脸生。” 郁衡崇手间渐渐用力,他忽把她往自己身上一拉,罗玉铃猝不及防被抱着坐在他腿上,后颈被人稍用力捏着朝前看,两人几乎是脸贴脸,一起看向外面。 郁衡崇手指朝前虚点一指,对她开口,“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可堪用的忠仆。” 罗玉铃闻言忽转脸看他,眸仁受惊般在他脸上来回动了下,“可是院里人说,您身边几个都是跟了许多年的。” 就算这样,也始终会被疑心吗? “哪怕跟我我进阴曹地府,忠仆又凭什么要永远忠诚,”郁衡崇感觉她一直在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半晌不免叹气,把人松开些,忽在她耳侧低语,“你抖的好可怜。” 实在是让人怜爱,郁衡崇顺着她薄背上微凸的骨下移视线,最后落在不过他一掌细的腰上。 只能强忍,眼下还有要事,等他过会成事后从宫里回来…… 罗玉铃被他这一句略轻佻的话,又逼回些生气来,一时间莫名羞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妙生,”他突然抬声,语气不轻不重的,“你说。” 第45章点醒 方才进来时候妙生还不在,此刻已经进来跪着了,她心知有罪已神色惧悲,重重的磕一个头,“是奴婢心盲,万不该想此行难免不安,才想法子推了去。” 妙生也不过是怕跟着自己出去会牵连,罗玉铃想自己临走时她也说了一定要跟着,不免又朝郁衡崇看过去,想着要怎么开口解释。 毕竟下人不过是想他回来后总要罚人,姨娘最多被训斥两句,可到了奴婢身上不免要被打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我去求了老太太,”罗玉铃不由开口,“她又能如何,你别罚她呀……” 而那边妙生隐约听见罗氏说这些,忽又忍不住低声哭起来,一个劲儿磕头,“是奴婢的错,我托小丫头问了马大娘,说是官司很大进了衙门是一定要叫家眷问话,且虽老太太同意了,但临走时爷说过不许姨娘出门,是要封院子的,我不愿为了新进门的惹事上身,当时跟您说那句也就是说辞,明知道您好糊弄的,若是真心,我早该套了车无论如何追了去,绝不让您一个人去那里。” 罗玉铃渐愣住,想起来什么一般突然拽住郁衡崇的衣袖,“今日那些陪我去的人呢?她们还在我家里吗?” “你那庄里进了山贼,洗劫抢杀半日,那几个也算忠心,为了护你家里人,又让你兄长和你先走,已俱数被杀了。”郁衡崇语气淡淡,“倒是妙生此番好运谋,救了自己一条命。” 那罗念元也算心狠,一行近十条性命,一个没留,全被人先迷晕后抹了脖子,尸体丢在山林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外头妙生闻此,竟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罗玉铃一时间人都呆住了,难以置信的开口又问了一遍,“山贼?” 怎么可能会有山贼!旬永庄如此清贫偏僻,素日卖货郎都少去,哪里的山贼会去这种地方抢杀,她虽一时心里百般猜疑,却也抵不住那俱被杀了几个字的冲击,心口一阵诡寒,几乎要把她那点热气吞干净,指节僵住竟曲直不动。 郁衡崇见她如此,刚刚忍下去那点怒气又起来了,“你也还知道害怕。” 罗玉铃被他突然开口吓得又一缩,这会子却也不试着要从他怀里站起来了,还忍不住朝后更紧靠些,小声问,“是我的缘故,对不对?” 郁衡崇双手在她身前交握,像抱小孩似的,闭眼开口,“也并非如此,那几个是受你兄长在朝上供词一事,牵扯出被罚卖的公府下人,被大奶奶使人买了下来,这些人皆心有异,早晚会对你下手,我本让人封院子就是不让她们想法子进来,却没想着你家里有事,你心软,难免被算计。” “玉铃,”他忽然低头,唇舌抵住她的后颈,她试着那处被咬的发疼,挣着想起来,郁衡崇却抱的更紧一些,“听话,你很聪明,总能学会。” 他看得出她想明哲保身,一概不理事,可在此处身居庙堂下,独善其身绝无可能,“你这一辈子都要在这的。” 是啊。 罗玉铃忽眼圈有些热,她总是想的太天真了,日后若郁衡崇娶妻进门,高门贵女,自己难道只靠着敛气吞声低头示弱过日子吗?眼下这位对自己尚有温存,由怜惜一二,日后情意不在时,要日日悲歌旧事来博取同情吗? 她孤身一人,总要挣扎出自保之力来。 郁衡崇全不知这人在想些什么东西,倒见她渐渐哭出些动静,只估摸是隐约想通了,他拍拍她的背,吩咐道,“照你想的,外面该罚的罚,该赶的赶,明日我从朝中回来后,再带人帮你把院里清整一遍。” 罗玉铃渐沉下心来,想了好半天,重阳在院子外头仰头看着月稍数时辰,急的原地来回走,郁衡崇在里面却丝毫不见急色,只等着她开口吩咐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重阳才见着人出来,一溜烟迎过去后前揖后拜的,“圣上等您回话呢!老爷子这要是知道了您这番算计不全白费了,我本以为您不预备回来这一趟,都没让人回来通传……” 郁衡崇想着大房此刻还浑然不知,面上忽笑了下,“把院子让我们的人围死了,若有强闯者……” “杀了,尸首扔去大房院里。” 我有话说: 之前错的那章等郁二回来跟铃那啥时,我放那个进去哦,这样不断剧情,不然还得来回跳着看。 第46章反杀 这边郁衡崇出了府,没一会的功夫,前头书房里就见着一个蓄须的门客从后头过来,拜在老爷子房前,说是二少爷让自己过来递东西。 老爷子现在对自己这个孙子实在放不下心,闻言让他进来,那门客时间算的紧,心里暗数着,又跪下说让大爷也一并来看,事态紧急,万一有事总得先想出对策来。 听到这,老爷子总觉着不对劲,当下手边几块墨石也不研究了,吊着眼看了那门客半晌,问他姓名年庚,家在哪里,又有什么门第,门客心里苦,硬着头皮说了一遍。 老爷子这才让人把大爷也叫了来,转脸对着门客说,“你身受命于他,也怪不着你,但过会故弄玄虚完了,问起话来你若有隐瞒,免不了牵连家人。” 一直到那信封被拆了,老爷子跟自己长子对着看完,几近要晕过去。 “备轿!备轿!”大爷气的抖着嗓子喊,他把那轻飘飘的一函纸狠揉成一个团,却又因句句不能外泄而丢无可丢,“他这是想让我们全家一起死,自己好独善其身啊!爹!我是从没教过他这些东西的!郁二断不可再往上升了!” 郁衡崇是算计着时间的,老爷子不免气败一层。 眼下再拦已是无用,此刻怕已进宫面见圣上了,这种把巨额银钱送出去,通敌叛国抄家灭族的事,他一个人去陈情,不带上首当其冲应悬首请罪的亲眷,这已是要撕破脸了。 “你早年对着他行那些事的时候,早该料想到可能会有今日,”老爷子只靠坐在椅子上,朝长子看过去,“这些年,我想着你也算平步青云,二房就剩他一个,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你把他教成个管事的楞头也好,日后总不至于兄弟阋墙。” 可偏偏郁二心沉多智,他如何肯忍。 大爷看着老爷子不像是想继续管的样子了,只扑通一声跪下,“儿子现居礼部尚书,都令海运往来民生休憩,这是能革了我帽子的罪啊!” “衡平虽也不算是个好孩子,但他绝没有他二弟这样的算计,我求您让我在这府里找找法子,总不能让他就这样把我撕下来。衡崇他想不明白,圣上三子两女,且庚岁渐高,如何会顺着他的心意看着郁家两房亲兄弟相争,这是夺嫡动国的苗头!” 老爷子听到这里才又撑起了点精神气,勉强扶着案牍起身,点点头,“你去吧。”- 罗玉铃看着郁衡崇出了门,临走时换了一身深红绣纹的官服,腰饰一应俱全,发冠换了官制的,不免有些心慌,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又把福生叫进来。 福生进来时候低着头,罗玉铃见她提不起精神,叹气问了句,“妙生呢?现爷也不在这里,你让人送药去吧。” 到底也没把她赶出去,打了三十板子,还是当着院里一众人的面,日后还不知道如何捡起来脸面,可罗玉铃知道,郁衡崇在这就是为着给自己立威名,他眼下对自己总还心软照顾些,她也就不好装鹌鹑。 福生知道这院子里素日如何管人,摇摇头过来给她松发髻,“姨娘别想了,妙生心里明白这恩情,日后自己定会来磕头谢恩的,您在外头这一整日,先梳洗吧,二少爷说他夜里要回来在房里歇的。” 罗玉铃应了声,福生传了小丫头们进来侍候,一个个屏气凝神的不敢说话,罗玉铃也没心思分给她们,一个劲的琢磨兄长今日不对劲的地方,他跟郁衡崇看起来实在不和,想着过几天要回去问一番。 等她换了衣裳躺下,没一会听到外头一阵极嘈杂的吵闹声,且愈演愈烈,罗玉铃不安的坐起来,透过那薄贝窗看外头晃动的火把灯烛光影,叫进来下人问,一个个都不知道。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重阳竟从外头回来了,他跪在外间也不敢抬头,“都是下人之间的争执,爷让您不用管,累了就先歇吧,他在前头书房跟老爷子说事呢。” 罗玉铃这才缓缓松一口气,困倦涌上来,缩在榻边渐欲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着四周渐热,整个人手脚都动不得一般,挣扎着睁开眼,入眼竟就是郁衡崇的脸,他身上还穿着临走时那身官服,布料贴在人身上发凉,此刻压在罗玉铃身上,盯着她看,淡淡开口,“醒了?” 第47章淫器(H之后含下药类略变态介意勿入 郁衡崇实在不对劲。 罗玉铃这几天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他,虽说她心里总觉着白日里的郁二少爷,跟夜里磨的她欲死的那位简直不是同一人,郁衡崇像个撕裂开的人一样,可即便如此也总有一两丝神情是吻合的。 但现在他却在咬她的颈肉,几近于宣泄的叼起来一层皮肉那种,罗玉铃被他弄醒,下一秒就被咬的躬紧了身子,她侧着脸想往一边躲,又被人咬着逼回身来,只得勉强发出些声音,“等……等下……” 外头院子的声音骤然大起来,已经不是丫头婆子小厮们的争吵声了,有人凄厉惨叫,还有呜呜的闷哼,甚至偶有骤断的哀叫哭求,像是断命的鸦鹊,呱噪半声后再无生息。 罗玉铃不过听了片刻,整个人也不知是吓得还是被郁衡崇咬吻的,身上开始打哆嗦,她嗅到里屋里隐约浓郁的香料味道,还有盏盏挑亮摇晃的灯烛,里外亮如白昼,院子里火把一片。 “外头……怎么了?”罗玉铃现在好歹能依着本能摸清这男人的脾性,她尽量塌软下来身子,由着郁衡崇发泄片刻,等他稍微松口,她勉强找回些神志,“我听着福生的声音了,是不是着火了?这屋里热的厉害……” 确实是着火了。 郁衡崇神情是狠利的畅快,他十几年寒窗,近二十年间庸庸碌碌,所受苦楚却绝大多时日尽在做无用功,祖父失察失德,长伯狡诈自利,府中几十户支脉装傻充愣,京城数百户根系外门,无一不想让他就此伏庸。 绝无可能! 玉铃又被他亲的发抖了,郁衡崇撑起些身,像是疑惑她为何如此脆弱般,在她已经被咬出红肿齿痕的耳垂,声音很轻,“无碍,无碍……” 空气中愈发香重,罗玉铃开始昏昏沉沉,她很快察觉不对劲,睁着一双开始湿漉的眼睛,使劲眨了两下,却发现郁衡崇竟坐直起来,他身上一概官服仪制俱全,屋里又是净儒摆饰,此刻正闭目不动。 听到她的动静,他睁眼转过脸朝向罗玉铃。 下一秒罗玉铃的腿被拉开,整个人都是一副怔忪的样子,呆呆的像被药傻了,郁衡崇从早就摆在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个金制极精巧的细棍,一指长半指细,顶状似菇,圆头处有个小尖微微翘着。 罗玉铃被那个东西顶到腿心的时候,毫不设防的被冰了下,她忍不住瑟缩,好像又有一点找回来的聪慧,对着那个匣子看,突然开口问了句,“是什么?” “淫器。” 一盒子的淫器。 罗玉铃没听懂,但又好像听懂了,她来不及细想,那个细棍就突然被人拿着,在她穴口处那颗极可怜的花核上使劲刺戳了两下,她眼睛片刻就飞红了,尖吟声被郁衡崇迅速欺身而上吞掉。 外面全是人,郁衡崇被她淫的额间青筋简直要崩坏,低声开口,“外面人全都能听见。” 可那根细金淫器却就势被他埋插的更重一点,罗玉铃不懂这个东西如何用处,但鼻尖的味道几乎要浓郁到把她吞过去了,是一种夹着热气的馥郁味道,她被包裹着,渐渐身上碰都不能碰。 那细棍被她穴间吞的渐温热,尖刺似活物般,在她缩吃间竟悄然转了下,瞬间那圆头处热的烫人,罗玉铃更呆滞了,她夹着穴就敏感的要泄,只得分开腿,腿根却一丝力气也无,只能勉强抬胳膊,用细白手指将自己薄肉一层的腿根分开。 这淫荡一幕把郁衡崇刺激的几近忍不住,他神情显冷意,垂眼盯着那细棍在穴口无由的耸动,最后没一会猛的震了两下,里头的淫药被她自己融开了,温热的液体顺着罗玉铃骤然崩起的腰身朝穴里流去。 那药性极强,只片刻,罗玉铃就觉着自己腿间开始泄水,几乎是难以自控的痒,她此刻好像才明白过来这屋里的香气是什么,身上已软的一塌糊涂,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勉强拽着郁衡崇的衣袖。 “这么乖……”他亲亲她,就看她瑟缩着受用,“这是为了你好。” 他怕自己操坏她,才提前重剂燃了香炉。 这两日诸多算计筹备如同巨石,在推就他的同时,郁衡崇还要再三忍耐,且就在他离府出京这两日,罗玉铃竟差点就被掳走。 她就如此信那个罗念元! 第48章缅铃(H失禁放置 郁衡崇伸手抚上她的脸,见她眉眼面颊上已是飞红一片,眼眸偶有神志,大多却是懵然,再加上乳尖绵软的跟鱼豆腐一样,指间用力一捏,乳肉就被挤出一圈痕迹,翘翘的顶出两颗,稍一蹭到,罗玉铃便浑身发麻,腰身绷着朝上弹动,眼泪失控的朝外涌。 这叫什么? 郁衡崇突然停住,看她如此,掐着她的后颈让罗玉铃看自己,“哭什么?” 她只呆呆的看过来,胳膊抬起来想要攀住他,穴口太痒了,罗玉铃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坏掉了,下意识的想要用面颊去蹭男人,“……怎么了……” 却不成想,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罗玉铃软着身子后仰欲倒了三次,被郁衡崇抱回来,他还是那身衣裳,只有她一个人淫荡的近乎不堪,实在不该在这屋里露出这种淫态。 她实在情动,郁衡崇忍无可忍,手指在她的穴口按了两下,见她痉挛着泄出几股清液后湿淋淋的躺着,腿根时不时抽动两下,涣散无神的眼眸看向外面跳动的烛火,半晌欲哭,抽噎不已。 郁衡崇见她如此,身下那根性器兴奋肿至上挑状,在她被玩的肿了好一大圈的花核处,用顶端顶弄了两下,那个花珠被他玩压朝向一边好不可怜,罗玉铃软瘫无力,以为是自己那处水多滑的不成样子,反倒乖乖的摆了下腰肢,意欲让他好进来些。 下一刻伴随着罗玉铃尖叫哭吟声,那性器的微粗一圈的头在她微弱挣扎间硬塞了进去,她瞬间嗓间再出不来声音,竟被操的微翻白眼,爽的打摆子。 那被淫药已经泡透的穴批,此刻紧紧的裹吸着阳器,极粗的柱身撑的她穴口处薄的透白,几乎是要撑裂的地步,疼痛伴随着爽胀让她又哭出声来,喘的要晕过去般,讨好的去抓奶尖上正玩弄她的男人手指,讨好的往自己舌尖上放。 她可怜极了,亲了两下后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人指尖拽着软舌把玩,罗玉铃吞咽不得口水,片刻间脸颊上就失禁般流出来了一片,她却不觉羞耻,呜咽着用双手抱着他手掌抖着身子亲。 像极了自我献祭。 细弱的啄吻让男人发疯,他下身被她缩紧的穴口绞的爽极,几乎像是无数个啜咬一般,郁衡崇一下下抽插,在她亲他手指的那一刻,变成几乎要把她钉死在床榻上的力度。 罗玉铃被他撞的往床头缩,那上头的木雕是会撞坏人的,郁衡崇把她抱起来,两条细腿圈垂在他腰两侧,女孩儿已经识得些趣味,两个奶尖肿肿的顶在身前晃,时不时蹭在他的外衣上,便忍不住缩穴,夹的郁衡崇倒吸气。 她被玩的像个傻子,稍微用力就哭吟,得了些爽意就往他怀里趴,腰肢上下蹭蹭,却被郁衡崇不经意撞插到一小块更肿胀些的穴肉。 此处是最巧处,只略用力操撞了两下,罗玉铃就跟坏掉一般抖的不能自已,没一会尿口处竟淅淅沥沥的滴下些水液,她神志全无,只管趴在郁衡崇怀里,喃喃小声,“坏掉啦……” 郁衡崇闭眼,断不可再看。 再如此下去,罗氏真的会被自己操死。 眼下她被淫药透了身子,难以自控,可他只闻了些,阳器却硬的跟铁一样,抱着她插了小半个时辰,只觉着浑身酥麻,那处毫不见弱。 罗玉铃察觉他好似要起身,两个细胳膊缠上来不肯松,她似是知道些自己身体有异,担忧的想逃,但却又隐隐不能自控,舌尖无力的垂出一小截,被他毫不客气的咬吻出来玩了片刻后,人细细的喘着气躺在床上,再起不了身。 外头传来下人的通传声,郁衡崇察觉她一时间被吓的浑身抖起来,便站在床榻一边,手指捏着她的乳尖,一下一下的轻扯,见没两下她就又泄着失禁了,哑声朝外出声,“说。” “大爷那边的人已经审完了,除了已经杀了的,顺带在咱们院子里审出侍婢两个,小厮两个,又亲眷勾结的婆子一个,媳妇一个,现已供词画押,请您处置罢。” 那声音很大,穿进屋里分外清晰,落在尚在潮中的罗玉铃耳中,就好似那人已进来就站在着屋里一般,她羞耻的想捂住脸,又隐隐惧怕的想朝外看,还没撑起身却被人按住双眼。 一片黑暗中,她试着自己酸胀的穴间又被推进去一个东西,好似是圆球状。 这次的东西极烫,一进穴口就把她烫的哭着蹬腿,想朝一边躲,可郁衡崇手间力气不松,手指用力,那物就着穴间湿漉的淫液滑了进去。 刚一进去,竟就开始嗡嗡震起来,且愈发强烈,上头的花纹不停的刮擦她娇嫩薄弱的里穴皮肉。 她真的要死了,使劲摇头,听着耳边传来声音,“这叫缅铃。”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第49章操晕(H) 罗玉铃一时间被那东西震奸到只能张唇欲求,却生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神涣散尾处泛红,滚出一串泪来,不过片刻下头垫着的绣被上就被浸湿了一小片,腿根哆嗦个不停,又紧绷成一条线。 郁衡崇在一旁看着,骨血里少有的恶愤见此竟渐静下来,原本要转身出去的步子也停住,只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怀里。 那缅铃里头注灌水银,稍有热意便不停嗡震,罗玉铃稍一动弹就被玩的愈软,郁衡崇捏了下她下巴,见她也顾不上躲避,只眯着眼不住的抖,实在是可怜。 他伸手按了按她的小腹,果不其然看着怀里人跟被人操开了一般,下身无力的垂搭在他小臂上,穴口吐水,一激一激的朝外涌。 罗玉铃也略有所感,知他现下浑然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挣扎着想往床榻上缩躲,可略一动作,那缅铃就跟活了一般使劲往她深处嫩肉上钻磨,把她弄的又颤着到了高潮,呜咽着摇头,胡乱的抬手去攀拉郁衡崇身上的衣裳,“……拿出来……不要了,拿出来……” 郁衡崇知道怕是要吓着她,可眼下他正值劣邪驱身,见怀里人这模样只觉着兴奋到虎口处筋肉都在轻轻抽动,掌背青筋隐现,骨节发白隐带冷厉,半晌帮罗玉铃轻揉两下脸颊,极为压抑的温声,“松开些,你会咬伤自己……” 罗玉铃听到这,哭的更厉害,即便是根本想不明白当下怎么到底怎么了,也先涌上一波委屈,几乎是泣不成声的抽噎,下头那处跟着一起动,更把她玩的水淋淋的,结果还不等她再听到句软话,郁衡崇竟就着那些水液,跟抱孩童一般,就势又将那吓人的性器猛的顶了进来。 只插了一下,罗玉铃被那顶到深处的缅铃操的要晕厥过去,那圆球状器物挤到宫口处不停的震磨,她痉挛着,听见耳侧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拎掐着她的腰把人朝上抱了一些,没几个喘息后故态复萌,骤然松手,罗玉铃失控的坐下,狠狠被插到底, 那人好像要把她弄死的力度,偶尔低头堵住哭求的声音,在逐渐细碎的吟哭里,眼睛一刻不移的看她每一处细微表情,简直要把她钉撞进自己身体里。 在罗玉铃晕过去之前,郁衡崇突然伸手捏抬她的下颌,压低上身亲了亲她的唇,然后在最后一丝尖吟中,终于释放了出来。 罗玉铃被做晕过去了,腿间的东西还没被取出来,故腿根几乎是习惯性的痉挛,半晌缓缓溢出一丝白液,穴口处因肿而被微撑开些,殷红一片,显得淫态又可怜。 她被折腾了整整一日,好似更瘦了,此刻被放下侧躺在床榻上,纤薄后背处的脊骨对称微凸,好似抬手按下去就要破碎成一片的模样,郁衡崇看了良久,直到外头的求问声又高起来。 他站起身,屋里的灯烛大多已暗,桌上的水也已凉透了,郁衡崇去了外间静坐片刻,取了砚台磨墨,将自己这两日所谋诸事誊写,注明利害关系,压在镇纸下头。 笔放下又站起身回了里头,见罗玉铃昏睡过去,时不时身体还抖两下,郁衡崇将床帐放下来,将一团人朝里抱过去后,抬起她一条腿,看着那处还是颤,免不了垂眼观赏般凝视片刻。 最后他才将手指探进去,只受着里头湿热柔软的嫩肉一个劲咬过来,那缅铃被挤到最里面,她夹的又紧,一时竟拿不出来。 郁衡崇轻叹一声,只好又把罗玉铃抱在怀里,看她又被挪抱的刺激下要泄身,便趁她迷蒙着眼略清醒片刻时,低声在她耳边,“腿打开些,你夹的太紧了。” 罗玉铃只以为他还不肯完,她身上的药效此刻才散了个七七八八,渐能清醒些,闻言免不了憋气,想着自己简直快要被这种事做去了半条命,只扭脸朝一边掉泪。 为人奴妾,果真如此难撑,她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结果转头时又发现自己进门那日,仔细小心带进来的一盆庄户里很寻常的草种,原本长生的极茂盛,眼下却也不知为何,在这屋里垂蔫蔫的耷拉着芽尖,几近要死掉了。 接着郁衡崇就看着正被自己朝外拿着缅铃的小姑娘,攥着手一声不吭,面上哭的凋敝全湿,那缅铃又不听使唤,稍微一动就要往更深一层的地方钻,罗玉铃软的几欲从他身上滑下去,又被他抱回来,手间更使劲。 最后缅铃倒是拿出来了,罗玉铃又泄了好几波,这次哭都哭不出来了,嗓尖溢出丝细弱的叫,也顾不上羞耻,就着最后那丝清醒,将那镂花圆球从他手里扒出来,使劲攥在自己手心,这才沉沉合上眼。 郁衡崇垂眼,想着方才罗玉铃的动作,转头看了眼那盆蔫掉的草,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等屋里只闻灯花细微的爆开声时,才起身出去。 我有话说: 之前那个要改的章节老是我写了新的就得改内容,老是弄不成,放弃了不改了朋友们,下章直接发微博了就当那一章的替换,也不用关注我都是废话捏一天天絮絮叨叨的,看完走就行。 第51章做戏 妾室在府中是不能坐轿子这些东西的,虽说若是罗玉铃非要也没人会在这头上数落,可她不肯,一路上停歇了三次,把福生看的都不忍,伸手给她揉揉腰好歹松缓些,“您何必呢,屋里也该小心劝求些,太折腾了对您也不好呀……” 罗玉铃吸一口气,到底不能把昨晚那些荒唐事讲出来,就算说出来怕也是没人肯信,毕竟郁衡崇在外面人眼里实在是恪欲尊论,便只问福生,“昨晚二少爷临走前,同院子里还留什么话了?” 只说了些罗氏的吃食,福生再想不起别的,现在罗氏连早膳都不愿用,还要去找大奶奶,少爷回来了指定又要不乐意。 想到这里福生不禁丧气,“没有了,只说把院子落锁不让进出。” 她示意性的看一眼罗玉铃,希冀她能去老太太身前跪着哭求一番罢了,去大房算怎么回事,那边巴不得让郁衡崇被打死呢。 “无事,我知道你是想我不出院子的,必不让你挨训。”罗玉铃拍拍她的手,想着昨夜郁衡崇去京城外头接自己时那些场景。 大奶奶能在那个时辰,远远的弄来这么一辆车一堆下人,帮着遮挡一二,为的是什么呢,反正不是单纯的心肠好。 这一朝的天底下,孝义还是正道,或者是圣人说读书人看了太多工于心计的兵法策论,就像围起木桶的一圈长板,若是智谋一等一,却不孝无义,那极易沦为阴险狡诈的佞臣,没有底线早晚会与朝廷虚与委蛇。 这样的人如何稳坐高堂,历代官员若是因为家事被言官谏上朝,那是要被弃用的节奏,就算树大根深轻拿轻放,也难免不受圣上猜疑,日后用鹄淳拖氪巳宋奕醯悖家族亲眷都不受其惦记,怎么能给予重任? 这也就是所谓世家,即便里头烂成一滩泥,污秽倾轧兄弟相残,这也都是关上门来的说的,一出这几尺高的围墙,在外来说都是一个姓,用着同一张脸面。 罗玉铃在大奶奶院子外头候了一小会,里头出来个丫头让她进去,大奶奶此刻刚刚起身,还得等些时候。 一进去,就看着秦氏坐在那,身边站了一个模样很娇乖的富小姐,胸前带着一个坠流苏镶玉石的项圈,一圈是少见的金粉石,站在那里不情不愿的扯着衣袖。 秦氏正跟自己家中堂妹说完话,见她也不听自己的,正生气,又因她父亲还在朝中任职,眼下秦家也就还这一个撑着门楣,自己也得依靠着,只好忍气吞声。 罗玉铃这一进去,正好撞在她枪口上,挑起眼来冷哼,“珩珠妹妹还不认识吧,这就是二房衡崇房里新纳的妾室罗氏。” 秦珩珠乍一看过去,就见这妾室看起来有种自己堂姐的风姿,但也是类似,容色上更盛,似冷玉石一般的,身段袅袅,怪不得秦氏一见人就如此剑拔弩张。 可她此行是为了郁衡崇才来,见罗氏如此也只会更忌惮抵触,便也跟着她堂姐对着罗氏上下打量来一通,两人冷嘲热讽的,仗着在大奶奶院子里,横竖无人能知道。 这正如罗玉铃意,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身子后抵在红木椅的扶手上,一副实在难堪几欲晕过去的模样。 大奶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罗氏看着实在可怜,被逼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秦氏正得势,趾高气扬的端着茶盏,见婆母进来了,这才住了嘴拉着堂妹行礼。 这姐妹俩,实在是蠢笨,大奶奶心里暗讽,就这还是大爷自己在外头斟酌细选半年的,找回来个婆子上鸡窝的货色,生生一个笨蛋。 罗玉铃看一眼大奶奶,见她素日额间的膏药也没贴着,宽和的面上还算和善,这才用帕子擦了下泪。 “大奶奶,我实在不知怎么办好了,”罗玉铃垂泣,“夜里爷才从公务上回来的,我虽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可若是再打下去,二少爷的上司,再或者宫里的贵人问起来,家里的腌事不免会闲言散出去,到时候还如何自处,这到底是怎么了……” 大奶奶反倒被她如此言语说的一愣,这罗氏竟还没有止住的意思,一个劲的说郁衡崇如此几要牵扯到官声,二房要全完了。 左右看上去是像被吓破胆了,口不择言起来。 罗氏这边越说,秦氏听着越畅快,也不管自己堂妹的脸色,看那样子恨不得回去即刻磨墨,书就一篇解气诗,拿出去供人传阅。 福生都听傻了,不住的拉罗玉铃袖子,一直到她哭够了出来,刚踏出院门,福生惊惶的捏着罗氏的胳膊,“您怎么能来说这种话呢?” 如何不能说。 罗玉铃想,也就这一条路了,若是真去老太太院里跪着,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大爷的人估计早早的就把那里围成铁桶,既是铁了心要打人,大爷为官多年,自然是早早预备好了,谁都别想把这口风透进去。 大奶奶既然能夜里支应人出来,那自然是跟郁衡崇有些交际,不然郁衡崇压在镇纸上的那些事也不必写出来给她看。 且大房夫妻不合,若非郁衡平跟郁衡崇一直打擂台,需要这么个体面嫡母撑着,不然府里早容不下大奶奶了。 既然这样,罗玉铃便朝惨了说,说的明日二房就要倒台再不能翻身才好,只是她第一次做这些事,如何能揣度好郁衡崇的心思,也不知要做到那一层最佳,所以那些惧怕全不是演出来的,后背都已湿了一层。 “我们先回去,我有点累,”罗玉铃攥紧福生的手,“没事的,我们没有门路,大奶奶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话音刚落,就见秦氏突然从里头也出来了,神情极不安,竟一眼也没看停在那的罗玉铃,带着人从她身边径直过去了。 福生虽一头雾水,却摸到罗玉铃的手心冷湿一片,赶紧给她紧了紧襟口,一路回了淳化堂。 第52章纳妾 回去还不等罗玉铃缓过劲来,就听见院子外头有低声吵嚷的动静,福生出去一问,才知道秦氏竟然瞒着大爷的人,只说进去给老太太请安,手里还捧着孝敬的食盒子,结果进了屋子后衣摆一掀,跪着连连磕头,现已经在那边哭起来了。 罗玉铃搭在桌上的手一紧,眼眸不禁微亮,大奶奶果然有办法! 这下满府里才真是乱了套了,老太太乍一听见这个话还以为是孙媳妇诓骗自己,郁衡崇是犯了什么错,怎么能两头一起逼问他,再者就算是有龃龉,秦氏又哭个什么劲儿啊! 罗玉铃朝福生看过去,想她出去打听打听,后者却神色有些怪,犹豫片刻后让外头媳妇端了个屏风放在前厅处,没一会有个男人在外间请安,说是过来回禀杂事的。 “这是咱们爷的人,这府中一概大小诸事,他们都是能摸清的,只是我知道的人也不多,只能叫来这一个给您回话,别的人大多是暗线,轻易不会进来后院,我们下头人也够不到他们。” 罗玉铃隔着绣屏隐隐看见那人还跪着,赶紧让人给他放个凳子,心口翻腾不停,惊讶郁衡崇实在是谨慎周密,这是他自己家中,竟也如此百般打探提防。 这也就是一落地就富贵加身的坏处了。 那人两三句就说明白了。罗玉铃那会前脚刚走,大奶奶也就猜了个差不多,接着把大爷书房里侍候的人找了去,问明白缘由后,稍微一琢磨,才发现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原那皇商奉命出海的丢失银子的这事,最开始受命的,竟然就是秦氏父亲包庇的那个商户,此人眼下已下了狱待斩,他儿子倒还留了条命,要西贬流放三千里,不许再回京。 现在大爷想让郁衡崇改口跟自己一条心,只说礼部一概不知,也并未提前发觉什么不对劲。 那既然不是礼部的失职,那就只能是这商户一开始就包藏祸心坑害朝廷,而帮他搭上皇商这条线的秦氏父亲,眼下即便死了,光这一项新罪名,秦氏满府里也要尽数下狱做奴,株连满门。 也就是说,眼下保了郁家富贵,秦氏家中便要到头了,怕是人都活不了几个。若是保住秦氏家里,大爷的官职就要被拨了去,来日也不知会如何。 如此谋略,如此谋略…… 罗玉铃使劲抓着椅子扶手,纤白手指因用力细骨凸起,她果然猜对了大半,大奶奶原本并不一心为着大房好,而是只求自保。 且既如此,秦氏这样哭下来,想必老太太很快就要去拦了,总不能心狠手辣到视若无睹的地步。 罗玉铃想着自己要去看看,虽身上不舒服,但咬牙没说,外头日头被雾云盖了一层,正阴阴的,等她披了件隔风的外袍,到了老太太院子前头时,却见那处正吵闹不休。 秦氏被几个婆子死死按在地上,脸上也红肿了一侧,头发散了半边,钗头凌乱不堪的,嘴里一个劲的喊求着,下人们在一边看着,愣没一个敢动弹的。 罗玉铃停住了脚步。 郁衡平眼下正在屋里陪老太太坐着,他好似全然听不到秦氏在外头挣扎大哭的声音,面上只惭愧,“是孙子失察,没料到媳妇家里如此家风不严,倒让父亲和老爷子心忧。” 这都是各家的阴私,外人如何能知,老太太摇摇头,略浑一层的眼却一眨不眨的朝着郁衡平看过去,“你老子是如何想的,你们大房总要拿定主意。” 郁衡平神色如常,“您放心,即便秦氏日后家中再无人,孙子也定会好好待她,毕竟夫妻一场,她以前也还算贤能懂事。” 老太太听懂了,抬手叫领月,让她着人将秦氏带回她自己的院子,安静些歇着。 外头秦氏闻言,膝行上前死死抓着领月的衣裳,半晌后见里头郁衡平没有出来的意思,才渐渐懂了,呜呜的趴在地上哭,远远看上去根本认不出是谁来。 罗玉铃见状不禁心慌,她缓缓上前,对着领月行礼,说要进去给老太太请安。 后者笑笑,转身进去通传。 秦氏听到动静,突然撑起身来回头,眼中神色奇异热烫的黏过来,这眼神一直跟着罗玉铃进了老太太房中后,才被帘子隔开了。 却不料还不等罗玉铃开口说话,秦氏也不知如何摆脱了外头人的手脚,两步冲了进来,也不撒泼,极冷静的跪在门口那处,“媳妇不求别的,既已如此,我是能想通的,自然保住咱们家里的官声才是最要紧,只一件——” 秦氏看着罗玉铃薄瘦的背影,此刻郁衡平也正看着那,她不禁心中愈愤,“我堂妹珩珠现在我们府里做客,她还未嫁人,眼下再回秦家只能是一个死!求老太太开恩,就给她找一个院子纳进去,就当是养个畜生玩类的!好歹保住她这条命……” 老太太半晌没说话,只看着秦氏趴跪在地上的身影,郁衡平听到这里神色更奇怪了些,嘴角淡淡笑着,一副确实可怜的模样。 家中还要脸面,既秦氏在大房,总不能两女共事一夫,秦珩珠只能进郁衡崇的院子了。 罗玉铃已近愕然,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着老太太最后应了下来,“也是可怜,那就按我的主意,一块纳给衡崇,跟罗氏一样的名分,吃穿上从我这里拨一等给她,也就不算委屈了。” 这边刚刚落下话音,院子里有急忙的通传声,“老太太!说是宫里来人了!” 我有话说: 郁衡崇:……………… 第53章得宠 一屋子人一时惊住,只有老太太很快推了下领月的手,“快打发人快些去看,来的是谁,什么模样,身边跟着多少太监宫女,只说我要按品换衣裳,马上就出来迎。” 罗玉铃心里不安,她只一心想着只要大房肯退步就行,谁知这秦氏虽是明媒正娶进来的正妻,虽眼见着家境败落,可好歹也在府里这么多年,竟无人帮她说话,诸事未定就已当她全家没人了。 秦氏知道眼下能保住她们姐妹二人已是最好的情景,只眼下她狼狈的跪在地上,丈夫却在一旁神色淡然的喝茶,实在令人心寒。 若不是罗氏这个贱人狐媚子坏事,自己也断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先是因着她两房原本就不进的关系愈发疏远,再者罗氏今日一大早又故意跑到院子里一通说和,看似求情,实际全是冲着秦家去的,只想看着府里跟自己家反目成仇! 她近乎怨恨的看着罗玉铃,从她哥哥反水他们这一房开始,秦氏院中竟再无有过一件好事,她自诩清高,素来不肯在面上鄙薄他人,此刻也顾不上了,心口怨毒的念头翻涌,这兄妹二人合该为她家里人陪葬! 老太太扶着领月的手进去,后者手脚很快的把东西找出来,素日里的诰命服都是单独收着的,领月捧着衣服回身,却见老太太已经坐下了,神情凝重,不见匆忙。 “老太太,咱们不急着出去吗?” “并不是我们后院的事,”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抿的规整肃穆,沉下神色时丝毫不见素日慈祥,静静开口,“那是说给老爷还有老大的,他们心里有数,崇哥儿这个孩子,心野了,如何还能乖乖听话……” 领月把东西又交给小丫头,摆手让她们退开些,“那都是朝堂事,您等着享福就成了,成日里操心太多,大爷又得托人跑去那些深山老林里搞些吓人的东西,非说是补品哄您吃呢!不过就是大少爷院子里,秦少奶奶看着家里见死不救,夫妻难免要生隔阂……” 老太太听到这里却摇头,“秦氏不是个聪明的,她被平哥儿哄的严严实实,心里那点算计全在诗书这些虚名上,按理说书读多了自然心清,她却全钻名利眼去了。估计没几天也就不怨他,到头来只会怪到女人家头上,她家中自小房中就她一个女儿,父母教的不妥,也是难免的事。” 秦氏看不通透啊,按着老太太看,若是自己落到这一步,从当下起,丈夫就再也不能是丈夫了,只能是床边人,心存畏敬但百般提防,才能在这苟活下去。 “算了,由着去吧,”老太太缓缓摇头,又像想起来什么一般,“把秦家那个小的接过我这边,等崇哥儿好些给他送过去,跟着伺候的都我们这边挑,不然日后府里兄弟离心,我竟全然不知道。” 领月听到这里就有数了,赶紧应下,又突然提起外头的罗氏,“罗姨娘还在等着请安呢,要让她先回去吗?” “让她呆在这儿,”老太太想起罗氏的样子,“秦家小的长得太艳,崇哥儿虽说不爱这些俏的俊的,但罗氏可见是得了他怜爱的,这种小门户得宠难免会不知天高地厚,让她跟着伺候几天我学学规矩,等秦家的站稳了再送回去。” “左右不过是女人,男人心里有大事,对他们来说也都是一样的东西。” 领月是知道些老太太年轻时候手段的,满京城里没人说她不贤德,即便如此,家里妾室也没有一个能生下孩子的,故老太太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只为了自己儿子孙子舒坦就行。 “那我就让她站在那帮您看着点香炉子。” 福生在外面听着领月传过来的话,一时急了,跪在外头想说些什么,又顾忌这院里事多眼杂,被人胡乱传出去对罗氏不好,半晌憋出来一句,“我们爷说不许罗氏到处走动,因着昨日里姨娘回去,已经打发重罚了几个嬷嬷丫头了……” “那老太太更要说罗氏不懂事,还压不住下人了,”领月皮笑肉不笑的,“妹妹放心,姨娘在老太太身边最妥帖不过,眼下在里头喝着茶帮老太太焚香呢……” 福生知道这背后的意思,正要继续求两句,领月却径直掀起帘子进去了。 这外头檐下的丫头们远远看着,福生也不敢起来,来往进出的人渐多,就有那话头不安分的上赶着取笑两句,又因着老太太平日里也喜欢这些小女孩子吵笑两句,一时声音渐大。 “罗姨娘实在是个好的,我方才进去放东西,看着人家在里头一个劲儿的抖手,没一会子又懒懒的掐扶在腰上,看着也就我两手圈起来这么细,好不可怜,我看着都被勾去了,怪不得二少爷偏让她进了门……” “贱蹄子,你又在这装什么妙丫头呢,夸的也不害臊,真是小心被老太太听着……” “我又没扯谎,不就是如此,且妾室也不是什么正头的,用些手段也难免吧。” 第54章他的 福生终于知道妙生为何陪罗氏出去几次,回来都带着气,他们院子迄今没分男女两边的下人,因着罗氏不懂这些,都是爷自己给她撑腰用院子的人,而这府里尊卑有别,难免不会狗眼看人低。 大房院子里的姨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若是人人都有体面,这府里也就没什么尊卑了。 福生忍气吞声,刚欲再求求领月,却突然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提起的男音停在自己身后。 “来给老太太请安。” 竟是二少爷,放在挤在着的人都惊住了,不是说老爷子跟着大爷在动家法吗?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老太太没料到他来的如此之快,自己连给秦珩珠的丫头都还没数点出来呢,听到人通传后,老太太不免看向正规矩站在窗棂前头的罗玉铃,后者面色很不好看,却乖乖的也不多话。 郁衡崇进来后,罗玉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衣裳还算是干净的,只后摆下侧暗了一块,也不知是什么沾染上的,因背对着看不清脸色,她很快又低下了头。 “扰您清安了。”郁衡崇没看神情阴沉的郁衡平,作礼后直接坐在了他上首,自然的拿了盏子抿了口,“大哥还不回去吗?外边接了圣上口谕,长伯眼下怕是要用着你。” 郁衡平知道此番又没压住他,起身到了秦氏跟里,低声斥她,“还不回去!” 夫妻二人一个哭一个气,离了老太太院子后,秦氏被送回了大房,加着领月又差人去跟大奶奶说了一通,这里的事没一会府里便都知道了。 大奶奶听完后坐了良久,心口一个劲发寒。 这父子二人毫无人情,他日若是自己有任一可供胁迫的事端,怕是即刻就要像那秦氏一样,被当作弃子了! 她摩挲着自己腕上戴了十几年的出嫁镯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掉了两滴泪下来。 日后,她绝不能再一心帮守着他们了! 这边郁衡崇看着外人都走了,跟老太太略详说了两句此事的由头,但也不谈老爷子为何大怒,又为何动了家法,只静坐了一会站起来,“那孙子就先告退了,带着罗氏先回去。” 老太太竟有些怵他这等心思极重的样子,扯嘴笑笑摆手道不急,“我正要跟你说,秦氏家里可怜,还有个女孩在咱们府里,我看她模样俏些,正好罗氏也在,她也见着了,又说一个人伺候不好你,我就帮着做主,把秦氏妹妹也收进你院子了,罗氏就先在我这里帮你照……” 郁衡崇听到这里抬头,才终于侧身掀眼看了下罗玉铃,她正低头看着香炉子,拿着个巴掌大的扇缓缓挥动,似是这些话一概没听到,也不分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本分模样。 “孙子知道了,”郁衡崇回头过来,却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又说了一遍,“那我带着她先回去了。” 领月一吓,不禁看了一眼他,这才瞅见他耳侧后边还有道血痕,很有些吓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弄的。 听着他不悦,老太太一时也凝住,知道他脾气就没再强求,又看他停在门口处,等罗氏行礼告退过去后,两人前后一并出去了。 “二少爷是不是生气了?” “这是护着他的人呢……” 还不等这话落音,外头却又响起声音,这次的语气比在屋里冷寒数倍,且只高不低,全没有避人的意思,“这叁个,着人带出去。” 郁衡崇点出来的人就是刚刚碎嘴的几个,福生后背抽痛都快要跪不住了,罗氏余光看着,小拉了一把让她赶紧起来,听着身边那声音又落下。 “把声去了,再不许说话,卖出去打发干净。” 罗氏拽他袖子,想着这又何必如此,没两下又想着这两天郁衡崇遭的罪,心口一时又硬又软的,又不拽了,只拉着不再动弹。 他能走到今日,不狠些怎么活下来呢,罗玉铃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突然酸了下。 第55章怯怜 出了院子,郁衡崇再没说过话,罗玉铃落他一步缓行,想着如何跟他说明今日这些事,且老太太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虽说她百般依和,也没得到些好脸色,难不成是哪里惹人不悦了。 不过几日,她便觉着自己已从里到尾净淘了一遍似的,说话做事都不自主的绷紧神思,生怕那句话错了,就要连累身边人。 一直到回了淳化堂,罗玉铃才看着这院里被尽数冲洗一遍,花木下头的土壤暗湿,土腥气尤重,连一旁赏乐用的小拱桥上都有丫头在拿着布子擦。 “这是怎么了?”罗玉铃小声问福生,后者却轻轻推她后腰处,使眼色示意前头二少爷在等着,“爷好似有话跟您说呢,您先进去吧,我带着在外候着,若要更衣用膳,您就叫丫头们进去。” 罗玉铃现在实不敢跟身前男人共处一室,昨晚那些荒淫情态,此刻只要一看着郁衡崇的脸,就不受控的又浮在眼前,那一匣子东西,今早她醒来竟见还在一边摆着,她看都不敢看的胡乱收了起来。 又想着老太太方才说的那个新进门的妾室,罗玉铃虽心口有点奇怪的无措,却总能自我安慰一句,若是来了新人,估计郁衡崇就不会对着自己那样了吧。 也好,她好歹能松一口气。 想到这里,罗玉铃才缓缓进了屋里,有些不安的靠在门边朝里看去,却见郁衡崇拿着临走时她看的那页纸,目色沉沉的垂眼看。 想到这一茬,罗玉铃也暂顾不上别的,给他捧了盏热茶放到手边,小心问了句,“我见您留这些在桌上,想着是要让我做什么的意思,只是我虽有心,但实在愚钝,猜了半天,最多只能想到不能直接去找老太太求情,毕竟府中都是她的子孙,老人家不一定会帮谁。” “所以我就去了大奶奶那边,昨日她派人去迎我们,想必您在那边是能说上一些话的,对不对?” 确实如此。 郁衡崇见她面颊虽莹润,却不免有一层憔悴,素白着一层更怯些,此刻一副我真的尽力了的示弱状,可估计其心里正想着如何逃开他不悦的情绪。 若是即刻松口安抚她,下次她就能更自作主张。 实在是太会看眼色,就连在床榻上也是如此,只要略感身上那人亲的轻一些,她马上就开始哼哼,意态明显到让人失语。 郁衡崇面色不变,把那薄纸放回桌上,手指敲敲那上头最下面一行字,“你既看了,为何还要出院子。” “啊?”罗玉铃惊了一下,忙朝前凑过去,她看着那上头最后一行几个字,有些愧意的摇摇头,“这几个字我不认识,以为是您随便写的收尾。” 郁衡崇原意不过是写明诸事,一作提醒,二也不想她乱猜,所以落尾特叮嘱不许妄动,他早有安排。 “你不是识字吗?你家中应该曾请过识字先生,不然你兄长如何科举应试?” “没有,我只能猜念一些,都是兄长有空时顺手教我的,我心性不慧,每每念一些就睡去,故实在拿不上台面,”罗玉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似多此一举坏了事,瞬间站直绷紧身子,“是我妄动了……” 再之后的意思郁衡崇多少也能猜到了,罗念元虽有心教她,可奈何她不爱这些,又每每用娇抵赖糊弄过去,最后也就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只罗念元知她心性,虽没硬教习识字,书上道理却说了很多给她听,罗玉铃也爱琢磨这些为人处事攻心敬人的道理,所以入府这些天后竟一点都不露怯。 想到这里,他原本假装的冷面也渐落了实处,抬手将那纸送进灯烛中,见其燃成一堆灰烬后才又开口,“既如此,因清看院中账册是必须要识字的,明日我让人拿识字书册来,你早晚勤勉些。” 罗玉铃一下子就神色哀愁起来,迟疑了半天都不见他有改口的意思,只好应声下来。 两人对坐一会,郁衡崇又记起昨日那事,心间的郁燥不受控的又起来了,他少有如此,想着罗玉铃竟毫不设防的被她兄长下了晕药,故抬眼看她,目不转睛的朝她伸手,“过来。” 罗玉铃一个劲儿想着自己竟平白要在这家中上学堂,面上不愉,竟一时没动。 郁衡崇神情冷下来。 第56章身上疼 脾气可真不好。 罗玉铃心里暗喃一句,想自己不过是发愁,哪有硬要人学这些东西的,可确又知道这人也是为了她好,只是即便如此,她心里也很清醒。 如今整个府中,大奶奶虽立场不明,但她明里总归是大房的人,今日之后,两房之间连最后那点体面遮布也撕碎干净,郁衡崇行事如此,这管家的怕早晚要收到自己手里,不然又何必在府中安排这么多眼线。 除非是老太太出来平衡一二,再由她老人家管事,只要她不松手,两边也就暂争不起来。 可是又哪有这么容易呢,这家里家生子及其亲友上百数口子,外头买来的又一些,嬷嬷媳妇虽外嫁但仍进来伺候的又不知道多少,若是真让老太太出来主事,一朝传出去,又不知有多少闲话要说。 罗玉铃一个妾室,是没有法子去揽过来的,所以这房中娶正妻是难免的事,届时福生她们这些有脸面的也就不会绕着她转了,有了新的主子后,她曾经在这院中的事也会被探听去。 若是被正头的人知道,她曾在这院中由郁衡崇做主,找了人来教习识字,管问钱物奴仆,那罗玉铃也就难在这府中好好待下去了。 所以只能装傻罢,这些东西是万不能真学出什么结果的。 想到这,她即便知道再提一次不妥,但还是朝郁衡崇走了两步,见他神色略缓,两人手搭在一起时,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今日因我愚钝,胡乱猜测使得大奶奶与秦氏都心有不忿,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呢?” 郁衡崇看她手掌心里因方才碰香炉烫出了一圈红痕,圆圆的肿着,见她又问才抬头看她一眼,“无妨,也算歪打正着,他们那边貌合神离多年,你添火添的很及时。” 罗玉铃凝噎,如此也显不出她的呆笨了,遂放弃,又及时补上句极贤德的话,“那就好,老太太还说秦氏那位妹妹也给了您,虽我身份不够,但还是要问一句如何安排她,不然我还是从这屋里搬出去罢,毕竟她虽可怜,但也只是家道中落,体面还是要有的。” 届时若是老太太知道,两个妾室,身份差些的那个住正头屋里,也太不合规矩了。 “您还是也给我分个后头的哪一进小院吧,”罗玉铃这次是认真的,自己琢磨着日后如何安身立命,“我身边东西少,几间屋子几个小丫头我还是能管过来的,外人再问也说得通,免得说您对我约束也太不严了些。” 这样两人远些,既不在他身前时时晃着,那也就能少做会子那种事吧。 郁衡崇手掌已经从她腰侧穿过去停住了,见她言有旁意,遂不轻不重的在那处摩挲,罗玉铃被他弄的痒,忍了一会子没忍住,反手按住他的手,告饶,“我身上疼……” 郁衡崇只觉着自己手心都憋的发烫,他少年及第,后为身边不出差错,多年来一个侍妾都没留,当初初见她虽有阴暗心思,却也想不到自己能到今日这般。 “嗯,”他头抵在罗玉铃颈窝,那处一路被风吹着带些凉意,看起来又单薄,却贴近就能让人纾解似的,郁衡崇低声说,“不是让福生给你找郎中了。” “这怎么能叫郎中呢!”罗玉铃心想男人果真是周全不了这些,想推他又不敢使劲,只能两个掌心跟猫似的戳在两人之间,语气颇急。 “郎中管不得这些,府中会医的嬷嬷若是知道,肯定会给老太太他们说的,这可不是什么体面事,我听小丫头们说,有些太太奶奶,连夜里要了几次水都要问的,届时还是我的不是,您也别再让福生找人来看我了。” 郁衡崇听着她在耳边念叨,这两日心下的不愉渐消,也不打断她,半晌罗玉铃见她不搭理自己,也说累了,因着坐在他腿上动弹不得,下巴没一会也搭他肩上去了。 两人坐拥的亲密,福生在外头偷瞥了一眼,想着本以为今日还有矛盾要闹呢,却不想郁衡崇没有不满姨娘的意思,还能有心思安抚她。 好是好,只是一想到日后,不免觉着颓丧。 这府中的妾室,哪个刚进门时都曾被捧着过,只常红确太难。 正想着,外面进来了个头上簪玉的媳妇,上挑眼儿,福生也认得,原先是给老太太管嫁妆的陪嫁丫头,过来后笑眯眯的,说是老太太那里问这屋里,这罗姨娘现下身边侍候的有几个,要比对着给那个小秦氏安排人,还要看看即将住的地方,好给老太太回禀。 福生神色复杂,忍不住又朝屋里看一眼,实在不想此刻就进去报这事,不然这温情场面即刻也就要烟消云散了,罗姨娘指不定要怎么难过呢。 可迟疑了半天,福生还是无法,只得折身进屋去回禀。 第57章离男人远一点 “嗯?”罗玉铃听的有些呆,接着有点不明所以的看了眼郁衡崇,她因着不好意思被旁人看见,已经手忙脚乱的推开他站起身来了,“是那个小姐今日就要进院子来吗?” 郁衡崇看她神情只有思索样,最多夹杂点对于外来人的不安,至于不乐意是全然看不见,大约是对自己枕边人要被让出去没有什么多余情绪。 想到这,他也不开口,只看她怎么安排。 罗玉铃等了半天,猜他这是要看自己行事做法,虽说也是常理之中,自己竟觉着心底不舒服,只脸上挂着笑,面容是外人看着沉静的样子,对着福生开口,“你就说我身边还没留人,给那个小秦氏妹妹……” “姨娘,”福生不禁打断她,叹气,“您比她还小呢,小秦氏已过十七了。” 这家人也是够外人说道的,秦氏当年因着家里两个带官职的长辈,再加上清流门第,嫁进郁家也算极好姻缘,虽说是庶子,但是这府里对这也没太看重。 这个小一点的秦氏就很有些奇怪,她父亲前两年也算官运尚可,不知如何却把上门提亲的都拒了,一直拖到今日,秦氏进门还是正室,她就只能当妾了。 罗玉铃也确实年纪小些,听完福生话后,她想着若非兄长出事,自己怕是还要在家里多待几年,不会这么早就出门的,女子嫁人出去后,总是难免要看人脸色。 她瞥一眼郁衡崇。 果然,又是那种对待下属的冷脸,罗玉铃心里总怀疑,夜里那个什么话都能哄她说两句的人,跟现下这个真是同一人嘛…… “那就让这个姐姐住进这个正屋后面那个院子,”罗玉铃又瞥一眼,见他神情波澜不惊的才继续开口,“侍候的等进来再分,或者有原本贴身的就一并带进来。” 说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秦家中若是按着那会她听到的说法,降罪下来后,秦氏以后就近乎没有娘家了,就算是有活口,也要流放远离京城。 所以他们姐妹此生就算死,也不会轻易离开郁家,这是她们夫家,更是最后的依仗。 “这样成吗?”罗玉铃语间更小心了,揣度着道,“我身边也没自己的人,故不知道该说几个。” 郁衡崇知道她又满心去记挂家人还有那个兄长去了,神色平淡,“你自己去挑,现在还在院中的都已是查问好的。” 他想起昨晚还有一个很不对的人,那个张铭。 罗念元为何要借此人之手传消息,又为何用“引狼入室”几个字,两人在这之前不曾相识,罗念元为何想拉他下水,又在恨怕些什么? 他站起身来,去拿笔墨写条子递出去让人去查。 罗玉铃以为他不悦,赶紧拽他袍带,顺手摸到他腰间一个荷包里头有个圆滚状的东西,她现在摸不得这一类形状,瞬间又松开手,看着郁衡崇的神情惊疑不定,又夹带些羞耻。 等猜到她想的什么,郁衡崇忍不住压平嘴角,也就不再吓她,把人拉近身来,又见罗玉铃肩膀有点僵,微低声跟她说,“秦氏如此,大房是一定要出岔子的,这是早晚的事,你要小心些。” 她小心什么,罗玉铃把他前面的话想明白了,后面又卡住,“那好似也不是我害得……” “郁衡平对你多有觊觎,”说话的人好似并不觉着,这话传出去是败坏家风的地步,郁衡崇知道罗玉铃不识这世家易妾是常事,他也再不想见她对外人不设防。 “这院子里人都能用,但离了这里,要处处小心,”郁衡平话里有话,一字一句的,“离男人远一点。” 第58章姨娘 罗玉铃心一惊,一抬眼就对上男人突兀多了寒意的眼,她对这些动辄要游街沉河的罪名不免发怵,一时间使劲摇头,“我从没跟他多说过一句话,又怎会如此?” 郁衡崇见她被吓着了,才收敛几分情绪,抬手又把她带到怀里,虚揽着,语带散漫,“我知道,大概总有人生性孽障,不过随口一说,你知道就好,日后我自会处置。” 罗玉铃听到此,刚想松一口气,又听郁衡崇开口问了句,“张铭此人,你曾见过吗?” 她仔细想了一会,就连荀永庄那边的亲人们都思索一遭,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才开口,“从未听过,您为何这么问。” 郁衡崇闭眼,忽直身亲亲她软唇,见她捂了嘴吃惊状,“无事,我看看你手心。” 福生又进来送药,看着姨娘全然不发愁,叹气,只得把自己心底的隐忧按回去。 一直到了第二日,那小秦氏进院门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共八个侍候的,为首的一个奶嬷嬷明显哭过,大概是知道今日府中爷们上朝回来后,家里怕就要塌了,一概下人也要受牵连,连带着她一家子丈夫儿子都要被流放出去。 可她一个下人又能如何,就连跟着小姐进这府里,也是她强忍哀痛求来的,好歹没一并折在秦家,且既进了这高门,谁又能说日后不能翻身。 若是小秦氏能得宠,爷们身上功名又争气的话,不愁没有来日。 故一行人站在院子里等着另一个妾室出来迎,再或者想等淳化堂有脸面的下人来引人安置,谁知一直等着站了两盏茶的功夫,硬是一个人都没等着,只有廊下几个年纪小的丫头们远远看着。 直到她们忍无可忍,叫了个管事的问,才知道满院子人都在正屋里候着,说是罗姨娘正被教人认字呢。 小秦氏眼露讥讽,她本以为这个罗氏能第一个进这个院子,会有什么不得了的能耐,结果连字都不识几个,如此蠢货,简直说出去让人笑话。 这边福生已听进去了妙生的叮嘱,为人奴仆总要从一而终,今日摇晃不定,来日就再不会得到重用,故有心不出去接人,只说罗氏初见女先生难免不自在,一直在屋里守着。 外头那些人晒着日头,里面福生看了一会子,只叹气不止。 姨娘也太笨了些! 女先生说一句,让她辨别一二再复诵,结果姨娘总是前半句说出来了,后半句就不知道丢哪去了,结巴半天抬头眼巴巴的看女先生,被冷冷的喝着伸手,要挨手板。 两日下来,罗玉铃手都拿不住筷子了,一直喊疼。 郁衡崇在宫中皇上跟前奔忙两日,期间没回府,即便老爷子派去传他的人快要踏平门槛了,他也一概推说圣上有命,命不可违。 一直到亲手将与大房根系攀依多年的秦家拉下马,圣上裁决的圣旨下来,郁衡崇才出了刑部的门,负手站在门外,听着里头奔走官吏的说话声,并着大门外来往马蹄的焦灼步混在一起。 他只觉畅快。 置詹事张铭过来与他攀谈,面上涌带着笑意,“郁大人这几日实在劳累,真是辛苦,若还有空暇,可到我府上宴饮一二。” 可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张铭觉着今日的郁衡崇好似冷淡不少,虽说他几日前刚刚帮了自己很要紧的一件事。 等郁衡崇笑说家中还有要事后,张铭松一口气,估计是想多了,临走时笑趣一句,“那日见郁大人房中妾室娇憨可爱,怕是绊的郁兄移不开步子啊,真是让吾等殷羡。” 郁衡崇淡淡的看着张铭,半晌才回句,“俗姿而已,张大人过誉了。” 重阳很快叫了软轿来,郁衡崇与人拜别,绕过前门街没多远,外头抬轿的听着里头人突然吩咐,“拐去庙前花市集。” 重阳不明所以,但还是摆手让轿夫绕道,后又陪着下轿进去,一直见郁衡崇缓步良久,最后停在最里头一家门可罗雀的贩卖花草的铺子前,垂眼打量摆在一边的一盆绿草。 真是盆草,像是地里随便撅的,一个花苞都没有。 郁衡崇将其买了下来,身边重阳忍不住开口,“爷买这个,是要用来做什么?” 太丑了。 他并不接话,只盯了半天,觉着它跟罗玉铃带来的那草确无差太多,让花匠私下换了盆也就看不出来。 这府中风雨欲来,玉铃实在是胆小柔弱,不好在这些事上伤心,太费他功夫。 买回去盆新的,免得她学字上分神不认真。 谁知等他回府进了院中,远远的就听见正屋有声音传出来,等掀了帘子进去,见罗玉铃正捂着手,身前桌上摆着一迭纸张,眼圈被泪浸的红红的。 我有话说: 真的很变态,我,欲写教书先生训女这种狗血小黄情节…… 第59章吃醋 罗玉铃实在无法,躲避此事的法子自然多,可避开一时总是不妥帖,只有这院子人人都知她不行才是真的,等来日上头奶奶们若是问起来,她才能周全自己。 唯一一点,就是她摸不准郁衡崇的性子。 故他一进来,罗玉铃瞬间就止了泪,虽说面上遮掩不住,却硬装的没事人一般,手边的东西一推,“……您要用膳吗?” 此时才刚过了午膳不久,她思索过来后即刻又改口,“想是已经吃了的,既如此您去后面看一眼吧,秦氏姐姐昨日就过来了,因着我身份不够,不好去拜见,还是得您去才好。” 福生心底使劲叹气,这两头怎么都没个热乎劲,愁煞人了。 “昨夜里秦姨娘差人过来说,屋里夜间已冷了,姨娘因悲痛身上弱,且府中炭例还没到月份下发,故她们先用了自己买的,不给院里添麻烦。” 福生跟着回禀了这些话,想秦氏虽说家中倒了,但是带进来的金银实在不少,说话也更有底气,还不到一天,这院子有一半的小丫头都多少拿了赏,银子到手才好差遣人,福生从旁人嘴里知道这事后,不免觉着罗氏日后更难些。 郁衡崇视线停在她身上良久,也没略过她身后桌子上的那片墨迹,黑团一片,看着实在不像样子。 昨夜抄没秦家时,郁衡平为表忠心,一并跟着去清点田庄,他站在那秦家府前,笑的意味不明,“二弟,眼下看着是你风光些,拔了我妻家的助力,可圣人推三步斟百步,谁又能说的清日后呢?” 后张铭过来同他说,已经打听明白了,罗念元知晓的那些事,或多或少都是郁衡平透露给他的,不然张铭这种官职,素日里的文书字迹很难外露。 罗念元精于仿字此道,又如此珍视她,难道确是教不会吗? “真的识不得字吗?”他突然开口问。 罗玉铃不料他说这话,一时遮掩不得,有点慌神的躲开他的眼,“……大概是学不好的。” 郁衡崇看了一会她,见她鼻尖也跟着飞红一小片,眼睫抖动不止,虽说大约是有欺瞒的心思,可那点算计也都在面上摆着了。 她能知道什么。 罢了。 这一派安静里,那女先生终是按捺不住,她身上穿了个靛蓝长褂,一张脸此刻有点窘迫,想自己平日听说这郁大人素日是督查刑讯不少的,原来房中也这软耳根模样,合着是请自己过来哄他妾室玩呢。 遂起身见礼后执意推辞,只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好耽误学生。 罗玉铃纵是心里有数,也被这明褒暗贬的话羞的面上撑不住,谁知下一刻听着郁衡崇开口,“也罢,左右这些天我已无事,明日你跟着我一道去书房,我看着你念。” 简直是晴天霹雳。 罗玉铃神情哀哀,半晌退坐在榻上不想起来。 这边郁衡崇回来了,小秦氏也听到了动静,没一会就差人送了两次汤水了,都是些药膳做法,闻起来就苦腥,来送这些的婢女神情羞涩,罗玉铃也不欲让他觉着自己同别的妾室争风吃醋,早早的就进里屋了。 里屋里焚了香,是院里很久没用过的香料,罗玉铃不喜这些,让福生命小丫头把香炉移出去,又把窗打开,凉风一时鼓吹进来,倒把她面上热意卷了个干净。 “姨娘心里得有数的,”福生见她贪凉,有意站在她身前给她挡着点,“因您是独自进府的,故不知大家子的规矩也难免,小秦姨娘进门,身边带的人,有两个模样好些的,这意思就是想日后给爷做通房的。” 罗玉铃这才想刚才那女婢神色原来是因为这不自然,她看了一会窗外嶙峋树杈,忽扭头看福生,“你若是也有此意……” 福生因着身上有残,素日一点都不想这些,只专心为这院子,一时被罗玉铃问住了,面色青红交加一会,一言不发的扭头赌气出去了。 郁衡崇进来跟罗玉铃说了两句话,见她总是左遮右挡的逃避样,一时觉着比这两日熬夜讯人还不痛快,她总是不肯跟自己说实话,哪有夫妻是这样的。 于是连方才从外面买回来的草也不换盆了,只连累重阳在外面抱的手掌疼,左右为难不知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明日晨起就去,庶子愚钝者勤能补拙,我也在宫中教辅陪读过,总能帮你找些法子出来。” 罗玉铃觉着他真是一天天阴晴难定的,半晌才闷声应下。 第60章大病 小秦氏在屋里左右等了大半个下午,竟得知郁衡崇在主屋待了半个时辰后,直接去了前头书房,好像压根忘了这里一般。 她本就性急,闻此狠狠往地上摔了两个茶盏,紧攥着帕子胸口不住起伏。 她进门前夜,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可还是强撑着把她叫去。秦家两个爷虽不争气,总弄些不靠谱的勾当,可女人家却更精明,这许多年能一直瞒而不发也是因为管家严谨。 母亲百般叮嘱小秦氏,郁家绝不是可长久的地方,秦氏虽是正室,可郁衡平不出两年一定会另娶高门,再寻求助力,这从此番秦家被弃就能看出来。 而小秦氏也只有秦氏还在的时候能有些好日子过,等这个正室姐姐真的被休下堂,她就真的只能是个罪臣女身份的妾室,届是只怕度日如年,满府里谁都能踩两脚。 又或者郁家还会留她这么个人吗? 所以她需得快些拢住男人的心,等有子女才能再琢磨安身立命。 想到这里,小秦氏让人捧了两枚镶了玳瑁象牙的长梳,一行人去了正屋前头,说是要跟罗氏见见闲聊作伴。 一进门,还不等罗玉铃说话,小秦氏就已经是滚出两行泪来,握着她的手,坐在罗玉铃身前,“那日我多有不敬,还请忘了罢!本以为自己家世尚可,这些年难免跋扈,却不料跟妹妹是同病相怜,这枕边人对我们亲人下手都是毫不留情,我们不过女眷,原来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罗玉铃被她哭的一时反应不及,只看着小秦氏,眼睛略睁大了些。 小秦氏见她如此,心下想果然是猜中了,于是更加一把火,“妹妹还不知道吗?我那姐夫只说是被人利用,礼部诸官一概不知此事,还是咱们爷点头应下的,预备同上头说是你那位兄长促和隐瞒此事,一切错事都是他的,把郁家干净囫囵一个摘出来。” 罗玉铃似被人当头一棒,方才吹了冷风的身子此刻好似被激出了病症,片刻就冷湿了整个后背。 她当然知道小秦氏所言不一定是真,可是听到那句话,脑间突然不住的回想那夜兄长同郁衡崇对峙的场面。 罗玉铃并非没有发觉那时两边都动了刀,只是想着大约是因为夜深且又在城外,有误会也难免。 可那会郁衡崇回来时,问自己是是否是真识不得字的语气,如今再想,都是猜忌怀疑。 罗玉铃也知道自己应该依靠他,可是男子情义能有多少呢,就像当下,她难道真的只能哭求一二,寄希望于郁衡崇能心软,故而放过她的家人。 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了。 也许是有些可能的,可这点薄弱可能的另一头系的是家人性命,罗玉铃便不敢赌。 小秦氏见她神情恍惚,站起来福身告辞,“要入夜了,妾也要回去准备了,妹妹也早些歇着吧。” 回去准备什么? 罗玉铃半晌才想起来,按着自己前几日进门时的规矩,郁衡崇今晚要去她那的,原是要准备这些。 她也不接话,只看着小秦氏袅袅身影消失在门口,临走前还幽幽又说了句,“妹妹也是好福气,妾室住着正屋,虽说规矩不对,但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罗玉铃在屋里僵坐了好一会子,直到福生见外面下黑后进来点灯,就着烛光凑近看后才吓了一跳,惊呼道,“姨娘怎么脸色这般?这是怎么了!” 接着手朝她额上一摸,竟已是滚烫一片,也不已烧了多久了,问她话也不回,只静静的自己想事。 一直到福生连声喊人去前头通传一声,罗玉铃才打断她把人拦下来,摇头勉强笑笑,“只是见了风,不必惊动爷,你去找两个药丸子我吃了就算了。” 说完,身子一晃,晕歪了过去。 第61章猜忌 大奶奶原正在被人捧着盂侍候净手,外头却一阵杂乱,有个丫头一下子扑进来,“大少奶奶听说二房里拿了她妹妹要打要杀的关了起来,眼下气急了眼,说是带了人非要去问问有哪家高门苛待妾室的!” 这话实在是太荒唐,大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提声问道,“这又是因为什么?” 来通传的丫头也还不清楚,匆匆又出去问,这才打听得知罗氏不知道为着什么,下午还好好的,傍晚时跟小秦氏说了一会话,便突然晕过去至今未醒。 且身边的婢女也不懂事,说姨娘不许惊动,便先给喂了药静养着,早先罗氏还醒了片刻,结果等入夜里郁衡崇从书房回去,再过去看人时,就已经叫不起来了,只是沉沉昏着。 一时间小秦氏加上她陪嫁那些人都被扣压进了柴房。 “他那种性子的人,”大奶奶定了定心神,想着前几日夜里死伤好些人,“秦氏不懂事,去找人劝劝,且现在这也不单是后院的事了,两房如此对立,塞进去个妾室也是于事无补,早晚是要闹大的。” 而且进去的还是个蠢的,其余人看不出来郁衡崇的心意,大奶奶却冷眼看的透亮,自己同他认得这些年,即便早先就被他试探出衷心不在的心思,郁衡崇也从没多过话,那日却特意来递话,让注意着些罗氏。 若有什么不对劲,若能周全一二,郁衡崇回来自会相谢。 这就是微妙之处了,男人家能做到这种地步,还为的是个妾室,总不能是单纯因为她是院中人的缘故,且罗氏家中不显,能被看重的话也就全靠她这个人了。 女子在夫家,最好依仗的也不过这一样。 罗氏是个有命的,就只看能不能长久了。 想到这里,大奶奶让人从自己私藏里,找出御供赏下来的乌头养荣丸,又加上两小盅秘药,让贴身的媳妇送去,再仔细探听下那边闹成什么样子了。 那媳妇一路进了淳化堂,为首的福生远远看着一深紫衣裳的妇人进来,忙迎上前谢了东西。 彼时院中候着一片人站成一堆,皆是大气也不敢喘的,一个个看着主屋旁边那一进小隔屋,因着近来事多,此处窗户缝子都没收拾好,指不定还漏风,若是里头人再冻着,那又是罪加一等了。 也不知道小秦氏跟罗氏究竟说了些什么,怎么前脚人一走,后面罗氏即便已发热起来,也挣扎要搬出去这里,还怎么都劝不住。 郁衡崇已经听着医户在开方子,那老者不住摇头,“思绪太多,寒邪侵体,还乱吃了药物,再加上一受惊,一齐被激了出来,放古方里这算是重症,若是那等想不开的妇人,还容易变成痨病,缠绵床榻。” 他将郎中送走,看着罗玉铃睡的也不安稳,福生进来给她含了片参后渐安稳些,这才从这屋里出去了。 外面下人们见主子身影不由得屏息,只是郁衡崇没看她们,直接带人去了后头,眼下小秦氏身边人已被带走问话,她也被关在屋里,不许出来。 她当日是没亲眼见着自己家中被抄的,故总不觉着家道中落,还是有种趾高气昂的气派,在里面一时觉着太受折辱,早晚要找回这口气。 郁衡崇站在那小院里,静想了一会,秦家也算是根枝错节,临倒前总还有三分挣扎,究竟小秦氏是说了什么,让她一下子吓成这样,甚至也不去寻他问,反倒还要先撇干净。 罗氏是能耐住情绪的,故而这些天他算是循循善诱。 可今日此事让他原本略见成效的引导一朝功亏,郁衡崇垂眼看着自己身上衣衫上绣的鹤纹,心底原本这两日的畅快也没了,只将秦家那些旧账略回想了一遍。 故门一打开,小秦氏就对上了张极沉的脸,上头神色阴寒,把她吓得一愣。 “你家中老奴画押的状纸我看过,上面说你早年曾定过亲,”郁衡崇看着小秦氏那张艳艳的面庞,“只是后来因着说你与那家中相克,一直搁置未提。” 这应是无人知道的! 小秦氏被吓了一跳,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说并未婚配过,她惊惶抬眼,一下子跪下来,“我今日同罗氏妹妹不过闲聊几句,并未多说什么,爷若是不信,自可拷问下人们,而那些事是大人们玩笑,并不作数呀……” 她伏在地上,势态凄惨。 身前那人只静静看着。 外头人见如此,很快将门合上了,以防被口风不严的传出去,房中事无论如何也是私事。 福生原本以为小秦氏那边很快就能审完,就一直在罗氏屋外头候着,不料这一等就到了下半夜,她几次让小丫头过去看,都被人拦回去了,只说二少爷还在同小秦氏说话,不让人进去。 一直等到天光渐亮,罗玉铃身上热退了些,头痛欲裂的睁眼,看着跟前略简素陌生些的床饰。 她缓了一会,哑着声音叫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