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炮灰被男主倒追了》 第1节 ? 《女炮灰被男主倒追了》作者:总攻大人 文案 露凝性子娇软,胆小可爱,奈何天生神力,一掌碎石,两指断剑,于是乎—— 遭遇山匪 人家:仓皇无助地躲到男主背后求保护 露凝:楚楚可怜泪盈于睫地一拳打飞山匪 被押到城墙上让男主二选一 人家:不必管我!我心甘情愿为您死!不要为我妥协!(神情绝望而幸福) 露凝:救命啊!不要动手啊!他们是冲你来的!要死你死好吗!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然后险些徒手把挟持者天灵盖掀开) 男主:放心,救你,一定救你。 将军判断了一下城墙上的形势:国师大人,温姑娘好像不用救? 男主:救,必须救她,必须选她,否则一会她自己逃出来,天灵盖被掀开的人就是你了。 将军:给老子冲!一定要把温姑娘毫发无伤地救回来!干它吖的! - 夜舞觉得自己身为穿书女,一定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走上人生巅峰! 她斗败女主女配,打算把究极白切黑的男主国师大人搞到手,借他离开凡界前往修真界,长生不老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可她勤勤恳恳扫除障碍想要得到的国师大人不但不理她,还追着个女炮灰跑起来了??? 夜舞:???力气大了不起吗?? - 解离尘突破境界时出了意外,一缕神魂落入凡界成了一国国师。 他在那里动了情,喜欢上一个姑娘,攻势凶猛地将人家追到了手,还巴巴地带人家回了修真界。 可一入修真界,神魂碎片便自动回归到他本体 虽为正道却怀有灭世这个远大志向并为之不懈奋斗的离尘仙君:…… 不过是一缕神魂鲁莽犯下的情劫罢了,短短光阴与他修炼千年的漫长岁月比起来简直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但出于男人的责任,他还是让门下弟子将处处寻他的露凝带了回来,想与她说清楚,给她补偿。 欢欢喜喜来找郎君的小姑娘得知他竟是想一拍两散,气得一掌拍碎了他座下玉椅,哭哭啼啼地走了。 解离尘:…… 不见她时还好,见了便发觉根本不是什么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那缕神魂动情埋下的火种有了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可如何是好。 *1-30章讲凡间故事,31章之后讲修界故事 男主在原书中没有cp,一心搞事业 男女主土著,女配穿书,不是沙雕文,是正剧,偶尔沙雕一下吧大概 天生神力咸鱼女主vs意图灭世美强惨男主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女配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露凝,解离尘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就说气不气 立意: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作品简评 露凝胆小可爱,奈何天生神力,被迫成为萌妹战神。解离尘乃修界仙君,看似地位崇高却苦大仇深。她遇见了他离散神魂中唯一的“善”,两人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解离尘带露凝来到修界,却因补全神魂后满心仇恨意图灭世而不想要弱点,作大死丢了老婆。好在他擅长滑跪,在火葬场的道路上稳稳苟住。 本文女主反差萌软妹,男主高冷残酷仙君,彼此救赎治愈,共同对敌,甜蜜成长,是土狗都爱看的小太阳与美强惨恋爱故事。 第一章 露凝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慢慢抿着。 她周围坐着几位京中贵女,其中一人着艳色华服,神色娇戾,正与另一人针锋相对。 “夜小姐的意思是,本郡主不配坐那个位置?” 说话的人是清河郡主,其父南阳王是当今圣上胞弟,有从龙之功,深得圣宠,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作为南阳王的独女,她在京中一向是横着走,平日里鲜有人敢与她作对,但今天偏偏就有一个。 夜小姐夜舞,上将军夜长渡的亲妹,夜将军出生乡野,父母亡故,家中除了夜舞之外再无亲眷,对什么都不假辞色的他,唯独对这个妹妹宠爱有加。 夜舞的模样与清河郡主是两个极端,她身着月白锦裙,发髻简单,淡施脂粉,宛若清水芙蓉。 “郡主误会了,郡主身份尊贵,有什么位置是郡主坐不得的?”夜舞浅浅一笑,先是放低姿态,让清河郡主露出轻蔑嗤笑,随后话锋一转,侃侃而谈,“只是今日万寿节,圣上宴请百官及其家眷,温小姐父兄皆为国战死,圣上哀慰温家忠孝,特许温小姐与百官同席,足可见圣上对温家与温小姐的看重。” 突然被提及,露凝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眼睛有些被茶水冒出的热气熏着了。 “是太后娘娘思及温小姐乃女子,与百官同席终究不太妥当,这才让温小姐回到女子席面上来,坐在主位。”夜舞声音温柔,说到这里就望向露凝,恳切道,“温小姐曙后星孤,圣上垂怜,郡主既然来迟,温小姐已经坐在那里,便不该再令她挪位。” 当今圣上没有公主,南阳王又和圣上一母同胞,清河郡主是皇室年轻一辈中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了,她无所顾忌,更容不得人忤逆。 “说得比唱的好听。”她轻抚着新染的指甲冷声道,“谁不知温家两位将军战死后兵权就落到了你兄长手里,你们夜家如今是取温家而代之,出尽风头,好不得意,你也好意思温小姐长温小姐短,一副处处为人家着想的样子,猫哭耗子假慈悲。” 清河郡主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登天楼,那就是她今日非要争这个位子的原因。 登天楼位置高险,此处是唯一接近的地方。 山石挡住了大半宫苑,唯独露凝的座位会完全暴露在外。 楼中人只要自二楼出来,就一定能瞧见那里。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难得找到机会见那个人。 “平日也就算了,今日本郡主必要坐那个位置,谁来说都不行。” 清河郡主起身打算直接坐过去,但夜舞又拦住了她。 她面上笑意消失,语气也凌厉起来:“郡主身份尊贵,千娇百宠,夜舞望尘莫及,但也见不得郡主这般污蔑我夜家。”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兄长以三万精兵对阵忽隅,九死一生得胜归来,为大业平叛安乱,开疆辟土,圣上器重兄长,才命兄长领温家兵符,夜家问心无愧。” 她转向露凝,盈盈一拜:“温家满门忠烈,夜舞与兄长一直都敬慕尊崇,怎会有取而代之之心?兄长尚且年轻,功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温将军相提并论的。” 语毕,她又斜睨清河郡主,语气更冷了:“郡主如今还可在京中享受金尊玉贵的生活,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靠得全都是边关将士奋勇杀敌,以命相博。哪怕要被郡主治罪我也要问上一句,郡主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令为国捐躯的将士之女给您让位?” 她往前一步,迫得清河郡主不得不后退。 “放肆!”清河郡主染红的指甲指着她。 夜舞面不改色:“女子不议朝政,郡主又是以何身份,含沙射影地谈及陛下授我兄长兵符一事?” “你!……” 清河郡主气急,也终于有些慌,周围不少人都在看着这里,她们面上不敢表现出什么,但心里怎么想就难说了。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正要发作,就听宫人高声道:“太后驾到!” 这一声打断了此处剑拔弩张的气势,清河郡主立刻整理仪容,夜舞也收敛表情温顺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露凝……露凝看看那炙手可热的椅子,在行礼过后,又坐了回去。 她从袖袋里偷偷取出一颗蜜枣塞进嘴里,甜意袭来,心里的苦意散去了不少。 真热闹啊。 要不是她们口中不断提到父兄的死,她大概会更有心情围观一下。 太后来之后说了什么露凝是不在意的,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这个位置为何如此抢手。 登天楼就在不远处,她要忽视都难。 她得以留在这里,当是很惹人羡慕嫉妒的吧。 看清河郡主时不时投来的不甘和其他贵女满眼的艳羡就知道了。 露凝头有点疼,肚子也有点饿,来之前明明垫了些东西,到这里半晌还不开宴,她还是饿了。 早知道就和以前一样称病不来了。但嬷嬷说称病次数太多,再这样下去太后就得命宫里的太医来给她看看了。未免暴露,她只能来这一趟。 睨了一眼登天楼二楼,那里还没有人。 听说今日太子殿下会和大业国师一同在登天楼为圣上祈福问卦。 大家想坐这里,应该就是想一睹国师风采。 说起这位国师大人,露凝其实也很好奇。 如今天下三分,大业国力最为强盛,当今圣上从不信鬼神之说,十分不屑其他二国国主寻仙问药,遍邀天下术士的所为。他会尊谁为国师,实在出人意料。 圣上初见国师,是在今年围猎的时候。 皇家猎场守卫森严,本该十分安全,但不知为何,围猎那日后山突现异兽,青面獠牙足有五人高,圣上身边大内高手几乎全军覆没才将其斩杀。 本以为终于得救,哪知这怪物不止一只,竟又从附近冒出三只! 眼见圣上就要命丧怪物之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袭来,化作光剑轻描淡写地砍下了怪物的头,怪物连哀嚎都来不及便死了,断头处溅起的兽血浇了圣上满身。 那金光的主人便是如今的大业国师,解离尘。 “温小姐。” 有人叫她,露凝扫开思绪望过去,是夜舞。 她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手里端着一杯茶:“温小姐一人独坐,闷闷不乐,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 她已经观察露凝很久了。 从露凝出现就一直在观察她。 夜舞不是这里的人,她来自异世,这里的一切都源自于她看过的一本书。 第2节 书里的男主正是如今大业的国师解离尘,而女主……准确来说这本书没有真正的女主,所谓女主只是戏份相对较多的女角色罢了。 而那个戏份颇多的女角色,正是原本会将清河郡主劝退的人——此刻在一旁与人交谈的燕国公之女燕卿卿。 燕卿卿在原书里劝退清河郡主后,也盯上了露凝的位置。 解离尘初入世时解决的那场惨烈围猎她也在,她正是得了国师庇护才死里逃生。 自那时起,她便对这惊鸿一瞥的方外之人与强大的仙术念念不忘。 相较于清河郡主的强横外露,燕卿卿更擅长不着痕迹地达到目的。她拿软刀子膈应清河,清河离开后又三言两语就将露凝支走,掐着时间与人配合,仿佛无可奈何般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在国师与太子现身时,她抬眸望着那天上月般的谪仙,与他有了一个自认为情意绵绵的对视。 这个对视牵出了后续不少故事,让燕卿卿可以在男主回归修界时求到恩典,得了修仙的机缘。 夜舞要的就是这个机缘。 上将军的妹妹又如何?封建国度的后宅女子罢了,她穿书一回,绝不能埋没在这里。 燕卿卿现在虽然还没动作,但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她得想法子在那之前抢占先机。 再不济也不能让燕卿卿坐上去,那威胁太大了。 相较于她,还是露凝这个只有一章戏份的女炮灰坐在那里更让人安心。 想到这儿,她放缓语气与露凝说话:“温小姐莫要听信郡主所言,兄长与我绝无不敬温将军与温小将军之心,我亦没有在温小姐面前炫耀什么的意思……” “可以了。” 露凝突然打断她的话,这让夜舞很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原书戏份极少的炮灰形象太单薄了,似乎不管别人要做什么她都无所谓,后来更是惨死了在前往边关的路上,尸首都找不到。 她从没将露凝当一回事。 露凝并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只是看着她认认真真道:“夜小姐,已经可以了。” 夜舞面露讶异。 “夜小姐也想坐这个位置吧。”露凝站起身,“我主动让给你,不算是你索要的,想来郡主不会多说,你也不必担什么不好的名头。” 她侧开身,是真的对这个位置毫无留恋。 夜舞愣住了,立刻辩解:“我没有,我怎会……” “我来这里时就见你一直盯着这张椅子。”露凝笑了一下,“我坐下后你对其他事毫无兴趣,却三番两次朝我这里看。” “清河郡主来寻我让位,让给她也没什么的,我并不在意坐在哪里,但你在意。既然你在意,那就让给你,算是多谢你方才的维护。只是……”露凝笑意微敛,“还请夜小姐莫再提起我父兄的事。时移势易,他们已过世多年,早就安息,夜小姐想做什么肯定有更好的理由,应该也不是非得提及他们。” 原书里燕卿卿并未提起温家父子战死的事。 夜舞替代了她阻拦清河的戏份,却不屑于用那些古代后宅女子的手段,所以才提起了这些。 这于她来看慷慨激昂很有说服力的陈词,身为当事人遗孤的露凝应是很感激。 前提是夜舞这些话出自真心。 若不是真心,这等拿他们当筏子的行为,她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夜舞很意外。 她没想到露凝能看穿。 她刚要开口,燕卿卿突然出声道:“那是不是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开坑了,感谢大家的预收,简单说两句 男女主土著 女配穿书 男主人间的国师身份是男主神魂中唯一的“善”。 大约就是 人间:忧郁纯情小白花 修界:冷酷无情霸王花 人间是彼此的甜蜜初恋体验 修真界是霸王花追妻火葬场2333 原书是男频无cp,男主不管原书还是现在都是男德标兵。 配角无论男女都是成长型,有优点有缺点,没有那种无脑的恶毒配角。 至于排雷,没想到啥要排的,大家自避雷吧 哦不对,有一个:本文全架空,别考据,老攻没文化,但老攻爱你们! 砖花随意,只要别人身攻击就行(。卑微 更新时间依然是每天早上6点 好啦明天见! 第二章 太子殿下出现,往登天楼行去,那就说明国师大人就要到了。 几乎在燕卿卿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夜舞就将露凝抛在了脑后,方才还一副客气真诚的模样,现在却二话不说坐在了露凝让出的位置上。 露凝眨眨眼,端着自己的茶杯坐到一旁。 登天楼祈福快要开始,她再乱走有些突兀,只能顺势坐在夜舞身边。 之前还有心情好奇一下国师大人,现在是一点兴致都没了。 说到底这些和她都没关系,看见能怎样?看不见也不会少块肉。 有这功夫,她更想多吃点东西。 饿啊。 胃里空空的有点难受,露凝瞭了一眼长廊尽头,宫婢此刻也不敢行动,这菜一时半会是上不来了。 看看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登天楼的方向,哪怕除了那处的天空,他们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她已经不在扎眼的主位,周围的人没心情注意她,登天楼上的人应该也不会看见她。 露凝低下头,悄悄从袖袋取出一块千层糕,飞快地咬了一口,又立马塞回去。 左右瞄了瞄,很好,果然没人发现,她安下心来,慢慢咀嚼。 登天楼亮起火光,紫烟冲天,东风吹动紫烟,正应了紫气东来的寓意,这是祈福开始的信号。 意外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不知谁突然尖叫一声,接着坐在她身边的夜舞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使劲扒拉着身上:“什么东西!” 她吓得花容失色,毫无仪态地跳来跳去:“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来人,快来人帮我弄下去!” 燕卿卿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古怪,但只一瞬便露出紧张之色。 她关切地走过来,正要说什么,就见夜舞安静了下来,心有余悸地看着一个方向。 燕卿卿跟着望去,不禁微微颦眉,视线落在露凝手上那条颜色青黑的……蛇。 露凝吓死了。 她眼睫挂着泪珠,脸色苍白,手腕在颤抖,很快那蛇便掉在地上,又吓了贵女们一跳。 “啊!” 姑娘们低呼着闪躲,虽然慌乱但也不似夜舞之前那么失态。 夜舞脸色难看地盯着那蛇,没和别人一起再躲,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那蛇已经死了。 七寸都被掐断了,尸首分离,夜舞望向露凝,做这一切的是她。 方才她实在太害怕,冷血动物在身上爬动的感觉激得她汗毛直竖。 虽然穿书后她有雄心壮志,但穿书前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自然会怕蛇,一时乱了方寸,失态地乱跳。 那蛇还真被她甩下来了,遭殃的是坐在她身边的露凝。 当蛇迎面袭来的时候,露凝嘴里的糕点还没完全咽下去。 她吃东西喜欢细嚼慢咽,谁能想到皇上举办万寿节的地方会有蛇?她也想不到啊! 蛇迎面飞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本能地拿手去挡。 这一挡运气颇好,恰好掐到七寸,就是…… 就是蛇运气不太好,碰到她没控制力气,当场断头。 露凝脸上血色褪尽,使劲用手帕擦着手指。 禁军迅速围了上来,显然这里的喧闹已经影响到了登天楼的祈福。 她心跳剧烈,还没咽下的糕点噎了嗓子,闷咳着往后退了退,脚跟碰到椅子,也没多想,顺势就坐下了。 燕卿卿见此眼皮跳了一下,莫名不安。 夜舞也有一瞬蹙眉,但想到露凝原书的结局又放下了心。 登天楼上,太子姬婴看见露凝的模样,带着冷意的脸越发紧绷。 “国师恕罪。”太子微微一拜,“底下似发生了意外,不是故意打断祈福,不知能否继续。” 打断祈福是重罪,更别说这还是为皇上万寿所做的祈福。 露凝煞白的脸上挂满泪痕,着鹅黄锦裙的娇小身影跌坐在那里,姬婴见到是她瞬间没了怪罪的心思,只想着如何替她找补。 他远在登天楼,并不知底下的意外与露凝没半点关系。 身边人气息薄凉寒冷,没有立刻回答。 在姬婴望向底下的时候,他也一样在看着那里。 第3节 露凝已经渐渐镇定下来。 她抬手抹了抹脸上泪珠,眼睛还很红,手帕上沾了蛇血,她实在不想再碰,便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平复咳意后,她努力站了起来,听到身边有人后怕地发出疑问:“这里怎么会有蛇!” 问得好。 今日可是万寿节,此地是皇宫,更是靠近登天楼的地方,怎么可能不事先收拾好,让蛇溜进来? 扰乱祈福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极为不详,圣上必会严惩。 怕是得喜提九族对对碰。 也不知谁胆子这么大,目的又是什么。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是皇上太后命人将乱事者带走。 露凝瞥见禁军明晃晃的刀刃,那必然是见过血的,隐隐带着杀意,她视线勾勒着那自小就没少见过的冷兵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不由一阵心悸,又往后退了退。 她这一退,侧脸暴露得更清晰,嘴角处残留的糕点碎屑显眼极了。 登天楼上,姬婴身边那人看到这里,终于开了口。 “可。” 简单一个字,裹着冰雪的气息而来,哪怕是肯定了太子的疑问,也让太子心头发凉。 “那就烦请国师继续。” 太子最后看了一眼底下,跟着国师走向前方。 亭苑中,禁军统领将断首的蛇捡起,意外地瞥了一眼露凝。 露凝老老实实道:“它朝我飞过来,我,我一时紧张就……” 就掐断了。 禁军统领嘴角似乎抽了一下,很难将能掐断蛇七寸的事与眼前这位娇小姐联系上。 他听下属禀报完这里的情况,见空中祈福还在继续,便一挥手,让人先将扰乱祈福的核心夜舞给带走,其余的等祈福结束再说。 夜舞见禁军要把自己带走,当然不肯,她要是走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 她眯眼望向燕卿卿,见对方面上一副还在后怕的样子简直恶心吐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胆子可真够大的,敢用这么极端阴损的手段,背后定然有所依仗。 以为这样她就赢了吗? 可笑,就算她无法留在这里,燕卿卿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将军。”夜舞顺从地跟着禁军走,却在离开前指着燕卿卿道,“意外因我失态而起,我不敢推罪,但此事我也是受害者,那个将那蛇引到这里来的人才是罪无可恕!将军要带我走,应也把此人带走才是!” 禁军统领扫了她一眼:“祈福要紧,不可喧闹,一时片刻难以决断,事后陛下自有圣裁,委屈夜小姐先跟我们走一趟。” “我记得。”夜舞及时说,“我记得方才大家入席之后,只有燕小姐的婢女离开过。” 无数双眼睛移向燕卿卿,燕卿卿惊愕道:“夜小姐何出此言,我那婢女是……” “吵闹。”清河郡主看了夜舞半天笑话,十分满意,此刻斜倚着道,“既有嫌疑就赶紧把人都带走,已经打断过一次祈福,还想再来一次吗?” 禁军统领再不迟疑,带走夜舞的时候思索片刻,还是把燕卿卿和她的婢女也捎上了。 燕卿卿对上夜舞冰冷的目光,泫然欲泣地垂下头,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 和燕卿卿一起来的燕国公嫡次女十分紧张姐姐,想拦着又没有勇气,只能看着长姐被带走。 亭苑内安静下来,天上的祈福已经接近尾声。 露凝望着禁军离开的方向,有点羡慕。 她也想走。 她面上不怕了,可心跳还很剧烈,扑通扑通的,脑子里还总会浮现出蛇迎面飞来的画面。 湿滑的冷血动物,不是她熟悉的花色,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越想越可怕,要不是她及时抓住…… 抓住! 手上滑腻和鲜血的感觉还很清晰,露凝滋生出一股呕意,但她知道绝对不能表现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她怕是嫌活得太长了才吐。 生生忍回吐意,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仰头去看空中祈福华光。 别人抬头确实只能看到华光,但她这个位置被无数人争抢自有道理。 比方此刻,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登天楼二楼处,迎风而立,白衣飞舞的人。 那真的是人吗? 如果世上真有仙人,一定就是那个模样吧。 他很高,站在最前方时将后方的太子挡得严严实实。 他着一身重纱白衣,披着雪色的斗篷,戴着兜帽,兜帽外露出霜色发丝。 浩荡天风吹动他满身的白,露凝只能看到他稍稍展露的苍白下巴。 他整个人如冰雪坠落,洁净无瑕,引人心折,充满了不可亵渎的气势。 只是这样看着,露凝便开始腿软,本能地想要跪拜。 她看过很多话本,也想象过能让不信鬼神的圣上信服尊崇的国师大人该是何等模样,但所有想象都难以匹敌他真正的模样。 哪怕他甚至没有露出全部面容,也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出他俊美的神姿。 空中现出吉光彩霞,他结印的双手缓缓落下,露凝的位置太巧妙,视力还不错的她甚至能依稀判断他的手指如何修长,如何清癯。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直勾勾看着太失礼了,后知后觉地开始心慌,将视线从周身杳霭流玉的国师大人身上收回,紧张地抓住了衣袖。 就在这时,每个人耳中都听见了属于大业国师的声音。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很清晰,即便在场人数众多,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也都能听到这完全一致的音量。 他的音色极有质感,如他的人一样带着霜雪的气息,听不出半分温和与凡情,恍若仙乐天音。 众人听见,都不自觉屏息凝神,包括露凝。 露凝憋红了脸,更显嘴角糕点碎屑明显。 她自己半点不知,只听着国师的话。 “天罡大圣,破军尊星,大业国运昌龙,今上身赋帝王紫气,寿数绵延,有一统天下之命兆。” 此话一出,圣上哪里还顾得上祈福被打断的事。 他立刻从龙椅上站起,大笑着一连道了三个好。 那中气十足的声音露凝隔老远都能听见,她也跟着高兴。 父兄若知道他们用命守下来的大业有昌盛的未来,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这里面也有他们的功劳。 露凝唇角微扬,有些复杂地笑了笑。 突然,一道凉凉的气息自唇畔拂过,有什么东西从她嘴角落了下来。 她抬手去接,垂目一看……是糕点碎屑。 她赶紧擦了擦嘴,果然还有渣儿。 她竟带着这么久。 还和人说话。 还去看国师! 若没刚才那阵风,她怕是要带着到万寿节结束了! 露凝懊恼地捂住脸,不愿再笑。 登天楼上,问卦结束,姬婴上前迎回国师。 微寒的罡风自国师指尖消失,姬婴飞快瞥了一眼对方兜帽下的脸,只看到一双被白绸蒙住的眼睛。 哪怕只是一瞬间,甚至有白绸阻隔,他也被刺得头疼欲裂。 待国师离开他才好了一些。 姬婴微微怔忪。 这就是仙人的力量吗。 在如此浩瀚的力量面前,皇权都显得脆弱起来。 作者有话说: 琢磨了一下,其实这本应该也算是救赎文学? 救赎文学加火葬场文学,嗯! 庆祝开新坑,本章所有评论都送红包,截止到本日24点-3- 感谢在2022-05-31 00:48:47~2022-05-31 23:2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雾韵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瓶;懒懒 12瓶;安菲特里忒、好吃的糖球 10瓶;她喵、桃夭、醉排骨 5瓶;秋水若夏、茉莉、叫朕蛋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国师离开后,太子姬婴独自在登天楼上站了一会。 这座楼建立之初本不是为了祈福祭祀用,是父皇尊解离尘为国师后改做此用。 此楼名登天确实很合适,哪怕只是第二层,却因地势的原因显得极高,姬婴衣袂被吹得铮铮作响,他垂眸望下去,几乎将整个皇宫尽收眼底。 第4节 但他其实并没去看偌大的皇宫,他双手负后,静静看着露凝的方向,因角度问题,他看不见万紫千红婀娜多姿的贵女们,但想也知道那会是什么模样,他并无兴趣。 他只是看露凝。此刻已经开席,陆续有美食送上,她之前吓得不轻,现在更得填饱肚子,小小一个坐在那,双手捏着形态别致的糕点认认真真地一口接一口。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吃东西比露凝还认真的人。 用膳精细的并不少见,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像露凝这样不挑食,吃什么都特别香,对食物有种来者不拒博爱虔诚之感的,他从未见过。 姬婴微微挑起嘴角,身后随从上前禀报时辰差不多了,他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抬脚离开。 她吃得可真专心,他这样盯着都毫无所觉。 罢了。 姬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没指望她能回应。 其实太子殿下的视线炙热直接,露凝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她一直知道他在看她,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罢了。 太后很少置喙圣上的决定,今日突然开口让她回女眷这边来坐,说是担心她身为女子终究不便,但真正的意图她心里很清楚。 是因为太子殿下。 父兄还未战死时,露凝曾和姬婴口头议亲,后因父兄出征搁置,又因他们最后出了事不了了之。 那时她着丧服应皇命进宫,“无意间”听到皇后娘娘与别人说起此事,言词间对她颇为怜惜,但也庆幸这婚事没成。 自那以后露凝就尽量避开姬婴,姬婴身为东宫太子本就繁忙,她刻意躲避,他就很难遇上她。 这些年下来,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太子殿下虽至今都不愿娶太子妃,但在年初时还是迎了一位侧妃进门,算起来那位侧妃也是熟人。 宫婢送上一杯果酒,露凝接过闻了闻,是她喜欢的味道,刚好嗓子干,她就喝了一口。 喝下去才发现还是很有酒劲,好在只是一口,接下来别再喝就是了。 露凝放下酒杯抬头,正对上远处一道视线,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 王明愉见露凝还理会她,还跟她打招呼,心底不免有些恍惚。 她与她曾是要好的姐妹,但自从她嫁给太子做侧妃,就很难再与她从容相处,见了她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干脆就疏远了。 母亲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要她警惕露凝,提醒她太子殿下至今不肯迎娶太子妃都是因为露凝。 太后今日让露凝回到这里,话说的冠冕堂皇挑不出瑕疵,但内里的冷待谁都看得出来。 不过也是因太子一直不愿娶太子妃的事迁怒露凝罢了。 要王明愉说,这事儿和露凝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早八百年就和太子彻底断了。 她与露凝关系好,看得最清楚,分明是太子单方面放不下露凝,太后说服不了自己的好孙儿,就将怒意撒到一个孤女身上,实在…… 算了。 想这些做什么,她和太后又有什么区别? 她本可以不嫁给太子,但在有机会争取到这个侧妃之位时,她还是心动了。 王明愉少时就喜欢太子,但她知道太子心里只有露凝,所以从未表露出半分。 温家的意外发生后,她很心疼露凝,也很为她伤心,可她必须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也自私地想过,这样一来,露凝该是嫁不成太子了。 后面事情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发展,她又开始替露凝抱不平,觉得皇家实在凉薄。明明父兄是为大业战死,哪怕是为了安抚温将军和温小将军的在天之灵,也该许露凝一个好婚事。 而如今她也是凉薄皇家的一员了。 王明愉闭了闭眼,越想越自厌,只能努力不再去想。 太子很快回席,坐在皇上身边。 从这里不如登天楼那方便去看露凝,他需要应酬许多,也就暂时没再关注她。 哪怕如此,露凝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她吃了个五分饱,将桌上喜欢的点心装了几样进袖袋,借着喝了酒头疼离座吹风去了。 身边人一少,露凝放松了许多,婢女池云就等在宫苑外围,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 “小姐!”池云望了后方一眼,“您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这里头还没结束呢。” 露凝之所以不带她进去,就是怕她不让她提前溜,也怕池云这小暴脾气,真遇上什么事儿了太上头,跟人争执起来。 这么些年她在京城待得实在腻烦,从前是觉得镇国将军府在这里,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有父兄母亲的气息,她舍不得离开。 现在她想开了,人都走了,守着房子也没什么用。 再者说,除了京城,边关也有温家的宅子,一直由忠仆看着,她何不去边关生活,自由自在?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万寿节一过,就趁着皇上心情好请辞。 她不是普通孤女,圣上对她多有照拂,虽然可能有做给天下人看的成分在,好处她确实受到了。 她要离开,得先得皇帝允准,露凝倒是不担心皇上不准,因为她知道太后和皇后一定会极力促成这件事。 “我吃了杯酒,有些头痛,就出来吹吹风。”露凝面上有些红,她不胜酒力,果酒也就几杯的量,之前那杯后劲着实有些大,现在是真的有点头疼。 “这里风有些大。”池云担忧道,“小姐出了些汗,别再吹出风寒。” “我想回家。”露凝靠着她小声念叨,“我不想在这儿。” 池云揽着她的肩柔声说:“小姐再熬一会,等酒筵结束咱们就能走了,现在离开太显眼了。” 露凝也知道,所以很乖地点头表示会等着。 池云瞥见不远处有一座幽静的亭子,建在郁郁葱葱的树后短桥上,于是说:“奴婢扶您去那边坐坐。” 露凝应了,和她一起过去。 这边儿风比方才的地方还大,露凝打了个喷嚏,池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小姐去亭子里等奴婢片刻,奴婢去取了披风给您。” 皇宫内院,又是圣上举办万寿节的地方,守卫森严,禁军不时路过,去去就来的话不会有事。 露凝坐到亭子里,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道:“去吧,再拿今日制的蜜水来,我渴了。” 池云应了一声离开,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逗笑了露凝。 她趴在栏杆上使劲挥手,笑得眉眼弯弯,风吹动她发髻上鹅黄的飘带,娇俏又甜蜜。 池云无奈叹息,提裙快步跑去取披风和蜜水。 露凝打了个哈欠,翻身打算靠在栏杆上眯一会,可这一转眸,猛地愣了一下,酒意都散了。 只见葱蔚洇润里飘动着一抹白色,桥下湖旁的参天大树横枝上站了一个人。 他白衣清逸,如月中聚雪,整个人仿佛在发着光。 是国师大人。 她趴在栏杆上,位置稍高一些,正好能和站在横枝上的他视线相交。 但也没有真正视线相交,因为她看到他雪色兜帽下眼覆白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他竟然,看不见吗? 作者有话说: 早上嚎! 今天有点瘦,明天争取多点 ps:第一段文案剧情不远,挺快的,火葬场要等去了修界,凡间剧情三十章内结束,这段主要培养感情,挺重要的,而且真的很甜,先甜再厚葬解子! 第四章 意识到自己见到了谁,露凝瞬间紧张起来。 哪怕他蒙着眼睛似乎看不见,她还是手足无措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整理着被风吹乱的衣裙和发髻。 国师大人始终站在那里,虽然“视线”对着她这儿,但露凝非常怀疑他只是随意朝着一个方向在发呆。 有些犹豫地抬起手,试着朝对方晃动,下一瞬就听到那过耳难忘的声音。 “我看得见。” “……” 露凝脸烧来,热到耳朵快要冒出烟来。 她退了几步,思及礼数又赶忙上前行礼:“国师大人恕罪,臣女冒犯了。” 她没能行完礼,因为方才还站在横枝上的人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家中都是武官,父兄皆是高手,绝妙的轻功见过许多。 但像现在这样眨眼就到眼前的“轻功”,她从来不曾见过。 因此她毫无准备,低头行礼时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彻骨的寒凉扑面而来,激得露凝颤抖了一下。 她及时收住没有撞到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开,微微咬唇,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国师大人周身恍若缭绕着淡淡的云雾,他肌肤如缎如玉,洁净无瑕,白得透明,给人一种易碎感。 这样的人,她和池云过来时怎么会没看到?如果看到了她们肯不会来打扰。 想到池云,露凝担忧地望了一眼桥下,既希望她快点回来,又怕她匆忙跑过来更惹国师不悦。 圣上如今最宠信的便是国师大人,哪怕不提圣上,国师本身精妙的方外法术也让露凝忌惮。 露凝的手在袖子里抓了半晌,还是试图解释一下:“臣女来时未曾见到国师大人,否则一定不会来打扰大人。” 蒙着眼睛的男人垂下头来,霜色发丝随风飘动,周身的冰雪气息似乎更浓了一些,露凝没忍住又打了个寒颤。 她脑子一热,飞快地眨着眼睛问:“大人很冷吗?” 问完了又开始后悔,这不是她该多嘴的事。不过如今正值春末夏初,虽偶有寒凉但大多时候气候得宜,可国师大人不但戴着兜帽还裹着斗篷,周身气息冷冽,应该是真的冷。 今天的风好像是有点大。 身后传来脚步声,露凝回眸,看见了傻眼的池云,她手里还拿着斗篷和蜜水。 “小、小姐……?” 第5节 池云之前没进内苑,哪怕进去也没有合适的位置让她见到国师大人的模样,所以她并不知道露凝面前的人是谁,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明白对方身份不简单。 长成这样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露凝赶忙走过去接了斗篷和蜜水。 蜜水一早制好用竹筒装着,还能感觉到温热。 “你先下去。” 她轻轻推了一下池云,池云稀里糊涂地走了,走到很远才停下拍了一下脑门,再想回去却发现亭子那里的画面如何都看不真切了。 怎么回事,也没走很远,怎么会一片模糊? 池云使劲揉了揉眼睛,什么变化都没有。 完了,她怕不是要瞎了吧?? 亭子内,露凝也准备离开,孤男寡女实在不宜长久相处,更别说对方还是大业国师。 她一手挽着斗篷,一手捏着竹筒,垂眼走过去,想了想,也没犹豫太久就将竹筒递过去:“这是今晨制的蜜水,还热着,大人冷的话……” 说到一半又气馁道:“没什么,打扰大人清修了,臣女这便离开。” 第二回 了。 她怕不是被美貌冲昏了头脑。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肯定不会要。 露凝要收回手,但没成功。 她一怔,看到青色的竹筒被玉白的手握住。 那手和她描绘中一样清癯修长,骨节分明,明明只是轻轻握着竹筒,她却怎么都收不回来。 这情况太罕见了,露凝的力气她自己心里有数,虽然她有在刻意收着怕弄坏竹筒,但寻常人也不可能比得过她,兄长当年都不行。 可披着白色斗篷的国师大人只是轻描淡写一动,竹筒就到了他手里,拿至他面前。 “不冷。”他终于开口,音色平静道,“但有些渴。” 今日是真的有些风大,一阵风吹来,拂动露凝的衣裙和发丝,她视线有些凌乱,伸手捋了捋头发,匆匆道:“那大人请用。” 稍顿,她轻声说:“臣女告退。” 她屈膝行礼,面前人却摘掉了兜帽,露出只用一根白梅玉簪弯起的霜发,慢慢说:“稍等片刻。” 露凝心跳有些快,她呆呆地看着他兜帽下渊清风絜,谪仙般的半张脸,听到他继续道:“喝完还你。” 语毕,他晃了晃竹筒。 …… 虽然模样生得如坐云端高不可攀,但他似乎很好相处。 露凝的心莫名安定下来,抱着斗篷立在一边,缓缓点头回了一个字:“好。” 解离尘坐了下来,坐的地方刚好是露凝之前的位置。 他打开竹筒闻了闻,正要喝,听到身边姑娘小声解释:“大人放心,竹筒是新的,臣女还没用过。” 解离尘望过来,蒙眼的白绸一端与发丝纠缠,两种白色摇曳在一起,他的眼睛透过白绸看着她,徐徐饮了一口竹筒中温热的蜂蜜水。 清甜温热,带着淡淡的竹香,口感极好,但并不能消散他身上的寒冷。 神魂不全之冷,怎么可能是凡间的一口水能驱散的。 可他还是慢慢喝完了。 露凝是喜欢食物的人,也喜欢同人分享食物。 见自己制的蜜水被他喝完,猜想他是喜欢的,有点高兴。 解离尘将竹筒递回来,在露凝要接过去前突然停下,指尖泛起白色的柔光,光芒绕着竹筒一周,这才还给她。 “干净了。” 救命,他好细心。 她紧紧握着竹筒。 解离尘并未久留,还了竹筒便离开了。 他消失得突然,不过眨眼之间。 露凝抱着斗篷站在亭子里,眼睛望着前方,视线有些放空。 心跳又重又快,她转身往回走,步子有些飘忽,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亭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池云终于等到她,急切地上来询问:“小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露凝摇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儿。” “刚才那人……” 露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池云很担心,但这里是皇宫,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只能暂时作罢。 她们原本以为很快可以回府,但圣上并没有因祈福结果大吉就放弃追究意外的事。 混乱发生时所有在亭苑的人都被要求留在宫内不得离开,直到查出扰乱圣上万寿的始作俑者。 正如夜舞离开时所说,这是天子寿辰,扰乱此等大事者甚至有可能是别国细作,绝不能放过,哪怕是拘着京中贵女也在所不惜。 她们被安置在附近的宫殿里,身边有人伺候,但不得外出,也不得与他人来往。 夜舞是最早被关起来的,早已被审了一次,但她一点都不怕,她问心无愧,也相信兄长很快就会将她救出去。 倒是错过了万寿节露脸的机会,下次再想见男主就难了。 她依稀记着燕卿卿与男主对视过一眼后,是在回府时经过御花园再次遇上了意外,这才得以真正和男主打上照面。 御花园的意外同样是因为怪物,那怪物个头倒是不似猎场的大,但行动敏捷,形容恐怖,周身泛着黑气,别人不知道那黑气是什么,她看过书却知道,那是魔气。 男主一缕神魂落入凡界,并不如完整的他那样强大到整个修界七十二州都望尘莫及。 他现在虽然也很强,但不至于完全不是对手,若能拼上一拼吞了他这一缕神魂,废物之体也能转瞬突破几个大境界。 别说邪魔们现在还只是感觉到他气息诱人,并不知道他来自于谁,即便知道,也是受不了这个诱惑的。 男主这一缕神魂还未曾养到足以打开界门回归修界,在那之前无法回归本体,就只能与这些觊觎他的脏污斡旋。 夜舞本想万寿节结束就去御花园偶遇,现下计划被打乱,心里难免烦躁。 不过没关系,人界最棘手的燕卿卿也被关了起来,只要她没成功,自己再找机会也来得及。 她是肯定要去修真界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但深夜传来的消息让夜舞发现,剧情有了偏差。 “外面怎么了?”她从床榻上下来,询问婢女留雪。 留雪快步进来说:“御花园出事了!有妖孽出现,死了好多宫女太监,还有贵人受伤。” 有人受伤?原书里妖孽出现时就和男主交上了手,燕卿卿恰好遇上,可一点伤都没受,也没宫人出事,怎么会这样? “哪位贵人受了伤?”她抓住留雪的手急切问道。 留雪手腕有些疼,但没敢挣扎,快速答道:“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的寝宫离御花园最近,那怪物杀了许多宫人后就跑进了淑妃娘娘宫里,险些将娘娘咬死。” ……淑妃。 是皇帝的女人,那没事了。 夜舞放下心来,松开了留雪的手。 但她还是有些不安,男主呢?他怎么会不在那里? “你去外面打听一下,那妖孽可被抓住了,国师大人可到了?” 留雪应是离开,没走多久就回来了,抹着额头的汗水道:“小姐,将军过来了,奴婢方才在外碰到将军,将军让奴婢告诉小姐莫要担心,他很快就会将小姐救出去。” 夜舞却不在意这个:“我让你问的事呢?” “将军说妖孽还未抓到,已经命人去请国师大人。” …… 男主没和妖孽交手,还得人去请…… 夜舞心事重重,婢女误会她是怕了,安抚道:“小姐莫怕,国师大人一定能很快抓到妖孽。将军也在宫里,一定不会有事的。” 夜舞叹了口气,只能点头。 此刻,露凝也被吵醒,正围着被子缩在床上,和池云抱在一起。 “怎么办小姐。”池云瑟瑟发抖不肯松开她,“淑妃娘娘都受伤了,咱们这里离娘娘寝宫那么近,那东西还没被抓到,万一跑来这里……” 露凝也抖了抖,主仆俩紧紧抱在一起,她提了口气说:“没事。别担心,有我在呢。” 她盯着帷幔外,明明自己也怕,却还是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池云知道自家小姐的本事,但还是担心,那可是妖孽啊! 再说她是婢女,原该她保护小姐才是。 “我,我来。”池云想把露凝护在身边,却被露凝紧紧抓住手臂。 她嘶了一声,侧目去看,见小姐紧盯着帷幔外,脸上毫无血色。 她想说话,却被露凝捂住嘴。 露凝摇摇头,用唇形说:别出声。 那东西就在外面。 作者有话说: 为啥那么显眼的一个人,主仆俩一起来的,谁都没发现,但池云走了女鹅就发现他了? 第6节 啧,心机 ps:红包都发好了哈宝子们 第五章 大殿内烛火都熄了,明明门窗紧闭却不断有风吹起,轻纱曼卷,黑影愈来愈近。 露凝挡在池云身前,身上没有武器,就拔下发簪勉强防身。 因为紧张,她没控制好力气,发簪被捏弯了。 “……” 至少她还有一把子力气。 露凝振作起来。 尽管她和池云都没出声,呼吸也很轻微,但那东西显然不是靠声响判断哪里有人。 它很快找到她们,哪怕个头没有传闻中猎场的怪物那么大,却也足够将床上两个小姑娘笼罩在阴影下。 露凝闻到了刺鼻的恶臭味,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想到父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想到母亲悲痛欲绝随他们而去,想到偌大的镇国将军府只剩下她一个孤女,想到…… “啊!小姐!” 池云的惊呼声响起,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再就是扭曲的嘶吼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池云倒在露凝身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恶臭味呛得人鼻子眼睛发酸,黑红的血喷溅了一床榻,她楚楚可怜满脸泪痕的小姐手高高抬着,脸色苍白地盯着指缝里不断掉落的碎骨和血肉。 露凝,她把,那妖孽的头,给,捏碎了。 池云捂住嘴巴,哪怕心里知道小姐天生神力的秘密,但这样直观的感受到还是头一次。 这是可以看的吗! 露凝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那妖孽的血,臭得不能再臭。 簪子早不知掉在了哪里,发髻散开,乌发垂落,更显得脸小。 她瞪大眼睛,试着动了一下手腕,没忍住吸了吸鼻子微微抽泣一声。 池云听见想要上来替她清理,但两人很快又听到了动静。 难道还有?! 露凝又气又怕,苍白的脸上泛起丝丝的红,正想着豁出去了,就见本来黑暗的大殿陡然亮起。 视线清晰后,地上恶臭的妖孽尸体刺得她闪躲了一下,再去看声响的来源——是有人将她掉落的发簪捡起来了。 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视线在妖孽的尸体和她之间一转,微微歪了一下头,兜帽滑落,霜色发丝如水流淌过肩膀,握着染血发簪的手指似玉般纯净。 …… …… 是国师大人。 早知你来!我就不动手了! 露凝很低地哀嚎一声,扑到池云身后不想面对。 池云也有些发傻,没搞清楚现下是什么状况,好在外面很快传来禁军的声音,然后池云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床榻边血腥恶臭的妖孽尸体,被白衣白发的谪仙轻轻一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大概是想把手里的发簪还给露凝,毕竟露凝披头散发得十分可怜和不雅,但看露凝使劲往池云后面钻,好似没脸见人,也没有勉强,在禁军进来搜查之前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禁军跪了一地的声音:“拜见国师大人!” 池云:“……”她弱弱地凑到露凝身边,超小声,“那,那是国师大人?” 露凝声音更小地哼了一声,算是肯定的回答。 池云表情空白了一瞬,喃喃自语着:“我也是见过大业国师的人了?还见过两次……?” 说来也对,除了国师大人,很难再想象出有谁能有那种风姿。 方才劫后余生,殿内大亮,白衣白发,白绸蒙眼的国师大人像踩着云彩而来,周身空灵静谧高山皑雪的气息慑人心神,与地上血肉模糊的妖孽对比鲜明。 也与她们这些人世尘埃对比鲜明。 “小姐。”池云无比理解地把露凝拉起来,“您起来吧,这里已经干净了,国师大人出去之前都处理掉了。” 她想用衣袖去帮露凝清理一下脸上的血污,但突然发现她身上也干干净净的了。 …… 这就是仙法吗。 池云又想到妖孽尸体是如何消失的,心中感慨难以言喻。 妖孽伏诛,喧闹了半夜的皇宫终于安静下来。 解离尘连夜见过圣上,给了对方可以缓解魔毒的丹药去救淑妃性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圣上并不觉得被冒犯,只在解离尘现身后安全感爆棚。 他被禁军重重守卫,想到淑妃惨不忍睹的伤势,按着额角沉思着。 身边大太监要命人将国师给的丹药送去淑妃宫里,却被圣上抬手制止。 “陛下?”大太监疑问了一声。 皇帝维持着按额角的姿势说:“留着。难保不会再出意外。” 大太监了然,丹药难得,国师大人虽然留在了大业,但只有皇帝和其心腹知道,他是真正的上界仙人,只是暂居此地,随时可能离开。 若国师离开后妖孽再来怎么办? 淑妃已经那样了,这丹药不如留着以防万一。 往日里看着淑妃很得盛宠,但到了关乎皇帝自己的时候,什么宠爱都不值一提。 “从前大业也未有如此多怪力乱神之事。”皇帝放下手,半阖着眼道,“如今都跑到皇宫内院来了。”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其他二国。 他们国力素来不如大业,但国内大行术士之道,很难说这种事与他们无关。 “今日万寿节上的意外必须给朕查得清清楚楚。”皇帝站起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朕的地方兴风作浪。” 他负手往前几步,回头道:“命底下那些术士去骊山行宫辟一块地方,将淑妃尽快送过去,莫要让她在宫内惹出什么乱子。” 自大业也有了国师开始,皇帝便在网罗天下可用术士之才,如今在解离尘之下也有那么几个有些本事的。 他们根本没资格见到国师,只会去做一些皇帝不好劳烦解离尘的小事儿。 大太监领命出来时,夜长渡正等在这里,他倒不是来见皇上的。 “夜将军。”大太监将丹盒置入袖中,朝夜长渡微微点头。 夜长渡微笑了一下:“今夜令陛下受惊了。” “陛下喝过茶,已经歇下。”大太监慢慢说,“将军也可去忙了。” 接到对方“安心”的眼神,夜长渡点了点头告辞,行至宫门处不禁看了一眼后宫的地方。他已问过禁军,今夜出事的地方离夜舞所居宫殿有段距离,未曾听到那里出事。 但留在宫里到底不如家里,夜长梦多,他得尽快查清真相将妹妹救出来。 夜舞这里有人担心有人想法子捞她,露凝就完全不一样。 镇国将军府的管家和嬷嬷进不得宫,她背后无依,在宫里只能靠自己,昨夜遇见妖孽一夜没睡,白日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又被锦衣卫领走审问。 见万寿节的事交到了锦衣卫的手里,就知道圣上肯定非常在意。 露凝问心无愧,人家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她也确实没什么嫌疑,所以很快就被放回来了。 精疲力竭地走进殿内,池云迎面问她可要吃点东西,露凝本想点头,但想起昨晚的味道,她难得没什么胃口,摇摇头说:“吃不下,别糟蹋食物了,我去睡一会,若无要事别来打扰。” 她不想再睡昨晚的床,就跑到偏殿的小榻上睡,好在她身形娇小,缩在上面倒也合适。 池云给她盖好被子,落了帘子就出去守着了。 露凝累极了,很快就睡着,可没多久她就开始做梦,梦里黑漆漆的,有庞然大物一直在追她,她不断往前跑,可怎么都跑不出那东西的阴影。 她紧锁眉头闭着眼,身子微微颤抖,努力想要醒来却又不成功,睡梦中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抓住被子就扯坏被子,手指去扣床沿,床沿也伴随着咔嚓的声音裂开。 终于,她满头大汗地醒来,勉强收住了力气。 但有些迟了,这小榻随着她后面的力道裂缝扩大,摇摇欲坠。 露凝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昨夜被国师大人看到的彪悍画面,耳根烧得很,她小心翼翼地想要下床,但很有些邪门,她刚想到解离尘,解离尘就又出现了。 他突兀地现身偏僻的侧殿,周身华光令灰扑扑的地方都跟着生辉。 露凝下床的动作顿住,只听身下小榻砰的一声——散了架子。 “……”露凝脸都绿了,她深呼吸了一下,在强行挽尊和破罐子破摔中权衡半晌,麻木地站稳,干巴巴道,“国师大人。” 她僵硬地想要行礼,但解离尘先一步朝她抬起手,既免了她的多礼,也解释了他为何来此。 他能够随意操纵仙术的修长手指拿着一支普普通通的发簪,簪子上雕刻的蝴蝶栩栩如生,连蝶须都清晰灵动,是昨夜露凝戴的那一支。 她在深宫里留宿没有安全感,昨夜是和衣而卧,发簪摘下来对付妖孽了,现在头上素净得很。 “……谢谢大人。” 露凝小声道谢,从他手上接过发簪。 交接发簪时,两人难免会手指相碰,露凝的手很小,热乎乎的,和他又大又冷的手反差极大。 他近乎本能地虚虚一握,却并未真去握住她,只轻碰而过。 他的双目透过白绸凝视她,眉头微微颦着,像在困惑什么。 忽然,他眼上白绸掉落,露凝本来正因两人手指的触碰发怔,见此不禁仰头,正看到他毫无遮挡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女鹅:想换个世界生活qaq我其实真的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软妹子 第7节 第六章 解离尘的眼睛是暗金色的,像融了碎日骄阳,山河日月都明动于他眼眸之中。 正如他说的那样,他虽然蒙着眼睛,却并非目盲。 他看得见,异于凡人的暗金色眸子里正倒映着露凝迟钝呆怔的样子。 她微微吸气,飞快扫过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很难说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是什么感觉,就像…… 就像从前母亲带她礼佛,她凝视佛像,和被佛像“凝视”的感觉。 他的一切都是白的。 白色的发丝,胜雪的肤色,一片茫茫的白色斗篷和重纱锦袍,搭上那样一双眼睛,如画如仙,越发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露凝一时忘了其他,沉溺在这双眼睛里。 明明瞳色暗金恍若天神,与他对视时却没有想象中的压迫感。 他虽然清清冷冷,谪仙之姿,但没有高不可攀,甚至比那些无法与他比拟的凡人高位者都要有人情味。 她看着他发呆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站在高楼上看,和这么近地对视还是有些差别。 露凝身子娇小,但蕴藏着极大的力量,像初春萌发的清芽,娇嫩脆弱又生机勃勃。 其实她不算是什么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但美人易寻,难寻的是露凝身上那份从容的柔韧,只看着便让人心生平和。 别人于他金眸中皆是凌乱混杂的颜色,只有露凝是一团干干净净的鹅黄色。 解离尘想到一个词。 可爱。 她拥有一种让人见了她,便好似将心融化的力量。 偏殿里突然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露凝猛地回神,使劲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因为昨晚的事她一直没胃口,早上又被带走审问了半天,回来后补眠也没吃东西,现在五脏庙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 可这时间有些太不合适了。 她感觉上天好像不怀好意,总想把她这辈子所有局促丢脸的场面都集中在国师大人面前。 在那么俊美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面前一而再地如此这般,露凝很想连夜前往边关,换个地方生活。 硬着头皮往后挪了一些,感觉胃部抽抽好了一些,她抿着唇握紧发簪道:“除了这个,昨夜的事也要多谢大人。” 谈及正事,露凝神色也正了正:“多谢大人没将我……的事说出去。” 今日只是被锦衣卫带走询问万寿节的意外,昨晚妖孽祸宫的事一带而过,她就知道自己天生神力的秘密没被人知道。 国师大人虽然看见了,却没告诉任何人妖孽死于她手,这为她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守护了十几年的秘密,她不想在即将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前功亏一篑。 “大人以后若有需要臣女的地方,臣女一定竭尽所能,无有不应。虽然我觉得大概没这种时候。” 最后的话声音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相较于解离尘超脱尘世的力量,露凝实在太渺小了,她能帮到他什么呢? 实在想不到,这让她的承诺有点假大空,但她的确是认真的。 手上触感滑凉,露凝后知后觉国师大人蒙眼的白绸落下时,正巧落在了她握着发簪的手上。 她将发簪随意插.入发髻,双手捧着白绸递过去,动作有些腼腆和笨拙。 “大人。” 她轻唤一声,把东西送到他眼前。 解离尘垂眼扫了扫,暗金色的眸子被眼睑和睫毛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抬手接过,却并未再蒙上眼睛,白发俊颜的模样衬极了仙人之姿四字。 从前人人都说大业太子姬婴是仙人之姿,露凝也没觉得不妥。 现在却觉得太子实在差了许多,真正的仙人是王孙贵族也难望其项背的存在。 发间忽然一动,露凝愣了一下,视线上移,看见了仙人广袖下玉白有力的手臂。 他修长明晰的手指握着她的发簪,替她重新戴了一下。 “歪了。”他仔细打量了重新戴过的样子,“现在好了。” …… …… 他竟然给她戴簪子。 他肯定不知道这举动代表什么? 她爹都没给她娘戴过几次发簪! 解离尘看见露凝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问她:“怎么了。” “……” “你的脸很红。” “……” 他倾身靠近,侧头,霜发垂落,在她眼前摇晃,她猛地屏住呼吸。 “心跳急促。”他听了一下,就维持着那个姿势抬眸看她,“你很热吗。” 上次她觉得他冷是怎么做的? 解离尘思索片刻,突然离她更近。 近到露凝再放肆一点,就能靠近他怀里的程度。 他衣袍坠着华光,衣袂上绣着日月江山,脊背挺得笔直,更显胸膛宽阔,浩瀚力量隐于其中,单是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他的腰又很细,被宽大嵌玉的腰封紧紧裹缚,顺着他呼吸起伏的线条看下来,让她想起了偷瞧过的香艳话本上某些描述,一时面红耳赤,紧张得脚尖蜷缩。 她忙清清嗓子,压着声音一派正经道:“大人这是做什么?” 解离尘的语气再平静不过:“我身上很冷。你靠近一些便不会热。” “……”他身上很冷是真,可她这样不是因为热。 而且国师大人会因为别人热就随随便便让人在他身边“乘凉”吗? 露凝看他一眼又转开,过一会儿又转回来看一眼,再飞快转开。 解离尘直起身,静静站在那里给她看,修长的颈项如天鹅抻颈,周身似镀着一层淡纱柔光。 气氛正旖旎,殿外忽然传来人声。 “露凝?” 是男子的声音,有些急切,来自太子姬婴。 池云一直在殿外守着,第一眼就看到了浩浩荡荡的太子一行。 她赶紧拦住了他:“恭迎太子殿下,小姐正在休息,恐怕不能见您。” 拒绝太子这种事池云已经驾轻就熟,做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但姬婴这次没那么容易离开。 “听闻昨夜国师在此处斩杀了妖孽。”姬婴面带疲倦,“孤忙碌一夜,这会儿才得空来看她,她睡着也好,孤不打扰她,进去看一眼就走。” “殿下,这于理不合!”池云再次阻拦。 往日因池云是露凝的贴身丫鬟,自小和露凝一起长大,姬婴总会给她几分脸面。 但昨日发生了那种事,他怎么都放不下心,今天说什么都得见到露凝平安无事的样子不可。 “把她拉开。”姬婴面无表情道,“于理不合也要有人知道。若无人知道,便不存在合不合理之说。” 池云哪里是太子亲卫的对手,眼见着太子就要闯进去,忽然一道薄光波动,将所有人推到了一旁。 别人一脸诧异不知这是怎么了,但姬婴知道。 这是结界。 他在国师府外见过。 这里有国师的结界,那里面…… 姬婴脸色一变,沉声问池云:“国师大人在里面?” 池云愣了一下,脱口道:“殿下慎言!怎么可能!小姐一人在里面休息!” 问完了姬婴才觉得自己的猜测荒谬。 国师怎么可能在这里,那等连父皇都不在意的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与露凝也该是素不相识才对。 应该是昨夜这里出事,国师来除魔时留下的结界吧。 姬婴渐渐缓了脸色,既然有结界,除非里面的人出来,否则他是进不去的,只能离开。 “你们两个留下,待温小姐醒来,速到东宫禀报。” 姬婴留下两个亲卫,池云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敢怒不敢言。 太子如此,看似是担心她家小姐,对小姐十分重视,可那又怎样,还不是娶了别人? 虽然只是个侧妃,但那也是有妇之夫了。将军和夫人在世时只想为小姐寻个不纳妾的夫婿,哪怕身份低些也没什么。当年愿意为小姐和太子议亲,也是因太子殿下承诺将军只要小姐一人,这话听来很不可思议,所以在出征前还是没能定下小姐和太子的婚事,后来就…… 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太子殿下也娶了侧妃,一切都物是人非。 池云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想进去看看露凝,但连她也被薄光挡了出来。 思及昨夜和那日在桥上见到的情形,池云表情稍有些古怪。 第8节 偏殿里,察觉到太子走了,露凝松了口气。 精神放松下来,就感觉自己现在状况不对。 她僵硬回头,看见了被她护在身后的国师大人。 她整个背贴着他的胸膛,她身上热,他冷,两种不同的温度隔着衣料感染对方,一点点拉扯着彼此。 刚才太子要闯进来,她看着国师好大一个人站在那,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她一把抓住国师大人的衣袖,将他护在自己背后,但她那么娇小,根本挡不住对方,国师大人的身份也完全不需要她去保护,太子不敢更不能对他做什么。 露凝尴尬不已地退开,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后背似乎还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轮廓。 解离尘扫了扫被她拉过的衣袖,她注意到他的视线,明明那衣袖很平整,还是有些心虚地替他理了理。 “外面有太子亲卫。”露凝指指殿外,眼睛眨得飞快,“臣女这就出去支开他们,好让大人离开。” 她刚迈开步子就被解离尘抓住了衣袖,就如她之前抓他衣袖时那样。 露凝慢半拍地回头,看到他又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替她理了理衣袖。 “无妨。”他淡淡道,“不需要。” 然后他就给露凝表演了一个大变活人,一瞬间消失在偏殿里。 …… 嗯,他确实不需要,是她庸人自扰。 抓住被他理过的衣袖,露凝想到他与她说话的语气和细心,其实很难和他的相貌和身份联系在一起。 他看上去是那样有距离感的一个人。 哪怕当时在登天楼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站在一起,也充满了仙凡殊途的清冷孤绝。 她认识中的他,反倒像她臆想出来的一样。 手落在发间蝴蝶簪子上,它分明是回来了的。 那就说明一切都是真实的。 胃又开始不舒服,解离尘离开,露凝终于可以安抚她的肚子了。 虽然外面有太子亲卫守着,可她实在太饿了,顾不了那么多,姬婴那里早晚也得见上一面,索性就不管了。 “池云。”她在殿内唤了一声,但久久没得到回应。 她心一跳,怕是出了什么事,赶忙出去一看,正瞧见池云对着偏殿的门揉眼睛。 “怎么了?”露凝左右看看,“太子留下的人呢?” 池云欲言又止,比划了一下说:“小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绝对是真的,那俩人本来门神一样守在这儿,但就在刚才,突然砰的一下子消失了!” “就砰的一下子!”池云难以置信地重复,“人就没了!人没了啊!”她哆嗦了一下,“小姐,皇宫真可怕,奴婢想回将军府……” 听了她的描述,露凝不禁想到解离尘消失时的样子,也明白这两人是为何消失。 她低着头,刚才还一脸紧张,这会儿却唇角微抿,努力克制笑意却有些失败,要笑不笑的样子十分怪异。 池云瞥见,有些担忧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喃喃道:“小姐别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吧……” 露凝嘴角抽了一下,按住她的手推开:“我饿了,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池云“哦”了一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露凝拉着她叮嘱:“多来点,我饿得很。” “好嘞!” 然后池云就看着她家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姐,用膳的碟子摞得高高的。 这都是小姐在府里用膳标准的三倍了! 池云瞪大眼睛:“小姐,您,您这饭量见长啊……” “你懂什么。”露凝叹息一声,“我得补一补,最近几日简直消耗了我一年的元气。” 她放下筷子,拿帕子轻擦嘴角:“皇宫里虽然糟心的人和事不少,但菜做得很是不错,这樱桃枕荔酸甜得宜,极为适口。” 收了帕子,她矜持道:“再来一份。” 作者有话说: 女鹅吃辣么多还不胖是为什么?因为力气大,消耗大啊!能量守恒!科学科学! 解子的眼睛看得清善恶贪欲的颜色,所以女鹅非常特别 第七章 露凝填饱肚子,洗漱过后,太子刚好赶到。 池云得了露凝吩咐,这次没拦着人,但还是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回头发现离奇消失的太子亲卫又回来了,还冷冰冰地盯着她,池云秒怂,立刻钻进偏殿,站回露凝身边。 姬婴看到池云,微微蹙眉道:“你出去。” 池云睁大眼睛望向自家小姐,露凝温温和和道:“殿下,要是池云出去了,您也跟着出去吧。” 本来带着婢女和他独处就于理不合,更别说还让婢女出去了。 姬婴要是不乐意池云在这儿,那他就自己走吧。 姬婴明白露凝的意思,欲言又止片刻,最后闭了闭眼,不再去管池云。 “昨夜你可吓着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倒没问亲卫的事,只以为他们是被结界排斥了,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解释,真相也确实差不多。 露凝本来坐得好好的,因为他靠近立刻起身让到安全距离。 姬婴脚步一顿,脸色有些苍白:“阿凝。” “臣女很好,昨夜国师大人及时赶到,臣女并未看到什么吓人的场景。”露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多谢殿下关心。” 姬婴微微抿唇:“你我非得生疏客气到如此地步吗。” 露凝笑了笑没说话。 姬婴也顾不得池云还在,有些急切地解释:“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见你,但始终找不到机会,昨夜也是,我听闻你这里出事,本想立刻来看,但父皇命我去淑妃那里……” 露凝没看他,视线落在桌上的茶杯上,好像那茶杯的花纹有多漂亮似的。 “你是因明愉的事在生我的气?”姬婴低声,“这件事我可以解释。我若再不允诺母后娶妻的事,她们便要直接冲你发作,我是无奈之下才松口迎娶侧妃。” 他揉了揉额角,满脸的倦意:“明愉是我亲自挑选的侧妃,我允她进东宫之前就已经和她说清楚,此生不会与她真有什么。我的人和心,永远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姬婴伸出手,眼睛有些发红:“阿凝,你总是躲着我,你不知我这些年……” “殿下。”露凝躲开他的手,“殿下是不是觉得您这样说了,臣女就该万分感动。” “……我没有那个意思。” 露凝摇了摇头:“明愉不该把后半生就这样浪费在东宫里,殿下既然娶了她,还是要好好待她。” “是她自己愿意。”姬婴沉了脸,“她若不愿我自不会勉强,我也许了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那也和臣女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阿凝,你不要说气话,我知你怨我没护好你,怨我不和你说一声就娶了侧妃,但你信我,我真的没碰过她一下。” “殿下。”露凝稍稍提高音量,有点无奈道,“请殿下别再说这些了,不管殿下和侧妃娘娘有没有什么,都是殿下的家务事。” 她再次重复:“真的和臣女没有关系。” 露凝的语气诚恳极了:“臣女也没有生气,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我不信。”姬婴退了一步,但语气异常强硬。 露凝提了口气,手撑着桌子后仰些许,和池云对视了一下,两人都有点无语。 他总是这样。 总爱这么自说自话,不信别人的肺腑之言。 大约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太平顺,所以不能接受有什么超出他的掌控,故而自欺欺人吧。 久而久之,露凝也懒得说了。 “我会尽快查清万寿节的意外,让你回家。” 姬婴很快收拾好情绪,面色平静地离开了。 露凝肩膀松下来,擦擦额头道:“真难应付,得赶紧把去边关的事提上日程了。” 池云拿了手帕替她擦汗:“就是,太子殿下嘴上说得好听,总有理由替自己辩解,远的不说,只说近的,昨夜那样大的事,淑妃那里妖孽都已经跑了,小姐这里正是危险,他不还是以皇命为重,去了淑妃那里,将小姐的安危放在了第二?殿下找那么多理由,不过是感动自己。” 露凝揉了揉脸颊没吭声。 看着今日的太子,不禁会想起与太子殿下还算青梅竹马的过去。 如今的他与过去也没什么变化。 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也很正常,只要别拉上她,别人如何她都只有四个字。 尊重,祝福。 皇帝寝宫,心腹站了一排,禀报万寿节意外的调查进度。 无故冒出蛇来,看似不难调查,接手这件事的锦衣卫也觉得很快就能交差,但查了一圈,竟没发现任何线索。 “如今宫内各殿拘着的都是世家贵女,不好用刑,其他手段能用的都用了,没发现任何问题。” 皇帝脸色极为难看,若能简单查出就说明这件事不严重,越是难查,越是说明有问题。 再联系上宫中出现的妖孽,皇帝气得直接扔了手中朱笔,满桌的奏折都被推翻。 “废物。”他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斥责道,“一群废物!” 众人惶恐跪拜,动都被不敢动一下。 大太监上前扶住皇帝,送上一杯茶让他消消气,迟疑着道:“既然用寻常法子查不出问题,不若让宫中的术士试试看?” 第9节 皇帝正有此意,闭着眼点头算是允了。 锦衣卫指挥使直起身道:“禀陛下,臣已让术士看过,他们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皇帝猛地睁开眼:“……真是好手段。” 大太监轻声说:“那现下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将这件事交给国师处理。”皇帝靠到椅背上疲惫道,“诚恳些,务必让国师接下此事。” “是。” “都滚出去。”皇帝挥挥手,实在懒得再说。 等众人都走了,大太监开始向皇帝禀报各宫贵女近日情况。 一串说下来都很寻常,直到说起露凝。 “太子殿下去过。”大太监道,“虽然殿下极为小心,但在这宫中哪里有什么事能逃得过陛下的眼睛。” 皇帝语气淡淡:“他去才正常,他若不去朕才要觉得意外。” “陛下说的是,太子殿下这份痴心老奴也是感慨万千。” “温家孤女那里可还有其他异常?” 大太监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了。就是……”他清清嗓子,“温小姐今日一顿叫了三桌膳。” 皇帝诧异回眸:“三桌?”他满脸都是“你年纪还不算特别老怎么口条就不好了”的质疑。 大太监行了个礼:“陛下明鉴,老奴没有说错,确实是三桌膳没错,温小姐吃得一干二净。” 皇帝表情微妙:“她自己一个人?” “是。有宫婢看见,确实是她一人用完的。老奴听闻温小姐幼时便食量惊人,想来昨日受了惊吓,所以吃得更多了一些?” “……”不是很懂你们现在的年轻姑娘。 - 当太子姬婴得知万寿节意外的事交给国师调查时,既是放松又是顾虑。 他想到那日偏殿里的结界,虽然已经做出了合理的判断,但心中还是有些在意。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露凝听闻解离尘接手这件事时,就知道自己很快可以回家了。 一样被关着的夜舞也如此想。 “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有国师出马定然跑不掉。”夜舞勾起嘴角,“那背后之人如意算盘打空,这次不仅是她自己,恐怕还要连累她的家人。” 婢女轻声问:“小姐猜到是谁了吗?” 当然,除了燕卿卿还能是谁? 她手段足够高明,竟让锦衣卫查不到,但若是男主出手,肯定可以查到。 傍晚时分果然有婢女来禀报,国师命所有暂居宫中的贵女前往登天楼,夜舞走得痛痛快快。 她有点高兴,万分期待看到燕卿卿被揪出来的样子。 这个在原书中戏份最多的女角色得了去修界的机缘,身赋纯净灵根,不多时便在修界混得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好不快活。 夜舞只要想想,就觉得这些好处都已经是自己的了。 她倒是不担心男主看清自己所求,她本就打算走和燕卿卿完全不同的坦诚路线,可惜没机会直面男主罢了。 她是看过原书的,知道男主遗留凡间这缕神魂是他唯一的善,不像真正的他那样手段残忍极端,如今的他甚至可以说是善良宽容的,她不遮不掩,没什么不好面对他的。 等到了修界达成目的,再说下一步怎么走。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恶意,没想惹什么事,只是为自己博前程,燕卿卿原书完全被看穿目的,依然能凭借手段得到他一个允诺,没道理她不行。 只是这原书夜舞其实看得比较零散,她不爱看男频,当时看这本书也是因为它太火了,闲暇时拿起来随意瞭了几眼,前面还好,越往后面,像类似燕卿卿用了什么手段得男主允诺这些细节她已经记不清楚,但她记得一些大剧情,掌握着这些结果应该足够了。 夜舞踏入登天楼的时候,正好碰上露凝。 露凝揉着眼睛走路,她是补觉的时候被叫醒的,还很困,有些恹恹的没精神,发髻梳得有些匆忙,左侧翘起一缕头发。 夜舞走过她身边,抬手点了一下那撮头发,露凝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赶紧塞进了发髻里。 登天楼乃国师的地方,她们这些案中人进来已是难得,丫鬟仆从是别想进来的,露凝只能一抹黑自己整理发髻。 一边整理还要一边上楼,登天楼阶梯很陡,走起来比较费力,女子行走不提起裙摆的话很容易摔倒,露凝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走路上了。 等她认认真真爬上楼顶,站在建得极高,挂满白绸的古朴大殿中时,塞进发髻里那撮头发又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解离尘白衣半卷,盘膝于香案后,透过重纱看过去。 厅中姹紫嫣红,聚集数名美貌女子,他暗金色的眼眸中却只有她们颜色不一的魂火模样。 这是他极为特殊的能力。 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善与恶。 所有混乱的颜色里,唯独露凝所在的地方干干净净,一团俏丽鹅黄。 解离尘闭了闭眼,将眼眸中的颜色扫去,看见了露凝的脸。 她挑了最后面的位置,离他最远。 她和其他人一样,并没发现他就在这里。 估摸着是刚醒,露凝的眼神放空,有些不在状态,绾起的乌发上缠绕的白绒袅袅而下,搭上那支栩栩如生的蝴蝶发簪,明丽灵动,皎若新月,与他所在的灰暗死寂截然不同。 他似乎找到了一眼见过后,就常会忍不住去关注她,甚至喝她递来蜜.水的原因。 身在井隅之人,如何能不心向光明。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咱叫男主啥比较亲切呢 好无语,我把更新时间设定错了。。。。晚了晚了 第八章 世家贵女们因一个意外被关在宫中数日,心中原本既害怕又生气。 但今日得知国师要亲自调查此事,她们还有幸能入父兄此生都没机会进的登天楼,瞬间没了怨气,隐隐还有些欣喜。 她们相信国师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好人,问心无愧下当然也就不怕调查。 而能见到国师大人这样的事,饶是清河郡主都难以自已,她们激动一些也没什么丢人。 清河郡主作为当时也在亭苑中的一员,自然也被请到了登天楼。 她来得极早,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可从头至尾都没发现国师的身影,心中悸动很快被失落取代。 但她又振作起来,他这会儿虽然没现身,一会肯定会出现。 夜舞也很期待见到男主,原书作者为描写男主的外貌用尽了所有美好词汇,她也是见过无数男色的现代人了,很好奇这位在原书中一心灭世,到结局都不曾有过任何感情线的男主究竟如何惊为天人。 燕卿卿坐在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因着那日宴席上只有她的婢女出去过,她这几日被锦衣卫调查得最多。 最后自然也没对查出什么,那日她婢女是得了身为宠妃的姑母传唤去拿东西给她,名正言顺,一路都有迹可循,没有任何问题。 只有些巧,燕卿卿的姑母正是那夜出事的淑妃。 亲姑母出事,燕卿卿不可能不受影响,她应该没睡好,眼下有些青黑,脸色难看,被身边兴冲冲的姑娘们一衬,甚至显出几分阴郁来。 相较之下,露凝既不激动,也不过分消沉,处于一个不高不低的水平线上,就特别没存在感。 自父兄战死,母亲也跟着撒手人寰后,她就总是这样,习惯于在人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样就免去了一堆人跑到她面前露出怜悯的神色,几次三番提起她家破人亡之事的烦恼。 不过。 露凝还是瞄了一眼前方,道道白绸后似有个虚虚的影子,那是国师大人吗? 左右看了看,其他人好像都没发现? 露凝有点奇怪,正思索着,一名少年走到大殿中,微微弯腰行礼。 他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道童髻,一身素衣,眼睛黑漆漆的,眉心一点朱砂痣,身上有股怪异的气息,看不出丝毫生人的活气。 “诸位久等。请诸位在面前的纸上印上自己的手印。” 露凝闻言低头,果然看到刚才还空空如也的身前多了一张矮桌,矮桌上摆着一张朱砂盘,还铺了张宣纸。 她新奇地伸手试了试,很快将朱砂手印印在了纸上。 其他贵女或许稍有犹豫,但也很快照做了,在这等仙法之下,她们都相信照做就能尽快脱身。 唯有燕卿卿,盯着那托盘许久都没动手。 “请燕小姐印下手印。”少年的声音毫无感情,平声平气,像机械一般。 燕卿卿挽袖抬手,她好像有些头晕,摇晃了一下又勉强稳住,憔悴说道:“抱歉,近日发生太多事,实在精神不济,有些迟了,臣女马上照做。” 她也很快印好了手印,夜舞瞧着那看不出和其他人有什么分别的朱砂印,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惺惺作态给谁看?不过是心虚罢了。 一张张手印被收回。 露凝端坐在那,困意消散,精神不少,眼睛不自觉往那道白绸之后的剪影上溜。 忽然,一直稳稳垂落的白绸好像被风拂起,雪色间出现一道缝隙,露凝从缝隙里看见了坐在香案后面的人。 她迅速地望向周围,好像只有她看见了? 怎么大家明明也都朝前看,却完全没发觉那里的异常? 她困惑地望回去,这一眼正对上解离尘被白绸蒙着的双眸。 她知道他看得见,所以心虚地低下了头,手捏着裙摆暗自尴尬。 偷窥被发现,丢人。 她使劲后缩身子,希望把自己藏起来。 清河郡主坐在最前面,却对方才的一切毫无所觉,交完了手印后她越发着急,肆意惯了的天之骄女情急之下就强留了那少年。 第10节 “劳驾,请问国师大人何在。”她清清嗓子道,“这手印如何用,到底谁是始作俑者,国师大人可否给我们解惑。” 少年无机质的眼睛看过来,没有情绪道:“国师大人只为皇上解惑。” 清河郡主缓缓松开手,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但只要想起曾经的惊鸿一瞥,她又实在割舍不下,心里好像有猫在挠,不见到实在不能死心。 “我们也是当事者,这几日一直被关着,心里很想知道害我们被牵连、胆敢扰乱圣上万寿的究竟是何人,还望国师大人垂怜,指点一二。” 她说这话时那股楚楚可怜轻声软语的样子,让露凝大为震撼。 清河郡主是她比较熟悉的人了,温家鼎盛时期她出席闺秀之间的花宴常能遇上她,两人的位置也很靠近,在露凝的记忆里,清河郡主总是张扬霸道随性自在的,她现在看着白绸之后的幽怨眼神真的太违和了。 白绸后,解离尘在一众朱砂手印里找到了有问题的一张。 他两指并拢夹起来轻轻一震,那纸张便自己烧了起来。 这个时候清河郡主还在说话,变故也就在此刻发生。 刚才还明亮的大殿中突然黑了下来,紧闭的窗户猛地打开,刺骨的冷风从外吹进来,娇弱的贵女们差点被吹跑。 露凝也顾不得自己的秘密,一手一个护住了身边的两个姑娘,让她们不至于吹到墙上受伤。 至于其他的,她就两只手,也帮不上忙了。 夜舞跟着夜长渡练过点拳脚功夫,还算有些身手,及时抓住了一旁的柱子。 可怜清河郡主坐在最前,周边无依无靠,婢女护卫也都不在,只能被风吹到台阶处,和几个姑娘撞在一起,三个抱成一团勉强稳住身形。 大殿里唯一没被吹动的,就是仍然低头跪坐的燕卿卿。 她气息大变,和从前很不一样,露凝抱着怀里的两个姑娘往后躲,因为着急并未注意后面有矮几,后背险些就要撞上,幸好有一双手抵住了她的背。 她先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那矮几又松了口气道谢,但是…… 望向抵着自己后背的手臂,白色的斗篷滑落,露出里面同色的锦袍广袖,黑暗中广袖上银线刺绣流光溢彩,是…… “大人?”露凝超小声地唤了一声。 解离尘并未言语,只轻扬衣袖,殿内阴风顿止,黑暗被驱散,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燕卿卿身上。 唯独露凝没有。 她松开护下的两个姑娘,那俩姑娘吓坏了,本能地往露凝身后躲了躲,倒是没发现就在一旁的解离尘。 好像除了她,根本没人看得见他。 露凝带着疑惑去看解离尘的脸,他的身影却在下一瞬消失,出现在燕卿卿背后。 这次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他披着白色的斗篷,戴着兜帽,霜发飘动,修长如玉的手摊开,于燕卿卿头顶单手结印,很快就有黑色的东西从她身体里出来。 是蛇的形状,黑影狰狞扭动,十分恐怖,吓得殿内贵女止不住的尖叫。 露凝身后的两个姑娘瞬时抱紧了她,她下意识拍拍她们后背,明明自己吓得脸色苍白,眼睛都红了,还声音颤颤巍巍地安慰别人:“别、别怕!不用害怕!” 解离尘转眸看她,蒙眼白绸垂下的两端伴着雪色发丝微微晃动。 他站得很稳,无论那黑色扭曲的妖物如何嘶吼挣扎都不动毫厘,于重新亮起的华灯下修长而立,从容不迫,气质清疎。 不知为何,这样的他总让人有种——他本能轻易灭杀那妖孽,却故意戏弄它的厌暗漠虐之感。 这感觉稍纵即逝,很快他又变回露凝熟悉的样子,冷清却不高高在上,给人浓浓的安全感。 露凝见他看过来,那妖孽趁他转头更放肆地挣扎,蛇牙龇起,快要咬到他了! “大人小心!” 她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她自小就没接触过什么奇幻仙术,与解离尘也算不上熟悉,第一反应并不是他有多稳操胜券,绝不会被那妖物伤到。 她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明晃晃的刀刃和刺目的鲜血。 是外翻的皮肉和腐烂的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解离尘的身影与父兄重合。 她想起自己与母亲随父兄出征,看到父兄草草卷起的、不完整的尸首被带回来。 仗打胜了,外面人人欢喜,再不必担心被侵犯,日子可以逐渐平顺,只有露凝和母亲,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亲手为父兄收敛遗体。 那时的她一边颤着手认真整理,一边一遍遍联想着遗体上每道伤口是如何形成的,那些兵刃是以何种角度砍在她至亲身上的。 自那以后,曾经也会用剑的露凝再也不愿接近兵刃。 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受伤。 至少在她眼前,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伤口。 她全凭本能行事,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殿内已然风平浪静,她急促地喘息着,缓缓放下手臂,低低地吐出一口气。 没事了。 那妖孽大约也没想到一个凡人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量,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它存有力量不多,只一心对付解离尘,所以给了她机会,被她一拳击穿胸口,心脏碎裂,当场去世。 蛇孽现身,并已死去,万寿节之事如何发生已经不言而喻。 这妖孽模样与圣上围猎那日所遇相似,应是燕卿卿在那时就染上的。 至于她是如何与对方抗衡,又为何在万寿那日放出蛇来,究竟意欲何为,就得等她醒来再说了。 在场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这一幕,露凝退了一步,回眸睨向解离尘,结结巴巴道:“它,它想咬人。” 她后面的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大人没被它咬到吧?” 解离尘静静看着她。 她此刻泪盈于睫,脸色煞白,手不断颤抖,却还关心别人有没有事。 她明明怕的要死,但出现危险时,总会护着别人。 护着她的婢女尚可理解,还护着那两个萍水相逢的姑娘。 甚至还来保护他。 竟然有人想要保护他。 真是稀奇。 他从来没有被人保护过。 他永远在被掠夺,等被抢得一丝不剩时,便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奄奄一息,恍若蛆虫。 从未曾有人保护过他。 露凝不知他出神地在想些什么,有些不安地望向周围。 她使劲甩了甩手臂,小臂连着手布满血污,她冲动了,但不后悔,只是有些烦恼隐藏已久的秘密恐怕还是要暴露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她好像不用担心。 她和解离尘身边有一层淡淡的光,她记得这光,它拦住过姬婴,如今其他人在薄光之外,脸上只有惊惧并无意外,应该是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不见。” 果然,身后传来国师大人的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测。 露凝一笑,抹掉快要掉下的眼泪,由衷地感谢:“谢谢大人。” 解离尘戴着兜帽,他不低头时,因为身高问题,露凝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瘦削如玉的下巴。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有些遥远,但他的人就在她身边,在她道谢之后,甚至执起她的手,认认真真地替她一点点清理干净上面的血污。 白色的流光温柔地绕着她的手指,露凝注视着这神奇的一幕,听到解离尘声音轻冷低缓地说:“是我要谢你。” “你保护了我。” 他说这五个字的时候语气明明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人听出了一丝不寻常。 露凝用干净的手尴尬地摸了摸脸:“不不不,是臣女给大人添乱了,方才臣女不来捣乱,大人肯定能处理得更好,大人不但不怪罪臣女,还布这个光光的东西帮臣女隐瞒,是臣女要谢谢大人!” 她仰起头,笑得没心没肺,非常灿烂,又一次道:“谢谢大人!” 解离尘看了她几息,转身离开。 一团鹅黄的光明晃晃地刺人眼,看得人温澜潮生。 真是可爱。 不能再看。 再看就不能只是欣赏。 会想要得到。 作者有话说: 我是土狗 我喜欢小太阳救赎美强惨! 第九章 露凝终于从皇宫里出来了。 从马车的窗户回望紧闭的宫门,她深深地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有机会进去。 视线飘向登天楼的方向,不进宫就代表着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国师大人,这大概是她唯一觉得有些可惜的地方。 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神仙人物,看着不用吃菜都能下三碗饭,以后再也不见到,着实有一些可惜。 但也没什么。 露凝落下窗帘,打开马车里的暗格抓了一捧松仁,一边吃一边想,下饭的人和物有很多,国师大人太遥远了,见得着也没用,还不如不看,免得心里长草。 她拍了一把心口,让里面的东西别瞎乱跳了。 一回府里,露凝就被包围了。 吴嬷嬷拉着她前前后后看了一遍,红着眼圈心疼道:“小姐受苦了,您看您都瘦了,这几天在宫里一定受委屈了!” 她有些责怪地望向池云:“定是你没将小姐照顾好,早便知你不妥帖,就不该心软答应让你陪小姐进宫,合该我亲自去。” 第11节 池云不由睁大眼睛:“嬷嬷可真是冤枉奴婢了,您看小姐那饱满的小脸蛋,那可都是奴婢伺候的,奴婢绝对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 露凝也赶紧说:“对对对,池云将我照顾得很好,嬷嬷别担心,我一点都没瘦,你看我这腰上的肉,甚至还胖了些许。” 吴嬷嬷是露凝的奶嬷嬷,将军、夫人和少将军死后她便是露凝最亲近的人,难免关心则乱,尽管露凝一直安慰,也还是心里不稳当。 “都怪我,下次再不会劝着小姐进宫了。”吴嬷嬷抹了抹眼泪,“那等虎狼之地,小姐心性单纯,如何住得?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我要如何向将军和夫人交代。” 她牵着露凝的手:“快让嬷嬷再好好看看。” 露凝任她摆弄,柔声安抚:“嬷嬷快别哭,其实宫里也还挺好的。” “小姐就是安慰我罢了。” “不是不是。”露凝掰着手指头,“您听我说呀,我说得可都是实话,御膳房的手艺极好,住的地方也是高床软枕,睡起来很舒服,景色也很美。” 吴嬷嬷擦擦眼角:“还有呢?” “还有?哦哦,还有宫里的宫婢,一个赛一个漂亮,护卫一个比一个身手好!” 吴嬷嬷听着听着表情古怪起来:“……小姐就记着这些?” “……我还要记得什么?”露凝迟疑地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还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说。 吴嬷嬷恨铁不成钢道:“宫里的事呢?万寿节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皇后和太子那里……” “啊这。”露凝如临大敌,“他们啊,这个,我,我没注意。” “……”吴嬷嬷表情一言难尽。 露凝试图挽尊:“就,饭真的还挺好吃的。” “……算了,都回来了就过去了。” 上面对温家的态度可以从别处再打听,小姐无忧无虑一些也很好。 吴嬷嬷舒了口气,温声道:“小姐快去换洗一下,这几日在宫里被拘着,得好好去去晦气。” 这要是宫里人听见吴嬷嬷胆敢说从皇宫内院出来得去晦气,一定会被治大不敬之罪。 但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多年过去,这里还能留下的都是对温家忠心耿耿的人,在这儿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出事。 露凝很快被塞进了浴桶。 吴嬷嬷一边安排人给她沐浴,一边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明日老奴得去护口寺还愿,小姐便在府里好好休息,小厨房那准备了今晨才到的挂绿,小姐记得吃。” 露凝在袅袅热气里舒服地半闭着眼,她趴在浴桶边说:“一会儿就吃。嬷嬷去还愿,是为我许愿了吗?” “小姐被关在宫里,老奴做不了别的,便只能求神拜佛。” 露凝睁开眼,握住她的手说:“那我和嬷嬷一起去。” “小姐才回来,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嬷嬷为我许愿,我也该去给佛祖还愿才是,这样才圆满。” 吴嬷嬷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劝说,笑着应下来。 镇国将军府里温情笑语,燕国公府则截然相反。 燕卿卿是燕国公最看重的嫡长女,出了这等事既忧心燕家也忧心女儿。 妻子日日在耳边哭诉不能没有女儿,他又何尝不想把女儿救出来? 可出了这等大事,不连累九族已是天家恩典,想让女儿得救,除非国师开口。 皇宫里,皇帝恰好问起解离尘此事。 哪怕身为九五之尊,要见解离尘也得亲自到登天楼来。 皇帝端坐着,听解离尘身边的小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燕小姐在围场时就已被附身,回京以来只偶尔保持清醒,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身体的控制权。那妖物迷惑她,故意扰乱万寿节,幸未得逞,不曾酿成大祸。如今妖孽已除,宫中安宁,再无戾气,陛下尽可放心。” 小童其实有些内情没有说。 比如那妖孽是如何诱导燕卿卿服从它的。 它在猎场元气大伤,仅存的一缕神魂钻入她的身体才得以逃脱,如今还需要她日日蕴养着。 妖孽天生贪婪,它还想着进宫寻解离尘,找机会一口吃个大的,又担心一现身便被看穿,所以花言巧语哄得燕卿卿心甘情愿与它合谋。 它帮她以凡人难探之法得到那个露脸的位置,她替它隐藏气息。 燕卿卿其实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本,那东西在她身体里不出去,她若不应它很可能玉石俱焚,她来不来得及找国师求救都不一定。 在不能拒绝的情况下,若能得到些好处也算是补偿。 再者,有了这个在国师面前露脸的机会,才能更好地去求救,不必担心动手不及,连累她自己死于妖孽手下。 第一次没能成功坐到那个位置给出讯号,那就再找机会。 是以那日被带往登天楼时,她就已经做好了暴露一切的准备。 当时解离尘可比在万寿节上离得还要近,她可能会受伤,但肯定不会死。 结果也正如她所想的那般,醒来后她就将一切告知小童,小童又告知解离尘。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解离尘而起,那些妖物是冲着他来的,燕卿卿和皇帝都是被连累,事已至此,因果已下,她哀求一条生路,解离尘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是在皇帝面前几句话的事罢了。 既然是妖孽所为,与燕卿卿和燕家无关,国师也发了话,皇帝也不会为难一个女子。 燕国公毕竟也是他用得可手的重臣,燕家刚失了一个淑妃,不好再失一个嫡女。 只是:“单是宫中安宁,朕还是难以放心。” 皇帝面色沉重:“连日来的事令朕夜不能寐,若可以,朕希望国师至少可以保整个京城安全无虞。” 小童无机质地沉默,解离尘立于内室,手指微微一动,小童便点头答应了。 皇帝这才安心离开。 其实这件事哪怕皇帝不开口,解离尘也是要做的。 他神魂状态稳定许多,离开这里的日子将近,是该将自己神魂香气引来的妖孽尽数除去,还此方太平。 这事也并不难,若是全部的他在此,何止一个京城,整个大业,乃至半个凡界都可笼于他的神识庇护之内。 站在二楼高台处朝下看,正看到那日万寿节露凝所坐的位置。 那里已经没了桌椅,摆满了盛放的白色铃兰花。 白色铃兰花朵开得圆圆,似一串串软白风铃,又像秀气的花灯,自花蕊朝外都干干爽爽,洁净无瑕。 倒很像之前坐在那里的人。 解离尘缓缓闭眼,浩荡罡风自四面八方而来,灵力振袖,兜帽落下,吹乱了他白瀑般的长发。 自登天楼开始,整个京城一点点被他的神识包裹其中,若有妖孽藏身于此,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远在京郊的护口寺里,露凝和吴嬷嬷跪拜佛像,认真还愿。 露凝起身更早,吴嬷嬷有许多话要说,她虔诚地看着佛像,对露凝道:“小姐可先去外走走,老奴还要一会儿。” “那嬷嬷慢慢拜,不必着急,我在附近转转。” 吴嬷嬷点头道是。 露凝转身出去,带着池云,这会儿也没别的香客进来,里面便只剩下吴嬷嬷一个人,但门外有一些护卫,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出门之后,吴嬷嬷跪拜的佛像忽然开始说话。 作者有话说: 不可能!我辛辛苦苦写了一天怎么可能还不到三千字!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第十章 宝相庄严慈悲垂目的佛像突然开口说话,声音低缓,如沐春风。 吴嬷嬷聆听佛训,满脸的虔城。 但这佛训要求吴嬷嬷做的,半点不像是佛宗之术。 只见吴嬷嬷意识昏沉地站起来,走到佛像前站定,供桌上忽然出现一个白瓷小碗和一把匕首,吴嬷嬷拿起匕首,将袖子拉开,丈量着角度下手。 那佛像还在说:“你若真心想求你家小姐平安无事,就要日日以血滋养本座。” 吴嬷嬷皱着眉,手臂上已经都是伤口,显然不是第一次放血,都已经不知该割破哪里了。 “莫要迟疑,速速行之。”佛像再次道,“温露凝乃必死命格,你为她求签,寺内法师应都告知过你。唯有本座可以助你为她求一线生机。” 吴嬷嬷浑身一震,再不犹豫,咬牙在还未愈合的旧伤口上划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 佛像沉默下来,再未开过口,直到白瓷碗里装满了血,消失不见,吴嬷嬷才感觉周围紧绷的氛围松懈下来,陆续也开始有人进来跪拜。 她用手帕绑住伤口,放下衣袖,最后拜了拜神像,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一出来,就能看到在树下与池云在一起的露凝。 她在乘凉,手里剥着挂绿,脸上笑意盈盈,青春美丽。 心底的压抑渐渐散去,吴嬷嬷想着,只要小姐可以平安幸福地活着,别说是要她的血,便是要她的命也可以。 露凝被关在皇宫的第一天,吴嬷嬷就来护口寺上香了。 她当时抽了数次签,每次都是大凶之兆,于是寻来主持看露凝的生辰八字,却得到比签文更可怕的结果。 从露凝的八字看,她是必死命格,死期就在最近,很难说是不是这次万寿节意外。 吴嬷嬷吓坏了,当时就哭了起来,可命格自有定数,她如何哭都没有办法。 她跪在佛前不肯走,主持也没办法,便由她去了。 就在她最绝望时,好像诸天神佛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她愿用自己的命换小姐的命,那佛像问她是否真心,她也慌过怕过,虽是佛像,但突然开口说话,谁会不怕呢? 但为了露凝,吴嬷嬷只迟疑了一瞬就给了肯定的回答。 自此后便是每日一碗血,几日过去,吴嬷嬷变得异常憔悴,但看到露凝安全归来,她只觉一切都值了。 第12节 “嬷嬷。” 露凝看见吴嬷嬷出来,就拿了新剥的挂绿过来想给她,却见她脸色苍白,走路有些摇晃,手臂僵硬地垂着。 “嬷嬷?”露凝将挂绿丢给池云,快步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老奴没事。”吴嬷嬷忍着手臂上的疼,笑着转移话题,“小姐可玩得开心。” “寺里很凉快。”露凝扫了她垂下的手臂,想挽她那只手臂,被她不自然地躲开。 露凝阖了阖眼,慢慢说:“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吴嬷嬷却说:“小姐先回去吧,老奴要在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回去。” 手臂的伤还没处理,划破的还是旧伤口,若不在这里处理好,回去难免被人看到,徒增麻烦。 露凝鼻翼动了动,拉过池云笑了一下说:“那可正好,我和池云难得出来,还没玩够,就陪嬷嬷在这里住一晚吧。” 池云接收到露凝的讯号,立刻点头:“对!小姐说得对!奴婢和小姐陪嬷嬷住一晚!” “可是……” 吴嬷嬷想找借口拒绝,但露凝根本不给机会,拖着池云就去寻僧人安排禅房了。 吴嬷嬷无法,只得随她们去,心里想着等夜里趁她们睡着再处理也行。 走远一些,池云就挽住露凝小声问:“小姐,您怎么突然想留在这里了?” 露凝心事重重地往前走,没有回答。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手上力气失控,抓得池云痛呼出声。 露凝倏地回神,松开手关切道:“没事吧?是不是很疼?” 她小心地查看池云的手腕,池云倒是没有多疼,只是担心她。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露凝深呼吸了一下,沉默片刻说:“方才与嬷嬷在一起,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是血腥味。 露凝素来对气味敏感,尤其是血腥味,这辈子她都忘不掉。 她安静了一会说:“夜里悄悄去嬷嬷房间看看,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夜晚很就来了。 深夜时分,吴嬷嬷所住的禅房内早已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 自外看,本来只有她一人身影的窗户上,忽然投射出另外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看起来足有两人高,长着奇怪的尖耳朵,手指细长尖锐,背后还有一对小小的翅膀。 在外草丛看到这一幕的池云下意识要尖叫,被露凝死死地捂住嘴巴。 池云瞪大眼睛望向她,露凝脸色惨白地盯着窗户,捂着她嘴的手在不断颤抖。 禅房内,吴嬷嬷并不知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谁。 她皱着眉坐到桌前,撩开袖子,小心地拆掉绑着伤口的手帕。 白天露凝和池云就在隔壁禅房,时不时就可能过来,她没敢处理。 时间长了,血已经凝固,手帕沾在伤口上,看着就疼。 吴嬷嬷一点点将手帕扯下来,疼得直吸气,却没有半点后悔。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有什么怪物,将手帕弄下来后就开始清洗伤口,手臂上一道道新旧伤口触目惊心。 禅房外,露凝盯着那道高大的影子,看着它一点点弯下腰去,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将吴嬷嬷吞噬。 她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哪怕吓得双腿发软,依然将池云按在原地,自己一个冲进了禅房。 “嬷嬷!” 露凝一进来就看不见那黑影了,只看到正处理伤口的吴嬷嬷。 吴嬷嬷见到她一惊,赶忙想拉下袖子,但被露凝阻止。 “这是怎么了?”露凝红着眼圈问,“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会伤成这样?!” 她看看四周,苍白着脸:“还有这房间里……这里有什么东西……” “小姐说什么?”吴嬷嬷看她怕成那样,一把拉住她说,“小姐别着急,慢慢说。” 露凝怎么可能不着急? 在外面还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到里面就没有了? 难道走了? 她实在不放心,在禅房内外转了几圈,依然一无所获,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或许真的走了。 她刚想松口气,一抬眼就看到吴嬷嬷失魂般僵在那。 她眼睛没有焦距,面上毫无血色,手臂伤口不断流血,却根本不去管它。 “嬷嬷!” 露凝立刻抓起她的手腕,不断流下的属于亲近之人的鲜血看得她头皮发麻,脊背冒凉风,可她没有闪躲,拿起桌上的纱布帮她止血,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吴嬷嬷一点反应都没有。 “嬷嬷?” 露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谁知吴嬷嬷竟就此歪倒,倒下的时候还闭上了眼睛。 露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不好了。 恰好这时池云惊恐地跑了进来,对着屋内喊:“小姐快出来!那东西还在!” 露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抱起吴嬷嬷就冲出房间。池云一直在外等着,将里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方才小姐进去之后那怪物根本没走,甚至还在继续作恶。 她亲眼看到那东西将吴嬷嬷身上什么东西吸走了! “小姐……”池云心惊胆战,“嬷嬷她……她怎么了?” 露凝没说话,她望向禅房的窗户,这里是佛门圣地,她怎么都没想到这里也会出现妖孽。 禅房内还亮着烛火,妖物还没消失,在窗户上投下巨大恐怖的影子,以一种餍足的姿态扭曲着身体。 “它,它从嬷嬷身材吸走了什么……”池云满脸泪痕地轻声念着。 露凝抱着吴嬷嬷僵硬冰冷的身体,她的亲人都不在了,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了,难道连吴嬷嬷也要这样离开她吗? 不行。 不能这样。 露凝将吴嬷嬷交给池云,双拳紧握一步步走到禅房门口。 她明明恐惧至极,却不肯让步,一直往前,盯着那巨大的剪影,用微颤却坚定声音重重道:“不管你带走了她的什么,都立刻还回来!” 她的声音是清娇少女的,按理说没什么威慑力,但现在这样一字一顿地言语,偏就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否则。”露凝抬起双手,全神戒备,眼睫上的泪珠掉落,顺着脸颊嘀嗒落下。 “否则不管你藏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亲手杀了你!” 她大声说着,手上蓄力,确定着妖物在禅房内的位置,就要冲进去和它打一架。 就在此时,肩上落下一只冰冷的手,那只手力道很轻,却稳稳地按住了天生神力的她。 露凝以为是那怪物出来了,浑身一凛,娇小清丽的少女拿出了她所有可以拿出的凶悍,狠狠地朝一侧挥拳。 那蕴藏着巨大力量的拳头被另一人的手掌包裹,他应当也是受到了冲击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可见露凝力气之大。 “……” 不是怪物。 露凝愣了愣,仰头望去,看见了解离尘暗金色的眸子。 他眼角有一点痣,眼型修长,在夜色里有种神圣却灰暗的冷俊。 风吹起他雪色的发丝和锦袍,凉意附着在露凝身上,她猛地回过神,看着自己被他冰冷手掌包裹的拳头,想到他刚才身子的摇晃,担心道:“大人没事吧?” 她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查看,她的手温暖柔软,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检查时,有一种柔韧的强硬。 “无碍。”解离尘反握住她的手,“力气不小。” 便是他提前做了防范,也还是有些抵挡不住。虽然他此刻只有一道冰冷的神魂,但也是修界仙君的神魂,一个凡人少女,花样年华,竟有这般力量,能够撼动他。 “……好,没事就好。”露凝鼻尖不知何时停留了一滴泪,大概是侧头时无意间滑落到上面的,此刻伴着她说话慢慢落下,鼻尖莹润,泛着光泽,眼睛红红,好不可怜。 “大人。” 她忘了礼数,忘了身份,只看着眼前人,顺势与他十指紧扣,轻轻晃动。 “大人,护口寺有妖物,它不知带走了吴嬷嬷的什么,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眼泪涌出,视线模糊,只依稀看到一片白色,是解离尘站在那看着她。 “大人,她不能死,大人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求求大人。” 露凝想要跪他,但因两人牵着手,他稍一用力就拉住了她。 “求大人帮帮我。” 她声音哽咽,带着哑意和轻颤,眼泪流得汹涌,脸颊很快挂满了泪痕。 解离尘看着她如此模样,听着她月坠花折般可怜的哀求,抬手拭去她鼻尖的水润,清清冷冷道:“别哭了。” “不是来帮你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前面没吓着吧大伙? 感谢在2022-06-03 00:17:16~2022-06-09 00:1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子安 1个; 第13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菠萝的兔叽 30瓶;及微、你说得对 20瓶;麻酱拌一切 15瓶;嘤·咸鱼王、九月要抱抱、霁颜、猫星救援队、你若无心我便休 10瓶;夏日(まなつび) 5瓶;yoosheis、十二、小爱 4瓶;dhhdf 2瓶;叫朕蛋蛋、秋水若夏、扬扬扬扬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解离尘布下神识时察觉到护口寺有异常,发现露凝竟然也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但似乎还是有些迟了,已经有人被妖孽夺去魂魄,凶多吉少。 想到来时见到那一幕,哪怕是他,也不太明白一个毫无修为的年轻姑娘,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迎上冥族的。 在护国寺作乱的是冥族,露凝恐怕不知道冥族的可怕之处。 “你见的是冥族。它们生活在墟渊,魂术极强,以人之生魂为食,食魂越多越强大,至强者可化为人形,能毁人灵府,随意夺舍。” 露凝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也不明白灵府和夺舍是什么意思,一时怔怔地望着他。 解离尘于夜色下慢慢说道:“你可以这样理解。它能化作你认识的每一个人,轻易摧毁每个人的魂魄,居住在这具躯壳里。当躯壳寿数将尽时,或它自己住腻了,可以再换一具躯壳,以这种方式永远存活下去。” 这算是达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 冥族这等存在,自然为天地所不容,修真界七十二州早就合力围剿过冥族,将它们赶去了墟渊。墟渊乃死亡之境,活人难入,对亡魂一族也有压制力,使冥族如今的实力远输从前。 但因着修士也不能进入墟渊,所以残存的冥族苟延残喘至今。 没想到连它们也胆敢跑出来,还追到了这里。 看来他这缕神魂还真是抢手得很。 他倒也习惯如此。 自来他身上的东西,总是这样惹人觊觎。 露凝渐渐消化了他的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轻声说:“那吴嬷嬷是被冥族……” “她的生魂恐怕已经被吃了。” 露凝猛地后退一步,视线落在禅房的窗户上,很难说清现在的心情。 真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反而没有那么慌张了。 她迅速冷静下来,摇摇头道:“不,不一定的。时间还早,它才刚刚带走嬷嬷的生魂,找到它也许还能将嬷嬷救回来。” 她强迫自己尽快接受这些陌生的词汇和生物,努力想着破局之法,想再次进入禅房,解离尘看着,一点都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哪怕她知道冥族有多可怕,也不会改变去救人的选择。 “你真的不怕吗。” 他开口,声音平稳,与露凝的紧张凌乱是两个极端。 露凝进不去禅房。 禅房门死死关着,怎么都打不开,她吸了口气,握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轻微的叹息声划过耳畔,不等她拳头落下,禅房门打开,白色的身影先她一步闪了进去,等她跟进去的时候,里面蜡烛熄灭,黑暗里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 “在里面看不到。”露凝想到之前的事,“点上蜡烛,光影可以照出它是不是还在。” 她苍白的脸上有些绝望之色:“……也可能它已经走了。” 她已经在点蜡烛,可火折子怎么都点不亮,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恨极了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想要打自己一下冷静冷静,但被人阻止。 “它还在。” 解离尘握住她拿着火折子的手,将火折子接过放到一边。 “不必点灯。”他看着周围,暗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我在这里,它哪里都舍不得去。” 露凝懵了一瞬,更紧张起来,抓住他的衣袖一扯:“它是冲大人来的?” 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脑子竟还转得很快。 解离尘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他眼眸更亮了一些,很快,方才还只能被光影照在窗户上的冥族现出了真正的躯体。 它变了,是个人的模样,个子不高,五官渐渐清晰,是…… “嬷嬷。”露凝轻唤了一声,忽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总是留不住。 好像前半生的幸福快乐都是假的。 若那些快乐需要以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开她来换取,那她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她很想以自己去换吴嬷嬷,但也没有在这会儿添乱。 国师大人在这里,冥族是冲他来的,如果她此刻乱来,非但不能挽救什么,恐还会拖累大人。 露凝哭着后退,扣住门框往里看了一眼,低泣道:“我站在这里可以吗?” 她声音很轻:“会影响到大人吗?” 解离尘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他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化作妇人模样的冥族,慢慢道:“它没吞下生魂。” 露凝一顿,眼睫上挂着一颗泪珠:“什么?” “你的嬷嬷生魂还在,正与它对抗。”解离尘也觉得意外,“凡人魂魄脆弱至极,竟能撑到这个时候,看来她有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人。” 露凝想到了自己。 她没忍住,对着吴嬷嬷的躯体喊道:“嬷嬷,你不能放弃,你若真的不在了,我便是死,也要杀了这个东西给你报仇!” 她跑回解离尘身边,重新振作起来:“大人,要怎么做才可以帮您和嬷嬷,比起躲到一边,我还是想帮忙!” 解离尘抬手,一道薄光笼罩了吴嬷嬷的躯体,他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你不怨我吗。” 露凝不解:“大人何意?” “它因我而来。” 若不是他,冥族不会随意来到人间。 凡人的生魂远不如修士可口,还不够吸引它们。 若它们不来,露凝的嬷嬷就不会遭此横祸,说不定此刻已经和她一起归家。 不止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过,他是个灾星,是孽障,只会给身边人带来厄运,根本不配活着。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不配得到的,合该给更值得的人才对。 解离尘闭上眼,笼罩吴嬷嬷躯体的薄光转动起来,自吴嬷嬷喉间发出恐怖尖锐的嘶吼,那是冥族的声音。 露凝感觉周围气息越发冰冷,她早知国师大人身上很冷,但从来没有这样被寒意侵袭过。 她顾不上冷,瞪大眼睛道:“这和大人有什么关系?” 解离尘手上一顿,将更多灵力倾注在正与名族抗衡的吴嬷嬷身上,耳边是露凝仍带着些哽咽之色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匪夷所思。 “大人为何要这样想,大人又没做错事,错的是这些怪物。”露凝注视着占据了吴嬷嬷躯体的冥族,它在解离尘的法术下扭曲着身体,一点点从属于妇人的身体里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它们要对大人做什么,但大人并未伤害过任何人,还一直在救人。是这些东西在害人,它们还想伤害大人,大人也是受害者,不能因为大人有能力自保,就混淆了本因。” 解离尘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 她还在盯着冥族,眼角泪水还未擦干,神色恍惚,明明很怕,但说话依然很有条理。 “是吗。” “是的。”露凝带着鼻音认真道,“大人千万别再这样想。不是大人让我们来的护口寺,也不是大人指使妖孽害人,从头至尾都与大人无关。” “你不如此说,我也会帮你。” “我这么说又不是为了让大人帮我。”露凝吸吸鼻子,小声说,“作何这样想别人。” 解离尘:“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道歉。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 露凝抿抿唇,低声道:“不要道歉。” 解离尘没再说话,他换做双手凝出金光,身背小翅的高大冥族从吴嬷嬷身体里被强行拉出。 它愤怒至极,也不再试图以那具身体作为要挟,直接朝解离尘攻了过来。 原本看他与那少女一起,少女这般在意这老妇,拿这具身体来做筏子应当不错。 不过既然没成功也无所谓。 不过只是一缕神魂,或许难对付,也不至于完全对付不了。 冥族扭曲的面庞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解离尘看到,也知道今日的东西比起往日的小打小闹来说,值得他认真一些了。 “带她出去。” 解离尘将重伤的吴嬷嬷交给露凝,引着冥族离开禅房,在夜空中缠斗在一起。 露凝抱着吴嬷嬷出来,躲在暗处的池云见了立刻来迎:“小姐!” 她看了看吴嬷嬷:“嬷嬷她……” “带嬷嬷离开。”露凝将怀中人交出去,“走远点,越远越好。” 池云接住,担忧道:“那小姐呢?” “不要管我,别磨蹭,快走!”露凝使劲一推,池云哪里受得住她的力气,不想走也得走了。 她搀扶着吴嬷嬷跑出好远,回眸去看,只看到夜空中雪色的身影与那投射在窗户上的怪物缠斗在一起。 她被从未见过的仙法与妖魔刺激感官,非常担心露凝,想要回去,可看看怀里的吴嬷嬷,想到露凝的吩咐,到底还是没走回头路。 露凝留在原地也没闲着,她先躲了起来,力求不给国师大人拖后腿,天上时不时有余波袭来,她提着裙摆躲避,很快有一道光盾罩住了她,解离尘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待在里面不要动。” 第14节 露凝:“好的!没问题!” 她站定,放下裙摆,聚精会神地看着上空:“大人小心!” 让他小心。 解离尘白发飞扬,暗金色的眼眸盯着眼前漆黑的光团,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手朝空中虚虚一握,露凝只听身边树上咔嚓一声,一根纤长如剑的树枝飞到空中,被他握在手中。 只一缕神魂至此,本体还在修界奉君殿,是唤不到本命法器的。 但也没关系,就此取材便是。 白色的斗篷滑落,自空中坠下,露凝赶忙往前几步,在光盾边缘接住了他的斗篷。 连斗篷都裹着冰雪的气息,在夏初的夜里激出人一身冷汗,露凝不由微微皱眉。 解离尘御风而立,风吹起他雪色衣袂,白发白衣的身影愈发出尘,名副其实的谪仙入凡。 冥族比之前遇到的妖邪难对付一些,但也仅此而已。 它们被墟渊压制太久,远不如以前实力强大,也太小看他。 只一缕神魂又如何?那也是解离尘的神魂。 没有任何人可以再从他身上讨到好处。 没有。 露凝只觉一股强悍霸道的威压落下,周围所有生灵折腰坠落。 护口寺僧人齐出,离得近的甚至开始七窍流血。 若非有光盾替她遮挡大部分威压,露凝离得最近,恐怕早已死在这威压之下。 冥族显然没料到解离尘一缕神魂还能有这般实力,想要逃跑,却被树枝轻轻割断了手足。 它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漫起无尽的烟尘。 从烟尘里,露凝看到它望向了自己。 它眼睛眯起,孤注一掷地朝她本来,露凝还没来得及恐惧,一道白色就飘至结界前,还带着叶片的树枝落下,转瞬间在那冥族身上割出无数伤口,说是千刀万剐也不算夸张。 它刺鼻的血液流得满地都是,再支撑不住身体逐渐倒下。 解离尘将树枝对准冥族的腹部,刺进去搅动着,明明只是易折的树枝,却被他用的比刀刃还要锋利。 露凝凝视这血腥的一幕,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回忆,强自维持镇定。 解离尘的树枝在冥族腹部搅动片刻才停下,一枚绿色的丹丸被他取出,那丹丸光芒慑人,里面满是怨憎阴气,显然这只冥族已经吞噬过不少生魂。 他缓缓将丹丸握在手中,抽丝般抽出一缕,随后背对着露凝将它捏碎。 “嗬——” 冥族冥丹被毁,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四分五裂,肉块迸得到处都是。 “解离尘……” “你不得好死……” “冥族……不会放过你。” 解离尘似乎轻笑了一声,又似乎只是露凝幻听。 比起冥族的惨死,他一袭白衣,风神俊秀,自始至终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没有半点血污。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来,低头看着结界里姑娘,双眸平静,面上挂着一种清冷厌恶的倦意。 看她的神情应该是吓坏了。 之前在她面前动手未曾这样血腥过,她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此刻恐怕连带着看他也害怕了。 怕他吗。 也好。 怕了就会远离,远离危险的人,才是明智之举。 她远了,他也不必再…… 结界光消失,危机解除,露凝回过神来,冲到他身边,像吴嬷嬷替她检查一样,仔仔细细将解离尘检查了一遍。 她个子小,检查他时绕来绕去好像跳动的兔子,一团鹅黄极有生机得围绕着他。 解离尘手中树枝化为乌有,垂落的手臂第一次有些无措之感。 “怎么了。” 他听到自己问。 露凝正好执起他握树枝那只手。 大约是一起经历过一些事,她对他不再那样毕恭毕敬,客气而紧绷。 这般握着他的手,也没再谈及冒犯他的话。 “受伤了。” 露凝将他清癯的手翻转过来,掌心上一道血痕在苍白的肤色上尤为显眼。 “大人受伤了。” 露凝强忍着对周围血腥的不适,咬着唇又说了一次。 解离尘慢慢收紧了手。 她的手正握着他,因此刚好被抓住。 “不要怕。”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露凝刚才确实有些怕,听他这么说,忽然就放松下来。 她有些狼狈,发髻凌乱,脸上泪痕脏兮兮的,但笑容悦目极了。 “不怕。有大人在,不怕。” 其实是让她不要怕他。 但她理解成了…… 也没关系。 这也是一种回答了。 比任何回答都要好。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狗子真是又清冷又温柔 第十二章 护口寺乃皇家寺庙,这里出事皇帝自然很快会知道。 帝王寝宫深夜急报,东宫里也很快有暗卫来传消息。 得知露凝正在护口寺,姬婴立刻命人更衣,但衣服还没穿好,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亲自来了。 “殿下,陛下有请。” 姬婴皱眉迟疑。 他想起上次因父皇的命令而将露凝放到第二,她很生气,这次…… “殿下,陛下正等着您,请殿下速随老奴前往。” 大太监加重了“陛下”二字的音量,姬婴原本到了嘴边的拒绝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是东宫太子,大业储君,皇帝召见不可能不去。 姬婴闭了闭眼,与身边暗卫耳语几句才随大太监离开。 到达皇帝寝宫的时候,姬婴并未第一时间见到对方。 他被留在寝殿外等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姬婴从一开始的心中急切慢慢平静下来,到最后心底有些冷意。 “进来吧。” 寝殿内终于叫进,姬婴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皇帝看了看他的脸色,漫不经心地问:“可是怨朕?” 姬婴跪了下来:“儿臣不敢。” 皇帝侧倚软榻,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翻页一边道:“有情有义没什么不好,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姬婴脊背一僵。 “你是东宫太子,不是普通百姓,你有更重要的使命。”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同姬婴说这些话,他一时怔忪。 “朕知道你想去护口寺看温家孤女,留你在此,已经表明了朕的态度。” 皇帝放下书,下了榻,负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温露凝乃功臣遗孤,她想嫁给谁都可以,但绝不可能做你的侧室。” 温家满门功臣,为国战死,侧室——哪怕是太子的侧妃,说到底也是个妾,让温家唯一的后人给人做妾,皇帝做不到这种事。 而姬婴乃储君,也不可能娶一个毫无娘家依仗的孤女做正妃,所以他们注定无缘。 “由你胡闹到今天,朕已仁至义尽。”皇帝弯下腰,拍了拍嫡长子的肩膀,“温家孤女知情识趣,一直躲着你,那是她聪明。你可不要比她还糊涂。” 姬婴的肩膀垮下来,视线盯着皇帝的短靴,久久没有言语。 “今夜还要去吗?” 第15节 姬婴:“……国师大人在护口寺,祸乱已除,儿臣无需连夜前往。” “很好。”皇帝微微颔首,“有时间去看看你母后,她很念着你。还有太后,她也是为你好。朕喜欢孝顺的孩子。” “……儿臣省的。” “今年夏末的选秀,朕会让皇后为你选一个合适的太子妃。” 姬婴没应,却也没再极力拒绝。 皇帝满意地点头:“明日一早,你到护口寺为此事收尾。” 这是因他听话而做出的让步。 姬婴闭了闭眼,感觉到父皇擦着他的肩膀离开,内心情绪翻涌,克制得额上青筋直跳。 护口寺。 夜已经很深了,露凝还没休息。 她坐在床榻边,为昏迷不醒的吴嬷嬷拉好被子。 身侧一阵寒意,是解离尘的气息。 他还在这里,抬起的手指上如丝线般缠绕着一圈绿色,在他的引导下,那绿色如有意识般,一点点飘向吴嬷嬷的身体,从心口处钻了进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刻钟,解离尘放下手,淡淡道:“她明日会醒。” 露凝闻言彻底放松下来。 “多谢大人。” 她今天好像道谢太多次,解离尘听腻了没有她不知道,她自己却不好意思再只是口头道谢了。 所以在他侧过身,似乎要闪身消失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解离尘身上的寒意比往日都要骇人,露凝心里不安,她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寒意果然更盛。 “大人的伤还没处理。” 解离尘想到那只受伤的手,不自觉抬起,翻转扫了扫。 他的指骨纤长,肤色白皙清透,手生得好似玉雕。 “无……” 他想说无碍,很快就会好,但露凝在那之前说:“大人随我来,我帮大人上药。” 她要给他上药。 这样小的伤口根本没必要,她要不说,一会都该好了。 露凝哪里知道他的情况,她对修仙之人的体魄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已经转身朝外走了。 解离尘沉默片刻,慢慢跟了上去。 身后清寒的气息始终都在,露凝莫名的安心。 她走进另一间禅房,这里紧挨着吴嬷嬷住的地方,是事后护口寺重新给安排的。 禅房里放着她的东西,虽然只是来还愿,但她还是随身带着小包袱,这是习惯使然。 少时控制不好力气,她很容易伤到别人,次数多了,也就随时携带着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刚好用上了。 “大人请坐。” 她打开包袱,翻出药和干净的布条。 解离尘看了一眼,坐在了禅房中唯一的椅子上。 禅房是给香客暂居的地方,不会很大,床榻和桌椅都是一人份。 解离尘生得修长高大,露凝和他待在这里,转身时会有种狭窄的感觉。 她走到桌边将东西放下,朝他伸出手去,突然想起之前查看他的伤口,两人无意间握住了手的情形。 国师大人的手,是可以轻而易举将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妖邪杀死的手。 国师大人的手,是可以操纵仙法,授人长生之术的手。 这样一双手,轻轻包裹着她的,露凝那时脑子里好像炸开了烟花,什么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被他紧握的感觉。 眼睫极快地扇动,露凝递过去的手僵在半空,轻瞄向解离尘,正对上他暗金色的眸子。 那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点心虚紧张。 “大人,我……” 她刚开口,解离尘便道:“你不自称臣女了。” “……” 是的,好像自从在护口寺见到他开始,她就没再自称什么臣女。 “很好。”解离尘简单道,“不是要上药?” 他挽起广袖,主动将手伸过来,放在她面前。 露凝注意到他在烛光下的脸色有些苍白。 虽然她见他次数不多,但因为印象实在深刻,所以可以辨别出他和之前状态不一样。 她再不迟疑,握住他的手帮他简单地清理了伤口。 伤口不重,但也绝不算轻,树枝杀死冥族时也伤到了他自己,皮肉外翻,血液已经凝固,狰狞的伤口损坏了这只手如玉的美感,白璧微瑕更令人心动怜惜。 露凝对于伤口的处理有种超乎寻常的熟稔,尽管她始终皱着眉,眼睛红红好像随时会掉下眼泪,但手上动作十分利落,很快就帮他上好药,包扎好了。 做完这一切,她有些赧然道:“这伤药很普通,大人回宫记得换药。” 皇宫里的御药自然是最好的,比她这些自己琢磨出来的不知好多少倍。 但解离尘说:“不必。” 露凝一顿。 “已经很好。”他语气认真。 露凝一时无言,解离尘漫不经心地抚过包扎完好的手掌,暗金色的眸子里有种戏薄,以及还未褪尽的麻木和自厌。 一杯热茶在这时放到手边,解离尘垂眸去看,听到露凝小声说:“大人脸色不太好,气息比平日更冷,可是除了手心的外伤,还受了什么内伤?” 她竟然感觉到了。 倒也不是什么内伤,只是他神魂刚修复一些,又动用了太多灵力处置那冥族,拉长了回修界的时间罢了。 但这也没想象中那么令人讨厌。 就当做此生唯一一次小小的放纵好了。 无论要做什么,总都不会差这几日。 因着神魂又变得薄弱,周身气息不免会冷,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还是要尽快回去调息。 解离尘站起身,露凝不提还好,一提起,他竟有些身子摇晃,手撑着桌面稳住身形。 露凝快步扶住他,瞥了一眼她还没睡过的床榻,下意识道:“大人快躺下歇会吧。” 说完了才意识到这好像不太妥当,可说都说了,也不打算收回来。 “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大人先在这里睡一会,天亮再走吧。” 她说这话时心里没什么底,越说声音越低,最好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解离尘都听见了。 真是新鲜的体验。 这便是被人真心挂念担忧的感觉吗。 他一言不发,但迈开了往前的步子,在露凝的搀扶下,银靴踩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你睡哪里。” “我刚好要去照顾嬷嬷,就在隔壁休息。” 他竟然愿意留下,露凝心里好高兴,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 她将被子拉开,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道了一声别就跑了出去。 吴嬷嬷的禅房与这里一墙之隔,解离尘神识强大,哪怕不外放,也可以清楚听见她在隔壁的呼吸声。 凌乱,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呼吸的炙热,还有她扑通扑通,跳得快而重的心跳。 他闭着眼,眼睫上缓缓结了霜,雪色发丝铺满床榻,纤尘不染的人躺在寺庙蓝色的被子下,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露凝天蒙蒙亮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这被子还不如不盖。 盖了总觉得玷污了他。 他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干净到了极点,像某种偏执一样。 除却白之外任何颜色点缀在他身上都很违和。 露凝走到床边,见他还闭着眼,应该是没醒,就想伸手感受一下他身上的气息,看有没有变得不那么冷。 靠近的时候,她衣袖落在他身上,她喜着鹅黄,极有生机,与白色都算是亮色系,交叠在一起时,竟好像没有那么违和。 这倒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手不自觉落下了一些,一阵凉风拂过指尖,她才发现自己走神的时候,手指距离解离尘的唇已经只有一线之隔了。 那凉风是他的呼吸。 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视线落在她身上,淡色的唇微微启着,气息平稳而轻薄。 “大人!”她先声夺人,“我做了早膳,大人可要尝一尝?” 解离尘没说话。 应该是因为她还没收回手,他唇瓣若动,可能会碰到她。 露凝赶紧把手缩回来,有点不敢看他,可实在挪不开视线。 第16节 他生得真好。 方才睡着时,像被供奉的天神塑像。 如今醒过来,浓颜俊美的面庞就鲜活起来。 虽然依然清清冷冷,但仙骨像清,神姿湛然,有一种自内而外散发的高贵与典雅。 他一手撑在身侧,缓缓直起身,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我不需要进食。” 这是实话。 他不需要进食也可以活着。 别人要辟谷才能做到这一点,但他天生就可以。 因他与他们不同,身体里拥有特殊的血脉。 他自小就对食物没有任何概念,也没有欲望,最初的日子里,没人会管他需不需要进食,只要他还活着,有口气在就足够了。 后来,他也只喝过茶、水,和上次露凝给他的蜜水。 清甜带着竹香的味道,至今仍留在他记忆深处。 “……不需要?”露凝找回了神思,有些慢吞吞地说,“是因为不需要,而不是不想吃我做的东西。” 她做的东西。 解离尘思索着这个前缀,没有说话。 而露凝心里有种陌生的震颤。 哪怕躺了一会,他脸色还是很难看,周身气息依然很冷,夏初的天气待在他身边,和冬日无甚差别。 她一夜未睡,寺里条件不允许,她就尽量寻到更多的食材,特意炖了烫,还是希望他可以喝一点,暖暖身子。 她希望他能吃。 其实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希望他可以尝尝。 哪怕能喝一口,她也会很高兴。 她胸腔闷热,脑子混乱,手抓紧了衣袖,抿唇说道:“我炖了烫,喝了身子会暖一些,如果不讨厌的话,只是因为不需要才不吃东西…那大人可不可以……试一试?” 说完这话,她心跳的声音已经抢走了她所有的耳力,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很想得到他的回答,又很怕他开口,担心被拒绝。 她拳头越握越紧,像等待审判的囚徒,没过多久就得到了白衣谪仙的判决。 他说:“好。” “你做的。我喝。” 作者有话说: 哦呦呦,你做的我就喝,啧啧啧 (留言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留言啊呜呜呜呜,我打开评论区的表情比被捏死的妖怪还痛苦qaq) 感谢在2022-06-07 09:48:00~2022-06-10 21:4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安 2个;米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36934 62瓶;爱吃菠萝的兔叽 30瓶;27346184 25瓶;麻酱拌一切 15瓶;你若无心我便休 10瓶;小爱 4瓶;十二 3瓶;指尖糖、扬扬扬扬扬 2瓶;46469301、多'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露凝端着汤盅进来的时候,步子有些虚浮。 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国师大人回答的是“你做的,我喝”。 所以因为这汤是她炖的,他才答应喝的? 是她想多了吗? 他是这个意思吧? 将汤盅放到桌上,手指有些被烫到,露凝赶紧捏住了耳朵。 她早已收拾过自己,鹅黄长裙,烟白色轻纱披帛,重新梳理整齐的双环髻上绑着嵌玉的鹅黄飘带,鬓边蝴蝶排簪缀着雪绒,她有些神思不属地站在一边,视线落在解离尘身上,因失神而忘了移开,倒看得他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 解离尘干脆抬眸和她对视,回望她捏着耳朵呆呆盯着他的模样。 露凝眼睛睁得圆圆,鼻梁挺拔,鼻尖秀气,唇丰盈水润,呈红粉之色。 哪怕发着呆,也不曾好好休息,依然神采奕奕,像生机勃勃的朝霞。 解离尘掩在广袖之下的手指动了动,极其罕见地先收回了视线。 已经很久无人敢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更别说与他对视。 往往他看回去的时候,对方便会立刻谦卑地低头。 这是第一次,他自己先躲开。 他将汤盅打开,热气袅袅升起,他执起汤勺正要喝,一只温热柔软的手按住了他。 “烫。”露凝回过神来,轻声提醒,“吹一下再喝。” 解离尘顿了顿,盛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缓缓喝下去。 露凝在一旁缓缓道:“这是冰糖莲子汤。僧人茹素,庙里寻不到荤菜,就只能做这个。” 护口寺膳房的莲子品质尚可,露凝用清澈的水将它们泡软,再去掉莲心,洗几颗饱满的红枣,去核,加上冰糖一起炖。 她还特别削了柰果进去,因着不知解离尘是否喜欢甜,冰糖放的不多,主要以红枣和柰果提味,这样更为自然。 炖好之后她盛了一小碗尝过,味道很好,并不会腻。 “莲子汤可以安神助眠,暖身益气,大人喝了有没有暖和一点?” 解离尘没回答。他喝汤的速度不快,但并未停止。 谪仙般的人,哪怕只是简单在喝汤,也有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俊美。 令仙人食人间烟火,似乎是件大逆不道的事。 露凝一开始只是想着,他能喝一小碗就很好了,但没想到解离尘不紧不慢地全喝完了。 喝完之后,他才开口说:“多谢。” 他仰头望向一直站着的她,见她一脸的紧张期待,十分清晰道:“暖了许多。” “真的?”露凝高兴起来,有些激动,“那就好!那我以后还煮给大人喝!” 可他们哪里有什么以后。 身份云泥之别,今日分开,明日什么时候还能见到都未可知。 但此刻他们谁都没有说破这一点。 解离尘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好。” 露凝听了,又是欢欣又是难过。 他真的很体贴很好相处。 明明是连大业帝王都要谦卑对待的上界仙人,却愿意陪她应下这等不可能达成的约定。 他明明不需要这样。 她又想起他之前的话——她做的,所以他喝。 露凝素来不是个爱自作多情的人,但心底里还是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来。 “小姐。” 敲门声传来,是池云。 “小姐,嬷嬷醒了!” 露凝闻言立刻跑到门边,虽然禅房的门没关,但池云现在对国师大人有极强的敬畏感,哪怕房门大敞她也不敢靠近更不敢窥视。 “嬷嬷醒来了?”露凝扶着门框道,“我这就过去。” 她回眸望向房内,解离尘朝她点了一下头,她便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了。 露凝嘴角弯了弯,眼睛也弯弯得像月牙,恬静可爱。 她很快随池云离开,解离尘一人留在禅房内,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汤盅,伸手捂在了胃部。 神魂损伤的冰冷,怎会是凡食能驱散的。 可当甜甜的莲子汤淌进身体里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感觉温暖了不少。 解离尘微垂眉眼,眼底神色奇异,眉目冷清中夹杂着几分柔和,放开的耳识很快听到了隔壁的声音。 “嬷嬷!” 露凝坐到床边,握住吴嬷嬷的手,她很憔悴,面无血色,看上去就像快要死了。 但她知道她没事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小姐。” 吴嬷嬷声音沙哑,刚说俩字就咳了起来,露凝赶紧喂了她温水,她喘息片刻才稍稍好一些,看着露凝的眼神留恋而自责。 “都怪老奴。”吴嬷嬷内疚道,“是老奴招来了妖孽,险些害了小姐,老奴罪该万死。” “快别说这些。”露凝抓紧了她的手,“已经过去了,嬷嬷没事就好。” 池云也跟着点头,她心有余悸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好好的来上香,怎么会招惹上妖孽?护口寺堂堂皇家寺庙,居然成了妖孽栖息之地?” 吴嬷嬷又咳了两声才有些恍惚地说:“……其实我早知这件事古怪。” 那还要从第一次来上香时说起。 “得知小姐被关在宫里,老奴实在着急,夜不能寐,便来护口寺上香,还求了支签。” 第17节 吴嬷嬷欲言又止,似很矛盾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但想到那妖孽的模样,担心再发生类似的事小姐没有防备,还是决定全都说出来。 “签文很不好。”吴嬷嬷满目哀愁,“老奴不信解签僧人的话,还去寻方丈又看了一次,结果仍是一样。” 露凝一怔:“签文怎么说的?” 池云也担忧地凑过来:“不好的签文?有多不好?方丈怎么解的?” 一墙之隔的解离尘同样在等着吴嬷嬷的回答。 吴嬷嬷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道:“方丈说小姐是……是必死命格。” 露凝倏地松开了吴嬷嬷的手,怕自己一时失神力道太大伤到她,换做自己双手交握,紧紧地攥着。 “小姐。”吴嬷嬷却主动牵住她,“小姐别怕,你不会有事的,老奴便是自己死,也不会让小姐死的。” 露凝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是很好,并未被吓到。 “我没事,嬷嬷别担心。” 她的声音平稳,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确实看不出有事。 她真的不怕吗。 真的会有人不怕死吗。 解离尘望向隔开两间禅房的墙壁,右手抬起,广袖滑落,修长的手指缓缓掐算,很快得到了结果。 掐算凡人命格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回修界的时间既已延长,也不差这一些灵力。 掐算的结果和护口寺方丈解的签文一致。 露凝的确是必死命格。 ……必死命格。 神识外放,解离尘清楚地看见身处隔壁的露凝。 哪怕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神魂的颜色依然明丽干净,纤尘不染。 竟无一丝怨气。 听闻她父兄皆为国战死,母亲也崩溃随父兄而去,家中只剩下她一个——这样的遭遇,她没有生怨自弃,得知自己快要死了,依然没有任何怨气。 一个弱小的凡人少女,比他见过的所有修界大能都要坦然磊落。 她甚至还在开玩笑:“你们做什么都沉着脸?必死命格也没什么啊,哪个人不会死?严格说来,人人都说必死命格。” 池云红了眼睛:“小姐,哪怕奴婢这样蠢的,也知道签文不是这个意思。” 露凝叹了口气:“我这不是看你们表情太沉重,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她摸了摸脸:“其实这些东西我是不太信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父兄出征的时候,我和母亲在边关宅子里等着,每日也在佛堂跪拜祈福,最后还不是……” 她没再说下去,故作轻松地站起来:“信不得信不得,嬷嬷你看,你不就是信了这些才出的事?那妖孽肯定故意搞这一出,以它可以帮我度过危机为由,来骗你为它所用的,对不对?” 吴嬷嬷一怔:“……这确实是。” 露凝挽起她的衣袖,看着她胳膊上的伤口,眼睛发涩:“它都让嬷嬷做了什么?这些伤口……该不会是放血?” 吴嬷嬷拉上衣袖,拍了拍她的手:“都会好的,已经没事了。” 露凝点头:“说得对,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那所谓的命格你们也不要放在心上,大约是那妖孽故意调换了签文,引着嬷嬷上当受骗的。”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嬷嬷本来很相信那签文,毕竟住持大师都那么说,但听露凝这么一解释,又开始动摇。 “我这样健康强壮,几个男子一起上都敌不过我,哪里会有什么事?”露凝安慰池云和她,“所以别把那些签文放在心上,我们如今平安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 池云跟着露凝的思路转了一圈,觉得也对:“小姐说的是,恐怕就是那妖孽为骗嬷嬷故意所为,小姐的身子我是最清楚的,在宫中还是小姐保护了我!女子也不用打仗,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必然不会有什么事!” “是啊。” 露凝笑眯眯地说话,脸上终于有些倦色。 吴嬷嬷见此,让池云去伺候一夜未眠的露凝休息,但露凝坚持让池云留下照顾她,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走出禅房已天光大亮,僧人鸣钟,寺内气息宁静,露凝迈下台阶,走远一些,闭上眼沐浴温暖的阳光。 不多时,眼前一暗,她睁开眼,看见了逆光而站的解离尘。 “大人?” 想到已经彻底天亮,露凝按了按额角道:“大人要走了吗?” 因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昨夜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也没什么会的,只烹饪的手艺还算好。若大人以后还想喝汤用膳,可以随时来寻我。”她声音有些轻,像怕惊动什么,“大人慢走。” 解离尘却没走。 她后退一步,躬身送他离开,他却往前走了一步,跨过刺目的光,让她看清了他的脸。 他如乘盛日,白衣玉带,轻纱飘逸而来,衣袂翩跹地站在晨风中,乃是真正的神仙,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消失在眨眼之间。 可他终究没有消失。 他开口对她说:“不必信那签文。” 露凝一愣。随即明白,一墙之隔根本拦不住道法高深的国师大人。 “我没信。” 她想把安慰池云和吴嬷嬷的话再说一次,可不知怎的,在她们面前从容不迫的言语,在解离尘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 她有些沮丧,耷拉着头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就算快要死了我也并不排斥。只是担心家中朝夕相处的人要如何安置。没了镇国将军府他们要何去何从?大人不知道,我还养了一只狸奴,它很是娇气,不是我亲手做的吃食总是不吃,若我不在了,它怕是会饿肚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停下,缄默良久才再次说:“其实若要死,我是高兴的。” “高兴?”解离尘有些困惑地皱起眉。 为何会因死而高兴?他就不会。 在无数个几乎要死去的夜晚,他所想的都是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至少不能就那样死去。 “父亲不在了,娘也不在了,哥哥也走了。” 这是家中出事后第一次,露凝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一个人独自活着,总会觉得抱歉。” “最初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去找他们。”露凝眼睫低垂,语气舒缓,哪怕说的是生死之事,依然轻松自在,生机盎然,“但后来我想,虽然娘随父兄去的时候未曾与我道别,未曾嘱咐我什么,但他们肯定还是希望我活着的。” “将军府还有一大家子,他们需要一个主子,我若活着,圣上定然诸多关照,他们就不必去寻新主,过忐忑不安的日子。” “我好像说太多了。”露凝抿了抿唇,“大人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吧,总之就是,不管是真是假的,我都不怕的,大人无需在意您听到的那些话,您知道那妖孽是如何害人的,别再有人被它所害就好。” 她说了那么多,的确只是在表达这么一个意思。 她以为自己虽然啰啰嗦嗦,但至少意思表达清楚了,国师大人应该会点一下头然后离开,和之前一样,走得干净利落。 但是没有。 解离尘还站在那,甚至还在说这个话题。 他说:“签文不可信。” 不过一个凡人的必死命格。 沾上一些因果扭转过来,顶多就是本体受些反噬,伤个几月,他自能调息好。 世间无数混杂之色都能祸害千年,没道理干净如她要草草了结此生。 天道如此凉薄,他早便知道,但今时不同往日,过去他无能为力,如今不一样了。 逆天之为,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你信我。”他表情平静,几乎是云淡风轻地说,“你会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 渣渣辉附体:温露凝我吃定了,天道都带不走她,我说的!【凶巴巴】 修仙后: 你会长命百岁。 女鹅:你咒我? 第十四章 姬婴赶到护口寺的时候,寺内已经全部收拾完毕,不见昨夜的半点狼藉。 金靴踩在石阶上,他扫了一眼客居的方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方丈进了主殿。 进去之前,暗卫走到他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姬婴瞬间皱起眉头。 “国师大人还在?”他侧目问方丈。 方丈念了个佛号:“昨夜国师大人除邪,寺内有僧人受不住大人威压受了伤,大人留在这里为他们疗伤。” 若是因此,倒是应该。 可他根本不在僧人居住的地方,他在客居。 在露凝住的地方,和她在一起。 姬婴来前心里是没有定数的。 他之前一直拒婚,太后母后虽颇有微词,父皇却却一直没说过什么。 但昨夜不同。 姬婴得承认,父皇说过那些之后,他心里确实动摇了。 可听了暗卫的消息,得知露凝和别人的男子在一起,哪怕那个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国师大人,他依然有些接受不了。 第18节 这不是第一次了。 国师大人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即便是父皇要见都并不容易,露凝一个深闺女子,何德何能与他这样频繁地见面? 姬婴立刻调转方向:“先去拜访国师。” 他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身边幕僚都寻不到错处。 既然国师在这里,自然得先去见过对方才是。 可真到了客居禅房,幕僚就看到姬婴最想见的根本不是国师。 国师大人已经不在这里,有附近的扫地僧人禀报过了,可姬婴还是走进了一间禅房,无视禅房门口阻拦的池云。 露凝正喂吴嬷嬷喝药,听到动静头都没回一下,倒是吴嬷嬷垂眼道:“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她扶着露凝想要起来,露凝不赞同地皱起眉,姬婴道:“嬷嬷伤重,自躺着休息,不必起来见礼。” 吴嬷嬷冷淡道:“大业乃礼仪之邦,礼不可废。” 她还是坚持下床行了大礼,这让不顾池云阻拦闯进来的姬婴感到一阵讽刺。 可他是太子,是储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去哪里不能去? 没人有资格讽刺他。 但这个人是吴嬷嬷,姬婴也没怪罪她的态度。 吴嬷嬷行完礼起来就问:“不知殿下来访所为何事?” 姬婴正要回答,她便径自道:“想来是为昨夜的事。除此之外殿下到此不该有任何别的事。关于昨夜之事,老奴已尽数告知国师大人和方丈,应该很快就会有人禀报给殿下,老奴身子不适,就不留殿下了。” 逐客令下了,姬婴再好的涵养也有些不悦。 他两岁被立为太子,养尊处优多年,这样几次三番被下面子,不可能不生气。 “随意。”他站起来淡淡道,“你身子不适就莫再乱动,躺着休息便是,孤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问温小姐。” 吴嬷嬷:“殿下……” “温小姐昨夜一直和吴嬷嬷在一起,想必对一切也非常了解,孤不想听别人的消息,只想听当事者。你随孤出来,细说说昨夜的情况。” 姬婴不给吴嬷嬷说话的机会,直接离开禅房,他手下的人很快要带露凝出去。 吴嬷嬷面露愠色,这就是皇权,他愿意的时候自然可以对你礼遇有加,但他要是不高兴了,什么都可以瞬间剥夺。 ……若是将军还在就好了。 若将军还在,必不会让小姐受这样的委屈。 吴嬷嬷气上心头,身子摇晃,幸得露凝及时扶住。 “小姐。”她满眼担忧。 “没事的。”露凝倒是很平静,“别把这些放在心上,跟他说不通的,我早都习惯了。” 她将吴嬷嬷扶回床榻,整理了一下衣裙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嬷嬷安心休息。” “小姐……” “不会有事。” 她安抚地推了推吴嬷嬷的手就出去了。 应付姬婴虽然有点烦和不容易,但露凝已经习惯了。 她走出来,日头开始转移,快近晌午了。 “温小姐这边请。” 太子亲卫带她去见太子,有些微妙的是,姬婴站的位置是之前解离尘与她说话的地方。 不知为何,露凝平静的心情有些变化,她判断了一下这变化,发现她好像有点生气。 他站在那里好刺眼。 “殿下到这边来说吧。”她停住脚步不肯往前。 对她本人,姬婴耐心出奇得好,很快走了过来。 他离开了解离尘站过的地方,露凝心气儿平顺不少。 “看你的样子,就知你安然无恙。”上下一扫她,姬婴意味不明道,“也对,国师大人所到之处,自是一派安然。” 露凝微微皱眉,有些不爱听他阴阳怪气地说解离尘。 她语气不太好:“国师大人法力高强,慈悲仁善,臣女和嬷嬷都甚是感激大人的救命之恩。” 自温将军和温小将军离世,姬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维护什么人。 他眯了眯眼:“你生气了?” 他往前一步:“为何生气?因为国师?” 露凝步步后退,脸色不太好看,姬婴脸色比她还要难看。 “露凝,你可别和其他无知之人一样,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他身上。” 他说话有些难听。 “国师的确高高在上,仙法高超,令人心向往之。但也正因他是真正的上界仙人,能留在大业做国师是与父皇有所约定,就绝不可能与凡人有任何其他瓜葛。” 他眉眼有些贵气的阴郁:“孤没想到你也会如此愚昧,妄想攀附于他。” 砰—— 不轻不重的响声传来,姬婴看见露凝扶住了石桌,石桌上有一道裂缝。 何时有了这裂缝?是昨夜斗法留下的?还是刚才? 方才那声音是因为这裂缝? 怎么回事? 姬婴也没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因这个打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想找补找补,但露凝没给机会。 “殿下说对了。” 露凝被他步步紧逼迫得跌坐石椅,抬眸望来的眼神却一点都不卑微,清澈坚定,不容置疑。 “臣女就是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了国师大人身上,就是想攀附国师大人那等上界仙人。殿下既已看清臣女的愚昧无知,以后就别在臣女身上浪费时间了。” 露凝有时很迟钝,有时又敏锐得不像话:“殿下这个时辰到护口寺来,想必已经见过陛下。陛下可有跟殿下嘱咐什么?” 姬婴顿住,回忆起父皇昨夜的话,脸色更难看了。 露凝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 “既然陛下嘱咐过殿下,就请殿下别再管臣女的闲事。” 她懒得再和姬婴有任何牵扯,扭头就要走,姬婴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那是气话,你何必顺着我的气话说,我知你不会是那种人,谁都会被仙法上界迷了眼,入了魔障,唯独你不会。” 他现在倒是语气坚定,可露凝否认了。 “我会。” 她轻松地挣开他的手,他有些讶异地看着手掌。 “臣女没有顺着殿下的气话说,臣女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她不闪不避地看着姬婴的眼睛,让姬婴再无法自欺欺人。 “我就是喜欢国师大人,见到第一眼就喜欢,殿下不信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 姬婴紧紧抿唇。 他嘴上还是不愿意相信,可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 若露凝说的是别人,他还不会放在心上,觉得不可能,但那个人是解离尘。 解离尘…… 那是可以将皇权践踏成灰烬的人。 哪怕身为太子,也不能在对方面前保留自信。 姬婴脸上失了血色,露凝知道时候差不多了,补上最后一刀。 “臣女自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倒是殿下,明明知道什么在您心里才最重要,却非要自我欺骗,左右为难。这样不干不脆,实在很没趣味。” 她郑重道:“殿下,咱们要走的路不同,想必殿下昨夜已经做过选择,臣女也有自己的选择,咱们就各行其道,往后再不要有任何牵扯。” “臣女告退。” 露凝言尽于此,头也不回地离开。 姬婴是可以去追的,但他没有。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追上去做什么? 他抬眸望向禅房上一闪而过的刺目白影,从一开始,国师就没有真正离开,他就在这里。 自他和露凝说第一个字开始,他就全知道。 露凝走了,他也跟着消失,姬婴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若再去追,就真的只剩自取其辱四个字了。 露凝气冲冲地离开,像只炸毛的小兽,横冲直撞,将僧人扫成团的落叶都惊飞了几片。 瞧见飞起的落叶,露凝本能地蹲下去捡,一片片放回堆成小团的落叶里,做完这些转身时,视线投入一抹熟悉的白色。 她愣了一瞬,诧异抬眸,果然看见了解离尘的脸。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未戴兜帽,也没蒙着眼睛,暗金色的眸子静静望过来,将她迅速涨红的脸尽收眼底。 他在这里。 他还没走? 露凝迅速判断了一下距离,她和姬婴方才说话的地方并没离多远。 …… 第19节 他该不会全都听见了吧! 她都说了什么? 我就是喜欢国师大人。 见到第一眼就喜欢。 我就是将不该有的心思放在了国师大人身上,就是想要攀附国师大人那等上界仙人。 我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 …… 她人没了!! “大人!” 露凝冲过去,连珠炮似的解释:“大人别误会,我方才是故意那样和太子殿下说的,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彻底死心,我并非因大人是上界仙人才想要攀附大人……” 她急得眼睛都红了:“爹娘尚在时曾帮我和太子殿下议过亲,但最后并未定下,我与殿下的过去仅此而已,绝无半点私情,大人千万别误会。” “这些?”解离尘慢慢道,“我没有误会。” 露凝闻言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道:“那就好。” “就这些吗。” “……”还应该有什么? 露凝慢半拍地意识到,她只说让他别误会她和姬婴的关系,以及她不是因他的身份才起了攀附之心,并未解释……喜欢他,一见就喜欢那些话。 她瞬时睁大了眸子,张张嘴,半晌才道:“那个,那个……”她结结巴巴,“我……还有……还有其他的那些话,也……也是……” “也是误会?” 露凝:“……” 露凝没有说话。 她嘴唇动了动,加速的心跳和炸开了花的脑子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不是误会。 那些不是误会。 作者有话说: 【本能】比【思想】更早地意识到感情的存在 看看这些小情侣:d 感谢在2022-06-09 10:10:04~2022-06-12 23: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 2个;子安、你跑什么、陈晗嫣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36934 62瓶;万象迎一杯枯荣 20瓶;27346184 15瓶;风 10瓶;拾柒 5瓶;十二、多'姑、扬扬扬扬扬、月光砂 2瓶;指尖糖、舞家龙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露凝的沉默让解离尘感受到一种叫作为难的情绪。 他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叫嚣着得到,一半保持着理智。 她根本不知道他背负着什么,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未来要做什么。 修界危机四伏,远比凡间的尔虞我诈恐怖。 她是个凡人,生命短暂,若要与他有什么,定得前往修界。 他希望她进入那个肮脏腐烂的地方吗? 不希望。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这样的日子他一人过足以,不需要再多一个。 真到了那种情形下,可能对她来说最危险的甚至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哪怕他此刻只一缕神魂在此,也很清楚全部的自己如今是怎样一个人。 所以。 “那些我也不会误会。” 他在她的沉默之后,主动这样说道。 露凝闻言恍惚了一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地自容地后退了一步。 她低下头,紧紧抓着衣袖,鼻尖红红地小声说:“……是,大人。谢谢大人。” 解离尘微微颦眉,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她又跟着后退了一步。 他这才停下,知道不能再往前。 “我走了。” 他这次是真的要走了,露凝知道。 她没说话,怕真的说话会暴露自己的情绪。 她只点了点头,一直垂眸不去看他,直到过了很久才有勇气抬头。 他已经走了。 露凝强撑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肩膀垮着,失魂落魄。 她红着眼睛朝上看,没让眼底积蓄的水珠掉下来,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心思呢? 脱口而道的那些心里话,到底是什么时候滋生出来的? 很快她就知道了。 大约是从第一次被他保护开始。 那日万寿节发生意外,若祈福真的因此中断,即便事情与她无关,但蛇是她掐死的,她也是核心人物之一,被关押的日子不会像之后那样自在舒适。 吃些苦头是必然的,说不定还要下大狱。 那时解离尘继续了祈福,是无意间帮她的第一次。 这次尚算是无意,也连带让其他人好过了不少,但后面几次…… 一而再的,都只是为她一个人。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保护过了。 父亲不在了,阿娘也死了,兄长也离开了,亲人都离她而去,曾经金尊玉贵被捧在掌心的温家明珠早已蒙了尘,除了身边忠心耿耿的奶嬷嬷和丫鬟管家,再无人将她放在第一位,尽心尽力地保护。 哪怕是太子姬婴这个嘴上说着多喜欢她的人,也总是将她摆在第二位,所以她从来不会将他那副深情的模样放在心上。 吴嬷嬷等人再关怀她,也始终因身份问题帮不了她什么,还得依仗她,得她庇护。 唯有解离尘。 他无视所有规则,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待遇。 会喜欢,会放在心上,其实早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若万寿节没发生意外,若她一开始就没去那个位置,早早就让了位走远,没有夜舞与清河郡主的争执……后面的事情大约都不会发生。 她不会被关在皇宫,早就回了将军府,吴嬷嬷也不会来上香,可能她们这会儿都已经走在前往边关的路上了。 一环扣一环的变故让她与他有了今日的牵扯,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 可惜,有缘无分。 他在嬷嬷出事的时候,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让她别哭。 他让她不要怕,告诉她,因为是她炖的汤,所以他喝。 在她因签文安抚完嬷嬷和池云,精疲力竭的时候,是他看出她心底还是有些在意,跟她说,她会长命百岁。 ……可惜有缘无分。 露凝用衣袖抹掉眼泪,使劲揉了揉眼睛和脸颊,确定没留下什么异样才往回走。 有缘无分就无分吧。 反正……反正一开始也没指望真的有什么“分”。 在明白心意之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上了心。 她能调整过来的。 很快就可以。 姬婴将护口寺的一切安排好后再来见露凝,就发现她已经离开。 日暮西斜,这会儿她估计已经走到半路了。 “殿下,可要派人去追?” “不必了。”姬婴慢慢说,“暂将她身边的人撤回来,莫要让父皇发现什么。” “是。” 回京半路上,露凝并不知自己身边之前一直有姬婴的人。 她很累了,因照顾吴嬷嬷一夜未眠,后面又……她现在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 因吴嬷嬷身子还很虚弱,所以占了马车大部分位置躺着,池云和露凝坐在一侧,让小姐的头枕着自己,也跟着不断打瞌睡。 护口寺乃皇家寺庙,来往京城一路都是官道,马车前行很稳,一切都安然平静,直到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马车猛地停下,马儿嘶鸣,车夫掀开帘子想说什么,下一瞬就被一刀毙命,血溅在帘子上,惊得露凝瞬间清醒。 出事了。 “小姐!” 第20节 池云恐惧地要护住露凝,可她哪里护得住她,露凝将她塞到身后,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道:“你看着嬷嬷,千万别出来!” 自从最近老是出意外开始,露凝就随身带着匕首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池云想说什么,但很快有黑影冲到了马车旁,她赶紧扑到昏睡的吴嬷嬷身边护住她。 露凝握着匕首挡住对方的刀刃,这在来人看来是不自量力。 匕首挡刀,一个弱女子,真是异想天开。 但就是此等异想天开,竟然奏效了,还非常有效。 那手握大刀蒙着脸的魁梧汉子竟被这一挡震得手腕发疼,连刀都握不住,疾步后退而去,满脸震惊地望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露凝。 露凝白着脸判断形势,马已被杀,她跑是跑不掉了,只能迎战。 看这些人打扮就知道是山匪,应该是看他们的马车护卫不多,里面是三个弱女子才动手的。 如今护卫和车夫都已经死了,露凝一个人对上十几个彪形大汉,哪怕知道自己天生神力,也还是有些发憷。 但事情很快有了转机,另一队车马恰好行了过来,他们应该是在赶路,亦是轻车简从,随行护卫见了这些山匪,第一时间拦下自家马车。 “前方有异,后退!” 那领头的护卫没有上前,约莫是不想搀和,毕竟他们人也不多。 露凝刚升起的希望又落下,只得握紧匕首靠自己。 那马车没退多远就有人掀帘而出,是个女子,还是熟人。 夜将军的妹妹,夜舞。 “怎么回事?”夜舞看了看天色,蹙眉问道。 “小姐,前面出事了,有山匪劫车。” “什么?”夜舞眯眼望向露凝的方向,依稀看到一抹鹅黄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离京城这么近有山匪?真是荒唐。”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小姐着急赶路,我们带的人手不多,不如换条路走。” 那护卫半点没将露凝这边的情况放在心上,山匪们见此彻底放了心:“算他们聪明,若是过来,便一起干掉。” 说完话,为首的山匪提着刀朝露凝而来。 露凝身形娇小,面色苍白地握着匕首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马车,看上去柔弱而可怜。 那山匪调笑道:“这小娘们长得甚是不错,若是听话束手就擒,哥几个保证不伤害你如何?” 那油腔滑调的恶心样子,露凝看得厌恶极了。 她若不反抗,他们的确可能不会对她挥舞刀剑,可后果可能还不如死在刀下。 更别说她是温家的女儿,便是死,也不会向匪徒求饶。 “有本事就过来!”露凝手都在颤抖,尾音也有些鼻音,但毫不妥协。 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更让山匪们笑得开心,他们吹起口哨,朝露凝蜂拥而上。 夜舞终于想起了为何觉得露凝眼熟,她立刻对护卫道:“时间太晚了,绕路便要入夜才能到护口寺,会误了上香的时辰,就走这条路。前面那是镇国将军府的温小姐,快去帮忙!” 她不但让护卫去帮忙,自己也下车朝那边跑去。 她当然得去,她来此为的就是这场山匪之难。 原书里是燕卿卿来上香的路上出了事,遇见在寺里除妖后回程的男主,两人再次碰面。 如今宫里的剧情改变,燕卿卿还在国公府出不来,她就要自己来遇这场山匪之难。 其实她也可以早早就去护口寺,在那里与男主碰面,可护口寺有妖邪,依稀记得还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她担心自己还未入修界,没有修为,不小心出事,所以还是谨慎地选择按原书燕卿卿的遭遇来,在回程的山匪上相逢——山匪是人,可比妖邪好对付的多。 前面她一直未能与男主搭上线,这次机会决不能放过。 未免兄长手下的亲兵太能干,将山匪都杀死扰乱计划,她还特地少带了些人,选了一些酒囊饭袋。 她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周,想看看男主快要出现了没,确保自己不会真的受伤。 露凝这个时候就没心思想那么多了。 她握着手里的匕首不断挥舞,将想要靠近自己的山匪全都击退,轻纱的鹅黄衣裙上很快溅上了血。 她真的很讨厌血,讨厌兵刃,那会勾起她很糟糕的回忆,可她还是不得不用兵刃保护自己,不得不迎着鲜血前进。 她不想的,但眼泪就是不断流出来,她好难过,尤其是看到有护卫保护的夜舞之后,脑海中浮现出家人还在的画面,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没有嫉妒,也不是羡慕,就是很委屈。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 不能带她一起走吗。 “国师大人!” 夜舞忽然高呼一声,露凝泪眼朦胧地怔了怔,果然看到天际边亮起一道蓝色灵光。 白发白衣,披着雪色斗篷的国师大人御风而来,蒙着白绸的眼眸第一时间锁定了露凝。 露凝被匪徒环绕,握着匕首,孤立无援地自己保护自己。 夜舞见到解离尘,二话不说提裙跑过去,她身边护卫已经都受了伤,但好在自己没事,解离尘出现太及时,这些山匪粗鲁低俗,没看见解离尘如何出现,只听夜舞模糊唤他什么“师”,并未意识到来人是谁。 见他只一个人,山匪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还要朝夜舞出手,她赶紧躲到了解离尘身后。 解离尘刚一落地,正瞬身要去救露凝,夜舞突然靠过来,带来五名山匪,他微微颦眉,兜帽下的唇线紧绷,广袖轻轻一挥,眼前山匪骤然消失。 是真的消失,连尸体都没有,直接化为烟尘不见了。 夜舞看着这一幕,心里对修仙越发向往,更坚定了要用尽办法前往修界的想法,同时也难免对男主产生兴趣——英雄救美,英雄还那样强大英俊,身为无cp男频的主角,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种马感情线,对他产生兴趣实在太正常了。 她调整好表情,正想用最完美的状态道声谢,就发现眼前人不见了。 她愣了愣,跟着光影望去,见到衣裙染血的露凝收回了望着她和解离尘的目光,楚楚可怜泪盈于睫地一拳打飞最后一个围上她的山匪。 匕首插.在之前那名山匪身上没拔.出来,最后这个只能用手解决了。 她放下手,解离尘刚到赶到,她终于得救了,可以放松精神,却在解离尘伸手过来的时候,背过身去躲开了。 解离尘一顿,手空落落地虚虚一握,麻木冰冷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 他见她不断掉眼泪,却不和他说话,也不看他,还躲着他靠近,不禁喉结滑动,气息越发清寒。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池云见外面安全了,放下还昏沉着的吴嬷嬷跳下了马车,抱住了露凝抵着马车的娇小身子。 露凝终于撑不住,拥住她蹭了蹭,把眼泪都曾在了她身上。 “没事。” 她不知是在对池云说,还是对自己说——又或者说是对解离尘说。 “……我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 只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冰刃和鲜血带来的不想忆起的过去,以及他身后躲着别人的画面。 也不知怎的就那么委屈,眼泪流得汹涌,很快湿了池云的衣衫。 也湿了看她落泪之人的心。 作者有话说: 女鹅不哭,妈妈抱抱!!! 狗子他就稍微纠结一章,怕连累你!毕竟他现在还是纯情小白花,可善良了!下一章他就控制不住来舔你倒追你啦! 第十六章 夜舞被露凝震撼到了。 她刚才一心都放在男主身上,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现在才想起露凝。 为她担忧的同时,也因她竟以一己之力击退这么多山匪而感到震惊。 明明那么娇小一个深闺少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怎么可能! 夜舞使劲掐了自己一下,不是幻觉。 她看看周围山匪受伤哀嚎的模样,又去看扑在婢女怀里哭的露凝,还是没办法把这些和她联系到一起。 那些重伤在身还没死去的山匪很快就不能哀嚎了,他们倒没像之前那些人干脆地化为乌有,解离尘微一抬手,一把染血的剑刃被他握在手中,明明只是凡间兵刃,甚至算不得什么好剑,可被他握在手里的一瞬间仿佛变了模样,带出丝丝仙气来。 就是这样一个不染尘埃的谪仙,握剑之后头也不回地甩出去,剑刃如有自己的意识,将还有气儿在的几个山匪串了一遍,这让看着这一幕的夜舞和池云不禁想到了糖葫芦。 以后再也不想吃糖葫芦了。 饶是夜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男主是个怎样的人,也清楚这些山匪死有余辜,还是为这样的画面感到有些不适,不自觉后退几步。 池云比她反应大多了,登时抱紧了露凝。 露凝察觉异常回头一看,正看到那些狰狞骇人的死相。 解离尘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虽然隔着白绸,她却知道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正望着她。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温度灼热,烧得她心口发烫。 露凝将注意力放在了死去的山匪身上。 解离尘的剑气震裂了他们的衣衫,也震碎了他们的骨和肉。 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好不容易压下的反胃排山倒海而来,露凝捂着唇侧身干呕。 在护口寺没吃什么,她本就比一般人吃得多,胃里早已什么都没剩下了。 这些倒是其次,只是这血肉外翻的画面与记忆里重合,她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池云顾不上周围的情况,担忧地去替她抚着后背。 露凝握住她的手泪眼模糊道:“回、回府。” 第21节 池云看着被山匪砍死的马匹,有些无措道:“可我们……” “没马”两个字没说出来,因为一直沉默不语的国师大人轻轻捏诀,一匹闪着银光的马出现在车架前,他隔着白绸望过来,池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恭敬地道谢,扶着露凝上了马车,匆匆离开。 夜舞看了全程,表情说不出来的奇怪。 她在恰当的时机发出响动,刷了一下存在感。 解离尘这才看过来。 是在看吧? 隔着白绸,她不敢确定。 “大人。”夜舞盈盈一拜,“臣女恐怕也得劳烦大人了。” 她话音刚落,解离尘还没表示什么,夜长渡就带着人到了。 他骑马飞奔而来,见一地狼藉,护卫死伤,表情极为冷酷严峻。 好在夜舞没事,好端端站在那,他这才脸色好了一些。 “拜见国师大人。”他下了马,立刻跪地行礼。 解离尘没有回应,是夜舞叫了他起:“兄长,起来吧。” 夜长渡抬眸,解离尘方才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无人在了。 “兄长下马的一瞬间,国师大人就走了。”夜舞表情有些复杂。 夜长渡:“不是告诉你今日京城不太平,不要随意出门?”他蹙眉盯着死伤的护卫,“一群废物。” 夜舞垂眼说:“大哥别这样说他们,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也是实话。 她是觉得自己可以拿捏好时间,不至于造成什么死伤,但还是和上次御花园的事一样,失算了。 看那些护卫的模样,夜舞有些自责:“大哥,快命人帮他们疗伤吧。” 夜长渡挥了挥手,自有人去替他们查看伤势。 他望向在场的另外一辆马车:“镇国将军府的马车?” 夜舞想到露凝,表情更复杂了。 “应是昨夜护口寺出了事,国师大人就在这附近,恰好路遇此事才救了你们。” 夜长渡严肃地叮嘱:“下次可不会这样幸运,再不听话,大哥便不会允你随意出门了。” 不能出门可不能行,夜舞立刻换了一脸的可怜顺服:“我只是想来给大哥祈福。大哥跟我说近日京城会有些乱,我实在担心,最近一直睡不好。” 这具身体和夜长渡是亲兄妹,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夜长渡对她宽容得无可救药。 她稍微说些软话,他就不忍苛责了。 “那些都算不上什么,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夜长渡说得很认真。 夜舞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了?京城为何会乱?大哥能不能透露一些?” 本来这些事不该透露的,属于机密。 可不说的话,夜舞好像不知道事情的厉害,总不听话。 夜长渡思索片刻,还是稍微说了一些。 “国师有通天之能,万寿节的预言已昭告天下,有心与陛下相争的,不可能坐以待毙。” 夜舞恍然。 解离尘说大业皇帝能一统天下,其他两国怎么可能做得住? 看来这原书里敢在京郊官道上作恶的山匪,来头也不简单。 暗处里,一个黑影将解离尘现身后的所有画面看得清清楚楚,等现场没剩下什么人后,黑影化作烟雾消失不见。 京城,镇国将军府。 露凝一回来就寻了府内女医看伤,因是将门,家中人都习武,时不时就会受些小伤,将军府中一直养着大夫。 女医年岁已经不小了,半辈子都住在温家,很是忠心。 “小姐都是些皮外伤,上过药养一阵子就会好。” 池云闻言放了心,送女医出去后,她忽然想到什么:“小姐,您当时……一人击退数名山匪,似乎被夜小姐看见了。” 露凝的眼睛脸颊都还红着,她沉默半晌,慢吞吞道:“那也没办法。” 确实,那种情况下能有什么办法? “尽快离开京城吧。”露凝气馁道,“夜长梦多,我现在真的太累了。” 池云担忧地摸摸她的头发。 “去照看嬷嬷,别人我不放心。”露凝把她推出去。 池云一步三回头,露凝晃晃自己包扎好的手:“我没事的,快去吧。” 池云叹了口气,只得去了。 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露凝故作轻松的表情消失了。 她看着包好的手,想到当时的情形,恹恹地吐了口气,对门外道:“去弄两桌膳来。” 事已至此,苦恼也没用,不如顺其自然,化悲愤为食欲! 不过出乎露凝预料的是,直到夜里和隔天早上,她都安安稳稳在府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如果她隐瞒力量的事被知道了,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 她命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山匪的事后续是夜将军亲自处置的,既然如此…… 难道夜舞什么也没说? 夜舞确实什么也没说。 夜长渡问她的时候,她只说:“我当时吓坏了,一直躲在国师大人身后,没太看清楚。” 至于其他府卫,还活着的当时只顾着杀敌保命,根本没注意到露凝那边的情况。 而夜舞为什么不说呢?她是觉得没必要。 这一看就知道是露凝的秘密,人家不愿意暴露,她上赶着揭露很无谓。 此事无伤大雅,她也没故意替她隐瞒,只说没看到,即便最后出事也和她无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的想法。 “吓着了就别再回忆那些事了,有大哥在,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夜舞点点头:“大哥,国师大人救了我,我想亲自去国师府向大人道谢。” 夜长渡蹙眉:“国师大人不会见你的。” “见不见是大人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夜舞坚持,“救命之恩,若不能正式地登门致谢,我心里会不踏实。” 夜长渡本想说和她一起去,但最近事情实在太多,还要为此事收尾调查,去接洽锦衣卫,最后只能由她自己去了。 夜舞担心夜长梦多,得到同意后立刻命人套了马车前往国师府。 同一时间,镇国将军府外停了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马车车壁外垂着白绸,四角上挂着宫铃,叮铃声在马车停下后许久才消失。 驾车的是位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眉心一点朱砂痣,说话时语气毫无起伏。 “请温小姐上车。” 镇国将军府的管家得到消息赶到门口,正见这位少年连车都没下,板着脸重复着:“请温小姐上车。” 府内只有一位温小姐,他说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这……”管家仔细一看马车前的车徽,赫然是国师府。 “快,快去!”管家提着衣摆往里跑,“国师府来人了!国师大人要见小姐!” 露凝这会儿还在睡回笼觉,被吵醒了还有点起床气。 “小姐,小姐,那位要见您!”池云紧张兮兮地喊着。 她板着脸瞪眼道:“见什么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小姐!”池云哭笑不得,“是国师大人,国师府的马车停在门外,要小姐上车。” “……” 什么玩意儿? 国师府? 解离尘? 他??? 怎么可能! 他主动要见她?见她做什么?不是该躲着她才对吗?毕竟…… “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露凝摸摸自己的头又摸了摸池云的,“懂了,池云你有点发热。” “小姐别开玩笑了。”池云拉着她下床的梳妆,“是真的,您出去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露凝一滞,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披头散发的自己。 绑着净布的手缓缓握紧,她抿唇道:“那又怎么样。” “……小姐?” “那又怎样。”露凝低低念叨一句,“我不看。你去,你就跟那人说我不舒服,受伤了,没办法出门。” 池云惊呆了,要知道皇帝见国师都要自己移步过去,国师大人自出现在大业以来,还从未主动要见过谁,连皇帝都没那个殊荣。 如今他主动要请小姐过去,小姐还……拒绝了?? 露凝不管池云多惊讶,只坚持不去,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 没什么好见的。 第22节 若真有事,吩咐她就好,不是非得见面才能说。 见面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让她更无地自容罢了。 她这也是为他好。 他肯定不希望被自己纠缠。 池云带着复杂的心情领命去了,好在那少年也未为难她,没有表情地默了默就驾车离开了。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露凝也觉得是这样。 她在书房里,想写信上奏皇后前往边关。 如今太子那边的情况不足为虑,这件事应该会比之前还要顺利。 可受伤的刚好是右手,露凝怎么调整握笔姿势都写不下去。 正苦恼着,熟悉又悦耳的声音低低响起:“不是受伤了要休息。” 露凝手一松,毛笔啪嗒一下掉在桌上,怔怔望过去。 树影摇曳,在书房内的白纸格子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影影绰绰间站着一个人,白衣胜雪,眉如墨染,俊美无俦。 正是请人被拒绝,干脆亲自过来的解离尘。 作者有话说: 鹅子:媳妇,开门,我来舔你了。 第十七章 露凝的伤都不重,睡一觉起来精神也好了不少。 虽然偶尔还会想起血腥的画面,觉得胃口差劲,但也不会想吐了。 她说的受了伤要休息,自然是托词,只是因为不想去见解离尘。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不想见他吗?不会的。 她只是不能看见他。 露凝没说话,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擅长撒谎,更别说圆谎了。 她僵硬地站在那,一身嫩黄的轻纱裙衫,梳着双环髻,发髻上绑着雪白的花绒。 窗外一阵风吹来,拂动她零碎的鬓发和发带,哪怕窘迫着,她依然俏丽可爱,清恬动人。 单独面对她时,解离尘从不蒙着眼睛。 他慢慢走到桌前,扫了一眼桌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 露凝见他在看,立刻团起宣纸,丢到竹篓里。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快了,可解离尘是什么人?匆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要离开京城。” 露凝抿抿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不知为何,解离尘心里不太舒服。 “为何要去边关。” “……”被直白地询问,没办法再继续沉默,露凝只得垂下眼眸斟酌道,“京城事情实在太多,想寻个平静的地方过寻常的生活。” 解离尘看着她:“边关也不会平静。” 露凝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是想着京城复杂的人和事实在太多,最近她好像特别倒霉,老是遇上危险,早就想去边关的心愈加强烈。 这样也能有效克制自己,哪怕她再不自量力,管不自己的心胡思乱想,进而发展到胡作非为,也会因为远在边关什么都做不了。 但解离尘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露凝近日来接二连三地出事,全是她的命格在作祟。 她是必死命格,在命格未破之前,会一直遭遇可能致死的危险。 按她原本的命格走向,这个时候她本该已经死了。 是命运线与他有了瓜葛之后,才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解离尘忽然抬手,一道蓝金色的光从他掌心缓缓漫出,一点点凝成一柄小剑的模样。 露凝不解地看着这一幕,很快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蓝金色的光被他轻轻一推,钻进了她的身体。 一时间她只觉全身冰寒至极,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哆嗦,身上骤然无力,受伤的右手撑住桌子,伤口被压迫的痛感让她维持着稀薄的理智。 “大人?”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所以只是难受,并不害怕。 可她发现解离尘好像比她更难受。 他脸色苍白极了,唇瓣毫无血色,眉头紧蹙,暗金色的眸子半阖,白锦衣袍下高大的身子显得有些单薄,恍若风一吹就会散。 露凝顿时忘了所有前尘,立刻跑过去扶住他:“大人!” 一碰他,哪怕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寒。 露凝自己的脸也跟着他白了:“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她想到刚才送入自己体内的东西,她现在已经不难受了,所有疲乏一扫而空,身体比之前甚至还要轻盈有力,这让她很难不多想。 “是因为……给我了刚才那个东西?” 她眼神暗了暗,不想这样猜测,好像显得她越发自作多情,可是现实由不得她不多想。 “大人快点拿回去!” 她焦急地想要把方才的光还给他,解离尘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中之前的不舒服渐渐消失。 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拒绝的了他,没有人不想要这样东西。 露凝得到了,却一心想要他拿回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解离尘缓缓说:“那是我的先天剑气。” 他解释给她听:“有它在,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死。” 稍顿,他声音更低了一些:“哪怕是凡人畏惧的上界仙人,也杀不了你。” 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办法杀了她。 虽然他如今只一缕神魂在此,先天剑气却是真的存于此身,否则他这缕神魂早已被有心者窥见打散。 如今他把它给了她,她知道了它是什么,会做何打算? 他认真地凝视露凝,补充了一句:“有它在,你还可永葆青春。” 若前面那些还不算什么的话,这一条大概没有女子能拒绝。 可露凝在他说完之后甚至都没停顿一下,就推了推手说:“我不要!” 她眼睛红极了:“大人快拿回去,大人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好好在家里,哪里会有什么事,更不会招惹什么上界仙人,怕什么死?永葆青春更是不需要,大人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模样,还不快拿回去!” 还是要他拿回去。 解离尘忽然勾了勾唇,笑出声来。 他笑得实在好听,笑声低沉悦耳,笑得露凝浑身发痒,眼睛更红了。 “大人觉得很好笑?” 她盯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和他生起了气。 “大人是不是觉得,这样珍贵的东西,别人得了不感恩戴德跪地拜谢也就算了,还不想要,实在不识抬举了一些?” 解离尘欲语,但露凝没给他机会。 “我就是这样不识抬举。”她气得视线模糊,抬手揉了揉眼睛,把泪水都揉到了手上,“我最近确实倒霉了一些,总是遇到危险,可也不需要大人为我如此。” 她声音变得有些小:“大人这样……是因为我的命格吧。我果然是必死的命格,护口寺的住持大师没有解错签文。” “我之后恐怕还会遇到各种危险,直到我顺应命格死掉为止吧?”露凝鼓起勇气去看解离尘,“但那都是我的事,大人不需为我如此,不该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我一个凡人身上。” 解离尘倒也没反驳她的猜测,只说:“我说过,你会长命百岁。” 所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不会让她死。 如今只一缕神魂在,破她命格并不方便,给她先天剑气护体,是为了防止他如上次那样险些来迟,她真的出了事。 这是周全之法,但露凝不断地摇头拒绝。 “可大人根本没必要管我是不是长命百岁。” 她指了指自己:“我只是个将军府的孤女,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去和家人团聚罢了,大人与我非亲非故,何至于为我如此?” 露凝抬眼看着他,努力与他对视:“大人这样,我,我很难不……” 很难不多想。 很难不去在意。 很难割舍得下。 这样不顾己身地为她,让她不断想起曾经珍视自己的父兄和母亲。 多年来沉寂压抑的感情不要命地奔涌而出,叫嚣着想要寄托在他身上。 但是不可以,她知道不可以。 他不想要。 他不想要这样。 “大人如果不想被我纠缠……就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第23节 露凝很轻地说完,终于垂下了头。 解离尘心底感受到一股比之前更强烈的不舒服。 他听到自己声音都变得干而涩:“……你纯善温良。” 他缓缓叹了口气:“不该是如此命格。” 好人非要不长命吗?祸害才可遗千年?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解离尘既然活了下来,就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至少不能发生在他的眼前。 如今的他,是全部的他所剩下唯一的善。 哪怕这一分善也极少极微薄了,却依然沉重坚韧,不可亵渎。 或许回归本身后,全部的他会觉得他此刻的念头愚蠢,但现在的他坚信这一点,不会改变。 “不要你管。” 露凝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这样任性的话了,因为容她任性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放开解离尘,背过身去:“我不要你管,把你的先天剑气拿回去,不要管我。” 她闭着眼睛,明明是在说任性和不知好歹的话,却声音颤抖,语气委屈,听得解离尘心若刀裁,呼吸都有些滞色。 这里面当然也有失了先天剑气的原因。 经此一事,他要重头调息,要耗时许久才能回修界。 其实由修界的他到凡界来将神魂取回是最好的方法,可他此番是进阶出了问题才导致神魂遗落,那边的他恐怕还在昏迷之中,无法感应到这里。 只能等。 解离尘望着露凝的背影,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想了许久,只想到:“会拿回来。” 露凝抽泣一顿,安静下来。 解离尘以为这么说有用,就顺着说下去:“凡人寿数短暂,最多不过百年,待你寿终正寝,它自会回到我身上。” 露凝脊背一僵,尽管解离尘其实什么不该说的都没说,却也好像什么都说了。 寿数短暂,最多不过百年…… “大人可以活很多很多年吗?”她听到自己问话的声音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解离尘听见了,还回答了。 “上界修士达筑基境界后,寿数可到三百岁。” “……那,筑基是很厉害的境界吗?” “是基础。其上还有五境。” ……还只是基础。 上面还有五个境界。 “大人是什么境界?”露凝依然背对着他,问到这里语气听着已经非常平静。 解离尘感觉到一种名为“松了口气”的情绪,但也没确切地告诉她自己的境界。 实在是不知该定在哪里。 若此次进阶没出意外,醒来之后他该是到渡劫期。 如今他神魂分散,回归之后苏醒,尚不知结果如何,确实无法准确回答。 他不说露凝也能猜到。 恐怕很高很高,远在筑基之上许多。 也就是说,他可以活她的几辈子,甚至是十几辈子。 露凝所有躁动的心思都熄了。 突然就有了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无所谓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 与仙人相比,凡人命贱如蝼蚁,实在不值一提。 神会与蝼蚁发生什么吗?不会的。 神只会怜悯蝼蚁,就如现在的解离尘对她一样。 露凝发誓,她再也不会多想了。 现实太残酷了。 想明白一切,她反而振作起来,异常清醒,没了之前的别扭和难受。 她抬头点了点眼角,转过身来笑着说:“多谢大人为臣女解惑。” 她又开始自称臣女了。 解离尘想说什么,但没机会。 “虽然百年光阴对大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但大人所做于臣女还是重如千金。大人之恩犹如再造,既大人不肯收回,臣女只能旧话重提,若以后大人有需要臣女的地方,尽管开口,臣女绝无二话。” 解离尘:“……” 懂了。 说错话了。 他苍白到几乎有些脆弱地站了许久,在露凝渐渐低下头后,第一次语气有些复杂道:“有需要你的地方。” 露凝愣了愣,倒没想到真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还是立刻认真道:“大人请讲,臣女立刻去办。” 于是解离尘朝她伸手:“过来扶我。” 露凝睁大眼睛望着他好看的手。 “失了先天剑气,近日恐弱不易行,劳你照顾。” 作者有话说: 女鹅:心如止水了【敲木鱼】 某人(柔弱不能自理):我怎么就长了这么一张破嘴 第十八章 露凝系了襻膊,正在小厨房忙活。 镇国将军府只剩她这么一个主子,吴嬷嬷还在昏昏沉沉养伤补元气,她更是无所顾忌,在府内想干什么都可以了。 这也就代表着,她留一个外男,还是当朝至尊的国师大人在府内养伤,完全无人可置喙。 露凝住的明珠苑旁边就空着一处景致极佳的院落,是兄长从前住的,自他不在后一直有人打扫,干净整洁,解离尘现在就住在那里。 他人是留下了,说劳烦露凝照顾,露凝却有些故意避开。 她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因不知他的偏好,就什么类型的都做了一些。 四菜一汤放进食盒,露凝对池云道:“去给国师大人送去。” 池云一直在给她打下手,心里也知道这膳食是做给谁的,可是…… “小姐,奴婢去啊?”她一脸菜色。 露凝有些稀奇:“给国师大人送膳,又不是给什么妖魔鬼怪,你表情那么难看做什么?” “……这确实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可是。”池云捂住脸,“小姐,奴婢实在有些怵国师大人,奴婢不敢去。”她干脆连眼睛都捂上了。 露凝有些为难地望向其他婢女,她们倒是跃跃欲试愿意去,还很兴奋地往前站,希望被选中,可想到解离尘的性子,恐怕不愿接触不熟悉的人,在皇宫内院也都是他想见谁才见谁,不想见便可不见,皇帝都不能例外。 “可是……”露凝还是想让池云去。 池云赶紧道:“小姐还是亲自去吧!这是小姐的一番心意,小姐亲自去是最好的!奴婢还得去照顾吴嬷嬷,先走了!” 她一溜烟儿地跑了,还拽走了两个大丫鬟一起,露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纠结半晌吐出一口气来,只能自己去送。 带着两个丫头炮出老远,池云才拍了拍胸脯停下。 那俩丫鬟不解地问:“池云姐姐为何不去?你看着好像也没那么怕国师大人。” 那可是国师大人啊!怕是肯定怕的,可好奇更重啊!谁不想多看两眼?这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眼缘,说不定看几眼她们也能窥见仙缘,怎么会有人不想去呢? 池云捏了一下那丫鬟的脸蛋:“小丫头懂什么,这事儿当然得小姐自己去。” “啊?”被捏脸的丫头不解地揉着脸蛋,“可小姐不想去啊。” “小姐心里是想去的。”池云啧了一声,“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懂?” “……” “小姐只是在别扭而已。若真是咱们去了,不但小姐心底里不舒服……”池云的脑子头一次灵光得要命,“国师大人恐怕也不会高兴。” 清风苑里,露凝已经到了。 她将食盒里的菜一样样端出来,蜜汁酥肉,山楂小排,清蔬小炒,玫瑰虾饺,栗子花生汤,每样温度都刚刚好适合入口,无需再等。 将所有都放好,露凝直起腰,视线落在桌面上慢慢说:“晚膳好了,大人慢用。” 此刻日已西斜,折腾了不短的时间,天都黑了,确实到了吃晚膳的时间。 但解离尘根本不用进食。 他告诉过她的,她好像忘了。 “臣女记得大人无需进食,但大人现在身体虚弱,吃些东西应当可以好得快一些。” 露凝在他沉默地看着桌上的菜时适时说道。 解离尘抬头:“你做的。” 露凝怔了一下,点头。 于是解离尘拿起筷子,不疾不徐地开始用膳。 第24节 露凝本来打算把晚膳送来就走,等晚些时候再来收拾碗筷。 但看到他开始用膳,这脚步就有些挪不动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副碗筷,露凝惊讶地望向他。 “一起。”他夹菜的动作未停,一切都做得那样自然,“很多,足够两人用。” 她确实做了不少,但完全不够他们两个人吃。 换做寻常女子肯定是够的,但她不一样。 ……并不很想让他见识她的饭量,她不要面子的吗? “这不合规矩,臣女稍后再来为大人收拾碗筷。” 露凝说完就走了,速度很快,解离尘竟都来不及阻拦。 他抬眸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继续一样样尝过她做的膳食。 每一样都很精致,口味咸甜得宜,恰到好处。 味道很好。 他素来没有口腹之欲,也能吃出旁人那种“津津有味”来。 可他吃着吃着,却突然很低地叹了一声。 露凝回明珠苑一个人用膳,吃得倒是挺开心。 可能她太爱吃了,吃东西的时候很少会不开心。 心满意足地让人撤了膳,天色已经不早了,该去隔壁收拾碗筷了。 这些事本不该她这位主子做,但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池云跑走了就没回来,其他婢女派去国师大人那里实在让人心里没底,就只能自己去了。 她慢慢走到清风苑外,刚迈进去,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解离尘。 他褪去了斗篷,只穿重叠的白衣坐在石桌旁。 月色为他镀上银色的光晕,他慢慢转眸过来,肃如松下之风,神若月射寒江。 露凝本能地望而却步。 她后退着,听到解离尘开口道:“碗筷已经收拾好。” “……大人怎么自己收拾了?”她回过神来,忙走进去,果然看到食盒干净整洁地摆放着。 这不禁让她想起万寿节时在亭子里,他喝完蜜水将竹筒还她,也是如此整洁。 他总是这样细心。 露凝弯腰将食盒提起来。 “举手之劳。” 解离尘已经站了起来,他慢慢走过来,将露凝本能地抗拒看在眼中。 她好像有意在拉远他们的距离。 不难想象这是为什么。 解离尘望着月下美人,忽然说:“想修仙吗。” 露凝愣住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说什么?” “凡人修仙虽艰难,却也不是从未有过。” 修界修士生于灵气聚集之地,自小体内便有灵根,所以可以修行。 凡人生于灵气稀薄的凡间,有灵根者凤毛麟角,否则哪怕是已身居帝王之位,也会寄希望于仙者的长生不老。 就拿大业皇帝来说,遇见解离尘后,并非没有旁敲侧击过自己能否修行,甚至还将姬婴送来查看灵根,皆无所获。 他们身赋人皇紫气,却无修仙灵脉。 想到这里,解离尘伸出手:“过来。” 露凝提着食盒,手上力道失控,食盒把手碎裂,砰得一声掉在地上,哗啦啦,里面的碗和碟子发出碎裂的声音。 解离尘垂眸看了看,他早就看出露凝力量的不寻常,但她不主动说,他就从来不问,没有任何窥探欲,非常尊重她。 此刻他也没提及这些,只继续伸着手说:“我帮你查看灵根。” …… 大业皇帝为求解离尘帮他和太子查看灵根,姿态摆得极低,承诺了不少好处。 解离尘答应下来,也并未要什么好处。 现在露凝在这里,有机会这样轻易地查看灵根,她却盯着他白皙如玉的手半晌没有动作。 “怎么了。” 解离尘问完,也不在等她,主动走了过去。 露凝却步步后退。 他想她应该是怕了,清冷的声音放缓一些:“你若有灵根便可修仙,就不会……” 他生平第一次说话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就不会百岁便寿终正寝。” 露凝觉得很迷惑。 她实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因之前对她说的那些关于寿数的话在安慰她? 可她并不需要安慰的。 她蹲下去,将食盒捧起来,低着头说:“活百岁很好了。” 想到早早去世的家人,她认真道:“很多人甚至连百岁都活不到,若能活到一百岁,臣女已经是高寿的老太太了。” 解离尘微微蹙眉。 “修仙……臣女从来没想过。”她抿抿唇,“……上千年的生命,太漫长了。” 她不想要那么长的生命。 没有指望地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她如今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身边重要的家仆都有了平稳的生活,就等她真的老了,死是最好的归宿。 一个人孤孤单单活着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如果不是还有将军府这一群人需要她,她可能在母亲去世时就跟着去了。 早前对谪仙般的大人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全因年少难挡,情不自禁。 被拒绝后人清醒过来,明白他们的距离有多大,就再不敢深想什么。 再说她这样懒散,心里也没有目标,怎么可能修仙? 灵根那种东西,若凡人轻易就能有,也就不是凡人了,她不觉得自己会特殊。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不看。 没指望,修不了,对付着过吧。 露凝恭敬地拜了拜,捧着食盒离开了。 解离尘暗金色的眸子望着她背影许久,才慢慢放下了一直伸着的手。 竟然有凡人不想成仙。 但若是她,又觉得很正常。 ……不能以常理度她。 她不一样。 总是不一样的。 倒是他,既已做了让她远离的决定,就不该再因说了一句错话,因她那时的反应令他耿耿于怀,便再提起这类话题。 别说她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同一时间,夜舞守在国师府外,夜已深,仍没等到解离尘回来。 她觉得很不对劲,男主在原书剧情中滞留人界,一直在努力修复神魂,以求第一时间回归修界,他应该在国师府里才对。 哪怕白日去忙了什么,夜里也该回来了。 “小姐,太晚了,您再不回去,将军就要亲自来接您了。” 婢女来劝说,夜舞叹息一声,剧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人不安啊。 “可叫人问了,国师府白日有过什么动静?” “寻人问过,但国师府很特殊,四周很大范围都无人居住,府外更有仙法隔绝,饶是府内的暗卫也查探不到此处的情况。” 夜舞失望地靠到枕头上,她就想去修个仙而已,都已经让她穿书了,就不能让她直接穿到修界吗?那她也不用这么麻烦危险地来男主身边找机会了。 她思索半晌,忽然想到什么,对婢女道:“去问问镇国将军府的情况,看今日是否有什么不寻常。” 婢女虽有不明,但还是照做了。 “回去吧。”她闭上眼,对车夫说道。 “是。” 马车很快开始往回走,不多时,婢女回来了,夜长渡给夜舞的婢女也是习武之人,轻功甚是不错,脚程很快。 “小姐,查到了。”婢女掀帘进来,“有人白日见到一少年驾车去镇国将军府,那马车挂着白绸和四角宫铃,旁人难以靠近。” 白绸,四角宫铃,夜舞嘴角要笑不笑地翘了翘。 哪怕没看过原书的,也知道那是哪里的马车。 国师府。 竟是如此。 怎会如此? 夜舞想不明白。 第25节 那是个……女炮灰啊。 没活过两章的女炮灰啊。 是因为她改变了剧情吗? 说来也是,本该早就去了边关并死在路上的温露凝,现在仍留在京城。 叹了口气,夜舞按按额角:“着人盯着镇国将军府,温小姐若出门去了哪里,立刻前来禀报。” 正面找不到男主,就试试从这里入手吧。 她太难了。 深夜。 露凝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闭眼假寐,眼前一片漆黑中总是出现解离尘朝她伸手,又缓缓垂落的样子。 明明他的神情依旧冷漠高贵,灰暗俊美,裹满了神圣的冰雪气息,但她怎么就看出了一点落寞的气息? 行了行了快别想了,她真不是头铁的人,这些画面就别老往她脑子里钻了。 使劲闭了闭眼,露凝扫清思绪努力入睡,耳边忽然响起沙哑低沉的声音。 来自解离尘。 那样悦耳的天音,烧成灰她都忘不了。 “露凝。” 解离尘声音有些轻地说:“过来。到我这里来。” 露凝倏地坐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居然叫她的闺名。 可露凝顾不上生出什么暧昧旖旎的心思,因为解离尘的声音听起来属实不太好。 想起他白日在书房羸弱不能自理的模样,露凝本就没多少的睡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掀开床帐下床,随便拉了件外衫披上就往外跑。 作者有话说: 某人:我做你的目标!为我修仙! 女鹅:达咩(x) 感谢在2022-06-13 09:54:55~2022-06-16 22:2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9.、米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36934 104瓶;米芽、麻酱拌一切 10瓶;南笙北枝啊、一条想躺平的大咸鱼 5瓶;qwykk、薄酒辞、小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今日给露凝守夜的丫鬟被惊醒,只来得及看到小姐一晃而过的背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立马去内室确认了一下,拔步床里哪里看还有小姐的身影? 那还是真是小姐! 这么大半夜的小姐跑去哪里!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丫鬟提裙去追,跑得飞快,还真被她追上了。 关键是清风苑离明珠苑很近,露凝跑到清风苑外就停下了,正喘息着发怔,所以才被追上。 “小姐!” 丫鬟也因跑得太急气喘吁吁。 “小姐您怎么突然跑出来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露凝摇了摇头,抿唇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她望着清风苑里一片漆黑的屋室:“我听到他叫我。” “他?”丫鬟顺着视线望去,想到什么,浑身一凛,“可是小姐,奴婢刚才没感觉到有人进明珠苑……” 不是如凡人那般闯入她闺房叫她,是……露凝不知该怎么说,忆起解离尘那时的声音,到底是担忧胜过了其他顾忌,快步走了进去。 丫鬟也想跟着,但不知为何被隔绝在外。 倒也没什么不舒服,只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挡了回来。 意识这可能是国师仙法之后,她既是惊叹又是为能进去的露凝感到担忧。 露凝在这里来去自如,根本不知道外面还有无形的结界。 她因为心急,忘了自己衣着不雅,头发也没梳,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一下,见无人回应就推门进去了。 她在素白的寝衣外披了件月色的衫子,系带松松勾着,满头乌发披下来,一步步往屋内去的样子,像天边挂着的皎月坠落到了解离尘面前。 他合衣躺着,其实并不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很冷,冷到浑身发抖,眼睫结霜,连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就在他冷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露凝出现了。 她是夜色里唯一纯净的亮色,像燃着的火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驱散了他身上无尽的寒意,让他冰冷的神魂感到一阵轻松。 他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但露凝看得清楚。 在她的记忆中,解离尘永远是高山皑雪般不可亵渎的存在,他永远强大、无所不能,但他现在面色苍白如纸,谪仙之姿微微战栗,冷得浑身都发着寒意。 露凝哪里还想得到什么礼数,只想着怎么才能让他暖和一些。 她知道他是为何如此,白日里在书房见到时他还没事,是给了她先天剑气之后才这样。 是为了她。 露凝眼睛发涩,转身想去取几床被子给他盖上,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冷极了,像冻结千年的坚冰,她被激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人……” 她开口唤了一声,解离尘很快道:“别走。” 他结霜的眼睫轻颤,声音沙哑,语气破败:“就在这里。” 就站在他视线可见的范围里。 他现在动用不了神识,她走远的话就看不见了。 他现在需要看着她。 如今只有她在他眼中是亮着的。 失去先天剑气和近日频繁动用灵力让他到了强弩之末,太阳升起之前,他无法动用任何灵力,连在黑暗中视物都很难。 这种处境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他想到那个孤寒冷寂的深渊,那里总是黑漆漆的,四周全是冰雪,每月只有一日会有光照射进来,而那一天总是他被刮去血肉,淬碎身骨,夺取灵脉的日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期待着每月一次的光。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会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他紧紧抓着露凝的手,她有独特的力量,其实完全可以挣开现在的他,但她没有。 哪怕被抓的有些疼,她还是没有挣扎。 她甚至坐在了床榻边,不能离开取被子,就将床上的被子替他掖得更严实。 “这样会暖和一点吗?” 她俯下身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面颊上,解离尘紧蹙的眉峰缓缓松开些许,在她后撤身子后复又皱起。 露凝瞧见,有一瞬恍惚。 她看了看周围,感受着抓紧她手腕的那道冰寒力道,低头咬了咬唇,使劲闭了闭眼。 他帮了她那么多次,还是因她才变成现在这样,哪怕他做这些只是怜悯她这个早死命格的蝼蚁,但……他还是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他变成这样是为了她可以活下去,无论出发点是什么,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露凝深呼吸了一下,再不纠结,脱鞋上了床榻,将被子掀开,在解离尘勉强睁眼望过来时,义无返顾地躺到了他身边。 他像块黑色坚冰,她是唯一的热源和光明。 解离尘透过眼睫朦胧地注视着她,她咬着下唇,一点点将他揽入怀中。 她身材娇小,实在抱不完他这样高大的男子,但她是努力将他全部拢在怀中。 她的腿搭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他的腿,为他取暖。 她的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肩膀,用她的温度将他一点点包裹。 “大人。”她也跟着冷起来,音色发抖,但没有退缩,“大人这样会好一些吗?” …… 会。 好了许多。 拥抱。 这是个拥抱。 第26节 是女子的怀抱。 解离尘有一瞬意识涣散。 脑海中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也是个女子,他觉得很熟悉,却也很陌生。 那女子好像将他抱了起来,他的视角很奇怪,仿佛一个婴孩,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到那女子对着他默默垂泪,然后她的怀抱开始一点点变冷。 最后她倒下了,抱着他的手臂松开,他被另一人接过,放到一旁。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感受过如此温暖的怀抱。 今日是第二次。 露凝并不知解离尘想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醒着。 她只是感觉到他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以为他还是很冷,便更努力地抱紧他。 她搓了搓手心,好不容易积攒一些暖意,全都给了他。 感受着她贴在他颈间和背上的温度,解离尘忽然开口:“不要怕我。” 露凝一怔,喃喃道:“我没有怕大人。” 解离尘:“你怕了。” 他要为她查看灵根时,她后退闪躲,是在害怕。 他一剑串了那些山匪的身体,她看了直作呕,匆匆离开,自始至终都没看她,是在害怕。 露凝却抱得他更近了一点,身上淡淡的馨香让他的战栗渐渐消失。 “我没有怕大人。”她很慢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以极尽的距离在他耳边轻轻道,“我永远不会怕大人。” “即便我面目全非?”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样问。 按理说露凝身为凡人,待他离开,两人恐怕再无机会见面。 他即便面目全非也与她无关。 露凝闻言并未停留,她虽然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还是诚实回答:“不管大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怕大人的。” “为什么。” 他不明白。 但露凝很清楚。 她说:“因为大人是好人。” …… 好人。 他是个好人。 这真是他此生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了。 解离尘闭上眼,没再开口,身子平稳下来,寒意也不再那么肆意外散。 露凝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她以为她怕是要和他一起凶多吉少,思绪昏沉间,突然好像没那么冷了,但还是怎么都清醒不了,眼皮重得不行,很快就白着脸没了意识。 她没事,只是被冻僵昏过去了而已。 解离尘反手将她抱在怀中,另一手单手结印,提取着凡界稀薄的灵力,一点点压制神魂的冰冷。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没那么冷,呼出的气不再发白,怀中的姑娘脸色也好了一些。 昏迷中她在本能地靠近温度源头,鼻尖红红可怜兮兮地挤进了他怀中,冲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防线,完完全全地肌肤相贴。 扑通,扑通。 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她柔弱却平稳的心跳。 凡人的心跳,连频率都暴露着不堪一击的脆弱。 解离尘借着月色凝视她微红的眼角,满头的乌发。 她身上有很多颜色,嫣红的唇,白皙的面,乌黑的发……神魂也是纯粹的鹅黄,不像他,只由死气沉沉的黑与白组成。 他就这样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很久很久。 京城一处暗巷内,重重结界里,几个黑影正在说话。 “我等虽未亲眼见到大业国师,但从混到大业皇帝身边的术士消息来看,对方来头不小,恐是上界大宗门中人。” 在凡间混迹的术士,大多是修界的散修,或是被宗门抛弃,混不下去的。 真能混得下去,谁也不会来凡间搀和因果。 不过是想另辟蹊径,找其他的法子让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一些罢了。 在修界他们是蝼蚁,在凡间却是人上人。 “修界七十二宗,他会来自哪一宗?” “管他的,既到了咱们的地盘,便不能让他得了好处。” 其中一个黑影阴测测道:“这些年在人间触碰因果,咱们虽受凡人供奉,日子过得不错,修为却多有受损,身子也遭受反噬。若能将此人……” 黑影们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意思了。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善修,杀人夺宝这种事哪个都做得出来,他们正愁这些年修为一日不如一日,忍耐着身体反噬的痛苦,有送上门来给他们瓜分的大宗门修士,他们求之不得。 冒险也得试一试。 更别说,他们如今所协助的另外两个人皇也有除掉此人的意思了。 “今日见国师府外有一女子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一黑影道,“那日以山匪试探此人修为时,那女子也在,他们恐怕关系不简单。” “是也。她最后虽未进国师府,却一直等到夜里,想必是肯定若那人在府内,必会见她。” “如此?”另一黑影说,“那日山匪之事,从收回的留影石里看,好像还有一女子在。” “这二人或许有用,可逼他就范。他们名门正宗修士,最是道貌岸然。” 黑影们嗤笑起来,虽然没再继续说下去,却都已经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天徐徐亮起,镇国将军府里的清风苑外等着几名心急如焚的丫鬟。 池云听说昨夜的事后,也非常为露凝担心,可她们都进不去。 结界就在那里,比昨夜只强不弱,除非里面的人容许,她们喊破喉咙也不会传进去半个音。 这就是仙法。 清风苑内,光投射在窗户上,照亮了主屋里面。 露凝缓缓醒来,想如常地伸个懒腰,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被人抱在怀里。 睁开眼看见的不是熟悉的帷幔,而是交叠的雪色衣领,柔顺的霜色发丝,以及松散的衣领下,解离尘冰肌玉骨的颈项。 他喉结上下一动,微冷的呼吸拂过额头,低沉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露凝的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 她猛地爬起来,飞快地转开视线,余光最后看到的,是他因她的动作而微微扯开的衣领下,线条极度优美的锁骨。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完了。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俩字儿。 作者有话说: 鹅子:面目全非什么的,一语成谶啊了我本人:) 但也没有很非了啦,毕竟他擅长滑跪(小声bb 第二十章 露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她局促地缩在床榻里侧,身上单薄的寝衣和外衫因睡了一夜早就松散开来,领口大片雪白的肌肤直面呈现出来,让解离尘第一次产生了某种,能称之为男女之欲的东西。 他微微蹙眉,这种感觉很陌生,好像连刚刚稳固一些的神魂都紧绷动荡起来。 若按全部的他那般性格,能够这样令他神思不稳,或可成为弱点的存在,在被别人发现之前,就会先被他自己解决。 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发现了尚算喜欢的东西,就绝不会再碰第二次。 只有完全没有弱点,才永远不会再给人伤害到他的机会。 解离尘沉默地看她许久,慢慢道:“昨夜之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露凝因这一句回过神来,她被他这样专注看着,很快意识到衣着不妥,匆忙低头整理。 可单薄的衣裳实在不雅,整理得再怎么严实,在对女子格外严苛的凡间,如此与男子相处一夜,也是什么名节都没有了。 她倒不是很在意这些。 反正……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人。 可“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样的话从解离尘嘴里说出来,她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是。”她只能低低地说,“大人放心,臣女不会告诉任何人。” 解离尘见她神色低落,就知恐怕自己的话有歧义。 他难得想要解释什么,但总是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忽然有些笨嘴拙舌。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声线克制而冷清,“是为你好。” 露凝不住地点头,为让他放心甚至还笑了一下。 第27节 她绕过他想要下床去,解离尘看着她娇小的身子,就是这样弱小的凡人姑娘,昨夜不惧他神魂的冰冷,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他。 修为高深者都不一定做得到,可她直到冻得昏过去都没放手。 露凝手腕忽然被抓住,她怔怔望去,解离尘握着她的手腕,凝着她的脸道:“与我扯上关系,对你毫无益处。” 甚至会遭遇此生最大的危险。 而那个令她危险的人就是他自己。 真到了那种时候,她所受到的伤害,可能还不如早早依命格死去得好。 死在别人手中,总比死在他手中令她容易接受吧。 如他一开始的决定那样,让她就这样做一个凡人,短暂却平安自由地过一生,其实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 全部的解离尘不会犹豫不决,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对一个女子动心。 在他心里永远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现在的他恰恰相反。 活在阴暗之中的人,心底深处总会埋藏着对光的向往。 他所有的向往之情都在这一缕神魂之中。 现在这缕神魂要用尽心力控制自己不去掠夺,学着去保护一个人。 她不知道靠近他未来会面对什么,那就需要清楚这些的他来阻止一切。 她自己也觉得活百岁就很好了,并不想修仙不是吗。 不能勉强她,要如她所愿。 此前所有的情不自禁,那些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都该适可而止。 已经够了,不能贪恋,不能想要得到,那会让光熄灭。 她越是对他好,他越是不能。 解离尘倏地松手,眨眼间已经到了床下,与床榻保持着一定距离,无需露凝再想法子下去了。 她看着他,他疏离淡漠道:“昨夜多谢。” 露凝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她想说些什么,张着嘴却又发不出声音。 最后还是解离尘说:“就此别过。” 该给的已经给了,她能保住性命了,应与他拉开距离,最好再不见面。 待他神魂恢复,会立刻离开这里,他们更是无缘再见。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应立刻离开,可胸腔里充斥着一股名为不甘心的情绪。 解离尘凝着露凝,暗金色的眸子里蕴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直到他最终阖了阖眼,将一切掩埋,用一种她听了会心脏发疼的声音冷清却清晰地说:“我会记得。”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 “会永远记得。” 记得关于她的所有,记得这因意外而得来的,令人贪恋的片刻欢愉。 解离尘留下意这些话就消失了。 清风苑外的结界消散,池云冲进来,看见露凝失魂落魄地站在屋子里。 房间里一片整洁,露凝也没有受到伤害,池云心里安定不少。 “小姐。”她跑上前抓住她的手,不由一愣,“小姐,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露凝现在何止是手凉,她的心也很凉。 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并未喝醉,也没有失忆,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很清楚。 解离尘让她不要怕他,她何时怕过他?从来没有过。 她有一种感觉,非常明确的感觉——真正在害怕的人不是她。 是他。 他在怕。 他在怕什么? 他说与他扯上关系对她毫无益处,可她从来没奢望得到什么益处,甚至都没想过真的能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比起这句话,她总觉得,他心里真正想说的其实恰恰相反。 【哪怕与他扯上关系只会给她带来灾难,也希望她不要害怕。】 露凝拧紧了眉,身子摇晃了一下,池云担心地扶住她,她摇摇头说:“我很好。” 不好的人好像从来都不是她。 明明昨日还问她要不要修仙,像是朝前走了一步,今早却又缩了回去,在与她撇清关系。 他真的是个充满矛盾,复杂又难懂的仙人。 国师府里,解离尘一现身,眉心一点朱砂的少年就迎了上来。 他奉上刚刚炼制的丹药,解离尘接过服下,面色更好了一些。 “大人,昨天有人在府外等了您许久。” 少年化出水镜将昨天府外的情形返给他看,可一转眼就发现他早已不见了。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凡人,只是需要在凡间尚算有些灵气的帝王所居之地修复神魂罢了。 少年是他亲手做的傀儡,很清楚这一点,也并不意外,收了水镜继续做自己的事。 此后半月,风平浪静,大业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再无什么妖孽作祟。 夜舞派人盯着镇国将军府许久都没消息,不免着急了起来。 她虽然不太记得原书的具体剧情,但也知道解离尘并未在人间待太久。 他可能快要离开了。 夜舞又问过下面的人,得知燕卿卿最近也没有任何动静,这才稍稍平静一些。 毕竟是原书里戏份最多的女角色,虽然最后的官配不是男主,但她现在还是喜欢男主的,后续也会和男主有合作,她若不能成功去往修界,很多剧情都难以展开,她现在没有动作,夜舞勉强心安些许。 又等了近半个月,在夜舞快要憋不住,想请夜长渡想法子帮她见到国师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机。 清河郡主举办赏花宴,遍邀京中贵女,露凝、夜舞和燕卿卿都在受邀之列。 这场赏花宴与其说是清河郡主举办,不如说是皇后娘娘办的。 夏末就是选秀,太子已经答应这次选秀时会选太子妃,这场赏花宴就是先给太子相看的。 露凝是肯定不会入选的,也是最麻烦的一个,但皇后还是让清河郡主给了她邀请函。 一来单独不给她更惹人注目,二来,此次与从前大不一样,这次可是皇帝出的面,只要太子还想要这个储君之位,就该明白往后要怎么做。 皇后亦是想再敲打露凝一番,虽然她一直在拒绝太子,但谁知是不是欲擒故纵? 这么些年,她可不就是将太子“吊”得稳稳当当? 她要她来,不管有没有那些心思,都彻底看明白太子现在的态度。 露凝也猜到了,所以知道自己不能不去。 她消沉地坐在马车里,这次是吴嬷嬷亲自陪她过来,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嬷嬷的身体还是不太好,时不时就咳一声,但总归是留下了性命。 “小姐走个过场就好,咱们寻个僻静的地方吃吃喝喝,时辰差不多了老奴就带您回家。” 露凝面如菜色地点点头。 吴嬷嬷叹气:“小姐,您不能这副模样见人,外人不知情,还会以为您真对太子余情未了。” 露凝立刻振奋起来。 “这才对。” 等下了马车,走进南阳王府,露凝立刻成为了焦点。 她和太子那点事儿,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被太子这几年的独角戏搞得轰轰烈烈,好不热闹,大家只知表面,不知内情,皇后娘娘如今整这么一出儿,露凝难免被人看笑话。 太子侧妃王明愉也在场,她见到露凝,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身边不少人的视线。 露凝并未注意到,已经匆匆离开。 王明愉舒了口气,扫了扫周围冷淡道:“时辰不早了,也该入席去了。” 语毕就带着婢女离开。 有贵女低声议论:“她还护着别人呢,自己不过一侧妃,今日能来到这里的可都是皇后娘娘心目中可以做太子妃的人选,她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咱们这些人里也有绝不可能成为太子妃的,温露凝不就是吗?” 笑声随即传开来,露凝早已走远,根本影响不到她。 倒是夜舞路过听见,转头一笑,淡淡说道:“别人如何我倒是不知道,但这位妹妹前半句话我是赞成的,妹妹也是绝无可能成为太子妃的,这话说得甚是自知。” 夜舞这话让那贵女瞬间羞愤起来。 她想说反驳,可夜舞背后是夜长渡,她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之一,那贵女家中父亲官职也远在夜长渡之下,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来,只扯了姐妹离开。 夜舞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搜寻露凝的身影。 她们说别人也就罢了,她懒得搀和那么多,但说到了温露凝,她却不能袖手旁观。 她还记得自己心中猜想,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让别人议论露凝? 她这也是在保护她们。 男主那种究极白切黑,哪怕到时候回了修界,得知曾有人如此议论过自己的女人,也能于千里之外给她们一些教训。 可不能让她们继续作死。 第28节 “小姐,在那边。” 婢女提醒,夜舞定睛一看,果然是露凝,就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夜舞立马走过去,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燕卿卿。 权衡了一下,她还是没管燕卿卿,走到露凝身边坐了下来。 露凝一愣,稀奇地看了她一眼,夜舞回了一个笑,真诚极了。 露凝:“……” 她继续低头小口吃着碟子里的糕点。 南阳王乃今上胞弟,府上办宴自是什么都极好,这糕点比万寿节那日的都差不了什么。 她尽职尽责地“走过场”,将碟子里的都吃完了还没吃够,伸着脖子张望婢女,正好一婢女端着托盘过来。 她招了招手,点点那托盘,婢女行至她面前,将托盘上一碟糕点放到她桌上。 她本想这就离开,但露凝复又抬起手,捏住了那托盘一角。 婢女没想到她会阻拦,力气是朝另外一边使的,两相作用下,只听托盘咔地一声……裂纹了。 婢女呆住。 露凝也愣了愣,有些尴尬道:“……两碟。” 她默默地又取了一碟,在吴嬷嬷不赞同的表情下摸了摸脸说:“这么好吃,离开京城估计就吃不到了,我就多吃点嘛。” 吴嬷嬷叹息一声,摸了银子赏那婢女,婢女立刻笑开,恭敬地退去换托盘了。 露凝看了全程,双手捏着糕点笑盈盈地吃着,眼睛弯如新月。 吴嬷嬷摇摇头,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真拿你没办法。” 月色夜幕上,亦有一人御风而立,静静看着这一幕。 解离尘已经一月未见过露凝。 今日来此,是因他神识漫布整个京城,察觉到此处有异常,所以来看看。 已经承诺了皇帝,在离开之前,自当尽力而为。 见到露凝是意料之中。 他本该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异常上,可看见了她就再移不开视线。 见她吃起东西眉眼弯弯的满足模样,心中情绪轰腾,缓缓化出一个轻飘飘的念头。 可爱。 她看上去过得很好,脸色红润,容颜清丽,魂火依然干干净净,灼热而明艳。 这是他所希望的。 可他还是阴暗地感到不甘。 解离尘暗金色的眼底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色彩瞬间沉寂了下去。 怎么办。 还是想要得到。 想让她为他所有。 哪怕因他痛彻心扉,日日垂泪,也好过看到她自由快乐,却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 狗子:全部的我不会犹豫不决,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对一个女子动心。在他心里永远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本作者:?你对你自己可真是盲目自信 让我们来打赌他耍帅能不能超过三天! 看见老婆了,狗子满脑子都只剩下俩字:可爱(星星眼) 下一章开v,马上要在一起啦! 今晚过了0点就更新,大家着急的可以蹲一蹲 凡间内容只剩下10章了,十章内要在一起,成亲,doi,挺忙的:-) 第二十一章 南阳王府修建得自然雅致, 花园中葱蔚洇润,百花绽放,香气袭人。 月白风清之下, 露凝神色轻松, 嘴角始终噙笑, 吃东西的模样秀气可爱。 她今日穿了条杏色洒金轻纱长裙,乌发绾起,发髻后绑着雪色流苏,自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恬静柔韧之感。 解离尘越看越觉得刺眼,他不主动现身时, 凡人是绝无可能看到他的,他这样肆无忌惮地看她也没想过会被发现, 但露凝突然就抬眼望了过来。 解离尘眉峰一动, 隔着很远与她视线相对,但其实她只看得到夜幕上淡淡的星。 “小姐在看什么?”吴嬷嬷见露凝有些失神地看着天上,好奇地问了一句。 露凝心跳漏了一拍, 她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可是…… “什么都没看。”她喃喃道, “什么也看不见。” 吴嬷嬷扫了扫夜幕:“今晚月色不错, 小姐若喜欢,稍后咱们寻个安静的地方赏月。” 夜舞在这儿坐了半天, 终于有机会插话:“温小姐也喜欢赏月吗?好巧,我也是。” 露凝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夜舞观察她许久, 已经颇有心得。 她将自己桌前未动的各类糕点一碟碟端到她桌上, 笑得内敛而温柔。 露凝不由脸一红。 “看你喜欢, 刚好我不饿, 你多吃些。”夜舞想到什么,放低声音,“之前在万寿节上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话,你如今还生气吗?” 露凝:“我没有生气,事情都过去了,夜小姐也别再放在心上。” 吴嬷嬷蹙眉望来,疑惑万寿节上夜舞说了什么要道歉。 这事儿没见小姐和她说,池云也未曾提起。 “那就好,你我年龄相仿,后来也算有些渊源,如若不嫌弃,咱们就以姐妹相称吧?” 渊源的话,应该是说那次遭遇山匪。 想到对方并未将自己的秘密说出去,露凝也就没拒绝,笑着说:“那我可能要大你一些,就叫你妹妹吧。” 夜舞舒心地笑了:“自然。温姐姐快多吃些,方才就见你特别爱吃这个。” 她十分亲昵地拿起一块千层糕递给露凝,露凝还有点不习惯外人这样的亲近,显得有些局促。 但从外人来看,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了。 至少在解离尘看来是这样的。 他转开视线没再看下去,身影消失在夜空中。 不能再看下去了。 还不到时候。 黑色的气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漫延至花园周围。 解离尘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却并未立刻动作,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直到黑气朝花园内部飘去,他依然只是看着,一动也不动。 燕卿卿与母亲坐在一起,脸上是端庄淑丽的笑容,心里却倍感煎熬。 她最近的日子委实不太好。 因着被妖邪附体的事,她在京城贵女圈彻底失了竞争力,虽然国师大人为她在圣上面前求了情,她和燕家逃过一劫,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地位。 现在家中恨不得立刻把她嫁出去,夫婿的人选也远不如从前,母亲近日给她相看的人里甚至还有死了原配,要续弦的。 她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隐隐之中觉得不该如此,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她又想到了国师大人,现在能改变她命运的人只剩下他了。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机会,让国师大人再为她开一次口。 男客这边,姬婴已经到场,他与南阳王坐在一起,笑着说话。 心腹走到他身边靠近耳语了什么,姬婴含笑点头,并未中断与同南阳王的对话。 单从他温文贵气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让人做些什么。 心腹领命离开,朝一女护卫吩咐了几句,那女护卫很快换了一身装束,朝女客的方向走。 女客这边,赏花宴进行到正题,大家正要前往花房赏名贵花种。 露凝和夜舞一起走在后面,走了没多远,夜舞突然问她:“温姐姐去过边关吗?” 露凝点点头:“去过的,去过很多次。”她嘴角带着笑,像回忆起了很美好的事,但很快笑容又消失了,因为她想到最后一次在边关发生的事。 看着她黯淡的神色,夜舞有些不落忍,她抓紧了手帕慢慢道:“都说边关气候不如京城,风粗寒冷,不适合女子久居。” 她望向露凝的脸:“温姐姐这样美,肤若凝脂,若是伤了实在可惜,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虽然因为剧情偏了的关系,她猜测露凝和男主有些瓜葛,但想到原书里对方惨死在边关的脸上,全尸都没留下,就觉得还是要提醒一句。 谁知道男主那种性格最后会这么选择?相处下来她觉得露凝虽然只是原书里一个戏份只有几行字的纯纯炮灰,但并不像其他后宅女子那么心思敏感多变,夜舞与她处得舒服,不想看到她走向那样的结局。 露凝并不知夜舞所想,只是这会儿突然想到自己想去边关的事早就向今上禀报了,算起来得有半月有余,按理说行或不行都早该有消息了,怎么到今天还杳无音讯? 有点奇怪,但她现在除了等着也没什么好法子。 身子忽然被撞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洒下来,露凝已经闪躲得很快了,还是被洒了一裙子。 “怎么回事?” 夜舞回眸看见,额头突突直跳,要来了吗?宅斗经典剧情,裙子脏了! 第29节 这后续搞不好…… “小姐!”吴嬷嬷上前扶住露凝,“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莽莽撞撞的!” 婢女慌张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给小姐弄干净!”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面嫩得很,手足无措给露凝擦裙子,结果越弄越脏。 露凝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姐恕罪!” 婢女见自己闯了大祸,跪在地上哭了,露凝心一软,想说这也没事,脏了就脏了,能凑合,她只是来走个过场,赏完花差不多可以走了,影响不大。 不过有人比她开口更快。 “怎么这么不小心。”王明愉行至她面前,低头看了看她的裙子,抿唇道,“我那里有换洗的裙子,我们身量差不多,你可愿……先换我的?” 清河郡主走在最前,本来这事儿是她该做的,王府里当然也有女子衣裙,防备着这样的情况发生。南阳王妃也给她使了颜色,巴不得露凝赶紧离席,一会太子殿下就要过来了。 可见王明愉那么急切上前表现,清河郡主又是个怠懒的性子,干脆就不去了。 南阳王妃不赞同地睨了她一眼,亲自张罗着露凝去换衣服。 露凝和王明愉曾是闺中密友,两人走到今日也是令人唏嘘,她没拒绝王明愉,领着吴嬷嬷要离开花房,夜舞却突然道:“我和你一起去。” 露凝有些意外:“你在这里看花吧,我换好衣服就过来了。” 也可能直接就走了。 不过这话她没说。 夜舞坚持:“我陪你去换,你身边只带了个嬷嬷,嬷嬷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恐怕照顾不好你,我也跟着。” 她不知在多少里看到过这种桥段,但凡去换衣服的女子总会出事,夜舞瞧不上这种手段,想着自己跟着,万一有什么也能帮上忙。 那跪着的婢女闻言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没被任何人发现。 因为夜舞实在坚持,露凝最后也只能随她去了。 两人一起跟王明愉去换衣服,路上王明愉几次试图和夜舞说话,夜舞反应冷淡,只紧跟露凝。 王明愉微微颦眉,直到送她们到了房门前,两人和吴嬷嬷一起进了屋,她被关在门外。 “侧妃……这可如何是好?”东宫婢女低声询问。 王明愉忧虑地看着周围:“想别的办法。” 客房里,露凝在屏风后面换衣服,夜舞就在外面转悠,找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她什么也没找到,心里稍稍安稳一些,视线飘到窗户上,思及那日遭遇山匪,露凝一个人击退多名山匪,那般神力……其实自己不跟来,她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啊,不对,正面对敌,她有那样隐秘的力量或许可以出其不意,但如果别人使阴招呢? 夜舞正想着,就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眼皮撑不住地打架,在一片黑气中趴到了桌上。 吴嬷嬷正帮露凝系衣带,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和露凝一起出来的时候,夜舞和她的婢女都不见了。 “奇怪。”露凝找了一圈,“怎么人不见了?” “或许是出去了。”吴嬷嬷猜测。 “不会,她若是要走,肯定会给我打招呼的。” 露凝想到夜舞今日对自己的态度,觉得比初见时真诚许多,总觉得她不会不辞而别。 她有些担心,推门而出,指着右侧道:“嬷嬷你去那边找,我从这边,我换衣服总共没多长时间,她若是真走了不会走多远的,千万莫要声张。” 身为女子,都知道这种事情很敏感,很难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露凝的担忧有必要,可吴嬷嬷不放心她。 露凝已经不等她,自己先朝右边跑了,她未曾注意到一股黑气追着她的裙边而来,在触碰到她时有些犹豫,像在害怕什么。 假山石处有些动静,露凝警惕起来,感受了一下藏在袖口里的匕首,面色紧绷地靠过去。 其实她能明白夜舞为何跟自己来换衣服,而不是去赏花。 她明明是太子妃的有力竞争者,本不该来的,但因为担心她才坚持跟过来。 有人对她好,露凝总不想亏欠,所以怎么都得确认她此刻安全。 越靠近假山,她越紧张,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响动的地方,这就让藏在后方的第二人得了手,一掌击在她后颈,她身子一僵,晕了过去。 她晕过去的一瞬间,已经开始退散的黑气暴涨,激动地围了过来。 人晕过去了,她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剑意熄了不少,让黑气不再迟疑着不敢靠近。 不过将她打晕的人动作更快一点,横抱起她用轻功快速离开,黑气只能在后面追。 露凝虽然昏迷着,后颈却不疼,那人得了吩咐,不能伤到她,所以下手很是收着。 也因此,露凝醒来得很快。 几乎在被放在床榻上的下一瞬她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模糊有一个竹青色的影子,这个颜色……是太子殿下素日爱着的常服之色。 露凝猛地清醒过来,手撑着床榻,冷脸看着姬婴。 作者有话说: 精彩的在后面-3- 鹅子在等什么,很快大家就知道了 南阳王:我这王府被入侵成筛子了:) 第二十二章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露凝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从那婢女撞到她开始就是姬婴的计划。 王明愉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夜舞之所以消失不见, 恐怕就是因为她坚持跟过来,破坏了他的计划。 “你将夜小姐怎么了?” 露凝不想连累别人,甚至都没先关心自己的安危。 姬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夜小姐?孤见都没见过她, 如何将她怎样。” 他没见过她?怎么可能? 露凝下了床要走, 姬婴抬手阻拦, 却根本拦不住,她完全没收着力气,姬婴手腕一疼,几乎骨折,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屋子里香气扑鼻, 露凝不喜欢熏香,看到香炉就捂住鼻息躲开, 但还是晚了。 “孤竟不知, 你有这样大的力气。” 姬婴已经走了过来,望着桌上的香炉说:“这样看来,下面的人多此一举准备这个, 倒是做对了。” 露凝开始浑身发软,先天剑气只能护致命伤, 熏香或药物在不致命的情况下无法激发它。 露凝撑住桌子, 勉强保持着清醒,饶是她这般性格, 也真的生气了。 “你疯了。” 她努力想要离开,被姬婴费了些力气拦下。 “你说得对, 我是疯了, 为你疯了。” 姬婴说这话时表情依然非常平静, 温文尔雅, 完美的储君风范, 与他做出的事截然相反。 越是这样,越显得这个人心机深沉可怕。 不过也能理解,在东宫太子之位上做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个无垢君子? 他自然满腹帝王心术,只是从前没将这些用在她身上罢了。 姬婴其实从未想过对露凝放手。 哪怕皇帝亲自开口也没有。 他隐忍至今,等的就是这一刻。 皇位他要,露凝他也要。 他盯着她,音色温润和煦:“你为何不能好好看看我?我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时今日虽被迫迎娶其他女子,但我绝不会碰她。你是我唯一认定的人,待我登基,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这有什么不好?” 他一步步逼近她:“是,国师大人乃上界仙人,你遇见了他,自然再看不起我这凡间太子,可你不知道吧,他很快就要走了,他根本不会在凡间久留,答应父皇留下做国师只是暂时的——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到时你肯定会被扔下,又要怎么办呢?” “我不想你那么可怜,阿凝。” 姬婴抓住她的手:“我心悦你,也理解你为仙界着迷,但你我皆是凡人,注定没有仙缘,只能留在这里。我不介意你喜欢过国师,只要你最终是属于我的。” 露凝使劲想要挣脱他,因为药效漫延没能成功。 “父皇迫我选太子妃,我应了,是无奈之举,但我也不想放弃你。”姬婴笑了一下,笑意温柔,语气认真,“你父兄的战功令我不能娶你做侧妃,但若是你我先有了肌肤之亲,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的用意就在这里。 到那时,不管露凝是谁的女儿都得嫁给他,哪怕是个侧妃。 他当然不舍得真让她屈居别人之下,不会让任何人压她一头,待他登基,身边不会留任何人,只有她。 他只愿与她共天下。 “可要做你太子妃的女子何辜?她又没做错什么!” 露凝忍无可忍,正要拼尽全力挣脱他的时候,黑气漫延到了房内。 有护卫东宫的术士在外发现不对,一路追来,立刻闯进来保护姬婴。 姬婴是被护住了,但露凝却被黑气卷走了。 “阿凝!”姬婴终于变了表情,神色冰冷地想去追,被幕僚团团围住。 第30节 “殿下不可!危险!” 姬婴指着那黑气消失的方向:“那是什么东西!” “恐怕同是术士所为。” 东宫术士说得没错,他稍稍一提,姬婴就明白了,这肯定是藏匿在京中的来自其他二国的术士作祟,可他们抓露凝做什么?难道不该抓他? 他刚才看得清楚,那黑影分明直奔露凝而去,只是见他在,顺带想一起掳了他。 他有人保护,黑影未过多纠缠,卷了露凝直接遁走。 “去追。”姬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拳头握紧又松开,忍耐许久才没有再追上去,只压抑命令道,“孤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她少一根头发,孤要你们的命。” 术士们对视一眼,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按吩咐去追人了。 姬婴还是放心不下,他想到露凝之前问的话,吩咐亲卫:“去将王侧妃带来。” “是。” 不多时,王明愉就被带到姬婴面前。 姬婴一改温文君子的模样,直接掐了她的下巴冷冰冰地问:“你做了什么?” 王明愉愣住了:“殿下何意,臣妾不明白。” “别装傻。”他手上加了力道,王明愉疼得直吸气。 “孤自幼在皇宫长大,争宠的手段见过太多,你以为你真能瞒得过孤?” 王明愉眼泪都出来了:“殿下,臣妾真的不明白,臣妾什么都没做……” “卷走阿凝的黑影你最好有个解释。”姬婴一字一顿,“夜长渡的妹妹是不是也被你用一样的方法转移了?” 王明愉懵了半晌,终于有些明白了:“殿下冤枉臣妾了,臣妾什么都没做,什么黑影,臣妾完全不知道!” 姬婴微微眯眼,他身边亲卫也摇了摇头。 他们都是浑身心眼的人,王明愉演技再好也骗不过这些人精,她说的是实话,此事与她无关。 有些棘手。 露凝很危险。 姬婴很不愿意,但他得承认,遇见这种事情,太子又如何? 他恐怕还是得求助于国师。 南阳王府一处竹林。 微风拂动竹身,无瑕如玉的白色身影隐在竹影摇曳中,仍然在等。 从夜舞被抓,到露凝被太子的人带走,解离尘全都看在眼中。 在太子碰露凝的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出手了。 但变故陡生,又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他很清楚带走露凝的是什么人,他们又要做什么,他很耐心在等。 时辰差不多的时候,解离尘指尖莹动光芒,城外等候多时的京畿卫立刻将京城围得严丝合缝。 解离尘的结界在京城四周布下,那些已经潜入城墙准备逃走的黑影再怎么努力,也出不去了。 他们只得占领城墙,压着掳来的露凝和夜舞朝下看。 露凝不知自己闻到的是什么香,但身上已经不再没有力气,转而变得古怪起来。 她很热,脚步虚浮,气息短促,被泛着薄光的刀刃押着站在墙边朝下看,一眼就看见了火光之下,骑在白马上,披着斗篷,蒙着眼睛,浑身上下无一丝除白外其他颜色的解离尘。 解离尘亦看见了她。 见她面色绯红,眼含春水,他就知道,时间到了。 太子的心腹能给他准备什么药来迷惑露凝? 自然是助兴的药物。 露凝此刻浑身发软,哪怕有些力气了,也因着体内古怪的感觉呼吸急促,理智混乱。 她盯着白马上的身影,以为自己看错了,想揉揉眼睛却根本不能抬起手。 她正被人桎梏着,那人身量不高,一身黑衣,蒙着脸,身上有淡淡的香气。 “女子?”她喃喃地了一声。 黑衣女修蹙眉看她,小姑娘半倚着她,身子烫极了,那女修几乎立刻明白她发生了什么事。 联想到将她掳来的地方,女修忍不住啐了一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包括她自己。 夜舞比露凝清醒多了,她看见解离尘的时候欣喜若狂,被擒的不悦荡然无存,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国师大人!”她朗声喊着。 露凝思绪已经更乱了,身上难受得很,不断扭动,挟持她的女修不得不更用力才能按住她。 “小丫头力气倒是不小。”女修惊奇道。 “大业国师。” 黑衣术士之首缓缓走到最前,明明是居高临下地去看解离尘,却有种被后者俯视的感觉。 他皱起眉,挥挥手命人将露凝和夜舞带到身边来,阴笑道:“你的确不简单,但做咱们这些事的有几个简单的?你这结界看起来很厉害,但想要抓住我们也是妄想。” 他先伸手掐了夜舞:“这女子很眼熟吧?” 夜舞被掐着脖子,呼吸困难,但一点都不害怕。 “大人不要管我!我心甘情愿为您而死!不要为我妥协!”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成功前往修真界,一路练气筑基金丹——飞升!脸上克制不住地流露出幸福兴奋的神色。 但想到给自己的角色定位,又立刻加了点绝望和害怕进去。 这一来一回,颇有些扭曲四不像,挺怪异的。 但解离尘也并未发现就是了。 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分给她半点。 黑衣男修松开夜舞,啧了一声说:“真是情深义重啊,这样的女子,你如何放得下?想要她平安无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听我们的话,我们定不会伤她半分。” 话说完了,却没有任何回应,底下一片安静,男修蹙眉观察了一下解离尘的神色,他蒙着眼睛,看不到眼神,但从方位判断,他是在看着—— 男修侧目望着身边,药效攀升,露凝已经彻底糊涂了。 她太热了,就把身子贴在城墙上冰一冰,根本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也早就忘了城楼下的人是谁,她只依稀知道自己是因城楼下那人才被绑,很是冤枉。 “哦……”黑衣男修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她也可以的,只要你肯听我们的,我保证不会让她死。” 为了让解离尘就范,男修走到露凝面前,也想掐她一下,可露凝蹙眉看了过来,脸颊红红,眼睛水润,表情不可谓不娇媚,但怎么……就看出了一丝凶悍呢? “不许碰我。”露凝弱小可怜,但很凶道,“我才不会死……他说过我会长命百岁的,我相信他。” 她摇摇晃晃地站直,一直挟持她的女修很好奇她要做什么,稍微放松点力道,就见露凝双手放颊边,完全没有概念底下的人有谁,是干什么的,娇憨又凶巴巴道:“救命啊!不要动手啊!他们是冲你来的!要死你死好吗!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她不能死。 她要长命百岁。 他说过她不该有这样的命格。 她听他的话。 听了她宣言的京畿卫众人:…… 京畿卫守将惊恐无比地望向解离尘,生怕神秘高贵的国师大人被这言语冒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国师一怒肯定更不简单啊! 不过…… 看错了吧? 怎么国师大人好像不但没生气,还笑了? 解离尘的确短暂地勾了勾嘴角。 她已经被药物干扰理智,可行动举止还是如此可爱。 虽然大业太子胆敢如此对她,令他不悦到了极点,几乎要杀了对方,但她中了这种药,反倒是促成了他。 他有了必须带走她的理由。 解离尘摘掉兜帽,摘下蒙眼的白绸,暗金色的眼眸望向城墙之上,露凝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 …… 是大人! 怎么会是大人! 电光火石之间,被药物荼毒理智之前的画面浮现,好像……真的是大人。 一开始就是大人。 露凝脸本来就红,此刻更是红得几乎滴血,她看看周围,连黑衣修士们都被她震撼到了,夜舞也是吃惊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敬佩。 该死! 露凝哀嚎一声,捂住脸低下头,实在不知如何面对解离尘了。 倒是解离尘在此刻开口,声线清冷,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敲在露凝心上。 “放心,救你,一定救你。” …… 为什么还要配合她。 这种时候真的就不要配合她了啊! 露凝被他的话敲得窘迫无比,她迁怒于挟持自己的人,在那女修想继续擒好她的时候,生气地一反击,那女修只觉头疼欲裂,仿若天灵盖被人掀开了一样,捂着脑袋疾步后退。 第31节 好家伙,这么大力气!? 露凝因解离尘的眼睛压制了一些药性,出其不意的神力就派上了用场。 高楼之下的京畿卫守将看见这一幕惊呆了下巴,那些可都是会仙法的邻国国师们,竟然被温小姐一个小姑娘险些将天灵盖掀开!? “国师大人。”守将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温、温小姐好像不用救?” 解离尘离开了白马,御风而起,白衣翩跹,霜发飞舞。 他望着城楼上满脸羞红的姑娘,总是冷清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要救,必须救她。” 解离尘眉目生动起来,像玉神像有了生命。 “否则一会她自己逃出来,天灵盖被掀开的人就是你了。” ……守将总觉得国师大人他一语双关啊。 他要是不好好营救温小姐,一会要他脑袋开瓢的,应该不止是温小姐,还有国师大人。 守将浑身一凛:“给老子冲!一定要把温小姐毫发无伤地救回来!干它吖的!” 城墙下士兵们随着飞身而起的解离尘攻过来,城墙上一团乱,露凝一手一个把黑衣修士们赶走,将夜舞护在身后。 夜舞眼神复杂地被她保护着,想到她不太对劲的状态,担忧道:“是不是在南阳王府的时候还出了别的事?你中了什么药?不会是那种药吗?” 解离尘那一眼的效用此刻已经有些微薄了。 露凝渐渐失了力气,药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 她还是没将夜舞暴露出来,自己挡在前面勉强撑着。 夜舞正想帮忙,无瑕的白划过眼前,城楼上所有的黑衣修士都惨叫一声倒下,露凝已经消失不见。 夜舞定睛去看,看到原书里即便被诸多女子追慕,却始终片叶不沾,一心搞事业的无cp大男主,将只有几行字戏份的女炮灰抱在了怀里。 那满是冰雪气息的怀抱,竟给人一种温柔之感。 露凝浑身的燥热因解离尘的冰冷舒适了不少。 她喟叹一声,本能地将他抱得更紧,甚至想索要更多。 她迷迷糊糊地探索,红唇顺着他的颈项往上,笨拙地落在他气息清冷的唇瓣上。 她当着京畿卫众人的面,亲吻了高贵神圣不染尘俗的国师。 …… …… 霎时间,周围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呆住了,错愕地望着这一幕。 城墙上的修士们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没有这些京畿卫在,解离尘也可以轻易解决。 他要他们在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要昭告天下二人的关系,不给露凝任何退路。 当然也不给他自己任何退路。 唇齿间亲昵香甜的气息令他有一瞬失神,但并未动摇他已经下了的决心。 不管未来发什么危险,她已经与他……如此,就不能再将和别人在一起。 亦不能离开他。 她亲了他就要对他负责,与他在一起。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危险,他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能离开他,放弃他。 这是他带她走的理由。 他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即便那个人是完整的他自己也不行。 他也会对她负责。 这一刻给了他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私,将她拉入他必将践踏成炼狱的修界。 不过…… 眼见着露凝手都开始扯他衣裳了,解离尘到底是没有被人围观欢爱的喜好。 他按住了她的手,声线第一次有些沙哑。 “不行。” 露凝在他怀里拱了拱,听着他熟悉悦耳的声音只觉心安无比。 “为什么不行?” 她迷迷糊糊,本能地还想要更多。 解离尘感觉她的手指穿过重重锦衣落在他的肌肤上,冰与火接触,他不禁屏息。 “……人太多了。” 他克制地将她的手拉出来,“听话,露凝。” “我不要。” 露凝委委屈屈地挣扎。 “你听话。”解离尘很慢很慢地说,“会给你的。” “真的?” “真的。” “什么时候?”她哼唧,“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解离尘扫了扫远处赶来的太子一行人,将她紧紧按在怀中,让姬婴看了个清楚。 “很快。”他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很快就给你,一切都给你。” 给你我的所有。 我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鹅子:娘子! 女鹅:啊哈! 鹅子:you will not get hurt! 姬婴:我就纯纯助攻工具人呗 第二十三章 姬婴得知城郊意外赶过来的时候, 从未想过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应该是凡界除了父皇外接触解离尘最多的人,自诩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之前他说不介意露凝喜欢过他,是因为他觉得解离尘不可能给她回应。 国师本人便如他的名字一样, 超脱凡尘, 离群索居, 哪怕姬婴因会被刺痛眼睛,从未真的看清楚过国师的脸,也能想象出对方是如何谪仙风姿。 他真的很难将对方和男女之事联系到一起,所以他能说服自己不要嫉妒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里不止姬婴一个人。 这里有一群人。 每个人都有眼睛,都会看——国师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 摘掉了兜帽和蒙眼的白绸,他露出了全貌, 是比他们想象中更俊美无俦的面容。 他比凡间任何写意画卷里的真神形象都要清湛出尘。 他们供奉的所有神像都比不上他的一丝一毫。 人们本能地退步垂首, 所展现出来的谦卑比面对皇权时更甚。 姬婴看着这些人,一步步朝前走。 他是唯一向前的人。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色绯红,被国师抱在怀中的露凝, 走到城楼之下,抱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冀, 张开双臂道:“劳烦国师救阿凝, 阿凝意识不清,冒犯了国师, 孤替她向国师道歉。” 他一字一顿道:“国师可以将她交给孤了。” 解离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清冷, 不带一丝起伏:“你没资格替她向我道歉。” 姬婴浑身一震。 “将她交给你?” 解离尘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声线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你僭越了, 大业太子。” 解离尘抱着露凝轻点银靴而起, 悬于空中, 那是凡人望尘莫及的力量。 他凉薄且残酷地对姬婴说:“她是我的。” 所以不可能交给其他男人。 姬婴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他眼睁睁看着解离尘带着神志不清的露凝消失。 他狼狈地后退几步,表情放空地看着天空,忽然就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畏惧却也操纵的皇权其实脆弱得可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皇帝如何?最强的大业又如何? 不过是更强者不堪一击的玩物罢了。 姬婴额头青筋直跳,气急攻心,竟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第32节 这口血唤回了众人的神智,立刻围到了他身边,可他此刻看着他们,只觉得可笑和愚蠢。 国师府。 天已经蒙蒙亮,这夜实在太长,太子底下的人为了让他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在香炉里燃的香是从邻国弄来的上等货,不但助兴力强,不尽快解除还会令人丧命于此。 他们想的是,若露凝实在不从,也会因怕死而转圜态度。 露凝这会儿衣裳都快被汗水湿透了。 她彻底没了力气,软趴趴地躺在解离尘怀里,时不时地喘息着问:“好了吗?” 解离尘将她缓缓放到床榻上,白绸飞舞中,她通红的脸和娇小的身子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露凝已经开始扯衣裳。 抱着她的时候她就不老实,一直扯他衣裳,他现在衣衫不整,锁骨暴露在外,腰封松松垮垮。 碰不到他了,她就开始折腾自己,衣裙早已松散,现在这么三扯两扯,立刻春光尽现。 解离尘到底是别开了头。 他也不是没有被女子勾引过,刚开始修炼的时候站在最底层,遇到过不少妖邪魔女,她们使尽浑身解数,解离尘也不曾睁开眼去看哪怕一秒。 他对女子的身体只有理论中的了解,真正直观去看,去感受,这是绝对的第一次。 喉结上下滑动,解离尘脑海中是扫不去的那一瞬暖春。 露凝身子娇小,但意外的身上并不骨感,身材线条也相当优越,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 解离尘忽然想到宗门中女弟子养的灵宠雪兔,却又觉得雪兔也不及露凝的千分之一。 炙热的温度围上来,是露凝实在受不了他的磨磨蹭蹭,主动靠过来了。 这在她清醒的时候,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事。 其实露凝本来是个比较任性和懒散的人,家人还在的时候,她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如现在这样,才像是她从前的真性情。 可毕竟家人不在了,物是人非,这些年她习惯了自我束缚,好像就真的变得逆来顺受了。 解离尘只觉腰被紧紧抱住,温暖的手臂几乎烫到了他,他残缺的神魂战栗,身子也跟着战栗了一下。 “你,你怕我了吗?” 露凝昏昏沉沉地感觉到他在“发抖”,以为自己力道无穷强迫了对方,努力找寻最后一丝清明,咬着唇退回去一些:“……你别怕。” 她泪眼朦胧地垂下头,很小声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明明说的话好像自己是欺男霸女的大反派,可那委屈的态度却像是受害者。 解离尘腰间的确有些发疼,是露凝失神间控制不好力道所导致。 若说之前她是因药物没了力气,现在则是长久得不到纾解有些崩溃,潜力都被激发了。 他低头看着低泣的姑娘,白发散落,漫不经心地扯开腰封,轻轻掷到她面前。 露凝透过泪光看到那嵌玉的腰封,意识到了什么,恍惚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在哭,脑子迷糊,他却平稳冷静,意识清醒。 他非常清醒地宽衣解带,先是腰封,再是外袍,接着是层层里衣。 直到只剩一件亵衣,他解开衣带,白玉般的胸膛暴露眼前,露凝整个人蹭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仿佛渴了很久,终于见到水的小鹿,一下子扑到他毫无遮挡的怀抱里,那无尽的寒意也没能将她击退。 他站着,她跪坐在床榻上,她侧脸贴着他的小腹,不时转过头去,亲昵地用额头去蹭他的腰腹,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线条优美的腹间。 解离尘眉目一沉,这是第二次,她令他感受到了男女之间的冲动。 他活了很久很久,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中,除却作为男子的基本,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解离尘缓缓弯下腰,白发顺着肩膀滑落,暗金色的眸子微微闭合,指尖盈动一丝光芒,露凝身体里的燥热,驱动她往前的冲动渐渐消失了。 哪怕是太子心腹费力寻来的极药,在他面前也一样不堪一击。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解除。 现在时机差不多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不希望是在她神志不清的清醒下进行的。 露凝渐渐找回了理智。 她有一瞬间茫然,不知置身何处,周围入眼都是无瑕的白,一股熟悉的冷意弥漫周身,她目视正前方,是男子毫无遮挡的胸膛和腰腹。 他的腰很细,但没有人会怀疑那腰的力量。 他的胸膛宽阔,不管是穿着衣裳还是褪去,都充满了令人向往的安全感。 露凝脑子里好不容易绷紧的弦又有断裂的趋势。 她虽然之前神志不清,但也模糊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眼下的情形也有判断。 她红唇微张,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解离尘开口道:“清醒了。” 露凝红着脸茫然地“嗯”了一声。 解离尘:“那可以继续了。” 洁净神圣的白压下来,露凝倒向床榻,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五官精致,惊艳而令人有距离感,暗金色的眸子极具压迫感,是不折不扣的浓颜仙上。 她想起自己都对他做了什么,他又是如何一件件褪去如云锦衣的。 她意识到他要和她做什么,只感受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战栗。 那是解离尘。 是国师大人。 是不染尘俗的谪仙,是孤高的月。 现在谪仙下了凡尘,月朝她而来。 露凝呜咽一声,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尽管很不希望一切停下,想就这么不顾所有,遵从心意任性一回,可是—— “大人……”她音色里满是沮丧,“我,我好像没事了,不用,不用做这个了。” 解离尘微微停顿,手撑在她两侧,听到她嘴上说着不用,搂着他腰的手臂却收紧许多。 他过了一会才说:“我为你解了药效,确实不用非得如此。” 说法得到权威证实,露凝知道自己该见好就收,退到一边,别再因自己的安危波及到他,但是……手上的力道怎么都松不下来,甚至怕他说完就起身离开,再次加大了力道。 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解离尘俯下身来,在她耳边慢慢道:“我说过会给你。” 露凝浑身一震。 他在她耳畔重复:“一切都给你。” 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所以就算……不需要那么做也没关系了,只要她要,他就会给。 露凝望向他的眼睛,这么近看那双眼睛,别有一种风情。 神圣和凛冽削减了几分,多了一分难言的旖旎和温柔。 她微微抿唇,呼吸轻而薄:“大人……是真心愿意给我吗?” 想到之前他的几次疏远和婉拒,她不安又受伤:“大人不必勉强自己,大人不将今日所言放在心上也没关系的……我知道大人重诺,但那是在危机的情况下……大人是为了救我,情急之下的打算。我已经没事了,大人自然不必做到这个程度,我可以理解的。” 她稀里糊涂地说话,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只是听她话音刚落,他就道:“不承诺这些,我一样可以替你解除药性。” 露凝怔了怔。 “就像刚刚那样。” 轻而易举地一个诀就能完成的事,一开始就可以不用答应她的。 “明白了吗。” “……” “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解离尘撑起了一些身子,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眼神闪躲,就这样与她直接地四目相对,一字一顿:“这亦是我心之所向。” 他每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像在说什么神圣的咒文,非常郑重。 “够不够清楚。” 他低下头来,鼻尖与她相贴。 露凝忽然有一种感觉。 看上去他们之间,好像处在被动的人是她。 可最后被动的人永远都是他。 他可能有些什么安排,有些什么决定,可到了关键的时刻,还是把决定权,甚至是生死权交给了她。 他看她的眼神隐晦执迷,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如此多的情绪。 露凝呼吸凌乱,凝着他许久,缓缓拉下他扳着她下巴的手,轻声说:“……很清楚。” 她握住了他那只手,用自己的温度暖着,咬了一下唇,眼睫颤动仿若翻飞的蝶翼。 “可这些事,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 她用一种遇见解离尘以来,从未有过的,非常清楚的暗示、隐喻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说完就不敢再看他,好像生怕看到他的抗拒。 其实一度春风也是很好的。 她也没想过有以后。 但他后面说的那些话,给她的感觉,让她有了念想,想要试探。 她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希望他懂她的试探,又希望他不懂。 第33节 就在她如此纠结的时候,解离尘缓缓起身离开。 露凝眼尾发红,心底有些失落,下唇咬得更紧。 ……别,别走啊。 不要以后也没关系,她不想着更多更远了,都到这一步了却什么都不做,莫名感觉好亏。 便是此刻,解离尘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妻。”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语气冷漠,意味不明。 露凝察觉自己踩到了雷区,一时灰心丧气。 但很快,解离尘换了个语气,有些自厌,挣扎,却又纵容地说:“好,夫妻。” 他一把拉起沮丧的露凝按在怀里,肯定道:“我们成亲。” 作者有话说: 【笑容逐渐狰狞】 今天没了,明天还是0点01分更新哈 想你,零点零一分~~晚安大家 感谢在2022-06-16 00:53:03~2022-06-19 23: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安静静躺在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36934 49瓶;咯哦咯 12瓶;贴贴、rina茶茶 10瓶;会飞的nibbles、南笙北枝啊 5瓶;冰山总裁未婚妻 3瓶;最可爱的小白鸽、西格马 2瓶;懒散の鱻*、呐、韩语不过级不改名、舞家龙宝宝、小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大修) 露凝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本能地抱紧解离尘, 凝着他近在咫尺的如玉脸庞,声音有些轻颤地问:“你说什么。” 她第一次清晰明确地要求什么:“再说一次。” 露凝伸手捧住他的脸,呼吸凌乱, 重复:“再说一次。” 她的慌乱毫无遮掩, 一览无余, 解离尘抱着她转身,让她倾身到自己怀中,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替她顺着脊背,安抚着她情不自禁地战栗和紧张。 露凝一点点平静下来, 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很久以前, 在父兄下葬暗日, 母亲撞死在他们的墓碑前时,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她对后半生没有任何期望,没想过嫁人, 也没想过还可以有什么肆无忌惮的依靠和快乐。 她紧紧环住他的颈项,掐着他的力道很大, 解离尘白衣下一片红痕, 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仍举动不算熟稔地安抚她。 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她的战栗直到尾椎,低低吸气。 他渐渐自厌起来。 一个满腹仇恨, 眼中只看得到恶念的人, 的确学不会安慰人。 就在他气息压抑起来时, 她抱着他的力道更紧了。 “我好高兴。”露凝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话, “真的很高兴。” 解离尘微微一怔。 原来她不是在难过。 露凝在他颈间蹭了蹭, 他微微侧首,与抬起眼眸的她对视。 她眼中倒映着他专注的模样,只有他。 他心口一片陌生的炙热,冰冷的神魂都在这一刻温暖起来,只觉周身灵力涌动,就知道回修界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露凝并不知他发生了什么,只是搂着他不放手,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他的发梢和后腰,呼吸温热凌乱,让他……很有感觉。 解离尘任她缠在自己身上,面上还是稳定而冷静的:“以后会让你更高兴。” 露凝直接把脸埋在他颈窝,解离尘脊背一僵,微凉的手缓缓落在她肩头,似不经意地轻抚。 她感受到冷意和触碰不自觉屏息,抓紧他的腰封慢慢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很高兴的。” 就像是以后的生活有了指望,哪怕只是和以前那样寻常地喝茶吃饭,都会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 解离尘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意味不明地说:“同我在一起就得修仙。” 露凝一改之前的态度,认真点头:“我愿意修仙。” “不是从来没想过要修仙吗。”他声音低沉地问,“不会觉得生命太长了吗?” 解离尘近乎有些残忍地指出她过去的顾虑,甚至还加了一层:“凡人可修仙者千万中只有一二,你若无灵根,还想要以凡体修仙,会非常痛苦,万分艰险。” 露凝听完,不曾犹豫道:“没有关系。” 他说话间手已经从她的肩头落到腰侧,靠近胸口,她实在受不了,忍着麻意按住了他。 “我不怕辛苦。”她嗓音微哑,“虽然我为人有些怠懒,但……” 她看着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为了他。 “从前没什么指望,活着也是度日如年,所以不想活得太长,更不想为难自己去完成什么。” 她垂下眼睫:“……若是为了你。” 露凝闭上眼豁出去道:“为你,我想试试。” 话音一落,她就把脸埋在他气息冰冷却温柔宽阔的胸膛里。 “难和险没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哪怕只能多在一起一天,那也是好的。” 解离尘收紧双臂,低低叫她名字:“露凝。” 露凝轻轻应声:“我在。” 他冰冷的气息严丝合缝地与她相融,她柔软的胸脯紧贴他的胸膛,甚至不敢正常呼吸,对规律相撞的瞬间忌而又沉沦。 虽然他只是叫了她一声,她却能他的语气和动作里察觉到一丝隐秘的不安。 她想了想,拍拍他的背说:“我在的大人,我就在这里。” ……这是把他当孩子哄了。 解离尘暗金色的眼底有碎光闪烁。 明晰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和长发,他唇角微勾,是一抹清清冷冷的笑意。 “修仙得有自己的道。”他充满了克制,“你这般言语,倒像是要以我为道了。” 以他人为道心修道也不是没有过。但这等同于将自己的未来交给他人掌控,危险至极,修士鲜少有人做得出这样的决定。唯一有过那么一两个,结果要么惨不忍睹,要么…… 解离尘眸中现出骇人的冷意。 他想到了一个以他人为道,道心都已经死了,自己却还好好活着的特例。 露凝因他的眼神愣了一下,在她看来,解离尘是个绝对不会阴郁黑暗的人,他是纯洁神圣的白。 所以看到这个眼神的第一时间,她也没往坏处想,从不去设想或许哪怕是他最善的一缕灵魂,也只是从水中捞起的污月,外表看着如何皎洁,内里也透着淡淡的灰色。 她只以为他是在介意这个“道”,所以很快就说:“那我就以大人为道。” 她学着他方才那样轻抚他的眉眼和长发,宽肩窄腰,想到自己触碰的这个人是解离尘,她的心和血液都在战栗。 “我为大人修仙,自然以大人为道。” 她说得理所当然,说完又有些迟疑:“……不过这好像不太好,以他人为道,对那人似乎压力大了一些,时间久了,会不会是一种负担?大人若不喜欢这样,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她竟还担心他会有负担。 还有压力……她把人想得都太善了。 大多数人遇到这种事,最先想到的恐怕都是,这个以他为道的人以后将任凭他驱使,多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索取的对象。 有时候这种行为也会成为一种用来快速获得他人信任的手段。 毕竟很少有人会去怀疑一个将生命和未来都系在自己身上的人。 就像当年那人被那个道心已死自己却活下来的人所蒙骗一样。 解离尘牵住她的手,一点点与她十指紧扣。 “我身上负担很多。”他还是很冷静,至少这份神魂里稀薄的善让他维持着冷静,将露凝与他们区分开,“过往的负担,没有一个是我自愿背负。” 露凝怔了怔。 “但你。”他看着她,眼神晦暗而执迷,“唯有你。” 露凝飞快地眨眼,凝视他许久,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但直到此刻才敢问出来的问题。 “……所以大人对我怀有的心情,是和我一样的,对吗。”她与他一字一顿,“虽然之前你几次拒绝我,但其实怀有和我一样的心情,对吗。” 她问得已经很隐晦了,都没直接问“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吧”,即便如此都已经用了全部的勇气和力量,话音落下就垮了肩膀,脸和眼睛都红红的。 解离尘却说:“不是拒绝你。” “……什么?” “从来没有拒绝你,是自我克制。”他牵着她起来,视线转向窗户的方向,隔着重纱朝外看,“你不知道跟我在一起代表什么,但我知道,所以要克制。现在说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只要记得,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稍顿,他转回头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语气道:“以后我可能会有一些变化。” 露凝不解地望着他。 “如今在这里的我只是一缕神魂,待回到上界才是完整的我。” 这太深奥了,露凝没接触过上界仙者,只能听出个大概。 “完整的我与现在不太一样。”解离尘的声音有些飘忽,“你说过哪怕我面目全非也不会怕我,还记得吗。” “记得的。” “记住这些话。”解离尘握紧她的手强调着,“永远不要忘记你说过什么。不能怕我,要在我身边。” 第34节 露凝重重点头,做出承诺:“好,我会好好记着,永远不会忘记。” 解离尘闻言,展露了从未有过的笑容。 这个笑真切,长久,含笑的暗金色眸子里,露凝的身影盈盈闪动。 露凝看着他,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像在做梦一样。” 解离尘闻言抬起手,不知做了什么,在清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飘起了美丽晶莹的雪花。 雪花一点寒意都没有,每一片都是六角,落在手心也不会化,闪着洁白的光芒簌簌落下。 很美很美。 “是美梦吗。”他问。 露凝懵懵点头:“……是美梦。” 解离尘出尘如玉的脸庞倏地靠近,与她鼻尖相触,唇瓣贴上她的,带来强烈的、极富有他个人气息的,柔软冰冷的吻。 她全部的心神被这冷冽的气息侵占,恍惚间听到他在她耳边带起冷香的呼吸,轻飘飘道:“美梦成真了。” …… …… 大人杀我!!! 这谁顶得住!! - 京郊的意外发生在夜里,起始于南阳王府,由国师结束,可谓惊心动魄。 这场意外惊动了皇帝皇后,太子和南阳王。 京畿卫守将和国师一起解决了这件事,也负责在之后将所有细节禀报上去。 他可不是夜舞,也不是太子,并未隐瞒露凝力量奇怪的事情。 但皇帝却被更惊人的消息吸引了。 “你是说,国师大人抱着温家孤女消失了?” “是。” 皇帝来回踱步,脸上表情莫测。 他一直都不愿意面对一个现实——解离尘迟早会走,他可不是其他二国那种没什么大本事的国师,会长久留下来受凡人香火,他一开始就说了不会久留。 皇帝不想他走,一直在想办法留下他,现在好像有主意了。 他让守将离开,唤来皇后,将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你说国师大人有没有可能为她留下?” 皇后微微颦眉,语气委婉道:“这一点陛下应该比臣妾清楚。” 皇帝面色不悦起来,皇后也就没再说下去,但点到这个程度,皇帝自己心里也明白了。 作为男人,还同样是上位者,他也从自己的角度对解离尘的心思有些猜测。 温家孤女确实生得不错,性情也好,连他都多有怜爱。 可仙凡殊途,太子都不会为她放弃皇位,更别说国师那般存在。 所以理所应当的,温露凝留不住国师。 他们虽然发现了露凝得国师殊待,却也不认为她真的能和他开花结果。 不过是国师暂留人界时打发时间的存在罢了。 这是大多数的人想法。 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清河郡主正听着戏,她是南阳王府赏花宴中的一员,对后续的事也颇有了解,对其他酸了吧唧等着看露凝被撇下的人嗤之以鼻。 “一个个都酸得心尖冒酸水了吧?还装作不屑一顾呢。说什么人家只是国师大人的玩物,被丢弃后失了名节未来惨淡。怕是这件事轮到你们,即便是做个玩物,后半辈子都得为他独守空房,你们也争先恐后,乐此不疲。” 清河郡主的话打了所有人的脸,受邀来听戏的大家都有点没面子。 夜舞今日也来了,她可是那日意外的另一个当事人,比郡主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不希望这些人以贬低露凝来纾解心里的不甘,于是道:“国师大人很看重温姐姐,他不会丢下温姐姐不管。” 众人意外地望向她,清河郡主也看过来,啧了一声:“温姐姐?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想到从父王那里听到的消息,清河郡主笑得暧昧:“那日你与温露凝一起被挟持,对着国师好一派情真意切不顾己身,可国师大人根本没管你,只带走了温露凝,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居然还为她说话?” 夜舞皱起眉:“国师大人怎么没管我?他除掉了敌国恶贼,救了我啊,否则今日我就不能来陪郡主看戏了。” 清河郡主轻哼一声,她请她来就是为了用这件事挤兑她,她不介意倒显得她的行为很蠢。 “说得好听,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我心里也是这样想。” 笑话,她很清楚真正的男主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有过一瞬间迷眼,但绝对不敢真的肖想什么,做一些小动作。 她唯一所求就是去修界,说不定还得求到露凝身上。 露凝还救过她,那日城墙上将她护在身后。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希望别人诋毁露凝。 “倒是郡主。”夜舞有点憋气,扫了一眼清河郡主身侧,“那日万寿节看郡主那么想坐那个位置,还以为郡主对国师大人情根深种,得知国师大人属意温姐姐的消息会失魂落魄,今日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清河郡主身侧两个清秀俊美的伶人表情一变,谦卑地低下了头。 “你的确想多了。”清河郡主安慰了一下两个还算喜欢的伶人,白了夜舞一眼,“你当比她们那些人明白,本郡主也不糊涂,那日不过是难得有机会看一眼国师大人,不想错过罢了。本郡主素来喜欢美人,国师大人是世间之最,能多看两眼当然不想错过。” 想到那事清河郡主就烦躁:“还不是被你给搅和了。”她一拉身边两个伶人,“天上月摘不得,山上雪碰不得,这些才是能真切抓在手里,可以亵玩的。” 伶人因“亵玩”二字而面红,夜舞也为清河郡主的清醒发言肃然起敬,对她有了改观。 清河郡主随即惋惜地叹了口气:“至于能摘月踏雪的温露凝——她很是可以。” 夜舞难得和她意见统一,点头附和:“温姐姐牛的。” 清河郡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咀嚼了一下,这二字虽然粗俗,只有和夜长渡一起乡野出身的夜舞说得出口,倒也的确贴切。 于是她顺着说了一句:“牛的牛的。” 作者有话说: 牛的牛的!姐妹们都牛的! 宝~明天还是0点更新 大修了一下,之前前半段像用脚抠出来的,尴尬,现在感觉好多了,长出一口气! 第二十五章 露凝回到家中时, 吴嬷嬷因为担心她又病倒了。 她自责地赶去看她,还没进门就见到了吴嬷嬷的儿子。 吴启是读书人,平日都在家中读书, 很少到府中来。 他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最近读书更用功, 吴嬷嬷上次出事就压着消息没跟他说,怕影响到他。 见了对方,露凝停下脚步,有些迟疑。 池云扫了那边一眼,牵住她的衣袖说:“这两日都是他衣不解带地在照顾嬷嬷。” “他一向孝顺, 不过他不用读书吗?” “当然要了,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娘, 出了事怎么能不担心?” 池云说得对, 露凝和吴嬷嬷不是亲母女都担心极了,更别说亲儿子了。 她在这里停留太久,吴启发现了她, 表情有一瞬不太好看,但很快就变得寻常。 他当做没看见露凝, 掀开帘子进了屋。 放下帘子之前, 他似乎纠结了片刻,到底是侧身说了句:“家母已经缓过来了, 现下刚睡着,温小姐进去也无济于事, 请回吧。” 池云有些不高兴他的态度, 挽袖子上前想说什么, 但被露凝拉住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好好照顾嬷嬷。” “在下自会好好照顾母亲, 何须温小姐多言。”吴启说完落了帘子。 “你……”池云瞪着门帘,“真没礼貌!” 露凝拉着她离开:“嬷嬷是为我才这样的,他当然会不高兴。” “那也不是小姐故意的,小姐也是被人挟持啊!” 那日露凝在南阳王府出事是吴嬷嬷跟在身边的,她为此非常自责,回来就倒下了,吴启恰好来看望母亲,见此连读书都顾不上了,亲自在床前照顾母亲。 吴启从小就不喜欢露凝。吴嬷嬷是露凝的奶娘,对露凝视如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都好。 年少时不懂事,吴启怨过气过,长大后懂事了依然有心结,对露凝这位主家的小姐只是面上恭敬。 而吴嬷嬷想的是,自己早拿回了卖身契,将军夫人还帮她脱离奴籍嫁人,以后的孩子可以考取功名,这是天大的恩赐,代代受益,她自然要为温家尽心尽力。 夫人不在了,就尽所能回报小姐,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甚至有时为了不勾起露凝不好的回忆,她都极少回去见儿子和夫婿,也很少让他们来见自己,生怕自家的完整惹得露凝伤心难过。 她将重心都放在露凝身上,上次更因露凝险些丧命,这次又病倒,吴启态度自然不会好。 露凝一边往明珠苑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池云招呼人来将石子收拾干净,追上她后再也克制不住八卦的心。 “小姐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咱们说点有意思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奴婢听说是国师大人将您救走的,您还当众亲了国师大人!” 露凝立刻转身捂住她的嘴,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 她是知道解离尘的强大,担心万一这里说话他也能知道,那她真的会忍不住连夜离开这个京城。 “别乱说话。”露凝转回头小声道,“怎么张口闭口亲不亲的。” 池云看着她面泛霞光,笑得揶揄极了:“懂了懂了,小姐害羞了,那奴婢不提您亲国师大人的事就是了!” 第35节 “你还说!” “不说不说。”池云忍俊不禁,明明许诺不说,却还接着道,“国师大人的滋味如何?之前看话本子,都说男子的气息与女子不一样,那国师大人不但是男子,还是仙君,他的气息是不是更特别?” “……我怎么知道!” 露凝加快脚步,从走变成跑,池云笑着追上去。 “小姐别跑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您回来时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道您把国师大人拿下了,跟奴婢分享一下有什么不好?” 露凝捂着发烫的脸跑进明珠苑,站在荷花池前,脸不红气不喘。 池云追过来撑着膝盖道:“小姐这体力都比之前好了,您都还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吧?这样都能跑这么快,喘都不喘一下,看来亲一下国师大人,果然是受益良多。” “池云!” 露凝凶狠地瞪过来,池云立刻做了个将嘴巴缝上的动作。 “这次真不说了。”她走过来,笑完了,脸上有点担忧。 她在外面,将京中流言听得清楚,难免为露凝担心。 “小姐。”池云低声问,“国师大人有为小姐的以后做打算吗?” 她其实更想说,他们都已经有过接吻那样亲密的行为了,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国师大人理应娶小姐才对。 但想到小姐是被人设计中了药,主动如此,又不好意思说。 到底是女儿家,哪怕是有缘故的,也是真切地在人前失了清白,国师大人不会真的……如那些人说的那样,只与小姐一时纠缠,很快就会抛弃小姐吧? 露凝牵住她的手,稳稳地说:“别担心。” 池云还是满脸忧虑。 露凝安抚她:“大人为我打算好了一切,但其实他不打算也没关系的,我又不在乎流言,反正我本也没想在京城久待,更没想过嫁人,若以后真的一拍两散,我也没什么损失。” 她带了些玩笑意味道:“大人如天幕灿星,徒手摘星啊,怎么能算是我吃亏了呢?” 池云一时觉得她说得极对,一时又不赞同:“小姐说什么不嫁人?您怎么能不嫁人呢?我还等着侍奉小主子呢!” 露凝坐到一旁的石椅上,双手托腮道:“那你可趁早别想了,不如多想想你打算找个怎样的夫婿来的实际,小姐我一定帮你寻个称心如意的。至于吴嬷嬷那里……”她掰着手指头算,“吴启能照顾好她,本来要去边关,我也没想带她去。” 吴嬷嬷有家,不用她操心,其他人这些年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唯独池云,还没寻到个合心意的夫婿。 她本以为还有时间,但现在得加快进度了。 “明明说的是小姐,怎么还说起我来了。”池云闹了个大红脸,努力把话题转回露凝身上,“小姐说国师大人为您打算好了一切,那都是什么打算呀?” 露凝也没隐瞒:“大人说要教我修仙。” 提起这个她就不自觉皱了一下眉。 池云也愣了一下,她想了很多安排,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 “……凡人也可以修仙吗?”她呆呆地问,“咱们凡间要怎么修仙?” 这一问问到了关键。 是了,凡人能修仙者已经是沅江九肋,要成仙修炼,必不可能是在凡间进行。 除了那些为国君效力的术士,露凝从未在凡间何处见过仙法,即便那些术士也甚少展示仙术,都是在必要时才动用几分,由此可推,凡间是不适合施展仙术的。 像国师大人那样游刃有余的存在,整个凡界也就这一个。 他强过所有术士,那在上界全部的他,又是何等模样? 若要修仙,她就得离开凡界,去往凡人只能仰望的上界吧。 要去边关的时候,露凝是满心轻松和期待,可要离开人界前往上界,她心底只有不安。 夜里时因白日一直想着这些,她免不得夜有所梦,始终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一阵微冷的风拂过面颊,露凝倏地睁开眼,扰人的梦消失,眼前光影朦胧,明暗交叠。 她眼神迷糊了一瞬,慢慢清晰起来,看见了侧坐床边的人。 “大人!” 露凝猛地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发现他还在,高兴地扑过去。 “大人怎么来了?”她抱着他的手臂,面上一扫之前的无措不安,写满了生动柔韧的情意。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色不好,梦到了什么。” 露凝一顿,没说话。 解离尘:“因为白日里婢女的话而不安吗。” 露凝瞳孔收缩了一下,虽然白日里她想过他可能会听到,但没想到这会成真。 “大人怎么……” “担心你。”解离尘清冷的声音唯独对她有几分温度,“怕你再出事,留了神识在你身上。” 想到她不懂,体贴地为她解释:“修炼到一定境界可凝结神识,如体外之眼,随着修为变高,可以看得愈来愈广。” 露凝理解了一会,脸颊渐渐泛红:“……池云都是瞎说的,大人别介意。” “……”解离尘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大约是想起了“国师的滋味”之类的词汇,良久才应了一声,“……嗯。” 露凝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就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明明是个凡间闺阁女子,却半点都不觉得他深夜造访有什么不对,甚至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粘人猫,见了他就往他身上靠,只有感受到他的气息和温度才能彻底平静下来。 解离尘主动将她揽入怀中,她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腰。 感受着怀抱里的纤细有力,她忍不住小声念叨:“每次这样抱着大人,都觉得赚翻了。” “你说什么。” 解离尘明明听到了,却还要这样问,问得时候胸腔震动,音色低沉,极为惑人。 露凝立刻将脸埋到他怀里,躲起来了。 解离尘嘴角微勾,看着她此刻的模样,其实很难联想到她睡着的不安。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他才再次问:“因为担心,做了不好的梦?” 露凝环着他腰的力道收紧,饶是解离尘也被她这么没轻没重的力道勒得有些喘不上起来,但,还好。 就还好。 他就这么忍着,声音变得有些轻:“是不是想到了要修仙,就得随我去修界。” 早在太子说起的时候露凝就知道解离尘不会在凡间久留。 他也直白说了要带她修仙,所以她肯定是要跟他走的。 府中老少,她撑了这么多年,已经都安置地差不多了,要走也没什么负担,只是…… 完全陌生的地方,与从小到大接触的地方都不一样,真的要去那样一个话本中仙人们生活的地方,露凝心里实在打鼓。 “也没什么。”她怕解离尘觉得她没用,很是肯定道,“我行的,我可以调整好的。” …… 真是可爱。 解离尘摸了摸她散下的长发,隔着女子单薄的寝衣感受着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用担心。” 露凝微微咬唇。 “万事有我。” 明明之前还翻来覆去睡不着,被不安吞噬,可他一句简单的“万事有我”,她所有躁动的情绪就都消失了。 露凝抱住他,唇瓣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料轻轻亲了一下,以为他不知道,还窃喜地偷偷翘起嘴角。 “好!”她满心欢喜道,“有你在,我不担心。” 嘴角好像被人拉扯了一样,不受本人控制地扬了起来。 解离尘低下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在这个幽静的夜晚,缓缓为她说起了一些修界的事情。 她虽然已经看不出担心,但若能在去之前了解一些,应当会更加心安。 对于她,他总是十足的耐心体贴。 “修界有七十二仙宗,上有九天仙盟和帝室,帝室为六界最高所在。” ……七十二仙宗。 人界只有三国就已经够乱了,修界居然有七十二仙宗,上面甚至还有九天仙盟和帝室。 “九天仙盟为七十二仙宗联盟,盟主可入紫微帝宫,助帝尊掌管修界。” 解离尘声音很慢,也很轻,叙述这些的语气说不上好,露凝总觉得他很讨厌现在提到的所有。 她忍不住问:“那大人属于哪里?” 解离尘:“七十二宗以九条仙脉开辟仙府,每条仙脉共设有八个宗门,称为仙州。每个仙州,以其中最强者之名命名。” 他的语气依旧冷清淡漠,仿佛谈论的不过是日出月落那样稀松平常的事。 “我居离州。” 离州。 露凝几乎瞬间就悟到了。 是以他名字命名的仙州,他是那座仙州中最强的。 露凝眼睛里闪着光,她猜到了他的强大,所以并不惊讶。 解离尘看着她的眼睛说下去:“我为离州诸天宗宗主。” 他从开始说修界的事,周身气息就在变得不好,此刻变化尤其明显。 露凝摩挲了一下有些被冷意侵袭的手臂,沉默了一会,有些小心地问:“……诛天?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会不会太嚣张了? 解离尘一点都不意外她将“诸”听成了另外一个字——诛。 又或者说,他起这个名字的本意就是如此。 第36节 他清清冷冷地笑了笑,意味不明道:“想多了,是这个诸。” 他牵起她的手指,带着她写了一遍。 露凝恍然,笑了一下偏头道:“原来是这个诸,我还以为……”她顿了顿,眼睛逐渐明亮起来,带着些期待问他,“所以诸天宗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吗?” 解离尘一怔,眼神肉眼可见地幽冷下来。 ……家。 真是煞风景的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某人:我没有家 女鹅:我有! 某人:带我回家 女鹅:?你是什么流浪狗吗 这章是22号的更新~明天23号上千字榜,晚点更新,要等过完白天吃完晚饭更新(大概6.23日夜里11点左右? 会尽量早点更,大家理解一下 感谢在2022-06-18 00:36:47~2022-06-21 21: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安静静躺在家、小阿倦丷、梁大斐、米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36934 49瓶;咯哦咯、你好慢哦 20瓶;摸鱼大仙、贴贴、rina茶茶、安安静静躺在家 10瓶;北栀 6瓶;hey!、麻酱拌一切、会飞的nibbles、木子 5瓶;星杳、最可爱的小白鸽、冰山总裁未婚妻、小驴 2瓶;西格马、qwykk、呐、韩语不过级不改名、yoosheis、舞家龙宝宝、指尖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露凝可以确定了, 解离尘是真的不高兴。 往常的他哪怕冰冷疏远,恍若天神,难以接近, 但不会有现在这样强烈的丧意。 就很丧。无论气息还是神色里透露出来的痕迹, 都昭示了他心情不好, 暗金色的眼底甚至有些自厌之色。 是她说错话了吗?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诸天宗是不是他们以后的家?这是不可以说的吗? 露凝见解离尘面色沉郁,脸上都快要有具象化的雪花了,白玉发簪挽起的霜发洁净无瑕地披在肩上,让他仿若踏天而来的雪神, 强势里透着一种极端的脆弱,不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生气了吗?”她轻轻问了一声。 解离尘下意识否认:“没有。” 可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这否认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露凝抿抿唇:“我说错话了吗, 大人?” 解离尘不想骗她。他用谎言和面具欺骗了所有人,唯独眼前这个人,他不想那么做。 于是他转过身来, 手指轻柔地捏住露凝的下巴,在她不解地注视下凝着她看了许久, 面色逐渐缓和, 虽然依然覆盖着冰雪,却是真的在慢慢消融。 是一贯面对她时的状态了。 “好了。”拂去脑海中那些人肮脏不堪的神魂颜色, 眼前只有这一团洁净无瑕生机勃勃的鹅黄,洗过眼, 他的心情开始好转。 “不是你说错了话。”他低声解释, “只是想起一些令人不快的事。” 露凝轻轻点头, 并未追问是什么令人不快的事。 她有时看着迷迷糊糊, 但在关键时刻总是非常敏锐, 从不踩雷。 她琢磨了一会,突然按了按解离尘的手,从他怀里离开,跑到梳妆台前翻找什么。 解离尘坐在床边看着她忙乱的样子,她的头发很长,过了臀线,乌黑地散下来,像春日泉水。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光洁白皙的脚露在外面,踩在地毯上,虽然应该不凉,但凡人女子的身体,最好还是不要大意。 所以在露凝拿了东西回来时,就被解离尘自腋窝一抱,揽入怀中。 这种抱法让她想起少时母亲抱自己,顿时红了脸。 解离尘如无所觉,低头看着她找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露凝被转移注意力,兴奋地说:“是一种糖。”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里面是黑色的正方形糖块,闻起来有一种醇厚的甜香。 “小时候父亲和哥哥在边关打仗,一去就是几年,那里与外通贸易,哥哥与人换回过这种糖寄给我,我很喜欢,每次吃了都觉得心情会好起来。” 忆起美好的过往,露凝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大人别看它长得不怎么好看,口感其实很好,余味很足,甜中带着一丝丝苦,一点都不腻,大人试试。” 解离尘没有任何推拒,听话地伸手。 向别人推荐美食时,对方欣然接受,是最让人有成就感的事。 露凝更高兴了:“大人不要想那些不快的事了,吃了就会高兴起来的。” 解离尘对此抱有怀疑态度,但小姑娘推荐得太过热情,他怎么都得试一试。 “这可是独独我有的。”露凝凑近了一些。 她看着解离尘将糖块一角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他吃东西斯文又优雅,吃得很小口,换做露凝大概会一整块塞进嘴里,他就只咬一个边角。 他咬着边角,淡色的唇压在糖块上,与黑色的糖对比鲜明,盈动着薄薄的水光。 露凝忽然有些口干舌燥,还很热,心里躁动,脑子里闪过什么画面,眼神飞快地扫过他的脸,一路从暗金色的眼眸划过高挺的鼻梁,再回到那双动人的唇瓣上。 池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国师的滋味”。 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断,露凝没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地迎上去,咬住了他剩余的糖块一角。 咔哒,两人一人一半,分了那块糖。 解离尘愣住,唇间含着糖块,极慢地入口,喉结上下一动,呼吸都变得极为轻浅。 他连眼睫都是暗金色的,轻轻扇动时像是带着柔光。 这样的他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露凝三两下吃了糖,脸热得像烧起来,可事情已经做了,她不后悔,还觉得很过瘾,家人去世后一直被压抑的本性暴露了些许,她快活得很。 但是,但是……会不会吓着他。 会不会太轻浮了些。 露凝纠结地抓着衣带,暧昧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主动开了口。 “好吃吗?”她轻声问着,却不真的需要回答,自顾自道,“大人一定得高兴起来,父亲和哥哥不在之后,再想弄到这种糖就很难了,这是我藏着的最后一块了,再没有了。” 看来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却在他不高兴的时候毫不迟疑地拿出来给了他,解离尘无法不让自己高兴起来。 他点点头,霜发划过肩膀,顺着他倾身的动作擦过露凝的脸颊。 他靠过来趴在她怀中,将脸埋在了她颈间。 “我现在很高兴。” 他没有觉得她轻浮,还真的高兴起来了,露凝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那就好。”她非常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使劲抱住他。 他身上真冷啊,但也不像之前那么冷了,至少有些正常“人”的温度了。 “你高兴,就什么都值得。” 解离尘靠在她怀里闭着眼睛,闻着她身上属于少女的馨香,有种快要死其中的直觉。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总会给他一种感觉,让他觉得哪怕不是此刻,也是在未来的某一刻,他一定会死在她手中。 不过没关系。 那又怎样。 那又能怎样。 听露凝偶尔提起过去的事,提起她的家人,解离尘也意识到一点。 虽然他与露凝都是无亲无故,孤家寡人,但还是不一样的。 她曾经拥有过一切,在爱意中长大,所以满怀感恩,活得干干净净。 而他截然相反。 所以他污泥满身,踽踽独行。 解离尘好像忽然没了力气,露凝只觉他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她不受控制地倒下去,正好躺在床上。 床帐轻动,月色照明,为她身上的人笼上一层银色。 露凝呆了呆,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过火之后,并没有推开他。 倒是解离尘一点点撑起身子,在月色下晦暗不明地看了她一会,起身要走。 露凝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回自己身上。 “别走。” 她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在闺房中低哑地挽留他,有种莫名的勾人。 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露凝面上一片绯红,手上力道却半分不松,紧紧抓着他。 她的力气两人心知肚明,她想留住他,倒也有些可能。 解离尘几乎将娇小的她全部笼罩,那种好似将她纳入自己身体的感觉令他有一瞬失神。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静静凝视她。 露凝垂眼避开他炙热的眼神,长睫翕动,有些不安道:“知道。” 她当然知道。其实若她还有几分女儿家的矜持,就该松手,当做刚才那些话都没说,好好补救一番。 第37节 可她在他面前早已没什么女儿家的形象可言了,彪悍得很,也就不那么在意这些了。 再者……再者…… “我不想大人走。”她说话时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鼻音,“舍不得。怕大人走了,我会突然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在做梦。” 可他明明都说过美梦成真了的。 露凝觉得自己实在难搞:“我很麻烦吧?大人一定觉得很烦吧?可我还是想要麻烦你。看你由着我纵容我,才更有真实感,相信我又要有一个家了。” 父母和哥哥不在了之后,露凝虽然还住在镇国将军府这个过去称之为家的地方,心里却早就没了家。 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也算是有个家,但露凝并未对任何男子抱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人给她这样的冲动,只有解离尘。 他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信心,让她觉得这天下再不会有人比他更可靠。 她永远不会失去他,不会再变成无家可归的人。 家。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这个字了。 解离尘没有家。 但顺着她的话想,与她一起,是不是说明,他也要有家了。 又想到她之前问的,诸天宗算是他们以后的家吗? 算吧。 虽然还不够满意,但暂时算吧。 等他清算了六界所有的污秽和肮脏,会创造一方净土,那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家。 只是这样的晚上留在这里,实在难熬了一些。 露凝和解离尘几乎紧紧相贴,他有什么变化她最清楚,但她其实也不太懂这些。 哪怕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可她无亲无故的,也没打算要嫁人,自然无人教导这些。 她对此全部的了解都来自于池云找来的那些话本。 至少第一时间她是没反应过来的,还愣了一下,以为是有什么,生怕他不舒服,伸手想要拿开。 当她手碰到他的一瞬,只觉脑子里有什么炸开,电光火石之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露凝浑身僵住,错愕到了甚至忘记立刻松开手,就那么望向解离尘,瞪大了眼睛,瞳孔地震。 解离尘面色如常……不对,好像比之前更白了一些? 露凝好像听见了他轻微的叹息声,手腕被抓住,轻轻拉开。 她回过神来立刻松手,嘴巴张着,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羞愧无比地凝视他,看到他拉了拉衣袂,挡住那里,又低低地叹了口气。 “露凝。” 解离尘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能用力抓。” …… …… “对不起!”露凝音色拉高,无地自容,“大人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小心!” 解离尘看过来,眼神幽深,好像在说:你还想着下次? 露凝使劲揉了揉脸,都已经尴尬到这种地步了,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 她面如死灰,咬起唇瓣为难了一瞬,还是担心地问:“大人……没事吧?” 她纠结无比地吐出两个字:“……疼吗?” 解离尘不想回答。 他侧身躺到外侧,露凝的床很大,他躺下后她还有很大位置。 他将她抱在怀里,把她的头按入怀中。 “睡吧。” 他说:“醒来睁开眼就能看见我。” 想了想,他继续道:“家不会跑的。” 露凝抓着他衣裳,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解离尘缓缓闭上眼睛。 月色温柔,气氛正好,怀中姑娘睡意袭来,呼吸渐稳,一切都很完美,要是露凝她别再开口就更好了。 露凝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抓着他胸口的衣料稍稍抬头,满脸担忧地问:“大人真不疼吗?” 她娇艳嫣红的唇瓣开合,声音很小,解离尘真是讨厌自己的好听力。 “池云给我的话本子里写过,说男子……很脆弱的,我没控制好力道,大人真的没事吗?……唔唔唔?” 解离尘两指按在她唇瓣上,幽冷的眸子盯着她,没什么情绪道:“既然你如此担心,要不要亲自试试。”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白衣白发的仙君悄悄红了耳尖。 作者有话说: 鹅子:我真的会谢 这章其实就是吃了巧克力!别管它这个年份国外有没有巧克力!咱说有!它就有!【拍大腿】 明天开始正常恢复到早6点更新啦,么么么么么么哒 第二十七章 换做旁的女子, 现在都不知羞到什么地步,早就躲起来了。 但露凝很奇妙。 她有时候很容易害羞,有时候又大胆得很。 好像自从他们坦诚相待, 互表心意后, 她就放开了许多。 比如现在, 她虽然脸很红,但漂亮的眼睛兴致勃勃地眨巴着,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抓着他领口的衣襟,满眼写着跃跃欲试,嘴上还是很老实地问:“真的吗, 我真的可以试试吗?” 解离尘从认识露凝开始学会了叹气。 并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没有退缩的意思, 薄唇微启, 竟有些下不了台。 他耳朵已经红透了却不自知,无言良久,只得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闭着眼睛错开话题道:“睡吧。” 露凝耷拉下紧绷的肩膀,低低地“哦”了一声。 她的失望气息实在太浓烈, 解离尘根本无法忽视。 …… …… 算了。 “……你想怎么试。” 他声音有些轻, 露凝恍惚以为听错了,确认之后从他怀里钻出来瞄了一眼, 见他闭着眼什么都没看,暗金色的眼睫轻轻颤动, 连带着她也跟着呼吸急促紧张起来。 她想说不试了, 或者干脆不回答,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让这一晚就这么过去。 但是……机会难得啊。 露凝满脑子都是话本中带颜色的东西, 她深呼吸了几下,抓着他的衣袖扯了扯:“我不用力。” “……” 解离尘没说话,可也没别的反应,这在某种程度上等于默许。 露凝只觉自己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 那种魂魄都在叫嚣着什么的感觉,让她实在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他身上有一种浓烈到极致的,吸引着她去破坏、索取、冲破的气质。 她靠他更近,她本就衣着单薄,哪怕解离尘衣着整齐,依然显得这一幕过于旖旎。 他缓缓睁开眼,眼睑微垂地看着她缓缓触碰他。 她这次真的小心翼翼收着力道,不像上次那样没轻没重,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不适。 真的达成所愿的时候,露凝无知觉地屏息。 长久不呼吸导致她有些窒息,解离尘不得不按住她的手臂,替她疏导气息。 “可以了吗。不要玩了。”他音色沙哑地说话,那么强大的一个人,言语间却满是示弱的痕迹。 露凝的脸红彤彤的:“我没有玩。” “……”无所谓了,这不重要,“可以了就睡。” “可是大人。” 露凝慢慢收手,她发觉自己的任何愿望,其实解离尘都没有拒绝过。哪怕有些过分的,他也只是略微思忖,最后还是妥协。 被无条件包容的感觉很好,让她越发肆无忌惮,没大没小。 “我睡不着。” 她抱着他,在他怀里蹭了蹭,好像听到他呼吸乱了一瞬。 “上次和人一起睡还是很小的时候,母亲抱着我。”露凝依着他,“母亲都会唱谣哄我睡。” 第38节 她突然想到什么,有些好奇地抬起眼:“大人会唱吗?” 解离尘忍耐着她留下的不堪局面,看她真的麻利收手,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纾解。 他淡而麻木地说:“我不是你母亲,也不会唱什么童谣。” 露凝忍不住笑了:“当然当然,我没想让大人唱谣哄我睡,这种事怎么看都和大人联系不到一起……” 稍顿,她拉开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大人看起来也没有睡意,不如我来唱。” 解离尘没对这种近乎幼稚的行为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床帐因他来时打开了一些,月光恰好落下来,那一幕很美很美。 露凝轻轻拍着他的肩,很有节奏感,唇瓣轻扬,还真的开始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解离尘想说这没用的。他不需要睡觉,修仙日久,夜里从来都是入定打坐,哪里需要睡觉。 她拍着他哼唱,说是哄他,倒不如说是哄她自己才对。 这不才唱了没多久,她就困得眼皮打架,快要睡着了。 但即便都这样了,她还是坚持拍着他的肩膀,努力哼着已经不成调的童谣。 解离尘无法形容此刻心里的想法。 只是埋藏在久远记忆中的零散回忆漫延开来。 依稀记得,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如此哄过他。 虽然她很早就离开了,可他凭着她存在的短暂时光,熬过了后来的痛苦黑暗。 眼皮不知何时沉重了起来,解离尘多年来第一次感觉意识涣散,渐渐的,他闭上眼睛,呼吸平稳起来,和他怀里早已睡熟的姑娘一起睡着了。 皎月高挂,温柔的光洒在两人身上,夏日是有些热的,但解离尘身上很凉,露凝在他怀里睡舒服得不行,睡梦中嘴角都甜甜地弯起,再没有任何不安和噩梦了。 天亮起的时候,池云来换守夜的丫鬟,撩了帘子进内室,见床帐拉得严实,一点声响都没有,就知道小姐还在睡。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撩开床帐,果然看到露凝搂着被子,正侧着睡得香甜。 “小姐。”池云轻声唤道,“小姐,该起身啦。” 露凝皱皱鼻子,将脸埋在被子里吸了吸,迷迷糊糊地还在叫“大人”。 池云分辨了一下,不太听得清楚,只继续唤道:“小姐快起来吧,今天不是还要去将军山吗?” 露凝被提醒,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她看看周围,是熟悉的卧房和熟悉的池云,不见解离尘。 但这已经不是最早的时候了。 她其实早就醒过,还亲自送走了解离尘。 他说过会让她睁开眼就看到他,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想到他走时对她说的话,露凝脸上浮现笑意。 “看来小姐做了个好梦。”池云一边服侍她起来,一边笑着道,“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能让小姐这样高兴。” 露凝立刻回答:“梦到要成亲了。” 池云一怔,不免有些惊讶。 要知道前不久小姐还说着没打算成亲,更不想要小主子,怎么今天就做了成亲的梦,还这样高兴? 露凝没注意她的反应,顾自琢磨了一下,摇头说:“不对,不是梦,是真的。” 池云: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 还不等她确认一下,露凝就催促她洗漱上妆,早早收拾好自己,让前宅套了马车,趁着日头还早朝将军山赶去。 将军山之所以叫将军山,是因为这里埋葬了数十名大业名将。 温江军和将军夫人,以及温小将军的墓也在这里。 这些年除了必要的节日,露凝很少来这里祭拜。 不是不想来,只是一到这里,就会想到父兄下葬那日,母亲撞死在他们墓碑前的场景。 外人是不太清楚温夫人如何去世的,只知道温将军离开没多久她就也跟着去了,或许是生了大病才如此。 真相比起人们了解到的,总是更加惨烈。 露凝这次不年不节地过来,是想将心底的消息告诉家人。 她要成亲了,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想要第一个告诉家人。 虽然他们留下她一个。 母亲最后闭眼之前抓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活着,最初她只觉得这话让人生气,他们都走了,让她一个人怎么活? 母亲活了那么久都接受不了这一切,她那时年幼,又怎么撑得住? 但一年年过来,看得也淡了许多。 人们总说着很多大道理,等自己真遇到了事情,才知道懂道理是没用的。 将军山有些远,晌午十分才到了山脚下,露凝下了马车,和池云、护卫一起上山。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她除了随身携带匕首防身,出门也会多带些护卫。 其实她知道解离尘在她身上放了神识之后,本可以不必多此一举,但她不想总是麻烦他。 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如果什么都要靠他,她也太没用了一些。那么没用的自己,她自己都不会喜欢。 她也不会容忍自己与他距离越来越大,不能做和做不到从来都是两种概念。本来他们差距就很大了,以后她会好好修炼,不整天躺着混日子了,哪怕追不上他,只为自保也要坚持下去。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家人墓前,池云安静地招呼其他人一起退到远处,只留她一个人。 露凝独自看着两座墓碑,眼前不禁划过血光。 她清晰记得,那天本是父兄下葬的日子,两座新坟挨得很近,是母亲担心他们死后孤单,近一些还有个伴儿。 露凝穿着一身孝服,哭得眼睛肿了,嗓子哑了,已经没办法做出太多表情了。 她看着棺木落入坟墓,看着这世上两位至亲离开,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是在母亲一头撞死在父亲墓碑上时才回过神的。 周围满是尖叫声和哭声,她当时完全傻了,愣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呆呆看着母亲满脸是血的倒下,额头伤口狰狞恐怖。 她最后是将目光投向了她的。 她唇瓣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露凝跌跌撞撞走过去,面无血色地握住她的手,努力判断,只判断出“好好活着”四个字。 好好活着…… 露凝在父母墓碑前蹲下,已经不会哭了。 当初母亲出事时,她其实也哭不出来。直到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人人都让她节哀,她也没什么状态。 是什么时候崩溃的呢? 好像是回家后,一日清晨,路过母亲的院子,进去转了一圈,发现院子里的桃树结果了,母亲最爱吃的就是这颗树上结的桃子,她高兴地摘了一个最大的,捧着跑到屋里,嘴里喊着娘,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东西都还在,是母亲离开时的样子,但已经再也不会有一个温婉的妇人笑着迎她,替她擦去额角的汗水,整理凌乱的衣裙。 那个时候露凝才开始崩溃,哭得歇斯底里,整整一个月都没什么生气可言。 那些画面彷如昨日,记忆犹新,但到底是已经过去了。 她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墓碑,笑着说:“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她坐到墓碑一旁,将带来的贡品一一放好:“我带了你们最爱吃的,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一定喜欢。” 露凝扫过墓碑上的刻字,那是她一笔一划刻下的,刻的时候手划破流了血,至今食指内侧还有个不太明显的疤痕。 “这么久没来看你们,可有怨我?”她喃喃道,“你们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常来。” 她摸摸自己的脸:“爹娘看我是不是比上次胖了一些?我有在好好活着,你们不要担心。” 她望向一侧,笑着道:“还有哥哥,哥哥也不要担心,我也给你带了吃的,你不要急。” 露凝站起身走过去,在兄长坟前放下贡品,又仔细地打扫坟茔。 温家的墓都有专人看管打扫,其实很干净的,但她还是想做这些事。 她认认真真忙活这些事,嘴里絮絮叨叨的,也没发现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人。 “以前爹总说哥哥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他会比温家所有祖先都有成就,而我太笨,空有一身蛮力,心里那点子小聪明自保还行,领兵打仗完全不够,去了也是害人害己。” “现在想想,爹说得都对。” 露凝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们走之后,我也想过自己能不能继承父亲遗志,做个女将军,带兵打仗,振兴温家,可是……” 她失落地蹲下:“可我一拿起刀剑就想起你们的死。我忘不了是如何替父亲和哥哥整理尸身,也忘不了母亲满脸的血……直到今天,我也只能用匕首这种刃小的武器防身。” 她没办法看刀刃,也见不了寒光和杀意。 万寿节那天禁军的兵刃依然会让她反胃和发抖。 过了这么久了,她依然对此有着极重的心理阴影。 “我也实在不是那块料。”露凝抬起眼,有些内疚,“我生在温家,却没有能力像哥哥那样给家族带来骄傲,我这样胆怯又怂,好像除了好好活着,再没有可以为你们做的了。” 她只能好好去完成“活着”这件事。 以前活着也是一种责任和负担,但现在不是了。 露凝脸上渐渐有些光彩,她说起解离尘的时候,神色温柔,眼神专注,有着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绵绵情意。 解离尘站在不远的地方,从感知到她情绪波动,担心地赶到这里开始,没有错过她任何话。 “他是很好的人,丰神俊朗,彬彬有礼,礼贤下士,与人为善……” 她在向家人介绍他,用他知道的所有美好词汇。 解离尘一直觉得很违和,那些词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 她根本没见过全部的他,见过之后肯定很失望。 所以听她如此夸赞他,他完全高兴不起来,只有对以后的无尽忧虑。 直到露凝说:“我想照顾他。” 解离尘怔住,错愕地望向她娇小的背影。 第39节 她说得累了,正靠着墓碑喝竹筒里的水,声音不大,娇憨可爱:“我做不了女将军,但也想用别的方式为温家挣名。若我修仙,或许能找到适合我的方式。” “大人看上去无所不能,好像没人可以伤害到他,但我有种直觉,他其实很需要人照顾。” “大概没人像我这样以为,所以肯定没人照顾他。他那样厉害,总是他照顾别人的吧?我想做照顾他的那个人。” “若我真能修炼,能照顾好大人,肯定也能照顾和保护更多的人。” 不。 不要照顾别人。 只照顾他就可以了。 “露凝。” 冷清的声音忽然传来,惊得露凝猛地站起。 她诧异地望向解离尘,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她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解离尘抬起手臂,雪色广袖上荧光闪烁,缓缓化作一件鲜红的嫁衣。 “成亲吧。” 他说:“就现在,就在这里,做我的妻子。” 然后,此生顾我。 作者有话说: 成亲之后就要去修界啦 【笑容逐渐癫狂】 霸王花:你不要过来啊!! 感谢在2022-06-19 22:51:05~2022-06-23 23:4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阿倦丷、梁大斐、米芽、子安、leeds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雪吃十碗 30瓶;琅琅 29瓶;你好慢哦 20瓶;遇到鬼了 15瓶;安安静静躺在家、阿宴、摸鱼大仙 10瓶;咯哦咯 8瓶;北栀 6瓶;tsuki、peaches、43750881、hey!、麻酱拌一切、桃夭、木子 5瓶;最可爱的小白鸽 4瓶;31457118 3瓶;何知周、shelter、星杳、小驴 2瓶;九月要抱抱、qwykk、微凉、yoosheis、指尖糖、有米、三水原、今天不饿、俺可以撒野袅、小小折耳猫、xz、问问你是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过了晌午, 日头明明没那么烈了,可露凝还是觉得这一幕美得晃眼。 解离尘浑身都是白色的,有时她甚至觉得他连血都是白色。 但此刻他身上有一抹夺目的红。 其实露凝从来没想过会有婚礼, 更没想过会有嫁衣。 晨起的时候, 解离尘离开前又跟她提起了成亲的事。 他们昨夜同床共枕, 她甚至还碰了他,成亲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再提起也是负责的表现。 可她不需要负责,他也不会受凡间的条条框框束缚。 之所以如此,只是他们彼此都愿意成亲罢了。 她以为这个成亲, 是他们寻一个安静的地方,两人简单地拜一拜天地, 这就算可以了。 至于宾客, 她也没什么可邀请的,以解离尘的性子,怕是皇帝老子也没资格来参加他的婚礼。 而嫁衣更是来不及绣了, 她以前也不是没绣过,闺中女子快要及笄时会开始准备自己的嫁衣, 一针一线亲自绣好, 直到出嫁那日穿在身上。 露凝也是绣过的,但从家里出事开始, 那件刚起头没多久的嫁衣就无限搁置了,现在再拿起来也是来不及的。 但是……露凝看着解离尘一身雪白里那抹刺目的红, 恍惚觉得那是解离尘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流了满身的血。 她乱了呼吸, 提着裙摆跑过去, 绣鞋因上山早已脏污, 软底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也有些疼,可这些都没影响到她的速度。 她扑到他怀里,垂眸看着那嫁衣,很轻地问:“给我的?” 解离尘一手挽着嫁衣,一手扣住她的腰:“嗯。修界有一种灵植,名唤朝霞草,炼制后可染正红。” 通常来讲,朝霞草都是用来炼制仙品朱砂的,仙品朱砂可辅助淬炼法器,提高法器锻造的成功率,十分昂贵。 他身为离州之主,这些东西自然想要多少都有,不过他现在只一缕神魂在此,想要拿到朝霞草得回修界,回是暂时不能回去的,所以还得感谢在凡界苟且偷生的其他散修。 解离尘搜刮了一圈,才寻到这么一株朝霞草。 “不知你喜欢何种衣料,凡间布料不堪,等以后再寻更好的为你制嫁衣。” 他将用变幻法术与朝霞草染就的嫁衣披在她肩上,认真地看了片刻,点头:“好看。” 露凝红了脸,语气有些涩:“大人说笑了,若说好看,大人可比我好看多了。” “男子怎可称好看。” “那大人就是俊俏,大人之俊俏,让我那日登天楼上匆匆一眼,就倾心不已。”露凝抱住嫁衣,明明眼角含泪,还在一本正经地夸他,“自那后我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再难忘怀。” 原是“玩笑”般的话,可她心底知道自己的认真。 解离尘也奇妙地很在意这句话:“是吗。” 露凝眨眨眼:“是呀。” 他倾身过来,稍稍弯腰与她四目相对,嘴唇微动,良久才有些生涩道:“我也是。” “……” 他说了什么。 露凝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破涕为笑。 解离尘曲起手指为她拭去眼角泪痕,慢慢道:“我帮你穿上。” 露凝赶紧说:“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她在这种时候又比较矜持。 解离尘也不勉强,他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在墓碑前换衣不合适,他微微抬手,在周围布下一层结界,结界里设下阵法,阵法变动间,露凝眼前画面也跟着变了,好似回到了她的闺房。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他使用如此玄妙法术,她还是感到无比惊讶。 “我就在外面。” 他留下这一句身影就消失不见,好像散了的萤火。 露凝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开始解着衣裙的带子。 她其实还有些在状况外。 虽然他早上离开时提到过成亲的事,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会是在这里。 结界外的解离尘大约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在她换衣的时候清清冷冷道:“凡人成亲,不是要拜高堂吗。” 露凝转眸望向门外。 “我不拜天地。但可以陪你拜你的高堂。” 不拜天地是因天地不仁,不配受他跪拜。 至于高堂,他的不必提起,她的父母兄长应是不错的人,拜一次也无妨。 “我想过在其他地方与你成亲,但察觉你情绪波动剧烈赶到这里,又觉得再没有哪里比这里合适。”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再不会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也想让家人看到她穿嫁衣的模样。 嫁衣不算繁复,也不是很厚重,但无论是形制还是刺绣都非常严谨内敛,看得出解离尘是认真研究了大业女子嫁衣后给她准备的。 他真的很用心,嫁衣的模样和露凝曾经想象中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差别。 对着阵法幻境中的镜子,露凝高兴地笑着说:“大人,我穿好了。” 幻境随即消失,她转过身,看到了长身玉立的谪仙。 他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朝虚空一握,是一支笔,笔尖点缀着红,他持笔走来,弯下腰,在她眉心画上美丽的花钿。 “好了。” 她不需要什么华贵的凤冠,也不需要艳丽的妆容。 眉心艳色花钿,就足够点亮她所有的美丽。 乌黑的发,清澈的目,无人可及的魂火之色,处处透着脆弱,也的确是瘗玉埋香的命格,但没关系。 他找到了她,留住了她,她再不会早早消逝在他不知道的世间角落。 解离尘牵住露凝的手仰头看着天空,方才还很好的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好像有谁见不得他们成亲,见不得他们相守。 那又如何?原本早该被上天带走的人他留住了,谁也抢不走,上天不愿他留住她,拥有她,他偏要让上天睁大眼睛看着他是如何逆天而为。 解离尘单手捏诀,暗金色的眸子渐渐转而明金色,灵力外扩,浩荡天风裹着灵威四散,站在他身边的露凝身为凡体,却安然无恙,依然楚楚动人。 露凝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她很快就看出来了。 方才突然暗下来的天色被他强行拨云见日,光线瞬间温暖和煦起来,微风阵阵,气候适宜,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刻。 这会儿本是夏日,该有些炎热,但现在也没有那样。 “来。”解离尘牵着她转过身,“天地省了,直接拜高堂。” 露凝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 解离尘侧目过来,眼睛已经恢复了暗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 “你若要反悔,此刻还来得及。”他薄唇开合,明明脸色冰冷,显然对此非常抗拒,却还是逼迫自己一字字清晰明确道,“若你现在放开我的手,我不会追究。” “我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万寿节的第一眼,也没有后面所有的事情。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过,不会阻拦她,会给她自由。 她根本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有多难。 第40节 但露凝怎么可能后悔呢? 她毫不犹豫道:“大人为何这样说?”她咬唇逼近他,“难不成是你后悔了?” 解离尘:“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露凝使劲拽着往前:“后悔也没用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父母兄长都看着,你若是此刻反悔,他们定不会饶过你。” “……” “来,拜。”露凝提高音量,“爹娘兄长在上,露凝今日与解离尘结为夫妇,此后定会恩爱信任,不离不弃,此生不悔!” 不离不弃,此生不悔。 解离尘被她拉着弯下腰,近乎本能地拜向那本没有资格受他朝拜的凡人墓穴。 再抬起头时,他面上所有的克制都消失了。 她没有后悔,还许下诺言,他又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面对彼此,省却了拜天地,拜过高堂之后就只剩下夫妻交拜了。 他们依然牵着手没松开,还从牵着一只手变成两只。 双手交握,四目相对,也不需要谁说什么,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起下拜,在解离尘强迫上天展露的和煦阳光中完成了夫妻交拜。 至此,在露凝看来,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解离尘好像也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太快,一闪而过,露凝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另一手松开,落在她心口处。 “会有些疼。” 露凝不解抬头:“什么?” 解离尘:“凡界的礼结束,该行我的礼了。” 露凝恍然,但有些疼是怎样的礼? 在她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心口忽然剧痛,露凝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好像被瞬间夺走了所有生机,呼吸凝滞,脸色煞白,好在只是一瞬,她很快就感觉不疼了。 一滴血悬在空中,落在解离尘掌心,与他从心口剖出的血合二为一。 “这是你我的心头血。”他说,“心头血交融,再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有了这个,再加上先天剑气,无论今后全部的他如何选择,都不可能伤她性命。 他自认哪怕归于本体,也不会改变此刻心情,他虽只是一缕神魂在此,却愿意相信这缕神魂有着驱使他全部的力量。 他会胜。 交融的心头血缓缓化作水滴形的血玉,解离尘以手为刀割断发丝,霜色的发如有灵智般编成精致的绳结,将血玉串起。 解离尘将它戴在露凝的脖子上,血玉毫无遮挡地与她的肌肤相贴,她只觉那片血肉炙热滚烫。 “……这个给我了?”露凝懵懵懂懂地说,“它应该很重要对不对?是不是该戴在大人身上?” 解离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看着她,语气变得有些轻,清冷的声线难得夹杂了几分近乎于调侃的轻松。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他缓缓道,“不该再叫我大人。” 露凝因失了心头血而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转红,她欲言又止半天,好像叫不出另外一个称呼。 解离尘不会勉强她,能理解她一时的不适应,事实上,他可能也没办法叫出“夫人”这个称呼,这个称呼给他的所以记忆都已经被某个人污染了。 它变得肮脏,丑陋,带着翻开皮肉的疼痛,无边无尽的黑暗。 他不希望这个词玷污露凝。 怀中突然一重,是露凝抱住了他。 她仰起头,在明媚的阳光下羞涩赧然地甜甜叫了声:“夫君。” 解离尘:“……” “……”他喉结一动,反抱住她的腰,“再叫一声。” 露凝笑意更胜,像夏日里开得最艳的花,清丽动人,令他呼吸凌乱,理智崩溃。 她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颤动着眼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温柔甜蜜地唤他:“夫君。” 解离尘心脏跳得很重,很快。 他紧紧握着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额头青筋凸起。 他呼吸凌乱,暗金色的眸子再次变成明金色,露凝只觉天旋地转,人已经被她抱了起来。 他们转瞬间回到了京城国师府里。 偌大的寝殿从来只有他一人,现在多了露凝。 他抱着她压下,眼神幽暗,气息矛盾,整个人看着偏执又单纯,疯狂又虔诚。 她会怕吗?最接近他本身的模样,她会逃跑吗? 她当然不会了。 露凝很清楚此刻该发生什么,之前在将军山上的好天气都消失了,国师府再次被阴云笼罩,他们是天不容地不赦的一对。 但没有人在意这些。 露凝主动拥住他,红与白交叠在一起,气息也变成了两人纠缠,像血在四溢。 忘情的时候,露凝忽然想到:“……池云他们还在山上。” “他们会回去。” 那就没有任何需要顾虑的了。 “……夫君。” 解离尘这一缕单薄的神魂都因她娇喃的二字震颤动荡起来。 “夫君永远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好不好?” 他当然不会给出第二个答案。 他只有一遍又一遍地让她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他有多少的“好”想要对她说。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什么都好,命都给你啊! ps:“夫人”这个词的糟糕回忆并不是因为男主自己以前有过什么别的夫人,他长这么大身边连蚊子都只有公的,这里未免误解,还是提前说一下,具体的不剧透了-3- 下一章开 不过尺度摆在那,只能尽力,别抱太大希望啊tat 如果被锁就等我起来修改!我起很早的! 第二十九章 国师府的寝殿依山傍水, 气候宜人,虽是由亲王府后改的,但皇帝足够用心, 所以也修建得很合解离尘的气质与偏好。 入眼是清透的玉色, 纤尘不染的织金堆雪帷幔, 露凝的手抓着帷幔,呼吸凝滞,半闭着眼睛,下巴情不自禁地抬高。 她额头上布满汗珠,乌黑的发黏在潮湿的面颊上, 有气息清冷的吻落在她脸上,一点点抚去她的战栗。 露凝缓缓睁开眼, 看着解离尘细腻如玉的肌肤, 说句比她还好也不为过。 这或许就是仙人的不同。 解离尘身上没有任何寻常男子的烟火气,他如冰雕玉塑而成,每·一·处都完美无缺, 无可挑剔。 露凝视线下落看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加大, 在他冰肌玉骨的腰腹处添了一抹刺目的红。 这样才真实了许多。 “……嗯。” 解离尘低喃了一声, 压抑着喉间轻颤的尾音,倒不像是疼…… 她慢慢望向他的脸, 想看他有没有生气,却直接坠入他幽暗深邃的金眸之中。 他好像看了她许久, 在她因这个眼神混乱迷离的时候, 与她肌肤相贴, 极缓地推沉, 带着些许气音道:“疼吗。” 露凝抓着帷幔的手松开, 放在他背上,和方才的手一起加大力道,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解离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又贴近他耳畔,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带着热气轻舐着,他骤然变了脸色,连冰冷玉白的身体也渐渐滚烫起来,仔细看还有薄薄的汗珠。 露凝不答反问,很轻地道:“疼吗?” 解离尘的手落在她腰上轻轻握住,指腹缓缓抚过,并不急切,颇为慢条斯理,与他的其他动作对比鲜明。 他这样沉浸片刻才慢慢说:“若我疼,你便不会疼,那就好了。” 露凝精神有些涣散和恍惚,没办法集中在一起,但她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红的面颊上绽放笑意。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笑多么风情万种。她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但那种不自知的风情,已然胜过天下所有人了。 至少在解离尘眼里,她是独一无二的,他只看得见她。 “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以后如果对我不好了,我一定接受不了。” 此刻说这些实在有些煞风景,可露凝还是带了些哽咽之色说了。哽咽也不是因为伤心和担忧,而是因为…… 实在超出负荷。 她眼前景象摇摇晃晃,像乘着马匹一路颠簸。 昏沉的眼泪坠落而下,令她如脆弱艳丽的花朵被风雨摧折。 解离尘霜发散乱,如谪仙坠落凡尘,挽救疾苦凡女。 “不会有那一天。” 他坚定地给予承诺。 第41节 “信我。” 露凝已经没有力气回话了,她的喉咙被其他声音占据。 可他好像非要得到一个回答,一遍遍问她:“信我吗。” 露凝随他沉浮世间,支离破碎地说:“信……信的。我信你……” 她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担忧,但对解离尘也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这时是真心觉得他们会永远这样甜蜜快活。 就连解离尘也这样以为。 殿外传来轰鸣的雷声,却完全抵不过殿内悱恻之声。 最后雷鸣好像都累了,再没响起,乌云渐渐散开,月亮升起,月光洒落,殿内旖旎仍然未歇。 他们异常契合,恍若彼此的半身终于聚合,令双方皆体会到了刻骨铭心,入骨入血的快乐。 这一日京城无数人见到了国师府上的异象,包括宫中帝王。 皇帝站在望天台上凝视国师府的方向,眉头紧锁地轻抚着玉扳指。 他有一种直觉,很明确的直觉——国师要走了。 东宫里,姬婴同样看到了国师府上的雷云。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身边人:“有没有觉得,上天其实是不容他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王明愉可不敢妄议国师,她低眉顺眼地继续倒酒,谨小慎微的样子简直令姬婴厌恶透顶。 “出去。”修养让姬婴哪怕对王明愉极为排斥,也没说出“滚”这样的字眼,他夺过酒壶直接喝起来,哪怕在酗酒,模样也依然贵气不凡。 王明愉没有立刻出去,她看着这样的太子殿下,与她印象中的实在相差太远,忍不住道:“殿下非得如此吗?” 她竟敢和他说这样的话,真是出乎姬婴预料,他冷冰冰地看过来:“大胆!” 王明愉被骇道,立刻跪拜在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散了一半。 但她是真心喜欢他,实在不想看他一直这样下去,于是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豁出去道:“殿下,不管‘他’是不是为上天所容,露凝都不可能再回到殿下身边。殿下是太子,是未来的大业之主,他卜过卦,大业会成为凡界之主,整个凡界未来都会是殿下的,殿下不该因已经得不到的人不顾自己的身体,陛下若知道您在南阳王府的安排,也一定会不高兴。” 姬婴垂眸看她许久,在王明愉开始发抖时候,才不疾不徐道:“你在要挟孤。” 王明愉立刻道:“臣妾不敢!” “不敢?你若不敢就不会说这些话。倒是孤小看你了……到底是王家的女儿。” 姬婴扔了酒壶,站起来走到窗外盯着那雷云看了一会,嗤笑一声。 “……得不到的人,你这一点倒是说错。哪怕孤已是大业的太子,未来的凡界之主,那又如何?一样有得不到的人。” 王明愉已经完全不敢说什么了,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直到姬婴忽然道:“看来只做凡界之主,也没有什么意思。” 王明愉错愕抬眸,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姬婴只凝着国师府上方的黑色雷云,想到那日城楼上的术士们,眉心隐着淡淡的黑气。 将军府里,池云等人早就回来了,露凝却一直未归。 吴嬷嬷醒来得知事情原委担忧不已,非要出去寻她,吴启劝她不成,有些生气。 “母亲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儿子也不必回去读什么书了,不如陪着母亲一直闹下去!” 吴嬷嬷拧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姐生死未卜,娘如何能放心!” “池云不是都说了她和国师大人在一起?怎会是生死未卜?” “可那国师府上空……” “那也不是娘一个凡人可以左右的,全看温小姐自己的命了。” “启儿!” “娘,已经够了。”吴启冷着脸,“您为她险些丧了命,这难道还不够吗?您还要如何做才行?您什么时候能想想我这个儿子?!我才是您亲生的!” “吴启!”吴嬷嬷指着他,“若没有小姐和夫人,你我现在还是将军府里的奴仆,你哪有机会脱离奴籍,考取功名?!” “可我们家也为此付出够多了!” 吴启的声音变得很大,大到吴嬷嬷都愣住了。 吴启白着脸:“她可怜,我就不可怜吗?她已经没娘了,我不想也没有娘!” 吴嬷嬷一巴掌打在吴启脸上,池云赶紧上去阻拦,吴启瞪大眼睛看着吴嬷嬷,咬咬牙什么也没再说,扭头走了。 池云有些心慌:“都是我不好,我若一直跟着小姐……” “这不怪你。”吴嬷嬷无力地倒在她身上,“这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没照顾好小姐,也没照顾好启儿。你回来时国师大人已经同你打过招呼,是我自己没办法放心,自取烦恼……” “嬷嬷别这样说,何止是您,我也会担心小姐。”池云红了眼圈。 吴嬷嬷坐到一旁的石椅上,精神恍惚了许久,才低低道:“或许这就是小姐的命。虽然过去几年小姐过得很辛苦,但往后她也该享福了。” 她再次望向国师府上空,那里雷云消失,月初升,风平浪静。 吴嬷嬷渐渐放下心来,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只是笑容里还是免不得有些担忧。 国师大人自然是好的,这世上再寻不到比他还要好的男子,毕竟凡人如何与仙比拟? 可他实在是太好了,王孙公子与他都是天然之别,他今后若对露凝不好,露凝又要如何自处? 恐怕只有忍受的份儿。 她这一把老骨头,也断没有资格去为她撑腰,寻仙人的麻烦。 吴嬷嬷叹了口气,身子实在撑不住,还是回去休息了。 国师府里,露凝自疲倦中醒来,感受着将她揽在怀中的气息,安心地舒展筋骨。 她完全没想过吴嬷嬷担忧的问题,如果她真的很在意那些,觉得解离尘会是那种男子,就不会与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天此刻已经蒙蒙亮,露凝身上有些累,但一点都不疼。 她轻轻掀开薄被,看着解离尘的手臂,褪去衣物遮挡,他白皙细腻的肌肤一览无余,上面不见她之前留下的任何痕迹。 不过短短时间,那些红痕就都消失了,这就是仙体吗? 正思索着,身边人微微一动,晨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露凝沐浴着清晨第一缕光芒,在解离尘睁眼望过来时,环着他的颈项凑到他耳边甜甜道:“夫君!” 喊完这一声,明显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浑身一震。 他双眸清明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轻轻压了压她的腰。 “不行。”他冷静地说,“你的身体不可以。” “……”露凝猛地意识到他什么意思,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解离尘好像不太相信,她居然能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了怀疑之色,真是优秀。 想到昨夜自己好像……确实……有些奔放了一点,但那也是因为真的一点话本里写的不适都没有,他温柔地照顾她,时不时会有清凉的灵力帮她舒缓疲惫,所以她就…… “总之我肯定不是那个意思。”露凝爬起来,低头看着平躺的人严肃道,“我只是想夫君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的脸,听到我的声音。” 解离尘凝视她片刻,抬起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发。 他好像叹了口气,慢慢道:“你再不起来,便不是你有那个意思,而是我有了。” 他缓缓撑起一些:“还要吗。” 完完全全的商量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和煦的,那么清冷的一个人,竟有一日会如此温柔地与人说话。 露凝耳尖发热,披了里衣下床:“不,不了,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些事要安排……” 解离尘没拦着她,只是单手撑头,侧倚床上看着她收拾自己。 嫁衣工整地搭在屏风上,她从小就有人伺候,不需要自己梳洗打扮,现在得自己做,所以有点笨拙。 解离尘抬手捏出几个闪着金光的小纸人,纸人飞到露凝身边,开始为她梳洗打扮。 露凝赧然地垂下头,没敢回看他。 他松垮地盖着薄被,胸膛半赤的样子如画绮丽,勾起她昨夜太多回忆,她实在不好意思去看。 身后传来响动,露凝朝镜子里一望,看见了不知何时过来的解离尘。 他拂散了纸人,亲自替她绾发。 “夫君?” “嗯。” “你怎么……”露凝有些困惑地望着他。 解离尘没抬头,只是拿着木梳替她通发:“想做就做了。” 他想给她梳头。 意识到这一点,露凝嘴角勾起,笑得甜蜜娇艳,有一种与过去不同的风情。 他为她绾的发髻不是少女髻,是凡间女子成亲后会绾起的妇人髻。 露凝看着镜子自己,好像看见了逝去的母亲。 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解离尘几乎立刻明白她想到了什么。 “昨日未曾说,你的家人魂魄已不在人间。” 露凝讶异地自镜中望向他:“什么?” “他们已入轮回。”解离尘道,“若你想见他们此世的模样,诸天宗有一样法器名唤追魂灯,回修界后,我可以帮你寻到他们的转世身份。” 露凝很长时间没说话。 解离尘以为她知道还能见到家人,应该会高兴,但好像恰恰相反。 她情绪有些低落,但也就那么一会儿,很快就振作起来,发自内心地高兴道:“若是如此我就不必看了,他们大约还都很年轻……我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知道他们已经重获新生,不再孤单,这就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 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有了自己全新的人生……这就够了。 虽然不再是彼此的家人,虽然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前尘,但是没有关系,他们过得好就行了。 她现在也过得很好。 第42节 露凝扑到解离尘怀中,搂着他的腰说:“谢谢夫君。” 解离尘喉结微动。 “我知道夫君是想让我高兴,我很高兴,夫君待我真好。” 解离尘缓缓舒了口气,纵容中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自我厌弃道:“你高兴就好。” 他看得出来她一开始并没有很开心,是后来才高兴起来。 他不懂如何哄女子开心,这样的事他一向不屑去做,好像做了就与他万死不想再扯上关系的某个人有了联系,但现在……他还是希望自己以后哪怕不能让她高兴,至少也别惹她伤心。 殿外响起叩拜声,露凝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音。 “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露凝正想着该不会是将军府的人来找她了吧,就听少年继续道:“是夜将军与其妹夜舞前来感谢大人城墙上相救之恩,还有……” 少年顿了一下才道:“燕国公之女燕卿卿跪在府外求见大人,昨夜便至,此刻已经晕过去了。” 露凝倏地望向解离尘。 解离尘:“那是谁,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突出老解的一个【求生欲】 这章尽力了。下一章是凡间故事的最后一章,某人要干狗事了,开个盘,赌见面后他能坚持几章(doge) 第三十章 露凝不认为解离尘会不认识夜舞和燕卿卿, 他这么说的原因,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了。 他难得露出那般讳莫如深的神色,露凝脸一红, 抚了抚发髻站起来说:“人都晕倒了, 还是快去看看有没有事。” 她提裙离开, 解离尘却仍站在镜子前没有动。 殿外少年见到露凝一点都不意外,态度也远比在皇宫初见的时候恭敬许多,这份恭敬不是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体现出来的,而是来自于言行举止。 他朝她行了礼。 露凝怔了一下,回头见解离尘没跟出来, 猜想他大概是不想见他们。 可人都晕倒了,还是得确认一下安危才行。 她自己去也行。 “燕小姐现在在哪?” “还在门口。” 露凝睁大眼睛:“还在门口?她晕倒多久了?” “两个时辰。” “那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少年盯着露凝, 没有说话。 露凝:“……咳, 快带我去看看。” 少年立刻转身带路,露凝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解离尘终于出来了, 仍是随意地披着里衣,长发未束的居家模样, 身上全不见那天堑般的距离感, 真的有了在与她“过日子”的感觉。 对上她的视线,他点点头, 显然是将这件事交给她处理了。 露凝弯弯嘴角,跟着少年一路赶到府门外, 果然见到燕卿卿形销骨立地倒在台阶上, 她的婢女在一边无声哭泣。 瞧见有人从府里出来, 婢女眼里浮现出希冀, 可当看到出来的人是露凝, 她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怎么会……” 怎么会是她? 露凝没理会她的惊讶,蹲下检查了一下燕卿卿的情况,她少时就容易伤到自己和别人,懂一些简单的医术,粗略看着她只是身子太虚弱,无甚大碍。 放下手,露凝望向她的婢女:“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来找国师大人有什么事?” 婢女已经回过神来,表情不太好看,不太想回答。 站在露凝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撑着露凝的手将她扶起来,冷漠的眼神扫向那婢女。 婢女在国公府那般门第多年,眼界也是不一般的,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能将她家小姐丢在这里不管的出尘少年,对露凝却这样恭敬,她真是想装傻都很难。 婢女正要开口,燕卿卿恰好转醒,她赶紧去扶自家小姐。 燕卿卿勉强坐起,苍白羸弱地判断了一下周围的形式,表情诧异了一瞬很快沉寂下来。 “温姐姐!” 夜舞听到动静就从马车上下来了,和夜长渡一起到府门口,见到露凝,高兴地迎上来。 “温姐姐这么早就过来了?”夜舞先是一问,又看到露凝的发髻,她愣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不是来得早,是原本就在。” 燕卿卿此刻也注意到了露凝不同寻常的发髻,她联想到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夜长渡是男子,更是此处身份最高的人,他从宫里和夜舞那儿听到了一些消息,迟疑片刻,朝露凝微微拱手,斟酌地道了声:“有礼。” 燕卿卿扶着婢女站稳,想到最近京中传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却也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她的后半生如何,就看今日了。 “温小姐。”燕卿卿走上前恭敬一拜,“我想见一见国师大人,若实在不行,可否劳烦温小姐帮我转告……” “何事。” 解离尘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肃了神情,一齐望向台阶之上。 国师一身雪衣,披着白色的斗篷站在那未动,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只朝露凝抬手,轻轻招了招。 露凝迅速回到他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 解离尘没回答,但牵住了她的手。 他以白绸蒙眼,其他人不过看了他一瞬,便被刺得眼睛疼,头也疼,再不敢看,包括同为男子的夜长渡。 解离尘原本的确不打算出来。 但想到夜长渡也在,便不想让露凝单独面对这些人。 若只有女子便算了,夜长渡……解离尘缓缓侧身,高大修长的身子将露凝完完全全挡在身后。 “所为何来。” 他声线清冷,虽听不出不耐烦这类情绪,但大家都知道他不会给他们多少时间。 燕卿卿当即跪下:“求国师大人给臣女一条生路!” 给她一条生路? 露凝在解离尘身后听得一怔。 燕卿卿磕了个头,将话细细说清楚:“因被妖邪附体之事,臣女在燕国公府已无容身之地,臣女不想嫁给声名狼藉年岁都能做臣女父亲的男子,大人已经在皇上面前给了臣女一次生的机会,臣女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再来求大人看在臣女即便被妖邪附体,也未曾受它诱惑去害大人的份上,再给臣女指一条明路!” 露凝不由去看解离尘的背,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解离尘依然未语,夜舞和夜长渡在一旁看着也没出声。 燕卿卿等了一会,咬唇继续道:“臣女,臣女想要看看自己是否有仙缘。臣女听闻有一种方法可以测凡人灵根,若臣女有灵根,望国师大人可以引臣女修仙。若无……臣女也认命了。” 终于等到了。 想不到剧情都歪得这么离谱了,燕卿卿也能把未来扭转到正途上来。 夜舞看得无比佩服。 她紧张地想去看解离尘,可想到刚才眼睛的刺痛只能作罢,心里七上八下的,比燕卿卿本人都在意解离尘的回答。 在场众人都很想知道解离尘是怎么想的,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想。 燕卿卿的要求应不应没什么所谓。 她被妖邪附体过,知道邪祟来此的目的是解离尘。 她虽未明言自己是因他牵连受罪,才导致今日糟糕处境,但也差不离,都一个意思,不过是向他索要补偿罢了。 不会将这些当做筹码的,自始至终只有露凝一个。 想到露凝,解离尘本来不想理会的想法转变了一些。 她是要和他一起走的,她还未曾见过人测灵根,心里肯定也好奇和担忧。 此刻是给她演示的好机会。 于是解离尘淡淡道:“伸出手来。” 这意思是答应了。 燕卿卿哪里想到会这么顺利,惊喜地睁大眼睛,立刻把手伸了出去。 她最近真的过得很不好,绝食抗拒嫁给那老东西做续弦,仍未得爹娘成全。 他们觉得她已经是这样的命了,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毕竟连寒门学子都不愿意娶她,怕耽误未来的功名之路。 女子又怎能不嫁人?她以后还想锦衣玉食,只能选这个人。 他们替她认命,可她不认,她今日是偷跑出来,拼了一切,能得到这个结果简直喜极而泣。 “谢大人!谢谢大人!” 燕卿卿流下泪水,夜舞在一边也看得哭了,羡慕哭的。 “来。”解离尘牵着露凝往前,别人现在都不敢看他,自然也就看不到露凝,露凝也不必再站在他身后。 “看好。”他嘱咐着。 露凝瞬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心情复杂地抿起了唇。 解离尘反手结印,掌心上方化出一颗一手大小的灰色珠子,他指尖拂动,做出轻掷的动作,珠子便飞到了燕卿卿面前。 第43节 “把手放上去。” 燕卿卿二话不说将手放在了珠子上。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那颗灰色珠子,眼里绝望与希望参半。 初初握着珠子,和握着普通的宝珠没什么区别,但不过须臾,掌心炙热起来,方才还灰扑扑的珠子突然迸发出刺目的色彩,惊艳了在场除了解离尘外的所有人。 是纯净的绿色,木灵根。 解离尘终于给了燕卿卿一些眼神,要知道哪怕在修界,纯净灵根的也是天之骄子,万中无一,没想到在凡界竟会有这样的存在。 几乎在测出灵根的一瞬间,燕卿卿就感觉脑内开阔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通感漫向四周。 她闭了闭眼,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位置。 “木灵根。”解离尘毫无情绪道,“你现在应该知道该去哪儿了。” 燕卿卿想到自己感知到的位置,努力去记住它的方向,认真地伏下.身,正感激地要道谢,就听见方才还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带了温度轻轻道:“看,没什么可怕的,是不是?” 燕卿卿一怔,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的体会到了这份差别,心情都很微妙。 夜舞:杀狗了杀狗了。 解离尘仿佛感觉不到他们的情绪,旁若无人地抚过露凝的鬓发:“给你试试可好。” ……这样天大的好事,竟然还要跟露凝打商量吗。 燕卿卿要着唇瓣,她拼死求来的,人家还要被哄着来试……真的是人比人,气死人。 夜舞抓着夜长渡的手,表情有些扭曲,眼睛都快绿了。 男主你看看我啊!露凝不愿意还有我呢!我愿意啊!你要不再给她演示一遍,我愿意做小白鼠啊qaq 夜长渡怎么可能知道妹妹在想什么?他都不知道妹妹何时有这样的心思了,他一向对妹妹有求必应,可这样的事……他到底不好意思朝解离尘开口,要知道他们今天可是来道谢的,不是来讨什么好处。 不过。 夜长渡转向燕卿卿,带着夜舞走过去:“不知燕小姐可愿让阿舞也试试?” 燕卿卿皱起眉,想到万寿节上与夜舞的过节,自然是不愿意的。 不过夜长渡已经开口,自己虽然得了机缘,已经知道该去哪里才可以到达上界,未来可能会成为像国师大人一样的上界仙者,但那也是未来。 她还得想法子去往那个地方。 国公府里的人怕是不会三言两语就相信自己,他们也不敢来找国师大人求证,说不定会觉得这是她想出来逃嫁的新法子。 她要成功去往那个地方,夜长渡作为上将军,或许可以帮到她。 于是她等了片刻,未见解离尘否决,就将珠子交给了夜长渡,打算做个顺水人情。 她不认为夜舞能成功。 连她自己能成功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多谢。” 夜长渡接过珠子,自己没有任何要尝试的意思,直接交给夜舞。 夜舞对这个便宜哥哥红了眼圈,安静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 露凝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低声问解离尘:“夫君,那珠子可以用两次吗?” 解离尘看都没看后面:“可以。” 露凝点点头,认真地望着那里,解离尘见此道:“说不定她也可以。” 露凝露出意外的表情:“不会吧?……凡人能修仙者,有燕小姐一个已经很特殊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夜舞果然也点亮了珠子。 只是珠子不是纯粹的颜色,混杂了三种颜色,但三灵根也是灵根,在修界修士中也算凑合。 夜舞高兴地睁大眼睛,激动地抱住夜长渡:“哥!我可以!你看,它亮了!” 露凝一时无言。 解离尘没再让她看下去。 他收回宝珠,牵着她的手转瞬回到府内,在山水间的亭子中落座。 “该你了。”他挥去蒙眼的白绸,朝她伸出手,“有信心吗。” 露凝摸了摸脸,说了心里话:“以前一点信心都没有,但现在。”她深深点头,“有了。” 不管对别人来说这有多难,有了夜舞和燕卿卿的铺垫,露凝支棱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非常可以! 当然,掩藏在信心之下仍然有几分担忧。 “夫君。”在将手递过去之前,露凝小声问,“若我没有灵根,还能修炼吗?” 解离尘面不改色,毫不迟疑:“可以。无妨。小事一桩。” 他三连的太过果断,露凝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解离尘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握住她的手,用和燕卿卿、夜舞不一样的方法为她测灵根。 他亲自替她开灵,尝试引气入体,一会若她真的没灵根,他便用自己的仙脉替她塑一段灵根。 凡体入道本就艰难,再没灵根的话就更痛苦,解离尘简直不敢想象露凝要经历什么,他是不会容许她遭受那些的。 他在心里做好了所有安排,但露凝没用上这些。 她再一次给了他惊喜。 她是有灵根的。 解离尘感知到那一刻心底滋生出滚烫炙热的情绪。 但那些情绪很快被一股惊诧取代。 他意外地望向她,她额头有些汗珠,对上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问:“夫君?” 她咬咬下唇:“……我有灵根吗?” 解离尘:“有。”他一字一顿,“你是金灵根。” 金灵根主杀伐,是五形灵根中攻击力至强者。 天生金灵根者大多数入了剑道,皆功成名就。 露凝如此娇小柔弱的一个人,竟会是金灵根。 她自己并不知这代表什么,得知自己有灵根就只顾着高兴了。 “太好了!” 她一激动就情不自禁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明明小小的一个姑娘,竟就这么抱着他转起了圈,还转得飞快! 解离尘清逸的白衣和雪色长发都跟着漾起仙姿出尘的弧度。 “……” 他知道她为何是金灵根了。 毕竟这世上能这样将他抱起来转圈圈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解离尘心平气和地摸了摸露凝的头,温声道:“好了,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 凡间的故事这就完啦,下章开始就到修界继续啦,老解啊!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一个被老婆抱起来转圈圈的美人娇娇夫君,他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说我的志向是灭世的?? 女主到修界后和狗子分手后会变超强,快看亲妈给开的挂! 我觉得上一章大家都猜的很靠谱,见面之前或许还能自欺欺人,不面对现实,见面之后感觉他最多坚持一章:) 写着看吧 第三十一章 露凝从国师府的马车上下来, 刚踏入镇国将军府,吴嬷嬷就扶着池云迎了上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 哪怕不是亲生的, 哪怕一开始只是为了报答恩情, 这么多年下来也都是付出了真心的,怎么会不疼爱不担忧? 哪里又是吴启发了一通脾气,吴嬷嬷就能真的放手的? 她辗转反侧许久,听闻国师府的马车正朝将军府行来,第一时间赶到门口。 “小姐没事吧?” 吴嬷嬷担忧地扶着露凝的肩膀, 露凝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又为自己操心了,她自责道:“我没事, 我很好的嬷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很乖地道歉,吴嬷嬷心里更难受了, 抹了抹眼泪道:“小姐不要给老奴道歉,国师大人吩咐过池云的, 是老奴自己瞎操心。” 池云可怜兮兮地说:“国师大人只说小姐他带走了, 也没说什么时候让小姐回来,又要带小姐去做什么, 嬷嬷和我心里自然是要记挂的。” 露凝的闺誉已经被国师大人完全毁掉了,现在只希望小姐与他能修成正果。 这样想着, 池云忍不住问:“国师大人到底带小姐去做什么了?” 她注意到露凝不同寻常的发髻, 愣了愣道:“小姐怎么梳这样的发髻?这分明是……” 嫁人之后才会梳的妇人发髻。 露凝摸了摸解离尘亲手替她绾的发髻, 笑了笑说:“昨日不是无故不归家的, 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牵住两人的手:“先进去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三人一起回了后宅,在露凝屋里坐下后,露凝先喝了一杯茶,稳了稳心神,才认认真真道:“嬷嬷,池云,我昨日成亲了。” “哦,原来是这样……等等,什么?成亲了!?”池云震惊地蹦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露凝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露凝抓住她的手:“不是胡话,是真的,我昨日在爹娘和哥哥的墓前和国师大人成亲了。” 第44节 吴嬷嬷经历过许多,比池云稳得住,但也因这个消息呆滞了片刻。 回过神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小姐真的和国师大人成亲了?” “千真万确。”露凝将戴在脖子上的血玉勾出来给她们看,“这是我与他的心头血结合所化。” “……心头血?”池云一哆嗦,“听起来好疼。” “还好。”露凝小心翼翼地将血玉放回衣领里收好,温声说,“夫君与我行了凡礼,也和我行了他的礼,心头血交融,我们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吴嬷嬷呆了许久,才好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重重地吐了口气,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红着眼睛笑起来,连连说了数个“好”字,抓着露凝的手颤声道:“终于……我终于可以对将军和夫人有个交代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婚礼是否轻待了小姐? 但想到小姐嫁于的不是凡人,又觉得简单一些也没什么。 池云也跟着眼热,吸吸鼻子扑到了露凝身上:“小姐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再不必压抑自己了!” 她从小和露凝一起长大,可谓将露凝这几年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父母兄长健在时娇俏任性的小姐,硬生生磨成了无可挑剔的温柔贵女,这其中经历过什么不言而喻。 但今后不必了,有国师大人在,她肯定可以再一次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露凝明白池云所想,可她其实从未想过再依靠谁。 从家人离开她就明白一个道理,靠别人总会有被抛下的可能,怎么都不如靠自己来得踏实。 她相信解离尘,真心爱慕于他,期望他对她好,回报给她对等的爱意,希冀着与他偕老,却不代表她真的要将所有都寄托在他身上。 那样他应该也会觉得有负担,大家都不会开心。 她是他的妻子,未来却不打算事事都靠着他,她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是想好好活着,好好修炼,如此,应该也不会比这些年只靠自己活着难多少。 露凝没将这些小心事说出去,只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吴嬷嬷和池云。 等两人都缓过劲来,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吴嬷嬷。 “这是给嬷嬷的。” 吴嬷嬷很清楚露凝这些年都准备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些东西是给自己的,一时怔住了。 池云傻乎乎地看着,很快也轮到了她。 露凝递给她一个漂亮的木盒子:“这里面是给你准备的嫁妆,还有你的卖身契,今后你瞧上谁就和嬷嬷说,让嬷嬷给你做主。” 盒子被塞进池云怀里,池云有些慌乱:“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吴嬷嬷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点点头,很容易地接受了:“理应如此。” 嫁了人自然要和夫君在一起,看小姐的意思,怕是不会和国师大人一起留在凡界。 自从大业也尊了国师开始,他们多少也都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上界的事情,虽然不多,但吴嬷嬷确信一点,国师大人愿意带小姐去那个遍地神仙的地方,可见对小姐是真心的。 小姐能去往那里,如国师大人一样得长生,御仙术,那是极好的未来。 吴嬷嬷很欣慰,认真说道:“小姐放心,这些年您给将军府里的老人都安排好了未来,老奴这里也有启儿,池云这丫头更不用担心,我会把当她亲闺女一样照顾,替她寻一个好人家。” “嬷嬷您说这个做什么,我才不嫁人,我要永远和小姐在一起,我不要和小姐分开!” 池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是真的伤心了,她想抱着露凝,却被吴嬷嬷拉过来。 “池云别任性,小姐要去的地方咱们去不了,你老老实实跟着嬷嬷,等小姐以后有机会,自会回来看咱们的。” 露凝被池云感染,心里有些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红着眼圈坐在椅子上。 池云吸吸鼻子,被吴嬷嬷这么一提醒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在拖小姐后腿,纵然舍不得,也不敢再说什么。 露凝眼睫上挂着泪珠,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你总要想想以后,不能给我做一辈子奴婢。” 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奴婢明白的。”池云泪眼模糊,“小姐,奴婢都明白的,奴婢只是舍不得小姐……”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露凝也跟着哭,一时间屋子里都是姑娘们的抽泣声,“一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吴嬷嬷怜惜地看着两个姑娘,叹息一声将她们揽入怀中,心疼道:“好了,别再哭了,这是好事,怎么还要哭?大家都应该高兴才对啊。” 露凝有了新的家,池云不用再为人奴婢,吴嬷嬷也不必再在亲子与露凝之间为难,大家都有很好的未来,确实值得高兴。 可她们都只是在哭。 次日一早,露凝的眼睛毫不意外地肿了。 池云拿了水煮蛋帮她消肿,吴嬷嬷点着帮露凝准备的大包小包,她心知那样高高在上的仙人之界肯定是什么都不缺的,国师大人也不会短了小姐什么,但还是不知不觉收拾了几个箱子。 她一时犯了难:“小姐这些该怎么拿?是不是太多了?我再收拾出来一些吧……” 露凝还没回答,就有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道:“不必。” 这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池云手里的鸡蛋掉在地上,慌忙去捡,露凝捂着眼角看着声源处,慢半拍道:“该走了么?” 解离尘朝她点头,他蒙着眼睛,却可以准确判断事物,手一抬,拇指上的玉扳指闪了一道光,满地的箱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摘下玉扳指递给露凝:“在里面。” ……真神奇。 池云和吴嬷嬷畏惧而敬重地退后。 露凝接过扳指,上面还带着他身上的冷意。 她抿着唇没说话,解离尘走过来,指尖点了点她眼角,她红肿的眼睛立刻恢复如常。 虽然他不是医修,但却比医修更擅长一些疗伤之法。 久病成良医。 “与她们最后道别吧。”他慢慢说了一句。 其实道别的话昨日已经说了一夜,她们三个是一起睡的。 可谁都没想到会这样快就要分开。 三双眼睛看着彼此,竟谁都没说出话来。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吴嬷嬷,她笑着道:“老奴送小姐到府外。” 解离尘看了对方一眼,没否决。 其实根本不需去府外,他要带她走,只需一个眨眼的时间。 但……也罢。 露凝撑着手站起来,和吴嬷嬷、池云一起走出闺房。 解离尘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她看了他一眼,眼睛虽然不肿了,但还是红红的。 解离尘叹息一声,瞬身至她身边,牵住她的手说:“以后还可以再回来。” “是的,小姐安顿好了,就再回来看我们。”吴嬷嬷也如此说。 露凝心想也对,上界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准前往凡间的律法,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术士混迹于凡世了,只是大多数正经修仙者忙于修炼,懒得来凡间罢了。 她点点头,一步步走过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她太熟悉这里了,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熟悉这里的每一张脸,但今日就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去往府外的路上,她见到了府内所有的人,管家护卫,婢女小厮,大家都站在一起安静地目送她离开。 她魂不守舍地走到镇国将军府外,抬头看着熟悉的匾额,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为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肩膀被一双微冷的手按住,解离尘的声音响起:“走了。” 他在提醒她。 他已经给了她一夜的时间道别。 回府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其实早就可以回去了,但为了留住她的性命,他付出了一点代价,才导致回程之日延迟。 不能再拖延他的时间了。 露凝振作起来,露出一抹笑容:“我走了。”她最后抱了一下吴嬷嬷和池云,朝涌在门口的众人挥挥手,“大家别再送了,今后好好过日子,咱们还会再见的。” 是啊,一定会再见的。 所有人在视线中消失的时候,露凝坚信着这一点。 她紧紧握着解离尘的手,力道有些失控,他手都被握得红了却一声不吭,就那么任她所为。 露凝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她只记得眼前一片白茫茫,似乎抵达了某个测出灵根后心底就有感觉的、吸引着她的地方。 她在变光和灵压里感到一股扭曲,仿若被什么吞噬了一样,过了不知多久之后,又被这扭曲的空间“吐”了出去。 刺目的白光消失,眼睛渐渐可以视物,露凝立刻去看身边,却发现一直交握的双手松开了。 解离尘不见了。 眼前是如画美景,草木飞鹤,灵力浓郁,连她这个还没入门的都能感知到。 可她顾不上欣赏这些,孤零零的姑娘白着脸四处找人,来往界门前的修士们见了她都觉得奇怪。 但他们没一个上来问询帮忙,还有不怀好意的散修打量着她身上是否有什么宝物。 露凝避开这些视线,到处寻找解离尘,可哪里都找不到。 “……夫君?” 她其实还有些状况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嗓子哑了,神色茫然无错地看着四周,一身鹅黄衣裙,发髻飘带飞舞,远远看着,如被遗弃的雀儿。 来到这里之前那股不安好像变成了现实。 同一时刻,离州诸天宗奉君殿里,昏迷许久的离州之主睁开了眼,诸天宗钟鸣声响彻离州。 “恭贺君上进阶!” 离州之内八大宗门弟子,皆朝奉君殿的方向朝拜。 解离尘起身下了寒玉榻。 第45节 他握了握拳,感知体内灵力。 他进阶成功了如今已是半步飞升之境,如今哪怕对上帝室那位,也不见得毫无胜算。 只是。 他冰冷俊美的面颊上浮现出几分灰暗的情绪。 因进阶意外而分散出去的一缕神魂,可真是给他惹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作者有话说: 狗子:幻影移形! 见面倒计时 第三十二章 在解离尘带露凝离开凡界后不久, 宫中就得到消息,庇护大业几个月的国师离开了。 皇帝阴晴不定地坐在高位上,沉默许久才道:“摆驾国师府。” 底下的人立刻安排, 以最快的速度将皇帝送到了国师府外。 皇帝站在国师府外的台阶下, 盯着那块他亲自提写的匾额看了许久, 才一步步迈上台阶,想要走进去,但没有成功。 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推出来,皇帝非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多云转晴。 他转身道:“去镇国将军府。” 护从们立刻调头去将军府, 一到这里皇帝就亲自尝试进去,果然也失败了, 这座将军府只有里面的人可以随意进出, 与将军府无关的人谁都无法随意动这里。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国师留下的仙法。 皇帝已经知道解离尘带走了露凝,再加上这两处的结界, 笃定未来肯定有再见的可能。 他不会完全不回来,那他就还能借他的势。 说起来他也十分好奇, 从前他不信鬼神之说, 只觉那些术士玩的都是障眼法,是骗人的, 后来见识到解离尘,他终于信了有上界仙人存在的说法, 如今特别想知道上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哪怕他和亲子无法修仙, 没有灵根, 作为凡间人皇, 他也想尽量掌握那个莫测世界的消息。 回到宫里, 皇帝见了太子,将这件事交给了他。 姬婴站在下方恭敬一拜:“儿臣定会为父皇查得清清楚楚。” “你尽力而为便是,毕竟是接触仙人之界,有所了解便好。国师尚在时曾说过,上界仙人不能随意干涉此处之事,会沾上因果,想来他们哪怕再强,也不会对我们有太大影响。” 那些在各国做国师的修士就另当别论了。 也没见他们在凡界随意行仙术,明显是有所顾忌,都不足为惧。 姬婴低眉敛目:“儿臣明白。” “下去吧。” 姬婴行礼告退,转过身时脸上恭敬荡然无存,只余冰冷。 他带走了她。 没关系。 还会再见的。 总会再见的。 已经在修界的露凝根本无暇思考凡界后续发生了什么。 她脸色惨白地找遍了界门附近,几乎去了每一个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可还是没有找到解离尘的半分踪迹。 她出发前没来得及吃太多,体力消耗有些大,这会儿已经精疲力竭,再无力气找了。 露凝靠着一棵树蹲下,眼前一片模糊,可她不允许自己露出太多可欺之相,因为界门处人不少,左右加起来得有七八个,有对她漠不关心的,有只是好奇的,当然也有不怀好意的。 她警惕着不怀好意之人,想避开他们,但她又想到自己与解离尘是在这里失散的,她若走了,他回来找她找不到怎么办? 她对修仙实在了解太少,仙人法术也不懂那么多,唯一记得就是他在她身上留下过神识,有神识在,能找到她吗? 可他是突然失踪的,她难免想到他给她先天剑气时的模样,很担心他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她不信他会抛下自己突然消失。 是了,他肯定是出事了,露凝记起他说过神魂之类的事,担心得不行,根本不敢离开原地,就怕他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又因为出事受伤,无法用神识寻她。 不怀好意的散修对视一眼,微笑着朝她走来,露凝立刻躲到了树后。 离州诸天宗,解离尘其实可以知道露凝的情况。 他们心头血交融留下的血玉,用法术催动之后,可以听到彼此那边的声音。 露凝不会用,但他会,此刻对面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慌声他听得一清二楚,脑海中立刻联想到她仿若被风雨摧折的铃兰花般的模样,但他一动未动,仿若未闻。 直到那边传来一个男子明显含有歹意的声音。 “小道友这是在找谁啊?” 解离尘握着玉椅扶手的手一紧,几乎就要起身去寻她,但还是忍住了。 那头的露凝整理了情绪,冷声说道:“与你们无关。” 有脚步声响起,她似乎走开了一些,但那些家伙仍然纠缠不休。 “怎么与我们无关?我们听到你在喊什么‘夫君’。”那人笑意恶心,“怎么,找不到你夫君了?他是不要你了吧?你不如跟了我,我定不会比你夫君差的。” 他讳莫如深的语气显然在说一些不堪入耳的方面,露凝沉了脸,眼神冰冷,竟有些解离尘的味道,还真一时唬到了这几人。 可也仅此而已,她身形娇小,只是初初引气入体,真正练气都还没开始,除了表情外实在没有威慑力,几人回过神来不禁一阵发笑。 露凝紧咬下唇,暗暗算计着何时抽出匕首,心里却很没底,对付凡人,她尚且可以凭借天生神力,但对付上界修士呢?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 男人们脚步越发近了,露凝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山壁,退无可退。 “站住!”露凝赤着眼睛,一字一顿,“你们没听错,我确实在寻我夫君,他让我在这儿等他,很快就会回来,他是诸天宗的人,你们应当听说过。” 诸天宗三个字一出,几人果然不再往前,对视一眼都有些顾忌。 解离尘指尖灵力盈动,听着心头血那边她笃定的声音,忽然心悸了一下。 她话说得肯定,是坚信他会回去……真是天真。 天真又单纯。 刺耳的笑声响起,打起露凝主意的散修倒是很快将现实看得清楚:“诸天宗是什么地方?凭你如此修为,连诸天宗的外门弟子都及不上,如何能与真正的离州诸天弟子扯上关系?撒谎也不知找一个小宗门!” 谈笑间他们就要对露凝出手,解离尘闭了闭眼,明明心里无比抗拒,身体却有自己的选择,瞬移的诀捏了一半,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在干吗?” 界门处,露凝面如死灰,已是决定豁出去了。 这声音再次给了她希望,她白着脸望向来人,一个女修御剑而来,梳着道髻,穿着雪色道袍,身边还有两个同行者,三人衣着一看就出自一门。 女修面容飒丽,目光冰冷地扫过几个散修,那散修看到她的衣服就立刻退开了,嘴里念着“诸天宗”。 露凝不禁怔住,诸天宗,是解离尘的宗门。 方才只是情急之下搬出了诸天宗,没想到真的碰到了诸天弟子,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女修挡在她面前扫过那几个散修,拔剑嗤笑道:“无耻败类。” 只见剑光一闪,几个散修惨叫一声,皆挂了彩,再不敢久留,调头就跑。 女修转过身来,看露凝没事,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擦擦吧。”她点了点眼角示意她。 露凝这才意识自己脸上湿湿的,她接过来认真道了谢,却没用。 女修好奇地问:“你怎么不擦?” 露凝轻声道:“我方才跌倒了……有些脏。” 她怕弄脏她的手帕。 女修怔了一下,瞧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惜。 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修尚且如此,更别说另外一头的解离尘了。 他觉得呼吸有些不舒服,心口像压着巨大的石头,喘不上气来。 他一手紧紧抓着玉椅扶手,一手按了按额角,因过于克制隐忍,额头青筋直跳。 “不用担心,这样的手帕我多得是,你随便用就好。”女修让同行的男修稍作等待,自己领着露凝走开一些,等她收拾好了才再次问,“看你不过才刚刚引气入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哪个州的小弟子?” 露凝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是哪个州的弟子,她是随解离尘来的,解离尘是离州之主,刚好是诸天宗的宗主,必然是眼前女修认识的人,她若直接让女修带她去诸天宗,会成功吗? 想也知道不会。 任谁也不会把一个在界门处乱晃,毫无修为的凡体女子和离州之主扯上关系,连刚才那些散修都不信。 她若直说了,女修怕是会把她当做疯子,调头就走。 露凝抿了抿唇,捡了能说的说:“我与夫君失散了,我们是一起过来的……我在等他。” 解离尘听了这话,按着额角的手来到心口处,加大力道压了压。 女修闻言有些诧异:“你夫君?你成亲了?” 露凝毫不迟疑地点头。 女修皱起眉:“他把你丢在这里,自己走了?” “不是的。”露凝立刻纠正道,“是失散。夫君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被迫离开的,我在这里等他,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她虽然刚经历过危险,被抛下许久,但眼神坚定,眸中盈烁着动人的光辉,看得女修都忍不住心里一梗。 “那我给你看看。”女修收了剑,双手结印打出一道追踪符,对露凝说,“你身上可有你夫君的东西?” 露凝对诸天宗的弟子有天然的信任,也相信帮过自己的女修,对方这么一问,她就立刻将手上的玉扳指递过去:“这是夫君给我的。” 女修接过玉扳指看了看,是修界常见的储物戒,等级并不高,也就没想那么多。 第46节 她不可能会想到,这是诸天宗那位神秘高贵鲜少露面的宗主,从凡界从散修身上搜刮来的。 女修驱动追踪符帮露凝寻找储物戒的主人,追踪符缓缓升起,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恢复原状。 女修表情微妙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对露凝说。 露凝不懂这些,有些急切地问:“请问姑娘,我夫君他在哪里?可寻到他了?” ……姑娘这称呼真是久违了,女修说:“我叫星灯,你叫我名字就好。” 她转而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夫君……方圆五百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换言之,他早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很大可能是不会回来了。 基本上可以确定她是被抛下了。 哪怕不是,对方要回来,以用这种乾坤戒的修为,也得一天的脚程。 露凝的脸色不太好看,星灯更是怜惜她,忍不住道:“你若没地方去,我这就要过界门办事,你可随我去,我给你安排个地方暂居,对你来说那边总要比这里安全。” 凡界当然更安全,那里也是她的家,可是…… “夫君一定是遇到危险了。”露凝不疑有他道,“我不能离开,若他脱险后来寻我再见不到我,肯定会很担心,我不能让他再费力去找我。” 她做了决定:“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他。” 解离尘:“……” 她竟真觉得他是遇到危险了。 他一时神色恍惚,垂在一侧的手竟开始发颤。 星灯性子直,比较不客气,她觉得露凝真的太傻了。 “遇到危险会跑那么远吗?你在这里等他多久了?” 露凝愣愣地说:“……也没多久。” “没多久就跑出三阶追踪符的范围了?可见他不是遇到危险,怕是还用了神行符。”星灯恨铁不成钢道,“神行符一次可带两个人离开,他却自己一个人走了,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竟然还要在这里等他,傻不傻?” 露凝想到在凡界遇到的邪物,认真摇头:“不是的星灯姑娘,我夫君他是极好的人,哪怕我们还未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他也愿意不远万里来救我……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许是遇到了妖邪被迫离开那样远,我还是想在这里等他。” 星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等了不短时间的同门此刻走过来说:“你也不了解人家道侣之间的事,便不要这样说了,或许真的是出了事。” 星灯蹙眉:“可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 她思索着,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护身符咒递过去:“会用吗?” 露凝茫然摇头。 “哎呀。”星灯琢磨了一下,“那我给你留个护体灵气吧,保你一夜大概没问题。” 说着她就要做,但在她往露凝体内送护体灵气时,突然被一道强过她无数倍,宏大恍若天海星河的刺骨气息逼退。 她心惊地后退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露凝。 “师妹!” “星灯姑娘!” “我没事。” 星灯收起手,面色有些发白。 “……是我多虑了,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们先走了。” 露凝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她告辞便与她道别。 等三人离开,界门处已经只剩下她自己。 露凝孤零零站着,倒比之前有人时觉得安全许多。 她想到星灯要给她护体之气时的反应,猜到可能是体内的先天剑气排斥了她。 之前遇到那些坏人,若星灯不出现,有先天剑气在,她其实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会受到伤害。 露凝吸吸鼻子望向周围,明知方圆百里没有解离尘踪迹,却还是希望能在某个抬眼的瞬间看到他回来了。 她怕再有人欺负自己,就找了个还算隐蔽的角落待着,这里视野还可以,若解离尘回来,她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 她把自己缩起来,胃里发疼,很饿很饿。 她忍不住低低自语:“你去哪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她按着胃部,有些委屈:“我一个人好害怕……” 想到星灯,她一定觉得觉得自己是个入了情障迷途的傻子。 可她真的不能……也不愿意将解离尘想成星灯说的那样。 奉君殿里,解离尘玄衣白发,面色怔忪。 他清晰地听到心头血的那一头露凝不顾己身,满是担心的挂念最后一句自语。 “……你千万不要有事。” ……还在担心他出事。 ……愚蠢。 不知道自己被丢下了吗。 虽是因神魂自动回归本体,并非主动丢下,可到底是丢下了。 那缕走失的神魂若知道一入修界就会立刻自动回归本体,恐怕也会提前安排好一切,绝不会让她如此惊慌失措,担忧害怕。 ……管她如何,与他何干,这一切非他本意。 可是。。 到底是自己一缕神魂带回来的,神魂是自己的,记忆是自己的,感情也是自己的,融合到全部的自己的体内,勾起的情绪,也是真切存在的。 他与她说过的每句话,与她做过的所有事……甜言蜜语,耳鬓厮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感知得无比清晰。 可全部的他抗拒着这些。 他想,一缕神魂的感情罢了,与他心中要做的事相比,与他修炼千年的漫长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他如此记挂,如此被牵动心绪,不过是因为责任罢了。 到底是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行过夫妻之礼的人,此生只会有这一个,若就这么丢在那里不管,难免会有所惦念。 是他带人回来,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总要有个了断。 解离尘闭了闭眼,他在凡界暗金色的眼眸在修界时面对旁人时是黑色的。 他直起身,转瞬步下台阶,来到跪拜着数名诸天宗长老的殿外,淡淡扫过这些人,竟无一人想用。 从他九死一生活过来开始,他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但他也需要用人,所以诸天宗的几个长老他还是愿意去用的。 他不相信他们的本性,却相信自己的能力足够让他们不敢反叛。 可遇上露凝的事,又觉得这些人身居高位野心勃勃,完全不可靠。 他左思右想了许久,身影消失在奉君殿外,亲自来到弟子院。 这会儿正是内门弟子上课的时间,留下没去上课的只有一人——刚历练回宗,受了伤在养身体的风无涯。 此刻留在诸天宗的宗人中,解离尘粗略一扫,魂火最干净的人就是他。 风无涯虽然被要求休养,却放不下练剑,等同门都去上课了,他想溜出门偷偷修习。 他哪里想得到,今日一出门竟会看到宗主。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入门这么久,只有一次机会远远见过宗主一眼,哪怕只那一眼,他却一直未曾忘却宗主风姿,绝对不会认错。 所以真的是宗主。 风无涯意识到这一点,猛地跪下来。 “拜见宗主!弟子失礼,宗主恕罪!” 解离尘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淡淡道:“你身上的伤已无碍。” 风无涯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但刚出关的宗主竟然知道他受伤了,还亲自来关怀(?)他,哪怕他是诸天宗新一辈弟子里的最强者,拜在了执剑长老座下,深受执剑长老看重,依然受宠若惊。 他根本没想过,解离尘只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才恰好选了他,并不知道他受过伤,只是审视了他现在的伤势而已。 “弟子已经无碍了。”他恭敬地跪拜着。 解离尘转开头,清清冷冷地说:“你去帮本君做一件事,不得让他人知晓。” 风无涯:“但凭宗主吩咐。” 解离尘沉默着,在亲自去还是命人去之间天人交战许久,到底还是毫无情绪道:“去凡界界门处,替本君接……一个姑娘。” 凡界的一切只能当做一个春日的好梦。 在修界,在全部的他看来,温露凝对于他,除了是一个梦,就只能是“一个姑娘”这样疏离的身份。 只能如此。 解离尘广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拳。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他这个情况持续多久了? 作者:已经发展到自欺欺人了,下一个阶段就是嘴硬心软作大死 女鹅:然后呢? 作者:然后你就支棱起来了!再也不从前爱哭娇娇抹眼泪的你了!一个滑铲把他踹飞!带着我给的金手指干就完了!打出去的名号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不哭死神! 步惊云:?勿cue 感谢在2022-06-23 22:31:12~2022-06-28 22:0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眉梢万种风情 7个;米芽 2个;小兔mini、子安、右右想变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西西玺 31瓶;(〃'▽'〃) 30瓶;余月十七、星星 15瓶;小爱 14瓶;arrietty、青繆、龙灵、鲸鱼、非常长的名字、灼灼其华 10瓶;阿影 9瓶;米芽 8瓶;巧笑依旧、长亭 5瓶;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shelter 3瓶;睡不着,醒不来、撒野、问问你是谁 2瓶;微微、融融之棘、勿语勿移、每个大大都日万、洛阳纸贵、多'姑、冰山总裁未婚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节 第三十三章 风无涯行事果决, 知节守礼,半点多余的好奇心都没有,得了吩咐便尽职尽责道:“不知宗主要接的姑娘有何特征, 弟子立刻就去。” 特征。 他这么一问, 解离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无数露凝的模样。 腼腆的, 害羞的,甚至是妩媚的。 所有的面孔都是笑着的,那是她面对他时特有的样子。 情思缠绵,笑容旖丽。 解离尘灰败的心颤动了片刻,竟有些难以回答风无涯。 风无涯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 不由抬眸望向玄衣白发的离州君。 他背对着他的方向,日光透过树影错落地洒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 他好像看出了几分萧瑟。 “可知道星灯。” 风无涯怔了怔道:“知道,星灯师妹拜在铸剑长老门下,与弟子是同一期入诸天宗的。” “让她去找。告诉她, 将她在界门处见到的姑娘带回宗门即可。” 解离尘丢下这句话就消失了,风无涯欲言又止, 很想说, 虽然他知道星灯,却鲜少和对方来往, 确切地说他在宗门里本就没几个相熟的人,他心里只有剑道, 根本没工夫结交朋友。 尽管有些为难, 但宗主的吩咐他半点不敢怠慢, 立刻前往铸剑长老所在铸剑宫, 寻了一名与星灯相熟的女修, 借着对方的身份玉牌联系到了她。 星灯这会儿已经到了凡界,骤然从好友处听到风无涯的声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风师兄?” 她当然知道风无涯,他们是一期的,她可是看过他是如何在入门大比中以全胜的不败成绩,被诸天宗修为仅次于宗主的执剑长老收入门下的。 风无涯平日独来独往,很少与人接触,也不爱笑,十足的高岭之花,怎么会主动寻她? 很快风无涯就道明来意:“星灯师妹在前往凡界时,可有在界门处遇见一个姑娘?” 露凝给星灯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她。 “有。”星灯这边接到传音就停下了忙碌,两个师兄还在一旁,她正想问风无涯和露凝什么关系,就听风无涯说,“劳烦师妹寻个安静的地方,有些话需单独与师妹说。” 风无涯自己早拿着玉牌走开了,布下结界防止被听到。 他还记得宗主的吩咐,不允他人知晓此事。 星灯表情微妙了一下,她发散思维,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记得自己离宗之前,宗门里的人提过一嘴,风无涯带的试炼小队就要回来了。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那界门处苦等夫君的姑娘,等的人是风无涯?那股将她的灵气逼退的冰寒之气,也像极了风无涯的,他正是冰灵根。 “负心汉”竟是我认识的人,还是我认为的高岭之花? 星灯拿着玉牌避开人,压低声音:“可以了,师兄说吧。” 风无涯也不磨蹭:“劳烦师妹将人带回来。” “……”破案了,果然是你。 星灯忍了忍,没忍住:“师兄怎么不自己带她回去?” “……”那我也想去接啊,这不是宗主忽然改变主意,让你带回来吗? 风无涯过了一会才答:“我受了伤,在养伤,不太方便,劳烦师妹了。” 星灯想到露凝说她夫君一定是出事了受伤才丢下她,这样一联想又串起来了,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我还有任务在身。” “你的任务算在我这里,回头我会去任务堂替你完成三倍。” “成交。”星灯也不想偷懒,但他给的实在太多了啊! “还望师妹莫要让其他人知道此事。”宗主说了不能让人知道。 星灯记得那姑娘是凡体,刚引气入体还不会修炼,想来风无涯是打算带回去后亲自教导她,让她也拜入诸天宗。 那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不说也没关系。 “知道了,我找个理由单独离开,尽快把她送回去,不过她警惕性很高,不信是你让我带她走的,不肯随我离开怎么办?她很执着于在那里等着,我之前想送她寻个安全的地方她都不去。” 啊这,宗主还真没说,风无涯沉吟片刻道:“你想想办法。” 星灯:“行叭。” 玉牌联络中断,风无涯归还后就离开了铸剑宫。 他也没打算回自己的弟子院,直奔山前道场,打算第一时间接到那位姑娘,然后送去见宗主。 天知道多荣幸得到宗主亲自吩咐的任务,完成的好想求宗主指点剑法就不是问题了。 界门处,天色渐晚,露凝靠树抱膝坐着,神色有些恍惚。 星灯回来时就见她神不守舍的模样。 她快步上前,脚步声吸引了露凝。 她满怀希冀地望过来,见到是她愣了一瞬,随即露出温和恬静的笑容。 “星灯姑娘。”她站起来,裙摆有些脏,顺手拍了拍,“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来送你回宗门。”星灯直奔主题,“风师兄联系我了,让我带你回去,你不必在这里等他了,他没事。” “……风师兄?”露凝不解,“风师兄是谁?” “你夫君啊!”星灯理所应当道,“诸天宗风无涯,他让我来带你回诸天宗,他就在那里等你!” 露凝:“我夫君不叫风无涯……” 怎么会?星灯转念一想,大约是风无涯历练时用了化名吧。 “不管叫什么,咱们说的都是同一个人,你快别在这里等着了,咱们这就回诸天宗。” 星灯是筑基期的修士,比凡界大部分散修修为都要高,要带走露凝并不难,露凝心里有些矛盾,不知该继续等还是跟着走,她知道星灯是好人,可又担心万一呢? “我还是……” 她想说什么,但被星灯手上光芒晃了眼,很快失去意识倒在她怀中。 天色不早了,星灯不想赶夜路,她这修为在凡界好用,在修界也就一般般,和其他两位师兄一起尚且安全一些,单独的话若是遇到妖族魔族,带着露凝一个凡间女子也不好行动。 所以她用了点不伤身的小法术,让露凝可以安睡到诸天宗外。 她看起来太累了,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星灯计算的时间很好,刚好她到达山前道场的时候,露凝缓缓醒了过来。 被迫睡了一觉,哪怕腹中还十分饥饿,露凝的精神也好了一些。 朦朦胧胧中,她看见了从前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余霞成绮,云海蓬勃,仙脉如天泉般流淌,蒸腾出带着充盈灵力的白气。 诸天宗的仙宫道场就矗立在仙脉最顶峰,玉砌雕阑,耸入云霄,左右上下都看不到边际。 不时有仙鹤等灵兽从诸天宗护山大阵中飞出,灵兽上有的还坐着御兽人,他们所属用的御兽之术令露凝眼花缭乱。 她真的到了修仙界。 相比起这里,界门处简直可以用荒凉来形容。 原来真正的灵脉聚集之地是这等模样。 站在这里,哪怕不懂得如何修炼,露凝也感到身轻如燕,十分舒畅。 她被星灯带下飞行法器,脚踩到地面上时,身后一步之远就是望不见底的云海。 她不畏高,却畏惧这座巍峨仙府。 在凡界不过三国,只三个人皇,尚且谁也不服谁,上界仙人却有七十二州,九条仙脉,衍生出无数修仙世家宗门,解离尘所处的离州以他命名,他更是眼前这座仙府的宗主。 露凝以前就知道他们差距很大,但那时的感觉绝对不像此刻这样强烈。 太渺小了。 她真的太渺小了。 她甚至不如星灯这样一个诸天宗的女弟子,在这里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露凝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这样厌恶自己的无力,她从前随性自处,除了皇权之外无需向什么妥协,现在……她遇见了比皇权更宏大的东西。 她如蜉蝣而立,腿如灌铅,半步都挪不动,直到云雾中一人朝他走来。 那人着一袭白衣,金冠束发,手握长剑,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终于见到了解离尘,可很快发现对方满头乌发,就知道不是。 “到了。” 星灯哪里知道露凝的心情,她将人送到,远远见到风无涯,就笑着说:“你夫君就在那里,我没骗你吧?” 露凝看着风无涯摇头:“星灯姑娘,你搞错了,那不是我夫君。” “什么?怎么可能!” 星灯没有骗她。 她确实带她来了诸天宗,却不是见解离尘。 她不认识眼前的男子,只感觉得到他们对她没有恶意。 风无涯不是个爱想象的人,但宗主一直是他仰慕崇拜的对象,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修得宗主那般出神入化人剑合一的剑道,难免对宗主要他接的女子有些好奇。 在他简单的构想中,对方哪怕是个凡人姑娘,也定然生的比仙子还要仙子。 真的见到了,他是有些意外的。 倒不是露凝不好看,她是极好看的,哪怕衣裙有些脏污,脸上也有些灰尘,发髻有些发丝散乱出来,可这些灰尘反而是她最好的妆点,衬得她纯稚无害,恬美动人。 她生的一双鹿眼,看着他的眼神里有些失落和不解,眼尾红红,有些潮湿,哪怕是他这般铁石心肠之人,亦不禁为此浮动心绪。 不是清冷仙子,却是误入此间的明泉净玉。 “风师兄。”星灯小跑过来,“怎么人家姑娘说你不是她夫君?” 第48节 风无涯也愣了愣:“夫君?” “是啊,她一直在界门处等夫君,她和夫君一起来的修界,与对方失散了,说是对方可能遇到危险了,难道不就是你吗?” …… 他确实刚历练回来,也确实受了伤还在养身,可真的不是他。 风无涯想解释,但想到宗主吩咐此事的语气,硬生生憋了回去。 星灯见此忍不住问:“我不会真接错人了吧?可当时我就只遇见这么一个姑娘,她好可怜,差点被散修欺负。” 风无涯一皱眉,几步走到露凝身边,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露凝礼貌地摇摇头:“我没事。” 她咬了咬唇,诸天宗不断外放的驱逐灵压令她这个还没真正入道的凡人修士很难受。 她有些不太想在这里,很想回到界门处去,就好像缩回了自己的安全区。 她抓紧了衣袖,垂眸说:“你们认错人了,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她大约还来得及回去等解离尘。 星灯走过来要说什么,却被风无涯拦住:“我来确定就好,师妹去忙你的吧。” 星灯还有话说,但风无涯抽出剑就带露凝离开,她哪里追得上。于是她只以为是小两口闹了别扭才不相认,她就别瞎掺合了。 露凝也有些抗拒,想从飞剑上下来,可低头看到高空下一层又一层的仙府,微动的脚步又停下了。 “姑娘莫怕,若真认错了人,我一定将姑娘安全送回去。” 露凝轻轻阖了阖眼:“我已经离开那里太久,夫君可能已经回去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快要不信了。 她发现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 从进入修仙界开始,一切都脱离掌控了。 她仰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里的月亮都和凡界不一样,又大又亮,可她就是觉得很不真切,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她不喜欢被人掣制,不能自由选择。 从前尚且只需要顾虑皇家,现在却如鱼肉一般,人人可以宰割。 无力感侵袭了她,直到风无涯叹息了一声说:“实在不好意思,只是宗主吩咐在下寻人,还是要先向宗主禀报一声,看是不是姑娘才行。” ……宗主! 电光火石之间,露凝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转过头来,散乱的发丝和脏脏的面颊忽然明亮起来,充满希冀地问:“你们宗主可是解离尘?” ……竟直呼宗主名讳,可以确定了,这就是宗主要找的姑娘没错。 风无涯敏锐地联系起了星灯的话,眼前的姑娘是在界门处等夫君的,现在更是直言宗主名字,宗主也要找她回来,也就是说…… 不可能吧。 不可能的。 那可是离州君,他好像生来就独一个,没人敢将亲缘情缘的事与他挂上钩,他的忌讳不多,唯一的就是这个,哪怕是私底下,隔着十万八千里,也无人敢议论他这方面的事。 就如此刻,风无涯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这些,就脊背发寒,不太舒服。 “姑娘所唤,的确是宗主名讳。” 风无涯斟酌着回答。 露凝眼里终于有了光彩,她就知道!就知道夫君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他这不就来寻她了! “他在哪里,我去见他!” 飞剑刚好落地,露凝主动跳下去,她想去找解离尘,但被风无涯拦住。 “姑娘莫急,且等在下先行通传。” 约莫是知道露凝着急,风无涯说完就进了奉君殿。 露凝被厚重的白色雕花大门隔绝在外,看着这座比整个皇宫还要大的宫殿,突然想起解离尘在凡界时与她说的一些话。 【如今在这里的我只是一缕神魂,待回到上界才是完整的我。】 【完整的我与现在不太一样】 【你说过哪怕我面目全非也不会怕我,还记得吗。】 【永远不要忘记你说过什么。不能怕我,要在我身边。】 所以……现在的他是完整的了。 现在的他与过去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他,面目全非了吗? 界门处的失散好像忽然有迹可循了起来。 露凝仰头望着宫殿大门上奉君殿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这座宫殿极高,她想要看清楚那三个字都有些费力。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接着又坚定地走回来。 她承诺过不会怕面目全非的他。 她亲口答应过要在他身边,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 他料到了一切,给了她提示,所以哪怕她万分忐忑,也不能退缩。 至少要试一试。 至少要努力过才行。 或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露凝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脏污,站在原地等待。 奉君殿太高了,高处不胜寒,她还没真的开始修炼,不懂得用灵气护体,不多时就被冻得脸色苍白,手腿僵硬。 而奉君殿内,风无涯刚刚见到解离尘。 殿内此刻情形不太好,高台之下跪了四人,皆是离州下属宗门的掌权之人。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能此刻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风无涯得了允许进来,就站在最门口处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一直稳坐的解离尘缓缓站起,高台之下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风无涯也跟着紧张起来。 解离尘走下高台,长长的衣摆滑落阶梯,白发黑衣的他说不出的玉骨清相,丰神俊朗。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握,腕间玄色玉珠化为一柄神剑,剑尖擦地而过,发出令人胆寒刺耳的摩擦声。 “扔去剑陵。”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个字,立刻有逼真的傀儡将其中一人拖走。那人连呼救都不敢,只面如死灰地认下了一切。 解离尘侧目看向另一人:“留你个全尸吧。” 那人面色惨白,汗如雨下,下唇咬出血,也是不敢挣扎反抗,很快被拖了下去。 “至于你们。” 他抬起握剑的手,剩余的二人顿时五体投地,毫无形象地求饶:“君上恕罪,君上饶命!——” 解离尘长剑一挥,两人本能地要吐血,但想到弄脏奉君殿的后果,硬生生忍回去了。 解离尘淡淡收回手,道出五字:“小惩大戒。回去吧。” 大鱼还没上钩,还要留下点鱼饵。 两人大喜过望,立刻整理仪容再次跪下谢恩。 解离尘却听腻了,只觉得吵闹,挥手将他们赶了出去。 风无涯僵硬地站在那,慢慢沐浴在解离尘的目光下。 “人接回来了。”他的语气很肯定,声线诡异地柔和了几分。 风无涯低眉敛目:“就在殿外,宗主可要现在见她?” 解离尘银靴往前,却在踏出门前时犹豫了。 风无涯注意到那个停顿,很难说为什么,但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宗主在害怕。 太诡异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透露着诡异。 风无涯在修炼之外不太够用的脑子有点疼了。 “将她安置到偏殿。” 解离尘放弃了出门,他站在门口望着殿外,一门之隔,看见了没看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风无涯闻言想到露凝明亮的眼睛,猜也知道她见不到宗主该是如何失魂落魄。 他没忍住问了句:“若她非要来见宗主呢?” 解离尘并未因他的多嘴而不悦。 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句:“……让她好好休息。” “我会很快去见她的。” 语毕,他身影消失,与其说是去忙着处理失误,不如说更像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女鹅是脏脏包 谁最害怕见面我不说【轻蔑】 ps:明天见面,后天分手,大后天他要干啥大家都不知道了(摊手) 第三十四章 第49节 风无涯从奉君殿出来的时候, 露凝正抱着双臂坐在台阶上,蜷缩在一起努力取暖。 他突然想到奉君殿灵压迫人,气候寒冷, 无修为傍身者根本扛不住, 自己居然就这么把她丢下, 简直太大意了。 他瞬身而至,捏了个诀打在她身上,露凝浑身一震,周身寒意褪去,身子终于可以活动了。 她转过头来, 却又一次失望了。 她很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失望,泪水却不争气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下来, 砸得风无涯一个冷硬直接的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他不肯见我吗?” 露凝一点都不笨, 没见到解离尘,她完全不会觉得是他在里面等她进去。 她很清楚,这是他现在不想见她。 ……不见就不见吧, 至少让人把她带回来了不是吗,她还是要欢喜的, 虽然他可能已经“面目全非”, 可能变得不一样了,至少还是将她找回来了的。 露凝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她努力振作起来,没让风无涯搀扶, 独自摇摇晃晃站起来。 风无涯看着她慢慢道:“宗主……有事要忙, 请姑娘在偏殿先安置。” 露凝眨了眨眼:“他是在忙吗?” 想来也对, 离开宗门那么久, 肯定堆积了不少事物要忙, 那暂时不见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露凝有了理由劝说自己,又高兴起来,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不必叫公子,我名唤风无涯。” 露凝礼貌地说:“我叫温露凝。” 一枝秾艳露凝香。 真是很衬她的名字。 风无涯侧身道:“随我来吧,宗主说很快会来见你。” ……他说很快吗?但愿如此。 露凝在心里这样说了一句,安安静静地跟着风无涯离开。 殊不知,在两人都发现不了的地方,解离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对别人笑的时候和对他笑时完全不一样。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冷意。 解离尘面无表情,周身气息冰寒,哪怕此刻神魂已经全了,身体依然没比只一缕残魂时温暖多少。 他掌心汇聚浩荡灵力,奉君殿顶凝聚云团,露凝走进偏殿前瞧见天降异象,听到风无涯解释:“是奉君殿的阵法在改变。想来是宗主所为,如此你哪怕毫无修为,也不会再觉得难受了。” 他正苦恼自己的法诀期限过后露凝要如何保暖和适应这里,宗主便做出了改变,看来他们果然是那种关系。 露凝听了他的解释,明白这可能是解离尘特意为她做的,悬着的心安稳了一些,嘴角的笑意越发真切,有些腼腆羞涩地垂下了眼眸。 风无涯看得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背后有些发寒,他没久留,很快告辞离开。 露凝扶着门框目送他离开,慢慢转头望向偏殿里面。 比起她在凡间时住的皇宫偏殿,这里要奢华许多许多。 不是钱财方面的奢华,这里除了物质意义上的华贵,更有一种高山皑雪般的神圣。 这样的仙脉所在,一花一草,一桌一椅都无瑕洁净,不见一粒尘土,一个偏殿都比皇帝的寝宫大数倍。 露凝安静地坐到角落处,明明这里即便大却也摆设齐全,她依然觉得很空旷。 或许空旷的不是地点,而是她的心。 她现在需要的是解离尘的怀抱和他温声的安抚。 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露凝垂下眼眸,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失落。 其实解离尘并非没有出现。 他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观察她,只是她发现不了罢了。 那缕神魂的记忆里,露凝是他见过唯一魂火纯洁的人。 他不相信。 他觉得是神魂判断失误看错了,所以亲自来确认。 然后发现确实如此,没有错。 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他不信世上真的会有永远纯净的人,她只是太年轻,还没经历过世间污秽,如果她按照命定死期离开,倒是可以一生无垢,但现在应该不会了。 只一缕神魂的状态,他会轻信一个人的感情与甜言蜜语,但全部的他不会。 他觉得只要让露凝这么活下去,接触越来越多的欲望和权利,她一定会变得和别人一样,利欲熏心,污浊不堪。 那有点可惜,但世人皆是如此,他从未见过婴孩以外的洁净神魂,也是因此在初见她时才那样在意。 但只能到这里了。他不愿妥协,不愿卸下心防,只想相信自己的设想,好像只有如此,对他来说才是安全的。 毕竟曾经有一个人,就是信了这样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到最后失心丧命,什么都没剩下。 他先经历了那人的结局,命大没死,就不想让自己再重蹈那人最初的悲剧。 解离尘转身消失,自始至终没和露凝说一句话,留她人在完全陌生的幻境里孤孤单单发呆。 她心里不舒服,精神有些涣散,腹中饥饿都没感受到,等有感觉的时候,已经饿得快不行了。 也没人可以说。 露凝在凡界是将军府的贵女,哪怕家人不在了,将军府落寞了,家中也有吴嬷嬷和池云等人贴身照顾。 早在她感觉到饥饿之前,她们就会为她准备妥当一切。 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露凝倒在偏殿角落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 她使劲捂着胃部,觉得好疼好疼。 在她快要撑不住昏过去的时候,眼前始终平静的画面终于有了变化。 有人出现了,她看不清他的脸,迷迷糊糊被捏住脸颊,被迫张开嘴,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露凝依然十分警惕。 她不敢乱吃东西,挣扎着想吐出去,喂她东西的人手指冰凉,用的力气并不大,很快被她挣开,丹药也滚落在地。 解离尘看着掉在地上的辟谷丹,缓缓直起了半弯的腰。 他垂眸凝视昏昏沉沉的露凝,进入修界之后,她已经在竭力反抗旁人的强迫,可每次都没什么效果,现下恐怕是效果最好的一次。 她背靠墙壁,呼吸微弱地想看清他,他却在她渐渐清醒的时候再次消失了。 露凝忍着饥饿睁开眼,看到的是依然只有她一个的大殿。 没人来过吗?是幻觉吗? 低下头,地上好像有什么,露凝爬过去将丹药捡起来,愣怔片刻。 不是幻觉。 是谁来过?是他吗? 露凝想站起来出去找找,可她实在没力气,刚撑起身子又跌倒了。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池云”,却突然意识到不会再有人随时站在身边,照顾她,扶她起来了。 露凝抿紧唇瓣靠回墙边,将脸埋进了双臂中。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昏迷过去时候,有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露凝被扶了起来,恍惚地望向那人,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不会再希冀着见到解离尘了。 她甚至已经不再想着他了。 可他偏偏出现在这种时候。 露凝以为自己看错了,呆了片刻,忽然想起接触到手臂的冰冷温度,猛地回过神。 她使劲抓住他想收回的手,用力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哪怕已经疲倦到极点,她还是要比普通人力气大许多,但这点儿力气也远不够够强迫解离尘。 解离尘抗拒她,打算好了要与她了断,肯定是不会如她所愿,但露凝还是成功将他拉到了自己面前。 她与他呼吸纠缠,鼻尖相贴地看了许久,唇瓣微动:“真的是你。” 她尾音带着轻颤:“终于找到你了。” 她哽咽地说完,将他紧紧抱住,整个人钻进他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冷气息,声音微弱地唤他:“夫君。” 解离尘身子僵硬,双臂架着未曾落下,视线落在黑暗的角落,喉结滑动,没有应。 露凝太累了,根本没察觉到这些细节,只一味地寻求他能给的安全感,滚烫的眼泪几乎灼到了他厚重衣料下的肌肤,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可他就是有种被伤到的感觉。 解离尘闭了闭眼,悬空的手终于寻到落点,轻轻按在了露凝肩头。 他觉得手臂重如山,却还是勉力将露凝一点点推开。 露凝的低泣声戛然而止,垂着头没有说话,潮湿的眼睫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解离尘别开头去,仿佛对她如何心境漠不关心。 他和她拉开距离,拢了拢墨色锦袍,端起一旁的瓷碗递过来。 “吃东西。” 露凝这才抬起眼睫,扫了一眼那瓷碗,里面盛的粥泛着柔和的白光,看起来很有食欲。 这一碗粥哪里够填饱她的肚子,但聊胜于无。 她衣袖下的手动了动却没抬起来,只眼睫带泪地望向他,小心翼翼地说:“夫君,我没力气。” 她声音极小,带着某种令解离尘敏感而厌恶的试探。 他脸色比之前冷了几分,却并未如他性格一般起身离开,或者降罪于她。 第50节 他只是僵在那里冷了一会脸,慢慢道:“要如何。” 露凝阖了阖眼,眼睫上的泪珠掉下来,啪嗒一声,解离尘听得清晰,心咯噔一下。 “……算了,没事,没关系。” 露凝很轻地说完,皱着眉抬起手去接瓷碗,在触碰到瓷碗的前一瞬,解离尘另一手抬起,化出勺子,蹙眉盛了一勺,动作看似快而不稳,但递到她唇边的粥一滴未洒。 “喝吧。”他清清冷冷地说。 露凝没说话,她看了他一眼,温顺地顺着他的力道喝了一口粥。 这粥的味道和看起来一样好,更神奇的是不过只喝了一口,她身体就渐渐有了力气。 解离尘并未因此让她自己喝。 他冷着脸,眉头紧锁,却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地将一碗粥全都喂给了她,充满了耐心。 结束的时候,他甚至还递来一条手帕,露凝自然地接过,轻轻擦了擦嘴角。 擦完了一怔,莫名觉得这手帕眼熟,这是……她的。 她突然想起那日万寿节,她掐断了一条蛇的七寸,用手帕擦过手上血迹后就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后来她没再记得拿,也没人提起过捡到手帕,她接二连三遇见别的事,更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竟在他这里。 解离尘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他神魂回归醒来之后身上是多了一些东西,是神魂带回来的,他没来得及收拾,随手就凭着记忆用了,自然也明白这手帕是谁的。 “原来在夫君这里。”露凝吃了灵米粥,气色好了不少,她将手帕折好,心情好了不少,“夫君若想要帕子我再绣给你,这条脏了,我先收起来。” 解离尘眼睛盯着那手帕,似乎想拿回来,可嘴上却说:“不必,不需要。” 这样的东西他不需要,她拿回去也好,正不知如何送回给她。 露凝心头一跳,视线扫过放到一旁的粥碗,迟疑片刻低声说:“夫君曾说过你不需要进食,想来仙宗里的其他人也不需要,这粥……是专门给我熬的吗?” “筑基修士才可辟谷,在那之前还是要进用凡食,诸天宗弟子院设有膳房。” 但都这个时辰了,解离尘这般身份和性格是不可能兴师动众地去膳房让人单独开火的,所以这粥确实是专门为露凝熬的,甚至还是他亲自熬的。 他是擅厨的,或者说他没有什么是不擅长的。 最难的时候,什么都要学一些,因为无人可以依靠。 但这些露凝不需要知道,免得她再多想,他们是要做了断的,不该再有什么牵扯。 露凝哪怕再后知后觉,也感觉得到他的冷淡。 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 她也做好了要努力争取的决定,因为答应过他,所以不管多难都要试试。 可是真的……真的有些难。 他变了,变得很陌生,和她认识的那个解离尘明明长得一样,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她认识的夫君虽然请冷疏远,对她却比任何人都有人情味。 她认识的夫君温柔体贴,很有耐心,从不吝表达自己的想法,与她没半分隐瞒,素来直言。 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连模样和周身气质都有些微妙的不同。 比如眼睛,现在的他双眼变了颜色,是纯正的黑色,黑与白交织,看不到原本的暗金。 再比如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无垢的白色,而是质地微凉,绣着暗金日月的墨色锦袍。 倒是那满头的白发没什么改变,白发之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即便是对着她,也没有一丁点表情,再见不到那些代表真意的小细节。 他像戴着面具,举手投足,无比随意的一个动作,都透露着地位崇高,权与欲熏染过的冰冷疏远。 露凝喉咙发干,她吸了口气,用最温柔地语气唤他:“夫君。” 解离尘起身背对着她,如第一次一样没有应。 露凝如无所觉,跟着站起来,绕到他身侧,鼓起勇气握住他垂着的手,抬眸去看他的侧面,轻声问道:“夫君生我气了吗?” 解离尘一怔。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吗?” “……” “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也不同我多说说话呢?” “……” “我很想夫君,夫君消失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有些害怕,方才在这偏殿里一个人待着也很孤单。” “后悔了吗。” 解离尘突然开口,像是下一秒就要说出【如果后悔了就送你回去】这样的话。 露凝沉默了一会,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她轻声说,“只是,很想你。” 不提界门处的失散,不问他为何抛下她一个人,只是很想他。 解离尘紧紧闭上眼睛。 见到她之前,他不断想着,不过一段短暂的情劫罢了,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可真的见到了她…… 不行。他不需要弱点。 她也不能留在他身边。 即便不回凡界也不能留在他身边。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他的身边危机四伏,他不想分心去保护一个柔弱的姑娘,不想时刻担心被人扼住咽喉。 这也是为她好,她肯定也不希望时刻陷在危险里,她根本不知道与他一起所要面对的敌人有多么恐怖,岂是她在凡界遇见的那些妖邪可比拟的。 凡界的自己当真愚蠢,还做梦可以护住她。 现实是护不住的。 只要有了在意的东西,只要有了他想要的东西,最后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夺走。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不在乎一切了。 只要无所求,他就是无懈可击的。 解离尘面庞冰冷如玉,在露凝尝试着更靠近他的时候,他突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她一窒,眼前画面变化,已经随他到了奉君殿里。 解离尘坐到宗主玉椅之上,露凝顺着他的力道半跌坐在地,一抬眸,对上他自上而下,压迫感极强的眼神。 “你有何所求,尽可告知本君。” ……本君。 陌生的自称。 露凝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紧,脸色苍白道:“我不懂夫君是什么意思。” 解离尘看着她,一字一顿说得极清楚:“本君会补偿你。” 露凝猛地站起:“我不要补偿!”她音量拔高,看似强硬,实是色厉内荏,强弩之末。 解离尘别开头,广袖之下握紧了玉椅扶手:“不要也改变不了本君要与你了断尘缘的决定。” 轰隆。 露凝心头打了雷。 他说了。 他到底还是说了。 他终于说了。 作者有话说: 兔崽子!不争气的坏东西! 明天拍椅子了!激动苍蝇搓手 第三十五章 露凝其实还是有些了解解离尘的。 她早就知道一切不一样了, 也知道眼前的夫君已经面目全非。 没真的见面时还会抱有幻想,真的看见了,即便他耐心地喂她吃了一整碗的粥, 容她牵着他的手, 容她靠近, 她依然能感觉到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距离感。 自家中出事后,露凝就变得很敏感,她能清晰察觉到他人情绪的转变,从而想法子来保护自己,维护自己的利益。 但现在, 她在那些王孙贵族面前很有用的小手段,全都摆不上台面来。 她不愿意将那些手段用在解离尘身上, 也知道用了也没用。 他是不一样的, 整个上界都与她长久生活的地方不一样。 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她答应过他的。 既然无法粉饰太平,那就直面一切。 露凝将泪意忍回去,撑着地面爬起来。 她想, 他们现在应该就是在那座奉君殿里。 那样大的一座宫殿,如此高的一座权台, 解离尘坐在这上面, 是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 露凝刚升起的信心又有些溃散了。 可还是要试一试的,她答应过记忆中那个清冷又温柔的夫君。 第51节 所以…… “可不可以……”露凝咬唇,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可不可以不了断?” 解离尘缓缓靠在了玉椅上。 他静静看着她, 心中却远不如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 坚不可摧。 他的心像崩塌的火山, 岩浆肆虐而下, 浇得他浑身都疼, 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露凝自始至终没躲开视线,她告诉自己尽心去观察他的真实感受,不要错过他任何的表情变化,他也的确是有些细微的神色变化。 那很奇妙,他明明在做一些伤害她的事,他看起来也清楚知道这是不对的,显得极为自厌,可他没有任何表示。 他挣扎为难矛盾,但他不会改变决定。 面对这样的他,露凝很想质问他怎么能这样,却又在他那种隐晦的麻木自堕和无限放纵中觉得他好可怜。 “想要什么。”解离尘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发哑,“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不知不觉间他又放弃了那个疏远的自称,但露凝并没有感觉到好多少。 她静静地站在那,目不转睛看他,他一开始还可以坦然地任她看,渐渐却避开了她的视线,仿佛招架不住一般。 露凝闭了闭眼,想到他曾告诉自己,不要忘记她说过什么,别怕他,不要离开他身边。 她慢慢吸了口气,又更慢地吐出去,豁出去般朝前迈了一步,强迫素来面薄的自己再一次主动挽留。 “我什么都不要。”她低声道,“我只要你行吗?” 她尝试着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他没拒绝,她便继而握住他的手,意外发现他广袖之下的手紧紧握着拳。 他是不好受的,可为什么非要分开呢? 露凝眼眶潮湿却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低头紧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安抚着他的手背,让他放松一些。 “我答应过你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怕你,也不会离开你。”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管你在顾虑什么我都不在意,也不会后悔,永远不会改变这个决定,所以……不分开行不行?” ……说得这样好听,可她真的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吗? 恐怕他此刻带她去真正的魔界转一圈,她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哭着要回凡界老家去。 那样胆小,遇见山匪都要哭哭啼啼的姑娘,怎么可能陪他一起。 若他真的接受她,留她在身边,待她真成了别人要挟自己的筹码,他又该如何选择? 他不想将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也不希望她面对那样的局面,那不比现在就这么分开更让她容易接受,至少她现在不必为此牺牲性命。 凡界的他已经给了她先天剑气和心头血,足够她顺顺利利在修界生活,说不定还会有一番作为,若真的跟着他……对他们两个都不是好事。 在她与他要做的事之间,他现在的选择一定是后者。 ——他这样说服自己,强迫自己坚定地这样认为。 “不行。”解离尘听到自己冷冰冰地说,“你若没有自己想要的补偿,那便由我来安排。” “……你要如何安排?” 解离尘:“你是金灵根,可在诸天宗拜一位师尊修炼,我会给你最好的修炼资源,假以时日,你不会比风无涯差。” 风无涯露凝是知道的,他举的例子还真是形象。 可露凝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但凡换一个人都会高兴吧?如果露凝不喜欢他也会很高兴的。 可她喜欢他。 她怎么就喜欢他呢? “你若不想在诸天宗,九天仙盟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你跟我说。” “……真是大方。”露凝长睫低垂,掩去眼底神色,“都这样大方了,怎么连兑现曾经对我的承诺都做不到呢?” 解离尘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露凝也有些累了。 她仰起头,眼底情绪晦暗不明:“真的不行吗?”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上前,迫得解离尘竟有些畏惧地朝后躲了一下。 这样的闪躲让她心底最后一点火焰彻底熄灭。 “……你说过会永远对我好的,现在看来也不作数了,是不是?” 解离尘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做出如此承诺时的情景,他们耳鬓厮磨,恩爱非常,做着天底下夫妻该做的极致亲密之事,他此刻都还清晰记得那时的感觉。 他心跳不可抑制地变得沉重快速,呼吸里都透着压抑,强辩道:“那只是一缕神魂……” 露凝少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她后退几步,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 解离尘身居高位多年,九州之内没人不畏惧他,就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强者,受人尊敬与畏惧的离州君,被露凝轻轻一呵,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露凝转过了身,望着奉君殿高台的数级台阶慢慢道:“什么神魂、修为,真气,灵根,我是不懂这些的,你也不要再强调这些话,我只要你认认真真回答我,是不是不作数了。” 解离尘长睫翕动,紧抿唇瓣,良久才道:“……你何时有需要,尽可来说与我听,我不会拒绝你。” ……他还是愿意对她好。 只是不一定非得在一起。 他以为露凝闻言情绪会好转一些,可是没有。 她猛地转回头来,他错愕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甚至连再次开口说话也没有一点哽咽之色。 她无声无息地下着雨,比有声响时更令他无所适从。 “你当我还稀罕吗?” 解离尘心一沉,登时白了脸。 “我答应过你的事已经做到了。”露凝抬手抹去脸上水痕,“我没什么本事,你如此抗拒,一点机会和余地都不给我,我没办法留住你,要对从前的你说句对不起。” 解离尘手动了动,本能地想替她擦拭眼泪,但身子却像被定住,一动都动不了。 “我不要你的那些安排。”她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解离尘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明明之前还想送她回去,现在却脱口道:“你不能回去。” 露凝冷漠地看着他:“你既要与我分开,凭什么不许我回家?我到这里来本就是因为……” 她心里一疼,没能说下去。 解离尘默了默,低声问:“为何非要回去,回去做凡人朝生暮死?” 露凝冷声:“那也比在这里好。” “既然不喜欢这里,当初为何又要答应过来。” 露凝没回答,她咬着唇瓣,只是看着他默默流泪。 于是他明白,是因为他。 解离尘下意识唤了一声:“露凝。” 唤完他自己都愣住了,露凝也怔了一下,失神地望向他的眼睛,以为过去的他回来了,可他…… 可他避开她的视线,望着一旁生硬道:“九天仙盟新任盟主推选在即,前往各界界门已暂时关闭,你现在回不去。” 这是事实,时间就是这么巧,早半个时辰界门都还没关。 如果风无涯来禀报时他立刻见她,都还来得及送她回去。 真正拖到现在才见她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露凝晃了晃神,一时没说话。 解离尘沉默片刻,极慢,甚至有点艰难道:“你若真想回去,待此事结束,我再送你回去。”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露凝已经从想说不能说,到彻底无话可说了。 她这么沉默,与记忆中判若两人,解离尘心里亦不自在。 但他知道自己此刻需要的是什么,他必须得拿下这一届九天仙盟盟主的位置,因为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登上紫微帝宫,见到帝室,才能逐步完成他必须要做的事。 情爱……确实令人一时昏头,心神不宁。 可他曾经漫长生命中也有很重要的记忆,和不得不做、绝对无法割舍的事情。 所以。 解离尘垂下眼睫,生平第一次,生涩却认真地向一个人道歉。 “对不起。”他说,“露凝,对不起。” “……” 露凝觉得特别特别累。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他黑色的眼眸渐渐变回了暗金色,想来是之前用了什么法术遮掩。 也对,毕竟在这里他未曾蒙眼睛。 露凝的视线一点点描绘过他麻木疲惫,了无生气的自厌模样,微微启唇:“不必道歉。” 解离尘倏地望向她。 “不要道歉,无所谓了。”她却不再看他,只是盯着他身下玉椅,“也没什么,只是晚一些回家,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想到什么,抬手取出衣领里的血玉坠子,那是他们交融的心头血,是他们结契为夫妻的证明。 解离尘眼睫颤动,听到她说:“这个还给你。” 她干净纤细的手将血玉坠子递过来,解离尘抗拒道:“你戴着。” 露凝凝着他没说话,却也不曾收回手,他只能强迫自己找理由:“我销毁不掉它,留着也无用,你若不想戴着,就自行处置掉。” 能如何处置?她一个还不会修炼的凡人,只能扔掉了吧。 竟然让她扔掉吗。 露凝没说话,但没舍得扔掉,她从没想过这样做。 第52节 她觉得,至少不该辜负记忆中那个对自己好,待她温柔的人。 于是她将坠子收了回去,解离尘紧握椅子的手骤然一松,额头竟有些薄汗。 做完这一切,露凝再次看向解离尘,想了许久道:“不知道怎么说。”她张张嘴,迟疑半晌,还是说,“我……认真对待过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没有任何保留,但结果不好。我心底里是有怨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我心里想着,若有一天你也能体会到被人辜负的感觉就好了,那你就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如何了,可是……” 她的魂火跳动着,如最初一般,一团鹅黄,未染任何污秽杂色。 解离尘心底一阵发寒,她怎知他没被辜负过? 他被至亲辜负,负尽生机,耗尽七情,血肉无存。 正是被这样辜负过,才不敢再存有任何期望。 想到她现在也是那样的感觉,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错与对。 露凝并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认真告别:“还是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你事事顺心,得偿所愿。” 只是这些事再也不会和她有关了。 说完这些话就该全都放下了。 露凝想得体地离开,就像对太子那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体体面面。 但对解离尘不行。 她真的爱过他,哪里做得到那样? 她最终还是不甘心,咬着唇狠狠拍向他身下玉椅,最后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台阶很高,走下去用了一些时间,耳边传来玉椅碎裂的声音,她没回过头,只记得一直如芒在背,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算了。 全都算了吧。 可能这就是命。 不要恨他,也不要怨他了,就当做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吧,至少若没有他,她早该死了的,是他给了活下去的机会,虽然……她并不期待这些。 推开厚重的大门走出奉君殿,露凝看着修界与凡界截然不同的景色与天幕,在心底里告诉自己,既然一时片刻走不掉,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不如试着修炼一下,这样也不算来此一趟毫无收获。 她是个懒惰、随遇而安,不愿汲汲营营的人。 但这不代表她不希望拥有不自由的能力。 哪怕没什么大成就,至少也不要再任人宰割,不要再这么渺小。 她需要有自由选择的资格。 那些畏惧多年的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也到了勉强自己去习惯克服的时候。 有了这些事做,也就可以再不去想着他了。 亲情爱情固然都是美好的,可她好像注定与这些无缘,那她就不要了。 她不稀罕了! 露凝回到偏殿里,躺到那张一看就很舒适的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理智再清醒,依然无法完全抑制感情。 她被潮水般的情绪淹没,分不清那是委屈还是不甘,亦或是其他什么。 她只是难熬地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喃喃道:“……娘,我想吃樱桃肉。” 奉君殿里,解离尘透过心头血的坠子听到她脆弱的自语,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话,甚至有些俗气,但听在耳中,就是比任何特别的话都更有杀伤力。 他只觉心口一闷,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说: okok.到此为止,不能再虐女鹅了,就这样,可以可以了,下面来火葬场!! 舔狗就该有舔狗的样子【生气】 你已经从有家有主人的狗子变成真正的流浪狗了!哼 第三十六章 露凝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但她知道还能睡着就是好事。 睁开眼时被阳光刺了一下,发现是窗户开着,阳光便毫无遮挡地投射进来。 修界的阳光好像都比凡界更明媚一些, 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但也仅此而已。 露凝心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她下了床, 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 蓬勃的云雾弥漫在奉君殿各个角落,高阶之下的道场上有巡逻的白衣弟子,隔的有些远,露凝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每个人的风姿无疑都是高贵出尘的。 这里的每个人, 无论是解离尘那般高位者还是普通弟子,都有种不染尘俗的气质。 这就是修仙界。 露凝从前是官家小姐, 如今身边无人侍奉, 还是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早晨一起来,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她想洗漱换衣, 又不知该去哪里打水,甚至都不知道哪里有水盆。 于是就只能怔愣在原地。 她记得离开将军府时吴嬷嬷替她收拾了好多东西, 都放在解离尘给的扳指里, 她摘下扳指想将东西取出来用,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露凝再次望向窗外, 心想,那些巡逻弟子该是知道的吧, 她好像也只能去找他们问问。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 露凝推门出去, 慢慢下了几级台阶, 还没走多远, 就听见了巨大的鸣钟声。 钟鸣声响彻整个诸天宗,尾音醇厚郑重,听得露凝心底不禁生出朝圣之感。 轻盈却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露凝愣了一瞬,下意识缩回了偏殿里,不多时就在自己方才要去的地方看到了无数穿制式白衣的年轻男女们。 他们都表情严肃,虽然结伴而来却并不互相交谈,很快找到位置站好,整齐地排列着。 露凝看到几个熟面孔,昨日在界门前见到的星灯和她两位师兄,还有接自己进偏殿的风无涯。 等他们站好后又有几人驾云而来,看得出他们身份和修为都高于之前那些弟子,落地后弟子们恭敬地朝他们垂首行礼。 这一行人有七位,女四位男三位,分别站在不同的弟子们前头。 全部落定后,钟鸣声再次响起,露凝又看见了一个熟面孔。 是在凡界时唯一跟着解离尘的少年,他仍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眉心一点朱砂,神色严肃淡漠。 他慢慢走下高阶,未曾走到最下面,在约莫一半的位置站定,随后扬起手,一道金光闪过,奉君殿的大门打开,站满了山前道场的人立刻跪拜下来。 他们齐齐喊道:“恭迎宗主出关!” 露凝阖了阖眼,视线落在奉君殿大门处,果然很快就见解离尘走了出来。 白日里这样直观地看着,更发觉他与在凡界时的不同。 他不再只穿白衣,也无需披着白色的斗篷。他着黑衣,白发半绾,一丝不苟地束着繁复华丽的金冠,身姿修长秀丽,浓颜灰暗俊美,长眸漆黑,视线落在高阶之下,眼神冷清至极。 他好像察觉到了此处的视线,倏地朝露凝望过来,露凝在与他对视的前一瞬将窗户轻轻关闭。 解离尘眉头微蹙,很快散开,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抬起,唯有说话的声音仍是熟悉的那样恍若天音。 “起来吧。” 露凝在偏殿内听到弟子们陆续起身的声音,缓缓蹲坐在窗前,歪着头等待。 “宗主进阶成功,修为已臻化境,此次九天仙盟盟主择选定无人再是宗主的对手。” 说话的人是执剑长老,是诸天宗修为仅次于解离尘的存在,她相貌维持在三十岁左右,梳着道髻,穿着白色道袍,神色认真,显然说的都是心里话,不是无端吹嘘。 解离尘要的就是这个盟主之位,但执剑长老这么说了,他也并未显现出半分愉悦,只淡淡道:“本君要准备一月后的九州大会,离州各宗事物仍由执剑长老暂管。” 执剑长老谦卑地弯腰:“遵法旨。” 解离尘看过高台下一团团魂火,尚算干净的也就是几位长老、风无涯和星灯之流,只些许杂色。剩下的虽不至于污秽,但落入眼中,就很难不去与露凝做比较。 他其实非常在意,在意露凝什么时候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突然就很想见她。 于是道场的人散去之后,露凝便听见背靠的窗户被敲响。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地打开了窗,一抬眼,就对上了解离尘的双眼。 昨夜才结束一切,今日就要这样见面,其实对露凝很不宽容。 她不想看见他,所以才关窗,可他过来了,这是他的地方,她好像不能拒绝。 露凝很快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偏殿里面,解离尘就站在窗外,看着她对自己显而易见的疏远,很难不想到另外一个人。 凡界的太子。 他如今的待遇似乎和姬婴一样了。 这是解离尘所求的,但人总是这样难以满足,得到了还是会觉得不开心。 他在窗外站着,也不说话,就杵在那,存在感过于强大,按理说露凝很难忽视,可她就是忽视了。 她找自己的事情做,尝试将扳指打开,想法子洗漱,但不管去按哪里都找不到机关。 她有些气馁,余光瞥见男子白皙如玉的手轻轻落在扳指上。 “我教你。” 他清冷的声音与方才对宗门弟子们说话时完全不一样,几乎与她认识中他的重合。 她一晃神,扳指已经到了他手上。 “此名乾坤戒,可存一切外物,不同品级内部大小各不相同。” 他教着露凝修仙最基础的东西,顺势坐到她身边,两人衣料交叠,亲密无间。 露凝眼眶干涩,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 她觉得这很无谓。 第53节 他们分明已经分开,他为何又要做这些。 是因为要对她好的承诺吗? 没有必要。 并不是谁对她好,她都会接受的。 露凝生硬地打断他:“这些小事不敢劳烦大人。” 解离尘一顿,风轻云淡的神色渐渐寂落下来。 “还有这间偏殿,对我来说也太大了,方便的话能否请大人为我新安排一个住处,普通弟子住的地方就好。”露凝停顿了一下,见他神色沉郁,不由语塞片刻,但很快又强硬地说了下去,“至于这些小事,到了弟子院,我可以找其他人教我。” 反正就是不要他,还要和他拉开距离。 她真是乖巧听话,完全在按照他所希望的去做,可解离尘真的不高兴。 他坐在那里,握着扳指的手缓缓落下,如玉素手就这么搭在漆黑的外袍上。 外袍波光粼粼的金色纹路衬着他的手越发赏心悦目,他腕间戴着一串玄玉珠,将他的手腕映得冰肌玉骨。 但露凝并不再欣赏这些。 “方才听大人说,您要准备一月后的九州大会,连宗内事物都无暇顾及,我这些事当然也不好麻烦您。” 她客气极了,说话时看都不看他。 “还请大人成全。” “成全”二字也用得非常巧妙。 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在解离尘眸中演变,须臾之后,他再次执起扳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慢慢说着使用的方法。 “你刚引气入体,还不会运用和提取灵力,我引导你行一周天,你便明白了。” 他去握她的手,却被她敏感地躲开。 她手高高抬起闪躲他的样子,刺得他瞳孔收缩。 “请你成全。” 露凝咬着唇,一字一顿,甚至不再客气地称呼大人。 解离尘将扳指放到一旁,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露凝以为失败了,失望地低下了头。 就在刚刚,在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时候,在他那么温柔地教她的时候,她险些又要问他能不能不分开了。 不可以这样。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一定要尽快调整过来。 一个人连至亲离世都可以缓过来,她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是承受不了的。 不过是情爱罢了,是修界的奇幻景观不好看,修仙不够有吸引力吗?赶在回家之前好好学两招不香吗?再不济躺平了吃吃睡睡,摆烂一个月,也比纠结这些自取烦恼要强。 露凝拿起扳指,虽然什么都不懂,却还是自己摸索着想要接触周身浓郁的灵力。 星灯到这里的时候,正看到她汇聚了一部分灵力在掌心,尝试打开乾坤戒。 她满头是汗,显然是摸不到门道,有些勉强自己。 星灯来不及打招呼,瞬身到她身边替她挥散灵力。 “你不懂运功,可不能乱来,小心走火入魔。”星灯拿过那枚命运多舛的乾坤戒,“需要什么东西我来帮你找,在懂得调息和运用灵力之前,你还是别动它了。” 看到星灯的一瞬间,露凝就知道她为何而来。 她心底有些空,但更多是松了口气。 她主动站起来说:“请星灯姑娘带路吧。” 星灯讶异了一瞬,很快摸了一下脸说:“跟我这边走吧。” 露凝点头跟上,离开时不曾回过一次头。倒是星灯回了一次,好像看见了什么,惊了一瞬,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脚步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露凝努力追着她,等彻底走出奉君殿的位置,才见星灯停下来心有余悸道:“抱歉抱歉,我刚才好像看见宗主了,所以走得快了些,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再走?诸天宗很大,咱们要去师尊所在的铸剑宫,离这里有些远。” 露凝还没吃过东西,夜里灵米给的力量快消耗殆尽了,跑了这么一段路的确有些累,听她这么说就捶着手臂休息。 她低着头不说话,星灯却满肚子的话想说:“小师妹,你叫露凝是吗?” “为何叫我师妹。”露凝有些惊讶,她没说过要拜入诸天宗。 “不然要叫什么?师尊传讯让我来带你过去,想来是要收你入门的吧?那我叫你师妹完全没问题。”星灯笑了一下,“咱们还真有缘分呢。” 露凝不知该怎么说,星灯的师尊吩咐她,应该是得了解离尘的命令,暂时照顾她一段时间。 想来想去,还是不能透露更多,于是只笑了一下说:“我们确实很有缘分。” 星灯带着她重新上路:“说起来师妹怎么会在奉君殿?还住在离宗主那么近的偏殿里,你还好吧?” 露凝慢慢道:“我很好,至于为什么住在那里。”她还是不擅长撒谎,所以回答了部分事实,“是风师兄带我去的。” “风师兄”这个称呼是跟着星灯叫的,九州大会要一个月之后,她估计还得在诸天宗月余,这段时间总不好一直叫别人姑娘公子,不如就师兄师妹地叫吧,其他的走时再说。 “风师兄?”星灯咋舌,“他疯了吧,把你安排在这里?有执剑长老罩着也不能这么放肆啊,还好宗主刚出关,要忙着九州大会,无暇顾及其他,否则怪罪下来,还要连累你遭殃。” 星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为何让你住在奉君殿里?难不成是还没想好如何跟执剑长老介绍你?执剑长老虽然严肃可怕了一些,宗主不是更可怕吗?不能因为宗主在闭关就觉得不会被发现啊,他这不就出关了吗?” 露凝解释说:“风师兄只是带我过来,住在这里的事与他无关,他与我亦没什么关系。”她迅速转移话题,“师姐看起来很怕……宗主。” 实在不知说什么可以吸引星灯的注意力,所以只能提到解离尘。这样称呼,还是有些陌生。她微微阖眼。 星灯果然转开了思绪,歪了歪头:“倒也不是怕,是尊敬。你知道吧,过于尊敬一个人,就会显得有些害怕。生怕自己做下什么不敬重的事,所以显得有些什么都‘怕’。” “原来如此。” “宗主是我们离州,哦不,确切地说,宗主是整个九州最厉害的人,之前商州君和怀州君尚且还能与宗主勉强打个平手,现在宗主进阶了,他们已经完全不行了。” 星灯对解离尘的强大与有荣焉,笑意盈盈道:“宗主此次九州大会定能夺得头筹,咱们离州就是下一任九天仙盟盟主的直属州了,到时候数不清的天材地宝……” 星灯忽然卡住,清清嗓子,抹去脸上的馋:“哎呀,这些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了,你心里知道就好,出去咱们还是要保持低调。” 露凝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见她拘束,星灯琢磨了一下,眨眨眼说:“其实宗主也没有我说得那么厉害。” 她拖长音调,成功吸引露凝的注意力后笑嘻嘻道:“他也是个人呀,所以肯定也有他做不到、想不明白的事,就比如说——”她拍拍自己的胸脯,“他肯定就很不明白,为什么筑基而已,对他来说三天就能达成的事,咱们却得花个十来年。” 露凝愣了一下,后而浅浅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的,一扫之前半染的忧色。 星灯舒了口气:“开心就好了,别想太多,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肯定会有些不适应,我才入诸天宗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我很快就兴奋得完全忘记那些了,因为这里真的有很多东西值得去学。” 露凝正是希望用学东西来占据自己的精力,听她这样一说不免期待起来。 两人相谈甚欢地前往铸剑宫见铸剑长老,而铸剑长老本人则刚从奉君殿出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想到宗主方才的吩咐,有些摸不准他与露凝的关系。 反正不管什么关系都尽心照料便是,这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奉君殿里,解离尘忆起方才让铸剑长老引露凝入道的话,又觉得她其实做不到。 露凝的道有些特殊。 她的道心是他,她以他为道,旁人又要如何引她入道修炼? 只能是他。 解离尘低头看着腕间的玄玉珠串,紧绷的情绪好像因此舒缓了一些。 他安安静静地入定修炼,等着夜幕降临去见露凝,教她如何悟道。 当第一缕月光照下来的时候,他倏然睁眼,与其说是从入定中醒来的,不如说是终于等到了可以去的时刻。 他拢衣起身,身形消失在奉君殿,下一刻就出现在铸剑宫里。 有心头血的坠子在,他很轻易地寻到了露凝所在的院落。 屋子里亮着灯火,她娇小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里面不止她一人,还有星灯在。 星灯问她:“师尊帮你捋了灵脉和真气,你竟是金灵根,可真厉害呀,我熟悉的人里只有风师兄是单灵根,但也不是金灵根。” 露凝轻声问:“风师兄是什么灵根?” “他是冰灵根,你感觉不出来吗?他握着那把剑的样子简直要把周围一圈都给冻住了!” 星灯夸张的举动惹来露凝的笑声,解离尘听着那笑声,漆黑的眼底慢慢凝结着压抑冰冷的情绪。 很快星灯就再次开口:“师尊说你还没选择好你的道,不过这也没事,咱们先从基础的来,这些我就能教你,等回头你想好了,再由师尊帮你入道。” 露凝干脆地答应下来:“好,多谢师姐。” “不谢不谢,同门之间何须说这些!” 解离尘就在窗外安静地听着里面两个姑娘是如何做最基本的修炼。那般小儿科,他却听得全神贯注,清清楚楚。 她还没有选好自己的道。 没有选好。 是真的,不是托词。 她不再以他为道了。 这其实很正常,他该意料到的,她做得对,换做是他也会如此。 可他又忍不住想,就这样而已吗? 为何不再坚持坚持。 为何不能再坚持坚持? 所谓喜爱就这样而已吗?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还是对这世间最令他厌恶的男女之情抱有了期望。 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失望”。 明明她再坚持一下,哪怕一天,或许……… 夜色深重的时候,星灯交给露凝一瓶辟谷丹就离开了。 露凝独自留在房间里,本想再练习一下引气,突觉眼前一黑。 第54节 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自后拥住她,冰寒的气息将她严密包裹。 她浑身一凛,唇瓣轻动,擦着他毫无温度的掌心而过。 是解离尘。 作者有话说: 哦吼吼,看似来势汹汹其实是要滑跪:) 狗子:就差一下!再坚持一下嘛!你好好哄哄我嘛!我好可怜的qaq 女鹅:达咩 作者推推眼镜指黑板:男主请自重,审题啊审题,是你倒追得好不好,所以不可能再哄你了,你自己争口气好好表现,看大家几章原谅你:d 风无涯不是女鹅的男配,真正的男配还没出场,不过感觉大家也都猜得到是谁了 感谢在2022-06-28 18:49:39~2022-07-02 20:1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 2个;与你深i、南期、小长清、子安、陈醋老皮、雅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竹 100瓶;温桉楠 32瓶;囷囷 24瓶;青繆、timer 20瓶;白鸽 17瓶;妮菇、27346184、我要吃饭、颓今天更新了吗?、黑猫、灼灼其华、在这里在这里、小黑有点萌、舒悦、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漓笙落落 10瓶;明诗 8瓶;卷卷糖、rouge. 5瓶;随便 4瓶;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3瓶;多'姑、付与他人可、shelter、小新、睡不着,醒不来、阿妍、最可爱的小白鸽 2瓶;小王子、37408788、薄酒辞、芊酱爱姜姜、x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白日里露凝见过铸剑长老。 这位长老不像执剑长老那么严肃, 她很和善,眉目柔和,穿着白紫相间的道袍, 发髻高绾, 与她说话时嘴角始终挂着三分笑。 那个笑亲切熟悉, 露凝总觉得在哪儿见过,等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突然想起——铸剑长老很像娘。 不管是外貌的年岁,还是笑起来两颊的酒窝和眼底的柔和,都像极了温夫人在世的时候。 可露凝又很清楚她不是娘。 在凡界的时候解离尘告诉过她,爹娘和哥哥都已入轮回, 按照年份算,他们都还很年轻, 绝无可能是铸剑长老。 虽然心里清楚, 本能里还是会忍不住亲近对方。 铸剑长老没见到露凝的时候,以为宗主交代的人必是和他一样的性子,心里已经做好了拉长战线慢慢来的准备。 等见到露凝, 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惊讶。 露凝还是初初来时的打扮,只是由星灯帮着施了个清尘诀, 身上和衣裙上的脏污不见了。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 绝不过二十,周身灵力很淡, 是刚引气入体的样子,一双眼睛清澈昳丽, 像春初消融了冰雪的泉水, 温温凉凉淌进人心里。 她梳着凡间女子的妇人髻, 虽免不得有些紧张, 但举止稳定, 恬静里带着一丝柔韧,如枝叶柔软的花草,看起来很脆弱,轻轻一折就会断,但若真把她挡柔弱可欺的花草,就会发现哪怕拼尽全力,也难以折断她。 一开始只是任务,真见面了则是本心。 铸剑长老很喜欢露凝,一眼就喜欢,若无宗主的身份夹在中间,她倒是很希望收露凝做关门弟子。有宗主在,这不太合适,就只能让露凝暂且先叫她长老。 她替露凝梳理了灵脉,重新测过灵根,让星灯带她回去先学些基础,再送她去和其他弟子一起上课。 诸天宗开设数门宗课,由各宫长老与执事分别授课,所有内门弟子都要进行系统地学习,再由各自师尊教授独门法术。 铸剑长老不放心露凝一个人去基础班上课,就让星灯私底下带一带她,等两人进度差不多之后结伴同行。星灯是她座下入门最晚的,她们距离不算太远。 而露凝的独门修习,从灵根来看并不适合她这里,倒是适合执剑长老。 但宗主把人交给了她,肯定不能再送去执剑宫,不如就暂时先教着。 听星灯说露凝和风无涯关系匪浅,完全可以让风无涯引导她剑修之道。 在铸剑宫,露凝第一次找到了来修界之后的踏实感,她其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见到解离尘。 他那样坚决地要和她分开,按理该尽可能避免与她接触。 在她的设想中,都已经把她交给别人了,他们下次见面就应是九州大会结束后,他送她回家的时候。 她感受着身后清冷的气息,他们有过极致的亲密,对彼此的气息无比熟悉,这样紧密相贴都无任何排斥和不适,反而有种惬意与安然。 可露凝还是强硬地割舍掉这种留恋,使劲挣开了他。 她天生神力,但解离尘修为高深,真想强迫她,在她还没正统修炼过时,是非常轻松的。 不过他还是容她挣开了。 他因她挣扎的力道身子往后一仰,手及时撑在了床榻上,霜发凌乱,锦衣轻漾,竟有些说不出的破碎与狼狈。 露凝回眸见他这副模样,嘴唇动了动,开口时如对陌生人一般:“你怎么来了。” 语气远不如从前亲密,字字透着疏离。 解离尘自下往上抬起脸,未曾掩盖眼睛的真实颜色,暗金色的眼底尽是幽冷与凄寒的情绪。 他缓缓站起,黑袍重叠,如堆砌的玄云,脚踩银边长靴一步步朝她走来。 露凝觉得气氛不太对,有些莫名的危机感,她情不自禁地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上墙,退无可退。 解离尘跟着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她,凝视她,直到她不适应地皱起眉,手撑在他胸口,使劲想要推开他。 解离尘脸色有些苍白,像高悬明月上坠落的月神,孤寂落寞,清冷自哀。 “不要推开我。” 他开口说话,声音很轻,毫无重量地砸在露凝耳中,令她僵了手臂。 “温露凝。” 他叫她的名字,用一种清丧,自厌到极点的语气问她:“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露凝错愕抬眸。 “这便是你的倾慕吗?” 他长睫翕动,明明那样强大冷漠的一个人,现在看起来却异常脆弱。 明明该是在两人相处之中处于上风的人,问话的语气也很强硬,仿若质问,却从肢体和眼神里看出一种捉摸不透的麻木与挽回。 就像明知结果的赌徒,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他最厌恶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的倾慕是否太浅了一些。”他失神地追问,“我只是说了一些话,甚至没有真的做什么,也没有赶你走,你就放弃了吗。” 露凝睁大眼睛:“你……”她好像不知该怎么说,“明明是你……” “是我。”解离尘弯腰逼近她,两人呼吸交织,“可你不是爱慕我吗,不是心悦我吗,你明明答应过我,为何不能多坚持几日,为何说放弃就放弃——是因为我不配,不值得吗。” 他手落在她肩上,力道有些大,按得她肩膀疼,眼含泪花地挣扎。 解离尘倏地放开手,替她拭去眼角泪珠,却很快被她推开。 他被那力气推得踉跄了一下,更显狼狈。 “明明是你!”露凝望着他,“明明是你要与我分开,明明是你说了那样多伤人的话,做错事的人是你,你从前也是喜欢我的,尚且可以如此,我为何不能?” 她有些接受不了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告诉过你,我会面目全非。” “是……”露凝垂下眼,“你是这样说过,对……是我自负了,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得了你的改变,是我错了。” 解离尘突然什么强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曾经万般不解,为何那人会陷入情爱之中无法自拔,给人夺走自己一切的机会,以至于连他最后都那般惨烈收场。 他曾发过誓绝不让自己步此后尘,对男女之事只有厌恶,充满排斥。可一场进阶的意外,神魂的离散,到底是让他经历了这一遭。 或许这就是命,逃不脱的命运,如同他与那人之间切割不断的纽带。 他再不屑这份感情,它还是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侵蚀着他一切的理智和判断。 他伸手想抱露凝,却被露凝挥开。 她望着他,眼里写满了失望。 “我试过了的,我真的试过了,我一次一次求你,想让你回心转意,是你一次次拒绝我,你还要我怎么做?” “要我以死相逼,做尽我素来不耻的纠缠之事吗?”她指着自己,“我做不到,那样我会看不起自己。” 她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你若因此觉得我言而无信……那便这样觉得我吧,我就是那样的人。” 解离尘上前抱她:“别说了。” 露凝与他失散时没有崩溃,被他避而不见时没有崩溃,被他拒绝时也没有崩溃,可现在她有些崩溃。 “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她发泄般地又问了这么一句,崩溃的泪水洒落下来,如无止的泉,几乎淹没抱着她的人。 然后她就冷静了下来。 她的崩溃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的心脏强大到与她的外貌不符。 露凝停止流泪,挣开解离尘的怀抱,满身倦意地走开。 解离尘这一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无论是被人一寸寸剥开皮肉,还是被人挖去灵脉、掏空丹田,日日关在不见天日之处,哪怕被强迫跪地臣服,哪怕被打断颈骨,身躯上被迫低头,他的心也没有低过头。 可他向露凝低头。 “是我。”他声音沙哑,极低极暗,“是我的错。” 他跟着她走了一步,却又怕这一步让她再哭起来,于是停了下来。 露凝余光注意到他的步子,听着他的声音和话语,不由恍惚了一瞬。 解离尘转开头,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一个方向,夜色深重,除了高空明月外,修界的天上还有一处所在,哪怕在夜里依然亮着紫气神光。 那是帝室的紫微帝宫。 他看着那里慢慢道:“是我不该变成这样。”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忽听他问道:“想知道吗。” 露凝侧影微顿。 “想知道我为何变成这样吗。” 第55节 他垂下手臂,腕间玄玉珠串闪着墨色的流光,像在遏制什么,露凝看见,微微蹙眉。 她的回答有些其实不出乎他的预料。 “不想了。” 他想到会是如此,但还是问:“为什么。” 露凝过了一会才低低回答:“你若一开始就好好同我说,怎么样我都可以。你不该那样和我说话,随随便便将分开、了断这样的词挂在嘴边。你大约觉得,我如此果断地说不想了很无情……就像你一开始来问我,我的倾慕就这样而已吗?你肯定更觉得我的感情很虚假。” 她停了停才继续:“但这与你对我说的做的相比,又算什么?” 她望向他:“我不想总是站在被人抛下的位置。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是不安稳的,爹娘和哥哥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遇到了你,我还是告诉自己可以试试,还是愿意去试一试。可……总之我不想了。” 露凝视线望向地面:“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了,我再也不要被人抛下,再也不要对谁抱有信心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该彻底无干系了。 露凝等着他离开,他毕竟是高贵的上界仙尊,离州之主,九州至强者,姿态放到方才那般低已经是极限,不会再有更多了。 她闭上眼睛,等着他的气息消失,却不想等来了一句—— “若我求你呢。” 露凝愣住,不可置信地睁眼望去,见他仍是一个姿势站在那,眼睛望着窗外慢慢道:“若我非要你知道呢。” 他的语气其实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在求人,可露凝却感知到一种“此生唯一”的决绝。 “也罢。” 解离尘突然话锋一转,转过身来看着她,清清冷冷道:“你如今尚无自保之力,大约也不愿再时时与我一起,知道这些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还不是时候。 解离尘转身欲走,却在行功时心口一闷,嘴角沁出血来。 他不想被露凝看见,只以戴了玄玉珠的那只手扬袖遮面,露凝脚步已经本能往前,看到地上落下的血迹,纠结地紧咬下唇。 血迹很快消失了,也未听解离尘念什么口诀,红色的痕迹便泛着金光不见。 露凝注视他的背影,在他收起屋外结界彻底离开之前,突见他又转过身来,长眸静静地望着她,薄唇开合道:“……想吃樱桃肉吗。” 露凝愣住。 解离尘说得很慢,音色拖得有长,几乎像是害怕被拒绝。 他说:“……我做给你吃,可好。”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不想…… 狗子:不,你想。 狗子系着围裙端庄贤淑地给老婆做饭时顺便抽空感谢以下赞助:感谢在2022-07-01 10:33:06~2022-07-03 23: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小长清、子安、陈醋老皮、雅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树开会儿花、42191452 20瓶;白鸽 17瓶;是眠眠啊 13瓶;中二大魔王、灼灼其华、yinna、小黑有点萌 10瓶;卷卷糖、doublec 5瓶;伟大的无名氏君、随便 4瓶;付与他人可、最可爱的小白鸽 2瓶;小王子、芊酱爱姜姜、西格马、pargor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露凝是要拒绝解离尘的。 她现在不想看见他, 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只想一个人待着。 但他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问完也不等她回答就抓住她的衣袖, 将她带到了诸天宗的膳房。 诸天宗是离州君的本宗, 哪怕是个膳房也修建得内敛高雅, 后厨更是又大又干净。 解离尘扬了一下衣袖,厨房里的明珠便亮了起来。他拉着露凝的手往前走,曳地的衣袂泛着淡光。露凝垂眸凝着牵她衣袖的手指,他拇指与食指轻捻,看上去用力不大, 应该一扯就能扯开。 这样想着露凝就这么做了,果然轻而易举地将衣袖扯了回来。 解离尘脚步一顿, 未曾回头,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手垂了下去。 露凝又在他腕间玄玉珠上看到了弥散的黑气,这黑气有些熟悉,她很难不去在意。 “那是什么?”她蹙眉问。 解离尘低头一看, 答道:“抑气珠。” 露凝茫然了一瞬,解离尘很快将玄玉珠摘下来, 只见在玄玉珠离开他手腕的瞬间, 方才还丝丝缕缕的黑气骤然暴涨,根本不是在凡界南阳王府见到的可以相提并论的。 哪怕是露凝一个刚入门修炼的, 都能感觉到这黑气中刺骨冰寒的邪恶与污秽,她更是早就被运用这种黑气的人挟持过。 她知道这不是好东西, 本能地想把解离尘从里面拉出来, 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却没看见他离开那片黑气。 无边无际的黑气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缓缓停在她身后。 露凝怔住,极慢地转回头,望见被肆意的黑气所包裹的解离尘。 他看上去并不难受,甚至是自在的,他稍稍歪头活动了一下颈骨,清冷的视线望回来,依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却夹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阴幽恐怖在其中。 解离尘慢条斯理地将抑气珠戴回去,快要漫出膳房后厨的黑气顿时消散,他又变回了美无度的离州之主。 “别担心。”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伤害你。” “……” 露凝说过不想知道他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她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他的异常。 这没什么,哪怕有什么也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可以帮上忙的。 收一收不必要的助人情节。 解离尘已经走开了些,披着黑色锦袍,有模有样地做起了樱桃肉。 看到这一幕,露凝突然想起自己一开始是要拒绝的。 现在不受他控制,要走也能走了。 她转身迈向门口,走了几步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解离尘不可能没发现她要离开,但他什么都没做,只认真地切肉。 他眼神专注,侧脸线条精致完美,纤尘不染的白发铺满了挺直的脊背,束发金冠在明珠下熠熠生辉,那一袭暗金黑衣,总让她想起方才无边的黑气。 他穿的衣服都像是披着那些饱含恶意的黑。 露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那些黑气是什么?” 她还是想知道。 解离尘一直在心里默数。 从露凝转身开始数,数到十,她没出去,而是停下来问他话。 他停下动作静静地望向她,四目相对,一时竟都无话。 半晌,解离尘重新开始忙碌,广袖虽繁复,但一点都碍不到他的事,哪怕是下厨这样具有烟火气的事,他也做得从容优雅,高洁出尘。 “是魔气。” 他一边做菜一边回答:“入魔者残暴狠戾,没有人性,人人得而诛之。” 露凝闻言心里一紧:“那你身上为何会有魔气?” 他分明是离州仙尊,正道魁首,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解离尘并未解释为什么会有,只说:“抑气珠可抑制魔气,极为难得,无人见过它的真面目,不会被发现。” 稍顿,他侧眸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只有你知道。” 露凝要走的步子忽然有些迈不动。 毫无疑问,这是个绝密,且是个对他极为重要的秘密。 他就这样告诉了她,近乎把成败生死都交到了她手上,还是以如此随意的态度。 她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说:“……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问题是她自己问的,如今知道了答案,那就不论是谁,无论他们用什么手段,她都不会暴露这个秘密。 她望向地面:“不必麻烦了,我不想吃樱桃肉,我先回去了。” 解离尘:“你还未曾用过晚膳,昨夜的灵米粥不够支撑你到明日。” “我有辟谷丹。”星灯给她解释过用法。 “辟谷丹不好吃。” “可你一开始也打算给我吃辟谷丹。” 露凝记得,全都记得。 在她意识涣散的时候他出现过,想喂她辟谷丹却被拒绝,所以只能去煮了粥。 解离尘很长时间没说话,露凝也言尽于此,继续往门口走,没再道别。 在她马上要走出后厨房门时,解离尘再次开口:“别走。” 露凝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咬着唇没回头。 “非要如此吗。” 他放下手中食材望向门口,问出这句话时语气平静极了,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很受伤。 露凝何尝不受伤。 他那样对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勇气问出这句话。 “我听到你想吃樱桃肉。” 记忆回到那天夜里,跑回偏殿的时候她好像无意识呢喃过这句话。 他听见了,所以今日才要做。 “很快就好。” 他做到了他能做的、会做的极限,就不再去看结果如何,好像不看,就不用接受不想接受的结果,不看,她就不会走。 第56节 他加快了速度,露凝听着身后动静,视线转向门外的天空上。夜很深了,可能都快天亮了,明月边高挂这一片紫光,她看得发怔,回过神来,解离尘已经做好了。 他没说话,安静地拿了碗筷,端着碟子走过来,领着她到月下云海边坐下。 哪怕时过境迁,他变得有些陌生,但还是有些从前的痕迹——比如他依然十分细心,不仅做了樱桃肉,还炒了一碟素菜,炖了一盅汤,荤素搭配,颜色也很漂亮,看得出他厨艺很好。 他竟然会做饭,还做得如此好,露凝心底有些惊讶。 解离尘将碗筷递过去,看到她的惊讶之色,说话的语气像叙述别人的事:“离州从前不叫离州,叫秦州,秦州君秦川夜是九州第一剑,人人都说他毫无弱点,无懈可击,我查了许久,才知道他的弱点。” 人一旦有了弱点,就离败不远了,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解离尘的神色冷寂而恹落。 露凝下意识接过快掉在桌上的筷子,抬眸望向他。 “他爱美食。”解离尘做了一桌的菜,但自己不吃,只清雅端正地坐在那里,望着夜空紫光所在的位置道,“有了弱点的人……不堪一击,我用三日打败了他。” 确切地说是杀了他。 剥皮抽骨,千刀万剐,将他们曾经加注在他身上的,全都让他体会了一遍。 露凝攥紧了筷子,顺着这些话猜测:“你在他的膳食里下了毒?” 解离尘偏头望过来,暗金色的眼底清晰明澈,什么情绪都没有,可露凝自己却不太舒服。 “你这样想我。”他咬字清晰,声音不重,让露凝十分恍惚。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她不想这样想的。 哪怕他们走到现在这步,他在她心里也一直都是好人。 不管他们的感情如何变质,他终究是那个给予过她温暖,救过她性命的人,他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露凝觉得头很疼,筷子啪嗒落下,有些吃疼地捂住了头。 解离尘立刻来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一手落在她的太阳穴,淡淡的银光自他掌心漫出,没入她的太阳穴,很快抓出一道黑气。 露凝顿时放松不少,微带薄汗地靠在了他身上。 “你看,它们就是这样厉害。” 解离尘将掌心黑气展示给露凝看,她也意识到,这应该是他摘下抑气珠时跑到她身上的。 所以她才会那样想他。 露凝恢复了一些力气就想从他怀里出来,可他紧了紧力道,不让她起来。 “我已经好了。”她嗓子有些哑。 “只是你以为好了。”解离尘的声音总是那么条理分明,不疾不徐,有一种令人无条件信服的能力,“魔气无声无息侵入凡体,不但会左右你的思想,令你变得极端与卑劣,还会一寸寸吞噬你的血肉灵脉,啃咬你的灵根,你现在不会查看内府,不知里面是如何千疮百孔,当然……”他顿了一下,“你只被钻了一时片刻的空子,没那么可怕,但还是要休息,不要动。” 露凝被他形容的画面骇到,没再反抗。 解离尘便当她应了,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樱桃肉送到她唇边,在她完全本能地张开嘴时,妥帖地放到她口中。 “尝尝。” “……”算了,吃都吃了。 露凝阖了阖眼,慢慢咀嚼,品着味道。 解离尘看着她说:“我那时只是秦州小宗的外门弟子。我的时间不多,不能一步步慢慢往上爬,最好可以一步登天,要达成目的的最好办法就只有一个。” 就如擒贼擒王一个道理,哪怕你从前寂寂无名,只要击败最强,你就是新王。 “秦川夜非常小心,甚少与外界接触,哪怕接触也会带着近卫。他是上一任九天仙盟盟主,近卫乃紫微帝宫赐下,每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想要近他的身很难。他唯有爱美食一个弱点,我若想以低微的身份撇开紫微帝宫的近卫接触到他,就只能从此出手,吸引他主动来找我。” 原来是这样。只是为了引他来战。 就像平头百姓要见皇帝难如登天一样,当时的解离尘要见秦州君的难度只会更大,更别说秦州君还非常小心了。 只是露凝实在想象不到解离尘到底要做些什么,以及他身份卑微是何等模样。 他的一切都让她觉得,他是生而高贵,不染尘埃的。 所有的世俗都与他无干,他与人间烟火差之千里。 露凝侧眸看他,他腾出手替她盛汤,慢慢问:“味道如何。” 连秦州君都能吸引的味道,自然是非常好的。 他为她做菜布菜,让她想起在凡界时自己为他做的这些事。 她微微屏息,开口的话却与他的问题无关。 “一寸寸吞噬血肉灵脉,啃咬灵根……那些魔气在你身上,也是这样吗?” 露凝清晰地感觉到,问出这句话后,紧贴着她坐的人身子僵了僵。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静默的脸庞,清冷细碎的光影浮动在他脸上、眼中,修长墨眉俊如远山,在他看过来时勾勒着明月松间的美。 解离尘其实很清楚他对露凝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有多过分。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尤其是在看到露凝善良洁净如初的时候。 视线注意到她的发髻,不再是他帮她梳起的妇人髻,而是散开的少女髻,耳后的发缠了鹅黄的带子编起辫子,因为没了丫鬟,她连复杂的发髻都梳理不好,只能梳最简单的。 放不下。 绝不是什么沧海一粟,孽缘情劫。 他得承认,哪怕那缕神魂比不上全部的他完整和强大,它所拥有的力量却比所有的他更强烈,让他一时忘了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人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冰冷一半炙热,炙热压过了冰冷,冰冷一败涂地。 解离尘望着她白与透都恰到好处的耳垂,突然低下头去,湿润地含住,轻轻咬了一下。 露凝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 她立刻推他。 解离尘寸步不让:“为何把头发放下来。” “……我不会梳,你放开。”她拧起眉,语气抗拒。 “我帮你梳,我来照顾你。” 这是明晃晃地挽回了。 他改变了主意,他后悔了。 可露凝并不接受。 “我不要。” 她使劲挣他,被他温文却强硬地揽在怀中。 “那我教你用纸傀儡,让它们帮你做事。” 他空出一只手,捏了个不算复杂的诀,白色的小纸人浮现在空中,叽叽喳喳很是可爱地飘向露凝。 露凝一时被吸引注意力,下一瞬便被他紧紧搂住纤细的腰,重重按在怀中。 他低头,气息埋在她颈间,她发丝凌乱地披着,他的唇落在她细腻白皙的脖颈上,她细细吸气轻喃,用力将他推开,眼带怒意瞪向他,一巴掌差点打在他脸上,直到看见他唇间残留着她的几根发丝。 他神色冷清,半点不像是做出那般冒犯举动的人。 见她看过来,他微微抿唇,抬起手将发丝一根根从唇间勾出。 明明是在将她的发丝勾出来的简单动作,却惹来无尽暧昧,他如画脸庞上竟有些绮丽媚态。 露凝胸中翻覆着炙热复杂的情绪,她当然没有那么快不喜欢他,对他无法做到百分百地狠心。 可她也不是轻易改变自己决定,再吃回头草的人。 只要一想起到修界之后遇到的事,她的心就凉得彻底。 生气,非常生气,凭什么?太过分了,这一巴掌必须得打下去。 在她冷下脸的瞬间,解离尘化出的白色小人跳到了她肩膀上,讨好地朝她跪坐下来。 露凝:“……” 作者有话说: 狗子都还没发疯呢,他只敢对别人发疯~ 这章他很过分,老婆不愿意还亲亲,欠收拾,但他是有点疯批偏执的,要慢慢tj一下,好好火葬几天才行 昨天都有人觉得转变快了呜呜呜,但其实也不快,他始终还是他嘛,喜欢露凝的那个他。 现在他有点类似精神分裂,两个人格正在融合(试图用科学解释奇幻 第三十九章 解离尘不去看露凝的表情, 将小纸人接到自己的食指上,对着它说:“道歉。” 小纸人立刻五体投地,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话, 露凝听不懂, 但也知道大概意思。 解离尘跟着小纸人动了动嘴唇, 像是也要道歉,但她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发脾气。 凭你离州君是何等高位者,她也忍不了了。 “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露凝盯着他,“我在你眼里一定是特别软弱可欺的人吧,所以你想不要就不要, 你想玩弄了就又来招惹我,对吗?” 解离尘一怔:“不是。” 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小纸人, 丢了它上前:“你知道我不是。” “从前的你我知道不是, 但现在的你我不知道。”露凝第一次用很冷的、明显生气的态度对他,“解离尘,不是什么事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身居高位, 无人敢违背你,你大约习惯了这样随性而为, 可我不是你那些弟子和臣下。” “我会回家, 会离开这里,咱们不会再有关系, 这是我的决定,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更改,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 再给你机会抛下我。 露凝咬着唇没说太直白,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沉默席卷了两人, 精心烹饪的饭菜已经彻底冷了, 小纸人在地上踩着两人的衣袂干着急。 天边泛起亮光, 是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第57节 露凝记得星灯说过白日会来找自己,怕她走空,起身想赶回去,又想到自己是被解离尘带来,不记得路,走出几步犯了难。 日初升,金色的光洒满了整个离州,解离尘坐在云海边,一身玄色沐浴着金,霜发泛着薄光,金冠如水粼粼。 他因露凝的话缄默许久才再次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现在也只能这样。 露凝等着他如来时那样带她回去,他却只是一个人先往前走。 他个子很高,人其实很瘦削,哪怕裹着一重又一重的宽袍大袖,依然显得腰线很细。 露凝的目光落在他外袍的暗金纹路上,他并不回头,却能十分契合她的速度,让她不至于觉得走得慢,也不至于跟不上。 初晨时分的诸天宗万物苏醒,虫鸣鸟叫忽远忽近,玉石路旁灵植丛生,一切都生机勃勃。 露凝很喜欢这种感觉,心情都跟着明媚几分,可她发现解离尘与这些格格不入。 他腕间玄玉珠弥漫着淡淡黑气,整个人安静清冷,像日升时该落下的月,连走路都尽量走在阴影之中。 露凝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甩甩头,把这些不该有的情绪甩开,默默加快脚步,希望早点回到铸剑宫。 铸剑宫离内门弟子的膳房不算近,就这么一前一后结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熟悉的画面。 解离尘停下脚步,露凝也跟着停下,他没回头,只说:“到了。” 是到了,她看到了。 她张张口,想与他说再见,又觉得他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解离尘在这时终于转回了头。 他的表情很难形容,是平静的,有些冷清,如往常一样神圣不可侵犯,但又有种复杂的,像海面上结起的薄冰,在温暖的阳光下一点点崩裂。 “露凝。”他薄唇开合,无情绪道,“从来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 露凝一怔,慢慢睁大眼睛。 “你只看到现在。”解离尘眼神幽冷清寂,蕴藏着无尽的灰败,“你只看到眼前。” 解离尘抬起手,看着腕间漫着黑气的玄玉珠,音色低哑,自语般道:“……也好。” 至少这样她会安全,不会有人想到她会是他的弱点。 他最后看了一眼她鹅黄的魂火,仍然是无一丝杂色的模样。 解离尘什么都没再说,身影如散开的光消失不见,不多时,周边开始有诸天弟子出现,露凝回过神来,匆匆赶回铸剑宫弟子院,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星灯。 “你去哪了?”星灯担心地上前,“可还好?” 露凝不善撒谎,只说:“我没事,你来得好早。” “入定结束我就过来了,你早日赶上进度咱们就可以早日去同大家一起上课。”星灯也是心大,很快转移注意力,牵起她的手,“来,咱们继续昨夜学的内容。” 两人回房用功,奉君殿里,解离尘见了风无涯。 “本君要对你下个诀。” 风无涯没想到一早被宗主召见会是此事,眼底有些不解。 “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与本君有关。” 风无涯立刻想到露凝,恍然道:“宗主放心,弟子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内情。” 话是这么说,风无涯也确实可信,但解离尘除了自己谁都不信,有时候他连自己都不信。 ……至于露凝,他不想有弱点,像秦川夜死在他手下那样死在别人手上,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但他是信露凝的,至少他想要相信她。 可她一心要离开,现在是她不要他。 他如今唯一能为她做的,好像只有这件事了。 解离尘推了诀没入风无涯后颈,风无涯身子僵了僵。 待他恢复如常,他已经离开。 风无涯尝试了一下,再想说出关于露凝与宗主关系的话,完全张不开口,想来搜魂也是搜不到的。 宗主这样谨慎其实能理解,自他成为离州君,取代秦川夜成为九州第一剑开始,来试探他、讨好他的人就不计其数,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其中不乏以女□□之的。 九州之中的玉州之主玉璇玑天姿绝色,是为人称道的修界第一美人,可哪怕是这样的美人投怀送抱,宗主也只是冷冷一剑,将人遍体鳞伤地赶出离州,一点面子都不给。 自那以后,玉州就和离州关系恶劣,老死不相往来。 听师尊说此次九州大会,玉州恐会联合商州君商靡对宗主做些什么。 如此看来,宗主确实应该事事小心。 素来对男女□□不假辞色,对亲缘情缘绝口不提,也不容他人在他面前提起的离州君突然有了心仪之人,想要结一位道侣,怎么看都是惊动六界的大事,谁都会想着加以利用。 风无涯离开奉君殿的时候,露凝已经学会了引气、聚气和运气。 星灯满脸的惊讶和羡慕:“果然不愧是单灵根,我入门半个月才学会的东西,你一会儿就会了。” 她牵起露凝的手:“你现在可以试试打开这枚乾坤戒了。” 露凝感受着体内奇妙的灵气流通,照她说的尝试着打开那枚早就想打开的乾坤戒。 这是解离尘给她的东西,她只记得里面有吴嬷嬷为她准备的行李,打开后却发现,何止。 乾坤戒,顾名思义,内有乾坤,露凝只觉眼前画面变换,仿若看到一个房间,里面整整齐齐摆着许多东西。 吴嬷嬷准备那些都很眼熟,不眼熟的是解离尘准备的。 她的嫁衣在里面。 露凝看到那叠放的嫁衣,本已逐渐平稳的心态还是有些动荡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分别时解离尘最后说的话和那个表情。 从来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 露凝避开嫁衣望向别处,发现不少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盒子。 她听到星灯在叫她,索性拿了盒子出来看。 星灯见她捧着一堆盒子,笑着说:“看来是会用了,这些都是什么?” 露凝也不知道,她试着打开了一个,不由一愣。 星灯凑过来一瞧,登时睁大了眼睛:“嚯!” 她激动道:“我能看看吗?” 露凝现在也会感知灵力了,盒子里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是一支精致的蝴蝶金簪,簪子上流动着充盈的灵力,她不太知道这有什么用处,星灯想看就给她看了。 星灯接过来不断咋舌:“好家伙,这可真是下血本了,这上面最少三十道防御法咒,怕是宗主那般修为给你来一下子,你也不会有事。” 露凝明白了:“……就是说,我戴着它,能替我抵挡伤害。” “啊对对对。”星灯眼冒绿光地望向她怀里其他盒子,“快都打开看看。” 露凝不太想打开了,她差不多知道这里面都是类似的东西,可星灯太热情了,见她磨磨唧唧就自己拿了一个打开去看。 那是璎珞,造型别致漂亮,珠光闪闪,很适合露凝。 星灯觉得特好看,直接给她戴上了:“想不到风师兄眼光这么好。” 风无涯整天穿着执剑宫的制式白衣,手里拿着那把古朴冰寒的本命剑,还真是看不出他对女子的东西审美极佳。 露凝一听“风师兄”三个字就知道她想多了,纠正说:“不是风师兄给我的,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在山前道场时她其实就解释过,但星灯想不出他们如此这般还会是什么别的关系,只当他们是吵架了,现在她又说起来,她不由放在心上。 “不是吗?那你说的夫君是谁?这又是谁给你的呀?” 露凝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星灯一顿,恍然地捂住嘴:“看我,好奇心太强了,我不问我不问,谁还没个秘密了。” 她一笑,说起别的,露凝松了口气,抱着怀中的盒子有些神不守舍。 星灯不多时就离开了,露凝的学习进度要比她想象中快很多,她准备的课程都不够用了,得回去再琢磨琢磨。 露凝一个人将解离尘在乾坤戒里给她准备的东西逐个打开,他当真是从头到脚都给她准备齐全了,这么一套穿在身上,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她分毫。 只是一穿越界门他就消失了,还没来得及教她怎么用这些。 他为何准备这些?就那么担心她吗? 她是弱了一点,可修界弱的修士肯定也不少,绝不是人人都有这等能力戴这些自保的。 所以问题出在他身上。 露凝有些头疼,想这样多其实是在浪费时间,不管有什么问题,在她说过不想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没必要再纠结了。 之后几天,解离尘一直未曾出现。 偶尔从铸剑长老处听到过一些消息,他应该在筹备九州大会。 九州大会乃九大仙脉君主的大比,解离尘此次进阶后是九州第一人了,但除了被他取而代之的前任秦州君以外,另外几人始终未曾真的交过手,究竟是胜是负还要大会上见真章。 在那之前,他要尽可能提升修为,是以每日奉君殿上空总会灵云密布,时不时发出龙吟剑鸣之声。 听星灯说,那是解离尘的本命剑,名唤濯苍,有上古龙魂封印其中,是一把可与紫微帝宫帝尊所持帝清剑媲美的神剑。 露凝想起解离尘总是望着天上某个位置,便抬手指了一下,问星灯:“那就是紫微帝宫吗?”她猜测着。 星灯立刻拉住她的手,严肃摇头:“不能用手指,帝室的眼睛若看见了,会降下天罚,治你不敬之罪。” 露凝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那果然就是紫微帝宫。 解离尘似乎对那里有什么执念,总是盯着那里看。 他身上谜团太多了,不知在图谋些什么。 傍晚时分,露凝突破了。 她突破的时候只有一个人,铸剑宫有一处景色宜人之地,花晨月夕之下,她用星灯教的方式调息打坐,尝试入定,还真的成功了。 入定是一种很玄妙的事情,周身变得大而黑暗,她逐光而行,渐渐能感受到周围不同灵力的气息,她试着用“眼睛”去看,模糊地分辨出几种颜色,绿色,蓝色,红色,土色,金色。 第58节 她想到自己是金灵根,就提取金色的灵力,就这么聚着聚着,忽觉丹田盈动,灵台清明浩瀚一瞬,隐隐有突破之意。 直到这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要突破了,就觉得急,像是被关在瓶子里,马上就能出去了,急着想要成功。 她毫无经验,这份急切便成了负累,将原本好好的突破引向不利之地。 好在一双手很快落在她眉心灵台,替她梳理凌乱的真气。 “静心。”那个声音很低,带着些清寒冷意,“平心静气,抱元守一,不要着急。” 露凝满头汗地困惑道:“什么叫抱元守一……?” “……”声音停了停,耐心地说,“跟着我的灵力行功。” 他放开她的灵台,握住她两只手,属于另一人的熟悉灵力进入体内,引导着她一点点将经脉里开始紊乱的灵力规整好。 是解离尘。 他来了。 露凝渐渐稳定下来,呼吸不再凌乱,薄汗也落下了,手无意识地反握着他,直到他说:“好了。” 她飞快地睁开眼,觉得好轻松,嗅觉和听觉灵敏许多,连视力都比从前好了,余光将侧坐在她身边,低头替她将凌乱衣裙整理好的解离尘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 也就不会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温度。 那一刻的他很不一样,像包容万物的水,带着暖意将她包裹,像春日徐徐的微风,拂过面颊时能化解她所有的不安与不甘。 露凝呼吸变了变,解离尘意识到她要说话,抬眸看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她那些话又不想说了。 不该再说那些话了。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你又来做什么。” 解离尘白如雪的修长双手,如精致雕刻的珍品玉器。 这双手从她的衣裙上离开,掩在黑金的广袖之下,长眸明灭,喉结上下一动,张口片刻后才徐徐道:“夜舞来了诸天宗,你可要见她。” 她敢打赌,这绝对不是他本来要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天知道某人在心里预演了多少遍才敢再来见老婆 凝凝宝贝会很强的!剧情推开,地图会大起来的,女鹅的人际关系也会逐渐展开-3- 下一章狗子又要进行他的日常了 不过讲实话 他是有小点子恋爱脑在身上的算是遗传了小时候见过恋爱脑后果不好就很排斥这么些年也人模狗样地过来了 但是现在他啪一下子爱上了 第四十章 在露凝看来解离尘消失了几天, 但他其实从未离开过她。 他确实在准备九州大会,可无法专心入定的时候,总是想要看见她。 有她在的地方, 哪怕一片漆黑也是光明的。 在黑暗中成长到腐朽阴暗的人, 有着极强的趋光性。就像飞蛾扑火, 明知下场可能是死,还是心甘情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今日神识发现有凡界熟面孔入了诸天宗,他像是终于得了某种允许,在心里将要说的话仔细思量了好几遍, 才换衣修整过后来直面她。 露凝是知道夜舞和燕卿卿都测过灵根的。 她们会来修界这件事她也想到了,但没料到夜舞会来诸天宗。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解离尘便道:“你若讨厌她, 我立刻逐她出宗。” 露凝一怔,摇头说:“没有,我只是……” 只是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 夜舞算是她在修界的熟人了, 说得通俗点就是老乡,比其他人还要亲厚些。 只是她如今和解离尘这样的关系……若别人问起, 有些难以开口。 可总是要开这个口的 现在不说回去也要说, 不如早做尝试。 “她若也想见我,那便见一见吧。”她镇定地说了一句。 解离尘点点头应了, 应完不走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他暗金的眼睛极美, 像被权利和信仰熏陶过的神明的眼睛。 而这双神明的眼睛正倒映着她暗暗抗拒的模样。 露凝眼睫动了动, 避开与他对视, 去看他黑金的衣袂。 日月的盈仄栩栩如生地点缀在他的衣摆上, 她似乎看得入了神, 竟也没开口催他离开。 “对不起。”他忽然说。 露凝呼吸顿了顿,唇瓣轻抿,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起乾坤戒里的宝物。 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直言歉意。 说那些伤她心的话时,他已经道过一次歉。 但那时他没想过继续在一起,现在却不一样了。 那日之后他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在后悔,在尝试追回她。 露凝慢慢交握双手,眼底神色复杂难明。 解离尘的话未被她喝止,这已经十分难得。 他声音更低缓了一些:“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露凝垂下眼睛:“……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 解离尘往前一步,倏地拉近他们的距离。 “若真过去了,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露凝皱眉抬眸。 “你还在怨我……这也好。” “我会等。”他凝着她的眼睛,“在神魂离散之前,我从未想过此生会与任何人在一起,更不觉得自己会心悦于谁。” 他语气莫测难懂,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尾音冰冷。 “男女之情在我看来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它只会带来厄运和灾难。我排斥它,摒弃它,怕你成为我的弱点,怕会在未来被迫二选一。” 他毫无保留地剖开他的心,一干二净展现给她。 “一开始我以为我怕的是这些真的发生后,你会影响我的大事,但现在我知道——” 他声线一转,轻却极认真道:“并非如此。我真正怕的,是你会因我而受伤。”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 “露凝,我不是想抛开你。”解离尘一字一顿地敲在她心口,“我是怕自己保护不了你。” 最初连他自己都以为,他是怕露凝成为自己的弱点,给人拿捏自己的把柄,才急急地想要与她斩断一切,态度坚决而冰冷。 但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若真的不爱,不在意,何来弱点和把柄。 正因为在意才会成为弱点。 比起被人掣肘的被动,他更担心的是露凝受到伤害。 他经历过那些人的手段,如今回忆起来依然齿寒。 他无法想象露凝这样娇弱的姑娘要如何熬过去,她恐怕连一下子都坚持不了。 解离尘真的非常厌恶自己。 他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竟只能想到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 “我如今依然担心这些。”他将所有可能摆在她面前,“你可能会因我而死,这甚至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是生不如死。” 他直起身后退几步,转开头:“但我还是想要——” “想要一个机会。” 他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从逃出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重塑这个可怖的躯体之后,他再也没有过“喜爱”的感觉。 任何能令他感受到“喜爱”的东西,他都不会再碰第二次,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 一旦碰了,那些美好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依稀记得有一种花香他很喜欢,可感知到这份喜欢后,离州境内再未盛放过这种花。 神魂离散是意外,意外发生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让他捡回了触碰的勇气。 “离九州大会还有不足一月,我会带你同去。若到时你还未改变心意,我会在前往紫微帝宫之前,亲自你送回凡界。”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得胜,已经安排好了登上紫微帝府之前的所有。 露凝听了这样久,此刻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若我改变心意了呢?” 她这么问了,解离尘反而愣了一下,就好像他虽然这样说了,但其实根本没有做这个假设。 露凝一直看着他,没有错过他变化的神色。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难形容,总之不太舒服。 良久,解离尘才微颦长眉,用一种极有分寸,略有些艰涩的语气说:“我会保护你。” 第59节 他一点点说,每说一个字都很谨慎,任何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的深思熟虑。 “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就如带她回来的那缕神魂所做的决定那样。 九州内现今单打独斗无人是他的对手,他们受他计划所扰,已无彼此信任联手的可能,最大的隐患是紫光所在之处。 她若肯……他会付出全部去保护她,哪怕要他再死一次。 终于说完这些话,解离尘眼底流露出一种放纵的悲观来。 他曾摒弃所有的善,以此来保护自己。 现在又被这细小的善吸引,驱使着做出可能会彻底泯灭所有希望的选择。 露凝觉得他有些“如释重负”,好像结束了所有的挣扎和矛盾,一了百了。 她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明明之前非常坚定地要离开,如今他这样毫无保留地道明一切,将最糟糕的结果摆上台面,她本该更坚定不与他有任何牵扯,这才是常理,可她反而有些说不出重话了。 她正矛盾的时候,解离尘忽然捂着心口坐到一旁,紧绷的肩颈松开,眼睛的暗金变得越来越明丽,脸上缓缓露出她最熟悉的冷清却温和的浅笑。 露凝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过去的他回来了。 她下意识往前一步,又想到什么似的顿住。 解离尘没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直到嘴角缓缓沁出血来。 露凝回过神来,已经在拿干净的帕子上前替他擦拭嘴角。 “这是怎么了。”她皱着眉,眼睛红红,面色发白。 解离尘低下头,微闭眼说:“无妨。” 确实无妨。 只是从在修界见到她开始,神魂中那缕善就一直在与全部的他做斗争。 明明都是他,却好像分割成了两半,在他伤害露凝的时候也折磨着他自己。 他一直强撑着神魂的激烈争斗,到现在才算和平下来,更多的他向那缕本该不堪一击的善俯首称臣,两相融合,变成了完整的他。 现下这些血只是神魂动荡留下的沉疴释放罢了。 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露凝却没法不当回事,因为他真的一直在流血,擦干净又会流出来,她手帕很快被血湿透,刺鼻的血腥味勾起了她不太好的回忆,她脸色越发白了。 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你想看见解离尘步父兄后尘吗? 他显然在筹谋一些极度危险的事,你想看到他像母亲撞死在墓碑上那样血流满身,离你而去,你却什么都没做,远在天边,甚至都不知道他死了吗? 找不到答案。 露凝的手一点点落下,在彻底坠落前被解离尘握住。 他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捏了个诀将血迹清理干净,声线低沉,夹杂着几分生疏却动人的柔和。 “别怕。”他说,“你看,干净了,没有血了。” 解离尘将嘴角的血迹抿干净,再不让她看到半分鲜红,闻到一丁点血腥。 他知道她畏惧什么。 也是,早在凡间的将军山上,他就听到过她碎碎念中的心事。 露凝咬了咬唇,想把那条被他弄干净的帕子拿回来,解离尘却收回了手。 她望过去,他侧头避开,白发落下,遮住了如画的脸庞。 “你说过会再给我一条。” “……可你说不要了。” “对不起。”他很直接地道歉,没有任何犹豫。 露凝无言以对,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解离尘一边收起手帕一边对她说:“那日在界门处,不是故意丢下你。” “……” “是因神魂归界,自动回到了奉君殿的本体,并不受我控制。你寻我时,我亦刚刚醒来。”他回过头来专注地看她,“从来不是故意丢下你。” 露凝被他眼神所慑,本能地后撤身子,却被他握住了手。 “你与那些散修说的话我都听得到。若星灯不出现,我会去救你,带你回来。” “……可你没去。” “是我的错。”他又一次干净利落地认错,“你那样害怕,我却还在自欺欺人,负隅顽抗,是我的错,你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 露凝缓缓握起手:“我哪里有本事惩罚你。” “你有。”他突然靠过来,在她耳边极低地说,“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这世间之内,六界之中,只有你有这样的本事。” 他用一种隐晦的措词暗示她:“我很善于忍耐。” 忍耐各种各样的手段。 只要她想,他什么都可以。 如果她有需要,他甚至可以掌握流血速度的快慢。 意味不明的话中包含了许多血腥,耳畔拂过微凉的呼吸,很痒。 露凝闪躲了一下,因他正揽着她,这一闪倒像是主动钻进他怀里。 她赶紧想起来,却见白色的小纸人俏皮地跳到了她面前。 “我教你用它可好。” 怕她想到有阴影的画面,他很快说起别的,小纸人跟着他的话跪下来,不断朝她作揖,嘴里哼哼唧唧,看起来可怜极了。 露凝盯着它没说话。 解离尘:“不急在一时。” 他主动放开她,她似乎松了口气,解离尘看见,长眸微阖,掩去里面的情绪。 “我明日再来看你。”他抬脚走远些许,“夜舞很快会来见你,你与她同来自凡界,她若陪你,你当会自在一些。” 露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安静地目送他离开。 他走得也很干脆,不曾回头,像怕再多留片刻,她就会拒绝他。 他是如今的九州第一人,更可能是未来九天仙盟的盟主,紫微帝宫之下最大的人。 他受修界尊崇,皇权于他来说都只是一粒卑微的尘埃,现在却对她低声下气,散尽孤高,只为一丝和颜。 露凝站起来追了几步:“等等。” 解离尘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磅礴的灵力与离州灵脉的云雾聚集在他身边,为他镀上淡淡的柔光。 露凝缓缓抬起手:“你忘了它。” 小纸人坐在她手掌心,垂头丧气地盘着腿。 解离尘扫了扫它,它浑身颤抖了一下,好像从他冰冷的眼神里看出了“没用的东西”五个字,吓得直往露凝怀里钻。 露凝:“……” 她看着几乎钻进她衣领的小纸人,轻轻揪住它,盯着它片刻无奈道:“算了。” 话是对解离尘说的:“它就留下吧。” 天光大盛,暖风拂面,露凝有一瞬觉得很刺眼,因为解离尘笑了,是个极为外露的笑,轻易就能看出他是真的在高兴。 这样的他越发熟悉,就是她对人冷清,唯独予她柔情的夫君。 他一直知道她喜欢他什么模样。 那也是他的一部分。 所以他可以扮演得很好。 只要她喜欢,他可以永远在她面前扮演圣子神君。 他不会让她看到自己被仇恨缠绕,被邪魔紧缚,残忍恶劣的模样。 哪怕要灭世,他也会天塌地陷之前,为她留下唯一的净土。 “我明日再来看你。” 脑子里翻涌着肃清六界无边杀意的人,眼神却异常温文,悦耳的声音轻拂过她耳畔,人已化作光影消失不见。 露凝看着他消失的光影,揪住肩上的小纸人,凝着它看了一会,表情复杂道:“若能像你一样没脑子,倒是会轻松许多。”语气里不无羡慕。 作者有话说: 小纸人:……我不是人,但你们夫妻俩是真的狗! 大家觉得可以原谅他的时候记得说一声哈,我看好多刷快在一起的,我本来还想再虐他一哈 顺便预收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收藏一下,应该下本会开这个,文风是比较轻松沙雕的 狐狸精没有好下场 红蓼穿越了,穿成了一只狐狸精,长相怎么说呢……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占了块山头当老大,救了个误入的重伤凡人,对方长得泠泠如雪清风明月,一看就是个好人! 红蓼没控制住,把人家吃干抹净了。 风花雪月的时候她就在想,他俩这要么是聊斋文学,要么就是白蛇文学,反正结局都不大好。 哪成想,她救下的凡人能开口说话后自我介绍说:贫道云步虚。 好家伙!云步虚??原来还是穿书?? 红蓼穿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就有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她受妖王之命迷惑了正道仙盟的盟主,想施邪术夺取盟主神魂,为妖界所用。 可惜狐狸精是反派配角,还只是一个三号反派,全程连名字都不具体,注定不会有好下场,被包括但不限于男主女主、各路男配女配疯狂打脸后成了妖王弃子,惨死于一场厉火,灰飞烟灭。 而文中男主正是道祖云步虚的亲传弟子。 女主和其他男配女配也都是云步虚的得力下属。 交给他们弄死狐狸精任务的正是云步虚…… 第60节 所以说,很大可能上,云步虚要干掉她不单是因为她迷惑了仙盟盟主,主要还是他被她乘虚而入了吧?? 此时此刻,山头的二把手正给红蓼建言献策,说正道仙盟的盟主这几日就要来他们山头闭关疗伤,她手头的小废物“凡人”也该玩够了,妖王下了令,咱们应该这样那样一番干票大的! 原以为聊斋和白蛇的结局已然很惨,结果现实是他奶奶的封神榜……做狐狸精没有好下场啊! 红蓼:就很绝望,做都做了,打又打不过,还是卷铺盖跑路吧! 于是云步虚这日醒来,就发现狐狸精的洞府人去楼空。 他都没介意她是只小狐妖,倒先被她始乱终弃了。 这狐狸精,她好得很:d 美怂lsp的狐狸精女主x高高在上的老妈子道士男主 第四十一章 露凝如解离尘所言那样很快见到了夜舞。 夜舞状态不太好, 她穿着诸天宗外门弟子的白裙,发髻简单,出水芙蓉般的脸上毫无血色, 与将她送来的风无涯脸一个比一个臭。 风无涯见到露凝表情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但也很有限, 匆匆行了个礼就走人了。 夜舞瞪了一眼他的背影,对着他比了个中指:“你有什么可了不起的!” 她此刻的言行举止与她的外貌实在不匹配,让露凝都快想不起来在凡界见到她时的情形了。 回过头来,夜舞整理了表情,但还是和过去不太一样, 这是因为她终于到了修真界,彻底不受束缚, 开始放飞自我了。 “温姐姐……算了, 别叫凡间那酸了吧唧的称呼了,咱们互称名字吧?” 夜舞仿佛见到亲人般扑到露凝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语气讨好。 露凝点点头, 关切道:“你脸色很难看,还好吗?” 夜舞抿抿唇:“……凑合吧, 总不会更坏了。” 她与露凝回了房里, 将自己一路以来的经历如数告知。 “我兄长得了皇上的允准,带兵送我和燕卿卿一道过界门, 我俩过了界门就分道扬镳了。” 主要是她知道燕卿卿会偶遇一个重要男配,她可是要站男主阵营的, 当然不能去对方那里搀和, 所以主动和燕卿卿分头走了。 “我走了好久。” 夜舞回想一路以来的遭遇, 要不是她模糊记得一个小情节, 知道诸天宗的弟子会在某地出现, 估计得饿死在路上。 “是偶然在一处村子遇见了诸天弟子。”她捂着心口,脸色发白,“还差点死在那家伙手上!” 比起饿死,险些死在男主宗门有名有姓的弟子手下,好像更有价值一些? ——有个屁,她可不能死的,穿书一回,她不搞出点事情来就死了怎么甘心? “风无涯真的太过分了,明明是他自己误伤了我,还倒打一耙怪我闯入他的阵法,害他没擒住一只成了气候的犬妖!我可是差点死了啊!要不是他身边人提醒,他可能都不会带我回来疗伤,我也就没机会见到你了。” 从夜舞咬牙切齿地叙述不难看出,她简直恨透了风无涯。 露凝不禁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修界对她们这种初来乍到毫无修为护体的凡人来说,是真的危机四伏。 夜舞来到诸天宗的过程虽然惊险了一些,结果却算是好的了。 修界七十二宗,仅仅是排的上名的小宗门,都甚少收凡体入道的弟子,更别说诸天宗这样的离州君本宗了。 “风师兄是太着急了,成了气候的犬妖逃掉不知又要伤多少性命,他难免挂心于此。”露凝紧张地看了看她身上,“你的伤好些了吗?” 夜舞叹了口气:“还不太好,但听说是来见你,我爬也要爬过来。” 露凝被她逗笑了,眼底盈光,眉目恬清,脸上一丁点瑕疵都没有,离得近了还能看到灵气与光照下她脸上软软的绒毛。 夜舞觉得心砰砰直跳。 这特么是女炮灰?作者误我啊! “往后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夜舞稍稍放松了一些,和露凝面对面坐到桌子边,“风无涯欠我的,所以就算诸天宗已经不收三灵根的弟子,他也得想办法让我拜入宗门。” 她畅想着未来:“等我成功拜了师尊,咱们就能一起修炼,一起上课,一起……” 露凝不想打断她美好的联想,但是:“恐怕不行。” “为何?”夜舞愣住。 “我是要回家的。” “回家?为什么?”夜舞不懂了,“你怎么可能回得去,男……国师大人他会放你走?” 露凝不确定夜舞是否知道解离尘就是诸天宗宗主,想着她若留在这里迟早也会知道,便主动说:“国师大人是诸天宗宗主,他之前只是一缕神魂离散落入凡界,无意间与我结识,现在……” 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足够夜舞明白了。 ……悟了,狗比男主作妖了,剧情已经从无cp复仇虐渣变成了追妻火葬场。 夜舞表情变了几变,半晌才道:“可不管怎么说,你也还是可以留在这里修炼啊。” 她比划了一下:“修仙多好啊,为何要回家?你若不想在诸天宗还可以去别处,修界有七十二宗,总有一宗适合你!” 露凝安静地摇了摇头。 夜舞凑近一些看她:“到底为什么呀?长生不老,仙法大道,难道不比做个凡人后宅女子,以后还得出嫁从夫来得吸引你吗?” 露凝:“我不会再嫁人。” 所以不存在出嫁从夫这种糟心的事。 她在诸天宗这一月努力学点仙法,回去就可以比从前好,皇权不能再桎梏她,她会很自由。 夜舞觉得她这个“再”字用得很妙,她简直秒懂男主已经和露凝成过亲了。 成过亲还要和人家一拍两散,靠,渣男,活该火葬场。 “可我还是觉得回去做凡人没什么好的。”她掰着手指头给露凝算,“凡人至多活个百年,那都算长寿的了,百年里的数十年还都是衰败年迈的身体,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哪有像现在这样修仙,永葆青春来得好啊!” 更别说修仙界还有无数美男! 想想夜舞就血液沸腾了! 露凝认真思考她的话:“我倒是觉得活百年没什么不好,活太久了,看着身边在乎的人一个个老去离开,也没有什么意思。” “也不是这么说的,你若肯留在修界,身边的人就不会老去离开了,我还是建议你好好考虑。” 夜舞起身走到她身边,按着她的肩膀。 “你也不用太努力去追求什么得道,就随便修修,先修着看,未来谁都说不准的,这样总好过你以后真有了什么留恋,却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好得多,你觉得呢?” 露凝想说什么,但夜舞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唇边,她顺势接过杯子喝水,就没能把话说出来。 夜舞笑了一下:“我说的也是有点道理的对吧,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不过是那位罢了。其实在凡界,初次听说国师大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会动凡心的人。但他对你的好有目共睹,听你方才的意思,你们成亲了对吧?他与你成亲结契,还带你一同来到这里,分明是打算好了以后的。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矛盾,未来也不是绝对解不开。” 这是她心里话,是根据她知道剧情做出的真实判断,不算故意替男主说话。 她虽然不太记得详细的了,但男主人设还是很清楚的。 一个被至亲所害,自小经受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折辱,看尽男女情爱的脏污与背叛,一心想要复仇灭世的人,哪怕只是一缕神魂离散后的真心,分量也是极重的。 解离尘要么就不动心,如原书一样无cp,若真的动了,就绝对不会放手。 他肯定不会和露凝分开,应该只是一时想不通。 若她这些话真的有效果,男主倒也不用多谢她,就想法子给她搞一下这垃圾三灵根就行了,虽然三灵根也算中等了,可和她穿书女的身份真的很不匹配,限制了她的搞事能力啊。 露凝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夜舞说完忽然就不想说了。 恰好这时门外传来风无涯硬邦邦的声音:“出来,该回去了。” 夜舞刚才还放松的状态立刻紧绷起来:“合着我是来坐牢的,就给我出来放一会儿风对吧?” “你来历不明,是因宗主命令才容你出来片刻。”风无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你在这里打扰已经够久,该回去了,给你三息,你若不出来,我便亲自动手。” 夜舞:“……”你了不起!你清高! “阿凝你等着看。”她凑到露凝耳边小声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拜倒在我的裙下哭着喊着为我当牛做马!” 收他一个不算多,再两个也拿得住,不是白看的,攻略游戏也不是白玩的! “我先走,改日再聊。” 在风无涯耐不住要进来抓人之前,夜舞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露凝跟了几步,透过窗户望着两人一同离开的背影,夜舞跟在风无涯后面,风无涯连头都不回,非常肯定她不敢乱跑。 明明在屋里跟她说的时候夜舞还很有士气,真的到了风无涯面前却只是捂着伤到的心口,老老实实跟着不敢大小声。 露凝想起她说的那些话,神色有些怔忡。 当时没能反驳,再想起来,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她说的也没错。 只看露凝自己要如何选择了。 奉君殿里,解离尘通过戴在露凝脖子上的心头血玉将夜舞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本只是一个借口,让露凝放松些许的存在,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宗主。” 一黑衣蒙面男修跪在他身侧,低声唤了一句,拉回解离尘的神思。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对方一眼,及地的黑衣衣袂缓缓擦着玉石地面而过,在落针可闻的奉君殿内发出细微的响声。 黑衣男修低下头,脊背弯得更低一些。 “与此女同自凡界而来的,还有一人。” 解离尘:“怎么。” “那女子名叫燕卿卿,之所以向宗主提起她,是因为她似乎与帝璃的化身有所牵扯。” 解离尘脚步停住,慢慢回过头来,嘴角似弯非弯:“是吗。” 他咀嚼着那个万分熟悉的名字:“……帝璃。” “可要将此女带回来?” “不必了。” 第61节 解离尘望着殿外的方向:“会见面的。” 黑衣男修复命离开,解离尘独自走出奉君殿,不疾不徐地迈下无数高阶,在巡逻弟子恭敬行礼之后,挥挥手道:“都退下。” 弟子们应是离开,他们刚一消失,解离尘便抬起手朝虚空一抓,压抑的闷哼传来,一道扭曲的白色身影被拽到他面前,重重摔在地面上,玉石地面被砸出裂缝,冒起烟尘。 “胆子不小。” 解离尘放下手,腕间玄玉珠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听在地上人耳中却如鸣丧钟。 “本君闭关日久,你们是都坐不住了。” 他往前一步,黑金长靴踩在那人背上,那人本要挣扎着起来,现下只能继续蜷缩着。 “听到了多少,听清楚了吗。”解离尘淡淡,“要不要本君再亲口为你复述一遍。” 那人身体剧烈颤抖,声音都因过于恐惧而模糊不清:“宗主饶命,宗主恕罪,弟子也是受人胁迫……” “是吗。”解离尘收回脚,看了看靴底不存在的尘,微微偏头捏了个诀清理干净,慢慢问,“受人胁迫,他们如何胁迫于你?” 那人见有求生的机会,立刻跪在地上道:“是玉州君!她逼弟子服下玉州秘药,若弟子不按她说的做,就会全身溃烂,金丹碎裂而死!” 玉州君,玉璇玑。 “看你的模样,药效还没发作过。” “是……是还没有。” “所以你甚至还没有受过折磨,就妥协背叛了本君,为他人所用。” 解离尘声线冰冷,那人顿时醒悟自己怎么说都是错,有些绝了生念。 “求宗主给弟子一次机会,弟子还知道许多人也中了玉州君的计!” “你觉得本君需要你来告诉吗。” 解离尘手落在那人头上,手指缓缓拢起,那弟子只觉头骨就要崩裂了。 他疼得开始吐血,远比玉州君告知他们秘药所带来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还挣扎着想要活下去,解离尘看在眼中,手上力道更大了一些。 还是年轻。 换做那些老东西,绝不会再无谓求生,说那样多。 因为他们很清楚,落在他手里,哪怕说再多,最后的结果都不过是一个字,死。 看看他的魂火,被黑气弥漫,已经没多少干净的地方了。 这样的人诸天宗还有多少,需要他来告知吗? 不需要的。 解离尘一眼就能找到。 玉州君的计就更好猜了,她曾亲自上阵想用在他身上,可惜铩羽而归,现下也逃不出那点子手段。 手下头骨开始碎裂,若非是修士,有金丹续命,体魄强大,此人早就断气了。 饶是如此,他也满脸都是血,面目狰狞,惨不忍睹。 解离尘一点手软的意思都没有,几乎要将他的头捏得破碎。 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手一松,朝西侧望去。 那是通往铸剑宫的方向,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穿鹅黄洒银长裙,乌发披散,戴了一支蝴蝶金簪的年轻姑娘。 她双手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纸人,小纸人面目不清楚,解离尘却好似看得出它的“面如死灰”,不禁收回了捏在那叛门弟子头上的手。 来人正是露凝。 夜舞走后,露凝就发现解离尘留下的小纸人有些恹恹的没精神,左思右想还是想把它送回来。 这一路来倒是遇见不少诸天弟子,他们虽好奇这唯一不着诸天弟子服却行动自如的人是谁,但也没有贸然上来打探。 她还算顺利地来到奉君殿的范围内,发现这里的巡逻弟子都不见了。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了,还是带着好像快死了的小纸人进来了,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脸上血肉模糊的年轻弟子头被解离尘按着,浑身颤抖,喉间发出痛苦的闷吼,远远听着都能感觉到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露凝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绑在发辫上的鹅黄飘带随发丝拂动,中和了残忍血腥的局面。 解离尘黑金衣袍坠地,他看着露凝,觉得眼睛舒服了许多,一扫被黑色魂火污染的厌烦。 他神色平静极了,瞬身至露凝身边,镇定自若地牵住她的衣袖,慢慢道:“我在为门下弟子疗伤,他被妖物伤到了头,快不行了,可吓到你了?” 叛门弟子:“……” 这种话您都能说得出口? 作者有话说: 叛门弟子:霸王花装小白花,图穷匕见了属于是 感谢在2022-07-02 00:00:00~2022-07-07 22:1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吉二 8个;陈醋老皮、雅意、子安、米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卫三叫我老婆 30瓶;梨树开会儿花、啊吧啊啊啊、42191452 20瓶;是眠眠啊 13瓶;灼灼其华、yinna、小黑有点萌、19517275、方鱼儿、中二大魔王 10瓶;月明风清 8瓶;卷卷糖、伟大的无名氏君、咸鱼赛高、doublec 5瓶;采页、西格马 3瓶;最可爱的小白鸽、小新、付与他人可 2瓶;小爱、husss、思学、芊酱爱姜姜、四月、xz、多'姑、pargort、秋水若夏、问问你是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险些灵府碎裂死在解离尘手下的叛门弟子并不知道谁来了。 血污了他的眼睛, 神府动荡根本不敢动用神识,他只知道来了个女子,无暇思索为何堂堂离州君要在一女子面前伪装他的残忍狠绝, 只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机, 奄奄一息地挣扎着往前, 嘶喊着:“宗主救我,宗主救我!” 他在配合解离尘的演出,但解离尘清冷俊美的眉宇间未见半点悦色。 倒是露凝被吓得心惊肉跳。 解离尘适时地来到她面前,将血腥的画面挡住。 身后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轻声说:“我没事, 不必管我,快继续救人吧。” 叛门弟子挣扎着身体, 努力加强存在感, 他抬手抹去眼睛上的血污,模模糊糊看到高冠广袖的离州君步步行来,弯下腰, 朝他探出手。 他心中一喜,若非疼到极致做不出别的表情, 他可能会哭出来。 被玉州君要挟背叛宗主的时候, 他不止一次想起过曾经背叛宗主之人的下场。 宗主刚出关就处置过几个人,那可都是离州下属宗门的大能,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化神的修为,是他所不能比的, 连他们都没能活下来, 身死道消, 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不管怎么都是死, 他年轻, 又是底下的弟子,没直面过解离尘,就觉得可以试试,万一不被发现呢? 若早知会像现在这样,他决计不会答应玉州君。宁可死在药效发作之中,也好过被这样折磨,一寸寸碎裂神府与魂魄来得好一些。 还好……还好还有机会……等等。 充血的双眼猛地睁大,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叛门弟子错愕地望着解离尘,他的脸俊美若天神,也确实是宗门弟子心目中的神,他现在眼神里甚至带了些怜悯,可他所做的根本不是在帮他疗伤。 他在那女子的注视之下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直挺挺倒下的瞬间被解离尘手臂接住。 解离尘甚至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在他气绝之前朝那女子温声道:“没事了,他睡醒就会好的。” 不,他不会好了。 他已经死了。 露凝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捧着小纸人见那弟子安静地“睡”了,跟着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见到血腥的场面,她该避开的,但这次没有。 她克制着本能,努力去看那名弟子的情况,哪怕心悸不已,还是没有转开视线。 脑子里画面变换,无数熟悉的阴影缓缓覆盖了她的思绪,可她告诉自己不能沉浸其中,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好好要尝试,努力克服。 这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吗?只是有些恶心。 露凝面色发白,将小纸人托到一旁,轻轻按着心口。 解离尘发觉她的异常,捏诀唤人来带走那弟子的尸体,清理过自己后才碰她。 “来。”他抓住她的手,小纸人跳下来小碎步跟着他们。 “没有味道了。” 他冷静的声音感染了她,方才作呕感削减不少。 看着被他牵住的手,露凝慢慢收了回来,指了指地面上一窜一窜的小纸人说:“它方才看起来很不好,所以我带它来给你看看。” 解离尘睨了睨小纸人,小纸人瞬间缩到露凝裙角后面。 露凝把它让出来,蹲下说:“别躲啊,让宗主给你看看,你就会好起来了。” 解离尘望着这一幕,心底有种隐秘的杀意。 他微转手腕:“它只是个傀儡,你不必太在意它。它会精神不佳是因离我太远,低等纸傀儡不能离开主人太久。” 话音刚落,小纸人就不受控制地飘到他手上。 “之前为教你做了最低等的,现下换个高等的给你。” 不及露凝阻止,解离尘便将小纸人烧毁,连灰烬都没留下,于是露凝的视线终于能只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但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之前还和他有话说,现在直接沉默了。 ……做错了。 “看好。” 解离尘换做两手结印,这还挺新鲜的,露凝只见过他单手解印,双手的话是否代表他这个法术难度更高了? 他的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结印时十分优美,有种仙法道家特有的禁忌神圣感。 露凝注意到漫天星子汇聚在他所结法印之中,数种颜色凝合在一起,最后归为洁净的白。 第62节 又是一个小纸人。 这纸人还有了简单的脸,像用笔画下的一般,露凝判断了一下,就像这样:^_^ 她表情有些微妙,小纸人比前一个争气,不用人托,自己摇摇晃晃飘到她肩膀上,一边按着她的肩膀,一边指指解离尘,好像在说:别生他的气。 还不待露凝表示什么,另一肩上落下一只手,是解离尘。 他像那小纸人一样轻柔地按着她的肩,低沉道:“它不会再出现之前的问题。” ……确实,它看起来可真是精力充沛啊,对着露凝张牙舞爪,明明没什么力气,却推着露凝往解离尘的方向去。 露凝躲开它说:“其实不用这个。” 那个都毁了,就不用第二个了,那本来也不是她的。 解离尘却说:“它很有用。” 话音刚落,那表情^_^如此的小纸人立刻窜起来,开始用细小的手臂施展法术,给露凝变出一朵花来。 是解离尘很久之前觉得香气好闻的那种花。 傀儡是他制的,心意也由他,会出现这种花也可以理解,解离尘只稍怔了一下。 看到露凝接过小纸人叽叽喳喳递来的花后,他慢慢说:“它应该很好闻。” 是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毕竟记忆太久远了一些。 露凝接过花时就闻到了,听他这么说又本能地嗅了嗅,确实很好闻。 “……我该回去了。” 她来了太久,巡逻弟子都回来了,她也该走了。 虽然他们未曾对这里有任何多余的关注,可她还是不自在。 她不想别人发现他们关系的不同,解离尘意识到这一点,按理说该顺着她来,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不行。 “来人。” 他猜想她不会让他送她回去,直接唤来一名弟子。 一名女弟子走上来,执剑一拜:“宗主。” “让她送你回铸剑宫。” 女弟子闻言主动走到露凝身侧,做出“请”的姿势,露凝想说不用,可解离尘双手负后,大有她若不应就亲自送她的架势,便只能作罢了。 “劳烦了。”她朝对方点点头,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枝花。 看到这朵花,她脚步顿了顿,女弟子见她盯着花发呆,想了想告诉她:“此花名唤朝晨,已在离州绝迹数百年。” 绝迹数百年的花?露凝惊讶地望过去。 女弟子:“数百年前宗主下令不得在离州境内培育此花。” 离州君身为离州之主,他不喜欢不准许养的花,确实不该在离州出现。 可解离尘方才分明说这花很好闻,它甚至还是他给的纸傀儡变出来的。 他应该是喜欢的才对,可为何反而不准它在离州出现? 他身上有太多矛盾之处,露凝知道在别人这里也得不到答案,便没再问什么。 她带花回了铸剑宫,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寻到花瓶,正蹙眉思索着如何处置它,就见一路拽着她衣袖吊着的纸傀儡摇摇晃晃飘起来,将花枝接过去,凭空变出一个花瓶,将花插.了进去。 花瓶和花都比它大许多,它做这些有些滑稽,但都做得很好。 露凝新奇地看着,很快被纸傀儡拉着坐到水镜前,她疑惑道:“做什么?” 纸傀儡跳到她肩膀上,将她发髻散开,在她惊奇地注视下,很快帮她梳了个完美的飞仙髻。 明明没有手指,却可以将发带编得十分漂亮,绑在发髻之下。 露凝有点乡巴佬了,好像明白了为何仙人都不需要婢女小厮。 或许修为高到一定境界,连纸傀儡都不需要,可以一个法术解决所有吧,就像清尘诀一样。 睨了睨水镜里的自己,露凝有些走神,余光瞥见什么闪闪发光,定睛一看,是小纸人手里的发簪。 发簪很眼熟,不是从凡界带来的那支普通蝴蝶金簪,是解离尘在乾坤戒里为她准备的。 它竟然可以翻出来。 也对,它是解离尘的纸傀儡,翻他的东西非常正常。 小纸人好像幼子抱锤一样,抱着发簪飘起来,将簪子仔仔细细簪在恰当的位置。 大功告成,它跳到梳妆台上把水镜推到她脸旁,邀功般地拍拍胸脯。 “……谢谢。”露凝看了一会,缓缓说,“很好看。” 纸傀儡高兴得手舞足蹈,奉君殿里,解离尘也弯唇笑了笑。 可视线一抬,瞥见奉君殿顶端镂空之外的紫微帝府,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同一时间,紫微帝府中亦有人透过“眼睛”看着六界众生。 “尊者。”有人在说话,“此次九州大会,杀了秦川夜取而代之的解离尘也会参加。” “是吗?”答话的人正在看着玉简,用朱砂笔认认真真写着什么,“那很好。” “他可是杀了秦川夜啊。” “秦川夜好大喜功,虽名为九州第一剑,不过是无人敢置喙紫微帝府给予他的权利和地位罢了。”男子放下手里的笔和玉简,朝身侧人笑了笑,“有人敢挑战他,这很好,他也该得到些教训,若九州长久地由这等人代紫微帝府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 “好了。”男子站起身,一身青竹丝袍,乌发披散,只戴了一支青玉簪。 他的相貌瞧着仍是青年,可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沧桑:“九州人才辈出,合该欣慰才是。” “尊者说得是。” “我倒很期待见到他。”男子温和地笑着说了句,又问起,“帝尊今日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至少没恶化,喝过药正睡着。” “辛苦你了,好好照顾帝尊。” “此乃小仙分内之事。” 说话的小仙很快告辞离开,男子一人坐在书案后望着流云之下的修界,灵脉最蓬勃之地便是离州,解离尘所在之处。 解离尘。 他心中轻念这个名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夹杂着些许内敛的柔情。 修界,露凝以极快的速度在星灯这里毕业,得到铸剑长老允许,暂以铸剑长老弟子的身份同其他人一起上课。 这日一早,露凝就在纸傀儡的帮忙下换好了铸剑宫弟子的弟子服,还从星灯那得到了一把铸剑长老亲自锻造的三品仙剑。 “你如今还在练气,拿三品仙剑有点过了,这是筑基才能用的品级,但师尊说你的灵根特别,拿了也没关系,所以不用太担心。” 露凝望着剑刃泛起的白光,好像已经看到了它染血的样子。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拿起真正的刀剑,但此时此刻,她面不改色地接过星灯手中的素雅的长剑,握在手里认真道:“我会好好用它的。” 该有个新的开始了。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咱们走吧。” 星灯看上去很兴趣,急切地想要离开,但走的时候又有点惴惴。 露凝握剑跟着她,见她这副表情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星灯满心的八卦连珠炮似的倒给她:“当然了!你肯定不知道今天来给咱们上课的人是谁!” 露凝确实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在诸天宗上课,对一切都没有了解,心里其实有点打怵,听她提起关切地问:“是谁是谁?” “是宗主!”星灯既激动又害怕,“宗主要亲自来给我们上课!这简直是天上下红雨了啊!那可是九州第一人!早知我这几天就好好修炼,不偷懒了!我这心里头现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你说一会到了弟子宫,我是坐老位置好呢,还是坐得更近一点好?万一宗主选我出来示范,我是表现得温顺一点,还是更有气势一点?” “……”露凝嘴角扯起一抹笑,“我觉得你什么都不做最好。” “嗯?什么意思?” 露凝没回答,但到了弟子宫星灯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哪里轮得到她做什么? 只见往日里根本坐不满的学宫里挤满了人,为首的那个——好家伙,是风无涯。 风无涯一人一剑站在最前,明明入门不算特别早,师兄一大堆,可他天赋异禀,那冰灵根加上剑陵取出的很有来头的本命剑,杵在那冷冰冰盯着众人的时候,你是真不敢越过去。 他气势摆得极重,大有谁敢越过他去当宗主的示范弟子,他就砍了对方的架势。 星灯:“好的,懂了,咱们坐我的老地方,我旁边那人脾气好,你跟他换位置,他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露凝跟着她落座,来之前她也不清楚会是风无涯在前面,只是猜到解离尘要来的话,肯定轮不到他们坐最前。 风无涯的话……其实也能理解,他对剑道的执迷等同于他对解离尘的执迷。 露凝坐好望向周围,人山人海,各个都不简单,他们没心思关注她这个生面孔,一心等着天下无双的宗主出现。 在沙漏流尽的最后一息,耳边有人拽了她的头发,她一歪头,看到纸傀儡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 露凝望过去,正看见黑金锦衣,高冠博带,裹着漫天灵风的解离尘踏云而来。 今日的主角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风无涯:示范选我我超强! 第四十三章 在露凝看向解离尘的一瞬间, 之前还目不斜视的人倏地回望过来。 两人跨越无数诸天弟子四目相对,解离尘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睛里的温度,有些太明目张胆了一些。 露凝只能先避开, 如其他弟子一样低眉敛目地等着他在主位就坐。 第63节 解离尘很慢地收回视线, 黑金衣袂轻旋, 缓缓落座于主位。 “坐。” 原来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所有弟子都站起来表示尊敬,露凝也不例外,她这完全是无意识地从众行为,坐下后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喂, 多谢啦。” 星灯趁着大伙落座朝身后轻轻说了一句,说完立刻正襟危坐, 再不敢交头接耳。 笑话, 百年难遇宗主亲自授课,她今日可舍不得插科打诨,方才也是为给露凝让位置的人道谢罢了。 露凝也回了一下头, 朝那人微微颔首,那是位男弟子, 着与她不同制式的白衣, 看起来像是灵剑长老宫内弟子。 他眉目疏淡温和,脸色有些苍白, 带着病态,但依然是英俊的, 是那种儒雅如竹的俊美。 他对露凝和星灯都很温和, 朝星灯拱手过后, 又朝露凝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很难形容, 莫名让露凝想起解离尘。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他们眉宇之间有种相似,想到这里不由去看主位上的解离尘,正对上他没有温度的双眼,细碎的光影浮动跟在他漆黑的眼眸中,露凝长睫翕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怎么会觉得方才那人像解离尘?他们才不像,解离尘这眼神真是冷得她血液流速都变慢了。 “本届九州大会将在玉州举行。” 说话的是执剑长老,解离尘为宗主,非必要很少开口,执剑长老抱剑而立,表情严肃,充当发言人。 “今日宗主来此,是要挑选一人随侍。” 此话一出,即便宗主还在这里,大家也忍不住与相熟的人表达自己的惊讶和兴奋。 不是说授课吗?消息搞错了?不过九州大会啊!五百年才一次,那是何等场面,谁会不想要这个见世面的机会?更别说随侍的还是宗主,说不定能学到几招呢? 执剑长老看了看众人神色,徐徐道:“选中者可得宗主亲授殒天剑法。” ……原来授课是这个意思。 “殒天剑法!”星灯嘶了一声,克制地抓住露凝,“完了完了,怎么办,我已经开始生气了!” 露凝被她抓得有些疼,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为何要生气?” “那可是殒天剑法。”星灯眼圈都红了,“我肯定是选不上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修炼宗主的剑法,能不气吗?啊,好气好气!”她放开露凝,使劲拍着胸口。 露凝看看周围,大家状态都和星灯差不多,表情都不太好看。 唯独最前面的风无涯,冷硬的脸上难得有了表情,眼睛里写满了志在必得。 “宗主是不收亲传弟子的。”星灯在一旁怅然道,“他的剑法击败了曾经的九州第一剑,无疑是九州如今最好的剑法,这恐怕是唯一可以习得的机会……我为什么这么废物。” 星灯看到前方的风无涯,忽然转向露凝:“你可以试试啊师妹!” “什么?”露凝睁大眼睛,“我怎么可能,我才刚刚练气,甚至还不知道要修什么道法。” “但你和风师兄一样都是单灵根,还是最适合修剑的金灵根!”星灯越像越觉得可行,“风师兄与我同一期入门,我现在才筑基,他却已经直逼化神,你与他一样的起点,怎么就不可能?” “……风师兄都已经快化神了,我才练气。” “但执剑长老又没说这次选人只看修为高低。” 星灯自己双灵根,修为不能说差吧,但都是马马虎虎中规中矩,是没什么希望的。 她把希望寄托在铸剑宫唯一的单灵根露凝身上,露凝若能选中,她面上也有光。 执剑长老下面的话也印证了星灯的说法:“此次选人不看修为高低,只看灵根天资,由宗主亲自选定。” 语毕,执剑长老侧身让开,解离尘淡淡的视线扫过喧闹的学宫,他一句话都没说,只这一个眼神便让学宫里顿时鸦雀无声。 露凝脑子里闪过一道光,忽然想起解离尘说过,此次九州大会会带她同去。 难道是以这种方式? 她不禁再次看向解离尘,又一次望进他眼中。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看向他,都能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执剑长老给了众人足够久的时间平复后再次开口:“择选之日宜早不宜迟,就定在……” “就定在今日。” 解离尘忽然开口,自主位站起,银边长靴踩着玉石地面往前,黑金的衣袂擦着台阶下来。 执剑长老惊讶地望着他的背影,本来说三日后的,但无所谓,这是宗主的决定,遵循就好了。 正好因得知今日宗主亲自授课,各宫都来了弟子,诸位长老的亲传也都在其中,整个诸天宗资质好的基本全在这里了,方便宗主挑选。 执剑长老挥袖将桌椅撤走,命所有人排列好给解离尘挑选,但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解离尘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已经广袖抬起,点了一个人。 露凝可太熟悉解离尘的灵力了,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他灵力点在她眉心时她都没想到这是在干什么,只习以为常地闭眼受了,然后继续站着。 “……” 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露凝瞳孔收缩,知道发生什么了。 还真是这个时候。 她站着没动,像还没反应过来,这可以理解,换做是别人被选中,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星灯捂着嘴巴又是羡慕又是高兴,拽了拽露凝的手臂,朝前面指了指。 解离尘也唤她:“过来。” 执剑长老严格地打量露凝,审视这个弟子是否合适,可还没看几眼就觉得眼睛疼。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谦卑地低下了头。 风无涯站在最前面,从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的面如死灰,周身空气都开始凝冰了。 他怎么就忘了还有露凝在,宗主这么做应该就是为了她。 其实他挺不理解的,宗主给他下了禁止不允许他对任何人提起他们的关系,不就是怕别人知道他们有事儿吗?可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 别人不准说,自己大漏特漏? 可以的。 露凝顶着众人的视线,压力极大,却还是朝解离尘走了过去。 按他之前所说,不管她之后是否决定回家,九州大会都是要去的。 用这种方式跟着也算名正言顺。 解离尘的气息是冷的,眼神却是炙热的,她沐浴在这样的视线之下,一步步走向他。 解离尘喜欢这个画面。 她换下了凡间贵女的衣裙,穿上了诸天宗女弟子的白裙长靴,纸傀儡替她绾的发髻虽仍是少女的模样,但她发间的蝴蝶金簪已经在,这就已经足够了。 解离尘真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总能完美地掌握一个度,让露凝根本无法拒绝。 他缓缓勾唇,笑意若有似无,难以捕捉,厚重的黑金衣袍华丽之极,唯有他可以压得住。 忽然,他视线往后一飘,落在露凝身后的男弟子身上。 是与她换过位置的人。 四目相对,男弟子卑微地低下头,解离尘眼眸转向暗金,将对方魂火的颜色看得清清楚楚。 是他。 解离尘不着痕迹地将瞳孔变回黑色,在露凝走到他面前时,于万众瞩目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露凝触电般缩了缩手臂,看看周围又看回他,意思很明显。 可作为本该比她更忌讳被人看穿的人,解离尘的表现完全出乎预料。 他不疾不徐地将她手牵起,仿佛谁的眼光都不在意,一根根与她十指相扣,露凝都看见星灯那一脸“震惊我全家”的表情了! “你……”她很小声地想说什么,阻止他这样过火的行为。 解离尘微一抬眼,视线交汇的刹那,他用清冷如昔的语气道:“金灵根,练气阶,不曾学过其他功法,正适合修殒天剑法。” 他在她眼神的“命令”下缓缓松开与她十指紧扣的手。 小姑娘年纪不大,凶人也带着娇,根本没有杀伤力,可他就是吃她这一套,尤其喜爱她瞪圆了的眼睛,还有发顶蝴蝶发钗上跳动的蝶翼。 他特意选了蝶翼可动的这一支发簪,果然很适合她。 想到这里,解离尘侧身而去,看似冷漠官方,仿佛之前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测灵根资质,可露凝分明看到他转身那一瞬微扬的唇角。 他笑得真是……真是…… 真是好看!!! 露凝有些泄了气。 还是得说实话。 虽然那个笑让人心中不悦,但确实也好看到让人心痒,所有的气都泄掉了。 露凝站在原地不动,解离尘等了几息等不到,就主动朝她一扬手,她便不由自主地扑向了他。 “人我带走了。” 他先是冷淡疏离地对执剑长老吩咐了一句,转而在未曾消失之前,就距离暧昧地贴着她的耳廓,旁若无人地说:“可用过早膳。” 露凝:“……” “我做了早膳,用法力温着,时辰刚好,你不要拒绝。” 露凝已经被迫跟着他眨眼间到了奉君殿,自然没法子拒绝,怎么拒绝? 可她叛逆了。 “我就要拒绝。”她推开他站定,“我不饿,我服过辟谷丹了。” 解离尘从善如流:“好,那就不吃。” 他挽袖撤掉盖在早膳上的结界,端起碟子就倒,露凝见不得他这么糟蹋粮食,赶忙拦住。 “你这做什么?” “你不吃,这些留着无用,自然要处置。” “……你不能吃吗?”她睁圆了眼睛,“这些菜看起来……”香气弥漫在鼻息间,解离尘真的太了解她了,做的全都是她爱吃的,哪怕服过辟谷丹不饿,还是被勾起了馋虫。 第64节 不行。 她强硬地忍下来,冷着脸说:“这些菜看起来很好,你自己吃。” 解离尘将碟子放回去,坐到椅子上,扬眸看她:“可以,但你要坐在这里陪我。” 露凝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一时无语。 这有点太考验人了。 “还是处置了吧。” 他又作势要端起碟子,露凝只能坐下。 “那你快点吃。”她板着脸说。 解离尘欣赏了一会她难得的冷脸,其实还是很可爱的,但他什么都没说,还装作被冷落到的样子,情绪低落地拿起碗筷用膳。 露凝视线落在他的筷子上,看见他夹起一块樱桃肉…… 上次吃他做的樱桃肉时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她只吃了一块,依然清晰地记得味道极好。 像娘做的味道。 露凝桌下握剑的手紧了紧,她盯着解离尘,看他夹起樱桃肉一点点送往唇边,正要吃下,忽然调转方向,送到了她嘴边。 露凝愣了愣,张口想说什么,正好给了他机会喂进去。 “唔……” 解离尘:“别说话,好好吃。” 都已经送入口中,只能吃下去了。 露凝慢慢咀嚼,极慢地吃完,这次将味道品尝得更清晰。 的确很像娘的手艺。 她抿抿唇:“你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我那般。” 又是牵手又是耳语,等大家回过味来不知要怎么想。 解离尘却好像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还反问她:“为何不该。” 露凝又被他喂了一块樱桃肉,满肚子的话等将嘴里的美味咽下去,就只剩下:“……别人看到会乱想。” “那不是乱想。”解离尘定定看她,“你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可我想。” 露凝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他突然靠得很近,冰冷的食指落在她唇边轻轻抹了一下,抹下一点点食物残渣。 这一幕让人想起万寿节初见她时,她唇角的糕点碎屑。 “我只是在做我本就该做的事。”解离尘声音变得很低,“你是我的妻子。” 露凝抿唇纠正他:“我不是。” 是他亲自斩断了他们的关系。 她起身想走,解离尘抓住她的手。 “我们未曾解契,就还是夫妻。” 他视线落在她心口处,衣领里藏着的是他们交融的心头血。 露凝用力挣开他的手,在她开口之前,解离尘先一步道:“你留下,我走。” 他侧过身:“饭菜还热着,你一定不愿意浪费。” 他话音落下人已消失,露凝再急着离开已经没有意义。 她望向满桌饭菜,没有一个是她不喜欢的。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的呢。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露凝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还是放下了剑,重新坐下用膳。 纸傀儡神出鬼没地跳到桌子上,殷勤地替她布菜,露凝这一顿吃得竟然和在将军府时舒适度一样,饭菜味道甚至比将军府的老厨子都合她的口味。 “……哎。” 露凝长叹一声,缓缓趴到了桌子上。 太好吃了。 真的太好吃了。 他怎么可以连厨艺都这样好。 手不自觉将颈间血玉坠子拿了出来,指腹无意识摩挲着。 他的话也没有错。在凡间夫妻分离,只要合离文书就行。在修界,这交融的心头血要如何割裂?若不割裂,他们就永远还是夫妻。 为何在他还坚定地要分开时,也不曾彻底解除他们的婚事?甚至还非要将坠子留给她。 耳边不自觉响起他不久前的话—— 不是想抛开她,是想保护她。 只是他一开始也没有想明白。 纸傀儡突然跳下了桌面消失,露凝一怔,回眸见到解离尘回来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她最先反应是他受伤了?可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问出来。 解离尘上前收拾碗筷,明明可以用法术却事事亲力亲为,恍惚间他们竟像极了寻常的凡间夫妻。 露凝忽听他说:“原谅我吧。” 她一怔,额边落下的发丝轻轻摇曳。 解离尘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双臂抬起,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只这一次。”他声音低沉而幽长,“我再不敢了。” 他直白地求饶。 作者有话说: 女鹅:狗子,饿饿,饭饭 狗子:每日一道歉,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作者:你的杵都好久没用武之地了,啧 第四十四章 露凝换上诸天宗的白色交领收腰弟子服, 褪下凡间贵女的纱衣锦绣,婀娜身姿一览无余。 她的腰肢纤细柔韧,解离尘清楚记得手扣在她不着寸缕的细腰上, 对她为所欲为的画面。 这其实不合常理。 他已经不能说是禁欲了, 确切来说, 他是没有人欲的。 但此刻的脑海中的画面拂散不去,抱着露凝时身体的变化也都是真实的。 露凝有些招架不住,她用力挣开他的双臂,明明走开了,离他已经挺远, 还是感觉被他紧紧桎梏着。 她转过身来,发尾在空中打着旋儿, 吸了口气, 半晌才说:“不要老说这些话。” 解离尘微微扬手,桌上收拾好的碗筷消失,他额角忽然凸起黑色的藤蔓, 却似乎毫无所觉, 黑袍曳地, 从容不迫道:“好, 不说。” 答应了她的要求,气息却更让人有危机感。 露凝注意到他额角的黑色藤蔓好像是会动的, 一点点漫延到脖颈,延伸到衣领里。 “你怎么了?” 她快步过去, 刚站稳解离尘就靠了过来。 好在她力气大, 毫不费力地扶住了他。 “去后殿。”解离尘闭了闭眼, 指了一个方向, 将重量都交给她。 他看起来状态很差, 脸色顷刻间变得极白,更衬得唇瓣殷红如血,脸侧黑色藤蔓狰狞凸起。 这画面其实并不恐怖,配上他美玉无瑕的脸,甚至还有种镜花水月崩塌碎裂的宿命美感。 可露凝无心欣赏,扶着他过去好像太慢了,他连气息都开始变得轻微了,她真的有点被吓到,不知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顾不上那么多,想着越快越好,便直接将他横抱而起,朝着后殿狂奔。 真正开始修炼之后,哪怕还在练气,她力气运用得也更加得心应手,公主抱比她高大许多的解离尘狂奔简直轻轻松松,眨眼间便到了后殿。 奉君殿的后殿是诸天宗绝对的禁地,除了解离尘谁都没来过,哪怕执剑长老也不行。 这一路解离尘状态并不好,几欲吐出的血都被他压了回去,怕吓着露凝。 身体上的痛苦已经习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种折磨倒不如被露凝这样抱着来得更有感触。 他神色怔愣了一瞬,有些复杂地笑了一下,眉宇间萦绕着几分无奈之色。 露凝连口气儿都没喘,到了后殿下了台阶就问:“两条路,走哪条?” 解离尘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露凝二话不说抱着他往前。 解离尘曳地的黑金衣袍有些碍事挡路,她几次险些绊倒,勉强稳住后懊恼道:“没事吧?我要是也像你一样会飞和瞬移就好了。” 就不用这么慢了。 解离尘真的很不好,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脖颈处的黑藤最活跃,几乎像是要吞噬掉他。 “你别出事。”她声音有些涩,目光及至前方,看到一处冒着白气好像温泉的地方。 解离尘靠在她怀里温声说:“好,别担心,送我过去吧。”他指了一下前方。 第65节 露凝快速点头,送他到疑似温泉边,却并未感觉到温暖,只觉得冰冷刺骨。 “这是冷的?”她伸手想试试温度,被解离尘阻止。 他从她怀中下来,在她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脱着衣裳:“是冷的。” 必须得是冷的,否则无法震慑体内作祟的东西。 “你本来就够冷了,还要到这么冷的泉水里去?”露凝睁大眼睛看着他,“不能穿着衣服吗?” “不行。”他声音很轻,甚至有些沙哑,“效果会差。你若介意,可以先走。” 他倒是从头至尾没有避开她的意思,露凝张张嘴,有些无言以对,但也没走。 解离尘就这么当着她的面继续宽衣解带。 他应该很痛苦,连手指都在颤抖,繁复的衣带与盘扣好几次都没解开。 露凝实在看不下去了,倾身上前替他解着衣带,动作熟稔,速度很快。 解离尘垂眸望着她,双臂撑到身后的玉石上,寒潭冰冷的气息并未让他有什么反应,但她几次无意间触碰到他已经赤.裸的肌肤,让他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 “可以了。”只剩一件已经解开的亵衣,解离尘胸膛半露,按住她的手低哑道,“转过身去,别看了。” 刚才还很大大方方,现在突然不让看了,露凝觉得很奇怪。 视线落在他胸膛上,如有生命的黑色藤蔓几乎布满了他整个胸膛,他像是被黑色的软枝缠住,紧紧捆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什么不能看?” 她有点介意,想看清楚,伸手去拉他纤尘不染的雪色亵衣,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脏。露凝,不要看。” “……”露凝心一跳,有些发酸,可还是坚持着没放下手,不算难地挣开他阻拦的力道,轻轻撩开了他最后的一层衣裳。 耳边响起低低的叹息声,解离尘转了个身,直接的下到了寒气肆意的水潭里。 露凝感受到溅起的水花,哪怕只有几滴还是激得她抖了抖,神魂都跟着颤动,可解离尘整个人泡在里面,只露出锁骨往上,白发披散,眉心隐约可见黑气,让她想起那日在膳房看到的无尽黑暗。 “你到底怎么了。”她伏在岸边,“上次就吐血,这次又是怎么了?那些是什么东西?你的身体……和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夫妻间该做的事情他们是一件没少做,露凝当然知道他的身体该是什么样子。 解离尘隔着雾霭的寒气静静看了她一会,慢慢说:“我很脏。”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讲经布道那样寻常:“你从前所见,我善魂所化的一部分自己,是干净的。” 但现在是全部的他。 污秽危险,不堪入目。 他当然想逃离它们,却又不得不依附它们维持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失去这些东西,他甚至连红色的血都流不出来。 解离尘每次吐血,甚至都不是正常在流血,而是因为真实的血液排斥着这具身体。 曾经属于他自己的血,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流干被分食了。 “留在这里。”解离尘望着魂火干净的露凝,平静的声音有了些转变,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幽冷低挽,“让我看着你。” 露凝本就没打算走,她抱膝坐在寒潭边,看着他在缭绕的寒气中挣扎、忍耐。 不断有鲜血从他身上流出来,方才还干净的池水很快就变成了淡红色。 露凝本能地感觉到恐惧和恶心,可她还是没有离开,甚至还往前一些,撑着池边轻声说:“……你流了好多血。” 她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上次他吐血她就想过,她是不是真的能看着他离开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如同陌生人。 但那次也只是想想,毕竟他那样强大,虽然吐了血,也完全扯不上生死。 可这次不一样了。 他看上去真的像要死去一样。 解离尘周身灵力环绕,天上光都黯淡下来,他需要很专注才可以度过每月的今日,但露凝在怕,在不安,他宁可自己受折磨,也不希望她不安。 “无妨。”他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死。” 他说得肯定,让露凝稍稍安心了一些,可也仅此而已。 她根本没办法不担心。 她坐在寒潭边陪着他,他最开始还总是睁眼看看她,确认她是否还在,若还在,神色会肉眼可见地好一些。 他的感情是不作伪的,露凝可以感受得到。 他身上有太多她想不通搞不懂的东西,或许只能等他好了以后再问他。 可真的要问吗?问了就代表着…… “露凝。” 解离尘忽然开口,露凝立刻扫开思绪振作起来:“我在,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乌黑的云海在奉君殿四周飘动,极高的天柱立在四周,被乌云缠绕着,带来很强的压迫感。 露凝周身冰冷,手脚已经快被冻得没有知觉,解离尘自水中出来,她只觉眼前划过一片无瑕的白,刺得脑子某根弦摇摇欲坠。 她猛地捂住眼睛:“你,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出来了。” 解离尘音调有些长:“我打过招呼了。” “……” 刚才叫她是这个意思吗??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看吗。”他又说了一句。 露凝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看也不是看……看那些地方。 “所以之前到底是怎么了。” 她平复了一下,神色变得很认真,借着月光看清已经穿戴妥当的他。 现在的解离尘半点不见之前如易碎琉璃的模样,又是无所不能,九州第一的离州君了。 “没什么,每月都要一次,千年下来,我早就习惯了。” 每月一次? 持续了千余年? 每段话单独看露凝都能明白,连在一起却有点想象不能。 连他都忍耐到极致的痛苦,持续了千年,一月一次,她真的想象不出来。 她忽然记起他说过他是在担心她,她若出事,最坏的结果都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联系到他现下的情况,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天色已晚,今日劳烦你了,回去休息罢。” 后腰被轻轻按了一下,露凝身子不自觉转了一圈,听到解离尘说:“今夜先送你回铸剑宫收拾一下,明日搬到奉君殿来。” “你……” 眼前画面变换,再清晰时,人已经回到铸剑宫她的房间里。 几乎在她消失的一瞬间,解离尘之前风轻云淡的模样瞬间消失,冰冷俊美的脸上再次布满了黑色的藤蔓,这次不仅是脸庞,黑色几乎吞噬了全部的他,他几乎是被扯进了寒潭之中,无尽的血色漫延其中,这样的画面,才是真正的开始。 冰冷的池水吞没了他,耳眼皆被水冲刷淹没,皮囊在一遍一遍反复溃散聚合,就如守着最后一缕魂火逃出来,在地狱深渊里拼凑起这副皮囊时一样。 千余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断经历当年的重生。 这样深刻的痛苦,他早晚会还回去的。 铸剑宫里,露凝根本无法入睡,她在月色下来回踱步,始终心里难安。 她抬头看着天上月,发现今日竟是个月圆之夜。 不行。 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得回去。 露凝深吸一口气,再不迟疑,跑向奉君殿。 她花了些时间赶路,到的时候发现巡逻弟子都不见了,整个奉君殿在外看着好像一座恢弘的古墓,到处阴森森的,连圆月的光好像都不愿意照耀它。 露凝心中不安更重,飞快地奔了进去,一路回到后殿。 刚踏入后殿,还没走下台阶,她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头一昏,往前一看,满池鲜红泛着红色的血雾,在昏暗的光线下之下,如同沸腾的血池,远不是之前那种淡红之色可相比的,这次是真的如血灌满整座寒潭。 解离尘就在寒潭中央,白□□浮在血池之上,整个人浴血沉浮,双眸紧闭,金色的眼睫滴落着血珠。 看着这样的他,露凝并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承受。 她甚至非常冷静,还想到了一些之前遗漏的细节。 眼神暗了暗,露凝面无表情地扔下手里剑,快步向前,毫不迟疑地跳进了血池之中。 作者有话说: 弗拉基米尔开大了! 从此以后女鹅会克服心理障碍,真正进入强者模式~ 然后有人能猜到女鹅发现什么细节了吗第一个猜到的封个200币吧-3- 第四十五章 跳下来的时候, 露凝什么都没想。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着眼前。 她会凫水,鼻息间浓郁的血腥味干扰着她的思绪, 却不能干扰她的行动, 她很快来到解离尘身边, 将他拉入怀中,甩开手上的血水,轻轻触碰他苍白如纸的脸。 解离尘在她手指碰到他脸颊的一瞬间睁开眼,眼底金色刺目,像毫无理智的神像。 第66节 露凝镇定地开口:“解离尘。”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其实远不似想象中那么镇定, 声音明显有些不稳。 但这并不让她紧张慌乱,她一字一顿, 认真地又叫了他一声:“解离尘, 看着我。” 刺目的金色缓缓变淡,转为暗金,露凝微微松了口气, 知道他看见她了。 在分辨出是她的一瞬间,解离尘就紧紧抱住了她, 他拂散周围的血水, 鲜红如有生命一点点回归他的身体,露凝却按住他的手腕说:“别勉强, 我没事。” 跳都跳下来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露凝也是在真的沉入其中的时候, 才发现其实根本没什么。 不会少块肉, 也不会崩溃到想要去死。 还是会想起留下阴影的画面, 可已经不会让她害怕了。 一个最怕这些的人, 却义无返顾地跳进了常人都要畏惧的血池, 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凝,周身温度上升,将池水变得不那么冷。 露凝还没有真气护体,再这样冻下去一定会出事,哪怕他现在不宜运行灵力,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薄薄的雾气弥漫在池水上面,解离尘身上的血色未淡,却一点邪魔的模样都没有。 分明是血腥无比的画面,可白发金眸的他越发凛然不可侵犯,如神明降世。 他很想问她为何跳下来,可实在太疼了,哪怕千年来每月一次,这种疼痛也很难真的习惯。 他今日还动了灵力,反噬来得更加汹涌,所有对话都终止了,余下的只有无尽的,如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痛苦。 他紧紧抱着露凝,拥着他唯一的光。 露凝天生神力,能控制好他失了分寸的力道,倒不至于让自己受伤,可还是有些呼吸困难。 不知过了多久,皎月渐落,日出东方,乌黑的云转为雪白,天柱上亮起灿烂的光,寒潭中的血色终于彻底消失了。 解离尘身子仍在余颤,但比之前那样遏制不住地战栗好了许多。 露凝闭了闭眼,低哑疲倦地问:“好些了吗?” 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池水中带出,重新踩在地面上。他细心地为两人除去满身血污,露凝有些虚脱,但还是推开他自己站住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人,很难想象出昨晚那个仿佛死过的人是他。 四目相对,她轻声问:“你是故意让我看见这些的,对吗。” 是肯定的语气,并不是在询问,解离尘暗金的眼眸半阖,没有反驳。 “想用这种方式动摇我吗?那为何不让我看个彻底,要中途将我送走?” 解离尘过了一会才回答:“……会吓到你。” 他们都知道她畏惧什么,所以在原本的计划里,解离尘只想让她看见一部分。 经受过千余年的痛苦,怎么可能不知道确切发作的时间? 露凝几乎在被他送走的一瞬间,就想到今日这些事,是他故意要让她知道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迫使她尽快改变主意。 “我从来没有……”露凝慢慢道,“我从来没有在你身上用过任何手段。” 解离尘微微一怔,白发轻动,衣袂翻飞,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我不该如此吗。” 他长眸半阂,声音变得很轻,带着些失神道:“我又做错了。我好像总是在错。可没人教过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如经烈焰灼烧过,周身布满硝烟与灰烬:“没人教过我该如何对一个人好,又该如何将她留在我身边。只一人言传身教过我,想要什么便得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哪怕是至亲血脉,唯一所爱,为达目的也可以牺牲。这是我千余年来唯一学到的东西。” 这还是他第一次详细提到他的过去。 露凝在他身上看到的所有矛盾和秘密都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即便如此,我依然什么都留不住。过去是,现在也是。” 解离尘看着她,削薄的唇毫无血色:“露凝,你不敢再信我,殊不知我亦不敢再喜爱什么。于你,是唯一一次破例。但我没做好。” 露凝怔了怔,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朝晨花。 他明明喜欢那种花,却不许离州境内培育。 好像只要不去拥有,就永远不会失去。 对花来说是这样,对人何尝不是。 “不要生我的气。”解离尘挽袖抬手,盯着自己微转的右手,“从前我只一人,无论做什么都孑然一身,万事都习惯了用我的规则去行动。修炼是一人,无师无门。夺本命剑也是一人深入魔渊降龙谷。杀秦川夜取离州也是。我之前不知你不喜欢这样,往后不会再做。” ……生气吗?其实也没有。 哪怕有,现在也没有了。 他的手段的确很有效,让她清晰地看明了自己的心,几次三番扪心自问的问题也都有了答案。 她是不能放他一人生死的。 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他的过去,结合他在凡间时那些语焉不详的陈述,已经基本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至亲血脉,唯一所爱都是可以牺牲的——所以他是被牺牲的那个。 他是如何被牺牲的? 什么都没留住,应该是失去了所有。 露凝想到满池鲜血。 ……在他身上恐怕发生过比今夜更可怕的事。 这真的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了。 无师无门,一人走到今天,别人只看得到他的光鲜面,那些阴影里的黑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窥见了冰山一角。 她想起他腕间玄玉珠,想到那遮天蔽日的魔气,她对修界的了解太有限了,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他是如何惹上这些,他提到去魔渊夺本命剑……那肯定也是她理解不到的艰难。 他这样难地走到今日,是为了什么,露凝倒是有些猜测。 一个踽踽独行的人要如何像他这样坚持千余年? 什么可以驱使他这样的人如此? 不是爱,那就唯有仇恨。 他想复仇。 他要向一个强大到连他都没有十足把握的存在复仇。 他筹谋千余年,付出所有,肯定不想功亏一篑。 之前他向她道歉时说起过,那时他以为自己是怕受到影响,应该是不希望自己有“弱点”。 所以在回归本体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与她了断。 她太弱了,若真的成为把柄,结果可想而知。 在那时的他看来,分开或许也是在对她好,他经历过的事,应该也不想让她再经历。 只是他很快就后悔了。 想到说那些狠心分开的话时,他的自厌与挣扎。 他明明也是不好受的,却非要那么做,如今看来都有了解释。 一切都明晰起来,露凝却愈发沉默。 她的沉默被解离尘误会为还在生气。 在露凝去而复返跳下血池之前,他都觉得用些手段没什么。 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在所不惜。 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试图救他,保护他,但从前都不是完整的他。 完整的他经历这些是第一次,感触比从前深刻万倍,几乎淹没他所有理智。 他会死在她手中,一定会,但没关系。 解离尘这样想着,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腕慢慢道:“不会有第二次。” 他冷静且认真道:“自今日起,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回凡界便回,想如何便如何,我只求你一件事。” 露凝望向他。 “不要不见我。” 他说的只是不要不见他,可看着他的眼睛,却好像听到了“别不要他”。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直都一个人,连喜欢的花都不敢拥有。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想要去拥有。 他不想就这样收场,于是挽留至今,用了所有他会用的方式,说了一切从前不会说的话。 露凝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等钟鸣声响起,诸天宗每日晨课快要开始的时候,她才说:“凡界是我的家,是要回去看看的,但不急在一时。” 解离尘眉目一动。 “我想要修仙。” 她抬手一握,明明无人教导,却已经可以唤剑而至。 露凝手中握剑,倒也得感谢昨夜的一切,让她彻底挣脱了束缚,她现在再不会害怕了。 解离尘微微侧目看着她手中剑:“你突破了。” 露凝点了一下头:“应该是,感觉和上次差不多,你带着我行过一次功,我试着那样做,就成功了。” 她转换了情绪,扫去所有的阴霾,认真感知体内灵力,那种感觉很奇妙,让她有些沉醉其中。 解离尘抬起手腕,腕间玄玉珠缓缓化作一柄寒霜四溢的神剑,神剑连剑刃都是漆黑的,上面有银色龙纹雕刻,随着他挥剑的动作,龙眼处微微闪动。 那是真龙的眼睛,露凝只看了一眼就很肯定。 “这是……” “濯苍。” 第67节 原来这就是濯苍神剑。 应该就是那把自魔渊夺回的本命剑吧? 魔渊……听起来就是很可怕的地方。 据星灯说,濯苍神剑里封印着上古龙魂,其强大甚至可以与紫微帝府帝尊的帝清剑一争高下。 它的特征很明显,露凝离解离尘很近,濯苍出鞘的时候,她被极强的龙气震慑,但并未觉得不适,只是胸口心头血的坠子微微发烫。 于是她知道,是因为两人交融的心头血,所以濯苍并未伤害她。 解离尘并未多言,他握剑而起,黑金衣袍在已经高升的骄阳之下熠熠生辉。 这是露凝第一次看解离尘用剑——真正的剑。 他在凡界串了山匪的“糖葫芦”用的不是真剑。 她出身武将世家,兄长是用剑的高手,她少时常看哥哥早起练剑,觉得那已经是出神入化的剑法,但比起解离尘,差距还是很悬殊。 她甚至无法看清他用了什么招式,只看到天空中玄色身影为漆黑龙魂所缠绕,濯苍不时发出龙吟之声,整个诸天宗的灵兽都发出臣服的鸣叫。 山前道场的早课早已停止,所有人都望着奉君殿上方,解离尘剑影缭绕的一幕幕。 他重新落下的时候,连发丝都无一丝凌乱,濯苍被他握在手中,神骨狰狞,却温顺臣服。 “这是我自创的剑法,名唤殒天。” 他金眸中倒映着她专注仰头的模样,音色清晰,清冷却有情。 “我教你。” 露凝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殒天剑法,诸天宗——或者说诛天宗,更肯定了他要复仇的对象是谁。 六界至尊,紫微帝府。 作为曾经渺小胆怯的凡人,想明白一切后她应该会吓得夜不能寐,精神恍惚,恨不得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没有遇到他才好。 他心里应该也这样猜测过。 解离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白发划过肩膀落下,如南山落雪,清清肃肃。 “殒天剑法是最适合你的剑法,它能让你快速进阶,保护好自己。” 他低声言语,倒不是劝说他,只是陈述事实。 没有根基,但天赋异禀——殒天剑法可以令他们这样的人极快提升,拥有自保的能力。 露凝微微扬着头问:“能保护我自己,也能保护别人吗?” 他一怔,很快道:“当然。” “你也用这套剑法,那你能保护别人吗?” 她问了这样一句话,问得解离尘心中情绪翻涌,却根本不用他回答,直接道:“我学。” 说完她想了想,问他:“我可要拜你为师,唤你师尊?” 解离尘:“……不必。” 露凝点头,刚要说话,就听他道:“丈夫亦可教妻子剑法。” 他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话音落下就立刻转而说起别的:“九州大会还要劳烦你随我同去。” 露凝握了握手里的剑,按他们之前所商量的,她既已经决定留在修界修仙,那去不去九州大会其实都无所谓了。 “诸天宗内已经都知道了你要去的事。” 解离尘收起濯苍,腕间玄玉珠散发着幽暗的黑光。 “九州大会要持续一月,此次要在玉州举行,玉州君与我有些过节,其他几人更恨不得我死,若昨夜的事被他们知道,定会加以利用。” 露凝立刻戒备起来。 他望向她道:“你不如就用九州大会这件事,来试试修习剑道能不能保护别人。” 这里的别人指的当然就是他自己。 之前他想做唯一被他照顾和保护的人,现在看来前景渺茫,那就就先试着做那个她修习剑道后第一个保护的人。 他一点都不担心她做不到,完全不觉得将安危交到一个刚开始修炼的人手中有何不妥。 这真是不像他,被他的对手知道,一定会觉得他疯了,可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但她会愿意吗。 在发现他用手段算计挽留她之后,在清楚知道要面对强大的仙州君主时。 ——露凝甚至都没犹豫,就点头说:“好。” 她远比解离尘想得简单:“我会尽量学的,但我可能不够聪明……”她有些迟疑,思索着该让他做两手准备。 解离尘忽而一笑。 这一刻他不记得仇恨也不记得生死,只看得见她。 脑子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此时此刻。 他嘴角缓缓浮现冷清笑意,宛若春日白梅,眉目间尽是动人的烟火气。 像神明有了人的感情。 “不。你很聪慧。”他握住她的手,“可知你如今是何等修为。” 露凝自己感受了一下,有点摸不准,于是仰头眨着圆圆的眼睛问他:“是什么修为?” “你已经筑基了。” “……什么?”她愣了愣,“这么快?” 她只是觉得今时不同往日,感觉耳清目明,身轻如燕,完全没料到自己一个练气前期,居然一夜之间居然筑基了! “快吗。”解离尘难得也愣了一下,游移不定道,“你在凡界就已引气入体,现在筑基,算是在修炼殒天剑法的合格期限之内,这……快吗?” “……” 突然想起星灯说过,解离尘是三天筑基。 好的,明白了,对天才来说,她现在这样的确不算快,只能算合格。 “我回铸剑宫拿东西,纸傀儡还在那里。”露凝明智地岔开话题。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修习,下个月还要去九州大会,时间紧任务重,留在奉君殿是最合适的,也不必矫情了。 解离尘应得很快,嘴上说了“好”,手上却牵住了露凝的小手指。 露凝慢慢回头,对上他蕴着明晰微光,深邃安静的金色眼眸。 他缓缓放开她的手指,在她一点点收回手时说了最后想对她说的话:“谢谢。” 极为简单的两个字,却包含着复杂到无法言喻的感情。 露凝身子微微抿唇,低低地:“……嗯。” 她揉了揉脸颊,脚步轻盈地走了。 解离尘目送她消失,身后无数灵植如沐生机灵蕴,整个奉君殿草长莺飞,花树盛开。 这种生机甚至漫延到了铸剑宫,露凝回到房内,就被纸傀儡塞了满怀的花瓶。 她定睛一看,花瓶里那枝离了本源早该日渐衰败的花,绽放得比昨日更盛。 花朵香气浓郁飘散,特别好闻,一点都不刺鼻。 “怎么开得这么好?”露凝惊讶不已。 纸傀儡蹦蹦跳跳指着奉君殿的方向,叽叽喳喳的话露凝竟然能听懂了。 它胡咧咧:“君上开花了!” 作者有话说: 怪力萌妹,殒天战神,一刀九九九! 第四十六章 纸傀儡口中的君上肯定是指解离尘, 解离尘开花了? 听起来好离谱,他又不是植物。 纸傀儡见她不信,跳到窗前打开窗户, 露凝顺着一看, 满园灵植郁郁葱葱, 有花的争先恐后在开,没花的努力扭动枝叶展示自己,当真是争芳斗艳。 铸剑宫留守弟子也发现了异常,兴冲冲地跑出来查看,好奇地议论着。 “绛珠草不该是这个时节成熟的, 昨日我才看过,约莫还要三月才成熟, 怎么忽然这样了?” 露凝瞄了一眼, 发现名唤绛珠草的灵植不但成熟了,还开花了。 “绛珠草原来是会开花的吗?”有人不解问道。 另一人为他解惑:“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典籍里有写过,绛珠草寿命极长, 用处多,可入药也可用作锻造, 后人只知绛珠草叶作用, 却不知多年以前绛珠草是会开花的,它的花取下炼丹可益气延年, 是突破修炼瓶颈的必备佳品啊。” 说着花,那人就要把绛珠草的花摘下来, 幸好被一道灵力阻止。 弟子们抬眸一看, 立刻谦卑地弯腰行礼。 “师尊。” 铸剑宫弟子的师尊自然是铸剑长老, 露凝看到她徐徐走来, 仔细看了一下那朵花, 温声说道:“你也知道绛珠草难得开花,物以稀为贵,就不要摘了。” “……是。”摘花弟子羞耻地低着头。 “都别在这里待着了,回去修炼吧。” 铸剑长老挥袖子赶人,弟子们很快消失。 她朝露凝的方向看来,两人四目相对,她没进来的意思,仍站在绛珠草旁,话家常说:“我修炼这样久,也是第一次见它开花。” 露凝正趴在窗口琢磨着隔窗见礼会不会不妥,闻言不由惊讶道:“长老从前也没见过?” 铸剑长老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说:“书上确实写过它会开花,也写了效用,留了花朵的描象,但真实存在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第68节 她轻抚了一下娇艳的花朵:“与书上的画像一模一样,那画像据说还是一千多年前留下的。” 一千多年,又是这个时间段。 绛珠草上次开花,竟要追溯到那个时候吗?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铸剑长老温声询问。 弟子学宫的事她虽然没到场,但已经都知道了。 纸傀儡跳到露凝肩头,挥着小手臂:“收拾好啦!全都收拾好啦!小纸能干!” 露凝额角一跳,按住它对铸剑长老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劳烦长老关心。” 铸剑长老点点头:“事不宜迟,收拾好了就早些过去吧。” 她看了露凝一会,眼神温和道:“之前我便为难,你的灵根不修剑实在浪费,还琢磨着想让风无涯来教教你。如今有宗主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宗主是九州剑道第一人,你好好学,定能有一番成就。” 铸剑长老说这话的神态,和露凝记忆里母亲的样子再次重合了。 还记得没有打仗的时候,他们一家在一起,母亲见她苦闷于自己不善兵法,跟她说虽然生在温家,却不一定非要从军,她大可想想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在喜爱之事上定能有一番成就。 那时她的言语情态,几乎与铸剑长老一模一样。 露凝迟迟不开口,只是怔怔盯着她看。 铸剑长老也没觉得被冒犯,她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露凝下意识道:“长老像娘一样。” 铸剑长老愣了一下,在露凝懊恼地想要找补一下时,温柔地笑起来,“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竟也有这种感觉吗?”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 “铸剑宫离奉君殿不算近,但观你已经筑基,想来很快就可以驾云御剑,到时你想何时来寻我都是可以的。” “……我可以随时来见长老吗?” 铸剑长老靠近,隔着窗子摸了一下她的头:“我不比其他长老,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是待在铸剑阁的,你若是不觉得无聊,什么时候想来见我都可以。” 露凝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铸剑长老与她击掌,随后问,“给你的剑还在吗?” 露凝立刻将星灯给她的那把三品仙剑拿出来。 铸剑长老审视过点点头:“你如今刚筑基,用它是最合适的,姑且就先用着。等你结丹我再亲自带你选材料,为你铸一柄合契的本命剑。” 露凝握剑的手紧了紧:“这会不会太麻烦长老,弟子们的本命剑也不是都要由长老亲自铸造吧……” 如果是的话,那铸剑长老累都要累死了。 “有什么麻烦?”铸剑长老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乐意得很,你若推辞,就是嫌弃我的手艺了。倒也不是不行,宗主想来会有其他安排……” “我当然不会嫌弃!”露凝赶紧说,“我一结丹就立刻来寻长老!” 铸剑长老替她捋了捋耳侧碎发,柔声说:“好了,快去吧,不要让宗主久等。” 天色不算早了,露凝也的确该回去了。 她握紧手中剑,带着纸傀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铸剑长老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长老。” 一男声在身后响起,铸剑长老转过身去,淡淡道:“你来了。” “到铸剑阁再说吧。” 她先一步离开,留下那人在后。 若露凝在,会发现那人还是个熟人,正是弟子学宫让了位置给她的灵剑长老座下男弟子。 因为已经筑基,露凝从前要走上许久的路都好像短了很多,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半。 她现在看着奉君殿周围的天柱和云海也没那么恐怖宏大了,它当然还是从前震慑人心庄严肃立的模样,但她的心境不一样了,所以感觉也不同了。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声音有刻意放轻,接近得极快,露凝微微皱眉,立刻回身。 “谁?” 来人猛地顿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是个男子,脸很陌生。 “为何跟着我?”露凝看对方一身诸天弟子打扮,稍稍缓和了态度。 那男弟子半晌没说话,只仔仔细细打量她,好像在确认什么。 他的目光令露凝很不舒服,他不说话,她也懒得再等,抬脚便走。 那人见此又跟上来:“师妹留步,宗主命我来寻师妹,劳师妹随我来一趟。” 宗主?解离尘? 露凝看了看还有一半距离的奉君殿,不动声色地重复:“宗主寻我?” “是,还请师妹行动快一些,不要让宗主久等。” 男弟子说完转身在前面带路,露凝看了看,没动。 “这位师兄,你走反了。”她指了指身后,“那边才是奉君殿。” 男弟子转回头笑着说:“宗主此刻不在那里,所以才让我来叫师妹,师妹快来吧。” 他一直在催露凝,露凝却不为所动。 “宗主若找我,定不会假人之手。”露凝冷静道,“我还是先去奉君殿看看的好。” 她转身就走,脚步极快,男弟子见此面色一冷,正要出手,忽然心口一痛。 他冷汗直冒,心知是秘药发作了,顾不上追露凝,捂着胸口逃到一处隐秘的地方,翻出一块荷叶形状的玉牌,朝里面注入灵力,忍痛忍得汗如雨下。 玉牌终于亮起的时候,他猛地松了口气,也不等那边开口,快速说道:“君上,求君上赐药!” 玉牌那头缓缓送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赐药?没用的人有什么资格拿解药?” “……我,我在做了!”男弟子疼得浑身颤抖,“宗主寻了一女弟子随侍九州大会,还要教她殒天剑法,我易了容见过她,她一夜之间从练气到了筑基,肯定是习了殒天剑法的缘故,她如今修为尚不如我高,我就在诸天宗内,随时可以找到她,一旦我能让她为君上所用,之后如何对付宗主都是可以的……” 话说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始满地打滚:“求君上赐药!” 玉牌那边的声音终于带了些兴趣,但还是没立刻告知他解药在何处,只漫不经心道:“你们男人就是下贱,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女子身上找办法,若真有本事,何不亲自去离州君身边一探究竟?呵,说起来,你们若不是觉得女子软弱可欺,也不会中了本君的毒,要为本君做事了。” “好痛……” “罢了。”冷笑声响起,“你最好能真的寻到离州君的错处,否则这解药也能成催命的毒药。” “那解药就在……” 她正要说出解药的位置,忽然听不到玉牌这头的呼痛声了。 她立刻警惕起来,屏息而听,很快在一片寂静中听到那个久违了的清冷声音。 “玉璇玑子” ……果然是他。 是解离尘! 他发现了! 玉璇玑连呼吸都放得更轻,额头冷汗直冒。 解离尘扫了扫已经没有气息的男弟子,抬手撤掉他脸上的易容阵法,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脸,这弟子地位应该不高,看衣服制式是灵剑长老座下的。 “参加九州大会要下生死状。”解离尘漫不经心地说着。 玉璇玑脸色一变。 解离尘后面的话简短而令她万分恐惧。 “交代好后事。” 语毕的一瞬,远在玉州的玉璇玑手中玉牌瞬间崩毁,她身边数名婢女吓得惊叫出声,玉璇玑亦是脸色苍白,重重靠在椅背上。 “……解离尘!你这个疯子,你才要准备后事!” 被人咒骂的解离尘此刻已经先露凝一步回到奉君殿,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迎接她。 纸傀儡远远看见一身黑金冷清高贵的主人,立刻飘起来飞过去,好像树叶那样旋转着落到他掌心。 解离尘看着它:“可有好好照顾她。” 纸傀儡摇晃身体:“可好了可好了!” 露凝憋着一口气瞅了一眼那纸傀儡,解离尘见她这模样就知道了:“你能听懂它的话了。” 露凝闷闷点头。 解离尘正要说什么,忽听她道:“我有一个问题。” 他微微偏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光看他现在风轻云淡,近乎温柔的模样,是真的想象不出他刚刚解决过背叛的弟子,还给堂堂一州之君判了死刑。 露凝背着手走上来,仰头看了一会他的脸,慢慢说:“傀儡的生命是怎么来的?” “是主人的灵力与一部分神魂之力。” 解离尘一个完全自己摸索修炼成九州第一人的存在,此刻像极了九州专业授课长老。 “附注在傀儡上的神魂之力越多,它的行动便越自如,越接近真人。” “哦。”露凝阖了阖眼,“既是主人的神魂之力,那是不是说明,傀儡的心思是与主人相通,彼此相像,拥有默契的?” 解离尘:“……” 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很快道:“所以它这样活泼,是不是说明,你心里有时也是这个样子?” “不可能。”解离尘当即否认。 否认得太快,太肯定,倒给了人欲盖弥彰的感觉。 露凝看着他,眼睛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种笑意是轻松的,是自他犯错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对他笑。 第69节 若她高兴,其实怎么说怎么想都无所谓。 于是解离尘沉默片刻,捏着那纸傀儡的手臂,非常生涩地露出一抹稚嫩的……活泼? 露凝:“……”不自觉摸了摸手臂,忽然觉得好冷。 “算了。”她干巴巴道,“当我没说。” 他还是不适合这样。 纸傀儡跳回露凝身上,给她表演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空中旋转,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歪倒在她肩头,露凝看到,嘴角笑意更真切了一些。 解离尘凝着她的笑,面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变化,可周围气息都变了。 纸傀儡突然拽起露凝衣服一角:“开花了开花了!又开花了!” 露凝想到什么,瞥向解离尘,果然见到他周围灵植又开始争相斗艳了。 甚至还有翅膀透明的各色灵蝶绕着他飞来飞去。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眼底有些讶异和新奇。 解离尘将她眼底倒映的“花枝招展”的自己一览无余,他气息一僵,转身道:“时辰不早了,速来安置。” 说完就带着一群蝴蝶,还有叽叽喳喳的纸傀儡往前走。 露凝等了一会跟上去,看他扬袖赶蝴蝶的样子,终于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为什么会这样?”她上前问,“为什么会开花,还会有蝴蝶?” 解离尘脚步不停,直到露凝跟着他走进奉君殿后殿,他才稍稍慢下来,弯下腰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秘法传音说:“我的灵力与旁人不同,其内有万物生机,高兴的时候,会吸引感知敏锐的灵植与灵兽。” ……有万物生机的灵力。 听起来就很珍稀,力量肯定也很强。 好像还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露凝这会儿没想起是在哪儿听到过,只想到“高兴的时候”这几个字。 他很高兴。 她静静注视了一会他宁静温煦的侧脸,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好的时候。 夜里,露凝在解离尘寝殿一侧安置下来。 这里他早就收拾好,并不过于奢华,倒与她在凡界的闺房很相似,他甚至还给她弄了一张拔步床,熟悉的环境令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这一放松,就突然想起,星灯教她基础的时候,好像说起过具有万物生机的灵力。 六界之内只有一脉拥有这样的灵力。 紫微帝府的帝尊一脉。 作者有话说: 迪士尼公主狗子! 大家早上好,吃了点啥啊! ps:现在只能说不那么排斥了但不是正式和好,不过也不会有特别别扭的剧情了,后面就是夫妻俩打boss,然后完结 全文大概不到四十万字的样子,新文开《污月》(现言)或者《狐狸精没有好下场》(仙侠沙雕穿书文),有感兴趣的可以去我专栏收藏一下 第四十七章 (修) 紫微帝府是六界至尊所在, 历任帝尊都是拥有神脉的帝氏一族。 露凝对帝氏了解不算多,只是星灯稍微解释过几句,后面她们就说起了别的。 蕴藏万物生机的灵脉是帝氏一族独有的, 现任帝尊帝璃就有唤醒万物枯木逢春的能力。 换言之, 就算这天下毁成焦土, 帝尊也能施法重燃生机。 现在她知道解离尘也可以。 ……他要寻帝氏复仇,却又拥有帝氏血脉才有的能力,他与帝氏到底有何纠葛。 次日一早,露凝睁开眼时,眼底有些青黑。 她昨晚睡得实在不好,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除了蝴蝶就是灵植, 隐隐带着关于帝氏秘密的困扰。 她起来的时候, 纸傀儡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伺候她洗漱,更衣, 给她绾发,露凝昏昏沉沉地走完流程, 被它喊着往外去。 “早膳!早膳在外面!” “你连早膳都做好了?看不出你还真是能干——” 话没说完, 露凝就看见了坐在后殿院子花树下的解离尘,他身边的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膳。 他闻声望过来, 有些意外的是,他今日穿了白衣。 白衣白发, 金冠飘带, 他整个人被雪色的云海包围, 暗金色的眼眸望着她道:“你醒了。” 他将对面的碗筷放好, 十分自然道:“过来用膳。” “……” 原来是他做的, 不是吵吵闹闹的小傀儡。 露凝顿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玉白的石桌配上清透的玉碟子,衬得饭菜越发诱人。 “吃吧。”见她不动,他将筷子拿起来递给她。 露凝接住筷子,半晌才说:“我服过辟谷丹了……” “宗门下发的辟谷丹等级不高,多少带些丹毒,吃多了不好。” 解离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那边也有碗筷,但没有动的意思。 “若你不喜欢我做的饭菜,还是要尽快学会辟谷才是。” 不是不喜欢他做的饭菜,他厨艺极好,她都不一定比他做得好吃。 只是觉得不合适而已。 “辟谷要怎么学?”露凝到底还是下了筷子,长睫掩去眼底神色,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解离尘凝着她慢慢说:“你要学,我可以教你,今夜里来寝殿寻我。” 她现在算是直接跟着他学剑道,其他东西若想学会也是他教最方便,但是…… “晚上……”她抿抿唇,“晚上好像不太合适,不如下午。” “这几日白天都已安排了其他要学,你若不愿夜里来见我,便容后再学辟谷。” 也不是不行。 露凝点点头不再说话,认真吃饭。 真的好吃,实在太好吃了,她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可她发现桌子上的菜好像吃不完一样,每次她发觉用多了的时候,就会看到碟子里还有很多。 良久,她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 稍顿,她到底还是有些面红:“……我应该吃了很多,怎么还剩下这么多?” 解离尘开始分享自己的经验:“上次见到金灵根的初阶修士,食量较常人不太一样,便多为你准备了一些。” 露凝脸更红了,她倏地站起来说:“那这也太多了,就算是我也吃不完的。” 解离尘温声说:“无妨,有我。” 白衣白发清冷却又温柔的仙君地挽袖执筷,斯文清雅地用膳,露凝看着看着,脸上热感褪去,慢慢平静下来。 很奇妙,看他这样吃饭,让人有种安然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但解离尘没岁月静好多久就吓到了露凝。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能吃了,可他更能吃。 他竟然将不断续碟的早膳以一种特别快却不失优雅的速度全都吃完了。 视线不禁落在他腰封之下的细腰上,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摸摸自己的肚子,鼓鼓的。 所以他都吃到哪里去了? 解离尘放下筷子,感知了一下这具躯壳里的邪祟吃了修界正灵膳食后难受的感觉,面不改色地又饮了一杯灵茶。 “到书房去。”他玉白的手指放下茶杯,带她一起离开。 前往书房的路上很安静,奉君殿除了他连个活人都没有,当然安静了。 不时有花瓣簌簌落下,露凝不禁想到他明明喜欢却不允离州培育的花,还有昨夜记起的事。 满心的疑惑实在搅得她心烦意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一会,到底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了。 “你和那里——”露凝加快步子绕到他面前挡住去路,隐晦地看了一眼天上紫光所在,“你和那里有什么关系?” 她终于问了。 解离尘低头和她对视片刻,俊美出尘的脸上忽然闪过短暂的笑意:“若我说,我是帝尊,你信吗。” 露凝愣住,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解离尘手落在她肩上,拂落花瓣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同你说。” 他们已经走到书房前面,解离尘说完就先一步踏进去。 露凝眉头紧锁,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安静地跟上。 书房的门缓缓闭合,一道结界落在外面,哪怕是紫微帝府上的“眼睛”,也无法看穿这结界内的光景。 解离尘在书房的落地木窗前落座,白衣半卷,霜发微漾,比了一下书案上的玉简说:“今日将这些看完。” 露凝盘腿坐到对面,仔细看了一下玉简的内容,一部分是介绍六界的,字体比较眼熟,是之前就见过的。 还有一部分字体不同,看着痕迹像是新写下的,内容是行功的要诀和心法。 露凝猜想后面这几卷是解离尘昨夜准备的。 玉简上的字瘦劲清隽,神姿清湛,是很合他气质的字。 第70节 露凝并未急着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在这里方便说了吗?” 解离尘斜倚玉靠,落地窗下云海升腾,他看了她一会,缓缓道:“你如今剑法未成,知道越多越危险。” “这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我认为你已经透露得够多了。”露凝眨了眨眼。 “露凝。”解离尘忽然倾身而来,上身白衣擦着书案而过,带落了不少玉简。 露凝身子不自觉紧绷,手撑在两侧才稳住没朝后倒下。 他靠得太近了,她微抬下巴,视线正能看到他淡色的唇瓣。 他唇瓣轻动,呼吸清冽,白袍下劲瘦腰身被腰封紧紧裹缚,白发落下几丝,有些凌乱。 “你有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有些沉哑,明明清疎而明净,却又带着一股不自觉的撩人。 露凝眼睫翕动,凝着他的唇瓣低声道:“发觉什么。” 解离尘更近了一点,几乎吻上她的鼻尖。 她抓着身侧的手紧了紧,他适时地停下,没让她更窘迫。 “你已经好久不唤我大人。” “……” “这样很好。”他抬手轻抚她的下巴,并不过分亲密,只冷冷清清地勾勒了一下便收回手,重新斜倚到玉靠上,眉眼安静道,“便是不再唤夫君,我也不希望你再唤回大人那样疏离的称呼。” 听起来像是礼貌恭敬的,可其中刻意的淡漠与疏远两人都体会得到。 露凝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要岔开话题。” 解离尘似乎笑了一下,笑容短暂,一闪而过,与在路上时一样。 “真的不害怕吗。” 他手落在书案上轻轻一点,露凝面前出现一段栩栩如生的画面。 是行刑的画面,几人跪在巨大的紫光之前,被剥皮抽骨,丢入黑漆漆的云海中。 “这只是最简单的剃去仙骨之刑。”他漫不经心道,“若你知道更多,他们会对你做比这残忍千倍万倍的事情。” 他暗金色的眸子望向云海之下:“他们会留着你的命,但也只需要你活着就好。在你活着的前提下,可以对你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解离尘不需要回忆,就能道出许多例子:“喂你魔毒,摧残你的理智。用帝清剑一寸寸搅碎你的神魂灵府,让你变得痴傻,只会听他们的话。” 他偏头摆弄桌上的异兽镇纸,余光轻飘飘地递过来:“怕吗。” 露凝表情不太好看,看起来像是怕了,握着玉简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也是,她素来胆子就不大,凡界见过那些弱小的妖物都吓得掉眼泪,更别说这些了。 解离尘起身来到她旁边,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露凝眼眶有些红,的确有些被方才比凌迟之刑还要可怕的刑罚惊骇到。 但她的反应不全是因为这个。 “还有吗?”她声音闷闷的,“除了这些,他们还会做什么?” 解离尘安静了许久才说:“会把你关在一个暗无天日,没人能发现的地方。每月只有一次见到光的机会,尤为珍贵。所以在那一日,无论如何被夺取血肉,剖开灵根,一寸寸敲碎挖出,都不会觉得疼了。” “能见到光就好。”他说话很慢,气息绵长,“其实也没什么可怕,最后的结果无非是死。”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才得以“死”去的? 应该是在被这样折磨了三百年,终于榨干了身上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之后。 露凝认真地观察解离尘,他身上虽然冷,可她能感觉到心跳,也见过鲜红的血,所以他还是活着的吧。 他没有死。 所以那个被关在暗无天日之处,被折磨了许久的人,一定不是他,对不对? 不对的。 露凝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不太明白……你还在我面前,还能同我说话,你是活着的。” 千万不要是他。 但怎么可能不是他? 解离尘感知得到她在竭力保持镇定。 他颔首安抚着她的不安:“我活着,你没看错。” “没人能真的杀死我了。”他的唇落在她颈间,落下一个温度冰冷却感情炙热的吻,“所以我一定能保护你。知道了这些也不要怕,我不会再给你看那些。” “我没有害怕。”露凝长睫轻颤,“我只是有些……” 她顿了顿,许久才说:“我只是有些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遭遇。” 她失去了家人,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孤独无助,已经觉得生无可恋了。 但他……她真的想象不出来。 他拥有与帝尊无二的灵力,却被紫微帝府那样对待,为何? 现在的帝尊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事情……他一定很疼。 比昨日血池之中更疼。 教会他不择手段的人,就是对他如此残忍的人吗? 那个人是帝室中的谁? 她越想脸色就越难看,解离尘按住她的肩膀,轻抚她的长发温声说:“别再想了。” “想不出来是好事。”他在她耳边道,“你不用想这些,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些。” 他将她拉到书案前,自后揽着她翻开玉简:“时间不多,前往玉州前你至少要学会殒天剑法第七重。到第七重,可将你的修为快速提升至金丹圆满。” 殒天是他的剑招,它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使用剑招之人的实力,足够露凝抵挡玉璇玑之下的所有人。 他给她准备了许多防御法器,届时再为她寻一把可靠的剑,哪怕玉璇玑或其他州君亲自来了,迫使他们分开,她也能撑到他寻过来。 “可是。”露凝不知解离尘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他眼神幽冷,似有杀意,也不再提之前那些事,尽量转移思绪,“殒天剑法为何可以快速提升人的修为?” 她有些困惑地抬眉:“万物守恒不是吗?” 没付出对等的时间和努力,怎么能得到那样高的修为? 解离尘绝不可能让她修习会伤害自身的剑法,他自己也是练殒天剑法的。 露凝会好奇这个在解离尘的意料之中。 殒天剑法令无数修士趋之若鹜是事实,他们在想要快速进阶的同时,当然也会疑惑它为何可以达成这样的目的。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提前支取未来的实力罢了。 这样做弊端很多,别人是越走越繁盛,而他们则要面对无尽的衰败,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解离尘别人不同,他体内本就蕴藏万物生机的灵源,也早就不依靠什么仙体修炼了。 他这具躯壳可以随意践踏,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反正每个月的日子到了,他都会再次重生。 他更不会让露凝遭受伤害,教她剑法前改动了心法,所有反噬都会叠加在他身上,她只要享受带来的提升就好。 “那些不重要。”解离尘没打算解释,只看着她说,“我不会伤害你。” 露凝想说什么,解离尘眼神暗了暗:“你不信我吗。” “……” “连这样的事也不信我了吗。” “……我看就是了。”露凝低下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看前面那些介绍,最后再看心法。 她一认真起来就有些忘了时间和置身何地,等将介绍全部看完,也差不多知道六界是何等形式了。 九州的事早就明确了,这次只是更清楚帝室所在。 帝室神脉以子嗣绵延,不管当权的帝尊留下的子嗣是男是女,都会是下一任帝尊。 现任帝尊便是上一任女帝尊的亲子,但他身体不好,不能长久掌控六界,所以现在是帝尊的父亲——曾经女帝尊的道侣代为掌管六界,六界的人们尊称他为青竹尊者。 女帝尊在诞下子嗣时意外而亡,在现任帝尊长大掌权之前亦是青竹尊者代为掌权。 露凝想到解离尘那句近乎玩笑的话——他说他是帝尊。 她心里有些乱,一抬头,就见解离尘正盯着窗外翻滚的云海,暗金眼眸沉郁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露凝不想看到他那样的表情和眼神,倾身过去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的安静,解离尘回过神来,却并未望向她,依然看着翻滚的云海。 不知何时,云海已变成黑色,乌云滚滚,雷声轰鸣,露凝想到玉简上的一些介绍,觉得这像是有谁在渡劫。 “怎么了?”她很耐心地又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有种放轻的温柔,充满了耐心,就像曾经对他那样。 解离尘面色缓和一些,自厌而压抑地盯着漆黑云海道:“你觉不觉得,这世间宛若污泥沼泽,肮脏不堪。” 他望过来,眼底满是冷丧之意:“它不断将人拉入泥沼之中,任人如何挣扎,也逃不掉下坠的命运。” 他语气压抑,周身气息冰冷,连底下翻滚的云海都不如他给露凝的压迫感强。 露凝盯着他许久,一身白色交领诸天宗弟子服的姑娘哪怕知道了那样多,魂火依旧是洁净无瑕的鹅黄色,与窗下漆黑的云海对比鲜明。 解离尘不自觉靠近她,意态厌丧里带着亲昵,直到被露凝郑重地按住了眉心。 他微微抬眸,眼眸倒映着她严肃的样子,耳畔传来她一本正经的声音:“你是不是早膳吃多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就是吃太多了闲的,找点事情做吧别丧了 第四十八章 书房内凝重的气氛瞬间都被露凝的疑问给打散了。 第71节 方才压在解离尘心口千钧之重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神色趋于正常,稍顿,甚至弯了弯唇角。 露凝说完话就眼观鼻鼻观心, 还怕他听懂她的意思后不高兴, 余光瞥见那个昙花一现的笑, 不自觉跟着翘了翘嘴角。 “这些我都看完了,记得也差不多,你可要考校一下?”她递过去一卷玉简。 解离尘抬手接住,又看了她一会,才低头看着玉简。 露凝清清嗓子就开始背了:“如今九州分为离州、商州、怀州、连州、明州、云州、千州、玉州和巫州, 其中以离州实力最强,巫州最弱, 商州君和怀州君实力仅次于离州之后。” “天光地光, 昼夜神光,神佛自至,邪魔消亡……” 她背的很流利, 从六界录到道法口诀,无一处停顿。 解离尘也没去对照玉简, 等她停下后就说:“很好。” 他将玉简放下, 认真夸奖:“你背得极好。” 露凝并未自满,相反的, 她将他放下的玉简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微微蹙眉道:“你确定我背得好?这里明明错了——” 她靠过来, 指着错误的地方给他看, 解离尘早就将这些东西倒背如流, 自然知道她哪里背的与玉简上不一样, 但他面不改色道:“是这上面写错了, 不是你背错了。” 露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面上缓缓爬上绯色。 解离尘被她这么盯着,眼都没眨一下:“我明日就着人修改典籍。” “……别闹了。”露凝按住他的手生气道,“你正常点。” 解离尘反握住她的手:“我哪里不正常。” “明明是我背错了,你却要人家改典籍,这正常吗??” “是他们写得不好。”解离尘用空着的手取来玉简,准确地点到她背错的地方,“你的理解更好,为何不能取你而舍他们的。” “……”露凝红着脸叹了口气,慢慢说,“好了,这些不重要,我要开始看其他的了。” 她说完就挣开他的手,开始认真研读心法。这是最重要的部分,解离尘不会打扰她,他明明那么有存在感的一个人,在她用功的时候就好像空气一样不存在。 等她终于有所悟,意识到时辰时,夜已经很深了。 虽然没有夜里去见他,但还是和他一起待到了深夜。 窗外明月升起,银色洒在翻腾的云海之上,露凝望向身边闭目打坐的解离尘,本想挥挥手看他有没有感觉,却见他在自己视线望过去的一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双眸清醒,眼底如蕴日月,金冠白发之下,暗金的眸底熠熠生辉。 “如何。”他问,“可有不解之处。” 露凝眼底暗了暗,她摇摇头,腰背有些酸,一边揉着一边说:“没有,你写得通俗易懂,和之前星灯给我讲的完全不一样。” 星灯是照本宣科,有些咬文嚼字,还都是修界的生僻词,她学起来就有点费脑筋。但解离尘准备的恰恰相反。 她想到他认真教她的模样,嘀嘀咕咕地说:“你若有一日肯教授弟子,一定是极好的师尊。” 解离尘缄默片刻,冷淡地说:“没有那一日。” 他的时间不多,朝夕必争,教授弟子……是非常无谓也无心去做的事。 露凝联想到了什么,放松的表情也沉重了一些。 解离尘意识到自己影响了她,又有些自我厌弃。 他单手结印,落下一道阵法笼罩着她,在她望过来时解释:“在这里面运行心法事半功倍。” 他将离州所有的金灵力聚合在阵法之中,为她省去了许多麻烦,露凝开始尝试后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还是如从前一样体贴细心,穿着白衣的他神情柔和,也同记忆里的夫君一模一样。 露凝想到他所有的经历,虽还不知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但紫微帝府左不过那个几个掌权者,最大的可能便是帝尊了。 他说过他是帝尊,她不觉得那是玩笑,所以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他本该才是帝尊,如今的帝尊是假的。 那个将他关在暗无天日之地,一日日折磨的人,就是传闻中因体弱而甚少见人的帝尊帝璃。 露凝是个刚接触修仙的小修士,对紫微帝府本身和它里面的神明本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此刻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想到解离尘偶尔会望着天空紫光处沉默不语,连带着自己也对那里有了复杂的怨恨。 “露凝。” “什么?” 露凝眼前一花,发现解离尘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神了。 “不高兴吗。” 解离尘低头靠近她,周身冷冽气息碰到她时有种生涩的温柔。 “在想什么,为何不高兴。” ……她在不高兴吗。 露凝抿唇摇摇头:“没什么。我还不累,再修炼一会儿。” 她闭上眼要再行心法,但解离尘取消了阵法。 露凝睁眼望向他,见他手中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让她联想到了熟悉的东西。 “你心中不觉得累,但你的身体和神府已经累了。”他的语气不容置喙,“该休息了。” 他将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眼熟极了的糖,露凝有些恍惚。 “你曾说不高兴时吃这个就会开心起来。”解离尘将黑色的糖块递过来,“现在刚好。” “……你怎么会有这个?”露凝眼眶发热,她使劲了揉了揉,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接住了。 略苦的醇厚甜香熟悉极了,和她曾经与他分享的那块一模一样。 “你喜欢。只要是你喜欢的,无论什么,我都会为你寻来。” 解离尘说得很平静,显然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话,在他看来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 露凝从来都没有不喜欢过他。 哪怕在他坚决斩断关系的那一日,也是理智上决定再不纠缠,一刀两断,心中对他的感情根本还来不及清除。 又或者说,真心喜欢过的人,这辈子可能唯一会喜爱的一个人,哪怕分开了,理智中不在意了,心底里也还是有痕迹的。 他说了分开之后又立刻反悔,做了那样多的事挽回,更不给她清理干净的机会。 露凝没说话,只低着头咬了一口糖块。 眼前光线一暗,她抬眸望去,看到解离尘靠过来,像当初她那样轻轻咬住糖块的另一角,与她分食一块。 呼吸交织,眼神交汇,露凝想起初见面时,他便喝了她给的蜂蜜水,这其实有违她如今对他的了解,他这样一个人,满腹的仇恨,历经苦痛,会轻信于人,随便喝人递过来的东西吗? 肯定不会的。 所以……其实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现在也还是不一样。 露凝将糖块咽下,朝他靠近了一些。 解离尘长睫轻动,暗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露凝缓缓拉住他的衣领,替他将交叠的领口整理好,低低道:“是不是很疼。” 解离尘一开始没明白她问什么,直到她看进他的眼睛,眼底有些他从前厌恶恶心的怜悯。 他讨厌别人可怜他。 那人总是这样假仁假义,上一秒怜悯着他,下一秒又毫不留情地剖开他的灵府。 神脉难得,非帝氏不能有,若无强大的能力,拥有神脉便如怀壁之罪。 他那时年幼,无反抗之力,如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人做这些事时挣扎的眼神。 可那又怎样。 再可怜再不忍,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做了,直到他“死”才停止。 换做另一个人对解离尘露出这种神情,下一息就会丧命,但露凝不一样。 解离尘认真回答:“只是一开始。” ……所以后面习惯了就不会觉得疼了吗?麻木了吗? 露凝注视着他,其实不觉得真有谁会完全习惯痛苦。 但他这样说,她就这样信了。 “那就好。” 她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本要继续说下去,却忽听解离尘改口道:“还是疼的。” 露凝一怔,红红的眼睛注视他。 解离尘扣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中,让她听着这具躯壳之下那颗跳动的心。 “很疼,露凝,没办法习惯,真的很疼。” …… 露凝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感知着他活着的心跳。 良久,她双臂环住他的腰,半阖眼眸轻声说:“以后不会疼了。”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不信。 他还是每月要经历那些血腥的事,还是会感到痛苦。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们一定能想到解决办法的。 露凝和解离尘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是积极乐观的。 解离尘这么多年没寻到解决办法,也不是完全寻不到,而是他不想费力去寻找。 这样每月经历重生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让他永远铭记当年的痛苦。 这夜露凝没回自己的寝殿。 她不知何时睡在了书房里,再次有意识时,只觉头疼得很,脑子昏沉,分不清今夕何夕,置身何地。 视线模糊中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带着令她心底平静的安全感,她下意识想成了最思念的亲人。 第72节 “娘……” 解离尘端着药来到床畔,想喂她吃药,就听见她迷迷糊糊地这样叫自己。 他坐在床边慢慢道:“我不是……” 话没说完身子就被人抱住,露凝人虽然意识不清,可力气还是一样大,有那么一瞬间解离尘都有点呼吸困难。 他腰细,她抱得就更紧,解离尘屏息片刻,缓缓放松下来,忍耐着腰间的力道温声说:“露凝,该喝药了。” 她太用功去修炼了,这不是好事,过于着急总会吸引邪魔,他从前也着急,但他本身就不畏惧那些,所以可以肆无忌惮,露凝不一样。 她太急,有些走火入魔都不自知。 而她为什么着急,肯定不是因为她自己。 解离尘了解她,哪怕她想要变强,不再任人宰割,也不会这样没有分寸,所以……是为了他。 她修守护剑道,而他是她现在想要守护的人。 解离尘弯下腰,盛了一勺温度刚好的药想喂给她,但露凝很拒绝。 “我不要喝。” 他已经替她调息过,压下了那些凌乱的真气,她现下只要喝药休息就能好,可她生病的时候与平日里很不一样。 “太苦了,我不要喝。”她把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拿开些,闻着都快吐出来了。” 解离尘认真闻了闻药盏里的味道,明明是香甜的,她可能是闻都没闻就直觉是苦的。 他放下药盏,极有耐心道:“不苦,我加了白水葡萄,是你喜欢的味道。” “我不信,娘又骗我。” 露凝把他抱得更紧,炙热的呼吸透过他单薄的衣料灼烧着他的腰腹。 解离尘闭了闭眼,试图纠正:“露凝,我不是你娘。” “娘……”露凝在他怀里拱了拱,“好热,难受,头疼,身上也不舒服,娘抱一抱我吧。” “……”算了。 解离尘合起双臂,轻抚她的长发:“好,抱着你。” 怀里人像小猫一样咕隆了两下,突然冒出头来,有些生气道:“骗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娘了。” “……”解离尘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随便说说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狗子:当妈也不是不行。 作者:就要男妈妈!就要男妈妈! 感谢在2022-07-08 09:54:08~2022-07-14 23:2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 2个;团tu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 60瓶;多多岛 20瓶;荼小白 19瓶;万象迎一杯枯荣 16瓶;璃若、巴卫的正宫夫人、君倾 10瓶;婷婷 9瓶;多'姑 3瓶;小王子、思学、啦啦啦 2瓶;西格马、问问你是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露凝生了病和清醒时完全两个样子。 她脸烧得红扑扑, 人很凶,解离尘怎么做她都看不顺眼。 递过来的药一会说烫一会又说凉了,态度恶劣, 十分任性。 面对如此反常的露凝, 解离尘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说烫了他就唤来清风吹凉, 嫌弃太凉他便再运灵力温一温。 直到露凝瞪着圆圆的眼睛说:“凉热这么多次都弄不好,这碗药还能喝吗?药效肯定受影响了,我不喝了,除非你重新煎一碗。” 说完话殿内骤然安静,露凝转开红彤彤的脸, 手指抓着衣摆,余光悄悄打量他, 想看他是什么态度, 他若生气走了她就不用喝药了,他若…… 他肯定忍不了,堂堂九州第一人, 离州之主,愿意伺候人已经很难得了, 还被如此挑刺, 他怎么忍得了? 可解离尘再一次出乎她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将药盏收了, 轻抚了一下她的发,动作轻柔, 声音温和。 “不想喝药就不喝。”他极有耐心地说, “我在这里看着你, 不会让你难受。” “……” 露凝咬咬唇, 看着那温度其实正好的药盏, 憋了半天,自己伸手端了起来。 “谁要你看着,喝就喝,喝完了你赶紧走。” 她言语里有从前没有的骄矜,人一下子更符合她的年岁了,让解离尘不禁想到,若将军府没有落败,她还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的明珠,是否就会是这样的性格。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她一口将刚才无比排斥的药给喝完。 放下药盏时她人愣了愣,傻乎乎地望向他:“甜,甜的?” 她迟疑着:“……是白水葡萄的味道。” 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嗝,又回味了一下葡萄味。 “怎么会。”她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解离尘:“院子里移植了一株白水葡萄藤。凡界的植物比灵植好养,寻了木灵根的弟子催生,昨日已经结果。你若还想吃,我带你去摘。” “现在?”她微微睁大眼睛。 “现在。” 可她刚喝了药,不应该躺着休息吗? 不过他没逼她休息,她倒是松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喝完药她就觉得精神特别好,浑身充满了力气,特别想出去野一野。 露凝生怕他反悔,立刻提了裙摆起来,也不等他,一个人往外跑。 解离尘没急着去追,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意外的是,一出门就看见了露凝。 她竟然没一个人跑掉。 “你怎么这么慢?”她转过头来,抱怨着,“快点,自己说要去摘葡萄,可不许反悔。” 解离尘静了静,朝她伸出手。 露凝现在的状态,怎么说呢?虽然不昏沉了,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哪里,眼前人又是谁,可整个人就是比较外放的。 完全就是很久以前将军府那个骄纵的大小姐。 她审视了一下他的手,眼神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他的手很好看。 虽修剑道,但手指上一点茧子都没有,这也是修仙的好处吧。 他的手骨节清晰,指甲圆润,像清透的玉石,微微弯起朝她伸过来,线条优美流畅,让人特别想摸。 露凝没委屈自己,用力抓住,明显听到了指骨咔哒的声音。 “啊。”她赶紧要松手,却发现松不开。 解离尘根本不管她用了多大力气,仔仔细细地与她十指紧扣,指侧轻轻蹭了蹭她,温声说:“走吧。” “……你快放开。”露凝闷闷道,“我力气大,方才没控制好,怕是把你伤到了。” 解离尘:“我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受伤。” “可是……” “露凝,白水葡萄。” “……走!” 她兴冲冲地和解离尘十指紧扣着去摘葡萄,深夜时分的诸天宗一片寂静昏暗,唯独奉君殿灯火长明,往日里最是阴郁孤寂的地方,头一次比别处更有生机。 露凝走了几步就嫌弃解离尘太慢,拉着他往前跑。 可她也不知道葡萄架在哪儿,一边跑一边回头问:“往哪边儿?” 解离尘看着月色下回眸的姑娘,她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诸天白衣,却好似裹着皎月之色,在银色的光芒中回过头来,璀璨的魂火配上那双水光动人的明亮眼睛,让他那颗死气沉沉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重。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微抬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露凝立刻拉着他往那边跑。 解离尘由着她,她想做什么他都随她,视线落在她因奔跑飘起的长发上,发丝间有些好闻的铃兰花香,他呼吸稍有些乱,那边露凝已经到了葡萄架下,松开了他的手。 “真的是白水葡萄!” 露凝仰头看着长得又圆又大的白水葡萄。 这个品种非常少见,是父亲知道她喜欢,花了不少心思才培育起来的。 露凝抬手摘葡萄,广袖滑落下来,露出皓白的纤细手腕。 她莹白如玉的手指捏了一颗成熟剔透的葡萄,仔仔细细地剥掉葡萄皮,一整个儿塞进嘴里,甜得整个人战栗一下,满足地眯起眼睛,发出喟叹之声。 解离尘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跳声更重,几乎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露凝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串葡萄,到一旁的玉椅玉桌旁坐下,打算吃到饱为止。 可那道始终落在身上的视线实在太有存在感了,她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剥了一颗葡萄,长睫轻动迟疑了片刻,还是站起来朝他走去。 “尝尝。”她将剥好的葡萄递过来。 解离尘觉得她的指腹比葡萄还要晶莹一些。 他并未用手去接,而是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将葡萄吞了下去。 白水葡萄没有籽儿,吃起来很方便,但问题是…… 他含住葡萄时,也含住了她的指腹。 第73节 吞下葡萄的时候,舌尖擦着她柔软的指腹过去,露凝指尖一麻,酥了整条手臂。 她飞快地红了脸,茫茫然地去看他,解离尘往前一步,称赞道:“很甜。” 说这个“甜”字时,看的分明是她,不是什么葡萄。 露凝有些招架不住,回到玉椅边坐下,闷头剥着葡萄,一个接一个吃。 解离尘没过来,他仍站在原地,目光转向天际,看着皎月旁那刺目的紫色,脸上的轻松之色不自觉消散了许多,暗金的眼眸又变得幽深起来。 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解离尘垂眸望去,看见露凝微红的面颊。 “还要吗?”她微微抿唇,“那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坐过来一起吃吧。” 解离尘:“……好。” 他跟着她回到玉椅旁,坐到她身边,也不需要她再麻烦,仔细用法诀净过手后,有条不紊地开始给她剥葡萄。 哪怕做的是剥葡萄这样随意平常的事情,他依然动作优雅,有种不同寻常的风仪与美貌。 露凝托腮看着,时不时张嘴吞一颗葡萄,还惦记着他:“你也吃一个。” 解离尘乖得不行,立刻自己吃了一颗。 露凝于是高兴了,笑得眉眼弯弯。 解离尘剥好新的递过来,正看见她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了。 他面上风轻云淡,没见有什么变化,可接下来的动作着实让露凝有些吃不消。 他面不改色地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进怀中,极为强势地扣住她的后脑,含着那颗剥好的葡萄,重重吻下去。 那是一个缠绵至极,充斥着葡萄味的深吻。 露凝被亲得意乱情迷,浑身发麻发软,完全丢盔弃甲,任他所为了。 关键时刻,是解离尘勉强停住。 “你清醒后怕会不高兴。”他克制地说,“不能再继续下去。” 露凝红着脸睁大眼睛:“我,我很清醒。”她呼吸乱糟糟的,进气儿多出气少。 解离尘喉间发出低沉自律的轻笑:“你若真的清醒就好了。” 他的手落在她唇瓣上,轻轻擦着下唇过去,温声说:“若你醒来还想要,一定给你,这样可好。” “……”这个人怎么那么讨厌! 露凝推开他,想回去休息了,但走到半路突然身子一软倒下去,被解离尘稳稳接住。 就知道会这样。 解离尘长眸凝视她许久,将她横抱起来,带回自己的寝殿。 次日,露凝醒来时天光大盛,诸天宗的所有早课都结束了。 她身上干干爽爽,衣裳换过,是有些宽大的白衣,看衣袂上日月的刺绣,就知道这是解离尘的衣裳。 她怎么穿着他的衣服。 脑子里如走马灯般回放着昨夜的回忆,她那时虽然情绪外放,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但记忆都还在的,人也的确是清醒的。 她全都记得。 记得摘葡萄,记得吻,记得那些让人羞耻的话。 露凝抓紧了身上质地微冷的白衣,光着脚下了榻,四处打量了一下,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非常简单的陈设,屋内悬着重重白纱,吹进来的风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裳,还能闻到上面是属于解离尘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寝殿。 其实他们是夫妻,什么该做的都做过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露凝将腰带系得更紧一些,想出去找人,或者回自己的寝殿去,她记得两人的寝殿相距不远。 可她还没走出去,就先被一幅画吸引了视线。 寝殿一侧摆着书案,书案后的白纱飘起,露出后面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一张神女图。 神女穿着华丽的紫色衣裙,踏月执日,满头乌发长长地垂落到脚踝的位置。 露凝缓缓望向神女的脸,不禁愣住。 没有脸。是一张没有脸的神女图。 露凝不认为解离尘会无缘无故在寝殿内挂一幅毫无意义的女子画像,所以画像上的人他一定认识。 哪怕没画出五官,神女依然仙姿玉色神圣不可侵犯,令窥视者望而却步。 她是谁呢?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好像不该探究,可她心里充斥着强烈的探知欲,还有细细的酸涩。 ……他怎么能在寝殿这么私密的地方挂女子画像?? 作者有话说: 我们都知道狗子是很守男德的 所以从上帝视角先排除画上是什么女配的错误答案:d 今天瘦了点,明天多来点 宗门甜蜜修炼、说清楚狗子过去的事还有几章 57开始转场九州大会 第五十章 脚步声由远及近, 露凝转过身走开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很快,黑金华服, 金冠霜发的解离尘走了进来。 他若不想被露凝察觉, 有一万种方式, 但他故意用这种脚步声提醒她,是早就算好了她已经醒来,给她要见面的心理准备。 露凝察觉到他的用心,心里一会儿酸一会儿热。 解离尘对上她复杂的视线,温声道:“把丹药服下。” 露凝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精致的雕花盒子, 盖子打开着,里面是一粒散发着幽幽紫光的丹药。 她轻声问:“这是什么?” “益气丹, 用来稳固境界。” 他将丹药取出, 白皙清透的指腹捏着递过来,刹那间又勾起了露凝关于昨夜的记忆。 完全放开了的她,昨天可是摸了这双手很久。 这双手也亲密无间地碰过她任何地方…… 她表情僵了一瞬, 很快接过的丹药,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她其实不愿意白拿谁的东西, 服下之前说:“劳烦你帮我准备这些, 日后我得了更好的,一定全都给你。” 解离尘看着她:“为何不是‘日后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尽管说’?” 多么耳熟的话, 在凡界时,露凝说过不止一次。 但现在她不说了, 点明了会用物还礼, 可见是不想再给他提出要求的机会。 露凝抿了抿唇, 想说什么, 却在瞥见神女图一角的时候咽了回去。 “……总之, 以后我一定会还你更好的。” 解离尘缄默片刻,慢慢应了声“好”。 露凝握着丹药告辞:“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 她走了几步,被解离尘喊住。 他言简意赅道:“服下再走。” 露凝看了一眼紫光盈动的丹药,正要服下,就听他说:“不苦。” “……” “加了白水葡萄。” “……” 很好,被她刻意压着不去想的记忆全都回来了,露凝郁结地把丹药吃了,感觉丹田一阵充盈,人跟着轻松不少,昨天那种昏沉和不受控制全都不见了。 “我吃完了。”她匆匆说着,“我回去了!” 她提起身上过长的衣摆,这是解离尘的衣裳,无论怎么扎进腰封里都还是有些长,不提着一会跑太快可能会摔倒。 她以为解离尘不会再说什么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他偏偏就有。 她刚迈开步子,就听见他用一种低沉隐晦,带着不易察觉清冷撩人的声音缓缓问:“还要吗。” 露凝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回头:“什么?” ……丹药吗? 她刚服过,他这么问她就以为是还要不要再来一粒的意思。 于是说:“我不太清楚,你觉得呢?” 她修炼时间短,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情况需不需要再来一粒。 解离尘微微偏头,眼神有些古怪,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听我的?” 露凝提着衣摆呆呆道:“这方面的事情,目前还是要听你的。” 等她以后都懂了,就不用麻烦他了。 解离尘好像低低笑了一声,一闪而过,快得她几乎捕捉不到。 眼前光线一暗,他人眨眼间来到面前,自后扣住她纤细的腰肢,低下头来。 “等,等等。” 第74节 露凝双臂撑着他的胸膛,阻拦了他吻下来的动作。 解离尘自下而上抬眼,暗金色的长眸慑人极了,露凝竟从那双神明般的眼睛里感知到了难以抵抗的魅惑之色。 “怎么。” 他白发半披,金冠生辉,黑金锦袍肩上绣着暗纹莲花,极美,风仪无边。 “不是说听我的吗?” 他又要吻下来,他穿着宗主冠服,极为正式,应该是行过离州朝会。 这般模样的他肃穆端庄,配上那张不染尘俗的脸庞,如高山皑雪之花,令人不敢侵犯。 也与他此刻涩欲之为反差悬殊。 高岭之花扣紧了女子的腰,强迫着她放开勉强坚持的手臂,想去亲吻她的唇。 露凝岌岌可危地撑着手臂,呼吸都乱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明问我还要不要丹药……” “。” 这次露凝可以肯定了,她绝对听到他的笑声了,低沉沙哑的轻笑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他倾身下来,在她耳边低语,雪色的发丝在她眼前晃动,带起一阵冬雪冷檀的香气。 “你误会了。” 他的声音与那笑意都像是酒,一句句下来令露凝微醺。 “我在问你昨夜的事。” 他扣在后腰的手力道大了一些,声音清冷却缠绵:“你如今清醒了,还要吗。” 解离尘眼神宛转地落在她脸上,眼底有些动情的闪动。 “你忘了吗?”他慢慢道,“要我告诉你昨夜发生过什么吗?” ……当然不用。 她没忘记,这会儿已经反映过来了。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露凝红了脸,别开头说:“是我误会了。”她呼吸乱了乱,“……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快放开我。” 解离尘没立刻放开,而是靠得更近一些。 她手臂几乎撑不住了,手掌隔着黑金华服感受着他的心跳,那么重那么快,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心跳成这样??? “真的吗。”解离尘极慢地说,“一定要放开吗?” ……他的语气很难形容,给人一种希望落空的糟糕感觉。 露凝扬眸,又不期然地看到了白纱之后的神女图,顿时直起腰说:“一定!” 她使劲推开他,筑基后她的力气比之前只大不小,不控制的时候解离尘都被推得踉跄了一步。 露凝看都没看他,抬脚就走,解离尘能看出她走时好像不高兴了,回味了一下方才,他阖了阖眼,低低自厌道:“没用的东西。” 说的是他自己。 露凝匆匆回到自己寝殿,一下子就扎进了被子里,使劲捶了捶床榻。 该死,差点没把持住,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好看见了那幅画醒了神。 可想起那幅画,心情也没好多少。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意那东西,但心情骗不了人,她就是在意,非常在意。 整个上午露凝都不太高兴,过了晌午她也没去寻解离尘学剑,干脆去和大家一起上午课。 学宫中人见到她出现,眼神都变了几变,但总归都是友好的。 她如今是离州之主身边直属的人,他们如何敢态度不好? 星灯远远地就朝她招手,露凝走过去坐下,她惊叹不已地拉住了她:“你这修为,我如今竟然都看不清了!” 星灯前前后后检查露凝:“……不愧是殒天剑法,你这才修炼几天,比我修炼百年都强了,它真的,我哭死。” 看星灯趴到桌上开始假哭,前面的风无涯冷冰冰地回过头道:“学宫之内禁止吵闹,星灯师妹适可而止。” 星灯扫了扫风无涯,眼神好像在说:你不也酸吗? 风无涯不自在地别开头,几息之后又忍不住转回来,憋了半晌,还是问了句:“……真的是因为修炼殒天剑法吗?” 他也是想知道的。 想起那日解离尘来选人,风无涯那样激动积极,再看他现在难看的表情,就知道他受的打击不小了。 ……今天不该来这里。 露凝正认真思索如何回答最好,身后就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花剑长老来了。” 今日授课的是花剑长老,她来了代表大家得好好坐下保持安静等着上课。 风无涯立刻转回身正襟危坐,星灯也腾地坐好。 露凝回眸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与她换过位子的男弟子。 她朝他点点头,后者一笑,轻声说:“还未与师妹正式见过礼,我是明昼,灵剑长老座下弟子。” 露凝看了一眼刚坐下的花剑长老,快速说道:“我叫温露凝。” “温师妹。” 明昼说话很温煦,哪怕只是简单的称呼,别人叫来毫无感觉,他叫着却令人如沐春风。 不过他们没多少时间交谈,花剑长老开始讲经,谁都不能交头接耳了。 星灯一直在憋着,憋了一整个早课,在花剑长老起身离开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露凝。”她拉住露凝的手,表情认真严肃,“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你别觉得我冒犯,我是真的很想知道,若实在不能回答,那就算了!” “……你说。”露凝表情也跟着端正起来,心里猜测着她要问如何重要的问题,只要不关乎剑法的秘密,她什么都可以告诉她。 星灯清清嗓子,凑到她耳边隐秘地说:“你跟宗主离开到现在,一定近距离接触过了吧?你跟我说说,宗主他身上是不是香香的?” “……”露凝愣住了,“啊……?” “快说快说,我跟别人赌了三百块极品灵石,他们都说宗主身上肯定都是风无涯那种冷冰冰的剑味,但我就是觉得该是香香的,你快告诉我答案,我等着收账!” 露凝实在困惑:“冷冰冰的剑味是什么味?” 星灯拂掌一笑:“风师兄!” 风无涯正要走,被她这么一喊皱眉望过来:“何事。” “记得你欠我的任务啊,你当初答应三倍奉还的。” “……知道。”风无涯面无表情,“我答应的事,绝无反悔。” “看,就是这样,冷冰冰的,整个人就像一把剑,大概就是所谓的剑味儿吧,啊可能还带点儿硝味?” 露凝大悟点头,受教了。 “所以呢?宗主身上到底什么味道?” “……宗主。”露凝想到分别前那个吻,眼神暗了暗低低地说,“他……是香的。” 冬雪冰冷的香气,很好闻,差点让她昏了头。 “哈哈!我就知道!”星灯完全忘记了之前伤心于修为的事儿,兴高采烈地去收账了。 露凝起身打算离开,回去好好消化一下花剑长老讲的经,正好看到明昼也起来。 “先走一步。” 明昼客气地道别,温文尔雅,有礼有节,比起修士,更像她在凡界见过的文士,给人一种亲切感。 露凝不紧不慢地回奉君殿,满脑子都是“香香的宗主”,有些心不在焉。 而被她惦记的人,正在见另外一个人。 风无涯把夜舞关了起来,不准她乱跑,她再也没机会见露凝。 她使劲浑身解数想让风无涯改变主意,帮她拜入诸天宗,可风无涯死板得很,软硬不吃。 坐在院子里望着天,她是真的有点想摆烂了,可想到自己穿书一回,这是谁都能有的气运吗?绝对不是,所以还是得振作起来,再试一试。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就见到了解离尘。 这还是回归修界后她第一次见到完整的男主。 她不是露凝,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怕得发抖,直接跪在了地上。 ……骨气呢,夜舞懊恼地吸了口气。 “见过宗主。”她颤声行礼。 解离尘安静地打量她,将她魂火中的欲念看得清楚。 是与大部分人一样的贪欲。 想变得富有,想功成名就,想修得大道。 这份贪欲虽重,但并不见过多黑色,可见她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可用。 “你想留在诸天宗。” 他开口,语气冷淡,听得夜舞抖得更严重。 胆怯。怕他。 那就更好用了。 解离尘往前一步,微微俯身,在夜舞的恐惧下缓缓道:“你上次同她见面说的那些话,本君尽已知晓。” …… ……夜舞猛地记起自己说的那些话,仔细回味了一下,应该没什么落井下石让他火葬场更重的,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你可以拜入诸天宗。”解离尘轻捻腕间玄玉珠,漫不经心道,“便去执剑宫好了。” 执剑宫,那可是实力仅次于奉君殿的存在,夜舞惊喜地抬起头,对上解离尘面对外面人时呈现漆黑的双瞳,浑身一软再次跪拜下来。 第75节 “多谢宗主!宗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夜舞愿为宗主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 意图灭世的反派男主轻轻重复了一遍,夜舞深深觉得,他可能想说,本君不需要你这样的牛马。 靠,好难受,她是什么牛马啊!就不该说这句话! “本君要你做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解离尘冷冷清清地说。 ……好像是摸索到那么一点。 他提到了她上次在露凝面前说的话,那算是给他说好话,劝露凝来着。 所以…… 哦…………! 夜舞恍然。 可是这事儿……之前没见到他本人,还能做得问心无愧,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但真的见到了,再来联系上原书剧情,最后生灵涂炭六界覆灭,解离尘建立了只有他自己的新世界,万物由他献出自己所有的生机血脉而重新开始,他献祭了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又是另一种意义上无处不在的,这结局…… 怎么都觉得对露凝很不好。 他这个人也实在太危险了。 她一开始确实想借露凝行事,但她已经到修界了,真的不想再利用露凝,她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 可面对着解离尘,夜舞不可能给出第二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定不负宗主所托。” 解离尘没再说话,夜舞过了很久抬起头,才发现他早就走了。 她垮了肩膀,无比纠结地咬住手指。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一切等见到露凝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去执剑宫拜师! 夜舞冲出门去,果然发现自己不再被风无涯的结界约束了。 她一路从外人居住的客院来到执剑宫,畅通无阻。 进入执剑宫后,巡逻弟子也没说什么,直接引她去见执剑长老,而执剑长老此刻正交代风无涯。 “她以后就是执剑宫弟子,三灵根无需本座亲自教导,你去便是。” 风无涯:“……”看来我该去找个佛修朋友拜一拜了,最近怎么老是发生一些不顺心的事。 面色冷凝地从师尊宫内出来,风无涯一眼就看见了等候的夜舞。 夜舞也看见了他,想到自己如今怎么都算是男主的直属说客了,她瞬间支棱起来,朝风无涯挑衅一笑。 今时不同往日了!棺材脸! 奉君殿,露凝磨蹭了一路,到底还是得回来的。 她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葡萄架,木灵根就是好用,葡萄长得特别好,挂在上面几天了一点儿都不会熟过头,仍然保持着最甜最饱满的状态。 她抬手摘了一颗,剥开皮放进嘴里,甜甜的滋味伴随着昨夜喂解离尘吃葡萄的记忆而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带一种微妙的心情回来,但发现解离尘状态和分别之前完全不一样。 他端坐在寝殿外的玉石桌前,手上拿着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身边站着那在凡界见过的少年。 少年眉心一点朱砂,目光飘过来,神色恭敬。 这是解离尘的傀儡之一,比纸傀儡高级许多,露凝向他投去疑惑的视线。 “回来了。”解离尘握着那块石头说,“休息得差不多了,九州大会在即,时日无多,今日便上手练剑。” 他朝身边一看,那少年走到露凝面前,手中化出长剑摆出了架势来。 “和他打。”解离尘在傍晚的风中青丝飘飘地说。 这要动真格的了吗? 露凝握紧了手中剑盯着那傀儡少年,有点犹豫:“可我还没学真正的剑招。” 她只读了一天的心法,虽然运转得还不错,却不清楚如何发挥。 解离尘教学的方式和其他人很不一样,一天学心法,第二天就直接开始动手了,速度简直是上了扶云梯。 见她犹豫,他直接让少年退下,亲自站到她面前。 “不想要他?同我打也可以。” 他一抬手,隔空折下一根树枝,徐徐道:“剑招,打过你便会了。” ??? 你干脆直接说我挨完揍就会得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明天家暴现场! 谁被家暴我不说! 第五十一章 露凝是个非常听话的学生。 虽然满心疑惑和不忿, 还是老老实实地拔了剑。 “刀剑无眼的……”她慢吞吞地后退几步,“我什么都不会,很容易乱来, 你小心点。” 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 她的担忧也是对的。 但解离尘还是因为她完全不怕他掌握不好分寸伤到她而情绪好转。 这样看来局面于他还是有利的。 至少在这种事情上, 她会担心自己伤了他,却不会担心他会伤害她。 他忽然有个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几圈,直到真的和露凝动起手来,才渐渐明晰起来。 露凝对剑招的了解仅限于少时跟着父兄耍的那几招。 她倒是会以心法运剑了, 可这心法显然不搭这么“粗糙”的剑招,显得她很笨拙。 唯一值得惊喜的是, 她身子很轻, 脑子里有下腰翻身的念头,身体就能轻而易举完成。 解离尘的树枝迎面而来,露凝轻点脚尖起身转了圈再落下, 满头长发飞舞,眼底尽是兴奋。 解离尘缓缓扬起树枝, 目光划过她弯起的嘴角和微汗的额头, 低低道:“我要加快速度了。” 露凝闻言望过来,她很清楚他在迁就她的速度, 她知道他真正用剑的模样,濯苍在空中龙吟不断, 那才是九州大能的力量。 现在这些真的只是小儿科了, 他连濯苍都没用, 她好像不应该太自满太高兴。 但她只是初入境, 要同九州第一人比有些太不公平了。 非要比的话, 她这几招没被他的树枝碰到,都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所以露凝还是很高兴,兴冲冲道:“你来!” 她握紧剑柄,开始随意发挥。 记得的招式就那么几个,用完了就开始乱来,解离尘也没说不好,重新动手后速度的确同方才不是一个级别,露凝很快就不太行了。 她完全不能主动出击,只能闪躲,发梢被树枝擦过好几次,好像还掉了几根头发。 她的头发! 露凝从小就宝贝这一头长发,哪怕到了修界也没忘记好好打理,纸傀儡每日夜里都要帮她好好通发,现在居然被解离尘划断了几根! 女人的执念往往都在很奇妙的地方,解离尘突然就发现刚刚还快要不行的露凝重燃斗志,表情凶狠地朝他奔过来,把剑当砍刀用,毫无章法地砍起来。 解离尘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躲开,这更让露凝生气,她眼睛瞄着他柔顺的霜发去砍,砍着砍着发现自己好像被他带着变了姿态,迈步和抬手都有了章法,挥剑的姿势也标准了起来,连刺剑的方向也有了规律的变化。 夜色降临,奉君殿后两道剑光交映成辉,露凝有些发怔,她好像真的不知不觉就知道殒天剑法是怎样的了。 解离尘亲自带着她行剑招,配合昨日看的心法,她很快就摸到了门道。 这其实很危险,有好几次她的剑尖几乎抵在他的命门处,几番喂招下来,露凝还不太会控制剑气,竟在解离尘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 他眉心一点红,喉结上也有,锦衣之下还不知有多少。 露凝渐渐收了剑,看起来有些无措。 解离尘扔了树枝看过来,面不改色道:“明日继续。” 他转身要走,露凝不自觉跟了几步,他停下转过身来,欣赏了一会她纠结不已的脸,突然笑了一下,随后隐去笑意,认真地说:“我方才是故意的。” “……?” “你的剑气还伤不到我,方才只是想为了让你在意,才未曾用灵力护体,故意留下这些伤痕。” 露凝睁大眼睛:“那你怎么还说出来了?” “不说出来便是手段了。” 他摸了摸眉心的红,如一颗朱砂痣,衬得他竟有些神佛观音之象。 她还记得那天他坦诚一切,说过他不懂如何挽留一个人,只会不择手段。 他现在的行为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虽然他从前不会,但现在正努力学。 露凝朝他走了几步,脚尖在地上蹭了一下,慢慢说:“那也还是处理一下吧,伤在脸上的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这样的小伤,你应该一下子就能消除吧?” 解离尘过了一会才回答:“能,但我不想。” “为什么?”露凝不解地看着他。 “你留下的。” 他话语简短,却勾起她心弦波澜。 “不行。”露凝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些,“必须处理,堂堂离州君脸都花了,像什么样子。” 解离尘回眸忘了她一会,看得她手脚都不自在。 良久,他往回几步,倾身靠近一些,呼吸在她耳边带起一阵微冷的风,慢慢道:“那我要你。” 露凝耳根发麻。 第76节 她抬起眸子,极近地对上他执迷的眼神,暗金的眸光笼罩着她,她的心跳杂乱无章,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眉心那点红痕真的像极了朱砂痣,煞人极了。 不能留着,太招蜂引蝶了。 “你等着,我去找药!” 她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解离尘手抬到一半,到底是没拦她。 何须去别处寻药?她乾坤戒里有,奉君殿里亦有,都是疗伤圣药。 她这样跑了,不过是…… 解离尘垂下眼睫,嘴角的弧度似有若无。 看,他总是知道她喜欢怎样的自己。 可比起只喜欢慈悲和善一面的他,他其实更希望,哪怕她看到了他残酷冷血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依然不会厌恶他。 …… 露凝一路跑出奉君殿,手撑着膝盖轻喘。 喘息不是因为跑得累了,她现在体能远不是从前可比,她只是……只是有点遭不住。 咬唇站直,露凝扶腰立着,回味了一下那句“那我要你”。 说的简直不像是要她上药,而是要她上他。 露凝有点生气,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他,但想到他身上别处可能还有伤,到底是从乾坤戒里找到伤药,缓和了一下打算回去。 时候不早了,再磨蹭搞不好又得在他寝殿待一夜。 她正要转身,忽然看到一个意外的人。 “阿舞?”露凝惊讶地望着跑过来的夜舞。 夜舞换了衣裳,穿着执剑宫弟子的白衣,满脸笑意地朝她冲过来。 “阿凝!”她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兴奋地转了一圈,“你快看我,看我的衣裳!我已经是诸天宗弟子了!” 她语气里的喜悦感染了露凝,她也跟着笑起来:“看到了,真好!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夜舞不住点头,高兴完了还有点尴尬:“那还是有点差别的,你是宗主亲自教的,我嘛,我是执剑长老座下的,但我灵根不好,是三灵根,长老不会亲自教导我。” 她扫了兴,脸拉得贼长:“你都不知道我多倒霉!我都入门了,还是逃不掉风无涯那个混蛋!长老居然让他教我!” 露凝想起夜舞和风无涯不对付的样子,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说:“风师兄其实人很好,只是不善言辞,以后大家是同门了,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的。” “我不觉得。”夜舞回忆了一下在执剑宫见面时风无涯那冷冰冰的样子,生气道,“不说他了,没得坏了心情。说说你吧。我是特地来告诉你我入门这个好消息的,原以为还要去奉君殿试试运气,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你,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这是刚回来吗?” 露凝含糊地应了一声,神色有些不自然。 想到她要面对的是解离尘,夜舞就能理解她的一切变化了。 “辛苦你了。”夜舞充满革命友谊地拍拍她的肩膀,随后看到她手里的药,疑惑道,“这是药?你受伤了?” 她看上去很紧张,脸色瞬间就白了,露凝不知她为何这么害怕,因为她不像夜舞一样知道剧情,在她看来,解离尘虽然在处理他们的感情上犯了错,可还是个好人。 “不是我。”露凝想起解离尘被留下的模样,再看看天色,想要尽快赶回去。 可又思及回去给他处理伤势,就要去他的寝殿,那里面挂着别的女子的画像,她又有点不舒服。 “有心事?” 不是她受伤就好,夜舞真的有点担心男主那个疯批控制不好情绪伤到她。 但她大半夜在外面不回去,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盯着她有些失神的脸,夜舞拉着她到一旁,寻了干净的台阶坐下,摆出架势说,“来,同我说说,有心事最该说出来了,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很容易抑郁的。” 露凝坐在她身边,咬着唇没吭声,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她确实想找个人说说,可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真的没什么意思。 夜舞晃了晃她:“你一个人纠结总会有顾忌不到的地方,兴许和我说说就有新的解题思路了呢?” 倒也不是她想表现什么,给男主做事,只是看她不痛快,纯粹想宽她的心。 男主现在还留露凝在身边,显然是割舍不下的,他那个性子,真的有了割舍不掉的存在,必然会非常在意她的所有情绪。 露凝高兴,他应该也会高兴,那她也算在完成任务。 夜舞这么真诚这么卖力,露凝态度逐渐松动,吞吞吐吐开了口,模棱两可道:“我……我在他的寝殿里,发现了一幅没有脸的神女图。”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露凝低下头,捂着脸颊说:“算了,你还是当我没说吧。” 夜舞表情怪异了一下:“当不了的,我都听见了,还怎么当你没说?” 露凝自暴自弃:“他没事在寝殿那么私密的地方挂什么神女图,那幅画一看就不是寻常的画,即便不见脸,也知道画上女子肯定很美。” 她有些泄气,满脸的烦恼,夜舞知道剧情,看她这样纠结于那幅画,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你觉得那可能是什么与他有些过去的女子?” “……” 露凝没应,看起来很丧,那丧样都有点像解离尘了。 夜舞再次叹了口气,这次真不是她要为男主说话,这是实事求是啊。 “阿凝,一个想法哈,不一定对,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他的亲人呢?” 露凝怔住。 亲人。 她完全没有这样想过。 从解离尘说过的话里可以知道,他的亲人对他做过非常残忍的事。 所以她怎么都没想过,那或许会是他的亲人。 夜舞看着露凝呆呆的样子,就差把“那画上是他娘”六个字刻在脸上了。 不行,不能说得太直接,男主搞不好就在偷听,被他发现她的不对劲会被抓起来杀掉的! “你不如回去直接问宗主。”夜舞真诚地给出建议,“既然想知道就直接问问看,不要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纠结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露凝经夜舞这么一提,已经心思松动了,她一笑,站起来说:“多谢阿舞,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改日咱们再好好聊。” 夜舞目送她离开,迟疑着想再说些什么,可想到男主可能会听到,她又不敢说了。 她是很矛盾的。 一来,她不希望露凝继续和他闹矛盾,从而惹怒解离尘,可能受到伤害。 二来,她又希望露凝可以借此矛盾直接和他分开。 夜舞留在诸天宗,是知道原书结局的时候,解离尘的诸天宗是最后被波及的。 她打算趁着结局到来之前好好修炼,凭自己实力尝试逃过最后的殒灭。 也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看剧情被她搞歪了之后,解离尘还会不会灭世。 而露凝现在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伴君如伴虎,她留在这里可能还不如在其他地方活得更久。 但那些劝她离开的话,终究是没办法直接说出来,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吧。 若人家是有情人,男主能为露凝改变灭世的目的也是好的,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深夜时分,露凝回到奉君殿。 一路来到解离尘寝殿外,她仰头看着敞开的殿门许久,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外殿无人,她径自进了内殿,穿过重重白纱,看到了只着一件单薄白袍,霜发由玉簪半绾的仙君。 解离尘单手撑头,长睫半垂,正在看一卷玉简。 明珠光韵落在他脸上,更衬得他仙骨清像,风神俊秀。 那幅神女图就挂在不远处,露凝看了一眼,在他望过来时直接指着它问:“那幅画上是谁?” 解离尘顺着望过去,不意外地看到那副无脸的神女图。 他淡色的唇动了动,第一反应是不想回答,本能地抗拒。 从来没人看到过这幅画,因为它代表了他仅存的软弱。 他甚至不知道这幅画哪里像她,就只是模糊的一个影子,也一直留存至今。 他不想让露凝看到他的软弱,他在她心目中形象已经足够糟糕了。 但画就在那里,她几次来去,他也没想过藏起来。 露凝长久等不到答案,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那是谁?” 解离尘于是忘了自己刚才的纠结,下意识就说:““那是……”语气极为生涩地吐出一个称呼,“是我的母亲。” 还是说了。 解离尘面色灰败,眼神阴郁。 旧日的软弱被自己亲自揭露,想到只是露凝这么一追问他就连这样的事都说了,很难不开始怀疑自己。 这样的他还能达成目的吗? 他是不是完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完了,这样的我还能成大事吗??不行,我要改变! 女鹅:谁是乖狗狗呀? 狗子:汪汪汪汪汪汪(冲刺飞奔)(疯狂殴打其他小狗)(伤痕累累摇尾巴) 第五十二章 露凝没想到还真被夜舞说中了。 第77节 神女图上画的不是什么别的女子, 而是解离尘的母亲。 她惊讶地望向那幅画,紫衣华服的神女执日踏月,高高在上, 哪怕看不见脸, 也能猜想到她真正的模样是如何令六界失色。 再去看解离尘, 凡界常说,子肖母,女肖父,也只有那样的母亲才能生下他这样的孩子了。 解离尘手上还拿着玉简,但从方才说完话开始就一个字都没再看。 他斜倚玉靠, 手缓缓放开,玉简掉在地上, 发出轻轻的响声。 他垂目去看, 暗金色的眼底掩去变幻莫测的情绪。 露凝安静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将玉简捡起来放到桌上,抬眸观察他的模样。 他闪躲了一下, 但她还是看到了他脸上稍纵即逝的清冷阴郁。 “你在难过。”露凝撑着手臂看他。 解离尘斜睨她的脸,没有开口。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他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太糟糕了。 毫无自制力, 她要如何就如何, 想知道什么就说说嘛,与画上那人曾经的模样有何区别? 他们的结局可能也没有区别。 他枕戈待旦无数日夜, 举步维艰地进行到今日的所有计划,恐怕会完全毁在如今的他手里。 所以他才不想弱点, 所以他才不想要情爱。 解离尘闭上眼, 也不管露凝愿不愿意, 直接靠在了她身上。 露凝感受着颈间的呼吸, 他枕着她的肩膀, 整个人显得很轻,可能是因为她力气大?反正就觉得,他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她轻轻一碰,他就会死去。 露凝没有推他。 是她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吧? 虽然他们如今都是孑然一身,但曾经拥有的亲人是不一样的,所以被提及过去亲人时的心情也是天差地别。 露凝犹豫了一下,手缓缓落在他背上抚了一下。 解离尘脊背僵了僵。 露凝望着那幅神女图缓缓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问。但它挂在那里,我很难不在意。” 她长睫轻动,良久才抿唇道:“我告诉自己别去在意,她是你的谁都只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可我还是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才纠结。 有了夜舞提醒,才下定决心来问。 她的在意代表什么,解离尘一清二楚。 他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撑起身子与她额头相抵,凝着她清泠的双眼,喑哑道:“不要道歉。” 露凝颤了颤眼睫。 “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你无需为我避讳什么。” 她这样在意,这样紧张,甚至朝他道歉……她不需要这样的。 解离尘好像瞬间忘了自己之前在纠结些什么,完全没了悲观的念头,甚至觉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要有行动力。 他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是现在的他完不成的。 露凝被他气息所慑,不自觉往后靠,她一时忘了这里是书案之后,下面什么都没有,这一靠险些躺在地上,还好解离尘及时接住了她,手扣在她后腰,轻轻托起。 露凝满头长发落地,视线却在他脸上寸步未移。 解离尘眉心一点红,如朱砂痣明雅昳丽,露凝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他喉结上下一动,正想低下头来,就听她说:“上药吧。” 她环着他的颈项直起身,将他按在那里坐好,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药膏。 这些药都是乾坤戒里就有的,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解离尘给准备的。 他准备的自然是最好的,用在他身上正合适。 露凝跪坐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替他揉着眉心红痕。 解离尘半闭长眸,又觉得方才没能做的事不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也很好。 她温热的呼吸带着铃兰花的淡淡香气,感受着她温柔的力道,他几乎快要睡着了。 露凝望着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解离尘,在自己手下变得如此温顺安静,毫不设防,心跳微微有些沉。 她发觉他给的药是真的很好用,就这么轻轻揉了几下,眉心的红便已经褪掉了。 于是露凝收起手,缓缓下移,将他的下巴抬高,轻声道:“这里还有。” 在喉结上。 露凝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双眸,他也正看着她。 目光交汇,她低下头来,抹了药膏,轻柔地抚过他的喉结。 “唔……” 解离尘呼吸顿时一乱,低垂的视线锁定她不曾移动,看着她一下又一下抚过他敏.感的位置。 他渐渐有些薄汗,明明修为已臻化境早已不畏寒暑,明明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袍,却好像很热,握住她的手阻拦她时,指尖还留有余颤。 “可以了。”他极度克制,“不能再继续了。” 露凝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看上去懵懂无知,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但他太了解她了,一下子就看出她根本就什么都知道。 “……露凝。” 他唤了她一声,露凝终于慢慢放下了手。 “身上还有吗?”她轻飘飘地问。 “……不知。” “我看看吧。” 她想着来都来了,还是都处理好再走吧,也不麻烦。 解离尘这个本该求之不得始作俑者的人,却别开头半晌没动。 须臾,他唇瓣微动,自语般道:“……真是自作自受。” 露凝不禁翘了一下嘴角,等他看过来时又恢复到什么都没有的表情,催促道:“快点,都处理好我就回去了。” 解离尘想接过她手里的药膏自己来,可要她动手的本就是他自己,而他心里面其实……哪怕备受煎熬,也还是希望她碰他的。 他抬起双眸:“看书太久,手臂麻了,不如……你帮我解开。” 露凝飞快地眨了眨眼,良久未动。 解离尘等了好一会,以为她不会同意了,正想自己来,就看她手探过来,十分平静地一点点解他锦衣上的盘扣。 从上到下,将白衣一侧的繁复盘扣一个个解开,这个过程不算慢,也不快,解离尘度日如年。 终于等她解完了,轻轻撩开衣衫,就发现他身上其实很多地方都有伤痕。 露凝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会把他伤成这样。 “……下次不要这样了。” 解离尘当然不会反对。 他微微颔首,随后闭上了眼睛。 露凝伸手抹了点药膏在指腹,落在他胸膛上最明显的红痕上,轻柔地抚过,缓缓揉着。 解离尘紧紧闭眼,眉心紧蹙,广袖下的手缓缓握拳。 因抓了一丝衣袖在掌心,他握拳的动作很快被露凝发现。 她看了一眼,又去观察他身上的伤痕,他变得完整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干干净净的身体。与从前看着好像并没什么不同,但她记得那日在寒潭里是不一样的。 所以只是现在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而已。 里面真正的样子还是不一样的。 露凝顿了顿,换了一处伤口,微微启唇道:“你今日那样教我剑招,确实要比寻常方法来得更快。” 直接实战,由他领着一招一式去学,当然要比纸上谈兵快了。 解离尘没有系统性地师从过谁,所以只用自己的方式教她。 露凝也猜想到他是这么自创的殒天剑法,她有些好奇:“我如今是同你来这样学的,你那个时候呢?” 解离尘睁开了眼。 他眼底有些灿烂的明金色,让露凝有点担心:“没事吧?”她靠得更近了一些。 解离尘由她靠着,白发垂落肩侧,回答她的语气非常清晰明确,半点不带回忆色彩,显然他将那些过去记得清清楚楚。 “魔渊的降龙谷中有许多可以用来当对手的邪祟和妖物。” 他平声叙述:“我听闻濯苍被封印在降龙谷,便下去寻找。消息不假,确实找到了,但要出去时发现出口被有心人封住了。” 露凝手上一僵。 “既一时片刻出不去,已经拿到了濯苍,不若就在降龙谷做些什么。” 他看过来:“殒天剑法便是在那里创下。它能使人快速进阶,我进阶至大乘后,才打开了被封印的谷口。” “……你用了多长时间进阶至大乘?” 解离尘精准地给出数字:“三年整。” 三年,别人连筑基都达不到,但解离尘却可以达到大乘,这已经是连紫微帝府都要俯身的速度了。 可降龙谷是什么地方?魔渊又是什么地方? 修界修士哪怕明知可能会得到这样的机缘,都不一定有勇气进去三年。 更别说他们没有解离尘的天赋,哪怕进去也坚持不了三年,早就死在下面了。 第78节 露凝已经不是从前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姑娘了。 她大致了解六界,知道魔渊和降龙谷的可怕。 她从他的话中想到的不是那三年大乘加上濯苍神剑的惊天机缘,而是三年不分昼夜的血腥折磨。 忽然就觉得,他丧一些,厌世一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他是被封印在那里面,强逼着创造了殒天剑法,苦苦挣扎三年之久,与渊底的怪物相搏一千多个日夜,才重新回到人世间的。 露凝眼神暗了暗,撑着他站起来,语气有些严肃:“是谁做的。” 解离尘被她忽然郑重的态度搞得愣了一下,没立刻回答。 露凝等不及,抓着他让他也站了起来,一边替他把衣服穿好,一边冷着脸不悦道:“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不好说的吗?那人很厉害?我打不过吗?无所谓,我以后肯定打得过,我去九州大会之前肯定可以到金丹。” 她在生气,真的很生气,说话速度都快了许多,解离尘几次想插嘴都插不上。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衣服也给他穿好了。 解离尘目光划过她气得发红的眼睛和脸颊,伸手将她扶正面对自己。 她不想看他,就一直看着别的地方,这样更显得她眼尾红。 解离尘小心而温柔地替她抚了抚眼角:“他已经死了。” 露凝拧眉看了过来。 “我出来就把他杀了。” 解离尘凝视她的脸,不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我将他丢下降龙谷,每当他拼死爬上来,就再将他打下去,如此重复十余次,他再也没能上来。”他细细描绘她的神色,“我下去寻他的尸体,只找到几根骨头。他被妖物吞噬,血肉都没剩下半点。我很高兴。” 为了彰显他的高兴,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我很畅快。” 露凝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 解离尘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都变得很轻:“觉得我可怕吗。” “我太残忍了吗。”他弯腰靠近,始终与她四目相对,“站在谷口我都能听到他的诅咒声和嘶吼声,他树敌颇多,还有一些手段狠毒的盟友,他们担心他的亲眷在他死后无自保能力,被我寻到搜魂,知道更多秘密,于是先下手为强,将他的道侣和儿子全都杀了。” “他们也算因我而死?”他用一种迟疑但无所谓的语调说,“这很好,他们也活该,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样是不是很可怕。” 露凝眉头皱得更紧,解离尘就以为她的确是怕了,以为她连稍稍窥见他真面目的冰山一角都难以接受,不禁心底微寒,缓缓转过身去。 “夜已深了,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刚走出几步就被露凝叫住。 “这里是你的寝殿,要走也是我走。” “……”解离尘脚步僵住。 晃神一瞬,腰上忽然多了一道力量,解离尘一低头,看到露凝在帮她将腰间盘扣系好。 “漏了一个。”她低着头说。 解离尘难得有些茫然,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了。 露凝没让他茫然太久,系好那颗盘扣就淡淡问他:“我还没回答,你为何就要走?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那不是我要给的。” 解离尘错愕地望向她。 “这些事与你有何关系?那人结局多凄惨都是罪有应得,你有什么可怕的?你若没能逃出降龙谷,他的结局便是你的结局,你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先作了恶,再而食其果,这没什么不应该。” 露凝稍顿,继续道:“再说他的亲眷,那也不是你杀的,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种下的前因,就算没有你,以后也会有别人,动手的是他生前那些所谓的盟友,万不该怪罪在你身上。” 她直视他,语气有些不开心:“在你心里我要多不明辨是非,才会觉得你可怕残忍?” 解离尘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朝她伸出手。 露凝没躲,但还是有些生气:“若他还活着,我也是要去找他麻烦的,现在打不过就以后再去,总有一日会去。他死了也就算了。今后若还有这样的事,你不要瞒着我。” 解离尘很安静,他没说话,暗金的眼眸倒映着她生机勃勃的模样,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露凝觉得这还不够,拍拍他的手臂道:“还有从前的,类似这种事,你还未曾报仇的,有一件算一件,我同你一起。” “……” 解离尘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她重重撞在他胸口上,不禁闷哼一声。 露凝飞快地眨着眼,并未介意他的动作,而是抿抿唇,声音变得有些小:“……所以,伤你的至亲,不是画上的神女,便是不存在于画上的另外一个人了,对么。” 解离尘没有回答,但也没否认,这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是他父亲。 他是被亲父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直到死去。 被亲父夺取血肉,剖开灵根,一寸寸敲碎挖出。 被亲父喂魔毒,摧毁理智,一寸寸搅碎神魂灵府,变得痴傻,只会听他们的话。 ——这些解离尘曾经说过的没有主语的话,都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都是他经历过的事情。 露凝简直不敢想象他怎么能熬到今日。 难怪他不相信人。 难怪他反复无常,想要拥有,却害怕伸出手。 难怪…… 耳边忽然潮湿了一下,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清冷的呼吸拂过耳畔,露凝听到解离尘低低道:“我想同你如此。” “可以吗。” “可以吧。” 他自问自答着,不等她回应,就捧住她的脸,吻上她的唇。 终于尝到她的味道,想到他为她生气,为他红了眼睛,完整的他远比神魂残缺时体会更深。 他吻得很用力,比洞房时更深入,露凝呼吸全被夺走,神智都被剥夺,别说反抗了,连站都有些站不住,自尾椎往上的麻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哪怕情动时依然清冷神圣,明净如玉的面容。 他是世间最出尘高贵的仙,连欲念丛生时都冰清玉洁,这样的反差更令她心跳加速,喉咙发干。 “露凝。” 解离尘呼吸凌乱,有些微喘。 “要我吗。” 他问着,像之前那样自己回答。 “要我吧。” 他冰冷的气息都炙热起来。 过去的他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前半生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看不到任何光。 但现在他有了光。 “别不要我。” 他不想失去光。 露凝强撑着推开他一些,从意乱情迷中找回一丝丝神智:“不行……” 解离尘眼神更暗,正要再说为什么,就听她道:“不……行,真的不行,那画上虽然没有你娘的脸,可我总觉得她在看着我们。” 她使劲推开他,力气发挥到了作用,把唇红面白,长眸明金的离州君推到一边,气喘吁吁道:“这里真不行!” 她真觉得画上人在看着他们,太禁忌太羞耻了。 解离尘:“……” 他望向那幅神女图,挂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始想,寝殿这个地方挂这幅画,确实不太合适。 作者有话说: 狗子卖惨:他们对我这样那样他们特别坏他们还要欺负我巴拉巴拉 女鹅:谁敢动本宫的狗试试!! 第五十三章 奉君殿被重重结界包围, 殿内黑雾弥漫,一人立于黑雾之中,朝高台之上的解离尘倾身。 “尊主。” 解离尘单手撑头, 视线并未停留在对方身上, 只微微抬手, 示意他继续说。 他的态度如此随意,黑影却不敢如他一样。 解离尘自是想如何便如何,他却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不知哪句话便会引来尊主不悦。 令尊主不悦的下场他见过太多,哪怕是刀口舔血的魔族也无法从容面对。 “有件趣事禀报宗主。”黑影单膝跪地, 音量不高不低,吐字清晰道, “近日有一人族入了魔界, 四处寻修炼密法。” 解离尘将注意力从露凝那头转过来,白发滑落肩膀,微抬眼眸:“是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毫不意外, 黑影迟疑了一瞬道:“除此之外,那人还在到处打听尊主。” 解离尘没说话, 黑影便继续说:“那凡人无灵根, 打算入魔道修行,似是妄图寻尊主夺回什么。”连他都觉得这很可笑, 于是话里带了些笑意,“他得知尊主乃是九州第一人时脸色甚是难看, 入魔道之心更重, 他绝对想不到, 尊主不但是九州第一人, 亦是魔道第一人。” “这人自凡界业国而来, 乃是业帝太子,名唤姬婴。” 殿内黑雾涌动,黑影站在其中,明显察觉到解离尘情绪与之前不同。 解离尘倒不是感到惊讶。 第79节 他早料到是姬婴,但听到确切名字,想到对方觊觎的是谁,不可能没有反应。 他面上一如既往平静,人自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来到黑影身边,在他浑身紧绷时漫不经心道:“他四处打听本君,你们是如何做的。” 黑影屏息道:“属下已命人封口,此消息不会传到九州。” “不。”解离尘反而道,“让他说,助他修魔,让他把本君神魂离散过的消息传到九州来。” 黑影不解抬眸,只见过未雨绸缪的,捧潜在的敌人、为自己制造困难的还是第一次见。 “九州大会就要到了。”解离尘轻抚腕间玄玉珠,“那些人若得知此事,定以为本君神魂仍然不稳,想必更有自信杀了本君。” 所有蠢蠢欲动暗中蛰伏的人都会因这个消息前来尝试。 养尊处优多年的那些人怎么容忍得了一个不识好歹,几次挑衅于他们的后辈稳居高位,甚至夺走九天仙盟盟主之位? 之前可能还会顾忌他进阶,知道这个消息后应当就无所顾忌了。 “只是。”解离尘话锋一转,“他只能说这些。” 神魂遗漏在凡界发生的其他事,姬婴也好,夜舞或燕卿卿也罢,都不能再多朝外说一字。后二者尽在掌控,姬婴如今也在监视之中。 他们不提,自然就不会有人想象得到,连修界第一美人玉州君都不屑一顾,对男女之事排斥至极的离州君,会在那里喜欢一个凡人女子,还带回了身边。 虽然他已经为露凝想好了所有后路,做了所有保障,但在她正式点头之前,能与他少扯上一些关系,就少扯上一些。 仅仅是现在这样,就已经有人开始打她的主意,想从她来入手对付他,若知道了她之于他的意义,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露凝愿意的话,他并不怕这些。 但她还没有正式点头,以他目前在她面前的形象,理应尊重她的选择。 虽然他更想做的是——将她拉下深渊与他一起腐朽,让光点亮他自缚的监牢。 解离尘去处理宗门事物,露凝也得以休息。 她答应过会去见夜舞,便收拾了一下朝执剑宫去。 这会儿刚好是下早课的时间,夜舞应该正在执剑宫中。 执剑宫离奉君殿不算远,以露凝如今的脚程很快就能到,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些意外。 她远远闻到一股血腥味,脚步跟着停了一下,视线四处看了看,缓缓定在一处楼阁云海之后的角落。 那里躺了一个人,白色的衣摆上满是鲜血。 有人受伤了。 诸天宗里应该是很安全的,怎么会有人伤成这样? 露凝立刻上前查看,蹲下来时看见了对方的脸,竟是她认识的人。 是明昼。 换给她学宫座位,言语温煦令人心生好感的同门。 明昼本来就有些弱不禁风,现下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更是吓人,看脸色露凝都疑心他已经死了。 还好他胸膛仍在起伏,还有呼吸,露凝立刻将他抱起来,抱起一个大男人这事儿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她记得诸天宗设有专门为宗门弟子疗伤的地方,是慧剑长老的慧剑宫,离这里有些距离。 怀中人咳了几声,身子无力地倚在她身上,似乎要醒来了。 露凝想着人还能醒来,说明问题就不大,赶忙说:“你别说话,省些力气,我这就送你去慧剑宫。” 明昼勉强撑开眼,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露凝,她轻轻松松地抱着他奔跑,明昼沉默了片刻,到底是放弃了说话,安安静静地靠在她怀里,出神地想着什么。 露凝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慧剑宫,路上也遇见了不少弟子先一步来帮忙通传,所以慧剑宫弟子是等在门口的。 他们一见明昼满身的血就立刻把人接了过去,露凝松了口气,跟着往前几步,但见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应该也用不到她了。 她与明昼不算熟悉,点头之交,他为何会浑身是血地晕倒在那里,自有诸天宗长老们来关心,跟她关系也不大,人送到也就没事了,所以她放弃了进去,转身打算要走。 明昼却在这时开口,声音沙哑地轻咳道:“温师妹。” 露凝回眸,明昼脸上带血,有些伤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多谢你。” 他明显说不了太多话,这两句就让他咳嗽不已,医修们不赞同地让他赶紧进去,他却勉强稳住呼吸,颤着声音说:“……多谢相救,待我好一些,再去寻你好好道谢。” 话音落下,他咳得更厉害了,这次直接吐血晕了过去,明显伤得很重。 露凝到了嘴边的推辞没了对象可以说,最后夜舞也没见到,就这么回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解离尘正坐在花树云海旁抚琴,黑衣白发,仪神清湛。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眸望过来,清冷的眼底毫无情绪,弹奏的琴声虽然悦耳,却充满了肃杀之气。 露凝为这琴声皱眉,解离尘瞥见,琴声瞬间转换,变得柔情如水起来。 ……但刚刚的肃杀不是错觉。 他好像不太高兴。 琴声停下后,露凝本想说什么,但解离尘先道:“身上的血如何而来。” 露凝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明昼的血迹。 纸傀儡赶紧跳出来帮她清理,她顺便把路上遇到的事说了。 “原来如此。” 解离尘抱着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看纸傀儡,纸傀儡立刻缩起来不再动作。 “法诀清理得再干净,也还是闻得到别人的血腥味。”他淡淡道,“去换下来吧。” 那也行,露凝说:“那我顺便沐浴一下。” “好。” 他答应下来,她转身离开,却发现他人始终跟在后面。 露凝回过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解离尘面不改色:“你应当不习惯一个人沐浴,我来帮你。” “……不用。”露凝抓起躲在身后的纸傀儡,“有它在,不用劳烦你。” 纸傀儡立马消失,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解离尘认真看着她,现在只有他可以帮忙了。 可露凝还是坚持拒绝了。 让他帮忙沐浴……这尺度实在太大了,她一下子真的不行。 等下次她做好心理准备——不对,什么下次,她怎么想得那样多。 露凝红着脸回了寝殿,羞耻地把他关在门外。 她如今会些简单法术,引水和从乾坤戒寻浴桶什么的都能自己做。 虽然从小到大都有人伺候,但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发现完全自己来也没什么难的,有法术辅佐之后更是简单。 解离尘也没勉强,他站在门外,也不妨碍可以轻松得来她换下的弟子服。 幽冷的光将衣裳送到门外,他并未用手拿,只盯着看了几息,以冥火摧毁,连灰烬都没留下。 殿内的露凝知道他在外面,脸上红晕褪去,沐浴时与他搭话:“也不知明师兄怎么样了,看他还能说话,应该不会有事。” 她微微提高音量:“长老们没将这件事禀报给你吗?可知他是如何在诸天宗内出事的?” 诸天宗可是离州君的直属宗门,怎会有人敢在这里造次? 解离尘没说话,倒是他身上传讯玉牌亮起,他点了一下,执剑长老的声音很快响起。 殿内的露凝如今已经筑基,耳力不凡,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宗主,有魔族潜入宗门,伤了灵剑长老的亲传弟子明昼。” 魔族?竟是魔族! 露凝一时忘了沐浴,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到解离尘冷淡地问:“是吗,他死了吗?” 问的自然是明昼。 执剑长老道:“宗主的随侍弟子将他及时送到了慧剑宫,如今已经保住性命,无碍了。” 也对,如果他死了,魔族潜入的消息又是谁给出来的呢? 解离尘没再说话,露凝在屋里,也看不到他脸上淡淡的杀意。 这杀意绝不是针对魔族,那是针对谁就不言而喻。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你走之前,他同你说了什么。” 露凝缩在浴桶里回答:“没说什么,只是他说好了之后要来寻我道谢。” “来寻你?”解离尘慢慢道,“那就等着。” 倒映在殿门上的身影缓缓消失,是解离尘走了。 露凝捧了些水,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还有魔族潜入的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会不会是要来伤害解离尘?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九州大会只剩下不到半月,总觉得那些看似平静的一切之下布满了风雨。 铸剑宫里,铸剑长老正在打磨一块玄铁。 解离尘出现的突然,她手一抖,玄铁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 “宗主。” 铸剑长老跪拜下来。 解离尘看着她:“本君要他死。” 铸剑长老顿了一下说:“要他死自然简单,这不过是他一个化身,这样的化身他还有许多,可进入诸天宗的就这一个,混迹在宗主身边的更是绝无仅有,留着他用处更大。” 解离尘未语,铸剑长老思忖片刻继续道:“宗主不想知道他接近您究竟想做什么吗?宗主既有意九天仙盟盟主之位,就不该错失这个机会。我们可以借此做很多事,现在杀了他,实在得不偿失。” “是吗。”解离尘终于开口,轻轻道,“一个帝尊的化身罢了,竟对本君这样有用吗,说得本君都有些心动了。” 铸剑长老一凛,闭了闭眼谦卑道:“宗主若想他死,他肯定是要死的,哪怕是远在紫微帝宫的帝尊本体,也逃不过宗主的手掌心。” 解离尘看着她:“你在他面前,也是如此恭维他,践踏本君吗?” “宗主恕罪。”铸剑长老跪拜着,“属下是身不由己。” 第80节 要换得对方的信任,确实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铸剑长老接到这个任务之前就已经有了打算,解离尘也很清楚。 他并不在意那些,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才消失离开。 铸剑长老汗湿了衣裳,有些脱力地跌坐在地。 慧剑宫里,解离尘隐去身形出现,无一人察觉,包括昏迷的明昼。 他站在药榻旁,认认真真打量了对方一会,十分厌恶对方化身眉眼间与他的相似。 他抬起手,腕间玄玉珠漫出黑气。 想留一个人性命不难。 但他故意在露凝面前展露伤痕,让露凝救了他,甚至还……感受到了她的拥抱,对她图谋不轨,他决不能容忍。 那是他的。 是他独有的。 现在也要被他抢走了吗? 不可以。 绝无可能。 其他什么都已经过去,唯独露凝,他绝不容许他玷污夺取。 他怎么可以用他肮脏的身体碰她? 反正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他还可以对他做很多事。 就如同从前他与那个人对他做的一样。 解离尘手中凝结灵力,毫不迟疑地打下去,昏迷的明昼浑身一震,声息微弱,几近与无。 他单薄衣物下每一寸碰触过露凝的肌肤全都灼烧溃烂,发出腐烂的臭味。 尽管如此,解离尘依然感觉不到快意。 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一个被掠夺到极致,几乎一无所有的人,如今讨回来这么一星半点,还只是在对方的化身而非本体上,如何能有感觉? 心口忽然一片滚烫,是感应到了与露凝交融的那滴心头血。 她想他的时候,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解离尘情绪微缓,最后看了遍体鳞伤的明昼一眼,回到奉君殿。 奉君殿内,露凝抱膝坐在台阶上,看到他出现,立刻站了起来。 “我沐浴完四处寻不到你,你去哪了?”她扯住他的衣角,眉头一皱,“血腥味……发生了什么?你受伤了?是不是那些潜入宗门的魔族?” 不是他的血。他当然没有受伤,魔族也更不敢伤害他。 但是。 解离尘身子一颤,倒在她肩头,呼吸洒在她锁骨上,手轻抚她的细腰,暧昧又亲昵。 露凝被他抚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自觉挺了挺胸,解离尘的目光落在她圆润的胸口,扫过那雪峰的山尖处,眼神暗了暗,低声道:“无碍。”他否认着,“我没受伤。” 话是在诚实否认,可这言语表情分明是在说:我伤得好重,我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你眼睛往哪看呢你! 下一章女鹅就知道明昼身份了,毕竟狗子不可能忍住不说(笑 感谢在2022-07-14 00:20:55~2022-07-19 22:0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 2个;desperate、3148858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mer 50瓶;ormayy?、萝北 20瓶;万象迎一杯枯荣 16瓶;西西西玺 14瓶;27346184、欢喜君 10瓶;咋改不了、多'姑、merryutner 5瓶;毛球球欧尼 3瓶;西格马、小王子、47127481、小锌、我终于吃到花甲粉了、hswsa 2瓶;问问你是谁、31488580、馨lisa、全世界龙最可爱、宅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抓虫) 解离尘这次的演技并不算好, 或者说他没打算演,就堂而皇之地装。 露凝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他装柔弱的手段了,但最气的是她好像就是吃这一套。 他无力地靠在她身上, 她没狠下心推开, 任由他依着自己一起坐到台阶上, 两人肩抵着肩,头靠着头。 “是哪里来的血腥味?”她温柔而耐心地问。 解离尘半闭着眼感受这片刻的温暖宁静,声音低缓:“心机叵测之人的血罢了。” “不是魔族?” “他们不敢。” 露凝微微拧眉,转过头来捧住他的脸。 他睁开眼与她对视,她严肃道:“你不要轻敌, 他们都敢潜入诸天宗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解离尘凝着她看了一会, 缓缓抬起戴着玄玉珠的手腕。 他的手腕修长白皙, 戴着墨色的珠串十分漂亮。 前提是,玄玉珠上没有弥漫的黑气就好了。 “……差点忘了。”露凝恍然,“……你身上也有魔气。” 若非魔族, 身上会有魔气吗?她不知道。 但她不觉得解离尘是魔修,他若真的是, 只凭一串抑气珠就能不被九州众人发现吗? “那明师兄……” 她想说什么, 却被解离尘按住唇瓣。 “不要提他。”他喑哑道,“以后不要见他, 不准叫他的名字。” 露凝有些奇怪,拉下他的手指问:“为什么?” 解离尘看着她说:“那是帝璃的化身。” “哦, 原来如此……不对, 什么??”露凝蹭地站了起来, 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那是谁的化身?” 露凝已经读过六界录, 知道帝这个姓氏不是乱用的,更清楚知道当今帝尊的名讳。 帝璃。 明昼竟然是帝尊的化身? 解离尘布下结界,转身朝殿内走,露凝几步跟上,话到了嘴边,看着他的侧脸却有些说不出来。 解离尘微微低着头,走路时习惯性地走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可他明明是喜欢光的,暗无天日的时候,哪怕每月一次的刻骨之痛带来的光,他也是喜欢的,但现在他随时可以照到光了,却总是躲着走。 因为不想看到花谢,甚至不去期待花开。 露凝心里不舒服,追了几步横着手臂挡在他面前,仰头问:“怎么办。” 解离尘望过来,薄唇开合道:“不必烦扰,我自有安排,他来此目的不得而知,但也可为我所用,你莫要接近他便是。” 露凝皱眉:“我说的不是这个。” 解离尘微微偏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露凝抿抿唇说:“我不该救他的,就让他死在那里便好了。” 解离尘一怔。 “他是不是……”露凝朝前一步,不想提起,可还是得提,“他是不是同你父亲一起对你……” 唇瓣再次被按住,露凝说不出话来,眼底有些困惑和犹疑。 果然还是不该提吗? 正想着,解离尘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他不配做我父亲。” 他的手在她发顶抚了抚:“不管他们对我做过什么,都只是仇人。”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露凝没再跟,直到他走到窗前云海停下,转过来看她,她才再次开口:“帝璃的父亲是青竹尊者,他身体不好,一直是青竹尊者代他行使权力。” 露凝这才开始往前走,每走一步说一句话:“青竹尊者是上一任帝尊的道侣,上一任帝尊在诞下帝璃的时候去世。” “所以……” 帝璃本该是解离尘才对。 青竹尊者就是他的父亲。 那现在的帝璃又是什么人? 上一任帝尊帝卿尘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阴谋? 看解离尘的结果就已经有答案了。 那必然是个阴谋。 露凝想到那幅神女图,哪怕看不到脸也知道帝卿尘很美很美,她甚至可以从那幅无脸的画上感觉到一种淡淡的亲切与温柔。 他们如何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 是因为变心了吗? 如今的帝璃是青竹尊者和别人的孩子吗? 难怪第一次在学宫见到明昼就觉得他眉眼与解离尘有些相似,当时还以为看错了。 露凝眼前有些发黑,肩膀被人扶住,解离尘轻轻顺着她的背:“呼吸。” “……”竟然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眼前发黑是因为险些窒息。 露凝放开呼吸,瞬间感觉好了许多。 第81节 她拂开解离尘的手,转到一边说:“我没事,别管我,我太生气的时候就是会这样。” “生气?”解离尘的态度比她这个未经事者更平静,“没有必要。若知会惹你不悦,我便不会告诉你这些。” 露凝觉得很不解:“怎么没必要?你不生气吗?” 问完了又意识到,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时间过去那么久,从前有多少愤怒和不甘,如今都归于平静了。 解离尘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眼都没眨一下,嘴角甚至带了些笑意。 她很在意他,这确实值得他高兴。 可露凝觉得这个笑很刺眼。 她走到他面前,眼睛有些红,并未犹豫多久就抱住了他。 这还是他们分开后,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解离尘黑金衣袍坠地,唇瓣动了动,想问她是不是已经原谅了他,又觉得不需要问。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他环住她的腰,她的腰实在很细,他可以将双臂环得很紧。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只要还能看到她,答案究竟是什么真的不重要了。 露凝此刻想得和解离尘完全不一样。 她还在想方才那些事。 时移世易,解离尘看似可以平静说起一切,好像对什么都不再有感觉,平静地接受所有,时间也确实过了很久,但并非什么事都可以被时间冲淡的。 他只是没表现出来。 她看出来了。 他只是不想将自己怨憎阴郁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怕被她看见,怕她吓到,甚至因此远离他。 露凝更紧地抱住他,哪怕他身形瘦削,但十分笔直高大,她这样大包大揽地抱着他,也没办法将他整个抱住。 可她一点换姿势的意思都没有,努力抱紧他,想要这样安抚他深藏心底的不安。 解离尘不知感受到了没有,但他紧紧环着她的腰,她就当他感受到了吧。 这日过后,露凝更加用功了,从前还会主动要求休息,但现在不会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哪怕夜里她也不睡觉了,学着像解离尘那样打坐入定。典籍里说,这样有助于修为增长。 解离尘第一次教她打坐她就会了,且入定了很长时间,醒来时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十分精神,效用和睡觉差不多。 但这在她心里肯定还是不如睡觉舒服的,可能是因为她修炼的时间尚短,还没完全进入修士的状态。 她一睁眼就看见了解离尘,正对上他的眼睛,他白发半绾,白衣堆叠,像靠在柔软的云团中,看起来很舒服,有种慵懒静谧之感。 露凝倾身过去,几乎与他鼻尖相贴:“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解离尘:“嗯。” 她看看天色:“天都亮了。” 解离尘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算了。”露凝从蒲团上起来,想到刚睁开眼时看到他那个状态,总觉得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不由回身道,“你不用修炼吗?九州大会很快就要到了。” 解离尘:“打败他们不需要修炼。” 他那个语气真的,说的一点都不像是“打败”,他应该更想说“杀”这个字的,但看着露凝睁圆了的眼睛,硬生生换掉了。 露凝眨眨眼:“可你之前还说要准备九州大会的事,让执剑长老代你管理离州事务。” “只是不想管那些闲事罢了。”解离尘也不起来,就斜倚在那给自己的倒了杯茶,“我需要一个至少是州君的身份,但并不需要附带的事务。” “……好的。”露凝走到他身边蹲下,将他倒好的茶接过来自己喝了,然后笑吟吟道,“那你不修炼,不如去做点别的事。” 解离尘看着她。 露凝表情认真起来:“我饿了。” 解离尘怔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嘴角轻扬,很快落下,不到半息又起来,重复几次,像是放弃了挣扎,起身道:“这就去。” 于是他们的日常就变成了,露凝修炼,解离尘为她安排一切膳食和生活。 从前需要纸傀儡帮忙的事,现在都到了他手中。 夜里,露凝有些累地闭目养神坐在镜子前,解离尘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木梳,一下一下替她通发。 露凝闭着眼睛带了些睡意道:“你第一次带我练剑时削断了我几根头发。” 解离尘动作不停:“你可要削回来。” 露凝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断地点着脑袋,几乎要睡着了。 她是很累的。 日复一日的修炼,修为确实因功法的特殊而晋升很快,可她的精神到底还是疲惫的。 就这么点了一会儿头,她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入定修炼还是习惯不了,这样的睡眠更让她放松一些。 解离尘静静看着她睡着的侧脸,周围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缓缓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一路送回床榻轻轻放下。 她轻喃了几声,不知在说什么,他俯下身去听,模糊听到两个字。 是:“别怕。” 解离尘长眸半阖,起身想要离开,衣袖却在她手中紧紧拉着。 他正迟疑着要不要扯开,露凝已经顺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下来一起躺着,手脚并用地拥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这样睡好像很踏实,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沉沉睡去。 解离尘僵在那里片刻,目光在她脸颊上转了转,忽然觉得,若以后再无机会见到她这样安然的睡颜,实在有些可惜。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想毁灭的是六界,帝室血脉怀有万物生机,荡平六界后,将自身灵力散于四处,六界可洗去所有污秽,重新开始。 后来遇见露凝,他觉得为她留下现存一片净土也可以。 但现在又觉得,无论谁陪在她身边,他都无法安眠。 哪怕他的灵力献祭六界,也算是无处不在了,可露凝也确实是再见不到他这个人了。 她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 会像现在对他这样对别人。 她天生金灵根,修炼之后有漫长的岁月过活,不会像做个凡人那样朝生暮死,她肯定会有孤单的时候。 人孤单的时候就会需要陪伴,而那个时候他已经陪不了她了。 不行。 不能如此。 解离尘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改变计划,可只要这样想想,便立时改变了主意。 无论如何,他要想办法留下来陪她。 “只能是我。”他在她耳边轻柔却执迷地一字字道,“只能是我。” 露凝睡得沉,根本不知道他纠结过什么,次日一早,又元气满满地去修炼了。 自从知道明昼是帝璃的化身后,她再没关心过他的事,解离尘说他有安排,那她就抓紧时间变强。 在九州大会来临的最后七天,露凝结丹了。 解离尘本想让她修炼到殒天剑法第七重,到时可以达到金丹圆满,接近元婴,更保险一些。 可她那样累,他便觉得金丹也可以了。 有他在,她不需要那么勉强。 可露凝自己要勉强。 她与解离尘日日对招,他不肯的时候就喊傀儡少年来,奉君殿上空日日剑光盈动,灵力肆意,各宫弟子都看得分明,知道那是殒天剑法的威力。 明昼拖着病体站在慧剑宫外望着那一幕,眼底闪动着复杂的色彩。 “殒天……”他喃喃自语着,“若真能殒天,也是好的。” 在经历了最紧张的七天之后,露凝终于到达了金丹圆满。 她这样的速度简直是坐了扶云梯,唯一可以与她相比的就是解离尘了。 风无涯那般天才,也只是修炼百年才接近化神。 学会第七重推门而出的时候,露凝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仰头看着山间灿日,呼吸着林间微风,闭上眼深深感受着更清晰得灵力涌动。 现在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喝以前味道不同了。 想到初初来到上界时的不能自主和自惭渺小,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睁开眼时,露凝看见了铸剑长老,恍惚间还以为是阿娘站在那里。 她呆了呆,看到铸剑长老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来。” 露凝愣在了原地。 “你该换一把更趁手的剑了。” 铸剑长老主动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带她前往铸剑宫。 “我为你寻了许多天材地宝,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可挑出来,在你与宗主出发之前,我会为你锻造到新剑上。” 露凝睁大眼睛:“……新剑?” 铸剑长老看着她的脸轻轻点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准备它。”她眼神温和,看露凝时真的像极了在看自己的女儿,爱重里夹杂着几分难言的忧色。 “宗主本想亲自替你铸剑,但我求宗主将这个机会让我给我。看在还不是本命剑的份上,宗主答应了。” 第82节 “那剑很漂亮,你见了一定非常喜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自信,露凝当时就好奇起来。 等真的看见了悬于剑架上的新剑时,她所有的好奇都被填满了。 那时一把剑刃纤薄,几乎看不到刃光,精致小巧,剑柄嵌着鹅黄宝石的轻剑。 露凝第一眼见了就喜欢,兴冲冲地上前:“我可以把它拿下来吗?”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就知道她有多喜欢,铸剑长老温柔地说:“当然可以。” 于是露凝珍视地探出手去,轻手轻脚地取剑。 铸剑长老看着这一幕,温柔的神色里渐渐泛起一丝茫然。 作者有话说: 以前 狗子:我要毁灭世界,献祭自己创造新的完美世界! 现在 狗子:灭世可以,献祭自己达咩。 马上前往九州大会进入下一卷了,去之前睡一觉 第五十五章 露凝转过头时, 铸剑长老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捧着剑走向她,明明很高兴,却又有些忐忑。 “真的是给我的吗?” 不记得已经多久未曾收到过长辈精心制作的礼物了, 更别说是剑这样珍贵的东西。 铸剑长老是离州最强的炼器大师, 在九州都是排得上号的, 她锻造的兵器有市无价,旁人费尽办法难求一把,到了露凝这里,竟还是铸剑长老自己求来的机会。 “当然是给你的。”铸剑长老温柔道,“不是给你的还能给谁?快试试趁不趁手。” 露凝点点头, 退开一些挥剑而起,娇小的身影纤巧灵动, 明明只修炼不过月余, 却已经是天赋不高者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剑法更是初见解离尘的风范。 她天生金灵根,真的是生来就要做剑修的, 铸剑长老望着她执剑的模样渐渐有些恍惚,等露凝回到她面前挥了挥手才回过神。 “长老?”露凝疑惑地唤了一声。 铸剑长老一笑, 颔首道:“很好, 不过……”她拉过她握剑的手仔细看了看,“你握剑的力道好像比一般人大。为何?还是重吗?我再为你改轻一些。” “不是的。”露凝赶紧解释, “不是剑重,是我本身就要比旁人力气大些, 所以握剑的力道也跟着不一样, 剑已经很轻了, 再轻我反而拿着不舒服。” 铸剑长老愣了愣:“竟是如此?是我疏忽了, 还当女孩子力气都比较小, 特意打了把轻剑。” “已经很好了!”露凝真的很高兴,脸上红扑扑的,双眼明亮,“我很喜欢这把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 铸剑长老闻言没立刻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不必太爱惜,也不是本命剑,坏了可以再打,剑是拿来用的,还是你自己比较重要。” 还是你自己比较重要。 露凝离开时满心想的都是这句话。 她缓缓停下脚步,站在云海边朝下看,这么多年了,她其实从未觉得谁像过娘。 唯独在铸剑长老身上。 可她又知道,她们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她有点想娘了。 露凝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性子,忆起亲人也不去想那些不好,只记得那些好。 她不去想母亲将她丢下,自己撞死在父亲的墓碑上,只想着他们都还在的时候,一家子其乐融融。 她坐到云海边,抱剑看云卷云舒,脸上是安静的笑容。 解离尘寻过来时,就看到她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她看上去需要安静独处,他稍稍思忖,本想离开,却见她抬起手招了招。 “来坐!”她也没看他,但说话声里笑盈盈的。 解离尘:“如何知道我来了。” 露凝转过头:“你那么大个人突然出现,我会不知道吗?” “……” 他修为至此,气息岂是旁人随意可发现的。 她能发现,不仅说明了她境界的稳固,更说明了…… 她非常了解他的气息。 除非特别亲密,如道侣那般神魂交融,身体契合,否则绝无可能达到这种程度。 解离尘居高临下地垂眸望她,但露凝一点都没有被俯视的感觉。 今日离州气候有些异常,伴着夕阳坠落有些发冷,渐渐还有些飘起雪花。 解离尘站在漫天雪花里,黑金衣袍坠地,白发半披,以素簪绾着道髻,从内而外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可他看她的眼神,是能够融化霜雪的温度。 露凝仰头仰的脖子都酸了,解离尘终于有了动作,走过来从容优雅地坐到她身边。 露凝见他这样,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好像不太妥当,这地方虽然不常有人路过,但也不是特别隐秘,若有诸天弟子看到堂堂离州君如此…… “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平日里对外的形象她是知道的,为了不吓到同门,他们还是回奉君殿好了。 她正要起来,就被解离尘握着手腕拉回来。 “无妨。”他手一抬,淡淡的结界将他们笼罩,“不会有人来打扰。” ……对,她怎么忘了,还有结界这种东西。 露凝一直都对结界很好奇,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解离尘看着她:“想学吗。” “我可以学吗?”她兴奋地转过头来。 她今日很高兴,情绪外放,看起来很好说话。 解离尘点头:“当然。无论你想学什么我都会教你。” 露凝凑到他身边:“那什么时候教我?” 他朝她伸出手,露凝心领神会地把手搭上去,一触之间还是有些冷,但比从前要好上太多。 她看到他轻轻拨动她的手指,缓缓形成结印的手势,随后问她:“学会了吗?” “……”?就这?就这样教? 她困惑地皱起眉,解离尘已经松开手,对她说:“你自行试试。” 露凝张口欲语,又到底是没说出来,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倒不是那个印很复杂,就是有点不好结,手势很别扭,两手中指得朝后压,他方才帮她还可以压住,她自己实在弯不过去。 “不行。”露凝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我的手它不听我的使唤。” 微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起她额边碎发和鹅黄的发带,发顶蝴蝶金簪蝶翼振颤,很美很美。 解离尘看了一会说:“不要心急,多试几次。” 露凝注视他:“你是怎么学会的?用了多久?” “书上有写,照着做一遍就会了。” “……”露凝站起来,“我想回去了。” 解离尘望着不断翻滚的云海没动。 此刻天色渐暗,白云也变成了墨色,这样的颜色才是适合他的颜色。 “有样东西给你。”他自袖中取出银白色的剑鞘递过来,“你的剑还无鞘,便用这个吧。” 露凝看着他手中剑鞘,这剑鞘看着非常普通,与铸剑长老给她的那把精致的轻剑很不合衬,就像是坊市上随便买来的,但她还是接过来,将剑唤出试了试。 尺寸正对,严丝合缝,露凝握了握,手感也很好。 “你做的吗?”她弯着唇角问。 解离尘没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露凝了然地把剑递过去。 他接过去,先是隔着剑鞘看了一遍,随后将剑拔出,反手握着,看似漫不经心,却仔仔细细一寸寸看了一遍。 他在看剑,露凝在看他。 他不看她的时候不苟言笑,清冷疏离,手中握着一把女子剑,一点不显得突兀,挽剑花的手势流畅优雅,看得露凝心扑通扑通跳。 “不错。”他最后给了这样一个评价,眼神平淡,嘴角朝下压,倒不像是夸赞的神情。 将剑回鞘,解离尘反手把剑柄递过去:“不用的时候,定要将它好好收在剑鞘中。” 他说这话时语气倒是重了一些,望着她道:“记住了吗。” 稍顿,他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在看什么?” 露凝被抓包,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解离尘偏了偏头,似有所悟,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不用时要将剑好好收在鞘中。” 露凝匆匆点头:“我知道了,天都黑了,咱们回去吧。” 她抬脚走出结界,解离尘起身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避开人多的地方,结伴回了奉君殿。 回到奉君殿里,露凝的尴尬差不多都消失了,她转回身来望着皎月花树下黑衣白发的谪仙,正开口要说什么,就见他薄唇微启,语气很轻,但她能清晰听到他的话—— “夜里要来吗。” 第83节 ………… 露凝先是愣住了,随后粉白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哪怕在月色下也红得过于明显。 她不由捂住了脸,而后换做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盯着他。 这,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作何突然问起这些! 她的心事太好懂,解离尘一眼就看得出来,便回答道:“你那时看着我,不是想吗?” “……” “……” 露凝窘迫至极,气得指着他狠狠点了几下,一跺脚跑了。 解离尘原地思索了一会她的行为,在露凝回到寝殿关门之前说:“……是去你那里的意思?” 露凝脸更红了,指甲扣着门气冲冲道:“是你想得美的意思!” 她使劲关了门,靠在门上还有点生气,低着头踩了一下地面,愤愤嘟囔道:“非要问那么清楚做什么,要人怎么回答……” 幽暗的夜晚,隔着一道殿门,解离尘修为通天,怎么可能听不到她的自语。 所以露凝很快就听见一门之隔的地方传来他不紧不慢的清冷声音:“下次不会问了。” 露凝:“……你快走!” 解离尘看着殿门上倒映的身影,透过门缝还可以看见几分魂火的颜色。虽然什么都没能做,但他也不遗憾,嘴角仍微微勾着。 等回了寝殿,透过水镜之中看见自己的模样,才发觉他竟已笑了很久。 他望向那张仍挂在寝殿内的神女图,有些失神地低低道:“这便是情吗。” 神女图在珠光下盈盈闪动,好像富有生命。 “从前我无法理解你,恨你无能。” “现在……” 他是有些可以理解了。 但不代表可以原谅伤害他们的人。 若她还活着会原谅吗?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若露凝对他做出那人曾对她做过的事,他恐怕不会有任何怨恨。 所以甚至谈不上需要原谅。 再过两日便要前往玉州参加九州大会,执剑长老已经开始为解离尘打点行装挑选侍奉弟子。 虽然已经有了露凝,但她是贴身随侍的,还是要有一批随行弟子,毕竟是离州之君,出行怎可少了排场? 执剑长老要处理宗门事物,没办法跟去,挑来选去,就让铸剑长老带着弟子们随行。 走之前露凝去和夜舞道别,路上遇见了穿着慧剑宫的几名弟子,他们正议论着魔族潜入的事,那件事似乎不了了之,一直没有个正式结果。 “明师兄如此陨落实在太令人伤心,他平日对同门极好,那样一个温柔的人,魔族实在太可恨了!” 露凝脚步稍稍放慢,明昼已经“陨落”了? 意思是帝璃在诸天宗的化身没了? 她望向说话的人,对方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迟疑片刻恭敬地行礼。 虽然她比对方入门晚,可她是宗主的随侍弟子,修为提升也很快,远不是他们可比的,自然不敢不恭敬。 露凝动动嘴唇,本想说句“他活该”,又想到解离尘没挑破对方身份,应该是有别的安排,所以什么也没说。 离开之后她还在想这件事。 就这么死了吗? 总觉得不会这么轻易。 看解离尘的意思,好像还对他有别的安排,那这个化身是怎么死的? 只有一个答案。 帝璃自己不要这个化身了。 应该是知道已经被发现了吧? 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最近一直忙于修炼,也不知他是否如之前说的那般来寻过自己道谢。 若是因她的态度察觉异常,那就是她的失误了。 算了,不想这些,没了这个化身总归来说是好事,她其实并不喜欢解离尘这种走钢丝的危险行为,把那么大一个安全隐患放在身边,虽然对方应该并不是猜到了他的身份才来一探究竟的,但那也足够危险了。 若因朝夕相处被帝璃知道他是曾经的谁,目的还是向他们报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前方一阵喧闹,露凝抬眼一看,看到了自己来寻的人。 夜舞一个人在那,但她一个人顶得上千军万马了,人本来躺在地上,后不服气地爬起来,拿起地上的剑使劲挥,挥了几下胳膊差点断了,哭丧着脸又躺下休息。 休息了一会,她又爬了起来,如此来回重复,很是热闹。 露凝赶忙跑过去,夜舞看到她,默默无语两眼泪。 “阿舞。”露凝把她扶起来,用衣袖替她擦了擦汗,“都累成这样了,快歇着别动了。” 夜舞颤着手臂指向那把剑:“风无涯他不是人,他让我一天挥剑一万次,他一定是想用这种方式累死我!” “一万次!”露凝瞪大眼睛,“这,这也太多了!” “是啊!他就是故意为难我!”夜舞红着眼圈,“我找他几次,他才给换成一千次,还老大不愿意,说他当初就是一天一万次!可他什么灵根,我什么灵根!” 夜舞顺着露凝的力气爬起来,深吸一口气:“不行,还差三百多次,我不能认输,我得继续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说不定就是我的金手指,我是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 她又去拿剑,可刚拿起来就没撑住给扔掉了,气馁地紧紧抱住露凝:“不行了我真的栓q,爱谁杀谁吧,老子认了自己是个普通人!” 露凝不太明白夜舞前面的话,但后面还是能明白的。 她拍着她的背哄着:“你哪里普通了,你已经很好了,刚入门就能一天挥剑七百次了!” 夜舞眼里蓄满了泪:“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露凝睁圆了眼睛认真道,“你已经很厉害了!修炼要循序渐进,不能心急,风师兄对你要求太过了!” “呜呜呜呜呜阿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夜舞扑在她怀里,她真的很辛苦,但倒也没后悔来修界来诸天宗。她还是想好好修炼,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哪里能就这样放弃了?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你今天怎么来找我了?”她哭过就好了,揉揉眼睛问话。 “我明日就要玉州了,来向你道别。” 玉州…… 哦对了,是九州大会副本,这个副本是原书里的大主线,男主自然拿到了九州大会的第一名,还在下了生死状的比武上将过往仇人一个个杀死,那都是天上那位当年合谋过的属下,此举成功让对方更注意他,登上紫微帝宫后,有更大的机会接触对方。 只是解离尘拿到盟主之位的过程并不顺利,九州里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一个希望他活着的,他还有个每月一次的换血重生之日,刚巧在玉州碰上,差点被人乘虚而入杀了。 露凝若跟着去,实在太危险了。 夜舞当即拉着她回到房间,找出纸笔开始写字。 既然说话可能被听见,那就写字。 露凝去看她纸面上的字:可以不去吗? 她写完立刻撕碎引火烧了,露凝看着她的举动道:“为何这样问?在为我担心什么吗?” 夜舞不知怎么说,张口发不出声音,写又不晓得怎么写,憋了半晌,斟酌找了个别的由头:“玉州……我听来一些八卦,你听说过玉州君吗?” “玉州君,我知道的。”露凝点头,“修界第一美人。”以及和解离尘有些过节。 至于是什么过节,她现在还不知道。 夜舞之后的话倒是给她解了惑。 “看来你不知道了……” 夜舞又开始写字,露凝望向纸面,看到了夜舞想到的理由。 【玉州君很久之前勾引过宗主,但失败了,被宗主打得鼻青脸肿丢出了离州】 这是原书情节,她可没信口开河。 “这次九州大会在玉州举行,玉州君肯定不会老实,你跟着宗主去多不安全,还是留在宗里等着吧!”夜舞特别诚恳地建议。 可露凝看完纸上的字反而站了起来。 “有这种事??”她凶狠地说,“那我更得去了!” 那模样,怎么说呢……颇为护食。 作者有话说: 狗子:你干净的·不被勾引·的狗子就在这里 本章评论送100个红包搞一下福利吧,前一百个每人都有哈 下章车一下,下下章换地图打怪了 第五十六章 露凝本想来告个别就回去, 这下子突然就不急着走了,拉着夜舞坐下来,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 “来, 展开说说。”她表情严肃道。 夜舞后背冒凉风, 总觉得自己好像找错由头了, 她提起这个被男主知道,大约也不会高兴。 靠,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逆反了,豁出去了! “你是没出去问, 你若去问了,就没有几个不知道这事儿的。”夜舞连珠炮似的说, “当年宗主刚杀了秦州君坐上离州之主的位子, 不服他的人比比皆是,光离州境内就有不少人来挑战,好多都是秦川夜之前的心腹弟子。” 夜舞回忆着剧情:“他们来一个死一个, 来两个死一双,很快就再没人敢来挑战宗主了。再后来其他州主打着来为宗主道贺的名头来图谋不轨, 那时诸天宗还不叫诸天宗, 玉州君住在这里,几次三番招惹宗主, 一开始她根本连宗主的面都见不到,后来终于见到了, 就被打了一顿!据说她被扔出离州的时候, 那脸肿的, 连她身边的亲信都认不出她了!” 夜舞说到关键处激动起来, 站起身忘乎所以地兴奋道:“玉州君被称为第一美人, 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外貌,宗主不吃她那套就算了,还敢动她的脸,她当时就发了心魔誓,这辈子与宗主势不两立! 第84节 夜舞长叹一声:“所以啊,这次九州大会在玉州举办对宗主很不利,你去了肯定也容易被她盯上,毕竟你可是成功摘月踏雪的人啊!她肯定会好奇你是什么样子,或者算计于你,那些人巴不得抓到宗主破绽,所以你还是留在宗门别去了……嗯?” 周围突然很冷。 夜舞望着露凝表情复杂的脸,脊背僵硬地转过头去,看见了黑衣金冠,白发飘飘的解离尘。 ……埋在哪里好呢?该在来之前选个风水宝地的,不知道风无涯那个狗东西知道她死了会不会放鞭炮,感激终于摆脱了麻烦。 夜舞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好埋在哪里了,但露凝挡到了她面前,让她不必再被男主清冷无情的目光笼罩着。 夜舞浑身一震,感知回暖,活过来了。 “你来寻我的吗?”露凝走上去拉住解离尘的手腕,“我问了阿舞一些事,是我要她说的,你别这副表情看着她,她害怕。” “我没有表情。” “你没有表情就是最吓人的表情。” “那你为何不怕。” “我当然不怕了!”露凝下意识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我为何要怕?” 等等,不对,露凝猛地回头,看到夜舞微妙又暗爽的表情,耳尖瞬间就红了。 她朝她点头道别,拉着解离尘就走。 夜舞看男主被扯走还半点没有不情愿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忧都白给了。 她抬头看看天,今日天气很好,不像前几日一直飘雪花,空气也很清新。 这样的日子,以后应该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了。 ——这男主他现在看起来真的灭不了世! 跟解离尘回了奉君殿,露凝心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她不时看看身边的人,别扭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玉州君有多美?” 解离尘脚步稍停,侧首看着她,不曾迟疑道:“不知。” 露凝愣了愣:“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你见过的呀。” 解离尘闻言特地回忆了一下,微微颦眉道:“不记得。” “……”露凝觉得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可又觉得他不是会故意如此的人。 解离尘很快说:“是真不知。她素日里蒙着面纱,高高在上不与人交谈。那日来寻我也是别有目的,我远远只见一团混杂魂火,厌恶看她,便一直闭着眼,直接将她赶出了离州。” “魂火?”这是个新词汇,露凝第一次听到。 解离尘在她面前从不遮掩暗金的眼眸,此刻更是俯身靠近她,让她看得更仔细。 “我看得见人魂火的颜色。” 他说话时呼吸打在她脸上,淡淡的清冷气息,很好闻,像初冬的风。 “这是帝氏一族独有的能力。” 露凝注视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魂火……是什么?” “人的魂魄火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魂火,作恶者魂火脏污,不堪入目。” 露凝仔细去辨别自己在他眼里的颜色,可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自己的脸。 “我看不到。”她有些茫然。 “想看?”解离尘抓住她的手,闭上眼睛与她额头相抵,“那便放开你的灵府,不要抗拒我。” 他说“不要抗拒我”时,音色里有些试探和斟酌,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 他是害怕被她抗拒的。 他已经被她拒绝很多次,连求和的话都不敢再讲,绝口不提和好的事情,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着,维持着难得的平静。 这是他再一次的无声尝试,灵府对修士极为重要,露凝也很清楚这个,她若是肯对他开放,就说明他可以再往前一步,若是不愿……其实也没什么。 不愿也没什么,他只要现在这样也好。 神魂接近的一刹那,解离尘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她的灵府。 他浑身一震,露凝也是身子一颤,完全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只觉得要比洞房时更要命,眼前电光火石地闪烁着,整个人毫无力气地倒在他怀中,口中溢出难以自己的轻吟。 解离尘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与她神魂交融,让自己那冰冷阴郁的魂魄与她洁净的魂火纠缠。 “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喑哑沉重,带起露凝又一阵战栗。 她并未睁开眼,却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魂火。 是一团明净的鹅黄。 “这便是你的魂火。” ……原来这就是魂火,看上去的确是一团火,明亮地跳跃着,火苗尖尖,整体是温暖澄净的淡淡鹅黄,也像软绵绵、沙沙的蛋黄。 还挺好看。 露凝感觉到脸热,但也看不到自己现在什么模样,犹豫了一下,有些好奇道:“那你的呢?” 她追着耳边的声音:“你的魂火是什么颜色?” 解离尘没说话,一片缠绵交织里,她紧紧抓着他不放,他没多久就说了一个字:“……脏。” 露凝真的很不喜欢他说自己脏。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说了。 “为何老说自己脏?”她有些生气,“作恶的人都不觉得自己脏,你为何要觉得自己脏?” 她固执道:“我要看,我不信。” 话音刚落,她的神魂就变得极具侵略性,如今解离尘的神魂在她的灵府之中,她要如何他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露凝很聪明,懂得举一反三,见识过他让她看到自己魂火的方式,就反过来去看他的。 她几乎轻而易举地将他的神魂顶了出去,在解离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和进自家后花园一样,轻轻松松进入了解离尘残破不堪的冰冷灵府。 进去之前她心情都还是很稳定的,可进去之后她就慌了。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画面。 漆黑的长河,阴冷的冰谷,深渊里弥漫着黑气,周围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露凝的神魂身处其中,恍若在黑暗中亮起的烛火,微弱又渺小地撑起一片光。 在这片光里,她看清楚漆黑的河并不是黑,而是粘稠的血。 黑气也不是黑气,是血气,红到极致,近乎发黑。 在冰谷深渊之中,散落着数不清的碎片,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那是这里唯一给她带来生命感的存在。 眼前这幅画面,让露凝想到了她想象中的地狱。 她有些畏惧,本能地想逃走,可看着那散乱的碎片,她还是没有离开。 她被灵府中冰冷的气息侵袭,浑身发寒,灵府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可还是努力朝血河中的碎片走去。 露凝感觉到一股抗拒,但很微弱,她知道那是解离尘。 他不希望她碰,也不希望她再留在这里,这是他最隐秘最极致的内心,他不想再暴露。 但她想看,想要继续,他的抵抗就变得很微弱,甚至渐渐归于平息,任她所为。 她能想象出若可以看到脸,他会是如何灰暗沉默的样子。 露凝终于来到碎片面前,她蹲下,看着满地微弱的光,尝试着去触碰,在碰到其中一片的瞬间,感觉到黑暗有一阵动荡。 她努力镇定下来,想将碎片拾起来,可真这么做了,手就像被烙铁烫到了一样,疼到了极致。 露凝从前是不太能忍疼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克服了心底最怕的东西,也已经很久没再掉过眼泪。 她咬着唇不肯松手,她知道若是松手了,只会让解离尘愈发抗拒她的触碰。 不行。 不能扔下。 露凝咬牙忍着,将碎片紧紧用自己的魂火包裹,渐渐的,好像感觉不那么疼了。 她稍稍放松一些,又去寻其他的,她本以为拾起它们的痛感该是类似的,可很快就发现,是递进的。 随着她拾起得越多,痛感愈发强烈,她鹅黄的魂火颤抖不已,黑暗中有股力量想让她出去,可露凝硬生生推开了那股力量,继续闷着头寻找发光的碎片。 她淌过血河,将沉入河底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拢在自己的魂火之中,能从碎片之中感知到熟悉的气息。 是他。 这是他的神魂。 已经破碎成了这个样子。 露凝记得他说过的。 他们用帝清剑,一寸寸搅碎他的灵府和神魂,确保他变得痴傻,永远无法反抗,无法重来。 怎么可以。 怎么能这样。 露凝周身光芒大盛,鹅黄的魂火燃烧开来,将黑暗的灵府照耀得亮如白昼。 她更仔细地寻找他的神魂碎片,将它们呵护在怀中,用自己的温度温暖。 她不知自己找了多久,只记得太散了,到处都是,好像碎裂的镜子,不管怎么拼凑总还是差上那么几块。 太碎了,真的太碎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帝清剑是如何在他灵府中一次次搅动,才达到这种目的。 终于,露凝寻到了最后一块。 它在血河中闪着微弱的光,她探进河中许久,神魂都被血河腐蚀得摇摇欲坠快要窒息时,才将它挽救了上来。 第85节 当所有的碎片汇聚到一起时,解离尘的气息更强烈了。 露凝捧着它们回到岸上,她无暇关心自己和周围,所以并未发现她所到之处血雾都散了,地面也干净起来,纤尘不染,再不见血腥。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解离尘的神魂碎片,认认真真地将它们拼凑完整。 但也仅此而已。 她只能做到这样了。 她无法将裂痕修补,只能看到那团魂火上千疮百孔。 虽然那样破碎,可她还是看到一片清澈悦目的湖蓝。 她突然就很难受。 之前她也难受,可没有这样难受过。 她必然是唯一进入过他灵府的人。 这么多年来,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进来过。 曾被人那般伤害过的地方,如何能毫无保留地随人进出? 可他还是将一切都给了她。 啪嗒。 一滴鹅黄的水落在散乱的神魂碎片上,露凝不知那是什么,因为她现在是神魂状态,但解离尘知道。 那是她的眼泪。 神魂的眼泪。 在接触到那滴泪的一瞬间,解离尘神魂的裂缝发出淡淡的光,下一息,露凝离开了他的灵府,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还未看清他的脸,就被他压在身下吻住了唇。 “我说过不会再问你。” 他低哑地说了一句,再不言其他,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露凝的手紧紧抓着他的侧腰,他的腰很细,肌理匀称,极为有力,她几乎抓不到软肉,只能透过腰带感知着硬硬的肌肉。 解离尘的吻强烈,致命,露凝招架不住,发出脆弱的哼鸣,整个人被他翻来覆去,如淋雨的铃兰花,小小一团白色,娇嫩柔软,泛着水光,见者无不想要狠狠摧残。 解离尘也不例外。 他这样想,就这样做,他是个天才,学什么都快,什么都擅长,包括在这方面。 露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哼鸣变成低泣,却完全不去说“不要”二字。她甚至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吻去他的细汗,颠簸地咬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唤他再彻底些。 解离尘双手战栗解下她的衣带,她顺着褪去他如夜的外袍,与他相拥着放肆在地面上。 明明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与他一起,竟也像躺在温暖轻柔的云团。 好快活。 与他在一起,真的好快活。 在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解离尘黑暗的灵府中,留下了露凝出现过的光。 那些被她拼凑起来的布满裂缝的神魂,在一点点,极其细微地愈合着。 作者有话说: 下一张换地图了! 感谢在2022-07-17 23:52:55~2022-07-22 22:5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1488580、5482374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mer 50瓶;41802670、ormayy? 20瓶;阿吽、小甜饼爱好者、保住发际线!、12335683、魊姬、27346184、欢喜君 10瓶;没有小新的蜡笔 6瓶;merryutner、咋改不了、青繆、爱卖萌的喵喵喵、求求了让我暴富吧 5瓶;57778129 4瓶;一叶落山 3瓶;hswsa、我终于吃到花甲粉了 2瓶;嘻嘻哈哈、多'姑、风、馨lisa、安徒生入狱少女、月光砂、全世界龙最可爱、阿止、寻风、宅u、秋水若夏、小锌、31488580、冰山总裁未婚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露凝很早就醒了。 太阳还没升起来, 寝殿里一片昏暗,她侧躺在解离尘身边,枕着手臂安静地看着他。 他还没醒。 露凝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荒唐过。 想到这一夜自己是如何地要他, 倒也并未脸红。 她知道自己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他还活得好好的。 她身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熟悉而强烈, 让她从他灵府内出来后,总算有了一些安全感。 露凝稍稍凑近了一些,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突然发现他身上很烫。 一个总是体温冰冷的人突然发起热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露凝赶忙起来, 扶着他的肩膀想叫醒他,张口时又放弃了。 她仔细观察他的模样, 他额头有些汗珠, 但表情舒展,看不出痛苦,似乎比平日还要放松一些。 他不是在难受。 露凝稍稍放下心来, 用衣袖替他拭去额头的汗珠,视线顺着他轮廓美好的脸庞向下, 最后停在他赤着的胸膛上。 他只披了件单薄的白色亵衣, 领口敞开,风光无限。 露凝俯下身去, 侧耳贴近他的心口,屏息听着他的心跳。 扑通, 扑通, 一下又一下, 沉重而有力。 他是活着的。 露凝拖着有些疲倦的身体缩紧他怀里, 紧紧抱住他, 感受着他身体的炙热,心思飘向了紫微帝府。 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解离尘筹谋千年才终于等到这个登上紫微帝府报仇雪恨的机会,她虽然已经努力学会了殒天剑法第七重,能帮上他的还是很有限。 可没关系。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们会成功的。 露凝本身是个豁达的人,也曾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在解离尘身上发生过的那些事,让她深刻地认为,无论他变得激进和极端都没错。 他想要报仇太正常了,他为了报仇做出多过分的事,她其实都能理解——但她不会让他为此犯下更大的错。 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她都恨不得生啖其肉,就更不会让解离尘有一日变成和那些家伙同样的人。 他一定也不希望变得和他们一样。 天渐渐亮起,解离尘还是没醒,但他气息平稳,面色红润,露凝也就没有着急叫他。 她先起身换过衣裳,由纸傀儡梳妆过后,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托腮等着。 直到铸剑长老传音过来,表示一切都准备好,即将出发前往玉州时,解离尘终于醒了过来。 他被奉君殿外的传音和鸣钟吵醒,撑着手臂坐起来,一抬眼就对上了露凝圆圆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眼睫很长,眼神温柔,正专注地看着他。 “你醒了。”她倾身过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这好像不该她来问,似乎该是他问过她,不过…… “没有。”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很哑,侧头轻咳了两声,露凝已经端来了水杯。 “喝点水润润嗓子。” 解离尘长睫翕动,安静地就着她的手把水喝了。 喝过水,他唇上留下水痕,将本来有些苍白的唇润得微微泛红,瞧着健康了不少。 露凝放下水杯坐到他身边,仔细检查了一下他身上:“你睡了很久,身上一直很热。”她用手感觉了一下,“现在没那么热了,但也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解离尘早就发觉了身体的变化。 他怔忪片刻,低声说:“无碍,我很好。” 是真的很好,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好过。 黑暗破碎的灵府都跟着轻松许多,眼睛看向四周时色彩都更鲜艳了。 露凝张口想说什么,但看他的模样,又不想再提那些不好的事了。 “咱们该出发了。”她神采奕奕地站起来,“铸剑长老已经等了一会儿。” 解离尘算算时辰,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不但睡着了,还睡得这样晚。 他搭着露凝的手站起来,盯着自己的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们昨夜着实有些过火,露凝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热切,于是他所有的克制都灰飞烟灭,也跟着荒唐起来。 按理说,两人之间该是她比他更累更需要照顾,但现在好像反过来了。 露凝精神饱满,而他却仿似被榨干了一样。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这样需要他,在意他,让他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不是披着行尸走肉的躯壳度日如年。 奉君殿外,铸剑长老领着众弟子耐心等待。 他们不敢不耐,但也很意外宗主竟然会迟到。 宗主是最自律守时之人,更别说是赴九州大会这样的大事,谁都没想到会是现下这般情形。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解离尘才现身,带着露凝从奉君殿的高台下徐徐走下来。 铸剑长老立刻率领弟子弯腰行礼,解离尘黑衣白发,金羽莲花冠,冠后坠墨色发带,清冷的视线从铸剑长老身上划过,淡淡道:“出发。” 第86节 露凝跟在他身边,看到他抬起手腕,腕间玄玉珠化作神剑濯苍,剑刃漆黑,泛着淡淡的冰寒龙息。 他朝她伸出手,露凝毫不犹豫地握住,两人一起御剑而行。 其他弟子也都御剑而起,在解离尘出发后跟了上去。 铸剑长老跟在最前,静静看着濯苍神剑上前后而立的男女,眼底有些浅浅的迷惘。 玉州与离州之间隔着商州和怀州,商州君商靡是玉璇玑如今的道侣,她在解离尘这里吃了亏,便寻了当时修为高于解离尘的商靡为道侣,确实压过解离尘一头。 但如今解离尘修为晋升,商靡却止步不前,也不知玉璇玑又会作何感想。 再说怀州,怀州君怀袖是当世闻名的大符修,怀州各宗门也都主修符道,她与玉璇玑是闺中密友,自然也对解离尘十分不喜。 其实说起不喜,九州之内除了离州,就没有喜解离尘的。 他上位太过快速太过血腥,一日内斩杀秦川夜心腹挑战者数十人,鲜血染红了诸天宗的道场,这些年对有异心和不服他者更是残酷无情,下手残忍,甚至还在魔渊降龙谷拿到了可与帝清剑媲美的神剑濯苍。 这样一个人,怎会令长久居于高位却不受他尊重的州君喜欢? 不能为他们所用却又比他们优秀,他们放任他成长至此已经是极限。 这次九州大会,他们必要解离尘死在比武台上的,八位州君总会有人能完成这件事。 更别说,最新从魔界传来的消息称,解离尘曾在凡界神魂离散过,那他现在肯定神魂不稳,就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被给予厚望的,自是曾压过解离尘一头的商靡。 解离尘到达玉州的时候,商靡已经到了许久。 他虽与玉璇玑是道侣,却并不在一起居住,两人各自为政,只偶尔相聚。 这次因九州大会,他提前过来住了一段时间,解离尘到达的消息传来,他就第一时间前往玉州山门处与他会面。 其实玉璇玑原本不想让任何人与解离尘会面,想将他完全孤立,反正他本就是被排斥的。 但商靡并不同意。 他早想会会这个对手,千年来虽有过几次机会碰面,却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 他是其他八州中修为最顶尖者,玉璇玑不愿意也没用,最后还得跟着他出来。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解离尘,神剑濯苍的气息太特殊,她未曾有幸登上过紫微帝府,但千年前曾得机缘见识过帝清剑的威力,若要她说帝清剑和濯苍谁更强,她不太愿意承认,但又从心底觉得,封印了上古龙魂的濯苍更胜一筹。 玄衣墨发的解离尘将漆黑神剑收回腕间玄玉珠的模样,当真是风度斐然,仪态万方。 还真是几百年不变的俊美无俦。 玉璇玑视线落在她身边,商靡负手而立淡淡地看着前方,要说商靡哪里都好,就是相貌十分普通,好在气势强,极有魄力,也就中和了容颜上的缺憾。 可当有一日,气质与相貌都天下绝有的解离尘出现了,商靡这种缺憾又会被无限放大。 玉璇玑是修界第一美人,除了对自己容颜在意,对爱人的容颜也是比较在意的。 她心里有些不适,这种不适在看到解离尘握着一人的手抬脚就走时,放大到了极限。 “那是什么人?”这是玉璇玑关注的重点。 商靡座下弟子关注的则是:“离州君怎么走了?” 商州君特地来迎他,他居然直接无视,此人竟猖狂至此! 座下弟子不悦地想要上前阻拦,被商靡横臂拦住。 “无妨。之后有的是机会。” 这次他们都是来参加九州大会的。 商靡对九天仙盟萌主之位志在必得,是必然要和解离尘一较高下的。 解离尘如此冷待,他自然也会不高兴,面色冷淡地看了对方最后一眼,拂袖而去。 玉璇玑却没离开。 她长眉微蹙,身边女弟子是她心腹,极明白她的心思,避开商靡的弟子们,轻声说:“君上,那女子应该就是离州君的随侍弟子。” 她凑得更近一些:“便是之前那些人传音时说的那个,得离州君亲授殒天剑法的女弟子。” 玉璇玑想起来了。 中了她毒的诸天弟子曾提起过这么一个女子,要利用对方成事,她当时很是不耻。 “就是她吗?”玉璇玑美目微凝,远远看着露凝的背影,只匆匆一瞥,她对那人相貌并未记忆太清,只看背影,金丹巅峰的修为……可真快啊。 玉璇玑不禁咬牙,若她当年能成功拿下解离尘,说不定现在修为突飞猛进的就是她了。 说不定还能压下怀袖。 “随侍弟子而已,需要牵手而行吗?”玉璇玑冷淡地询问。 女弟子未曾多言,这些事她也不清楚,玉州在诸天宗的眼睛都被拔除,他们已经很久收不到消息。 “罢了,回去。” 玉璇玑转身离开,带走了山门前浩浩荡荡的人。 她这个时候,都还并未真的将露凝放在心上。 她有足够的优点让她自负地认为,连她都拿不下的解离尘,不可能被其他女子拿下。 所以那随侍弟子,肯定也只是一个不算特别普通的弟子罢了。 另一边,露凝和解离尘已经到了玉州为离州准备的暂住之地。 那是一处风景宜人的宫殿。 玉州的风景和离州不太一样,离州是巍峨仙府,处处透着庄严肃穆,高不可攀。 玉州则琼楼玉宇,比起仙府,更像是月宫。 玉州君精心为解离尘准备的留宿之地十分特别,美是美的,华贵也是华贵的,可这处宫殿单独而立,四周毫无倚靠,仿佛大海中的孤舟,看着就奇怪。 露凝拧眉望向周围,总觉得这座宫殿真住进去就成了活靶子。 解离尘看到她的神色问:“不喜欢这里?” 露凝毫不掩饰地点头:“不喜欢,感觉住着不安全。” 解离尘微微颔首,手一抬,化作一座仙舟,又两指并拢,在侧身拨出一条天河,仙舟飘于天河之上轻轻浮动,若隐若现。 “那便住在这里。” 解离尘带着她登上仙舟。 露凝惊喜地看着这座仙舟,四处转了一圈,像个没见识的小丫头:“这么大的船,我竟不知你带在哪里。” “乾坤戒。” “乾坤戒里装得下??”她本以为自己的乾坤戒就够大了,却连这仙舟的一个船头都装不下。 “之前给你的乾坤戒等级低。”解离尘将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摘下来,戴在她手上,“这个更好。” 露凝怔了怔,感受着触碰到自己的温度,再不是从前的冰冷刺骨,有了人的温度。 她微微抿唇:“那你怎么办。” “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他握住她的手,“戴好。” 露凝不自觉弯了弯唇,任由他将玉扳指给自己戴上,这玉扳指很灵活,戴上后就自动缩小到适合她的尺寸。 她没心急地去看里面有什么,这么半天不见其他弟子上来,不禁问:“他们怎么还不上来?” 解离尘扫了一下仙舟之下,清清冷冷道:“他们住下面。” 下面就是玉州君准备的地方。 露凝从仙舟旁朝下看,弟子们果然已经住下,铸剑长老正安排房间。 而他们所在仙舟已经消失在天河之中。 “他们住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她扭过头。 解离尘走到她身侧朝下看,如玉的手搭在仙舟上,手指轻轻敲了敲,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道:“危险?” 他很轻地说:“一点都不危险。” “他们留在那里,最安全不过。” 作者有话说: 狗子不行啊 这就榨干了小凤凰可是能坚持七天建军坚持了半个月呢! 第五十八章 解离尘一行人到达之后, 其他州君也陆续到达玉州。 怀州君一到就住进了玉州君的寝殿,两人亲亲热热,商靡识趣儿地主动搬去了别处。 巫州君是九州州君中修为最低的, 她是巫族, 修习法术与常人不同, 人也孤僻,住在最靠近玉州山门的地方。 所有人到齐后,玉璇玑当天晚上就举办了接风酒宴,她邀请了除解离尘之外所有人,只巫州君以要修炼为由推掉了, 其他人均准时到场。 玉州酒宴奢靡铺张,丝竹之声响彻半个玉州, 自然也打扰到了在仙舟上休息的露凝。 解离尘正在打坐, 露凝被吵闹声打断入定,趴到仙舟的窗沿上望着灯火璀璨的方向。 他们所处的仙舟黑暗安静,与热闹明亮的酒宴对比鲜明, 但露凝一点都不稀罕那份热闹。 她反而觉得此处的安静更自在。 转身回到解离尘身边,他们住在仙舟二层的正屋内, 空间很大, 十分舒适,两人住下不久就开始修炼, 明日就要开始大比,解离尘需要调息到最佳状态。 屋子里没有灯火, 只有几颗夜明珠, 光亮不强烈, 明明灭灭投射在解离尘的脸上, 美得有些不真实。 露凝半倚着他, 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脸庞柔软地陷下去,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觉。 玉州君将酒宴办得这么热闹盛大,目的是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 她实在打错了算盘,解离尘怎么可能在意这些。 并非所有人都在意地位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玉璇玑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所以才以为这样有用。 眼前光影动了动,露凝回神,看到解离尘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低下头来,十分自然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第87节 “怎么了。”他清冷地问,“为何一直盯着我。” “我打扰到了你吗?”露凝赶紧想要起来。 解离尘按住她:“没有。” 他托着她的腰臀抱进怀里,轻轻蹭了一下:“是我想你了,所以想看看你。” 露凝嘴角翘了翘,也在他侧面上亲了一下小声说:“我也是。” 解离尘长眸微阖,暗金明亮了一些,心中因这个亲吻暗潮翻涌,面上还是稳得住。 “你也是?”他慢吞吞地说,“你也是什么?” 露凝看了他一会,突然歪着头朝一边笑了一会,才转过头来一本正经道:“我也是想你了,想要看看你,所以才盯着你。” 解离尘微垂眼睑,遮去眼底的神色,手按在她的后腰,想要将她放到榻上,但被露凝拒绝了。 “做什么。”她眨巴着眼睛,“这会儿可不行。” 解离尘灰暗冷峻的眸子凝视她:“为何不行。” “明日就要大比。”露凝轻轻抚平他的领口,“昨日我们已经够荒唐了,你缓了好一会才好些,现在可不能再闹了。” “……”解离尘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那并非是因为此事……” 那是因为神魂由她拼凑过后才产生的。 但露凝没给他机会解释清楚。 她用一种大家都懂的眼神安抚他:“知道知道,我知道的,你最厉害了,所以快好好打坐吧,我也不偷懒了。” 她利落地退开,很快就入定了。 解离尘望着她许久,到底还是听她的安排继续打坐了。 两人由始至终,都对玉璇玑那里的纸醉金迷没有任何感觉。 玉璇玑忙了一晚上,心满意足地和怀袖结束酒宴后,期待地听着弟子的禀报。 “离州那边如何?” “……君上,离州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怀袖看了玉璇玑一眼,玉璇玑面色微凝:“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连盏灯都不曾亮。”弟子迟疑了一下,“说来奇怪,我们甚至没在那里感知到离州君的气息。” “你们什么修为,若是能感知到他的气息才奇怪。”玉璇玑小饮了几杯,情绪有些活泛,没忍住说,“本君亲自去看看。” 她虽修为不是州君里最高的,却也不是最差的,应该会有收获。 怀袖见她执意如此,也没劝说,点头说:“我陪你去。” 两人驾云来到为离州安排的宫殿,自高处看着这座毫无倚靠的孤宫,当真是没有一点光亮。 玉璇玑紧蹙眉头,指尖灵光闪动,用宫殿内早就布置好的阵法搜寻一遍,果然没见解离尘半点踪迹。 与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个随侍弟子。 也不奇怪,随侍弟子和普通弟子不同,自然要贴身侍奉,但玉璇玑还是冷了脸。 “他竟真的不在这里,玉州可是我的地方,以为不在这儿我便寻不到他了吗?” 怀袖看了看天色,屏息思索了一下,轻声道:“你寻不到。” 玉璇玑一怔,不信邪地放出神识搜寻,半晌之后面色苍白地停止。 不但没寻到,还因神识划过其他州君居所被反抗而有些反噬。 这些人当着面与她推心置腹,笑意盈盈,转身之后又是另一张面孔。 “他如今是九州第一人。”怀袖冷静地说,“他若想隐匿,你我都寻不到。” 玉璇玑并未特别失态,她语气淡淡道:“你说得不错,他已超越商靡成为紫微帝府之下的第一人,我们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稍顿,她望向怀袖:“但若我们一起,那结果就不一定了。” 怀袖笑了一下,没有多说。 夜空里无形的天河中,解离尘在仙舟上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外面,很快又阖上眸子。 次日一早玉州境内便响起了鼓鸣声。 铸剑长老率弟子们等在天河,这次没等多久就看见了结伴而来的解离尘和露凝。 解离尘着暗金的沉重华服,露凝则穿着轻盈的白色弟子服。 但两人走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觉得他们不般配。 解离尘气息冰冷,白发倾泻,漆黑的双眼扫过众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虽并未开口,众人也知道要跟上他的步子。 铸剑长老自后望着露凝,小姑娘到了这里也没什么不自在,紧跟在宗主身边,神色警惕,发间蝴蝶金簪蝶翼震动,为沉重阴郁的氛围增添了几分活跃,是阴云里唯一可以让人稍稍喘息的存在。 露凝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回眸望去,看到是铸剑长老,不由展颜一笑,眉眼里尽是笑意的模样,当真是乖巧极了。 铸剑长老跟着笑了笑,眼神慈爱,笑意温柔。 若她在她身边,定忍不住会摸摸她的头。 总体来说,离州的氛围还是很好的。 玉璇玑将此次九州大会的比武场设在玉州的凌霄宫,此处是玉州最接近紫微帝府的地方,每一次九州大会的举办之地虽然不同,但都会将比武场设在最接近紫微帝府的地方。 紫府的眼睛会看着他们完成所有比试。 解离尘落座后抬起眼,淡淡看了一眼天际边的紫光,像只是随意一瞥,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露凝本想站在他身后,因为她看见其他宗门的弟子都是这么做的,铸剑长老也已经给她让出了位置。 可她刚一抬脚,就被解离尘握住了手腕。 “这椅子很大。”解离尘未曾回头,目视前方道,“你可与我同坐。” 铸剑长老压了压眉峰,走回让出的位置上。 露凝这下除了解离尘身边的位置,就没地方去了。 她有些犹豫,弯腰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人家的弟子都……” 解离尘终于转过了头,因为两人离得太近,这一转头,他的唇几乎贴上了她的。 他微微一怔,竟没有趁着人们还没注意到移开,反而顺势亲了她一下,然后说:“你不是弟子。”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同坐一椅。 那个吻和这番动作,不单让除铸剑长老之外的本门弟子无比震惊,更让其他州的人难以置信。 玉璇玑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她可以自我解释为何解离尘让那女弟子和他坐在一起,却无法解释那个自然而然的吻。 这已经完全不是宗主与弟子之间可以做的事了。 更不要说解离尘还清晰地说了一句:“你不是弟子。” 周围全都是修士,他又没刻意设下结界,大家当然听得到他的话。 一时之间竟无人提起大会的时辰,都盯着解离尘看了起来。 露凝坐在他身边,与他一起被人这样围观,面上一派平静,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手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这动作也不算小,更让看见的人表情微妙。 玉璇玑脸色发白,身子摇晃了一下,身边弟子立刻扶住,担忧道:“君上……” “无事。” 她很快平静下来,扫了扫周围,其他人还想再一探究竟,但顷刻间统一地捂住了眼睛,看起来有些痛苦。 这是解离尘在降罪他们了。 玉璇玑瞥向身边,商靡坐在商州的位置上,虽并未捂眼那么失态,眼底却有些红血色。 …… “吉时到,开始。” 玉璇玑交代了底下的人,甩着裙摆坐下。 天上的紫光落下一道巨大的光影,于紫色烟尘中缓缓波动着,是紫微帝府的诏者。 诏者并不是人,而是一双眼睛,巨大的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个圆形的比武道场,它起先是闭着的,在紫光淡去一些后才慢慢睁开。 那是一双灿金色的眼睛,是帝氏血脉的代表。 露凝不禁望向身边,解离尘面对众人时双眸黑白分明白,看不出任何与众不同,但她见过他与那双眼睛如出一辙的灿金色。 眼睛环视一周,最后定在解离尘身上。 露凝握着他的力道悄悄收紧,解离尘很平静,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当然也别指望他对眼睛多恭敬,他只是冷着脸不说话任由对方看,已经是极为特殊。 好在眼睛没看多久就转开了,遥远而冰冷的声音宣布着:“青竹尊者令——九州大会,启。” 青竹尊者。 听到这四个字,解离尘漆黑的眼底有细微的情绪波动,方才还一直被露凝紧握的手立刻反握住了她。 露凝力气大,倒也没觉得他突如其来的力道疼。她静静打量那双眼睛,它对所有人都漠不关心,只多看了解离尘一会,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它是帝氏的眼睛,帝氏的诏者,传的却是青竹尊者的令,不是帝尊帝璃。 看来紫微帝府内部也不平静。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露凝蹙眉睨回去,意外却又不意外地眨了一下眼。 是燕卿卿。 终于见面了。 见过夜舞之后,她就知道早晚会遇见燕卿卿,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 但看她的并不是燕卿卿,而是坐在她身前的人。 那人穿着天水碧的锦袍,墨发由木簪绾起,面容苍白英俊,气质温文和煦。 从他身上的图腾与周围弟子的衣着来看,这位应该是云州君。 看着他总会想起另外一个人。 第88节 ……帝尊在离州的化身明昼。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严重缺觉,还失眠,戴上痛苦面具 第五十九章 云州君名唤云似画, 修为在九州州君中算是中等,但他是九州之中唯一修仙世家出身的州君,平日也非常低调, 此次九州大会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离开云州。 他对九天仙盟盟主之位没兴趣, 更像是来走个过场, 在见到他本人之前,露凝都觉得这个人没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 可看到他的脸,还有那熟悉到诡异的气场,她便忍不住靠近解离尘,低声道:“我同你说话旁人听得见吗?” 解离尘抬手在她领口下方点了一下, 正点在两人交融的心头血上。 露凝感觉到颈间的血玉热了热,身边的人明明没开口, 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 “用灵力催动它可以同我互传心音。”他解释说, “亦可用它来听我身旁的声音。” 竟还有这个用处? 露凝突然想起什么,尝试着催动心头血与他互传心音:“……那你从前说,刚到修界时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就是因为这个吗?” 解离尘沉默着没回答,微风拂起他雪白的发丝和玄色的发带, 漾起淡淡的低落。 露凝慢吞吞地传音:“只是问问, 不用再自责。” 她状似无意地又扫了一眼云似画,对方精准地朝她投来视线, 她若无其事地转开,用心音对解离尘道:“我已经不再想着那些事了。” 她的心音很轻, 软糯清恬, 像柔柔的羽毛勾在他心上。 “我已经原谅你啦。”她直白且轻巧地告诉他。 光影细碎跃动在她脸上, 她嘴角噙笑, 身量纤纤地坐在他身边, 令原本沉重压抑的九州大会都轻松明快起来。 虽然她早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他,但他至今不敢坦白去问是否得到了原谅。 如今她这样明确地做出表示,哪怕面对着无数敌人,他依然没办法不笑。 于是逐一起身抽签的州君们就看到,解离尘走来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浑身一凛,目光交汇,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旁人笑没什么,只是高兴而已,可解离尘就不一样了。 他们见过解离尘为数不多的画面中,他可从未笑过,现下笑得这么开心,一一扫过他们的眼神都带着笑意,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他是自信于晋升的实力,觉得可以将他们全都轻易杀死吗? 真是猖狂! 云似画与解离尘一左一右并肩抽签,解离尘很干脆地拿了一支签,翻过来看到名字,嘴角的笑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云似画一瞥就看见了那个名字。 是连州君连清。 连清站在左前方,看着自己签上解离尘的名字,面色难看至极。 商靡拍拍他的肩膀离开,其他人似乎都对此不感到意外,转身去准备自己的比试。 州君共九人,抽签一对一的话会有一人轮空,但在这之前,有人先弃权了。 巫州君巫瑕染穿着挂满银饰的青色古朴长裙,没去拿灵台里的密签,而是直接朝玉璇玑道:“本君放弃此次大比。” 玉璇玑正看自己的签,闻言诧异地望过去:“你说什么?” “本君放弃,明日便离开玉州。”巫瑕染简短地说了一遍,转身就走。 路过解离尘身边时她稍稍停了一下,递给他一样东西。 解离尘淡淡看着没接,巫瑕染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坚持着交给了他。 那是折好的信笺,用一种很巧妙的巫族法术封印着,也不需要拆开,解离尘就能读到里面的内容。 他稍稍侧目,双指并拢引火将信笺烧了。 露凝远远看到这一幕,有些好奇巫瑕染给了他什么。 但第一轮比武马上就要开始,得等他回来再说了。 他会胜的,她对他很有信心,可还是忍不住牵挂。 他不是第一个上场,最先上场的是商州君和玉州君。 夫妻两个比试,实力相差悬殊,很快就分出胜负。 玉璇玑面不改色地输掉比赛,朝商靡点点头下去了。 商靡没手下留情,他很尊重比武,玉璇玑输得不好看,但这也没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他们二人之中谁更有希望拿到盟主之位。 第二轮上场的是怀州君和千州君,怀袖的修为与商靡难分伯仲,千州君千重是丹修,九州第一的大丹师,只要能将最大的灵药资源倾斜给他,谁做盟主于他都无碍。 怀袖给足了千重尊重,两人过了百招才取胜,千重轻哼一声,下了台飘然而去。 第三轮是明州君和云似画。 云似画上台前轻咳了两声,身后的燕卿卿立刻关切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摇摇头表示没事,斯斯文文地踏入结界内。 露凝见此立刻与解离尘传心音:“你觉不觉得这人很像明昼?” 明昼是谁不言而喻,说他像明昼的意思解离尘也很清楚。 解离尘:“你猜得不错。”他肯定了她,“这也是他的化身。” 露凝不禁睁大眼睛:“他有这么多化身?你同他的化身交手有多少胜算?” 解离尘平稳回答:“十成。” 露凝发尾飘动,鹅黄的发带飘到肩头,为她惊讶的模样点缀了一丝娇俏。 结界边的解离尘这时望过来,四目相对,她感觉到了他湮灭一切的自信。 是自信不是自负,他确实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是个化身,来几个杀几个都很轻松,便是杀了帝璃的真身也没有什么难的,难的是如何登上布满帝氏大阵的紫微帝府,如何越过那个护着帝璃的青竹尊者。 两人对视时,云似画已经赢了比试,他看起来羸弱单薄,可动起手来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明州君微微咬唇,似有些不服气,但规则摆在那,云似画哪怕只险胜她半招,她也是输了。 她冷着脸退出结界,云似画也徐徐走出来,燕卿卿立刻迎上去扶着他。 “你可还好?” “无碍。”云似画走着路,似不经意道,“卿卿,方才见你望着离州君随侍弟子的眼神有些熟悉,你们之前认识?” 燕卿卿怔了一下说:“认识。” 她没想到国师大人会是离州君。 来到修界后她常听人提起离州君,可旁人哪里敢直呼他的名讳? 她是在今日才知道那就是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竟就是传说中的九州第一人,而温露凝依然跟在他身边,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 从前这些无人提起,她也没告诉任何人,如今云似画问了,她就说:“她姓温,名唤露凝,是我在凡界时认识的人。” “凡界……”云似画拖长音调。 燕卿卿道:“正是。之前魔界传出消息,说离州君在凡界神魂离散过,我那时就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他便是我曾在业国的国师大人。” 她简单地将解离尘和露凝的关系复述了一遍,云似画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语气里没听出多少意外,好像早就猜到了。 燕卿卿还要说什么,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云似画皱起眉,两人一起望向结界之中,巨大的比武道场里,解离尘与连州君已经开始了他们的交锋。 在他们之前,所有人的比试都是点到为止,盟主之位确实足够吸引人,秦川夜出事之后的确有不少人心里长草,可想到商靡和怀袖,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行。 参加九州大会要立下生死状,他们不打算拼尽全力与谁交恶,这些人都惜命得很。 解离尘和他们不一样。 连清自知不是对手,打算过上几招保留颜面后主动认输,可解离尘根本不给他认输的机会。 他一招就败在他手下,他甚至不曾唤出神剑濯苍。 在地面震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后,连清发现他不仅仅是一招被打败。 他心口开了巨大的血窟窿。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瞪向解离尘,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倒下的时候双目圆睁,眼底写满了诅咒与不甘。 解离尘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 他朝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去,看似在为连清合上双眼,掌心却在触碰到对方时聚起了血气四溢的宝珠。 他将宝珠收入袖里,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玉州弟子看呆了,哆哆嗦嗦地喊了声:“——离州君胜。” 解离尘黑衣白发步出结界,最后的眼神是投向玉璇玑的。 他什么也没说,但玉璇玑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个就是她。 玉璇玑唇瓣轻颤,她其实没那么担心,她已经输了比武,不会再下场,解离尘要怎么杀她? 她有些底气在,也就敢指着解离尘斥责:“离州君这是作何?连州君实力远不如你,你轻松胜他即可,怎可伤他性命?你将连州各宗置于何地!不怕他们反了你离州吗!” 所有人都看着解离尘,包括露凝,可解离尘谁都没看,也包括露凝。 他背对着这些人漫不经心道:“为何不能伤他性命。” 他转过身来,目光划过每一张惊恐的脸,嘴角笑都带着血腥气:“你们都下了生死状不是吗,死在比武上应心服口服,想来连州各宗也输得起。” 等到今日才取他们的性命,他已经等得太久,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第89节 既名正言顺,不必被围追,又有绝对自信的实力。 解离尘轻描淡写的话挑衅了所有人,商靡挡在摇摇欲坠玉璇玑面前,冷着脸道:“离州君这么所做的确合乎规则,无可指摘,但此事本不至于此。连州君没有与你相争的实力,伤不到你,你败了他就是,如此残忍嗜杀,实在不似正修。” 露凝早已站了起来。 事态变成这样她不可能坐得住。 连州君血流了满地,解离尘杀他时毫不犹豫,虽只用了一招,却将他丹田碎裂心脏全都震碎,手法残忍,令旁观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种痛苦。 他这么做确实过火,所有人都在指责他,可他根本不在乎。 “本君要做便做,轮得到你来置喙。” 解离尘上下一扫商靡,冷淡轻蔑的态度令商靡十分不悦。 “离州君,你虽打败了秦川夜,可他养尊处优多年,修为一直不曾精进,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商靡直接道秦川夜虚假尊荣的真面目,“你若因此而得意忘形,本君只能说——” 商靡往前一步,一字一顿道:“你很快就会死在你的自负和猖狂上。” 露凝将那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再忍不下去,挣开铸剑长老的阻拦奔向解离尘。 解离尘本想说话,却在注意到露凝过来时放弃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他身边,直接将他护在了身后。 方才还万夫所指孤立无援的人,突然就有了依靠。 解离尘长眸半阖,广袖下的手指动了动,彻底不想再说话了。 露凝却有很多话说:“商州君真是好笑!” 商靡眯起眼,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不过金丹巅峰期,却敢与自己大呼小叫的小女修。 “规则是紫微帝府所定,生死状是诸君亲自所下,你们如今为连州君的死一拥而上,是在试图反抗紫微帝府的规则,还是说——”她冷笑一声,“你们怕了?” 她将解离尘严严实实护在身后,不屑地看过他们,在商靡骇人的神色下依然不动如山:“怕死就直说,扯这么多做什么?平日里不见得你们与连州君关系多好,他死了你们倒是都跳了出来,假仁假义得做什么?不过是怕这种事也发生在你们身上罢了。” 玉璇玑呵斥道:“退下!州君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小弟子来插嘴?!” 露凝不退反进:“你们做得出这等令人作呕输不起的事情,还怕别人揭穿?自己先不要脸,别人彻底不给你们脸了,你们还反过来不高兴,真是笑掉我的大牙!小弟子怎么了,小弟子也可以看不起你们!” “你!……”玉璇玑忍不住想动手,被商靡及时拦住。 但露凝并未拦着解离尘。 于是玉璇玑发间朱钗碎裂,满头乌发瞬间焦黑。 她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解离尘的手:“你!你竟敢!” “下次再这般与本君的妻说话,掉的便是你的脑袋。”解离尘漫不经心道,“你那脑袋最多只能再戴几日,当好好珍惜。” 语毕,他漠然转身,牵着露凝消失在道场。 “……他刚刚说什么?”有人低声议论,“那是他的妻?离州君娶妻了?何时?!我们竟不知!” 云似画站在人群之后,想起露凝单薄娇小的身子义无返顾地挡在解离尘面前,不知联系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些笑意。 燕卿卿看了他一眼说:“温小姐在凡界时并不这样……”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从前的露凝是标准的温顺贵女,可干不出现在这样的事情来。 云似画转过身说:“他们何时成的亲。” 燕卿卿怔了怔:“应当是在凡界时。” “原来那样早。” 云似画感慨了一句,抬脚离开。 燕卿卿抿唇跟上,莫名有些不安。 听露凝的意思,其他州君难不成也会和连州君一个下场? 云似画也会吗? 他会死吗? 离州仙舟上,露凝气得来回踱步。 “把我拉回来太早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说,这群人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那样说你!”露凝气得脸颊眼睛都红红的,“他们竟还好意思说你残忍嗜杀,真是——” 解离尘跪坐着,仰头看着她来回踱步,耐心地等到她说到这里,轻轻道:“也许,我就是残忍嗜杀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 太热了,送点福利,今天这章前五十个评论都有红包哦么么哒大家 第六十章 解离尘一声轻描淡写地反问, 似乎只是随口说说,可露凝反应很大。 “你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她跑到他面前跪坐下来,倾身与他四目相对。 “我早就发现了, 你总是喜欢贬低自己, 为何如此?你绝不是残忍嗜杀之人, 在我看来,你比今日那些道貌岸然指责你的人都要坦荡。” 解离尘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清冷俊美的脸上浮现点点色彩。 “是吗。”他轻声说着,“可他们都未下杀手,独我杀了人。” 州君无故陨落是修界的大事, 会惊动紫微帝府,在九州大会上动手是最恰当的,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可真的到了,真的做了,他心底兴奋并不多。 他暗金的长眸细细描绘着露凝的脸庞:“我杀了连州君, 下手那样残忍,你看见了。” 他靠近一些, 与她额头相抵, 呼吸低沉:“如此,你还觉得我坦荡吗?” 露凝缓缓抬起手按在他肩膀上。 稍稍犹豫片刻, 她将他轻轻拉进了怀里。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 他现在需要这个。 露凝抱着他, 手轻抚着他的背, 声线轻糯:“你对他下如此重手, 必是因为他曾对你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 解离尘身子一僵, 低垂的眼眸慢慢睁大。 “你绝不会无的放矢,连州君定是罪有应得。”她说到这儿神色暗了暗,微微抿唇道,“他死得已经算很快,没受什么折磨,可你从前……” 她声音越来越小,没再说下去,将头埋进他颈间闷闷不吭声了。 解离尘满头霜发披散,与她乌黑的长发交叠。他余光凝着两人交叠的发丝,那黑更像是他,她才是洁净无瑕的白。 今日杀死连清的时候,他下手又快又致命,但心里其实有过一丝犹豫。 那一刻他想过将露凝带来到底对不对,她若亲眼见了他杀人的样子会不会远离他。 这片刻的犹豫若是面对实力相当的对手,会是致命的弱点,好在连清太弱,不足为惧。 她到底还是成了他的弱点。 但没有关系,他很快活。 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快活过。 他还想更快活一些。 所以他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月悬高空,仙舟上一派旖旎风光玉璇玑那里就不太行了。 她从凌霄宫回来就不太好,怀袖一直在安慰她却起不到任何作用,无奈之下只好请来了商靡。 商靡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玉璇玑等不到他的安抚有些生气。 “你就只是喝茶?”她坐到他面前,“解离尘摆明了要置我们于死地,你竟还有心思喝茶?!” “为何没有。”商靡表情淡淡,“他是有那个意,但我不是连清那样的酒囊饭袋。” 玉璇玑心里堵了一下:“你确实不是,但你可曾考虑过我?” 被商靡这样对待,她很难不想到解离尘是如何对露凝的。 她素来爱美,注重形象,在今日之前从没这样丢人过,钗发散乱,一点体面都没了。 都是因为解离尘,是他在为他的妻出气。 可她自己的道侣又是如何做的?商靡不帮她就算了,还拦着她不准她动手! “我如何会不考虑你?”商靡一眼就知玉璇玑在纠结什么,“今日我若不拦你,就不是碎了钗环那么简单。” 玉璇玑面色苍白:“怎么,我已经输了比武,不会再有与他交手的可能,他还敢直接对我动手不成?也要先看看帝尊同不同意州君之间互相残杀!” 紫微帝府确实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可以—— “他可以不杀你,但能以你伤害他夫人为由将你重伤。” “那你又在做什么?”玉璇玑站了起来,“你便就那么看着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商靡平静地说,“九州大会说白了就是我与解离尘之间的对决,我不希望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有什么闪失,提前让他看到我的底牌。” 玉璇玑红了眼睛:“说到底,你只在意你自己。” 商靡望向她:“你更在意的难道不也是你自己?” 玉璇玑闭着眼转开头,商靡沉默片刻淡淡道:“璇玑,我们是一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不过你放心。” 他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九州大会期间他不敢对你做什么,待我拿到盟主之位,得紫微帝府帝令相助,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夺了他的州君之位再处死他,定会为你找回今日丢的面子。” 玉璇玑心里还是不舒服,推开他进了内殿。 另一边,云似画深夜外出,燕卿卿睡得很熟,毫无所觉。 他披着云色大氅,步伐平稳地行在夜色中,路上遇到不少玉州巡夜弟子,可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他一路往东,直到停在一处断崖瀑布之下,那里有一人在等。 “您来了。”那人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云似画温声道:“这么晚要见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第90节 那人过了一会才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云似画微微侧目:“哦?是怎样的秘密?” “足以杀了他的秘密。” “是吗?”云似画沉吟片刻,“那你为何不直接将他杀了再来告诉我?” “……” “可见哪怕知道这个秘密,你依然没十足的把握可以杀了他。” 那人沉默下来。 云似画欣赏了一会儿月色下飞泻的瀑布,徐徐道:“我可以帮你。他不似秦川夜好掌控,若活着拿到盟主,对帝室不是一件好事。” 那人这才开口:“的确,商靡要比他好掌控得多。” “你说得对。” 这么多年,商靡对紫微帝府的忠心清晰可见。 只是……解离尘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云似画想到他的卦相,虽不清晰,但他有种直觉,他就快找到追寻多年的那个人了。 这还得靠解离尘来确认。 现下或许是个机会。 “这是提升修为的丹药。”他递给那人一颗丹药,“服下之后可令你提高两个大境界。” 那人毫不犹豫地接过。 “但要记住,只有一个时辰。” “是。”稍顿了一下,那人低声说,“若我得手,尊上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放心。”云似画笑着说,“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只你可要想好了,这丹药能短暂提升你的修为,也会在药效结束后令你经脉受创,生不如死。” 那人并不怎么在意自己,有了他承诺就彻底下了决心,匆匆转身离开。 同一时间,一场酣畅淋漓过后,露凝也已经睡着。 她昨夜开始就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第一论顺顺利利结束,又十分餍足,总算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解离尘坐在榻边安静地看着她,气氛静谧安然。 直到一声异响传来,他望了一眼窗口,为露凝掖了掖,起身离开仙舟。 巫瑕染站在巫族结界中安静等待。 说实话,她现在很忐忑。 她不知道解离尘会不会来,来了之后是会给巫族机会,还是干脆直接杀了她,毁了巫族。 她只能搏一搏。 若死她一个,可保巫族其他子民好好活下去,那也是可以的。 所以来之前,她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巫族。”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猛地回过身去,这可是在巫族结界之中,她居然完全没发现解离尘靠近,他的实力已经可怕到如此地步了吗? “君上。”巫瑕染立刻跪下来,“多谢君上肯来见我。” 解离尘看都没看她,也不曾回应她的话,巫瑕染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黑金的靴面,她心跳如雷,额头青筋直跳,咬了咬牙,主动往下说。 “君上应该读到了信里的内容,我此次来九州大会是要归还您的宝物。” 她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个布满巫族法阵的宝盒,恭敬地递到头顶:“还请君上看在巫族已经知错的份上,饶了族中无辜之人的性命。” 解离尘目光落在那宝盒之上,不需要打开都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漫不经心道:“无辜之人的性命?” “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已尽数被我处置。”巫瑕染咬唇道,“巫族愿为君上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要君上既往不咎。” 一阵罡风将她托起,巫瑕染被迫与他对视,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冷汗流得愈发汹涌。 “为何这么做。” 解离尘长眸暗金,那是帝氏血脉的颜色,在巫瑕染面前已经无需隐藏。 真的是他。 就是他。 巫瑕染脸色苍白,身子战栗。 解离尘弯腰靠近一些,再次问她:“为何选本君,而不是他们。” 巫族结界可以短暂屏蔽紫微帝宫的眼睛,与解离尘说起这些也无需担心。 巫瑕染吸了口气:“我用巫族占卜之术算到了结果……” “是吗。” 解离尘直起身,没问结果是什么。 这也不需要问了,看巫瑕染的选择就知道了。 说到底哪里有什么知错?不过是明白巫族曾经选错了,为了未来及时止损罢了。 不值得原谅。 他也没想过原谅。 解离尘收了宝盒,腕间玄玉珠迸发骇人黑气,黑气将巫瑕染重重包裹,巫瑕染并未呼救,只是面如死灰地等待死亡。 “若我的死可让君上原谅巫族其他后代,也算死得其所。”她喃喃说完,闭上了眼睛。 解离尘背对着她,听着魔气折磨她的声音。 其实巫瑕染本人并未参与过当年的事,只是巫族当时的掌权者用巫族秘术帮了青竹尊者而已。 若非如此,巫族这一脉哪里能发展到今天独占一条仙脉?他们早该和冥族一样躲在阴沟里。 可是,突然就想到了露凝坚定不移相信他的样子。 在她看来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死在他手下之人必是罪有应得。 巫族当年站了队就要想到今日会是这种结果,他们享受到了巫族先辈伤害他得来的利益,绝不无辜,他们就是罪有应得。 解离尘闭上眼睛,听着巫瑕染再也克制不住的痛呼。 她痛呼地更厉害了一些,尖锐惨烈,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他恍若未闻,低头看手中宝盒,神识忽觉仙舟有异动,立刻丢下这里转瞬回了仙舟上。 随着他的离开,魔气也跟着消失,巫瑕染气息奄奄,却留下了一条命。 连她自己发觉活下来时都有些不可思议。 仙舟上,露凝其实很安全。 这里的异动是因为她醒了。 解离尘一回来就被人抱住了,他低头一看,露凝散着一头长发,像只毛茸茸的鹅黄色小鸟一样钻进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衫扯了扯:“你去哪了,我醒来看不到你,很不安心。” 顷刻间,所有放过了巫瑕染的冷意都消散了。 他环住她的肩膀:“看你睡着了,去取了一样东西。” 露凝稍稍抬头,露出一双眼睛:“取东西?” “白日里巫州君约我夜里相见,还回一样东西。” 她记得这件事。 当时在凌霄宫她没机会问,原来巫瑕染寻他说话是为了这个。 不过…… “还?”她露出全部的脸,发现了他手中的宝盒,“那原本是你的东西吗?” 解离尘看着那宝盒眼神暗了暗,不自觉往身后藏了一下。 露凝没给他机会真的藏起来,她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手中,盒子看起来很重,拿着却很轻。 “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他的东西,虽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她也没有直接打开,还是先问过他。 解离尘目光复杂地看了宝盒一会,极慢地说:“是神脉。” 露凝缓缓睁大眼睛。 稍顿了一下,他说得更直白了些:“是我的一部分血脉。” 是他千余年前,被寸寸剜去的一部分血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00:58:57~2022-07-26 22: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4823748、eau、桃花羹里睫毛精、米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雨霖琳 170瓶;ormayy?、虾丸的肋骨是鸭蛋、41802670 20瓶;是瘦子吖、沅cc元、阿吽、27346184、小甜饼爱好者、星星、焦糖布丁、保住发际线!、巴卫的正宫夫人、杂眠、12335683、魊姬 10瓶;eau 9瓶;南屿 8瓶;没有小新的蜡笔、求求了让我暴富吧 6瓶;青繆、爱卖萌的喵喵喵、转瞬即逝的爱、willow、娜妹儿 5瓶;冰山总裁未婚妻、57778129 4瓶;青青叶子、嘻嘻哈哈、风、月光砂、多'姑、薄酒辞 2瓶;小叶子、安徒生入狱少女、阿止、寻风、秋水若夏、枝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一章 露凝生平第一次发觉“一部分”这三个字咀嚼起来有股血腥味。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第91节 她窝他在身边,明明天生神力,却有些拿不住这宝盒。 想到里面是什么, 她就觉得很烫, 手都不知该放到哪里, 从单手换做双手捧着,红红的眼底蓄满了泪水,但一滴都没流下来。 她觉得自己不该哭,为什么哭?这是好事。 能找回来一部分是一部分……这是好事。 “你从前每月都要经历的事,等找回所有的神脉, 是不是就能好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一些。 解离尘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宝盒不知在想什么。 露凝努力笑了一下:“巫州有这个, 那其他州君手里也有吧?连州君已陨落, 他那里的你可拿回来了?” 解离尘安静地抬起手,掌心化出一颗血珠,血雾包裹着它, 露凝在血珠的中心看到了灿目的金色。 “……盒子里的和它一样吗?”她轻飘飘地问。 解离尘:“不一样,你莫要看。” 他将盒子拿了过来, 随意收起, 看上去都不在意,也没有要收回自身的意思。 原来不一样吗? 露凝思索了一下, 确实该不一样的,不同地方的神脉, 当然不一样。 可能也不止是血脉那么简单, 还有其他东西…… 总之肯定不会太好看。 心上好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露凝嗓子发干:“为何收起来?不赶紧将它们收回去吗?”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夜便是月圆之夜了。” 的确。还真是令人意外的发现, 若非露凝提醒, 解离尘几乎都要忘了今日是月圆之夜。 往常月圆之夜, 从凌晨起他就会不舒服,直到深夜开始溃散。 但今日不同。 他起身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审视自己,微转手腕感知着身体的反应,随着夜色越深,确实有些不适,但绝不像从前那样。 他不免愣住,有些不知这是为何。 露凝也意识到了什么,快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不难受了?” “今日是不是感觉好些?”她这次是真的高兴,红着眼圈猜测着,“是不是那些……那些部分回到你身边,哪怕不收回,也有一定作用?” 若他可以不必每月经受一次折磨就好了,那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乘虚而入。 “与那些无关。” 解离尘终于开口,他转过身来,弯下腰,轻轻抚过露凝的长发。 “是因为你。” 他想了很久,感知了一下灵府,才确定是因为她。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她:“你将我的神魂拼凑了起来,哪怕它们无法立刻愈合,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解离尘渐渐感受到了熟悉的不适,他知道推迟了很久的重生又要开始了。 “这次不会再那么久。”他握住她的手,“天亮之前,你要守在我身边。” 露凝紧张起来:“要开始了?” 她观察四周:“就在这里吗?不需要寻个寒潭什么的……” “就在这里。”解离尘闭了闭眼,“不需要寒潭了。” 条件不允许,就不需要了,再者,他还有其他的安排,在这里最合适。 露凝还是不希望看到他那样惨烈痛苦的样子,咬唇问:“你不能趁一切还未开始,将寻回的那部分收回去试试看吗?”她红着眼睛扯他衣袖,“那样或许就不用经受这些了。” 那确实是有效的,但解离尘不打算在此刻收回。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修为碾压那些人,令他们不得不妥协求饶,送回他的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收回。 “无妨。”他淡淡道,“我会尽快。劳你为我护法。” 露凝吸吸鼻子,点头:“……你不要着急。”她唤出铸剑长老为她新锻造的剑,拔剑出鞘,“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极其坚定。 解离尘看着她出鞘的轻剑,最后抚了一下她的长发,离开仙舟坠入划出的天河里。 露凝站在仙舟边沿最靠近天河的位置,离解离尘不过一线之隔。 她凝眸望着沉入河水中白发黑衣的仙君,他闭着眼睛,金色的长睫轻轻颤动,离得这么近她都无法感觉到他在呼吸,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露凝警惕地望向四周,紧握着手中轻剑,在万籁俱寂中等来了解离尘又一次的“重生”。 比起第一次的血腥这次好了许多,但仍是触目惊心。 他的血染红了清澈的天河,它们溃散得很快,连骨肉好像都与他分割开了一样,一寸寸地损坏,再一寸寸地重组。 露凝心头压抑,注意力却一点都没放松,所以在仙舟附近有动静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她握剑而下,掠至解离尘身边,单手结印,落下一道结界。 解离尘感知到结界,意外地睁开眼,惊讶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是教过露凝如何布下结界的,但露凝那时没学会,觉得很难,现在却用得熟稔流畅,甚至还是单手结印,她一定是私底下练习过无数次。 解离尘微微喘息了一下,金色眼睫上坠落水滴,不知是汗水还是天河水。 他被露凝坚定不移地保护在身后,这对男子来说似乎是很无能的表现,可他此刻的感受,要比手刃连清时兴奋百倍。 他专注地凝着她纤细的背影,身处于她的结界之中,甚至都快要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 直到他恭候多时的人出现。 那人披着白色的斗篷御剑而来,解离尘表情倏地冷下来,清晰看见露凝身子僵硬起来。 来的人很熟悉,露凝看到对方摘下兜帽露出的脸庞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长老?”她愣了半晌,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说,“……这里很不安全,不是长老该来的地方,长老还是快离开吧。若寻宗主有事,可明日再说。” 来人正是铸剑长老。 她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见到露凝那一刻,就知道解离尘早就发现了她的背叛。 一开始,她是解离尘在帝璃化身面前的暗线,故意顺服于帝璃,但后来…… 她开始反过来帮帝璃对付解离尘。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唯有帝璃可以帮她达成一件事。 “露凝。”铸剑长老站在剑上轻声说,“该走的人是你,这是我与宗主的事,你让开好不好?”她眼神温柔,声线温和,“你和我的孩子很像,我不想伤害你。” 露凝为铸剑长老想到的所有解释,都因她这话崩溃了。 她紧紧盯着她,清恬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压抑之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不但没走,还往前一步:“天底下再没有什么人可以将我和他分开,我不可能走。若长老真觉得我像你的孩子……你便就此收手,离开这里。” 她抿起唇瓣:“我可以同你保证,他不会追究你。” 铸剑长老愣了愣,越过露凝看着解离尘,对于她最后的话,解离尘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看起来就像肯定了她。 铸剑长老笑了笑:“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她更往前一些,这让露凝握紧了手中的剑。 “从我做出选择开始,就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铸剑长老本身的境界不如解离尘,但服下云似画给的丹药之后至少接近他了。 再加上她发现了他每月换血重生的秘密,就更有把握。 “我不能错过今日,我需要宗主的性命来换我女儿的轮回。” “是吗。”露凝很难形容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在此刻之前她都非常喜欢铸剑长老,将她当做最敬爱的长辈,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她这辈子好不容易再次找到了母亲的感觉,又再一次惨烈地失去了。 她忍不住问解离尘:“你早知道她会来?” 解离尘垂着眼没说话,周身血流得更加汹涌。 露凝兀自点头:“你没直接告诉我,不收回血脉,就是在等她过来。” 解离尘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她不需要解释。 她明白他的意图:“你怕直接跟我说我会不信你,所以干脆让我直接看到真相。” “其实不用这样。”露凝冷静下来,她心里是有些难受的,但也仅此而已,亲疏远近,她心里自有一杆称,“我怎么会不信你。” 她说这句话时是背对着他的:“你与外人谁更重要,更可信,我心里很清楚。” 解离尘呼出白色的气,声音喑哑,听起来有些虚弱:“……露凝。” “别出声。我在这里,便不会让人跨过我伤害你。” 露凝猜到了解离尘这么做的原因,就也想到了解离尘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他肯定是有安排的,不会让自己真有危险,但她不打算躲在后面等他自己来完成一切。 “长老。” 露凝清丽的脸冷淡极了,再不见从前的甜笑和亲近,铸剑长老看着这一幕,心里空落落的。 “你若真不想回头,那就动手吧。” 她话音刚落,先一步动作,却不是挥剑,而是将手中轻剑一折,直接给——断了。 剑断了。 她就说解离尘怎么会送她一把那么普通的剑鞘,送她时叮嘱的话此刻都清晰了起来——这把剑肯定有问题,所以他才要她时刻记得收在鞘中。 铸剑长老在利用她伤害他,若现下不断剑,一会儿真动起手来,此剑必会噬主。 第92节 是对方先利用了她,她也不必再顾着什么从前的情义了。 铸剑长老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惊骇道:“怎么可能?” 那是千年寒铁所铸剑身,她炼器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折断如此剑刃,只有一人——她从前的道侣。 铸剑长老有些不安,但时间流逝没给她详细思考的机会,她看了看天色对露凝道:“我不想伤害你,快让开。” 露凝赤手空拳:“不必废话,要来便来。” 铸剑长老没办法,时间不等人,她只能咬牙上了。 露凝是很好,她是喜欢她,可比起送女儿入轮回,她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几百年前,铸剑长老曾有过一个凡体修仙的道侣,两人十分恩爱,诞下一个可爱聪明的女儿。 可好景不长,铸剑长老的道侣在一次带队历练时为保护女儿意外陨落,女儿最终也没能逃掉,惨死于冥族手下。 冥族魂术极强,以人之生魂为食,食魂越多越强大,至强者可化为人形,毁人灵府,随意夺舍,她女儿和道侣的生魂都被吃了,不但没了性命,甚至无□□回。 铸剑长老怎能接受这些? 道侣的死她能勉强忍耐,可女儿还那么小,连轮回都不能进入的话,她真的无法接受。 当她从解离尘处得知明昼是帝尊的化身之一时,就起了助女儿轮回的心思。 冥族又如何?也不过是帝室脚下的蝼蚁罢了,帝尊血脉中的万物生机一定可以找回女儿的魂魄,将她送入轮回。 铸剑长老坚信这一点,所以才做起了解离尘与帝璃之间的双面间谍。原本一切都很好,可露凝出现了,解离尘也发现了真相——算了,无所谓了,她只能拼一拼。 铸剑长老有武器,露凝却只有一双手,两人实力相差悬殊,任谁都觉得露凝是螳臂当车,必输无疑,解离尘也这样以为。 他早在铸剑长老出现时就开始吸收找回的两部分神脉血肉,现在已经可以离开天河,保护好露凝,可露凝根本不需要。 没有剑刃又如何? 只有一双手又怎样? 她依然挡住了想要伤害他的人。 她修守护剑道,并不非得要一把剑。 心中有剑,道心坚定,手中自然有“剑”。 鹅黄的剑光出现在她手中,她握着那无形的剑意挡下了铸剑长老一击。 铸剑长老感知到那股剑意里的熟悉气息,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靠近露凝,露凝对她重重防备,剑意刺去,铸剑长老硬生生受了一剑,肩膀血流如注。 露凝诧异抬眸:“你……” 话音未落,一道紫光出现,解离尘冲破她的结界来到她面前,亲自直面紫光。 那是云似画。 帝璃的化身之一。 他突然而至,不在解离尘预料之中,但他一直遮着瞳色,没留任何痕迹。 云似画本不该来,也不想来,但出于某种偏执的心思,他还是现身了。 也无所谓,他久居紫微帝府,闲来无事捏了许多化身,用之不竭,毁了也就毁了。 他负手而立,视线与解离尘交汇,细细描绘解离尘的脸,总觉得可以和父亲寝宫里画上的少年对上。 会是他吗。 那人长大后,会是如此模样吗? 若真是他,铸剑长老是必然会败的。她不可能算计得到他,就如现在这般,解离尘完全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他什么都知道,只是顺着他们的计划来罢了。 “看离州君的神色,恐怕在离州就看穿一切了。”云似画——也就是帝璃,他周身泛着紫光,眉目端肃温煦,缓缓说道,“你早知我身份,我却不知你究竟从何而来,所图为何……真是令人不安。” “你的模样很像一个人……”帝璃慢慢停下,良久都没说下去。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在解离尘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继续道:“你可真像他。尤其是此刻浴血的模样。” 这是个哑谜,但露凝和解离尘都很清楚谜底是什么。 帝璃能见过多少浴血的人? 不过就是当年的解离尘罢了。 少年时弱小毫无抵抗力的他被关在漆黑的深渊之中,骨肉被剥离,灵府被搅碎,金丹被挖出,神脉流逝,满身金红色的神血,那样的画面,帝璃见过一次就忘不掉。 少年空寂冰冷的眼神似乎与此刻的解离尘对应上了,帝璃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对方漆黑的双眼又让他有些迟疑。 也不着急。 帝璃慢慢笑了一下:“我不会再阻止你得到仙盟盟主之位,原本就只是活得太无趣才找些事走,如今……我改变主意了。” “你若可以登上帝室,那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帝璃身形缓缓化作紫色烟尘:“解离尘,我在帝室等你。” “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解离尘作为被给予厚望的人并没什么反应。 倒是被他护在身后的露凝忍无可忍。 她从帝璃开口就在忍耐了,此刻已经到了极限。 在帝璃彻底消失之间,露凝自解离尘身后掠出,一道光剑刺向他最后的紫光。 “话那样多,等就等着,谁怕谁!”露凝娇娇小小,神情却很凶悍,隐隐还有些解离尘的味道,竟真的有些骇人,“活得无趣就去死,何必拿旁人作趣,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来找死,非要脏了别人的手!” 她还记得不能暴露解离尘身份的秘密,所以故意装作听不懂帝璃的暗示。 帝璃没想到她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敢现身,甚至敢朝他出手,一个晃神还真被剑光刺中。 紫微帝宫帝尊寝殿内,紫袍墨发的青年从沉睡中苏醒,捂着心口吐了一口血。 …… 下手可真狠。 一个金丹巅峰能用剑意将他的化身伤成这样,甚至反噬到他本体,恐怕是动用了神魂的力量。 想到露凝将解离尘护在身后无所畏惧的模样,帝璃眼底晦暗,竟品出一丝羡慕来。 作者有话说: 脑壳疼,偏头痛,就左边疼,困扰啊啊啊 大家早安!吃啥早饭呀! 第六十二章 帝璃骤然离去, 将铸剑长老丢弃不管,铸剑长老几次欲追上帝室,解离尘和露凝都没阻拦, 可不管她如何追逐天际紫光, 都是没有结果的。 帝室若能这样轻易随人上去, 解离尘也不必筹谋到今日。 被帝璃弃之不顾,又服下了增加修为的丹药,未能在限定时间内杀了解离尘,她已经开始被反向透支,整个人自空中坠落, 耳朵里开始往外流血。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摔到地上后又爬起来想去找帝璃, 硬生生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露凝看着这一幕, 长睫遮去眼底神色,慢慢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真的帮你,你还没意识到吗?” 连露凝都回过味来的事情, 铸剑长老怎会不知? “可我没办法了。”她跌坐在地,满面是血, “我没有办法了……我如何都无所谓, 都可以,我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借助帝尊的万物生机寻回魂魄, 再入轮回。我只有这样一个愿望而已,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露凝并不知铸剑长老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只听她是为了女儿才甘心被帝璃利用。 现在见她这样拼了命, 说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是假的。 可想到她拼死要争取的机会是以杀了解离尘换取的, 露凝就没办法共情。 解离尘站在露凝身后, 垂眼看着她不自觉轻颤的肩膀, 安静地往前一步,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怎么了?”露凝轻声问。 他低声道:“别看了。”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反应,他也不点破,将她转过来,独自走到铸剑长老身边。 铸剑长老闺名游月,她身上当年发生过的事,作为宗主的解离尘很清楚。 “你服了他的丹药,如今灵力透支,金丹碎裂,必死无疑。” 游月很清楚自己会是这个结果。 她真的很不甘,若她没与露凝浪费那些时间直接动手就好了。 可仔细想想也没有用的,帝璃都说过了,解离尘早就知道一切,他不可能真的被她杀死,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了最后会功亏一篑,连命都留不下。 可是怎么办。 她死了,她的女儿就彻底没希望了。 解离尘望着游月满脸的绝望和不甘,忽然抬起手,掌心聚集着紫色灵光。 游月看见就愣住了,她与帝璃的化身有过来往,见过对方用帝室法术,所以一眼就看出解离尘所用之术的特殊。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 “不是想要万物生机吗?”解离尘弯下腰,暗金的长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面前。 “本尊便圆了你最后的心愿。” 他掌心紫光浮动,露凝见此赶紧凑了过来,有些担心他刚好就动用灵力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察觉到她的担心,解离尘空着的手牵住了她。 他不是个心善的人。 更讨厌看到别人母子情深。 第93节 可也许是因为游月曾经对露凝还算不错,后面也没有伤害到她,背叛他的原因也没有那么无可救药,所以在她生命的尽头,在看到露凝轻颤的肩膀时,他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万物生机汇聚在他掌心,被冥族吞噬的生魂又如何?万里之外墟渊中的某个冥族忽然全身炸裂而死,碎肉中泛着紫光,却寻不到一丝与游月相关的气息。 游月女儿的神魂,肯定与游月气息相近,吞噬了对方生魂的冥族已死,却寻不到散落的神魂中属于对方的那个,那就更谈不上什么复苏了。 但很奇怪,不该寻不到。 解离尘微微蹙眉,放开露凝的手双手结印闭目搜寻,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了眼。 “君上……”游月奄奄一息却充满希冀地问,“我女儿可入了轮回?” 解离尘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很久之前,游月的道侣和女儿出事,诸天宗那一队的历练弟子大部分都没保住,作为宗主,他去了一趟。 当时围猎弟子的冥族不止一个,今日追踪到的只能算其中之一。 它只是稍稍沾染了当年的气息,真正杀死游月女儿和道侣的是其他的。 那些冥族都被他当场杀死,所毁神魂皆被他悄无声息送入轮回。 当时只是顺手而为,本意是借此试验这具身体是否已经能自如操控血脉之力,所以…… “她当年便已入轮回。” 此话一出,不单游月,露凝也愣住了。 “当时就入了轮回?” 同露凝说话时,解离尘的音色有了温度,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权衡。 “……是。”他慢慢道,“那日诸天宗弟子被逃离墟渊的冥族围猎,冥族你在凡界时曾见过,也知道它们以神魂为食。我赶到时,大半弟子已被吞噬。我杀了它们,顺手将还未被完全吞噬的魂魄送入了轮回。” 谁都不会想到,解离尘会拥有帝氏血脉独有的万物生机,能够复苏已被冥族吞噬过的生魂,甚至可以将他们送入轮回。 所以游月哪怕知道这件事,也根本没想到女儿早在那日就入了轮回。 所以……不单是她的女儿,她的夫君也早就有了新生。 他们早在修界不断更迭的岁月里轮回了数次。 所以她这些年都白白不甘了。 她如今付出的一切都是无用的。 游月并未伤心,她反而很高兴。 “多谢君上。”她挣扎着起来跪拜解离尘,“我此生糊涂,活得窝囊,临死之前可以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可以瞑目了。” 她想要瞑目,解离尘却没答应。 他突然扶住她的肩膀,为她止住露凝留下剑伤的血,又向她眉心打入一道灵力,属于帝氏的生机点燃了她溃烂腐败的血脉,她渐渐不那么难受了。 游月呆住了,不明白解离尘为何要救一个背叛了他,还要杀了他的人。 解离尘也没跟她解释,做完这些后有些头疼,闭着眼忍耐片刻,递给她一道传送符。 “你如今是‘已死之人’,不能再回诸天宗,这道符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君上……” 解离尘直接催动传送符将游月送走,做完这一切身子微微摇晃,被露凝及时扶住。 “没事了。”露凝抱住他,“他们都走了,你快跟我回仙舟上,外面不安全。” 解离尘顺从地与她回到了隐于天河中的仙舟。 折腾了一夜,天已经亮了,今日还要比武,虽依然是抽天签决定对手,可外面那些人的心思很容易猜,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让他今日和怀袖对上。 怀袖修为与商靡接近,商靡一直觉得怀袖是女子,必是差他一些,但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未真的交手过。 解离尘闭目打坐,调息体内灵力,身为修士,一夜不睡没什么,这是很正常的事,可露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到今日的比武,不可能安得下心。 “为何要救她?” 其实她也没期待什么回答,解离尘要做的事她一向是想不明白的,他这会儿又在调息,她更接近于是在自语,没想到他听见了,还给了一个意外的答案。 “必须救她。”解离尘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却很清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能死。” 露凝拧眉不解道:“为什么?” 她很少见到他这么执拗于什么。 解离尘睁开眼望着前方片刻,转眸凝着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她被这样看着,后知后觉到——是为了她。 露凝睁大眼睛,沉默片刻道:“我没关系的,从前她对我好,我也愿意与她亲近……但她想伤害你,我便不……” 解离尘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环住她的肩膀按在怀里,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的道侣与女儿为冥族杀害,多年过去,人人都以为她已经走出来,如今看来一日都没有过。” 露凝闷闷地抵着他的心口:“那也不至于让你……” “露凝。”解离尘第二次打断她,“游月的道侣是凡体修仙的修士,他也是器修,与你一样,是天生神力。” 露凝身子一僵,她素来敏感,解离尘几次打断她的话,还表示不惜一切都要救铸剑长老,又提到了与她一样的天生神力,她心跳蓦然加快。 “凡体修仙的修士陨落后再入轮回,仍是从凡人开始。能否有仙骨灵根,也要看这一世轮回的运气。” 若无这个运气便做一辈子凡人,再次轮回。 若有这个运气,又要看是否碰得到仙缘,能否入上界。 解离尘环着露凝的力道缓缓加大,露凝被他紧紧抱着,骤然加快的心跳导致她心悸不已,眼前发黑,他的怀抱越紧,她越感觉舒服一些。 这是安全感。 “游月对女儿执念太深,这些年修为精进不多,是因跟着女儿丢了魂魄。我为她女儿聚魂时感应到了她的魂魄。” 所以甚至不需要追魂灯,都能寻到她女儿的转世何在。 解离尘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更多的话也不需要说了。 露凝已经明白了。 铸剑长老的丈夫与女儿的魂魄早入轮回,这么多年过去,若能修仙已经修仙了,若不能,已经不知轮回了几辈子。 露凝今年尚不满二十,已经是那被解离尘送入轮回的神魂轮回的不知第几世。 她就是铸剑长老陨落多年轮回转世的女儿。 所以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解离尘都得让本欲杀了他的人活下去。 他善念微薄,对于背叛他的人素来下手狠绝,此番相救,完全违背他的行事准则,但他并没什么违和感,甚至于,想到铸剑长老是为复苏露凝的魂魄才背叛他,就觉得她做得很好。 要杀他无妨,只要是为了露凝。 露凝趴在他怀里,长睫挂满了泪珠。 她不知自己该对铸剑长老怀有什么心情。 她已经轮回了几辈子,这辈子也只记得撞死在父亲墓碑上的那个母亲。 可想到她几次觉得铸剑长老像娘,再联系上解离尘提到铸剑长老跟着女儿丢失了一缕魂魄,那么……两位母亲的相似,就是因为这一缕魂魄吧。 其实她也是陪伴了她的。 露凝合上眼睛,她最在意的地方,其实有些出乎解离尘的预料。 她环着他的腰,带了些鼻音开口:“……是你救了我。” 她紧紧扣着他的腰封,力气用得很大,解离尘腰间痛感强烈,肯定是留下了不小的伤痕,但他一点都没放松抱着她的力度,还抱得更紧了一点。 露凝被强烈的安全感包裹,抬起头来,眼睫潮湿,声音软糯低柔地重复:“是你救了我。” 解离尘突然笑了。 他很少笑,也并不擅长露出笑容,但他难得的笑,每次都能让露凝跟着心情好起来。 “对,是我救了你。” 本是一次无意的试验,没想到会有今日的果。 这是解离尘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行善并不总是愚蠢的。 他身体里黑暗的邪祟被这一丝转变灼伤,叫嚣着将他变得更加极端,但都失败了。 解离尘根本无暇理会它们,他低下头来,与露凝鼻尖贴着鼻尖,呼吸带着温度,音色低哑,暧昧不明道:“所以注定你要与我在一起。” “注定你我要做夫妻。” “再叫我一声夫君罢。”解离尘低哀道,“你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唤过我夫君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可得意死了,老婆是自己救回来的 所以还是要多做好事啊! 做好事会有老婆的! 顺便渣爹为啥没在狗子妈暴露魂火颜色是有原因的他知道帝室能力肯定有所准备不是bug 后面写哈 第六十三章 别人想得离州君侧目垂青, 需得使劲浑身解数,就这还不一定能成功。 可到了露凝这里,只要一声“夫君”, 就能让离州君神魂颠倒, 恨不得献出性命来。 露凝也确实很久不曾唤他夫君了, 她心口处的心头血坠子炙热滚烫,鼻息间尽是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她不由向前,并未真的开口唤他,而是毫无预兆地抵住他的额头, 进入他的灵府。 解离尘曾被人一寸寸搅碎灵府。 那种撕心裂肺刻骨铭心的痛持续了多年,直到他“死”在对方面前, 灰飞烟灭。 自那以后, 连他自己都甚少入他的灵府,更别说旁人了。 他对此处的防备和阴影,要比露凝对血和刀刃曾经的抵触大得多。 第94节 但露凝就是可以连招呼都不打就进去, 进他的灵府比进自家后花园还要方便随意。 解离尘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整个人朝下倒去, 被露凝轻松地接住。 他们额头相抵, 她俯下身去,唇在他鼻尖上蹭了蹭, 温暖的呼吸带着铃兰花的香气,让解离尘越发晕头转向。 情爱惑人, 这话果然没错。 他排斥情爱和女子多年, 如今功亏一篑, 湮灭在神魂交融的快活中时, 那种必死无疑的绝望与沉溺其中的甘愿矛盾冲突着, 令他神魂战栗,身体炙热,烫得露凝微微闪躲。 他体温从未这么高过,哪怕那夜为他拼凑神魂时也不曾。 是因他们在神魂交融吗? 这是一种对于修士来说,比直接双修来得更极致的亲密。 这种滚烫,大约也就类似双修时男子的最后关头吧。 白光不断闪过,像漆黑夜空的闪电。 露凝在解离尘黑暗的灵府留下自己的气息,淡淡的铃兰花香将血海点缀得有了生机,她离开时他识海的黑暗都淡了许多,天空呈现灰蒙蒙的颜色。 良久,比武开始的钟鸣声响起,露凝和解离尘才从交融中脱身。 露凝浑身是汗,呼吸凌乱急促:“……好像太久了,你还好吗?还要去比武……是我不好,不该这个时候要你。” 解离尘好像没听到钟鸣声,他脑海中白光依旧不断,人半闭着眼睛,暗金的眼睫轻轻颤抖,手紧紧抓着露凝的衣袖,呼吸压抑地靠过来,极其自然地解开她的衣带,明显是神魂交融还不够,还想要再来。 露凝赶紧按住他的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道:“比武开始了,要去抽天签了!” 解离尘缓缓睁开眼,眼底满是厌恶与排斥,看得出来他心情特别不好,露凝有点联想在话本子里看到的一个词——好像是叫欲求不满吧。 其实也不是。 解离尘哪里还会不满? 他识海中仍有白光余韵,一阵又一阵,可谓销魂软骨。 他只是不想离开她的温柔乡而已。 最后甚至是露凝迫着他梳洗换衣,御剑赶到凌霄宫。 神剑濯苍封印着上古龙魂,杀意极重,凌霄宫静候的众人得见濯苍真颜的不多,如今看解离尘御剑而来,视线不免落在被缓缓握在手中的濯苍上。 尤其是商靡,他眯眼凝视解离尘手中神剑,那可是能与帝清剑一较高下的上古神剑,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神器,早在解离尘出现之前,他就谋划着前往降龙谷寻找。 但当时还有另一人与他争抢,那人更是将解离尘逼进降龙谷封了三年,不但令他真的拿到了濯苍,甚至还修炼出了出神入化的殒天剑法。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后会被杀死,全家亦被处决,都是再活该不过的事。 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绝不会有好下场,解离尘也是如此。 待九州大会结束,濯苍就是他的了。 商靡眼底写满了志在必得。 解离尘没错过对方窥伺的视线,他没收回濯苍,就这么握着从他面前走过,神色慵懒,漫不经心,眼角余留淡淡餍足,带着濯苍的龙息刺到了商靡。 商靡情不自禁后退数步,回过神来紧蹙眉头,面子上有些不太好过。 九位州君走了一个巫瑕染,死了一个连清,如今还剩下七个,其中千州君、玉州君、明州君已败,今天要决出胜负的,是解离尘,怀袖,云似画和商靡。 解离尘不是来得最迟的,钟鸣催促过后,他出现了,可还有一人没有来。 “云州君怎么还没到?”玉璇玑是玉州之主,今年九州大会在这里举办,哪怕她输了,也还是要到场操持,“再派人去寻。” 得了她吩咐的弟子还没离开,解离尘已经先上前抽了天签,一点要等云似画的意思都没有。 玉璇玑正要发作,就见到与云似画一起来玉州的燕卿卿跑到了凌霄宫。 “诸位可有见到我家君上?”燕卿卿焦急询问。 “……”可以,不必去寻了,他自己的人都找不到,更别说他们了。 玉璇玑蹙眉望向商靡,商靡敲了敲桌面,也起身去抽天签了。 怀袖嘴角划过一丝笑意,看来今日有一人要轮空了。 商靡瞥了她一眼,自以为这个轮空自动进入决战的人会是自己。 他们早已安排好了天签,今日必是他对云似画,解离尘对怀袖。 如今云似画不见踪影,众人已不打算再等,便算他弃权,这样商靡就能继续养精蓄锐—— 等等。 商靡低头看着手中天签,冷脸望向前方,看到解离尘双指并拢夹着他的那支天签,上面写的,赫然是他的名字。 出错了。 这不对。 商靡倏地望向玉璇玑,玉璇玑面色淡淡,什么也没表示。 再看怀袖,收起写了云似画名字的空签,随意地整理广袖,半点都不意外。 商靡忽然笑了一下,很好。 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两个女子。 “离州君。” 商靡意有所指地睨了一眼离州席位上聚精会神关注着这里的露凝,她看起来娇小可爱,柔弱可欺,却敢站在所有州君面前维护解离尘,这种事玉璇玑可做不出来。 他们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自己,也就对露凝这样似乎会不顾一切去爱一人的人存有质疑。 “女子的心思可不好猜。”商靡唤出自己的本命剑,一边走入结界一边说,“离州君可要小心在女子身上丢了性命。” 他扫了扫不见的铸剑长老,嘴角染了笑意:“怎么不见贵宗带队长老?” 回答他的是濯苍带着龙息的剑意。 商靡反应极快,可还是没能完全躲过,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额边长发断裂。 他垂眼望着随风而落的断发,长眸微凝盯着解离尘。 解离尘手握剑刃漆黑的濯苍,方才那一剑带来的磅礴灵力可不是商靡从前见过的小儿科,那对商靡来说几乎算是他七成的功力了,可看解离尘的表现,似乎只是随意一挥而已。 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慢吞吞的,同为男人,商靡明白那是为何。 解离尘来之前竟还有心思双修! 他与他明面上的修为实力只差一个进阶,原以为早做准备就会有五成胜算,如今看来…… 他再次回望玉璇玑,她正与怀袖坐在一起,注意到他的目光便望了过来,嘴角带着笑意,用唇形说着:自求多福。 这便是他的好道侣。 他还是天下第一的时候,玉璇玑对他可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男人,有很多缺点,对玉璇玑也不客气,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一开就知道,若不愿意,大可以远离他。 是她自己要结契,现在却与外人联手来算计了他。 算了。 无妨。 他得专心于比武,否则连清的昨日就是他的今日。 商靡握紧本命剑,重振旗鼓,专心于比武。 这场比武可比昨日的几场好看多了。 再不是单方面的碾压和面子上的相让,商靡拼尽全力与解离尘一战,哪怕解离尘修为高于他,也没能立刻胜他。 在场观战的除了露凝、玉璇玑和怀袖,还有寻不到云似画的燕卿卿,以及输了比武也没走的明州君。 千州君今日一早就启程回千州,若无意外,此刻也该快到了,但偏偏就有意外。 千州君千重极少离开千州,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炼丹房里。 这次来参加九州大会,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出来。 千州守卫森严,护山大阵得了帝室指点,非常牢固安全,可外面就不同了。 千州离玉州不远,大丹师有的是灵石,出行皆是最好的飞行法器,千州护卫也都修为高深。 但这些只能防得了修界州君之下的修士,州君们现下要么修为不如千重,要么就还留在玉州,无法对他做什么,却不代表魔界也一样。 魔界与修界在紫微帝府的治理下,哪怕不屑于彼此的修炼方式,有敌对的意思,千年来也还算是相安无事,明面上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和平。 魔界的魔尊更是低调,从不露面,代替他传达命令的都是座下护法无音,端的是一个与世无争、痴迷修炼的魔修。 今日这些固有的看法全都打败了——千重出了意外。 再回千州的路上,大丹师被魔界重伤掳走,千州所有随行弟子无一幸免,全数被杀。 玉璇玑正关注着结界内的比武,听到这个消息的传音时惊诧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结界内的比武也进行到了最后。 在露凝看来,这场比武并未进行太久。 大能过招,她修炼时间太短,还看不出太多门道,找能瞧见结界内剑意蓬勃,剑光环绕,依稀能判断出商靡蓝色和解离尘白色的身影。 凌霄宫寂静得呼吸声都十分微少,所有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结界上方,漆黑剑光渐渐压过了蓝色剑光,露凝在蓝色的强撑中感受到了商靡的不甘和努力,但…… 不行。 差太多了。 根本不是一个进阶的距离,他们都搞错了。 商靡在最终被濯苍的剑意穿破所有血脉时忽然意识到,解离尘本可以如杀连清那样轻而易举杀了他。 他没那么做,只是想要好好折磨他。 解离尘所用剑招残酷阴狠,商靡浑身鲜血淋漓,骨肉外翻,血液中淡金之色缓缓浮起,聚成一团,回到了解离尘手中。 结界消失,商靡落败时,众人已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 他法衣破碎地躺在地上,双目圆整,眼球却被剑光划破,什么都看不见。 他喉咙被割断,再说不出非议露凝的任何话来。 露凝跑上来就看到商靡惨烈的死相,她停下脚步,白着脸把解离尘拉过来:“你可有事?” 第95节 哪怕已经有了连清的铺垫,解离尘还是会担心露凝觉得他下手太狠。 他的忐忑因她这话消弭,牵着她转过身去,将手中聚起的金色光团给她看。 “这个可以看。”他低低道,“这个好看。” 露凝愣了愣,低头去看塞进自己手中的光团。 淡金色在其中萦绕,像流沙一样,确实很美。 她很快明白,这也是他的一部分。 那些肮脏丑陋血腥的,他都不让她看。 这样漂亮的,其实也不代表着他被夺走时就会不那么痛苦。 “这些是什么?”周围人太多,她就用心音问他。 解离尘过了一会才回答:“是从血中提取的神力。帝氏神脉的血为金红色。” 露凝垂眼扫了扫商靡尸体上红色的血,记忆里浮现解离尘每月经历折磨时红色的血,都是缺少了这些金色的。 她沉默片刻,又用心音问:“这么多神力,要多少血才能换取?” 这次解离尘没回答。 露凝上前一步,仰头看他,直接开口问:“要多少?” 解离尘薄唇轻抿,回以心音:“半身。”他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需要很慢去提取。若一下子拿走我便会枯竭而死。我若死了去,剩下的就拿不到了。” …… …… 原来是这样。 露凝下意识望向天际边的紫微帝府。 她不是残忍的人,相反,她非常心软,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了。 青竹尊者。 不管他为何能对亲子下如此重手,此生,她必会让他细细体会过解离尘的痛苦。 作者有话说: 匆匆赶到比武场的狗子:对不起来晚了,实在太爽了,真的不想来打架。 第六十四章 商靡的死, 玉璇玑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真的看到他躺在比武场中惨烈地闭着眼,她还是愣了一下。 怀袖拉了拉她的手,被她轻轻扯开。 她一步步走到商靡的尸体旁, 看着他布满鲜血的脸庞, 他是真的不算英俊, 容貌寻常,活着的时候尚且有强大的气场在,死了就觉得……好普通一个人。 可这个人是她的道侣。 玉璇玑倾身靠近他,手落在他眉心,擦去点滴血痕, 尝试聚集什么,但失败了。 她皱眉望向怀袖, 怀袖看了她一眼, 瞥向解离尘。 解离尘和露凝在一起,两人似乎说过什么,但他修为太高, 不想让他们听见,他们是如何都听不见的。 之前在结界内, 解离尘的剑招也令人眼花缭乱, 怀袖都没看清几招,这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她心中忧虑着明日比武, 也就没注意到层层剑光之后解离尘到底做过什么。 可商靡体内的帝室神血不见了,还能是被谁拿走了?一定是解离尘。 连清的尸体被连州抬回去后怀袖也去查看过, 没发现帝室血肉。 杀了连清的也是解离尘, 若真是他拿走, 那他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 千余年前的事就他们九个州君知道, 后来秦川夜被杀, 解离尘取而代之,知道当年事的就只剩下八个人。 对了,方才传来消息,千重被魔界抓走…… 这太邪门了,一切都太巧合了。 不管解离尘是不是知道这些,又与此事有什么相干,他可能拿走了帝室两样宝物的事实若为真,明日她与他的比武必败无疑。 甚至可能会被杀死,如今日商靡一样,丑陋惨烈,一点体面都留不下。 怀袖脸色苍白,突觉自己盯着解离尘看了太久,他不可能没发现,却根本连个余光都不曾施舍过来,只一心任由身边女子摆弄,怀袖不禁将心思放在了露凝身上。 或许这会是个突破口。 正想着,解离尘猛地投来目光,冰冷长眸压迫感极强,怀袖瞬间后退一步,视线转开,再不去看那个方向。 看他的时候毫无反应,去打那女修的主意却立刻给了反馈,看来动她真的有用。 只是得掂量一下,动了的后果会如何。 若成事自然万事大吉,若不能成事,恐怕连明日尝试赢下比武的机会都没了。 怀袖心事重重地最后看了一眼商靡的尸首,玉璇玑正亲自为他整理遗容,怀袖心想,她决不能死得那样难看,再让璇玑费心。 无论如何都是死的话,死在无人发现的时候总要比死在众人面前好。 怀袖低下头,暗暗下了决定。 解离尘带露凝回了仙舟,一进门就说:“明日之前,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露凝一口答应:“当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解离尘怔了一下,回过身来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拖着臀放到一旁的桌上,亲昵地嗅了嗅她颈间的味道,低低地说:“再说一遍。” 露凝耳根发痒,颈间很热,但还是耐着性子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解离尘笑了一声,在她白皙的颈子上轻轻咬了一口,露凝嘶了一声,倒不是因为疼,而是太麻了,脚尖不自觉绷紧,长睫轻轻颤抖。 怀袖接下来要做什么,解离尘再清楚不过,她有十二个时辰来完成这件事,他倒要看看,有他在身边,她要如何伤及露凝胁迫于他。 天色渐晚,日渐西沉,明蓝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翻腾的云海裹着清冷之气而来,怀袖从商靡的灵堂出来,一步步走到云海边。 她仰头望着天上始终高高在上的紫微帝府,双手结印,催动体内属于帝氏一族的力量。 紫微帝府上,一身青色单薄长衫的男人微微侧目,广袖一挥,在水镜中看到了怀袖的脸。 “怀州君。”他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 怀袖行了大礼朝拜,恐惧而敬慕地说:“尊者。若非走投无路,臣下绝不敢打扰尊者。” 青竹尊者放下手中书卷:“我已经知道了,连州君和商州君相继陨落,千州君被魔族掳走,此次九州大会颇为热闹。” “尊者,那离州君似乎知道当年之事,商靡和连清死后,身上您赐予的法宝都不见了!” 青竹尊者微微扬眉:“是吗,不是你拿走了吗?” 怀袖一怔,她的确有此意,但真的不是她。 “不是!臣下绝不敢欺瞒尊者,臣下——” “别紧张。”青竹尊者徐徐道,“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欺瞒于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我知道那些不是你拿走的。” 但她是想要拿走的——这件事他也知道。 青竹尊者继续看书,淡淡说着:“恐怕不止连清和商靡,巫州君退出九州大会前去见过他,具体做了什么,他们避开了帝室的眼睛,无法确定,但无非就是奉上‘宝物’了。” 怀袖愣了愣,巫瑕染也把“宝物”给了解离尘?她倒是会自保!那消失的云似画该不会也是解离尘的手笔? 如今好像只有明州君、玉璇玑和她还没真正做出表示,解离尘该不会也只差她们三个的“宝物”了吧!?那被魔族掳走的千重,会不会也与解离尘有关? “此子决不能留!”怀袖紧张道,“明日便是臣下与他的比武,若臣下也死在他手中,他就能收集到更多‘宝物’。他心思莫测,行事乖张,恐难为帝室所用。未免留下祸患,还请尊者助臣下打败他!” 话说得不错。 解离尘野心勃勃,要做什么尚未可知,绝不会比已经用了许久的怀袖更可靠。 但是。 青竹尊者翻了一页书,当初送九位州君“宝物”,是承诺他们相帮的赏赐。 当年那件事,现在还知道内情的也只有他们几个了。 比起一个可能会带来其他危险的新人,这些知道当年秘密,千余年来不断借此从他这里谋取好处的旧人更没有留下的必要。 解离尘再强也强不过整个帝室,但如今还活着,有嘴能言的几个州君却该换一换了。 毕竟一个可比九个好处置得多。 不如就借着解离尘这个晚辈的手好了。 青竹尊者一目十行,慢条斯理说了一个字:“可。” 怀袖闻言还不待欣喜拜谢,联络便中断了,她跪得膝盖发麻,站起时摇晃了一下,等站稳之后,就看到前方悬着一支看起来十分普通玉笛。 玉笛底下压着一本书,怀袖上前翻开,一行行看下来,紧绷的神色彻底放松,整个人都平静了。 有帝室在,再来一万个解离尘又如何?最后也只能是死。 他身上那些“宝物”,终将属于她和璇玑。 商靡的临时灵堂里,玉璇玑还在为商靡打理遗容。 她做得很仔细,好像为自己描妆时一样。 手擦过他的眉峰,想象着他还活着时自私冷淡得十分坦荡的样子,玉璇玑微微笑了一下,轻声念叨了一句:“真可怜。” 一夜无恙,露凝安安稳稳地来到了第二天。 今日便是九州大会的最终对决,只要胜了怀州君,解离尘便是九天仙盟的盟主,其他州君都要对他俯首称臣,他要如何处置他们,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也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登上紫微帝府,去见阔别千余年的“父亲”。 离开仙舟时,露凝注意到解离尘并不轻松。 昨夜无事发生,他反而眉头紧锁,眼神阴郁。 露凝正要说什么就被他拉到了面前,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第96节 她低头一看,是匕首,匕首看起来古朴简单,但很有分量,连她握着都觉得沉。 “这是……?” 解离尘:“以防万一。” 露凝感知到他的不安,认真地收下:“好,我会好好用的。” 她将匕首□□看了看,刀刃材质有些熟悉,她回忆了一下,好像在诸天宗时看到他拿过。 那日她从外面回来,他手中正把玩一块石头,见了她也没提是什么,直接开始教她剑法。 “这是你做的吗?”她抬眸问。 解离尘看着那把匕首点了一下头:“它能伤到我。” 露凝怔住:“什么意思?” “昨夜无事发生绝非对方罢手,有我在,外人伤不到你,但我担心——” 担心伤到她的人是他自己。 “无论比武场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管。”解离尘声音很冷,“若我失控,便用它杀了我。” 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的尖端抵住自己的心脏:“用它刺进来就能杀了我。你体内有我的先天剑气,还有你我交融的心头血在,足够安全地接近我。” 露凝拧眉松开手,后退几步道:“你给我这种东西做什么,我不可能杀你!” “放心。”他声音温和下来,带着安抚之意,“我只是暂时死去,我总能想到办法回到你身边。” 他跟了几步想牵她的手,可露凝怕他再把那把会要他命的匕首塞给她,实在不敢碰他,只能闪躲。 解离尘瞬身至她身后,环住她缓缓道:“我真的不会有事,但若你发生任何不测,我都没办法接受。我会发疯,一定会。” 露凝眼眶发热,今日是九州大会最后一日,是万事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知道今天不好过,但他给了她信心,让她放松许多,觉得那些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伤到他,毕竟连商靡都没做到不是吗? 可他现在却又是这样。 “……怀州君那么厉害吗?”她长睫潮湿地转过身,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他为何总是这样辛苦。 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解离尘轻抚她的后背,温柔地说:“她一点都不厉害。” “那你为何要……” “我的对手不止是她。” 露凝瞳孔收缩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真正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怀袖或者其他州君。 他只是在通过打败他们,去追寻真正的对手而已。 紫微帝府。 ……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地方。 怎么会有那样的父亲? 露凝想不通,她从来不曾这样憎恨过一个人,红红的眼睛带着恨意,在时间要来不及的时候,果断地将匕首收进衣袖。 “我会保护好自己。”她闷声说,“你安心比武,上场前给我留个结界,不必担心我。” 他的结界在现今的修界已是无人可以打破的,她又拿着可以杀了他本人的匕首,这样他就能彻底安心去比武。 只要他安心就好,用不用这匕首就是她的事情了。 凌霄宫道场上,怀袖意气风发地站在结界外,今日的对手昨日就已定好,不需要再抽天签。 她势在必得的模样人人都看见了,明明昨日她还满面忧虑,今日忽然这么胸有成竹,明州君稍稍想想就知道是为何了。 怕是寻了紫微帝府的帮忙。 寻上面帮忙得来的胜利算什么?明欢冷笑一声,面上不屑,心底却很不甘。 该死的云似画,平日里装成个病秧子,让她大意轻敌,否则今日与解离尘一战的人不一定会是怀袖。她暗中修炼,修为早已接近怀袖,原本想着令她们猝不及防,现在计划全被打破。 云似画若侥幸没死,她也一定会助一臂之力,让这人真死了才好! 想到这里实,解离尘终于到了。 他还是和被他称为妻子的女修并肩而行。 有些意外的是,他今日没穿黑衣,反而穿了一身锦纱白衣,长发半披,雪色发带与白发交叠,分不出是发丝更白,还是发带更白。 不得不说,离州君的模样确实生得好,哪怕是号称修界第一美人的玉璇玑在他面前也得自惭形秽。若评美人不限制性别,合该是解离尘拿第一。 露凝跟在解离尘身边,被他安置在离州席位,他细致地留下几重结界,其他人看见这结界就完全消了拿露凝迫他做些什么的主意。 一重就够可怕的了,还下了那么多重,完全提不起破阵的心思了好吗? 怀袖和他们的想法都不一样。 她站在结界外,手握长笛,一点都不担心,也不在意那些结界。 她已经不需要拿女子来要挟解离尘了,她如今底气十足,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打败他,乃至于杀死他。 “离州君。”怀袖淡淡一笑,“既然来了便不要浪费时间,尽快开始也尽快结束吧。” 她也不等解离尘回答,说完就进了结界,玉璇玑在远处端坐看着,余光流转到解离尘身上。 他一点表情都没有,视线在怀袖手中长笛上扫了扫,又给露凝加了几重结界。 这结界一重比一重下得狠,他可是马上就要比武了,现在下这样关乎到神魂灵力的守护结界,不怕一会敌不过怀袖吗?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一点。 他在害怕。 玉璇玑嗤笑一声。 解离尘竟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她忍不住打量露凝,后者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道侣身上,完全不顾自己,两人端的是郎情妾意,恩爱非常。 …… 可以啊。 这就看看,一会你们可还恩爱得起来。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第六十五章 无论多不想留露凝一人在外, 解离尘终将守着九州大会的规则,独自进入结界内。 步入结界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她乖巧地待在他设下的结界里, 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满眼只有他一人, 再无其他。 解离尘心稍定,理了理广袖,走入波光粼粼的结界中。 他一进入,结界立刻封死,直到比武分出胜负才会再次打开。 怀袖手握长笛站在一端, 解离尘与她不算近地遥遥相望。 怀袖在看他的脸,而他只看她的长笛。 不管怀袖有多想解离尘死, 都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若当年他肯与璇玑在一起就好了, 如今他们就是盟友而不是对手。 看他对道侣的爱重,以及将其他女子视为无物的洁身自好,比起商靡来, 这才是配得上璇玑的道侣。 可惜了。 是他命不好。 解离尘抬起手,腕间玄玉珠化作神剑濯苍, 怀袖感受到那冰寒刺骨的龙息剑意, 哪怕有紫微帝府做底气,还是有点畏惧。 她被冻得神魂都有些战栗, 心里清楚得速战速决。 怀袖并未立刻吹笛,而是先化出本命法器与解离尘过了几招, 感受到实力差距的悬殊之后, 心里已经确定他的确得了那些“法宝”。 帝室赐予的法宝可以令上界修士进阶神速, 他们本就都是修士里的佼佼者, 有这法宝相帮, 这些年可谓顺风顺水,连进阶的雷劫都不那么激烈。 怀袖一直希望得到更多法宝,可以早日飞升,成为可以登上紫微帝府长居的真仙。 今日机会终于来了。 她再不迟疑,将长笛抵在唇边想要吹笛,解离尘早就盯准了她那诡异的笛子,在她要吹奏时一瞬间就到了她面前,在她惊骇的目光下一剑劈向那长笛。 长笛应声而碎,怀袖也被剑气波及,整个人如长笛一样自中间割裂,化为两半。 结界外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手段,还是用在同为正修身上。 比武持续到今日,解离尘是越来越可怕了。 玉璇玑腾地坐起来,目眦欲裂地望着怀袖被劈成两半的身体。 昨夜明明说过有了转机,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乃玉州之主,凌霄宫比武场的结界她可以解开,她顾不了那么许多,怀袖若失败,那解离尘就是毫无疑问的九天盟主,修界第一,他早就想杀了她,她也没几天可活了,哪里还有必要顾忌别的? 她收了结界想一探究竟,她至今还不敢相信怀袖真的死了,还死得那样轻易惨烈,只愿相信那是什么幻境迷惑了众人。 可真的撤掉结界,看到怀袖倒在地上的尸体,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玉璇玑面如死灰地站了几息,突然朝离州席位掠去,想以露凝作为要挟,掣肘解离尘。 露凝被重重结界保护,坐得稳稳当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玉璇玑毫无疑问地失败了,结界将她挡回去,她摔在地面上,狼狈地吐了口血。 露凝根本没去看她是什么样子,只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解离尘。 第97节 是他的结界保护了她,不是解离尘本人。 他依旧站在比武场中央,没了结界波光的模糊,众人可以清晰看见他此刻的状态。 他胜了,可他仍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维持着握剑劈下去的姿势。 风暴开始聚集在他头顶,黑沉沉的雷云如海潮般波动着,闪电划过之后,炸裂的雷声响起,骇得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 露凝身处解离尘的结界中,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心情复杂地凝着解离尘,风将他白发白衣吹得铮铮作响,恐怖狰狞的闪电惊雷像要将他劈死在那里,可他毫发无伤,只缓缓收起剑势,仰头望着天空。 淡淡的黑气弥散,将他包裹其中,露凝在他被淹没的最后关头,看到他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 “那长笛恐是神器!” 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也开始附和,露凝闻言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神器被毁乃是对帝室不敬,帝室会对此人降下神罚。 解离尘可能正在经受神罚。 雷云之上,青竹尊者淡淡地看着这一幕,解离尘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一些,哪怕怀袖拿了他的竹笛都没有用武之地。 濯苍能劈开他的竹笛也在意料之中,但他还是皱了一下眉。 那是足以与帝清剑媲美的神剑,是分散了帝室权利的存在。 分散帝室权利的东西,理应摧毁。 这世上不该有任何东西或人,分走他手中半分权利。 青竹尊者负手而立,淡淡看着解离尘在黑气之中陷入沉寂。 怀袖的死是他早已确定的,如今解离尘所受神罚也是他计划好的。 即便他在多数中选择了少数,也不代表他会让解离尘轻轻松松登上紫微帝宫。 满身傲骨、行事狂妄的年轻人,总该得到点教训才能学会听话。 只是没想到竹笛被摧毁得太过彻底,否则他还能看看这个优秀晚辈的心魔是什么。 那解离尘的心魔是什么呢? 是无边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听到风声,血流的声音,滴答滴答落入器皿之中。 不多时会有人将装满血的器皿收走,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带来一丝光明。 解离尘一时恍惚,竟有些分不清置身何地,是何时辰。 他缩在冰冷深渊的角落,小手小脚,是孩童的躯体。 他头疼欲裂,分明觉得这不对,可脑子里有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对的。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手脚被铁链锁住,手腕脚腕都淌着血,黏腻而潮湿。 解离尘倒在坚硬的石壁上,忽见前方绽放一道光,心中莫名一松,可紧接着就看到了熟悉的青色衣摆。 “……不要。” 少年发出脆弱的哀鸣,下一秒,眉心、脖颈、手腕内侧分别被人刺破,血流如注。 泛着神光的帝清剑剑意刺入他的灵府,他一阵扭曲地战栗,重重摔在地面上。 “……好疼。” 凌霄宫里,露凝被黑气阻隔视线,分辨不出解离尘情况如何。 她给他时间,耐心等了片刻,实在等不到结果,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想离开结界,可又怕周围人乘机袭来,给解离尘添麻烦。 权衡之后,她忽然想到两人交融的心头血。 她想到一个办法,若不能亲身而至,是否能进他的灵府见一见他? 心头血可以传心音,或许就能传递神魂。 事不宜迟,露凝立刻开始尝试,先试着心音唤他,可得不到回应。 她又去听他那头的声音,除了呼呼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她心中慌乱无比,莫大的恐慌席卷了她,她咬牙再细细去听,终于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声响。 ……那好像是低低的缀泣声。 她依稀听见有非常低弱的声音在喊疼。 露凝瞪大眼睛,心彻底乱了,直接将神魂塞进心头血之中,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用神魂闯入了那包裹着解离尘的无边黑气。 有很长一段时间露凝都是没有意识的。 她终于再有意识的时候,是“飘”着的。 周围毫无依仗,整个人如水中有鱼,窒息感越来越重。 她好不容易聚起的意识再次开始溃散,她心中有种预感,这次若再失去意识,就不会再睁开眼了。 不行。 不能就这么死,至少得见到解离尘,至少知道他好不好。 不甘萦绕着她,驱使着她渐渐找回一丝神智,脑子不再那么沉重,耳朵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疼……” “好疼。” 是解离尘。 却又和记忆中低沉的男声不太一样,是个少年的声音。 露凝猛地清醒过来,找回自己的呼吸,使劲往前蹬了蹬,扑通一下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地面潮湿黏腻,她撑着身子缓缓起来,满手都是湿润滑腻。 不是水。 是血。 血腥味充斥在鼻息间,露凝身上瞬间没了一丝温度。 “夫君!” 她大声喊着他,循着方才听到声音的方向过去,因为地面实在滑腻,她几次险些摔倒。 血,到处都是血,都是解离尘的血。 露凝颤抖着往前,不敢想象若此刻有光,看到的该是怎样的画面。 她想到解离尘的灵府,这里恐怕比那里还要可怕。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再没听到那个喊疼的声音。 她开始慌了,心跳得快要飞出来,脸上布满泪水,长发披着,在黑暗中不断摸索,呼唤着“夫君”。 分别前,解离尘曾说过她已经好久没唤过他夫君了。 那时她用行动给了他回答,还是没有唤出口。 可现在她不断这样唤他,却再也得不到他的回应。 露凝无声无息地哭着,狼狈地在鲜血里打转,哪怕精疲力竭,绝望到了极点,依然没有任何要放弃的意思。 又过了不知多久,露凝再一次踩滑,这次她没能稳住身形,终于滑到了。 她万念俱灰地摔下去,却没感受到疼痛。 她倒在了一人身上,那人身子瘦弱,很小,感觉是个孩子。 露凝怔了怔,手沿着他的手臂抚上去,落在他瘦削的脸庞上。 她张口欲语,在那之前,她听到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少年音:“……你是谁?” 露凝瞬间屏息。 她的手还在他脸上,触及的肌肤毫无生人的温度,带着和地面上一样的黏腻鲜血。 “……光?” 少年身子僵了僵,脸庞在她掌心蹭了蹭,在黑暗中凑近了一些。 这一凑近,露凝看到了一双明金色的,倒映着光芒的眼睛。 “……有光了。”他喃喃着,“真好。” 露凝借着这道微弱的光看清了他些许的脸。 他是少年模样,五官与成人时有些差距,可露凝与他那样亲密,不可能看不出这就是他。 他的睫毛很长,轻轻扇动着,金色的眼睛像慈悲的神明,稚嫩的嗓音哀求着:“不要。” 他开始闪躲,缩在血河中抱紧了自己:“不要,好疼,不要过来。” 露凝认识的解离尘永远都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 他令所有人畏惧,得无数人朝拜,是无可比拟的神君。 她从不知道,那样刀枪不入,仿若永远不会受伤的人,少时经历着磨难也会喊疼,喊着不要过来。 她记得他说过,那时只能每月被折磨时才会有光透进来,他期待着那道光,却没告诉她,他也会害怕光的到来。 光来了就代表着又要疼了。 小小的他还无法习惯这样的疼。 稚嫩的孩子还没办法明白为何亲生父亲能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露凝已经无心去想。 她只知道不能让他沉浸在当年的噩梦之中。 要让他清醒过来,让他知道有一缕光是为他而来却不会伤害他的。 第98节 “是我。”露凝开口,声音低柔轻糯,是女子的声音,“我是露凝。” ……从未有女子出现在这里。 无论是紫微帝府还是此处极渊,在帝卿尘意外陨落后,都未曾出现过任何女子。 青竹尊者不想看见女子的脸,好像看见了就会想到陨落的帝尊,就没办法保持冷静。 少年听到女子的声音,慢慢意识到这次不会疼。 不会疼的光。 他不敢置信地朝前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道光,又害怕会将光熄灭,颤巍巍地想要收回细弱的手臂。 露凝在他收回的刹那坚定地握住了他。 她有注意收着力道,极度温柔地顺着他的手将他缓缓拉入怀中。 “夫君。”她声音有些哑,带着淡淡的鼻音,“我来寻你了。” 少年虚弱的身子颤了颤,像是第一次被这样紧紧拥抱,不可思议地倒吸着气。 良久,他尝试着倚在这温暖的怀抱着,轻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夫君?” 他大着胆子和她说话,却不敢真的完全贴合这个拥抱,怕自己会将她浇灭。 露凝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心酸得不行,眼泪不断掉下来,主动将他抱得更紧。 “你说过无论如何都有办法回到我身边。”她哑着嗓子说,“现在我来找你了,你可以回来了吗?” 少年长睫轻动,金眸半阖,良久才低低道:“姐姐,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夫君。” 姐姐?真是意外的称呼,显得乖巧极了。 露凝有些苦笑不得,抱着他蹭了蹭,闷声说:“你就是我夫君。” “……可我今年才五岁。” …… 五岁。 他如今竟然才五岁。 “……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黑暗里,低低的稚嫩声音说:“不记得了。” “只是有一天睁开眼就在这里了,自那后再也没离开过。” 说完话,露凝还没细问,忽然被他挡在身后。 “他来了。”他护着她,“你快走,不要被他看见,他会杀了你的!” 好不容易有了不会疼的光,他满脸是血地挡在她面前,目光坚定地想着,无论那个人要对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允许的。 他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哪怕她给予的温暖是因为认错了人,走错了地方,对他来说也是弥足珍贵。 他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这份美好。 哪怕是他畏惧无比的人也不可以。 脚步声越来越近,摇曳的青色衣摆落拓潇洒,却给少年带来无尽的恐惧。 就在这时,他肩膀被人按住,少年愣了愣,感受到温暖的手将她拉到身后,他瘦小的身体被她严严实实挡住。 露凝声音冰冷,带着无尽杀意:“要死的人是他。” 作者有话说: 狗子:姐姐 女鹅: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可以 第六十六章 露凝没有杀过人。 也从未对谁生出过杀心。 对青竹尊者是唯一一次。 她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已经在脑海中想了无数种杀死对方的方法,都觉得太简单了。 那样死去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一些。 她绝不是残忍的人,她最是心软善良不过, 可现在, 她恨不得将青竹尊者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 少年稚子之身在她身后不断颤抖,轻轻喊着疼,呜咽的哭声不绝于耳,却唤不回青色衣摆的半分怜悯。 他依然坚定地步步往前,手中握着帝清剑, 握剑柄的手指还被灼伤了,这是因无帝氏血脉却用了帝清剑, 遭到反噬。 这些反噬他并不放在眼里, 也好像看不见保护着解离尘的露凝,旁若无人地蹲到他们面前,在黑暗中亮起一颗明珠, 声音堪称温和道:“本不该现在就来,但帝尊出了点小意外, 需要更多血肉才能维持性命, 所以得委屈你了。” 露凝将衣袖里的匕首滑出握在手里,直接刺向光晕下的恶魔, 却穿着影子而过。 她愣了愣,看着那道影子透过她的身体, 将手伸向她的少年。 “滚开!”她尖锐地阻止, “不许碰他!你放开他!滚开!!” 青竹尊者自然没有放开。 露凝只是一道光影, 还只是一道少年才能看见的光影, 她阻止不了任何事。 历史长河中已经发生过的事她都无法改变, 她只能看着少年在亲父的手下,被帝清剑一寸寸剖开手腕内侧,喷涌出无数带着金色的鲜血。 可这次少年没有喊疼。 他倒在地上急促喘息,奄奄一息,目光恍惚地落在他的光身上,一句疼都没喊。 他忍得很辛苦,满头冷汗,唇瓣都咬出了血,他还那么小,皮肤苍白得几乎看不出血色,脆弱得仿佛就要死了,却还要被如此掠夺…… 露凝泣不成声,无法自己,她想不到办法阻拦,无论做什么都不行,最后只能抱住他,紧紧抱着她唯一可以触碰的存在。 少年感受着光的温暖,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疼也没什么。 这是幻觉吗?他不知道,无法确定。 他知道对自己做出恶事的人是谁,是他的父亲。 他也知道父亲口中的帝尊根本不是真正的帝尊,只是一个装填了他血肉的冒牌货,可他今日没有任何怨与恨。 他倚靠在光温暖的怀抱中,喃喃着:“若这是幻觉……希望死之前,每一次疼的时候都可以看到。” 话是这样说,可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再也见不到光。 不甘心再也听不到那声“夫君”。 少年人已经知道夫君是什么意思,大概明白那代表什么。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想看清楚光的模样,她长什么样子?那是他的妻吗? 他想看一看。 可还是好疼。 真的好疼。 他没忍住,终于还在她怀里哭起来。 “好疼……” 她说她叫露凝。 于是他喃喃着:“露凝,我好疼……” 露凝紧闭的双眼睁开,清澈的双眸变了颜色,泛着淡淡的红光。 她紧紧抱着少年,听着青竹尊者不断在他身上留下伤口的声音,感受着少年因痛而挣扎难受的模样,他疼得撕心裂肺,却还在庆幸只有他能看见她。 还好那个人伤害不到她。还好。 “对不起。”他还在道歉,“对不起,让你看见这些,你不要怕……” “不许道歉!”露凝高声呵止他的话,少年染血的金色长睫颤了颤,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她放开他站起来,他以为她嫌弃他软弱无能,想要离开,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衣袖。 “不要走。”他哀求着,“求你别走,不要离开我,我会努力的,我会想办法变得强大,不要走……求你别走。” 露凝反握住他的手:“我不会走。” 少年脸上泪水混杂着血水,在明珠的光晕下呆呆凝视她。 青竹尊者好像终于发现了少年的不对劲,暂时停下帝清剑,蹲下来轻叹一声:“你在说什么?这么久了还会这样怕吗?应该已经习惯了啊……你是我和卿尘的孩子,理应比其他孩子更强大才对。” 少年憎恶地望向说话的男人,厌恶道:“不许你提她的名字!” 青竹尊者俯身下来,解离尘更像母亲,五官上与他相似的大概就是那双形状美好的唇。 这双唇现在开开合合,吐出残忍的话语:“你能如何?”他淡淡地质问一个孩子,“我便是要提,你又能如何?你只能忍受罢了。这便是弱者的处境。” 少年弓起脊背想要袭击他,却因被锁灵链控制而无法成功。 青竹尊者怜悯地看着他:“所以你要理解我,璃儿。若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只能是你如今的下场。父亲不喜欢这样。” “你滚——” 少年挣扎了许久都挣不掉锁链,手腕脚腕伤口深可见骨。 他终于疼得没了力气,像断了线的风筝坠落而下,落在露凝温暖柔软的怀中。 “……露凝。” 他喃喃地唤她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金色的眼眸明亮了许多。 露凝将他安置好,静静凝着已经站直身子准备离开的青竹尊者。 他很英俊,于明珠光晕下更显出一种瓷器般易碎多情的俊美。 第99节 这副如玉的皮囊之下,是懦弱与自卑,以及狠毒和不择手段。 露凝手握匕首,轻轻叫了一声:“青竹尊者。” 她已经猜到作为误入此地的神魂,除了这里的主人解离尘之外,没人是能感知到她的。 眼前的青竹尊者应该只是解离尘的幻想,但她依然唤了对方一声。 他当然没给回复,只是带着滴血的帝清剑离开。 露凝几步上去,飞身而起,自青竹尊者天灵刺下去。 这本该是刺不中的,可她怀有巨大的恨意,执念生出了剑意,匕首在那一刻染上了这独特的剑意,裹着淡淡的白光,在少年不可思议地注视下,真的刺中了那道噩梦般的青色身影。 轰隆隆——漆黑的极渊震动起来,解离尘给露凝的匕首明显很特殊,裹上她的剑意刺中那幻象之后,整片黑暗都开始崩塌。 这是个幻境,是那长笛被毁后留下的。 露凝大概明白它会令人陷入最深刻的恐惧和心魔之中,她如今碎了青竹尊者的身影,这一切本该就此结束,但没有。 她再次握着匕首跟上,追寻着那快要散去的青色,以匕首为媒介,剑意为武器,一下又一下地将那青色身影挫骨扬灰。 “那笛子是你给怀州君的。”露凝面无表情,周身尽是化为星光的青色,她一字一顿,冷冰冰道,“既是你的东西,毁了它,你肯定也不会毫发无伤。” 她抬头望着“极渊”快要崩塌的上空,收起匕首,双手结印,汇聚所有的灵力,毫不迟疑地推了出去。 她力量微薄,只有金丹巅峰,想要撼动青竹尊者是不可能的,解离尘都不一定做得到。 但现在是在幻境里,就如她说的那样,长笛是神器,归属于青竹尊者,它的神力自然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他,若被摧毁,定会受些反噬。 紫微帝府,正在看书的青竹尊者忽然捂住心口,紧蹙眉头地咳了两声。 身边仙侍紧张地上前,被他抬手屏退。 “下去。”他声音有些沙哑。 仙侍不敢迟疑,立刻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之后,他嘴角缓缓沁出淡淡的血痕。 他用指腹抹去血痕,垂眼看着:“这样快便胜了心魔吗。如此看来,倒有些棘手了。” 若心魔重,为他所用后便容易控制。 现下这样快就结束了,甚至还摧毁神器反噬了他,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弱点。 青竹尊者化出窥天镜看着凌霄宫,黑气还包裹着解离尘,但他已经睁开眼,身边也有了人。 是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诸天宗弟子服,站在解离尘面前,踮着脚去看他的脸。 她双手捧住他的下巴,对着他红色长眸——他还在走火入魔之中,还没有真正完全苏醒。 有趣。 幻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余年过去了,青竹尊者难得对什么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凌霄宫里,露凝捧着解离尘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担心。 他没暴露眼眸的金色,不必被其他人发现隐藏的身份,可这双红色的眼睛怎么看都不正常。 “离州君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有人担忧起来,害怕解离尘走火入魔滥杀无辜,开始四下逃散。 明州君也暗觉不好,她起身想走,可又不甘心。 她看了看周围,只有玉璇玑还留在那,人们逃得很快,现在也只剩下她们两人在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解离尘走火入魔,一直没动,被他那金丹巅峰的道侣护着——极度危险,却也是难得的机会。 玉璇玑还留在这里,恐怕是和她存了一样的念头。 九州大会已分出胜负,待解离尘调息好恢复过来,就是名正言顺的九天盟主。 可若是他没恢复过来呢? 他彻底走火入魔,坠入魔道,或者就这么死在这里了呢? 那便是她和玉璇玑的机会。 明欢刚想到这里玉璇玑就先动了,她疾步掠向解离尘,没了结界守护,露凝只能靠自己来保护他和自己。 她第一时间挡在解离尘面前,白发红眸的男人垂眸望着护在身前的娇小身影,不过轻轻动了动手指,飞身而来的玉璇玑便化为血雾炸开。 如灰飞烟灭的血色彼岸花,速度快得露凝和明欢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等她们反应过来,露凝转过身查看他是不是好了,明欢则是调头就走。 玉璇玑用性命替她做了实验,解离尘是不可能被乘虚而入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走还来得及,还算有些运气在,但在踏出凌霄宫地界的一瞬间,她和玉璇玑一样,身形炸成血雾,如血色烟花坠落,消失不见。 两朵血花消失后,有两道金色的光影回到解离尘身边。 露凝就在他身旁,将那些看得很清楚。 她立刻想到了幻境里少年浑身是血的样子。 那是一段碎裂的神脉,还有一根玉白的指骨。 指骨很小,一看就是少年的,她对少年的年纪已经有了了解——五岁,那是一个五岁孩子的血脉和指骨。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 露凝周身迸发慑人的灵力,她一把上前抓住指骨和神脉,手上顿时血淋淋的,身后漫来刺骨的寒意。 她回过身,看到双瞳血红的解离尘,他白发白衣,血色长眸,如堕入妖道的神明。 寒意从他身上而来,他正看着她,表情冰冷而陌生。 他不认识她了。 或者说,他现在谁都不认识,只认识自己的“东西”。 他目光落在露凝手中的指骨和血脉上,迫人的灵压将露凝震得几乎快要站不住。 她努力站稳,红着眼圈看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多,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他们距离不远,很快就走到了最近处。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白衣白发飞舞着,整个人处于一种显而易见地失控状态。 他应该是有在反抗的,因为她看到淡淡的血痕自他的眼底和耳朵渗出。 但没有用,他还是失控的模样。 他没有动,她就有时间逃走,还想活的话,她现在该转身就跑,赌他会不会也将她杀了。 可她没有。 她握着他的血脉和指骨,汩汩鲜血顺着指尖淌下去,滴答滴答落在崩裂的地面上。 她张张嘴想说话,可还是说不出来。 人在极度难受的情况下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露凝就那么木然地站在那,手握他的“宝物”,像和其他人一样是来掠夺他的。 于是双眸赤红的解离尘朝她抬起了手,掌心汇聚灵力。 露凝仰头,潮湿眼睫下泛红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缓缓落向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压一包辣条,可怜狗狗会不会伤害老婆 第六十七章 今日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一直仰头往上看,眼睛会不舒服。 露凝渐渐有些看不清解离尘的脸。 他逆光而来, 赤红的双眸和失控的脸庞被光芒遮住, 她只能看到他聚集灵力朝她而来的手。 她没有闪躲, 也没有害怕,罡风吹动她染血的裙摆,她稳稳地站在那,沉静平和。 她甚至还有心情想着,原来解离尘真正的血是热的, 手中握着他的指骨和神脉,感受着那灼热的温度, 原来他也不是天生冷冰冰的。 是啊, 哪里有人会天生冷冰冰? 解离尘是帝氏神族,可他也是个人。 至少在她看来是个人。 很普通的,会害怕, 会喊疼的人。 灵力袭过来带起空间的震动,露凝感觉整个玉州仙岛都在晃动, 刺骨冰寒的气息令她眼睛发疼,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毁灭。 但是没有。 她之前是如何站在那的, 现在就还是什么模样。 浩浩荡荡的灵力并未灌入她的天灵将她摧毁,而是凝聚在她掌心, 替她包裹住了神脉与指骨。 露凝慢慢睁开眼, 眼睫轻颤地望过去, 看见维持着失控模样的解离尘, 正帮她吸收着他的“宝物”。 露凝猛地挣开, 神脉与指骨脱离她的手,被解离尘的灵力包裹在半空。 他蹙眉望过来,好像有些不解她为何如此。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眼角挂着泪水,长发与鹅黄的发带飞舞着,像脆弱而稚嫩的雀儿。 解离尘慢慢说:“不想要吗。” 他往前一步,递过来他的血肉,用献祭甚至虔诚的姿态道:“我帮你,你能立刻获得力量。” 他微微俯下身:“你不是要吗?” 第100节 …… 不是的。 他误会了。 露凝使劲摇头,终于可以说话了,声音哽咽道:“不是……我不是,我怎么会想要。” 解离尘沉默片刻,看起来好像有些失落。 “为何不要。”他猩红的双眸微微凝定,“你不想变强吗,有了这些你能很快到大乘。” “我不要!”露凝握紧双拳,“哪怕能飞升又如何!那样的紫微帝府,你当我稀罕去吗!?” 她看起来非常生气,解离尘不禁后撤一步,将血肉收起,微抿双唇道:“……不要生气。” 他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瞬露凝便扑到了他怀里,她跑得太快,撞来的力量很大,解离尘胸口被撞得生疼,却还是一丝不动地抱住了她。 她挂在他怀里鼻音很重道:“你回来了吗?”她带了些不确定,“你清醒了吗?” 解离尘没有说话,她抬眸去看他的脸,他有些恍惚的样子,双眸赤红,白发飞舞,显然还未清醒。 可他哪怕失控了,毫无理智,依然没有伤害她分毫。 甚至于误以为她也想要他的血肉,所以即便在失控状态下,也本能想要给她。 露凝捧住他的脸吻上去。 唇齿相抵是浓重的血腥味。 她这才发现,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几乎咬碎了牙。 她泪水流得更凶,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重重吻着他的唇,将自己的生机渡给濒临死境的男人。 接吻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明珠光晕下脆弱稚嫩的少年。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光,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没关系。 少年幻境中的记忆归属于长大的男人,他半阖长眸,眸色渐渐转为暗金,披散的白发与血衣不再飞舞,罡风尽敛,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他从被动地承受这个吻变为主动,将她托起抱在怀中,认真地吻回去。 这是个血色交织的吻,却比任何一次都甜蜜。 紫微帝府,青竹尊者欣赏着这令人意外的一幕,目光落在露凝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复杂之色。 解离尘恢复了正常,九州大会结束,在凌霄宫参与比武的人死绝了,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九位州君只剩下一位,那一位是当之无愧的九天盟主。 解离尘收回了分散在八个州君手中属于自己的血肉,但这只是微少的部分,真正的大头儿在紫微帝府那人身上。 不过聊胜于无。 至少可以延缓他每月发作的时间,从一月一次变为半年一次。 这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玉州无主,解离尘身为九天盟主,直接指派了一名心腹接手玉州,其他州君的位置更是直接用诸天宗的长老拿去顶了。 如此一来,整个九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紫微帝府会容忍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吗?自然不会。 但解离尘显然是不服从管束的,他甚至不主动与紫微帝府联络,他们固然可以直接下去寻他,可那有失身份,也不急在这一时,且等着他上来之后见过再做决定。 紫微帝府,帝尊寝宫,紫衣寝袍的帝璃斜倚长榻,听着仙侍禀报的消息,淡淡笑着说:“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 “是尊者让臣下告知您。” “尊者可以命令你。”帝璃徐徐道,“但你也可以不来废话。这些不重要的,他不会在意。”稍顿,他转开视线,“我也不会在意。” “……” “退下吧。” “是。” 仙侍退下,帝璃起身走到窗前。 自这里可以看到帝氏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可以看到六界任何地方。 他当然也看得见解离尘回到了诸天宗,在诸天宗接受九州朝拜。 想到对方的脸,就很难不去对照青竹尊者寝殿那幅画。 画上的母子情谊深厚,儿子那张稚嫩的脸越看越觉得像解离尘。 那是帝璃和母亲帝卿尘。 ——真正的帝璃。 至于他。 低头看着腕间凸起的血色经脉,又到了该饮血的日子了。 千余年了,也不知真正属于那人的血还剩下多少。 在用完之后,青竹尊者又要用什么方式来维持他无用的性命。 修界,诸天宗。 解离尘接受九州朝拜,背光站在高台之上,衣着简单,白袍玉带,雪发木簪,只是这样素着已经气场骇人,令台下众修士两股颤颤,闻风丧胆。 这可是手刃八位州君后还稳定进阶,毫发无伤的存在。 往大里想,怕是紫微帝宫的人来了也不完全是他的对手,他们如何能不怕? 解离尘等这一天很久了,他以为这天到的时候他会很兴奋,很快活,可是没有。 独自坐在象征着权力地位的玉椅上,他感受不到分毫的愉悦。 他甚至觉得无趣,神色冷漠地接受完朝拜,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 执剑长□□以为常地代替他完成接下来的礼仪典礼,他本人则出现在露凝面前。 露凝其实也在朝拜大会上,只是她躲得很远,站在一棵树后悄悄地望着他的方向。 他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感到意外,笑着迎上去,还没站稳就被他搂入怀中。 “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不高兴吗?” 解离尘安静地靠在她身上没说话,露凝耐心地哄他:“目的达成一半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过几日就能登上紫微帝府了,快的话明天就能去,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换做从前,解离尘的确会觉得高兴,但现在一点都不。 他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视线落在后方空旷的地方,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的确该高兴。” 他开口,声音平淡到近乎麻木,“离要做的事越来越近,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 露凝摸摸他的腰:“那为什么不高兴?” 解离尘缓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下头来细细扫过她的眉眼。 她是个在凡界时连陌生的贵女都会保护的人。 与他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曾想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真正的样子,就扮演她喜欢的模样,只要能扮演一辈子,他就真的是她心目中的“好人”。 可有了濒临失控的经历,他再无法继续伪装下去。 回到诸天宗后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复仇大业,而是她哪怕明知他状态不对,在他人四下逃散的时候,依然坚定地选择走向他。 解离尘眼神暗了暗,用一种心如死灰毫无指望的语气说:“我没办法高兴。”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握紧:“我没办法高兴,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露凝愣了愣,听出他情绪中浓浓的自厌,温声安抚他:“那你可以告诉我。” “我是要告诉你。”他金眸闪动,“无论你知道后要杀了我还是要逃开我,我都要告诉你。” “……”是怎样的事,竟然上升到了杀了他的程度? 露凝有些茫然,解离尘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的双眸道:“我不止想要报仇,手刃所有仇人。” “我还要灭世。” 露凝睁大眼睛,瞳孔收缩。 “这世间污浊不堪,我的眼睛看得见所有黑暗,我身赋帝氏万物生机,待我毁了六界,再献祭自己,便可重建一个干净的世间。这是我从前想要做的事。” 解离尘一字一顿,将话说得非常极端:“在我原本的设想中,所有人都要死,包括你从前的朋友和在意的人,也包括你认为的好人。” “这样的我。”他放下手,退后一步,举目破败,“你觉得还有资格高兴吗。” 露凝唇瓣动了动,像是要说话,但没有说出来。 她细细咀嚼着他每一句话。 在听到“所有都要死”的时候,她竟没觉得这样极端有什么不可理解。 她不说话,没表示,解离尘心便凉一分。 他自嘲道:“这样的我,你所想到的,还是要让我高兴吗?” 他看着她:“你现在想做的,恐怕是杀了我,为六界寻一线生机吧。” “没有。”露凝终于开口,声音出乎预料的镇定,“我没有那样的本事,亦没有那样大的心胸理想。” 解离尘晃了晃神,很快又说:“那你一定想逃开我,不愿与我同流合污,做这灭世之举。” 露凝看过来,很慢地摇了摇头。 她阖了阖眼,双手无措地交握在一起,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的想法。 过了许久,她一步步走向他,仰头看着他怔愣的脸庞,终于下定决心,一点点拉住了他的手。 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所有的话里都带着“原本”、“从前”二字。 也就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现在诉说的已经不是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发现。 她没打算现在揭露这些,那恐怕会让他没办法好好接受,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了。 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第101节 她忘不掉幻境里少年的模样,忘不掉他喊疼的哭声。 所以她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疼了。” 解离尘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叫嚣着他可怕,没有恐惧地要逃走,只说不会让他再疼了。 “那时候的疼。”露凝坚定地说,“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解离尘紧绷的防线崩塌。 他像碎裂的玉雕,无力地倒在她身上。 她捧住他碎裂的残渣,他喃喃着:“……不会再有了吗?可是那些疼支撑我走到今日。” “我每日都逼自己回忆那时感受。那些痛撑着我走到今天。”他眼神碎裂,“……从上到下,世道卑劣,无一无辜。我想净化全新的六界……这是我想做的事。” 他握住她的手:“我不想你怕我,不想你因我要做的事恐惧于我,可真的很疼啊,露凝。”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掌心:“真的很疼。我忘不掉,放不下,我没办法放手。” “那就不要放手。不要忘记。” 解离尘怔住。 露凝咬唇道:“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放手,没关系,我都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她每个字都充满力量,无人敢质疑她的认真。 作者有话说: 马上下一卷紫微帝府打大boss了! 打完也就该完结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我下本要写的沙雕文嗷 预收:《狐狸精没有好下场》喜欢可以到专栏收藏一下 红蓼穿越了,穿成了一只狐狸精,长相怎么说呢……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占了块山头当老大,救了个误入的重伤凡人,对方长得泠泠如雪清风明月,一看就是个好人! 红蓼没控制住,把人家酱酱酿酿了。 风花雪月的时候她就在想,他俩这要么是聊斋文学,要么就是白蛇文学,反正结局都不大好。 哪成想,她救下的凡人能开口说话后自我介绍说:贫道云步虚。 好家伙!云步虚??原来还是穿书?? 红蓼穿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就有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她受妖王之命迷惑了正道仙盟的盟主,想施邪术夺取盟主神魂,为妖界所用。 可惜狐狸精是反派配角,还只是一个三号反派,全程连名字都不具体,注定不会有好下场,被包括但不限于男主女主、各路男配女配疯狂打脸后成了妖王弃子,惨死于一场厉火,灰飞烟灭。 而文中男主正是道祖云步虚的亲传弟子。 女主和其他男配女配也都是云步虚的得力下属。 交给他们弄死狐狸精任务的正是云步虚…… 所以说,很大可能上,云步虚要干掉她不单是因为她迷惑了仙盟盟主,主要还是他被她乘虚而入了吧?! 此时此刻,山头的二把手正给红蓼建言献策,说正道仙盟的盟主这几日就要来他们山头闭关疗伤,她手头的小废物“凡人”也该玩够了,妖王下了令,咱们应该这样那样一番干票大的! 原以为聊斋和白蛇的结局已然很惨,结果现实是他奶奶的封神榜……做狐狸精没有好下场啊! 红蓼:就很绝望,做都做了,打又打不过,还是卷铺盖跑路吧! 于是云步虚这日醒来,就发现狐狸精的洞府人去楼空。 他都没介意她是只小狐妖,倒先被她始乱终弃了。 这狐狸精,她好得很:d 美怂lsp的狐狸精女主x高高在上的老妈子道士男主 第六十八章 解离尘一直记得长笛幻境中发生的事。 他那时就想, 他和母亲很像,又不太像——他运气要好得多。 他遇见的是露凝。 她给了他绝无仅有的包容和安全感。 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要灭世。”他按着她的肩膀,重复着自己的意图, “我会杀了六界所有人。” 他靠近她:“听清楚了吗?” 露凝面色平静地点头:“听清楚了, 很清楚, 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 她真的开始复述他之前的话:“杀了所有人,包括我从前的朋友和在意的人,也包括我认为的好人。” 一阵风拂来,吹动一旁沐浴着温煦日光的花树,粉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 像下着一场花雨。 解离尘淋着花雨,金眸半闭, 气息低沉, 一语不发,看上去就像淋了雨的雪白长毛大型犬类。 她明明在顺着他、安抚他,可他却越发不安, 周身散发着寒意戾气。 他终于看向她,强调着:“我真的会毁了六界。”他广袖下的手微微握紧, “你是觉得我做不到吗?” 露凝摇头:“你做得到, 我相信你可以。你是帝氏唯一的正统血脉,帝氏乃神族, 若你想,没人是你的对手。” 她说得太清醒太理智了, 解离尘真的开始迷茫了。 这和他印象中的露凝完全不同, 露凝是个蚂蚁都不会踩死的人, 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比佛修还仁慈。可就是这样一个魂火纯净善良极了的姑娘, 清楚明白他要做什么, 依然没有改变态度。 “你不要想太多。”露凝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诡异,“在我心里你一定可以达成所愿,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包括毁灭六界。” 她想了想:“我也算是六界一员,若是要毁灭六界,我肯定也是活不成的,但无妨,只要你真的觉得‘足够’了,我死了也没什么。” 露凝静静看着他,其实他说了这样多,一直在强调,反而说明他那样的念头在减少。 她现在需要做的不是非得挑明一切,让他口头上改变想法,她要做的只是安抚他的情绪。 况且……想到他的经历,有那么一瞬间,她真觉得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可理智告诉她不能不管他,如果真的牵连无辜,她与他的结局都不会好过。 她认真凝视解离尘,望着他暗金双眸中闪动的情绪,心上如压了沉重的石头,不禁抱住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别想那些了。”她轻声道,“那些还很遥远,如今你不如先想想到了紫微帝府要如何安排。” 解离尘的安排其实很简单。 吸收了寻回的一部分血肉之后,他的力量恢复了一半。 这副躯壳也鲜活了五成。 露凝有句话说得对,他是真正的帝氏血脉,哪怕只从青竹尊者手中跑掉了残破碎裂的神魂,再重生后依然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即使是五成,以他目前的能力,在单打独斗上,帝室也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 可帝室的强大就强在它永远不是一个人。 紫微帝宫有帝氏神族无数年来留下的重重法阵,解离尘根本打不破,如今能操纵法阵的,就是所谓代帝尊行使权力的青竹尊者。 青竹尊者本身未留神脉,他全分给了别人,自己却一点都不吸收,是担心露出破绽。 他掌控着神族神器帝印,就已经足够六界无敌了,没必要再授人以柄。 只要在紫微帝宫上,他就永远不是一个人,永远是不可战胜的,永远可以使用无数神族陨落后留在帝宫的力量。 所以他们最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青竹尊者离开紫微帝宫,或者毁掉帝印,打破紫微帝宫的大阵。 无论哪一条都不容易。 自青竹尊者与上任帝尊结为道侣开始,他就再也不曾离开过紫微帝宫。 帝印是只有帝尊才知道使用方法的神器,解离尘刚出生不久帝卿尘就死了,他那时还不懂事,帝卿尘无法告知他帝印在何处,又如何使用,只能告诉他的“父亲”,寄希望于此人之后可以好好地交给他们的孩子。 青竹尊者最后怎么做的如今大家再清楚不过—— 他在帝卿尘死后不久就将解离尘给关了起来,直到他死去。 解离尘将这些告诉露凝,露凝缄默片刻道:“暂时杀不了他,也不代表不能动别人。” 她摸摸他雪白的长发:“等到了那里可以先解决他的臣下,他们助他作恶,也该得到点教训。” 稍顿,她有些疑惑:“如今的帝尊,是他……与旁人的孩子吗?” 解离尘视线掠向天际,没有回答。 他不确定答案。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无法确定。 但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他与谁有过什么首尾,又有没有孩子,都与我无关。” 他只知道他必会死在他手中就足够了。 露凝看着解离尘目前的状态,莫名有些不安。 她原以为马上就要前往紫微帝宫,接下来几天解离尘该严阵以待,将身体和修为调息到最佳状态,但他反而过得很放松。 他整日都窝在寝殿里,自己不修炼,也不催促露凝修炼。 露凝自觉地去练剑,他也不阻拦,就在寝殿等着,待她回来就会看见他保持着她离开前的状态,侧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假寐。 她靠近时他才会睁开眼,金色长眸里带着倦意拉着她一起躺平。 两人腻腻歪歪地抱在一起看着窗外云卷云舒,这样平静的日子其实是露凝梦寐以求的,但她也清楚这些旁人随随便便可以过的生活,对目前的他们来说难如登天。 她给了解离尘充足的时间,直到紫微帝府的限诏日最后时刻,他终于走出了寝殿。 露凝点了点乾坤戒里的东西,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裙,让纸傀儡将头发绾得利落简单,安安静静地站在殿外树下等他。 第102节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迎着刺目的朝阳走过去。 “该走了。” 解离尘没回应,也没动。 露凝一边整理袖袋里的匕首一边道:“你没打算带我去紫微帝府,对吗?” 她仰头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带我去。” 所以这些天他才什么都不做,只想好好和她在一起。 他只是在享受最后的两人时光而已。 九州大会是他可以掌控的事情,他可以冒险带着露凝过来,但紫微帝府不行。 长笛幻境中发生的事终究是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她那样笃定他会达成所愿,但被帝清剑搅碎灵府、当着她的面被折磨的经历,实在是太难战胜的回忆。 他不希望她看到他失败的模样,更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控后被驱使着去伤害她的事。 青竹尊者不是州君可以比拟的存在,他是一定会动露凝的,他终究是没有自信能保护好她。 露凝也明白这些。 可她不认为留在修界就能安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若真想找到我,不管我躲在哪里都没用。”她收好匕首,握住他的双手,“所以不如就在你身边,我们在一起,你时时刻刻能看到我,这样最安全。” 解离尘眼睛有些红,露凝紧紧扣住他的手,将他莹白如玉的手指捏得青紫也没松开。 “我信你,你却不信你自己,这样显得我很没眼光。” 她声音压抑,神色郁郁,看起来很不高兴。 解离尘见她这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没了,他立刻道:“不要生气。” 露凝不听,甩开他的手就走,解离尘追上去:“是我的错,你莫要生气。” “你知道是自己错了?”她站在寝殿台阶上回头,“那你同我说,你会胜吗?” “自然。”他回答得极快。 露凝表情稍稍缓和,坚定道:“他一定会输,他对你做过的事你都可以还给他。” 因为她站在几节台阶上,所以这会儿显得比他高,解离尘需要仰视她才行。 这是个新奇的角度,他仰视着她,渐渐有些出神。 露凝往前一些抱住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中,他侧耳贴着她稳定的心跳,脸颊感受着她胸前的柔软,金色的长睫颤动,耳尖泛红,整个人显得乖顺极了。 “我也不是非得要你保护,我能保护好自己。”她轻抚他的长发,“我们会赢的。如今这不单单是你与他的恩怨,也是我与他的恩怨。” 露凝这辈子能抓住的人和事不多,她也失去过很多,现下就更不容许自己错过。 胆敢对她的人做出那样的事,之后还要危机他的性命——她绝不答应。 “我在里面等你。”她慢慢说,“你想好了便来见我。” 她说完话就转身进了寝殿,解离尘留在原地,侧脸还残存着她身上的温度。 她不担心他不告而别,他也已经不用想了。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还要让他清楚,他没办法放她一人在修界。 即使他已经为她准备了安全的藏身之地也不行。 她若不在他身边,他绝无可能放心前往紫微帝宫。 露凝此刻已在解离尘寝殿里喝茶。 她盘膝在书案后,白绸飘动,散了方才的郁气,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是错觉吗?这里不可能有别人在。 她起身四处找了找,确实没发现什么人,可那目光一直在。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去,拂开遮挡的白绸,望向那幅神女图。 图上的神女没有脸,不存在什么眼睛,可露凝望着这幅画,就知道找到了目光的源头。 是她。 是画上的人在看着她。 露凝心里有了决断,可理智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幅画怎么会看着人?还没有眼睛。 她迟疑地往前,缓缓探出手去,指腹触碰到画卷的时候,泛起淡淡的涟漪。 她惊骇地收回手,立刻要去叫解离尘,但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露凝只能回头一探究竟,然后就发现原本没有脸的神女图慢慢有了眉眼。 那是一张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脸。 暗金的长眉,明金的双眼,微垂的视线,飘渺美丽的五官与解离尘有七分相似。 ……这就是神女的脸吗? 如果是真的,那可真不愧是母亲,也不亏是帝氏的正统血脉。 紫衣金眸的神女是真正的神女,望着她的视线充满了神明独有的慈爱与悲悯。 露凝面上尽是不可置信。 一幅画会有神力吗? 看起来还只是解离尘自己随便画的。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若要她怀疑这是什么妖孽作祟,又绝无可能,那张脸,还有那个眼神,什么妖孽都扮演不出来。 那是真正属于神明的模样。 画上的神女就这样看着她,只要她的目光还在,露凝就寸步难行。 在无法离开时,她听到了神女开口。 她红唇微启,轻轻安抚她:“不必害怕。” 露凝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她按住颤抖的手臂,有些失神道:“不是害怕……”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是太震惊了。” 真的太震惊了。 已经死去千余年的神明,突然在一幅画上生出了脸,还开口和她说话,太不可思议了。 解离尘知道这件事吗? 他还在外面吗? 他若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吧?若能在前往紫微帝宫之前亲眼看见母亲的面容,甚至和她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画中的一缕神明法相,他也一定会更有信心得胜! 露凝想出去,却听神女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如今也不太适合见我。” 一道紫色的光影缓缓自画中浮现,落于露凝面前,朝她探出手。 “我出来见你,是因你们马上要走了。”神女轻飘飘道,“在前往紫微帝宫之前,有样东西得要交给你。” 她摊开掌心,一团紫色的灵火飘动在她掌心。 “这是我最后的魂火。”神女的声音忽远忽近,缥缈莫测,“带上它吧。” 她慢悠悠道:“如没有你,我不会想去看最后的结果,阿璃一定会把自己和六界折腾得很惨,我不想看到他那个模样,却也不忍心阻止他,亦不能助他生灵涂炭。” 她飘近了一些,与露凝四目相对,用那双和解离尘如出一辙的眼睛笼着她。 “如今我改变了主意,我想,会有个好结果的。” “所以您想要……”露凝恍惚的声音拖得很长。 神女唇角噙笑,带起一阵动人的轻笑,惊艳无比。 她凑到露凝耳边笑着说:“我要亲眼看着慕青竹死。” 作者有话说: 渣爹的好日子到头了:)换地图了家人们 今天前五十条评论发红包哈晚上来发 第六十九章 帝卿尘当年遭遇了什么无人知晓, 解离尘也不能完全确定,他们都只知道结果。 她曾与青竹尊者有过怎样的纠葛,都在陨落之后埋葬了。 本以为这些只有在打败青竹尊者时才能重见天日, 未曾想会在这样一天, 从她本人口中知晓。 说是本人也不准确, 她现在只剩一缕很淡的魂火,这还是当年慕青竹下手犹疑了一瞬留下的。 也怪他没想到神族的魂火会如此强大,哪怕他下手特别狠了,可那片刻的犹豫还是给了她一线生机。 最开始时帝卿尘也没办法聚集这缕魂火,就那么无意识地四处飘荡, 偶尔会听到谁在叫她,也没办法去寻找, 只能放任自流。 她自己也不知那是多久之后, 突然发现有了凝结的力量。 ——那正是解离尘画下她的时候。 解离尘对世间唯一给过他温暖,诞下他不久便死去的母亲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 他的执念给了帝卿尘聚集魂火的力量,附身于这幅画中, 一直到现在。 她是能看见他的。 最开始只能看着,不能说话, 后来能说话了, 看着他变成现在的模样,已经不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紫衣神女神色茫然地半坐在露凝身边, 纤长美丽的手微微握拳,声音很低:“还要多谢你。” 她嗓音温柔, 语气诚恳, 与解离尘相似的脸庞美丽动人。 第103节 “您不要这样说。”露凝忙道,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也根本没做什么, 哪里值得什么谢。” 帝卿尘偏头看了她一会,缓缓笑起来:“璃儿运气比我好。”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露凝的眉眼,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若没有你,恐怕我这一生都会羞于与他见面,就只当自己已经彻底死了。我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模样与他相见,只要想到我的无能为他带来了怎样的灾难,我便不敢与他说话。” 她失神道:“他一定恨极了我。” 露凝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帝卿尘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剑意特殊,将我的魂火寄于其中慕青竹发现不了。” 真的吗?露凝立刻道:“那便委屈尊上寄于我的剑意中,要如何做?” 帝卿尘看了她一会:“我的魂火乃真神魂火,哪怕只剩下这么一缕,也不是你身为凡体修士可以承受得住的。” 她坦白地告诉她:“你会时刻忍受灼烧之痛,非常辛苦,如此还要这么做吗?” 露凝不曾迟疑:“尊上只需告诉我怎么做就好。” 哪怕帝卿尘不主动要求,她也会自己想办法说服她一同前去。 不单是因为帝卿尘想要亲眼看着慕青竹死,更是因为帝卿尘是这世上最了解青竹尊者的人,哪怕只剩一缕魂火,她也还记得帝氏一切秘辛。 帝印何在,如何使用,以及帝氏大阵的破绽在哪里,有她在,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露凝从未觉得前路如此明朗过,只是需要她辛苦一些,简直太值了。 她抬眼望着帝卿尘,眼眸干净,一望到底。 帝卿尘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记起慕青竹也曾这样天真无邪地看着她。 但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那些都过去了。 只要露凝是真的就好。 其实哪怕不是真的,想到解离尘爱她爱得那副模样,也是无所谓了的。 她让他今日去死,他都不会磨蹭到明天。 “不该叫我尊者。”帝卿尘终于开口,慢慢地说,“你是璃儿的妻子,该与他一起唤我母亲。” 露凝一怔,唇瓣微启,却发不出声音。 她已经很多年没唤过这个称呼了。 帝卿尘这么一说,她忽然就想起了游月。 那日解离尘将她送走,她们就再也没见过。 她垂下眼睛,到底是没能叫出口。 帝卿尘也没勉强,自然而然地开始教她如何将她收入剑意之中。 解离尘安排好一切回到寝殿时,就看到露凝盘膝在蒲团上坐着,脸色有些苍白。 见他进来了,她一扫脸上的疲惫,精神奕奕地站起身:“咱们出发吧,再不走就要过限诏日了。” 她牵起他的手往外走,但解离尘没动。 他没忽略她不正常的脸色,空着的手落在她脸上蹭了蹭,有些凉。 “不舒服?”他低声问。 帝卿尘不想现在就和他见面,那方才的事就不能现在说,总之这是好事不是坏事,瞒着就先瞒着。 露凝也没否认自己脸色差,只说:“你不让我去,我不高兴,方才进来还在生闷气,气你来寻我太迟。” 解离尘倒没怀疑,他俯下身来,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她的。 露凝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她惊喜地望过来:“你不那么冷了?” 解离尘浅淡地笑了一下:“收回了一部分力量,自不会再那样冷。” 露凝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一些,解离尘看在眼里,还是有些不太安定。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如露凝所说,时间迫人,他们必须得出发了。 紫微帝宫落下天梯,他们再不登上去,就得错过这个等待千年的机会。 两人执手出了寝殿,望着直至云霄的天梯,谁都没说什么,只默契地跨步,一起走上去。 九天盟主觐见帝尊是可以带一名侍从的,露凝便占了这个位置。 在登上紫微帝府之前,她想象过许多这里的样子,但真的上来之后就发现,这里远比修界看起来古意朴素。 比起神府,这里更像是历史悠久的古都,没有修界的云卷云舒,也没有漫天华彩,只有讲究的亭台楼阁,如画山水。 天梯收起,周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只一个无机质的声音在引导他们前往帝宫中心。 露凝觉得这里很诡异,不自觉握紧了解离尘的手。 解离尘用力地反握紧她,让她更有底气观察周围。 看了许久,她终于明白何处诡异。 紫微帝宫不止是没有人烟,这里真的过分安静,连灵兽的声音都没有,天际边除了无尽的紫光,甚至连一只鸟儿都看不见。 露凝莫名脊背发寒,比起神府,这里更像是一座古老的墓穴。 额头被碰了碰,露凝回过神来,发现额头有些冷汗,被解离尘安静地用衣袖擦干。 “到了吗?”她压着声音问。 周围实在太安静,让她甚至不敢高声说话。 解离尘望着前方,他们其实没走多久,帝宫中心距离天梯其实很远,但紫微帝府的阵法就是如此精妙,持有帝印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眨眼之间,就能将他们带到中心位置。 露凝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那里有片仙湖,仙湖外终于见到人烟,皆是男子,穿着淡青锦衣,见了他们和没看见一样。 在仙湖之后有一座竹楼,小楼不过两层,甚是简约,与紫微帝府本有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一看就是后来建成的。 “进来吧。” 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露凝明显感觉到解离尘身子僵了一瞬,她也认出了这个声音。 她曾在长笛幻境中听到过。 是青竹尊者,慕青竹。 他们来觐见帝尊,却直接被带来见他,如今的帝璃看来也没有多少权利。 这个六界的集权之地,牢牢掌控在慕青竹这个毫无帝氏血脉的尊者手中。 青衣仙侍打开了竹楼的正门,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双手拢入袖中,并不看他们。 露凝望向解离尘,他直视前方,抓着她的手缓缓迈开步子。 亲眼见过幻境里的一切之后,她才知道迈出这样一步对他来说有多不容易。 走向竹楼的这几步路他们走得比来时的路更难,快要到门口的时候,露凝余光瞥见一片黑暗,她不禁望过去,看到竹楼西南侧乌云密布,雷鸣闪电不断,黑暗之下好像很深很深。 解离尘注意到她的目光,与她传心音:“那是极渊。” …… 原来那里就是极渊。 那里便是关了解离尘数年,折磨了他数年的地方。 居然离慕青竹这么近。 露凝沉下心,与解离尘走进竹楼之中,穿过正厅,来到竹楼院中,看见了背对着这边,斜倚玉椅,单手卷书的慕青竹。 他们进来没有任何声响,但他第一时间放下书转过了身,视线淡淡地看着他们。 慕青竹的衣着朴素,一袭青竹丝袍,木簪绾发,面容维持在盛年,但眼底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沧桑。 他坐直了身子温声道:“帝尊身子有碍,今日不能见你们,便由我来了。” 帝尊的身子怕不是只这一日有碍,一年三百五十六天,有十分之九的时间都有碍着。 解离尘没什么表示,就站在那里,气息平和,不露声色。 倒是露凝脸色有些难看,剑意中神魂迸发的冷意侵蚀着她,她很难受,忍得额头青筋直跳才没发出声音。 慕青竹目光从解离尘身上转开,落在露凝身上,忽然地怔了怔。 他看着她的时间太久,目光有着难以言说的与众不同,解离尘不可能容忍。 他横身挡在她面前,将露凝的不适按在了慕青竹身上。 慕青竹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解盟主不必如此紧张。” 他嘴上说着让人别那么紧张,可接下来的话却处处挑衅解离尘的底线。 “我看着这位姑娘,只是因为她面善得很。”他拖长音调,“紫微帝宫已经许久不见女眷,解盟主带来的姑娘倒是提醒了我,帝尊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寻一位帝后,尽快为帝氏诞下神子。” 慕青竹站起来,徐徐行至他们面前,他与解离尘身高相近,两人平视,久居高位的他竟然感觉不到解离尘任何的怯场。 真难得。 慕青竹欣赏解离尘的孤高,可他也最讨厌这样的人。 孤高的人难以讨好,不好掌控,很容易让他想起曾经那个人。 慕青竹眼神暗了暗,微微一笑,语调温润道:“我瞧这位姑娘就很不错。” 他凝着解离尘的双眼,笑得很是随意和煦,仿佛不是要抢走解离尘最在意的人。 “解盟主若肯割爱献上,帝尊与我都会十分感激,帝宫会更加认可你的忠诚,予你前所未有的重任。”他说到这瞟了一眼露凝,“而这位姑娘更是可一步登天,从凡体修士变为帝室帝后,如此可谓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他慢悠悠道:“二位定会欣然应允,对吗?” 他面上在询问,似乎与他们有商有量,但紧接着迎上来要将解离尘和露凝分开的仙侍表明了,他根本没没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解离尘不曾与他客气。 龙息扑面而来,他唤濯苍轻挥一剑,所有仙侍如一道轻烟,消散得无影无踪,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剑光波及到慕青竹,他稳稳站在那里,自有阵法将他保护得妥妥当当。 第104节 慕青竹视线落在神剑濯苍之上,眼底幽暗丛生。 忤逆。 这个晚辈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他容不得人忤逆,试图挑战他的绝对权威。 年轻人轻狂至此,看来是在修界幻境中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慕青竹目光转向露凝,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露凝便觉眼前一花,与解离尘分开,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倒是没慌,剑意里属于帝卿尘的魂火力量在,让她有自信能保全自己。 可她担心解离尘。 她立刻传心音给他:“别担心,我没事,不要轻举妄动,暂时看看他要做什么。” 她已经传音很快,可还是有些来不及。 解离尘的剑尖已经抵住了慕青竹的眉心。 没有什么比露凝更重要。 他触没触及慕青竹的逆鳞无所谓,慕青竹却彻彻底底地动了他的人。 “解盟主这是何意。”慕青竹面不改色,濯苍气息骇人这没错,但它的剑尖被法阵挡住,其实根本刺不到他,所以他没什么需要在意的,还能明知故问。 解离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聚集力量汇于剑刃,轻轻往前一送。 那坚如磐石的法阵,在慕青竹耳中发出轻微的崩裂声。 他一怔,瞳孔微震地凝着眼前旁人看不到的阵光,阵法仍然完好无缺,没有裂痕,但能将大阵刺得发出崩裂声,已经证明了解离尘的实力。 麻烦。 他还是小看了他。 这一个怕是比之前九个加起来还要麻烦。 作者有话说: 这个地图完,还有一小小卷,就快完结了,啊~~~ 第七十章 慕青竹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他从紫微帝宫一个刚飞升的小仙走到今日大权在握的尊者, 靠的就是这份耐心。 只是这些年能劳他费心经营的人和事已经很少了。 他仔细观察解离尘,并不难从他眉眼间看到那份熟悉。 多巧。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遇见过这样相似的感觉, 但今日, 一下子就有两个人给了他这样的感觉。 “解盟主真的想好了吗?”慕青竹徐徐道, “现在收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站在阵法里,八风不动:“你走到今日应该不容易,要因为一个女子失去一切,功亏一篑吗?” 他这话好像看穿了解离尘要做什么,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不会忽略别人的野心, 解离尘已经到了这里, 会不会被看穿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听到露凝的声音,她一直在说话,让他冷静, 别轻举妄动,听得出来她目前是安全的, 慕青竹带走她没有立刻做什么, 可仅仅是带走她,已令他不能忍受。 他绝不会容忍慕青竹和那个冒牌货再从他身上夺走什么。 濯苍漆黑的剑刃泛起金光, 慕青竹看着那金光,越发觉得灵力的气息很熟悉, 还未细细思索, 便听到竹楼外脚步声匆忙, 一仙侍赶紧来焦急道:“尊者, 帝尊晕过去了。” ……差点忘了这件事, 慕青竹面色淡淡地抬起手,周身阵光流动,轻而易举地将解离尘的剑招化解,提着衣袂从他身边走过。 “送解盟主先去休息。” 几名仙侍走上前将解离尘围住,他们都看见了刚才的仙侍是如何灰飞烟灭,但尊者的命令不得违抗,哪怕冒着必死的风险也得上来。 解离尘握剑而立,心中能听到露凝的声音。 “我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她声音有些低,“你同他分开了吗?找机会来寻我,这里的窗户都是封死的,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但能看到很多树影。” “那些树很高大,屋子里光线不好,摆设很简单。” 露凝所在房间的陈设何止简单,简直是有些寒酸,与将军府里的下人房都差不多了。 “这里有个香炉。”她抬眸望着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处,“点了一对龙凤烛,香炉在龙凤烛中间,香案后是一幅画,画里……看不到。” 她试着往前,但寸步难行,被阵法挡了回来。 “画上蒙着阵光,看不到上面是什么。” 解离尘听到这里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他收剑回鞘,没理会围着他的仙侍,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简直把紫微帝宫当成了自家后花园。 仙侍们拦不住他,只能把这件事禀报给慕青竹,慕青竹正在帝璃寝殿,挽袖喂帝璃服下一颗血腥味很重的丹药,漫不经心道:“让墨翎去。” “是。” 仙侍离开,传令下去,解离尘寻露凝的路上就遇见了一只玄鸟。 玄鸟异常巨大,将解离尘前方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乌黑的尾翼扬起带起一阵罡风,吹得解离尘白发飞舞,衣袍猎猎作响,却无法真的撼动他半步。 “畜生罢了。”解离尘化出濯苍,语气冷淡,“以为这般就能拦得住我吗。” 慕青竹恐怕到此刻都还没意识到,他给自己找的这个麻烦可比想象中大得多。 墨翎乃上古神鸟,力量堪比十名巅峰期修士,解离尘甚至都还没飞升,按理说一般仙侍都不该比他差,可他一剑便能解决数名仙侍,面对墨翎的阻拦,也不过是稍微费了点时间,很快便金光一闪,穿过了神鸟的身体。 他平静地回眸,看到神鸟尖利鸣叫着望向身上的血窟窿,重重摔倒在地。 解离尘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望向四周,仙侍们目露震惊地退开身,哪怕有慕青竹的命令在也再不敢上前。 他接下来的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找到了露凝所在的地方。 他对紫微帝宫的记忆不多,更熟悉的是暗无天日的极渊,可以很快找到这里,一是因为只有这里树丛繁茂,二则是露凝直接告诉了他该怎么走。 站在树海之外,解离尘被阵法阻挡,寸步难行。 露凝被关在树海中央的木屋中,本还可以用心头血与他传音,但很快就发现不行了。 心头血的坠子忽然变成了死死的石头,灵力输不进去,再也联系不上解离尘。 剑意中帝卿尘的神魂轻飘飘地说:“他来了。” 这个他自然不是解离尘,刚才将来路告知露凝的就是帝卿尘,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帮着解离尘寻到这里,可也只能如此了。 她确实是上一任帝尊,但她已经“陨落”千余年,慕青竹对权利痴迷无比,不可能在得到一切之后不重做布置,所以如今紫微帝宫的阵法如何变动,哪怕帝卿尘也说不清楚。 她唯一能帮上忙的,便是在从慕青竹手上夺得帝印后,告诉他们该怎样使用,如何覆盖慕青竹留下的痕迹,将帝宫无数的阵法毁去。 房门被人从外打开,慕青竹慢慢走进来,神色平淡,不疾不徐。 解离尘就在树海之外,他并不放在心上,看起来也并不困扰。 露凝后退至香案前,撞得香案微微晃动,桌上龙凤烛跟着摇动,蜡油落到桌上,惹得慕青竹微微皱眉。 这是露凝第一次见到慕青竹露出笑以外的表情。 她眉目一凛,全神戒备,慕青竹却什么都没做,只越过她将香案整理好。 露凝早在他过来的时候就闪开了,看到他上过香,这才将目光转向她。 “你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慕青竹平和地说,“我想确认一下,你不要介意。” 露凝衣袖里的匕首落下,紧紧握在手里,剑意包裹着她整个人。 慕青竹欣赏这一幕,笑了一下:“是你毁了我的长笛。” 露凝冷着脸不回应,慕青竹也不需要回答:“你很不同,难怪解盟主如此割舍不下,但他是在阻碍你的未来,你不觉得吗?” 他掌心化出淡淡紫光,一边袭向露凝一边温和地说:“你本可以做帝后的,做九天盟主的夫人哪里比得上做帝后?他在修界再厉害也敌不过紫微帝宫,你可以再好好想想。” 紫光落在露凝身边,将她细细围住,却没伤害她,只好像悬丝诊脉一样,感知着他想要寻找的气息。 露凝没露出半分不安与心虚,帝卿尘说过慕青竹发现不了,她就完全相信。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心里只有权利和地位吗?” 慕青竹动作一顿,眼神暗了暗,失了暖色,只觉这一刻好像在她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神色,手上紫光渐渐消散。 “看来你们知道不少。”他不咸不淡道,“无妨,让你忘却前尘的方法有很多。” 露凝被他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断后退:“你想做什么。” “解盟主那样在意你,为了你不顾他的多番筹谋。”慕青竹拖长音调,“你也情深义重,为了他连帝后的位置都不要,我真是有点被感动到了。” 他往前一步:“我从不相信有人真的不爱权利。既然你信誓旦旦地觉得你们不一样,那我便考验一下你们。” 他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帝氏有一种孕灵丹,服下可一次得子。你说,若你忘记前尘,与帝尊孕下子嗣,解盟主会如何?” 露凝怒极反笑:“你这么想让你的帝尊诞下神子,不如你自己吃这个劳什子的孕灵丹去替他生好了。” 她话说到一半便奔向房门,这在慕青竹看来是非常愚蠢的逃离方法,不可能成功,但他还是小看了解离尘,更小看了露凝。 她手中匕首裹着极淡的紫光,引得慕青竹一阵恍惚失神,一个凡体修士怎么会有帝室的力量?再加上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慕青竹心中一动,几步追上,却太迟了。 露凝匕首刺向门口的阵法,因为修为在紫微帝府来看实在太低,只能划开一道几乎忽略不计的小口子,但还有解离尘在。 他长眸暗金,未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模样,及时地抓住了那道口子,打破树海中的结界,将露凝带走。 他们很快消失在树海之外,慕青竹追出来没见到,也没着急。 紫微帝宫很大,可以躲藏的地方很多,但处处都有帝室的眼睛,只要他想找,就没有找不到的。 解离尘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带着露凝离开树海后直奔一处,露凝垂眼一看,浑身绷紧。 是极渊。 他抱着她,不曾犹豫地跳下了极渊。 极渊是帝卿尘死后慕青竹所建造的,是专门用来隐藏他当年残忍暴行的地方,帝室的眼睛可看不到这里。 极渊内危险重重,遍布法阵,远比外面可怕,但对于解离尘来说,这里反而更安全。 第105节 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哪怕过去了一千多年,依然清晰记得这里每一寸的模样。 他们安安稳稳落地,周围一片黑暗,风又硬又冷,露凝紧紧抱着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光。 她抬起眼,看到解离尘用灵力化出火光,火光幽蓝,颜色很熟悉。 她抓住他的手问:“你的神魂恢复了?” 他的神魂碎片是她亲手拼起来的,他魂火的颜色她绝对不会认错。 解离尘乃帝氏血脉,按理说他的魂火也该是紫色才对,但不是那样。 露凝感到剑意里一阵哀伤悲怆,整个人等着震了震。 解离尘轻抚过她的眉眼,随后阖眼退开了一些,淡淡道:“出来。” 露凝怔了怔:“什么?” “不是同你说。”他和她说话时语气很好区分,总会比和别人说话时柔和许多,所以露凝一开始就知道他在同另一个人说话。 但她还是应了,因为她感觉到帝卿尘的抗拒。 “再给你三息,还不出来我便亲自动手。” 解离尘其实不知道附在她身上的是什么。 他只是想到露凝定是借助了他物才划开帝室阵法的口子,从而猜到她在诸天宗就苍白的脸色问题出在何处。 所以直到紫光从露凝剑意中盈动而起,缓缓化作一个女子模样的时候,他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亲手画了那幅神女图,只差了一张早已记忆模糊的脸。 如今那张脸被紫色的光补全了。 神女悬于空中,缓缓俯下身来,朝他张开双臂。 淡紫色的光泪落下,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 “璃儿。” 帝卿尘声音轻得近乎耳语。 解离尘怔住,不可思议地愣在那,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第七十一章 时隔千余年, 经历了无数的荆棘磨难,解离尘终于看清了记忆中朦胧的那张脸。 在无尽的黑暗与折磨中,他靠着生命诞生最初那声满含爱意的“璃儿”撑到了最后。 他一直想着报仇, 为自己, 也为她。 他想过很多种她的模样, 都不如此刻这样具体。 可他从未想过还能与她见面。 解离尘眼眸睁大,冰白如雪的脸上凝着寒意,从怔忪中回神的第一反应是挥剑刺向那道身影。 帝卿尘一点都不意外,她没闪躲,甚至还笑了一下, 坦然地等剑光将最后的一缕魂火四分五裂。 千钧一发之刻,是露凝挡在了她面前, 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解离尘在看到露凝的一瞬间反手收剑, 但剑光来不及收回,撞在他给露凝的匕首上,将露凝迫得后退数米, 喉头一甜,剧烈咳嗽起来。 解离尘手腕一颤, 转瞬到了她身边, 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后背。 “对不起。”他弯下腰来, “我帮你疗伤。” 露凝摇摇头,她是不太舒服, 但也不严重, 握住他的手说:“无妨。只是你为何突然拔剑?” 解离尘闻言面色沉了下来, 视线落在她嘴角的血迹上, 冷冰冰道:“此妖孽竟敢附在你身上, 死不足惜。” “……不是妖孽。”露凝挽着他转过身,“我怎么会让妖孽寄于我的剑意中?你应该也能感觉到那不是妖孽。” 解离尘人是转过来了,可眼神怎么都不往帝卿尘身上看。 露凝看了他一会,软软的手落在他心口,轻轻拍了一下几下。 解离尘脊背僵了一下,听到她温声说:“是真的。” 他怔了怔,神色有些压抑。 “不是幻觉,不会突然消失,是真的,是尊上残存的一缕魂火。”她用柔和的声音缓缓说清来龙去脉,“尊上逃掉的一丝魂火漂泊了多年,在你画了那幅画后,借助你的力量聚集在画中。我同你来帝室之前,她主动现身,想同我们一起来。” 解离尘眼神晦暗不明:“我画了那幅画之后,她就在了?” 露凝点点头。 “那幅画挂在寝殿已经几百年。” 换言之,帝卿尘在他身边几百年,有的是机会和他见面,但她不曾。 这次来帝室她主动仙身也不是对他。 解离尘脸色苍白,眉峰冷硬,高洁出尘的气质配上暗金长眸中翻涌的冷潮,有种残暴的美丽。 帝卿尘黯然地站在原地,周身紫光越发淡了。 露凝太了解解离尘了,一句话就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她得说他们不愧是亲母子,性子是一样的别扭。 “这其实没那么难理解。” 露凝轻抚这他的手,一根根摸过他的手指,有种令人安稳的力量。 “你可以将自己换做尊上,想一想若是你经历这些,会不会与自己的孩子见面。” 解离尘闻言闭上了眼。 答案几乎在这样联想地一瞬间就有了。 不会。 怎么见? 如何见? 没资格见,也没勇气见。 若他在帝卿尘的位置上,知道自己的愚蠢和轻信于人给孩子带来了怎样的灾难,倒不如就像当初那么死了算了。 这样还干净利落一些。 像现在这样只剩残存的微弱魂火,连帮忙解决慕青竹的能力都没有,这种情况下现身,不过是多添麻烦罢了。 这几百年来,帝卿尘看着解离尘变成今日这副样子,对他骨子里的残暴和血腥了如指掌,这些身为神尊本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更让她站不出来。 如果没有露凝,今日恐怕就是解离尘杀了慕青竹,毁灭六界,重建苍生,她也不会现身。 她既不想阻止,又接受不了,干脆就当自己死了。 他们就是这种性格,有一种露凝无法理解,但可以明白的固执和畏怯。 没有人是真的无所不能的,是人就会有害怕的东西。 帝卿尘踩着虚空走到解离尘身侧,她的气息太特别,解离尘第一时间发现了,立刻反握住露凝的手。 露凝睨了帝卿尘一眼,神女于紫光中沉吟片刻,在她鼓励的眼神下,又唤了他一声。 “璃儿。” 解离尘紧握的手倏地一松,冷声呵斥:“不准再叫。” 露凝看了一眼被松开的手,默默退到一边,将空间留给他们。 帝卿尘这次没再沉默,她也不再求他回应什么,音色低缓道:“我无颜见你。” 解离尘眼睫颤了颤。 “慕青竹伪装五千年,从我身边仙侍做起,一步步获取我的信任,我以为他好拿捏,选了他做帝婿,自负于实力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万没想到,他会利用我诞下你时身体虚弱,给了我致命一击。” 露凝站得不远,能将那边的对话听得清楚。 她听到帝卿尘亲口讲述当年事,联系上慕青竹那张清心寡欲的脸,五千年……他真的够有耐心了,五千年的时间,配上那张淡泊名利的脸,是真的很难让人想到他心存何等计划。 “帝氏血脉传承困难,我为女子,要比男子更凶险一些,诞下你时会因灵力紊乱虚弱闭关,慕青竹凭借我的信任毒害于我,之后更为了稳固地位,连亲子都不放过。是我给了他这样的机会,我亏欠你那样多,从不知该如何见你。” “漂泊的时候我只能依稀听到你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你在叫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这样无能……”帝卿尘的音色压抑而哽咽,“再后来,我能凝结神识在你的画中,看见了你长大的模样,是我让你变成了如今这样。” “都是母亲的错。”帝卿尘破碎道,“是我不好。” 解离尘沉默地听到这里,终于开口,语气嘲弄道:“我变成今天这样,真是让你失望了。” 她字里行间似乎都在说他现在的样子不好,于是他便只听这些,给出了这样的回应。 帝卿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没表达清楚意思,但她和解离尘太像了,两人都不是那种善于沟通的人,解离尘被露凝教过一阵子,还好上一些,这会儿面对母亲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只听自己想听的。 露凝深知不能让他们这样下去,于是不得不来打扰。 “尊上不是那个意思。”她跑到解离尘身边,“她不是觉得你如今有什么不好,她只是怪自己让你经历那么多才走到今日。” 解离尘朝她望来,视线交汇,露凝不禁愣住。 她方才不在,只听解离尘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出来,现下一看才发现,他眼神慌乱犹疑,金色的眼底写满了无助,波荡的眸光无一个定点,不安到了极点。 露凝一把抱住他,抚着他雪白的长发低声说:“没事,没关系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尊上都能理解的,她不会生气的,也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就消失。” 帝卿尘眸光顿了顿,恍然明白解离尘紧绷的情绪是为何。 她几步上前,用自己薄弱微光的身体笼罩他们两人,极渊冷硬的风再也吹不动他们分毫。 这是解离尘第一次被母亲呵护。 母亲,多生疏的词。 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长睫低垂,遮去眼底神色,帝卿尘睨着他和自己那样相似的侧脸,也不想再说什么别的了。 她现在只有一句话。 “璃儿。”她轻轻道,“母亲很想你。” 第106节 “……” “若可以,我愿代你承受所有,而不是让你那样小,甚至还不会说话走路,就被一个狼子野心的贼人囚禁欺凌。” 帝卿尘光泪落下:“帝氏只教我如何掌控天下,慕青竹的魂火在我眼中是干干净净的一抹绿,我便以为他没有异心。我并不心悦他,他如何伤害我,我都已麻木,但是你……” “你是不一样的,母亲……” 她有些说不出那个词,露凝不自觉将解离尘朝她推了推。 感受着难得的近距离,帝卿尘终于破开心结和性格,说了那句话。 “母亲很爱你。” 对帝卿尘来说,慕青竹只是“适合”的帝婿,用来诞下神子的工具,但解离尘不一样。 那是她的亲子,是她倾注心血,怀胎二十月生下的孩子。 帝氏孕育子嗣艰难,二十个月里她每日忙完繁重公务也没想过休息,她将所有的时间都拿来想象着他出生之后要如何教导他,养育他。 那时她从未想过,孩子出生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若非慕青竹想拿稚儿神骨给他的另一个傀儡,作为操控帝室的工具,恐怕在她怀上孩子身体虚弱的时候就已经陨落了。 解离尘站得有些不稳,若非有濯苍撑着,可能会摇晃得更厉害。 他按着心口,方才那剑刺出去,哪怕知道收不回剑光,他还是努力尝试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露凝被自己伤到,剑意反噬自身,他也是受了伤的。 脸颊微凉,解离尘蹙眉抬眸,看到帝卿尘轻轻擦去他唇畔的血迹。 他双唇微动,手不自觉地去找露凝的手,露凝赶紧握住他,他好像终于有了勇气,面色平淡,语气冷静道:“不要再寄于露凝的剑意里,她修为尚低,扛不住你的魂火。” 露凝想说什么,被解离尘阻止:“已经没什么需要向那人隐瞒了,他要知道什么便知道,无所谓了。” ……走到这一步确实无所谓了。 发现就发现吧,反正已经撕破了脸,露凝想也是,点点头乖巧地没说话。 解离尘没再看帝卿尘,也没回应她感情直接的话,只是抓着露凝的手走远了许多。 帝卿尘站在原地没跟上去,解离尘带着露凝转了几个弯,直到完全感受不到帝卿尘的气息,才突然转过身来,俯身扑到她怀中。 露凝身子娇小,若想在她怀里,解离尘何止是需要弯腰?他几乎是半跪在她面前。 露凝双手托住他,很快就感觉到不寻常。 胸口处一片温热潮湿,解离尘的脸全都埋在她怀中,她只能看见他满头白发和束发金冠。 他在…… 露凝咬了咬唇,低头在他发顶轻轻亲了一下。 “我在这里。”她抚了抚他的头,“夫君安心。” 解离尘抬起头,除了眼睛红,倒是看不出其他痕迹。 他仔细描绘她的模样,突然道:“我好像从未同你说过这句话。” 露凝怔了怔:“什么话?” “爱——”他咀嚼了一下帝卿尘口中这个字,极慢极认真地唤她,“露凝。” “……” “我是爱你的。” 他一点点站起来,俯身看着她恍惚的脸:“若没有你,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不会收手,也不会再见到帝卿尘,更不会对未来有任何美好的计划。 他是沉溺仇恨,活在过去的人。 是露凝让他走在了向前的时间里。 “露凝。”他喑哑道,“是你救了我。” 露凝神色定了定,露出一个笑:“……你也救了我,先有因后有果,我们之间的缘分或许就在这里。” 她捧住他的脸,仰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我现在只庆幸一件事。” “何事?” “那日在你寝殿,没任由你在画前胡闹。” ——天知道那日要是都做了,现在他们俩也不用想这些了,光尴尬就行了。 真的太可怕了,只要想想就能在极渊里扣出一座诸天宗了! 解离尘缄默片刻,刮了一下一下她的鼻尖淡淡道:“此刻气氛正好,你尽可不要提这些,不如说些旁的。” “说什么?”她眨巴眨巴眼。 “……”他吻过来,呼吸滚烫,“说你也爱我。” 作者有话说: 老妈其实没多喜欢渣爹,只是觉得他好单纯好不做作,被骗了(叹气) 第七十二章 在极渊之底, 帝卿尘将当年发生的事详细地告诉了解离尘和露凝。 慕青竹在帝婿的择选中靠着纯净魂火脱颖而出,帝卿尘信任自己的眼睛,从未怀疑过这个人会包藏祸心。 五千年漫长的时间里, 慕青竹一直做得很好, 温顺, 淡泊,唯她是从,所以在帝室长老们催促她诞下神子的时候,她没再拒绝,应了下来。 她还记得那时慕青竹难得表现出喜色, 他一直是个很平淡的人,没有特别开心或者特别难过的时候, 他虽然总是笑, 但他的笑就像别人不笑时一样,只是一种习惯的礼貌表情。 要说帝卿尘对慕青竹一点喜欢没有,也不太现实, 朝夕相处五千余年,事事都以她为重, 特别会察言观色, 完全就是按照她心目中的帝婿标准活着的人,如何能完全不动心? 但帝卿尘是帝氏培养起来的, 心里最重的永远都是六界与神族荣耀,慕青竹只是修界飞升的小仙, 哪怕做了帝婿也不值得太费心, 所以帝卿尘一直都很克制, 从未表现过什么喜欢。 但她那样的人, 能同意与他要一个孩子, 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慕青竹那时才会那么高兴的吧,高兴终于守得云开,离达成目的更进一步了。 “帝氏绝无可能被无神族血脉的人掌控,他要权利就得杀了我,我死了,他如何掌控帝氏?只能用与我的孩子。”帝卿尘看了一眼解离尘,“璃儿是我见过最具有帝氏天赋的孩子,一出生我就知道他未来肯定比我强上数倍,慕青竹肯定也看得出来,所以……” “所以他必须死。”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不疾不徐道,“他若活着,少时还能为我所用,长大便轮不到我了。帝氏太排外,我要掌控帝氏血脉,就只有一个方法。” 那声音变得很近,轻轻地说:“将他的神骨、神脉和血肉都转移到了一个非帝氏的孩子身上,让这个孩子代替他活下去。神族血肉稍有一些是至宝,太多便是负担,尤其是神骨,普通仙者的身体根本承担不起,便只能日日病着,牢牢被我掌控。” 帝卿尘身影紫光飘动,转瞬间被解离尘护在身后。 他与露凝并肩而行,露凝与他对视一眼,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一点都不害怕,还很高兴,解离尘心里那些不安因这笑容一扫而空。 两人共同对敌,很快就看见了步入极渊的慕青竹。 他仍是一身青袍,面色淡淡,清心寡欲的模样。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淡泊名利到了极点的人,为了权力地位做了难以想象的残酷之事。 “璃儿,你还是太年轻。”慕青竹单手负后,“极渊为我所造,你躲在这里的确能逃掉帝室的眼睛,却逃不过被我发现。” 他又往前一步:“你想知道过去的事大可以直接来问我,焉知我不会告诉你?” 慕青竹视线从解离尘身上转开,最终落在被挡住的帝卿尘方向。 “好久不见。”他毫无波动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很轻微,但露凝捕捉到了。 “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慕青竹慢吞吞道,“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并不心悦我,但爱你的孩子……帝卿尘,我以为过去这么久了,再听到这样的话我已经不会如何了,但。”他啧了一声,眼底渐渐有些戾气,“还是不行。我还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极渊刮起凛冽的风,风中带起一阵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露凝头晕目眩,人都不怎么清醒了,好在解离尘在她太阳穴点了一下,她瞬间清醒了不少,但还是有点难受。 “不过也罢了。”慕青竹双手操纵着这风徐徐说道,“这也怪我。我本就不是为了你的感情而来,但没想到自己计差一筹,竟然真的喜欢上你了。” 他眼睛泛起淡淡的青色:“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若爱我,我便做你一生的帝婿又何妨?可你只拿我当生子工具。那便算了。你爱我我便爱你,你不爱我,我就爱权利,这有错吗?” 帝卿尘看出了不对劲:“你是冥族。” 她淡紫的光影越过解离尘,换由她来保护他们俩。 解离尘想阻止,但帝卿尘呵止了他。 “璃儿莫动。” 帝卿尘只剩下一缕魂火了,很虚弱,但遇见了最危险的敌人,她还是义无返顾地保护着孩子。 解离尘额头青筋直跳,被母亲保护的感觉是他少时梦寐以求的,但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了。 他没听帝卿尘的,直接将她的魂火收起,让慕青竹再看不到她。 慕青竹表情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再无之前的与众不同。 露凝忍不住道:“又是冥族……” 在凡界解离尘就遭遇过冥族,铸剑长老的女儿……她所谓的前世,也死在冥族手中。 现如今,慕青竹竟然也是冥族。 解离尘盯着对方清清冷冷道:“该叫墟渊之主才对。” 慕青竹浅笑了一下:“不愧是我的孩子,倒是省的我与你多废话了。” 他踩着刺骨的凛风而来:“帝室享六界朝拜,金尊玉贵。墟渊受世人唾弃,掩于六界底端。何其不公。” 随着他靠近,露凝变得浑身都疼,可她这次保持着清醒。 她看到解离尘双眸明金,一剑劈向慕青竹,剑意锋寒强大,却被慕青竹以帝室阵法挡住。 “我为冥皇,墟渊之主,潜入帝室便是为了易主这六界。”慕青竹嘴角笑意加深,“谁会想到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冥族,恰好就拥有应对帝氏双眼的力量呢?神族凭借一双看得清魂火的眼睛分辨忠奸,活该今日凋零。” 冥族擅长魂术,这个露凝是知道的,看得出来慕青竹大概懂得什么特殊的法术,可以将魂火中脏污的一面藏起来,只保留纯净的,以此欺骗了帝卿尘。 “冥族封印在墟渊几万年,轮也该轮到我们为王。” ……难怪这些年冥族频繁现身六界,实是因为他们的皇统治了帝室。 现世里隐藏的冥族恐怕比他们遇到的多得多,搞不好帝氏如今的长老们,还有六界的界主,都已经被冥族夺舍,为慕青竹所用。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解离尘若想复仇,夺回帝室,已经是没有任何帝室中人可以帮忙的。 第107节 这个对手远比他们想象中可怕得多。 比如此刻,解离尘本以为自己收回了一半血肉的力量足以保护好露凝,与慕青竹单打独斗哪怕赢不了也不会输,但在帝印和帝室阵法的加持下,他根本留不住露凝。 解离尘与慕青竹斗法难舍难分,露凝金丹巅峰的修为在不知不觉间突破到了元婴,可那也还是太低了。 一个是神族,一个是冥皇,她如今的力量还是差太多,只能尝试保护好自己,不给给解离尘添玛法。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可在没毁掉帝印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没办法战胜慕青竹。 当露凝被阵光笼罩的时候,解离尘被慕青竹紧紧缠着无法脱身。 他眼睁睁看着露凝被圈住,隔着一道光朝他伸出手来,可他过不去,眼前是破不完无数的阵法,他只能就这么看着她被慕青竹从自己身边夺走。 一如一千多年前,他看着身为他亲父的人,残忍地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解离尘白发飞舞,衣袍猎猎,他紧握濯苍,视线定在露凝消失的位置,剑刃划破掌心,以血为继,漆黑剑刃裹着紫光,撕裂一道又一道阵法。 慕青竹操控帝印也不轻松,他没有神族血脉,还是个冥族,想要使用帝印必遭反噬,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没能完全降服帝印,只是稍微降低了反噬。 与解离尘斗法远比他想象中困难,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动过手了,当年谋算帝卿尘也是靠着手段而不是武力,现下几番交锋结束,他能感觉到力量在流逝,神魂摇摇欲坠。 反噬太强,不能再继续下去。 慕青竹决定速战速决,用帝氏最强大的一道阵法打在帝氏现存的唯一血脉身上。 解离尘已经第一时间用本命剑抵挡,可还是抵挡不住。 他如折翼黑蝶飘出很远,极渊震荡,骤然崩塌,碎石落下,将他埋葬其中,再无声息。 他出生后不久,还是婴儿的模样便被养在这里。 如今又一次埋于此地。 慕青竹悬于高空看着这一幕,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在那不知看了多久,本想确认一下解离尘这次死干净了没有,恰好收到了传音,稍稍犹豫便直接离开了。 传音的倒也不是别的事,是露凝。 他用阵法将露凝带走,关在竹楼之中,露凝担心解离尘,不可能乖乖待在这里,她用尽办法尝试逃离,虽不成功,但也把竹楼中的仙侍们折腾得够呛,她自己也伤得不轻。 慕青竹回来的时候看到她,眼神颇为怜悯。 “你就那么爱他?”他轻飘飘地说,“有什么可爱的呢?他保护不了你,在仇恨与你之间还是选择了复仇。” “你把他怎么了!”露凝握着匕首冲过来,慕青竹侧身躲开。 “他若肯放弃复仇,不筹谋着登上紫微帝府寻我,你们今日还安安稳稳在修界生活,说不定已然举办了结契大典。” 慕青竹脸色惨白,明显是受了内伤还不轻,他这副样子回来,解离尘怎么样了不言而喻。 “你这个疯子。”露凝目眦欲裂,“我杀了你!” 慕青竹轻嗤一声:“杀我?我若那么容易死,早在冥界便不知死了多少次。你以为冥皇好当吗?小丫头,璃儿不值得你如此,就如他母亲也不值得我爱她。他们神族都很自私,最爱的永远是自己。他一心复仇,将你置于此境地,你该醒悟了。” 他还留着露凝的性命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再见帝卿尘到底是给他带来了打击,尤其是听到对方的魂火诉说着“我并不心悦他”。 他想要露凝服软、认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这样他就能说服自己没有错,自己是赢了的,无需因那魂火的一句话而躁动不安。 他们神族就是自私,就是不会爱人,就是永远不会回报他们这些爱慕者。 露凝和他一样,解离尘不会比他母亲好多少,她得不到解离尘不顾一切的爱,解离尘最看重的是复仇不是她,他们才该是站在一边的,他是没有选错的。 可露凝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份心安。 “凭你也配得到尊上爱意?”露凝双眸赤红,“你才是最自私的人,你自私到为达目的不惜伤害所有人,连还不会说话的婴孩都不放过,你这样残忍暴戾的疯子,尊上怎么可能爱你!” 慕青竹面色冷了下来,露凝并不放在眼里,她几次尝试杀了他,但都失败了,她也没气馁,在靠近他时不断观察他是如何操控帝印的,帝印又在哪个位置。 “我与夫君的感情更不是你这等疯子能明白。”露凝站稳身子,这个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他为何不来复仇?哪怕他自己愿意放弃我也不会让他放弃!我也会替他前来!” 她已经没力气了,知道自己不能再妄动。 心口心头血滚烫,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她可以感知到解离尘还活着。 “你这样的人惯会自我感动,以为自己是被逼无奈才选择走到今日这条路。你根本就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放弃,结果最后险些什么都得不到。你心里最爱的就是权利,你从头至尾,都没有真的想过要放弃权利。” “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伪装魂火,伪装淡泊,你怨恨尊上不肯爱你,可你自己根本就没付出多少真感情!连真心都拿不出来的人,凭什么指望别人也真心待你?别再用漂亮话来装饰你的丑陋了,真是令人恶心。” 慕青竹静静地听完她所有的话,展颜一笑:“很好。”他广袖下双拳紧握,“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真感情又能如何。此刻你在这里全无依仗,是我想要你如何你就得如何。” 露凝面无表情,再懒得和他说一句话。 慕青竹一字一顿:“你不是爱他吗?那我就要让你彻底属于别人。” “来人。”他转过身,嘴角笑意加深,“去准备帝尊的婚典,通知六界之主前来参加。告诉帝尊好好调息,定要给她一个感受深刻的新婚之夜。” “且看看你到时还能不能这样坦坦荡荡地与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进入收尾~下本还是写女主穿书的沙雕文了,轻松一点qaq预收在文案,有兴趣的宝子们可以去收藏一下哈 最近状态不好,下本一定要调整过来,不然对不起大家的小钱钱 感谢在2022-08-02 00:34:49~2022-08-07 22:0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桃花羹里睫毛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芽 2个;呢?、ea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丸的肋骨是鸭蛋、余安兮、君倾、山三四海 20瓶;萝北 16瓶;爱卖萌的喵喵喵 15瓶;万象迎一杯枯荣 14瓶;咕噜噜芽芽、嘉许小哥哥,是我的吖、vdhsbzg 10瓶;初玥yue 7瓶;久久、娜妹儿、巧克力味芒果干 5瓶;采页 4瓶;咋改不了、薇薇 3瓶;小锌、eau、hswsa、求求了让我暴富吧、月光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三章 露凝被关了起来。 她伤得很重, 慕青竹派人来给她疗伤,她没拒绝,她知道这个时候身子能多恢复一些, 之后脱身的可能就更大一些。 交融的心头血始终滚烫, 但不管她怎么试着给对面传心音都不行, 她也没敢一直尝试,慕青竹有多少底牌她不清楚,帝室的阵法能不能监视到他们唯一的联络方式也无法确定,她不能冒险。 只要知道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慕青竹透过水镜看到露凝疗伤的样子, 偏头思索了一下,转瞬回到了极渊的废墟之下。 他踩着碎石仔细寻找, 不错过一丝一毫。 露凝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她表现得与解离尘感情那么好,却在他可能陨落了的时候没有寻死觅活,这已经是最大的破绽。 慕青竹犯过一次错误, 让他们母子都逃过一劫,就不能再犯一次。 他放下手头所有事物, 认真地将废墟检查了一遍, 在一处角落发现了淡淡的灵力波动。 慕青竹阖了阖眼,操纵阵法将碎石转开, 极渊的石头当然是砸不死解离尘的,能要他命的是附带而来的大阵和极渊内特殊的冥族灵力。 冥族灵力带着摧毁神魂的力量, 冥皇的这等力量更是强悍, 解离尘的情况他了如指掌, 是他亲手搅碎了他的神府, 那般碎裂的神府绝对撑不住他的力量, 会从碎片直接化为粉末。 他不可能活下来。 将碎石移开后,他看见了浅浅的紫光消散。 解离尘与他斗法之前将他母亲最后的魂火收了,要死的话,他们现在是一起死了的。 帝氏最后的血脉是真消散了,看光影就知道。 神族陨落不会有什么尸体,皆是灰飞烟灭,寻到这个已经板上钉钉。 慕青竹面无表情地欣赏了很久。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并未见得多高兴,漆黑眼底流转着晦暗的神色。 不知多久之后,去见了露凝。 露凝这次连眼睛都没睁,随这疯子做什么都不搭理,不想和他浪费一丁点时间精力。 慕青竹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掌心摊开,带着解离尘气息的紫光泛起,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 露凝倏地睁眼,看见了紫光消散的末尾。 她脸色不太好看,眼睛红红的,呼吸凌乱。 慕青竹笑了一下:“我去你璃儿的葬身之地仔细找了找,寻到了他灰飞烟灭之后留下的最后一点儿痕迹。” 他这话是在毁灭露凝所有希冀——他去检查过,确认了解离尘的死亡,甚至还带回了他陨落后剩下的最后痕迹,他绝无可能生还。 露凝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慕青竹倾身靠近了一些,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们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吗?他都死了,你还坐得住?” 露凝终于开口,语气平静道:“依你看,我是不是该寻死觅活,发疯地要杀了你才是对的?” “不该如此吗?”慕青竹好像终于找到了她的漏洞,嘲弄道,“你口口声声说着你与我有多不同,那么鄙夷我的选择,可你到底是和我一样。” 一样接受了现实,一样选择了权利,不再挑衅于他,甚至没试着逃离帝室,安安稳稳在这里等着嫁给帝尊。 之前还怀疑是解离尘没死她才这样,现在确定他已经死了,她之前的模样就显得特别虚伪。 慕青竹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突然觉得甚是乏味,瞬间消失在房间里。 他走之后,露凝紧绷的肩颈稍稍松懈。 他去看了就好。 这样他才会彻底相信解离尘已经死了,疏于防备。 露凝按了按心口处的热度,她知道自己该相信解离尘,相信他能把自己及时救出去,但她还是得想办法自救。 坐着等人来救不是她的性格。 就在她思索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帝璃出现了。 慕青竹对这个体弱多病,就快死了的傀儡还算宽容,平常他想做什么都容许。 现在露凝算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来看她再正常不过。 门被推开,紫衣黑发的男人走进来,露凝麻木看着,没有要说话的欲望。 帝璃的本体比化身要俊美许多,修真之人以紫色为尊,所以帝室灵力为紫光,衣裳为紫衣。 他看着文弱,像脆弱的莲花,她不说话他也没吭声,安安静静地坐到桌边,自斟自饮起来。 第108节 露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帝璃一怔,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半晌才放下。 他沉默着,露凝便道:“叫了这么多年别人的名字,不会真把这当做自己的了吧。” 帝璃眼神暗了暗,慢慢说:“不曾,只是也不记得我曾有过什么别的名字。” 他说话的语气明明很寻常,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没卖惨也没伤怀,但听在耳中就是让人觉得很可怜。 可谁又不可怜? 露凝别开头,声音冷淡:“你身体里承受着不属于你的力量,这些年过得一定很痛苦。” 修界九个州君只是得到了少一部分的神力,并不会造成太大压力,可帝璃得到的是神骨,非神族来承受神骨,这千余年几乎日日受折磨,非常脆弱。 正是因为这个,慕青竹才不会担心他反叛,对他十分宽容。 “何止。”帝璃笑了一下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露凝诧异地望过去,这个她是不知道的。 “这也算解脱。”他没什么表情,“一千多年了,真正的帝尊留下的血肉早已用完,再维持不住神骨的躁动,大约和你成亲洞房之后,我就会死。” 他取出一粒丹药:“这是尊者给我的,让我服下与你洞房,待我死后,将神骨移到你我的孩子体内,天下无人会怀疑。” 露凝抓紧了衣袖::“然后再让你的孩子经历一次你经历的事?” 帝璃:“对。” 露凝自蒲团上起来,走到他身边静静看了他一会:“你也答应了?” 帝璃笑了一下:“我好像没有资格反对。” 露凝点头:“你确实没有,这么多年,你早都习惯对他唯命是从了吧。” 帝璃笑意渐失。 “你折磨自己还不够,还要折磨自己未来的孩子?你放心,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我便是死,也不会与你诞下孩子。” 帝璃转开视线:“我知道。你心中倾慕的是真正的帝尊,我这个冒牌货如何能入得了你的眼。” “你可以不做冒牌货。”露凝直言,“左右都是死,何不最后为自己活一次。” 帝璃一言不发,好像不为所动,露凝干脆道:“哪怕只为给自己挣一个真的名字。总不至于直到陨落依然顶着别人的身份,无人祭奠真正的你。” 帝璃眉头一皱。 “你今日来见我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吧。”露凝表情缓和了一些,声音带了一点温度,“不然你根本不需要来,只要等着大婚之日我被送到你面前就是了。” 帝璃目光转向她,重复绽放笑容:“你很聪明。” “但这很难。”他起身走到门边,看着波光粼粼的阵法,“这一千多年来我一直在找真正帝尊的下落。尊者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所以也不知道,我虽身体羸弱,是个废物,却也有自己能做的事。” 露凝看着门边站着的青年,他很瘦,身子瘦削,穿着宽大的紫袍更显得单薄,与解离尘根本没法相比。 “我善卜卦。”他回过头,“很早我便算出真正的帝尊或许没死,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他留在修界那么多化身,明面上是为帝氏做事,其实都是在寻找解离尘的踪迹。 起初背着慕青竹寻他,无非是希望自己可以苟延残喘,过得更久些。 毕竟找到他就意味着有了新的血肉,还可以维持这具残破的身体。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骨子里厌倦了这样仰人鼻息,乞讨生活。 好像是用无数化身经历过许多人生之后,突然醒悟这样活着太没趣味,还不如一了百了。 “但很可惜,他这次是真死了。”帝璃怜悯道,“极渊已毁,他活不下来的,连卦都无需再起。” 所以他们筹谋再多,也都是无用功。 露凝刚对他有的那些温度瞬间消失:“是吗,那又如何?” “他已经死了,我一个人根本反抗不了尊者。”帝璃看了她很久,忽然说,“不如我就听他的话与你成婚,做一次夫妻,也算死前得了一份温存。” 露凝并未因他这话激动生气,她甚至还笑了一声,笑意讥诮,显得他很可笑。 “你走过来一些。” 她这么要求,他还真的很听话地走近了一些。 露凝仔细观察他身上的力量,视线划过他后背神骨所在,解离尘剩下的核心力量都在这里了。 都在这里的话…… 她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的后背看,帝璃发现了,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现,直到她再次开口。 “我可以答应你。”她垂下眼睫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帝璃好像并不惊讶她会改变主意,轻轻道:“你说。” “这也不算是答应我的事,这也是为你自己还一报给慕青竹。”她凝视他,“就算你已经认命了,可那是千余年的折磨,你死之前总要他尝尝你的痛苦吧?” 帝璃无声地看着她。 露凝说:“他如今身受重伤,是最虚弱的时候,帝印反噬他会更重,他不会轻易动用。” 她靠近一些:“他平日里都是随身带着的吗?”她面上带起一点回忆,“他应该无法一直随身携带帝印吧。” 他是冥族,帝印该是随时反噬他才对,就如曾经的长笛幻境中,他拿帝清剑来摧毁解离尘的灵府,握剑时也是时刻被灼烧的。 以此推算—— “帝印此刻肯定不在他身边……我大约知道藏在哪里。” 她还记得那个房间,里面摆着香案和龙凤烛,还挂了一幅画,外面是直入云霄的树海,给帝璃描述一下他就会知道。 “帝室大多地方你应该都是畅通无阻的,我也不是要你偷走帝印,只是稍做手脚的话,应该不是特别难吧?” 帝璃没说难或者不难,只说:“我这么做了,你就会与我成婚,为我诞下孩子吗?” 露凝沉默下来,眼神冷淡,到底还是说不出彻底的欺骗之语。 她有信心,解离尘不会让她面临那个状况,如今只是想着在他来之前可以多一点筹码。 帝璃没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显得很意外:“怎么不应下来?”他唇角微勾,“只要一句话就能骗我去为你做这件事不是吗?” 他倾身过来:“说啊,假的也没关系。” 露凝看着他,一点要说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有些不想与他这么接近,转身走开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是真正的帝氏神族喜爱的女子,身量纤纤,温柔又美丽。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哪怕冷冰冰时也软糯空灵。 此刻她背对着他,发间鹅黄飘带微微拂动,可爱又动人。 真正的帝璃喜爱的女子自然是最好的。 他的东西也都是最好的,是自己这种卑贱如尘之人无法承受的。 这神骨,神血,神脉,是他轻易可以驾驭的东西,却折磨了他一千多年。 解离尘是很可怜。 他以他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看似夺走了他的一切,荣华富贵,其实也什么都没有。 只有痛苦罢了。 唯有痛苦。 这份痛苦之中,还夹杂着矛盾的嫉妒与不甘。 帝璃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外走,临出门前,他手扶着门框徐徐说:“你说,若我想为自己取一个名字,该叫什么好呢?” 露凝愣了愣,回过头看着他,他一笑,耐心等待。 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聊,他来之前特地查探过慕青竹的情况,他确实受了很重的伤,现下正在疗伤,对他这个听话的傀儡,并不会多加心思来监视。 露凝穿过他看着外面的天色,紫微帝府也是有昼夜的,此刻便是夜晚。 这里是最高的天际,星星看得极为清楚,徒手可摘。 露凝下意识道:“披星。” 他站在门口,星空如织锦披在他身上,她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他心领神会,仰头望了一眼星空,绽放了见面以来最真实的一个笑容。 “谢谢。”他说,“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渣爹就要挂了,很惨~ 第七十四章 帝尊娶妻乃六界大事, 本该大办一场,规格不低于当年帝卿尘与慕青竹成婚。 但这场婚事的主角一个根本不想成亲,一个直接是冒牌货, 怎能与当年相比? 慕青竹掌权后一直以淡泊朴素示人, 他将这次帝尊的婚事办得比凡人成婚还简单, 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主要还是因为,真正掌握着权利的人,壳子里早已换了灵魂,皆由冥族霸占,这样一来哪怕慕青竹早晚有一日要破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 亲自登上帝尊之位,也不会有人过于反对。 这早已不是绝不可能的事, 但慕青竹也从未提过, 这在帝卿尘还活着的时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真的有了机会他又不着急了, 没人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帝室树海之外,帝璃安静地站在那。 他比露凝更了解慕青竹, 在帝室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连露凝都能猜到帝印此刻放在何处, 他自然也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怎么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是解离尘, 没有强闯的能力,就得想些别的办法, 也得好好琢磨清楚, 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月落日出, 抬头望着万丈天光,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值不值得。 解离尘是断不可能再挖血肉帮他维继性命的, 这身体里的神骨要挖出,他也不可能活下来。 一千多年,由鲜血喂养的神骨早把他的身体当做养分,紧密结合在一起,痛苦是真的,失去之后会立刻死去也是真的。 第109节 解离尘必然会取回神骨的,这再理所应当不过,甚至最后做这件事的人可能都不是他本人。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他没得选,只看愿不愿意罢了。 愿意吗?好像也从来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开始这一切的时候没有,结束的时候也没有。 说来也可笑,现在竟然是他唯一可以为自己做决定的一次。 就算是为了这唯一一次的自主,也值得了吧。 - 帝尊大婚之日,六界之主齐聚紫微帝宫祝贺。 露凝端坐镜前,这是她第二次成亲,第二次穿喜服。 帝后的喜服自然比凡界女子的喜服奢华贵重百倍,可露凝连看都没仔细看。 她眼睛望着镜子,眼底却没有焦距,广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拳,终究还是有些紧张。 多日没有解离尘的音讯,哪怕知道他还活着,她还是越发不安。 窗外不时传来丝竹之声,甚是悦耳,是真正的仙乐,可她只听得心中烦躁。 紫微帝宫是没有仙婢的,连一个女仙都没见到,她身边伺候的都是仙侍,他们戴着特制的眼罩,什么都看不见,但因对紫微帝宫的一切记忆深刻,所以行动自如。 露凝隐约听到外面的对话声—— “吉时马上就到,前面可都准备妥当了?” “帝宫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是还有一位重要宾客未到。” “谁?” “魔尊。” 露凝忽然站了起来,眉眼间郁色一扫而空,将她身后仙侍惊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看,又重新坐下,再次望向镜中的时候,眼神终于生动起来。 她仔仔细细打量镜中自己,开口道:“将这支钗换下。”她自己摘了一根金簪,在首饰盒里翻了翻,拿起一支蝴蝶金钗,浅浅地笑了一下:“戴这个。” 他送过她类似的。 仙侍们自然不会反对,很快为她打理好。 在她这里一切准备好的时候,紫微帝宫的贵客们也终于到齐了。 魔界魔尊驾云而来,踏着漆黑雾光,一袭黑金锦袍,黑发如墨,光散之后露出的,是被玉质面具遮挡的脸。 六界平顺,只在紫微帝宫眼皮子底下小打小闹,慕青竹又是混乱倾向,对接近冥族的魔族素来管控不严。这些年魔界多次越界也没吃过什么亏,甚至今日帝尊大婚,魔尊都在受邀行列。 说来六界界主见到魔尊本尊的机会实在很少,人人都知这是个只懂闷头修炼的魔修,底下的人再怎么胡作非为他都不管,这次见了面,也有些人打算找他讨要说法。 大家壳子里都是冥族,他们是真搞不懂他修魔修得那么认真做什么?? 不过这些小心思,在见到他本人的时候都消失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面具带着精密的阵法,哪怕是界主也看不透他的真容,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黑多于眼白,盯着谁看时会让人有种被摄魂的压抑感,他周身魔气滔天,但凡从他身边经过的,无疑不觉得十分压抑。 这是修为碾压的通感。 这魔尊的修为突飞猛进,远比他们印象中高得多,也不知新晋的九天盟主是不是他的对手。 提到这个就有点奇怪,魔尊都来了,怎么九天盟主还不现身? 紫微帝宫发生的事外面无可得知,哪怕这些人已经尽数被换了魂魄,也不是人人都能让慕青竹信任的。 慕青竹今日还未出现,倒是一直因身体羸弱不怎么管事的帝尊本人亲自出来待客了。 帝璃今日打扮得极为正式,毕竟是婚典,即便比起历任帝尊的婚典来有些简陋,他也还是在认真对待。 银线紫衣,宽边腰封,高冠博带,一双剔透的金色长眸含着点点笑意扫过各个界主,在经过魔尊时突然停住。 视线投入对方面具下黑白极度分明的眼眸中,他脸上笑意渐渐消失,再也提不起。 他站了起来,对仙侍道:“本尊有些不适,先去歇息片刻。” 仙侍立刻送他离开,众人都知道帝尊身体不好,他要先去休息再正常不过,也没当回事。 唯独魔尊依然目不转睛地凝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也不曾收回。 咔哒。 房门被打开,仙侍们安静屏退,是帝璃来了。 露凝从镜中望着身后紫衣高冠的男人,他今日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遮不住的苍白。 在那扇门真的打开之前,她有种别的期待,在看到是帝璃之后,眼睑低垂,掩去眼底真色。 原以为还要想法子在行礼之前将他叫过来,现在他自己来了倒也省了事。 房间里很静,几乎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帝璃看着镜中的姑娘,笑了一下说:“你今天很美。” 露凝没说话,帝璃看了她一会接着道:“若是我的先遇见你,今日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 “做这样的假设没什么意思。”她淡淡道,“我倒是记得在九州大会上,你和燕卿卿在一起。” 帝璃回忆了一下,点头:“和她在一起的是云似画,不是我。” “云似画不是你的化身吗?” 帝璃:“化身不是本体,如何能混为一谈。” “……”这种言论露凝无法苟同,这也不关她的事,干脆不再说话。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金冠上掩面的流苏微微晃动,更为她今日精致的妆容增添朦胧美色。 下巴突然被人抚过,带着凉意,露凝反应极大地退开,蹙眉抬起头,流苏剧烈晃动,她眼底的排斥和冷意暴露无遗。 帝璃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其实也只是碰到一下而已,竟令她如此避如蛇蝎。 他失神了一瞬,身子忽然被按在了妆台之上,他一皱眉,倒并不意外,有想要反抗,可露凝的力气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这几日在紫微帝宫她一直在疗伤和修炼,早不是那日重伤的样子。 帝璃不是真正的帝尊,只是个虚弱的傀儡,真动起手来,露凝元婴的修为不见得不是对手,更何况她还天生神力? 喉结被匕首压住,帝璃对气息很敏锐,他感觉得到匕首上属于解离尘的气息。 “得感谢紫微帝宫的看不起。”露凝慢慢说,“否则这匕首恐怕早就被收缴了。” 整个紫微帝府,大到慕青竹小到仙侍,没有一个把露凝放在眼里。 她身上带了什么,要干什么,他们都因为拥有着绝对的力量而轻视着,包括帝璃。 他目光低垂,扫了一眼匕首上的倒影,两人这会儿倒是挨得很近,终于有了些即将成婚的夫妇模样。 他没有任何求知欲地问:“你要做什么呢。” 露凝目光转向他背后,音色清恬,哪怕没有情绪的时候也很好听。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她漫不经心地回了这么一句。 帝璃听了不禁笑起来。 起先只是脸上有些笑意,后面直接笑出了声,笑得身子轻颤,喉结主动擦过匕首,鲜血冒出来,带着淡淡的金色。 露凝看着红色里的金,那都该是解离尘的才对。 她原本是犹豫的,毕竟她想做的事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血腥。 可看着眼前洒金的鲜血,想到解离尘千余年来每月所经历的痛苦,又觉得不能再等。 机会难得,不能错失。 她狠狠咬唇,双目泛红,鎏金的流苏被她拨到一边,她盯着帝璃的后颈,一手轻而易举地按住他,另一手扬起,丈量着下手的尺寸。 待确定之后,她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往下。 在即将碰到帝璃的一瞬间,手腕忽的被人抓住,她以为是帝璃在反抗,可那温度不像。 不冷,带着些热意,很熟悉,露凝倏地睁眼,望向来人时眼底已经泛起泪光。 那人戴着玉质面具,黑衣黑发,气息冷冽,与记忆中的人似乎不太一样,可露凝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她紧绷的表情蓦的松下下来,泪水落下,放过了被匕首抵着的帝璃,狠狠扑进他怀中。 “你怎么才来。”她哽咽地低喃。 来人自然是解离尘。 从他对魔族的态度,到身上的魔气,就能想到与魔界关系匪浅。 梳妆时听到仙侍提到魔尊来得迟,她突然明白为何解离尘没死,却迟迟没有出现。 除了受伤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安排。 解离尘脸上面具散去,将露凝抱在怀中,侧头吻了吻她的耳廓。 数日不见她,哪怕知道她不会有事,他依然没办法安心一刻。 他夜以继日地安排所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紫微帝宫,终于不算太迟。 这样抱着她都能感觉到她清减许多,修士辟谷,不会胖也不会瘦,可她却瘦了,可见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好。 是他无能。 解离尘自厌地抱紧她,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纤细的腰肢,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露凝吸吸鼻子,在他怀里摇摇头,闷声说:“……我乱说的,你没有来迟,我知道你比我的处境更危险更辛苦,你能来,还好好的,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能活下来,还好好地回到她身边,对露凝来说已经像梦一样了,其他的她真的不在意。 一旁传来动静,让解离尘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 他落下视线,看着跌坐地面的帝璃身上。 后者狼狈不堪地仰头望着相拥的两人,嘴角缓缓沁出血来。 “他不值得你脏了自己的手。” 解离尘单手将露凝抱起带到一旁,露凝经他提醒,抹了抹眼泪道:“他来了有一会儿了,外面那些仙侍恐怕快进来了,你的神骨得尽快拿回来。” 第110节 只有找回所有缺失的解离尘,面对慕青竹的时候才最有底气。 今日甚至还有各界界主前往道贺帝尊大婚,就更不能失了眼下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谁知解离尘却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露凝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猜猜妙用 第七十五章 解离尘会一眼看穿神骨已不在他身上, 帝璃并不意外。 他笑了一下,面如金纸,嘴角噙血, 突然就变得比平日里看着更虚弱, 好像之前露凝感觉他气色好了一些都是回光返照。 露凝有些着急:“他把神骨挖出来了?”她抓紧了解离尘的衣袖, 他身上的气息还是那么清冷好闻,离他近一些,人都踏实了不少,渐渐也不再那么慌张。 “你可是已经知道在哪里了?”她仰着头问。 帝璃安静地看着露凝,她面对解离尘时与面对自己完全不同。 对着他, 她从不露出笑容,眼神始终疏远冷淡, 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不是见过她对着解离尘的样子, 他几乎要以为露凝是什么冰山美人了。 他惨笑出声,咳得越发厉害,血溅起, 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再无金色神力。 他的身体越发没有力气, 渐渐倒在地上, 形容狼狈,露凝阖了阖眼, 终究还是转开了头。 帝璃见此,就还能安慰自己, 还是有人会对自己“不忍心”的。 “在哪里都无所谓。” 解离尘也不希望露凝看到这些画面, 虽然她似乎已经不怕这些了, 但血腥狰狞的场面并不适合她, 她应该站在温煦光下和风之中, 看着日升月落,云卷云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他身陷危险,举步维艰。 他侧身挡在露凝面前,对帝璃的处置轻描淡写到了极点。 曾经他以为以自己对慕青竹与此人的恨,定会留着他一口气儿,让他受尽折磨才能去死。 在帝卿尘的魂火现身之前,他也和露凝有过一样的猜想,慕青竹将如今的帝璃送上帝尊之位,除了需要一个傀儡之外,此人很可能是他和别人的孩子。 但帝卿尘出现之后,听慕青竹本人说了那些话,他就知道这人肯定不是。 不管是他、慕青竹还是帝卿尘,都和帝璃很不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脉联络,慕青竹只是随便找了个替身罢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没心情也没时间折磨他为乐,不管他将神骨藏在了哪里都无所谓。 帝璃只觉眼前一黑,淡淡的紫光消失在视线中,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掌控。 体内最后的神血流干,哪怕解离尘不出手他也是活不下去的。 他出手反而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可他其实还没准备好。 他还会有很多事没交代,很多话没说,现在都没机会了。 他闭着眼睛,呼吸渐消,身体开始化光。 露凝被解离尘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她也不想看,注意力放在解离尘身上,一会摸摸他的手一会摸摸他的腰,摸得他不得不转过头来,投给她询问的眼神。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帝璃的声音。 他语气嘶哑,音量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屋子里的其他两人都听见了。 “……若肯为我立碑,我、我想叫披星。” 露凝怔住,终于还是倾身望向了已经咽气的男人。 画面并不恐怖,甚至还有唯美,他的身体变成星星点点的光明,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 修士陨落从不立碑,只会供奉牌位,因为无尸首可收敛。 帝璃……不,是披星,他提到立碑让人有些意外,凡人死去才会立碑。 所以,他从前也是个凡人吗? 露凝微微抿唇,心中情绪有些复杂,可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很快扫开思绪,扯了扯解离尘的衣袖问:“你的伤还好吗?” 解离尘自始至终都是看着她的,披星说过什么,表现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在乎。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好像也不担心外面的人进来,直接反握她牵着衣袖的手,紧紧抓在手中轻轻扯了一下,她就回到了他怀里。 他的衣袍有些冷硬,趴在上面并不舒服,但露凝一动也没动。 她侧耳贴着,感知着他的心跳,从他的身体力行中得到了回答。 他没事,一切都很好。 露凝觉得眼眶有些热,连日来紧绷的神经这个时候才算是彻底放开了。 “我很想你。” 她抓着他乌黑的长发,这是很新鲜的体验,应该是白发太显眼,为了掩饰身份才化作黑发吧? 她轻轻捋着他的黑发,就像撩动他唯独对她温柔的心弦。 “不要想我。”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自厌,“讨厌我吧,怪罪我,发些脾气,我心中尚好受些。” 露凝稍稍抬头,盯着他下巴看了一会,踮起脚尖亲了一下。 解离尘身子僵了僵,带着炙热的呼吸低下头来,捧住她的脸吻下去。 她穿着喜服,比当初他为她准备的华丽百倍。 只差一步她就要被迫和别人成亲。 他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像要与她合二为一,周身流动的魔气包裹着他们,露凝都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了。 但这些魔气又很懂事,只敢在外围,不敢过于接近她,其中带着属于解离尘的气息,让露凝非但不讨厌,还很有安全感。 她有些呼吸困难,却没挣扎,她太了解解离尘了,很清楚他又开始自闭了,不由轻笑出了声。 这声笑成功将压抑的气氛搅散了,解离尘力道骤松,露凝得以呼吸,反而更往他怀里钻,他衣领上的刺绣磨着她的脸,她有些不高兴地扯开,因为有些用力,把他的领子扯得有些大,抬眼对上他暗了暗的眼神,清清嗓子放开了手。 “慕青竹不知在哪里,你是如何安排的,我们快些行动吧。” 这里毕竟不是温存的地方,哪怕心有余也没用。 解离尘知道这一点,行为上没什么越界,可眼神依然盯着她,实在算不上清白。 “神骨到底被藏在了哪里?”露凝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 解离尘沉默片刻道:“应该不算被藏了起来。” “什么?” “它大约是被‘用’了。” “用”这个字很微妙。还不待解离尘为露凝解释清楚,外面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很快有人声响起—— “尊上,尊者命您立刻过去!” 慕青竹?披星是进了这里没错,可他已经走不出去了,慕青竹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这人话说完不久,外面突然彻底安静下来,露凝看到门外波光粼粼的结界消失,门上投下一个高挑修长的影子,很熟悉,是慕青竹。 她顿时紧张起来,解离尘倒很平静,神色寻常地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她的掌心安抚她。 露凝没办法不紧张,她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慕青竹听到什么不对劲。 但以他们的修为,其实也不需要用里面有几个呼吸声去判断。 “还是迟了。” 慕青竹在门外自语了一句,直接推开了门。 露凝摘了碍事的金冠流苏,握着匕首冲到解离尘面前,红衣如火,神情冷厉。 不过元婴的小姑娘,一次次试图保护她的爱人,这样的画面让慕青竹觉得异常讽刺。 他不再装出淡泊的样子,迈步走进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刚走了一步,就身子剧烈一颤,喷出一口血来。 露凝瞬间望向身边的人,解离尘表情平静,显然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慕青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儿子,慢慢扯出一抹笑。 “啧。”他甩了甩衣袖,“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真的能战胜我吧。” 解离尘不但没后退,还往前走了一步,露凝立刻跟上去。 两人的同进退再次刺中了慕青竹的痛处。 “不能吗。”解离尘平淡得不像在面对自己最终的敌人,“你还有任何胜算吗?” 他视线下滑,落在慕青竹垂落的那只手上:“帝印已不受你掌控了,不是吗?” 电光火石之间,露凝明白了什么:“神骨在帝印里?” 神骨被用了——帝印不再受慕青竹掌控。 联系起来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脑子里划过披星来见她之后所有的神色和举动,握着匕首的手慢慢收紧。 她想到披星会知道自己打算亲手取回属于解离尘的神骨和血肉。 不管是接受还是反抗,他都会有个选择。 但没想到,他选择了她无法预料的道路。 那日她确实提起过帝印的事,也试图说服他对付慕青竹。 余光瞥见披星魂飞魄散的地方,露凝闭了闭眼。 没有人是容易的。 第111节 一人之为,造就了所有人的苦难。 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 解离尘主动提到了帝印,慕青竹也没再藏着掖着,他笑着抬起手,帝印出现在他掌心,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他手上的肌肤灼烧溃烂。 可他好像没感觉一样,依旧笑吟吟的:“这又如何呢?你忘了我是冥族吗?反噬而已,只要我换个皮囊不就没事了吗?” 这个躯壳承受不住反噬就再换一个,完全不会耽误他操控帝印。 “它不听话就强行让它听话,你当我这么多年拿着它是白拿的?”慕青竹笑意越来越激烈,渐渐得不再那么冷静,双眸赤红,“逃不掉的是你。今日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不要以为那个傀儡把你的神骨置入帝印之中,帝印就会听命于你。” 解离尘并未真正被授予过帝印,他刚出生帝卿尘就去世了,她将这项使命交给了慕青竹了,可慕青竹显然没有履行,他只是用帝卿尘告知的方法试图自己驯服帝印。 而他的儿子,一个没被帝印正式接受过的人,即便是帝印认可的神族又如何? 仅凭着血脉就能得到帝印的话,所有拥有神族血脉的不都能来夺取帝印了? 慕青竹自信于此,但当他看到解离尘周身漫起的紫光,彻底失去了理智。 帝卿尘浅淡的魂火显露,她竟然还在。 帝氏的大阵毁了极渊,却没能真的杀了解离尘,这已经足够慕青竹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连一个微弱的魂火都毁不掉那还有什么用? 简直是废物! 可就是对他如此不利之事,他本该怒意滔天,想法子来应对,可竟然没有。 他看着帝卿尘哪怕模糊也绝美的脸庞,居然觉得有些高兴。 高兴?真是疯了。 慕青竹手握帝印,不给解离尘和帝卿尘反击的机会,浩荡灵力随着无数灵压威阵而来,解离尘和露凝被困在阵中无法闪躲,慕青竹甚至不仅做了杀了他们的准备,还抽了一丝淡绿色的灵力袭向露凝。 他很想看看,他不要这具躯壳,夺舍了解离尘心爱之人后,他又要如何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那你必不可能成功:) 第七十六章 凡人有句话讲, 虎毒不食子。 露凝想象不到为何慕青竹可以这样疯狂。 他一次又一次地置自己的亲骨肉于死地,只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 权利迷人眼。 露凝一直很警觉,在绿光袭来时第一时间发现了, 但她和解离尘被阵法掣制在方寸之间, 可以躲避的地方实在太少。 千钧一发之刻, 紫色的魂火挡在她面前,她很快听到帝卿尘冷冽的声音:“璃儿,取帝印!” 慕青竹本就重伤在身,帝印被注入神骨之后反噬更大,一直在挣脱他几年来的炼化。 他现在还把神魂抽出试图夺舍露凝, 是给他们致命一击的时刻,同样也是最脆弱的时候。 帝卿尘和解离尘母子配合默契, 其实都不需要帝卿尘开口, 解离尘已经将帝印抢了过来。 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帝印周围反噬之光收敛不少,但并未全部收起。 就如慕青竹说的, 并非是神族血脉就能掌控帝印的,他还差一个古老的仪式。 露凝看到解离尘手指泛红, 脸色不太好看, 一头乌发渐渐变回雪白,漆黑的双眸也转为明冽的金色。 房门外传来无数脚步声, 露凝目光一凛,知道那是慕青竹的帮手来了。 一千多年来, 他用冥族取代了各界掌权人, 将他们牢牢控制在手中, 又利用解离尘将当年与他合谋的修界九个州君尽数剿灭, 现在是最后一刻了。 随着解离尘恢复原貌, 帝卿尘和绿光撞在一起的魂火熄灭了,慕青竹的身体摇摇欲坠,双目紧闭,像死了一样倒下。 封锁他们的法阵消失,露凝立刻冲到门边,咬破手指划下阵法,外界几乎将房屋击碎的灵力立刻被弹了回去。 露凝喉头冒出一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以元婴修为的结界抵挡无数界主大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做到了。 无华的剑意汇聚成一柄仙剑,她驱使着剑光包围她与解离尘,给他争取了降服帝印的时间。 解离尘将所有都看在眼里。 他本没打算立刻收服帝印,帝卿尘的魂火自极渊坍塌后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早讲关于帝印的一切告知于他。 他的灵府由露凝修补过后也在逐渐复原,收回帝印后里面那部分属于他的神骨更在回应着他,现在固然是最好的收服时间,可降服帝印的仪式复杂漫长,他若现在开始,露凝怎么办? 露凝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别管我,我没事,快将帝印收服!” 只要帝印回到解离尘手手中,紫微帝府的所有大阵都不再能威胁到他们。 慕青竹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生机,看样子他的神魂正在回来,也不知帝卿尘的魂火情况如何了。 不能犹豫,他必须立刻开始,不能给慕青竹重夺帝印的机会。 真那样的话,他们又会有重蹈覆辙的危险。 露凝脸上挂着血痕,认真地回望解离尘,只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解离尘的情况其实也不太好。 帝印一直在排斥掠夺者,即便他有神族血脉不会像慕青竹那样狼狈,也忍得青筋直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露凝护在他身前,将强她无数倍的敌人挡在门外。她的剑意为守护,极为特殊,增益进阶的方式也与常人不同,越是在保护什么,越是在变强。 她虽还只在元婴修为,周身剑意却已是化神之境了。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情况,其实也不敢蛮横硬闯,他们还在等候慕青竹的指令。 慕青竹是个极为多疑重权的人,这些年在他底下讨生活,哪怕同为冥族也不太好过,对他是惧怕多余忠诚。 他们的惧怕给了解离尘和露凝时间,他再不迟疑,将自己全权托付于给露凝,开始专注地降服帝印。 最终的胜利还需帝印给予他们,她已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下面就要由他来了。 维持着剑意和结界的牢固,对露凝这个修炼时间尚短的姑娘来说非常辛苦。 但她丝毫没有退却。 她能感受到灵力在不断聚集,非但没有耗尽,还有提升的趋势。 即便无人替她解释,她自己也琢磨得出来——她在进阶。 她能感受到自己与剑心的共鸣。 能修出剑心的剑修天下难寻,即便是风无涯那样的天才也还不行,可露凝修出了剑心。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就是剑心,她只是觉得自己可以与剑意产生极高的通感,几乎不需要她主动,剑意就能顺着她的心意而行。 她撑了很长时间,不但要面对外面,还要警惕慕青竹逐渐苏醒的皮囊。 不能让他打断解离尘。 她回眸看了一眼,解离尘紧锁眉头,应当是在紧要关头。 露凝正想法子对付慕青竹,就看到慕青竹睁开的眼睛很奇怪。 一会是黑色一会是金色。 金色?只有帝氏血脉才会有金色的眼睛。 露凝猛地往前一步,迟疑道:“尊上?” 在解离尘少时经历痛苦的时候,帝卿尘因无法凝聚魂火,只能听着他模糊的呼唤和惨叫度过。 现在她可以了,他也还有需要她,她当然要完成她早该完成的使命。 即便只剩下一缕微弱的魂火,她还是努力与慕青竹的魂魄纠缠在一起。 冥族擅长魂术,魂魄强盛阴邪,与这样的魂魄纠缠在一起,哪怕帝卿尘是神族魂火,依然承受不住,每一刻都如剜心肝,痛不欲生。 她竭尽全力与对方的魂魄夺取这具身体的支配权,在露凝的呼唤下终于成功了。 “不要管我。”她用慕青竹的皮囊说,“保护好你自己和璃儿,这具身体交给我。” 露凝睁大眼睛看着慕青竹的皮囊瞳色不断变化,从那具身体不断扭曲挣扎的模样就能判断出帝卿尘的痛苦挣扎。 慕青竹自然也不会舒服,他强大的魂术在自身伤重的前提下,与帝卿尘的魂火纠缠着,难分胜负。 可真的是因为实力不敌而难分胜负吗? 皮囊之中,紫光与绿光纠缠,绿光真的无法吞噬对方,彻底获胜吗? 露凝不清楚这些,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分神,一定要为解离尘争取足够的时间。 外面的人开始察觉不对,越发强烈地攻击着,露凝的结界不断出现漏洞,她勉力修复,可随着时间推移,遍体鳞伤的她还是撑不住了。 外界几人合力攻来,露凝看着那刺目的光芒,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的。 可她还是没有退缩,罡风吹得她衣裙翻飞,长发乱舞,她被风迷了眼,还是努力睁大,将自己所有的灵力合在一起,打算拼上所有抵住这一击。 眼睛越发疼了,光芒越来越近,她渐渐看不见别的,满眼都是白色,强悍的力量几乎淹没了她,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一时间有些茫然,想到自己还没和解离尘道别,还未回去祭奠过家人,回去探望吴嬷嬷和池云她们……也不曾再见过铸剑长老。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但没做就没做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也是她真心想达成的事。 若能成功,也算死得其所。 可她没有死。 她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什么疼痛都没有。 脊背贴上温暖的手,浩瀚的灵力没入身体,带着古老的阵法涌出,将席卷她的白光尽数击退,原路奉还给送来它们的人。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朵朵血花炸开在窗外,露凝猛然回头,看见了解离尘神圣明洁的脸。 他变得不一样了。 淡淡的柔光笼罩着白发黑衣的男人,他明金色的双眼剔透辽阔,她望进去,像看着无边无际的金色神域。 他身上所有的血腥和伤痕都不见了,手握帝印站在那,无尽的罡风撩动不了他分毫。 第112节 俊美的天神弯下腰来,轻轻抚过她的头,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一吻落下,她所有的疲惫和伤痛消散得无影无踪,体力充沛,宛若新生。 这是来自神明的赐福。 露凝被神光笼罩,再没什么能碰触她,解离尘拿回了他所有的东西,哪怕刚刚亲吻过她,她还是因他此刻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亵渎的模样退了两步。 他变得太过圣洁,这样靠近她,会让她有种在亵渎神灵的负罪感。 想起第一次见到画中现身的帝卿尘时,她其实也有这样的感受,但那只是帝卿尘最后的一丝魂火了,远无法与活生生的解离尘相比。 现在她才是最局促最无措的。 但解离尘不允许她闪躲。 她后腰一紧,整个人被她敬畏的神明抱在怀中,唇瓣被他咬了一下,有点重,破了皮,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她有些失神。 “不准逃。”他低沉地说,“你不能不要我。” 露凝雪白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光彩,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慢慢勾起一个笑容。 她忽的向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神明又如何,那也是独属于她的神明。 她一个人的。 她可以亵渎他,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与他做什么都可以。 解离尘感受着她的气息,胸口紧绷的情绪微缓,就像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响动,他单手抱着露凝转过身,执掌帝印的手抬起,神光落下,笼罩着慕青竹的皮囊。 皮囊眼睛里紫光消散,黑光常驻,慕青竹脸上带起一阵轻笑。 “那又如何?”他轻飘飘地念叨了一句,“我还是有所得。” 他一步步后退:“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他欲逃走,被帝阵毫不留情地搅碎身体,皮囊无法挽回之后,他干脆只留着魂魄。 “想杀我吗?” 慕青竹的魂魄御破空间,在帝阵袭来之前消失。 他以皮囊为盾,替神魂寻到了逃跑的时间。 “来墟渊杀我啊。” 冥皇掌控墟渊,墟渊是冥族聚集之地,到那里他可以随意取用冥族的神魂力量,会很快恢复实力。 在帝卿尘掌权的时候,冥族躲在墟渊,臣服于帝氏,至今没有明面上的动静,实力究竟如何谁都不好说。 慕青竹甚至还带走了帝卿尘的魂火。 露凝和解离尘都看得见那道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紫光。 这就是他说的“有所得”。 露凝抓住解离尘的手,无尽的神光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将整个紫微帝府包裹,渐渐笼向六界,包括生存着冥族的墟渊。 紫微帝府之下的修界诸天宗内,夜舞仰头看着雷云密布,电闪雷鸣,总觉得事情要不好了。 难不成男主还是要灭世?不会吧?那露凝怎么样了?不会出事了吧? 早知今日就不该让露凝跟着去。 可也不是她不准露凝就会不去的,露凝真留下来,男主要灭世的话,她们还是活不下来。 都活不下来的,全都得死。 夜舞忽然就扔了手里的剑,懒得练了。 风无涯正在教她,也注意到天色不寻常,他不知剧情,不明白夜舞为何突然心如死灰,于是皱着眉呵斥她:“把剑捡起来,剑修怎可随意丢剑?” 夜舞抬眼望着他,就是这个人,一次次让她吃瘪,让她气得胸疼。 这都快死了,不做点什么实在是不甘心。 要死也要当个爽死鬼。 夜舞咬咬牙冲上去:“拿来吧你!”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是最后一卷,最后一个地图啦! 嗷,终于 第七十七章 墟渊, 顾名思义,荒芜阴邪之深渊,地处冥界, 连冥界阴魂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冥族被压制在墟渊多年, 墟渊之内怨气冲天, 处处可闻或狠戾或凄惨的嘶嚎声。 慕青竹就诞生于这样的地方。 冥族出生与其他种族不同,并不是由母体孕育,而是由残破的魂魄聚集滋养而生。 幼小的冥族没有任何战力,若不能藏好自身,就会被成年的冥族吞噬。 慕青竹很善于隐藏, 他从不相信任何同族,独自寻觅残魂强大自身, 非常谨慎小心。 但即便如此小心, 他还是遇到过很多危险。 好几次他都差点被吞噬了,但还是伤痕累累地活了下来。 墟渊黑暗恐怖,见不到一丝光明, 也寻不到一丝善意,冥族生而恶劣, 他不例外, 也从同族身上学到了靠掠夺与阴谋得到自己想要的。 离开这里那一日他发过誓,这辈子再不会回来, 但今日还是回来了。 幽暗的绿光坠入墟渊,为无尽的黑暗带来微弱的光亮, 这一点光亮让人能模糊看到墟渊内部的模样。 数不清的骷髅头, 密密麻麻堆成山壁模样, 环绕整个深渊。 这里的风有实形, 是黑色的, 吹得人脸上生疼,抬手摸一摸,会发现血肉模糊。 慕青竹在紫微帝宫上建的极渊就是仿照着这里。 帝卿尘昏昏沉沉醒来,将一切看在眼中,紫色的神族魂火吸引了墟渊内的冥族,他们仿若见到了食物的食人鱼,一个个兴奋地窜过来,密集得令帝卿尘毛骨悚然。 哪怕是做过帝尊的她也因这一幕打了个寒颤。 她被慕青竹带到这里,应该是想拿来当要挟解离尘的筹码,因着她有用处,他也不会让她真的被冥族分食,所以在丑陋妖物侵来时,慕青竹现出原形将所有同族呵退。 哪怕他已经远不如前,非常虚弱了,可他到底是冥皇,随手一抓就能吞噬一只冥族,他们不跑就只有成为养分的份儿,看到他现身就再不敢往前,只敢盯着帝卿尘脆弱的魂火垂涎欲滴。 慕青竹的原形……非常难看。 确切地说,冥族的原形都非常难以入眼。 帝卿尘那样高贵美丽的神女,被这样的怪物捆缚,画面说不出的禁忌。 “真是糟糕。”他轻飘飘地说,“被你看到了本体……我曾经下过决定,此生都不能让你看到我真正的模样。” 他尖锐的手指抚过她魂火的圣洁脸庞:“你是这样美丽,而我如此丑陋,想到你我的模样,我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每一块都收藏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你知道我的模样之后,排斥我离开我了。” 帝卿尘冷漠地望着他,半个字都懒得跟他说。 听他在疯言疯语,干脆直接闭上眼,不看也不听。 慕青竹怎么能接受? 他扳住她的下巴,指甲穿破她的魂火,若非她已无实体,一定会受伤。 “为何不看我?看不下去吗?”他笑了一声,“看不下去也只能看我了,我要你亲眼看着解离尘是如何死在墟渊,成为我的养分。” 帝卿尘面色终于有了些松动。 慕青竹见此喃喃道:“也只有伤害他的时候你才会给我一点反应。” 帝卿尘忍无可忍:“滚开!” 她魂火骤燃,将他的手指逼退,他无法再触碰他。 丑陋的怪物被神女赶走,慕青竹静静地凝视她,初入紫微帝宫的时候他就在想,这样的神女,若臣服于他身下,该是多么美妙的滋味。 他最擅长隐藏和玩弄人心,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了她,确实曾为她神魂颠倒了一阵子,也曾想着,若能一直这样与她在一起,哪怕永远只能做她的帝婿,得不到天下第一的位置也没什么。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念头呢? 是她几次拒绝与他生下孩子。 甚少愿意与他亲密。 甚至几日里都不见他一面。 他就那么等啊等,等了五千多年,等到心如死灰,再无顾忌。 他本就是来做王的,就不该有屈居她之下的心思,等他拿到帝尊之位,杀了她,将她的魂火纳入体内珍藏,到时候让她如何臣服自己不行? 届时便是她日日等着他,再不必受甘望之苦。 只是没想到她会回过味来,发觉他的意图。 但那时已经太迟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她也马上就要死去。 她能做的,只是死后不留魂魄他留,硬生生消散在世间。 墟渊震动起来,慕青竹抬眸望出去,知道是解离尘来了。 “来得倒是快。”他徐徐说,“重逢这么久,我都没时间与你好好叙旧。” “本尊与你这般卑贱丑陋的怪物无旧可叙。” 慕青竹露齿一笑:“是,我卑贱丑陋,我是冥族,是个怪物,可就是这个怪物与你生儿育女,与你辗转厮磨,你都忘了吗?” 帝卿尘受够了他,恰好此刻神光自渊口落下,她义无返顾地迎上去,慕青竹想要抓住她就得跨越神光,阴秽生物如何见得了神光?若真被笼罩,只会皮开肉绽,灼烧而死。 慕青竹自然知道这一点,可他就好像真的不怕,毫不犹豫地冲进神光之中,抓住帝卿尘的手,将她的魂火拉回了身边,回到了他阴暗的巢穴之内。 “你既然没死,就只能在我身边,你是我的妻,不管发生过什么,只要我活着,你就要与我在一起。” 第113节 帝卿尘是意外陨落,他们至今未曾解契,确实还是道侣关系。 帝卿尘此生从未如此恶心过,实在忍不下去,连魂火都开始干呕。 慕青竹讨厌她对自己本体的恶心,想要惩罚她,可在触碰她时,还是化作了人的模样。 淡泊昳丽的青年轻轻抚过她的脸,话是对墟渊内的冥族说的—— “到我身边来。” “全部到我身边来。” 他为冥皇,号令整个墟渊,轻淡的声音辐射到每一个角落,没有一个冥族逃得掉,全都得包围到他身边。 露凝跟着解离尘下来后,就看见了白骨王座上,青袍黑发的男子桎梏着帝卿尘,周身围绕丑陋的怪物冥族,一点点吸食着它们的力量。 “璃儿。”慕青竹脸上露出笑容,“你觉得这里如何?是否觉得亲切?” 极渊仿墟渊而造,解离尘被关押在极渊多年,在那里经受过无数折磨,慕青竹是想唤起他不好的回忆,让他被仇恨左右情绪。 情绪混乱的人才会露出弱点。 想到弱点,慕青竹淡淡地扫了露凝一眼,她已经是化神修为,守护剑道越是在战斗中守护什么越是进阶快速。 她确实适合解离尘,若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他会很欣赏这个儿媳。 “放开尊上。” 露凝看得出帝卿尘脸上的忍耐,她已经到了极点,快要不行了,哪怕只是魂火状态脸色也非常难看,露凝要帮她尽快回到解离尘身边,帝尊的神光可以帮她恢复过来。 解离尘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他根本不管慕青竹说了什么,为露凝留下护阵光之后,便双手结印,以完整的全盛灵力袭向他,一点留情都没有,一如慕青竹当年对他和帝卿尘做的。 他来得太快,慕青竹还没恢复完全,哪怕恢复了也很难说清能不能与帝尊一战。 他不得不暂时放开帝卿尘,全神贯注地回应这一击。 数不尽的冥族被他当做后盾压制在身后,神光落下的时候,冥族开始哀嚎,慕青竹恍若未闻,化出巨大的绿光包裹自己,试图将解离尘的灵力推回去。 关键时刻,紫光闪现,身后冥族忽然散开,慕青竹立刻溃败下来,被解离尘的灵光推向墟渊之底。 属于他的魂魄之光败如尘沙散得到处都是,他眯眼望着帝卿尘的魂火,自嘲地笑了起来。 “倒是你提醒了本尊。”帝卿尘冷漠道,“既还未解契,你身为冥皇对冥族的压制,由我来解除也可以。” 夫妻同体,仙界道侣的合契要比凡界的拜堂意义大得多、 除却紫微帝宫的不平等约束外,其余道侣皆是共享寿数,甚至有的还能互调修为。 慕青竹本就面对现在的解离尘没有把握,现在更是没了本钱。 黑暗的墟渊被神光侵袭每一个角落,这里的一切都被点亮,神光所到之处阴邪自消,痛哭哀嚎不绝于耳,露凝听得头疼,刚一皱眉,就有一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露凝回头,看到了解离尘的脸。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漠至极地望着墟渊之底,没有快意,也没有怨恨。 就像看着无关紧要的人陨落,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倒是帝卿尘,没抓紧时间回到解离尘身边,而是追到了渊底。 露凝已经是化神期的修为,在神光照耀下将渊底发生了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帝卿尘以手为剑,掏出了慕青竹的心脏,捏碎扔到一边。 这还不止,冥族神魂强大,本体心脏被捏碎也还能勉强活着,她没让他立刻断气,而是一点点,将他曾对解离尘做的事,如数奉还。 她魂火状态无法使用兵器,就直接用手来做这一切。 纤细素白的手染满了冥族的血液和残存的灵力,她睁大眼睛看着,一点迟疑都没有,挖了他的血脉,任由血液喷溅,随后又去搅碎他的灵府。 修炼魂术的冥族,被伤害灵府时是最痛苦的。 慕青竹承受着帝卿尘一寸寸地侵入,表情狰狞,毫无反抗之力。 她将他的神魂搅得比解离尘当年更碎,几乎碾成了粉末,疼得饶是慕青竹也没能抗住,发出痛呼之声。 她做得实在太狠,他很快就撑不住了,帝卿尘冷冰冰地看着他:“就这样而已吗?这样就要死了吗?真是便宜你了。” 哪怕将一切如数奉还,解离尘却是受了长达几年的折磨,他只是这么一会,即便她下手更重又能如何? 可她也知道不能让他再活着,这人诡计多端,多活一日就多一点危险。 他必须立刻死。 帝卿尘脸上溅血,冷笑一声,最后一手狠狠落下。 “唔……” 慕青竹身子拱起,又重重落下,长睫轻颤,气息渐无。 在最终的时刻,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试图抓住她的手,但失败了。 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的。 可还是没抓住。 他手无力坠落,嘶哑地问:“你可曾,有过,哪怕一瞬,是爱着我的?” 真是可笑的问题。 帝卿尘漠然回眸,又一道紫光落下,送他去死。 慕青竹闭上眼睛,在神光中灰飞烟灭。 露凝呆呆地抱住解离尘的腰,好不容易消化了下面发生的一切,抬眸观察他的脸,发现还是之前那样,没有一丝变化。 他好像对现下的一切没有分毫触动。 这很不正常。 她总觉得不太对劲,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卷,这卷很短,也就是马上就要完结啦!再有个两章?差不多吧 可以去收藏一下新坑预收啦!《狐狸精没有好下场》,专栏点击收藏=3= 第七十八章 墟渊冥族全部死于神光之下。 帝卿尘为政的时候冥族安分守己, 没必要如此,慕青竹掌权后他自己就是冥族,更不会处置墟渊。 这个害了无数人的鬼魅之地, 今日终于铲除了。 冥界的灰暗消散不少, 阴魂失了冥皇的压制, 开始在冥界游荡。 这画面也挺刺激的,露凝不自觉往解离尘身后躲了躲。 胆子是大了不少没错,但是吧……鬼这种东西,多少还是会有些怕,更别说那些鬼模样还都很恐怖。 解离尘周身流动着代表帝氏的紫金神光,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帝卿尘的魂火纳入自己的识海滋养着, 牵起露凝的手离开。 从始至终他做的都不多, 露凝看着他淡漠清冷的侧脸,将这归结于他要做的都被帝卿尘做了,所以他才如此……空虚? 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之他的状态过于平静了,反倒让她无法安心。 回到紫微帝宫时, 雷云已消, 风和日丽,蔚蓝的天空照耀着紫光, 解离尘白衣白发,踩着玉阶而上, 背影瘦削高挑, 高洁出尘。 被冥族夺舍的界主都死在他手中, 如今六界是一盘散沙, 全等着他重整。 世界没有毁灭, 恶人得到报应,好人安然无恙,露凝该感到欣慰,但看着解离尘与她隔开的距离,她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她以为他会发现她没跟上,很快停下来找她,可是没有。 他毫无所觉,就这么消失在前方。 露凝怔住了,晃了晃神,主动跟了上去。 她一路小跑寻他,可他走得太快,她跑到分岔路口还是没看到他的背影。 露凝愣在原地,不知该走哪一条,心里空落落的。 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终于大仇得报,心情过于激动,反而表现不出什么来,精神麻木,注意不到太多吗? 这倒也合理。 露凝丝毫不怀疑解离尘与她的感情,只当是自己猜测的这样,思索着那他可能需要时间好好调整,她自己待着也行。 折腾了这样久她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 可站在路口,左右两条,还是不知该去哪里。 她对这里不熟悉,实在不清楚哪里是个安稳居所,就如她初初来到修界时那样无所适从。 当初的感觉回来了一些,她摩挲了一下手臂,正要随便选个方向时,眼前紫光落下,解离尘回来了。 “怎么没跟上。” 他俯身靠近,低声问她,嗓音柔和,分明和以前一样。 可露凝还是有些不安。 她扫去这种胡乱的不安,扑到他身上抓着他华丽的衣袍,将六界至尊的天神紧紧抱在怀里。 “你走得太快了。”她蹭了蹭他的胸膛抱怨,“你都不看看我有没有跟上。” 近日事情多,两人一直处在危机之中,露凝表现得异常懂事和可靠,这样任性撒娇的样子实在久违,解离尘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就那么僵在那。 露凝更觉得不安,自他怀中抬头,盯着他下巴看了一会,忽然说:“你可有事要忙?” 六界如一盘散沙,他有的是事情要忙,可他给她的回答是:“没有。” 露凝心里也清楚不是这样的,可她知晓六界已然太平,有很多时间去梳理,不急在一时,所以不管不顾了。 “你不准走。”她决定自私一点,“你现在得和我在一起,寸步不离。” 解离尘侧头看她的脸,两人离得很近,她视线在他唇瓣上划过,轻轻吞咽了一下,他眼睫轻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14节 露凝终于舒了口气,重新绽放笑容。 “跟我来。” 她拉着他的衣袖,微红着脸颊随便选了一条路走,随意走入一间古朴的宫殿,里面一应俱全,也无一人碍他们的眼。 露凝对这里很满意,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眉眼间萦绕着细细淡淡的羞涩。 虽然赧然,但她还是扯住了他的腰封,在他腰侧寻找暗扣,摸来摸去。 解离尘有没有如何不清楚,她自己倒是先手心发烫,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甚至越发肆无忌惮。 她需要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仍然是属于他的,身心皆是。 露凝没去看他的脸,只将视线定在他的腰封上,指腹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腹部的肌肉线条,好半天终于找到了暗扣,咔哒一声解开腰封,他几层内衫立刻敞开。 规整紧缚的衣衫松开,如同花朵绽放,露凝有些口干舌燥,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眼便沦陷。 他表情还是很平静,但眼底情潮汹涌,见她看来,沙哑地问:“继续。” “还要做什么,尽可对我做。” 他往前了一步,更方便她所为,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露凝也不含糊,直接脱了他的外衫,再一点点褪去他繁复的内衫。 华丽的白衣褪去,入眼是白瓷般清透釉感的肌肤。 很美很美。 连伤疤都不见了,再没有当初被血痕布满的样子。 他已经坦诚对她,她却还衣衫完好,倒是突然有了些安全感。 她滚烫的手落在他赤着的胸膛上,轻抚过雪原上的红蕊,在起伏的白皙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接下来该你了。” 她给了指令。 一瞬间,天旋地转,露凝闭上眼,将自己完全交付于他,百分百的信任,无所惧怕。 只是开始之前,她如梦初醒地问了一句:“尊上的魂火可还在……?” 解离尘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一个错误我不会犯两次。” 他还记得那次因挂画的事她拒绝了他。 “你邀着我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已送她先去养魂。” 不过一个法诀的事,露凝走在前面,完全没发觉。 她又是害羞又是想笑,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呜咽。 荒唐一场,再醒来是夜晚。 不是昨天的夜,是次日的夜。 露凝趴在床头,身边有些凉,她望过去,解离尘不在。 他离开了? 什么时候?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按了按额角,模糊中好像有人坐在床侧吻过她的头才离开,于是她也不生气了。 她披着衣服起身走到殿外,本想寻他,没想到看见了帝卿尘。 帝卿尘养魂一日,魂火终于不再那么虚弱了,她紫色的光影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皎月。 紫微帝宫位于云霄,月亮离这里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她没回头,但知道是露凝来了,温声道:“来坐。” 露凝没理由拒绝,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虽然单薄但不算特别失礼,现在也不能回去披一件了,只尽力用长发遮了遮颈间的红痕,慢慢走了过去。 帝卿尘点了点身边的秋千:“喜欢吗?” 露凝意外地看了一眼:“我来时竟没发现这里有秋千。” 帝卿尘笑着说:“原先是没有的,只是我在这里无聊,想着女孩该喜欢什么,便造了这秋千。” 她温柔地看她,如母亲一般的眼神,与那日在墟渊之底杀死慕青竹时判若两人。 “坐下试试看。”她轻飘飘道,“我无实体,不能坐,你来坐。” 露凝点点头,安静地坐上去,双手握着绳索试着晃了晃,很稳很轻巧。 她笑着抬起头,帝卿尘莞尔:“看来很好。” “尊上造的自然是最好的!” “比璃儿造得还要好吗?” 露凝脸一红:“……他没造过秋千给我。” 所以也无从比较。 帝卿尘沉默下来,神情有些变化。 露凝想了想,握紧了秋千索道:“他以后会造给我的。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很多很多事。” 帝卿尘点头:“确是如此。” 露凝笑笑,但这次的笑没之前那么轻松。 她觉得帝卿尘有话要说,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 “阿凝。”帝卿尘斟酌着,“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她眼神忧虑:“不知你是否有感觉……璃儿他如今成了真正的帝尊,掌控帝印,会和过去有些许不同。” 露凝顿时攥起了拳,肩颈都紧绷了起来,脸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低声道:“……是吗,是怎样的不同?” 会是她刚来修界时那样的不同吗?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又要再来一次吗? 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又该如何应对。 帝卿尘见她紧张,魂火柔和地安抚着她。 “别怕,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她尽量委婉地说,“只是他可能会比从前忙碌。” “……这我知道的,六界百废待兴,他作为六界之主,肯定是要忙一阵子的。” 何止是如此? 帝卿尘看了她一会说:“他可能会比从前待你……”她到底不知该如何委婉,干脆直言,“身为帝尊,需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事事以帝氏为先,所以在帝尊接任帝印之后,帝印会影响到主人的情绪。” 露凝倏地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帝卿尘恰好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他对七情六欲的感受,会比从前浅淡许多。” 说得更直白一些—— 他的各种情绪都会变得冷漠,包括对她的爱意。 滔天的仇恨都因帝印加持令他反应平淡,那他们的感情呢? 露凝总算明白了他不对劲在何处。 他忽冷忽热,忽远忽近,不像她熟悉的充满感情的那个他了。 露凝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下去,彻底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不虐哈,别怕,马上完结了,怎么可能虐呢-3- 第七十九章 露凝一个人回到了之前休息的寝殿。 她没梳洗, 仍是醒来时的样子,抱膝坐在台阶上,出神地望着一处。 她太专注于思考, 都没注意到解离尘何时回来的。 解离尘走到她面前时, 她仍是一脸恍惚, 理都不理人,他只得弯下腰将脸凑近她。 眼前光线暗下来总算让她有了些反应,她仰头望过来,见到是他竟吓得往后仰去。 解离尘及时揽住了她的腰,低头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见她眼睛红红,视线闪躲, 扣着她后腰的手力道更大了一些。 “怎么了。”他低低道, “这么怕我?” 不是怕。 是不知该怎么面对。 露凝突然就有些厌倦。 她觉得太累了,从始至终都太累了。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有些后悔当初在皇宫里招惹他。 她挣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什么都不想管了。 随便吧, 她想。 这世道哪里是什么都能如人所愿的,至少他报仇了, 六界也安好不是吗? 这已经是最好的接过了, 她应该知足。 第115节 站定脚步,背对着解离尘, 露凝觉得眼眶一片湿热。 怎么可能知足? 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呢? 她已经这么努力了啊,为什么九死一生之后, 不能让她也如愿以偿呢? 她的愿望多简单啊, 只是好好和他在一起,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他们两个人就行。 仅此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也付出努力了,为什么就不能得到一些回报呢。 越想越觉得委屈难过,顷刻间已是满脸泪水。 解离尘意识到不对追上来一看,心头猛地一沉。 “露凝。”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搭着她的肩膀低下头,眉头紧蹙,眼神担忧道,“发生什么了?”解离尘抚过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别哭,出了何事都可同我说,有我在。” “如果出事的正是你呢?” 露凝仰头看他,泪眼模糊,哭得声线颤抖。 光是这么听着,都能感受到她的委屈。 解离尘愣了愣:“我?”他手上紧张地抓紧,“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伤心?”稍顿,“算了,无论什么都是我的错,莫要哭了,是我不好。” 他亲密珍重地将她搂在怀里,哪里还有之前紫微帝尊的冷漠感,这会儿终于有了些人烟气。 露凝泣不成声道:“本来就是你不好。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轻松一些了,一心想着可以好好和你在一起了,可你偏偏又要……又要……” 她哭得实在厉害,好像要把这阵子忘掉的眼泪全都哭回来。 解离尘想起在凡界初见时她的样子,她本就是个娇怯胆小的姑娘,是如何一步步成长今天这个地步,甚至为了他能够与六界界主对抗的? 解离尘心中难掩慌乱,实在想不到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想为自己解释一下:“露凝,究竟出了什么事,是我做了什么惹你多心了?” “是多心吗?”露凝泪眼模糊道,“哪里是我多心?你在墟渊就一副冷漠淡泊的样子,对大仇得报一点感觉都没有。回来之后也很冷淡,我那时还以为你是太过激动麻木了,谁知竟是帝印的原因。” 解离尘渐渐明白了。 “你知道了?” 他用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可她哭得太凶,此乃杯水车薪。 看着她浓密长睫上的泪水,解离尘直接吻了上去。 露凝僵住,一时忘了哭,热泪被他仔细地吻去,他的呼吸清冽好闻,带着独属于他的味道,她自脊背钻上来一股酥麻之感,哪里还能再哭下去。 可之前到底是哭厉害了,现在不哭了还在轻轻打嗝。 解离尘微微后撤与她四目相对。 没了泪水遮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他眼神深邃,满是对她的情意,哪里有什么冷淡? 露凝一呆,突然又有些摸不准了。 “是母亲同你说的。” 解离尘稍微一想就知道了,他也不怪帝卿尘,她说这些终究是为了露凝好,让她有心留准备。只要是为露凝好的事,他都可以接受。 “若是从前,确实会如此。”解离尘慢慢道,“一开始我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 露凝不自觉往前一步,手抓着他的衣襟不松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放弃了,眼睛直直盯着他,等着他的“可是”。 解离尘很快说:“可也只是一开始。” 他解释说:“慕青竹掌控帝印千余年,也就炼化降服了它千余年。它到我手中的时候,已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慕青竹怎么可能事事以帝氏为尊?他甚至都不是帝氏血脉,不可能容忍帝印影响自己。 所以在得手之后,他就一直在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他乃冥皇,哪怕是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也颇有才能。 帝印回归解离尘之手后对心神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他这几日稍作调整,已经完全不受影响了。 露凝听完他所有的话,勒紧的情绪终于舒缓下来。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讷讷道:“……这样最好,要不然我可不会再让你像上次那样……” “我不会。”他没让她说出后面的话,紧盯着她一字字道,“我绝不会。” “哪怕帝印没有改变,也影响不到我对你的感情。” “哪怕不做这个帝尊我也绝不会同你分开。于我而言,从来不存在两相竞争的关系,帝氏的利益与你怎可相提并论。” 露凝注视着他坚定的双眼,听着他不曾停顿的心里话,终于破涕为笑,踮脚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最好是。”她红着脸颊小声说。 误会解除,两人关系更亲密了,几乎日日腻在一起。 六界待整,可也不是非得他才行,他能看人魂火,拥有混淆魂火之力的冥族已经灭族,自可随意以魂火之色来用人,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在修界他便不怎么亲自理事,更别说现在他更想和露凝在一起,只要是和她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快活一整天。 不过他不像帝卿尘,完完全全信任帝氏的能力,除了以魂火判断,他还有其他方式,确保不会重蹈覆辙。 除却这些公事,还有一件私事要安排,此事关乎到露凝。 “你可要去见铸剑长老。” 铸剑长老名唤游月,是露凝几次转世前的生身母亲。 当年她的意外去世令游月大受打击,做了一些错事,好在没有真的铸成大错。 现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好像的确是见她的时候了。 还记得死去的母亲与游月的相似,解离尘曾提到游月因执念残缺了一魂……她们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她沉默不应,解离尘缓了声说:“不想见就不见,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话音刚落手就被抓住了,解离尘看了一眼,听到她轻轻的声音。 “也不是不想见。” 之前面临死亡的时候,露凝曾遗憾过还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可见她心里是想见她的。 可人就是这样矛盾,见不着的时候想着,能见了又开始犹豫。 露凝抿唇望着解离尘:“你觉得呢,你说我要不要去见她?” 她虽然这样问了,但其实只是需要他帮她说出心里的决定而已。 解离尘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了紫微帝宫。 慕青竹一死,游月就回到了诸天宗这个她熟悉万分的地方。 她一直记挂着露凝,日日担心她,虽然知道有解离尘在她万不可能有事,还是万分惦念。 她将露凝在诸天宗待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将两人之前相处的画面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还同露凝的好友夜舞说过话,了解了她在凡界时的生活如何。 她想过应该快要能见到她了,可真的见到时还是觉得像一场梦。 解离尘不在这里,露凝一个人来的,她站在殿门外,容色清丽,眼神温和。 没有因她算计解离尘而怪罪她,也没有因当年她和丈夫没保护好她而生气。 就那么温温柔柔地站在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历练结束回来了,等着她过来嘘寒问暖。 游月泪如雨下,疾步走去,将她揽在面前认真地看了看。 “好,好。”她连声道好,“没受伤就好,在这儿等了多久?怎么没进去坐下。” “我刚到。” 露凝来前做了许多心理建设,见到游月后却发现其实不需要那些。 一切都很自然,那些复杂的过往都随风而散,游月倒了灵茶递给她,她认真地喝了,抬头冲她笑笑,一切都很随意。 “我给你准备了许多。”游月兴冲冲地领着她进内殿,将这些年来为她准备的东西一一给她看,里里外外,从穿的用的到吃的喝的,各种宝物,一应俱全。 露凝看着满怀的宝物,再看看殿内被堆满的架子,又是窝心又是无奈地朝后望了一眼。 那有一扇窗,解离尘就站在窗外,除了她谁也看不见。 见她高兴,解离尘也弯了弯嘴角,他很少笑,偶尔笑起来就显得又难得又惑人。 露凝脸一热,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先走,稍后再见。 解离尘知道她们必然有很多话要说,顺从地离开,行至执剑宫,看到了神不守舍的风无涯。 因着隐去了身形,风无涯没发现解离尘,他紧蹙眉头往前走,没走几步就撞到了树上。 …… 风无涯看着那棵树又看看自己,使劲拍了一下脑门。 他觉得自己真的快要被夜舞搞得精神衰弱了。 解离尘一向对与露凝无关的事不感兴趣,他很快回到奉君殿,自袖里乾坤取出几本玉简来看。 他不看闲书,今日看的更是重要典籍,所以非常认真。 他一手抬起,不断按着书中所说运转灵力,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就暗了下来。 露凝回来找他时他还在看,不过两卷玉简他看了一整天,这速度比从前慢了数倍。 她走进来他才从自玉简里抬起眼,一手朝她伸过去,她跑过来握住,十分自然地偎到了他身边,两人一起坐在象征着权力地位的玉椅上。 “在看什么?” 视线落在玉简之上,密密麻麻的字需要催动灵力才能看清楚,她懒得动,干脆直接问他。 解离尘:“帝氏典籍,这只是其中两册,还有许多。” “原来如此。”她歪着头想了想,“可方才看你好像在找什么的样子?这些典籍上有吗?” 解离尘视线低垂与她相对:“不确定,若没有就自己想办法。” 露凝神色认真了一些:“是有什么事吗?很严重?” 第116节 好不容易轻松几日,又有事情要发生了吗? 解离尘看出她的紧张,缓缓拉近两人距离,语气低沉道:“对你来说算是严重。” 露凝闻言更紧张了,眼睛不自觉睁大。 解离尘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她云里雾里,而后清冷悦耳的声音含笑说:“为神子之事。” ……神子。 慕青竹还活着的时候曾提到过,还一心想让她和披星生一个。 帝卿尘也提到过当年孕育解离尘的艰难,二十个月,比凡人怀胎久许多。 “母亲修为深厚,有我时尚且艰难,我不愿你也经历这些。” 解离尘一边说,又开始看了,他神色专注,露凝这样瞧着有些失神。 “……你打算怎么办?”她猜测着,有些摸不准,“不愿我经历这些,是不打算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吗?” 她神情上看不出喜怒,解离尘重新合上玉简。 “身为帝氏唯一的血脉,我好像必须有个孩子。” 露凝眨了眨眼没说话。 解离尘看着她徐徐道:“既不想让你来经历,那便想法子由我来。” “哦,这样……等等,什么?!” 露凝倏地站起来,瞪大眼睛:“你、你来?!” 这是什么虎狼之语?他打算自己生?? 身为曾经的凡人,露凝是真的对他这个回路清奇的想法错愕不已,但解离尘觉得可行。 “我认真想过。”他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既然帝氏神脉拥有万物生机,连起死回生都可以,没道理不能孕育子嗣。” 他将玉简丢到一旁:“哪怕帝氏典籍里没有也无妨。时间有很多,从此番入手总能找到方法。找不到就不生。帝氏存在无非是治理六界,治理六界的人也不必非得是神族。” 露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一个往前,力量全都压在他身上,天生的神力让他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发簪无意滑落,白发散下,解离尘干脆就躺在了那里,凝着她朝他扑过来,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怎么了?”他轻飘飘地问。 露凝闻了闻他颈间的气息:“……你真好。” 解离尘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越发淳厚悦耳:“那你可喜欢我的好。” “喜欢。”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嗯。”他应了一下又说,“还有吗?”他追问着,“可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同我说?” 露凝得到暗示,偷偷瞄了他一眼,正被他抓住。 “还有什么话该对我说。”他逼近她,“露凝,告诉我,说出来。” 露凝红唇微启,心跳得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但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很是爱你】 五个字,说得极慢,字字认真,情意绵绵。 解离尘闭了闭眼,倒吸一口气,喉结微动道:“我也是。” “我亦极是爱你。” 如飞蛾逐光,哪怕前路是死也义无返顾,仿佛扑上去也是另一种的阳和启蛰。 世人皆道高位者唯利是图,薄于爱恨,独他不同。 他于巅峰之上沐浴她的目光,才算是真正活着。 再没有什么,比她对他更重要的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啦!应该没有番外了,至于最后到底有没有神子大家就自己脑补吧,喜欢小包子的就可以当他们会有,不喜欢看小包子的就当他们没要娃了-3-留白了 新文写这个《狐狸精没有好下场》沙雕穿书文(也不是特别沙雕,反正是比较轻松那种,女主穿书,lsp狐狸精x道士男主)文案如下,喜欢去专栏收藏一下,预收越高开坑越快啊宝贝们! 红蓼穿越了,穿成了一只狐狸精,长相怎么说呢……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占了块山头当老大,救了个误入的重伤凡人,对方长得泠泠如雪清风明月,一看就是个好人! 红蓼没控制住,把人家酱酱酿酿了。 风花雪月的时候她就在想,他俩这要么是聊斋文学,要么就是白蛇文学,反正结局都不大好。 哪成想,她救下的凡人能开口说话后自我介绍说:贫道云步虚。 好家伙!云步虚??原来还是穿书?? 红蓼穿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就有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她受妖王之命迷惑了正道仙盟的盟主,想施邪术夺取盟主神魂,为妖界所用。 可惜狐狸精是反派配角,还只是一个三号反派,全程连名字都不具体,注定不会有好下场,被包括但不限于男主女主、各路男配女配疯狂打脸后成了妖王弃子,惨死于一场厉火,灰飞烟灭。 而文中男主正是道祖云步虚的亲传弟子。 女主和其他男配女配也都是云步虚的得力下属。 交给他们弄死狐狸精任务的正是云步虚…… 所以说,很大可能上,云步虚要干掉她不单是因为她迷惑了仙盟盟主,主要还是他被她乘虚而入了吧?! 此时此刻,山头的二把手正给红蓼建言献策,说正道仙盟的盟主这几日就要来他们山头闭关疗伤,她手头的小废物“凡人”也该玩够了,妖王下了令,咱们应该这样那样一番干票大的! 原以为聊斋和白蛇的结局已然很惨,结果现实是他奶奶的封神榜……做狐狸精没有好下场啊! 红蓼:就很绝望,做都做了,打又打不过,还是卷铺盖跑路吧! 于是云步虚这日醒来,就发现狐狸精的洞府人去楼空。 他都没介意她是只小狐妖,倒先被她始乱终弃了。 这狐狸精,她好得很: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