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风评被害后》 第1节 ? 剑修风评被害后 作者: 小熊蹦迪 简介: 简洁版文案: 因收到一本预知未来的话本,云闲决定要下山振兴剑阁。 掌门摸着胡子,欣慰非常,吾家有女初长成。 一年后。 “请问云闲同学,区区一年的时间,你究竟是如何把大家对剑修的刻板印象从‘高冷、能打、不要命’扭转成‘话唠、跑路、厚脸皮’的呢?” 云闲拒绝了采访。 @ 长版文案: 云闲无意间得一话本,话本里详尽描述了魔教圣女即墨姝与正道栋梁仲长尧的绝美爱情,但她看到一半,发现不对劲。 女配数量,太多了。 男主风流,习惯了。 作为魔教圣女,即墨姝最大的愿望,就是至少能够成为仲长尧的正宫。 而最要命的是,云闲所在的没落宗门剑阁,竟然最后被人灭门了。 本以为是什么无聊人士撰写的市井记录,但话本中的剧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云闲:垂死病中惊坐起!咸鱼摆尾! = 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破解谜团,顺便振兴剑阁,宣传剑修精神,云闲毅然决然出关下山,参加大战。 她本以为队伍的配置是这样的: 剑修,能一剑封喉的就绝不出第二剑,高岭之花,没有人比她更高冷! 然而: “你们剑修是不是平时都骑剑上学的?不然你跑路速度为什么那么快。” “你们剑修都这么吵?” “人剑合一是这样的吗?” 医修,温柔善良的后勤部队,救死扶伤,医修之天职。 然而: “别废话,钱拿来。什么意思?我打断你的腿再治就不是治了?天底下有这歪理?” 锻体,沉稳可靠的团队盾牌,但狂化时会不受控制地露出耳朵尾巴,相当俏皮可爱。 然而: “……为什么她兽化之后整个脑袋全是狮子啊。我感觉她一口能咬断我的脖子。” “你感觉对了。” 佛修,出家人慈悲为怀,大爱无疆,无私奉献。 然而: “看到我这四十米的大棍了么?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允许你先跑三十九米。” 还有最后一位重量级,魔教圣女,对另一半无怨无悔倾心相随,任打任骂绝不后悔。 然而,却自始至终表里如一—— “仲长尧,老娘扒了你的皮!!!” 云闲:“……怎么感觉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们的目标是,爬最高的山,练最猛的剑◆ ◆剑修风评被害后,剑阁赢来百年内最大招生潮◆ ◆沙雕热血文,慢热,双剑修cp,主角团都在文案上了。 指南: 1大长篇,感情线少,但有。男主存在感低,但活着。 2我流沙雕修仙,设定不严谨武力成谜大白话,免费章后觉得符合口味再继续。 除了代入真人名字、人身攻击角色的评论都不会删除,大家友好讨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爽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闲 ┃ 配角:好多 ┃ 其它:完结文《靠崩人设驰骋霸总文学》《装上恋爱脑滤镜后竟然》见专栏哦w 一句话简介:沙雕修仙法力无边:d 立意:团结就是力量 强推奖章:云闲无意间得到了一本话本,上面不仅写了男主角仲长尧与女主角即墨姝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还记载了她所属的宗门剑阁被灭门的凄惨结局。时值四方大战,东界衰弱,云闲毅然决然决定扛起重任,下山参赛,复兴宗门……本文语言诙谐有趣,除了女主角云闲外,主角团的各个小伙伴也性格各异,有血有肉,惹人喜爱。命运指引着众人相知相识,碰撞出不同的火花。故事完整度高,丰富有趣,值得一读。 第1章 奇话本 璎珞迈进大殿时,又听见几个外门弟子在边扫云梯边嘀咕。 “十五日了,小云师姐竟还未出关吗?” “没有。似乎真闭关了,师妹去送饭,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要知道,小云师姐但凡还醒着,她就不可能不吃饭!” “有理啊!只是小师姐这不年不节的突然闭哪门子关?以前不都是糊弄一下掌门么。” “我要知道我还问你?” 云梯陡寒,霜雪常年不化,扫了也是白扫。几个弟子穷极无聊,从小云师姐出生时电闪雷鸣劈死路边三头猪,说到筑基时因不爱吃辟谷丹差点饿晕在天台,着重描绘了她爹掌门师尊那张绿里泛黑的脸,叽叽喳喳,喳喳叽叽,不亦乐乎。 璎珞板着脸过去,脸朝下叫了声:“喂!” “修剑,在于修心。心无杂物,方能大成。” “今日得一剑谱,精妙非常,只是这十五式实在练不分明,烦请师兄指点一二……” “自然自然,分内之事……” 璎珞真想唰唰几脚把这群假正经全踹下去。 她满怀心事地转身回去。殿内安静非常,那扇暗门仍严丝合缝地密闭着,自从云闲十五日前进门,之后就再无声息。 璎珞和云闲自小一起长大,宁愿相信她在里头睡觉也不相信她在修炼。 那,小云师姐到底在干什么呢? 密室里没众人想象的一片漆黑,反倒都嵌了萤珠,亮如白昼。一张床一只椅,云闲正翘着腿翻手下的书页。看来她的耐心已经在十五天内消耗殆尽,皱着眉一目十行,终于,指尖触到了质感奇异的封皮。 她把书一合,看着上头画风诡异的话本封面,缓缓皱起了眉。 什么玩意儿? 这是之前云闲瘫在榻上纳凉时,随手摸来的话本。她刚拿到手就觉得不对劲,剑阁里面有且只有五花八门的剑谱和静心绝学,偶尔弟子们如获至宝地从里头挖掘出来点情情爱爱戏份,也会在即将描写主角鼻子以下部分时被长老齐刷刷撕掉。她那天随手一翻,就是“仲长尧疯狂地吻着即墨姝的唇”,还以为自己突然罹患了什么眼疾。 再翻,就更不对了。 这本莫名出现的话本里,竟然有她的名字。不止如此,还有剑阁、佛乡、琴坊,甚至还有她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的大师兄宿迟。 这能和她当年胎穿至这个世界一起,并列为两大奇事了。 云闲粗略翻阅,看到了话本中属于剑阁的结局。在不断衰弱过后,镇派灵剑被使计借走、自己沉睡、大师兄不知下落,一直隐世不沾惹是非的剑阁被不明人士强行破开护宗大阵攻击,掌门和道侣一同战死,最年轻一代勉强在庇佑下逃走,从此流离失所。 明明只是单薄文字,可云闲心头一紧,直觉这事非同小可。 她把书带进密室,一看就是十五天,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看完只想仰天长啸。 是、不、是、有、病??! 话本以即墨姝为中心,将近几千页,写的全是她和仲长尧的爱情故事。她是百年唯一的魔教圣女,下山游历时遇见了正道栋梁仲长尧,少女一见倾心,从此陷入情网不可自拔。但正邪两道终究殊途,二人分明情投意合,却苦于身份之别,只能黯然神伤……个屁啊! 从五分之一开始,云闲就开始警觉于这明显数量过多的女配。果然,还没过多久,仲长尧的童子之身就贡献给了魅魔大姐姐。 他说,他也不想的。 仲长尧宝贵的第二次给了执行任务的女刺客。 他说,他是被迫的。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子子孙孙无穷尽…… 云闲在满目“撕扯她的唇”中艰难寻找剧情,发现男主和女主好像不存在于同一时空。分明是正道的仲长尧,睡人如流水,鸡儿险些没有休假日;因穿着清凉外出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妖女的即墨姝反倒从头到尾守身如玉,不管虐身虐心虐脾肺,没钱没人没身份,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仲长尧。 对了,仲长尧竟然也是个剑修。话本最初,他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身份来到了剑阁,不仅因俊朗的外表俘获无数少女心,甚至还出乎意料地力压剑阁其他弟子,成功夺取参加四方大战的名额,从此开启漫漫成仙之路。 结局中,仲长尧修成大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决定只带即墨姝飞升至仙界,即墨姝感动到无以复加,拖着残破的身躯幸福地靠在道侣胸膛上—— 然后就结束了。 云闲一路翻到最后,差点把话本看出洞来,发现不管是剑阁为什么被灭、大师兄为何下落不明、那时自己为何沉睡不醒、一千年来为什么只有仲长尧能飞升、身着火袍的不明人士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么多不明不白的地方,一处都没写! 最可气的是话本作者还在结尾狗尾续貂地加上了自己的感叹: 【我知道有很多地方都没有解释清楚,但,姝儿幸福圆满了,那不就够了吗?就让这些事情,变成最美丽的谜题……】 云闲:“?” 幸福??圆满??讲真的??? 她时常对一些人感到困惑。 但云闲的直觉一向很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这话本写的极有可能就是将来会发生的事,如果她没有干预、没有改变,那剑阁绝对难逃付之一炬的结局。 当然,即使改变了也可能没用,但总得试试。 石门轻响两声,璎珞隐隐关心的声音递进来:“云闲,你爹……掌门唤你出关了去一趟主殿,他有事要和你商议。你还好吗?不会又饿晕了吧?” 第2节 “我没事!”云闲站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应道:“明白。” 她看着这话本,刚想动指把它烧个干净,想了想,又把话本塞进自己的储物戒里。 她现在只有金丹初期修为。因为太过惫懒,不喜欢修炼,修为连在剑阁里都排不上前几。放在外面可能还行,但看那话本,前期一个金丹都厉害的要命,后期莫名就变成了分神满地走金丹不如狗的状态,她觉得自己还是得看紧点。 石门洞开,璎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着小云师姐兴冲冲驾剑呼啸而去,墨黑发尾拂过她鼻尖,一股清新草木气息。璎珞呼吸一滞,伸手呐喊:“等等——今日六长老巡守,禁止御剑飞行——啊!!” 后面那个“啊!!”是云闲跟她一起喊的。 剑阁主殿。 线香缭绕,青烟浅蔓,寒风吹拂,掠不过这冰冷寒彻的天,主殿正中的掌门座后悬挂着一柄古朴长剑,没有剑鞘,剑刃已经泛青。 那剑上毫无剑意,如一潭死水,但慕青却知道,这是这个宗门的镇山灵剑,上一次见血还是建宗之时,它仅出一剑,剑斩十万,一个活口不留。 “坐啊。”掌门云琅笑着看他,倒是直白,“慕长老来此,是为了半月后的四方大战么?” 他一身藏青长袍,眉目儒雅。 慕青回神,也很识相:“是。” 一宗之主的修为没有在分神以下的,云琅的境界就在分神八层,但众所周知,剑修的战斗力和别的门派不能对比,个个凶残的很。 云琅问:“有求而来?” 慕青:“有求而来。” 云琅没应,只是淡笑转身。 “……”难搞的人慕青见多了,他硬着头皮寒暄:“贵宗实在底蕴深厚,我一路上来,颇为惊叹。那道护宗悬崖不知有多深,望都望不见底,贵宗弟子还能在上头如履平地,果真胆识过人。” “还好还好。”云琅道:“上个月才刚掉进去一个。” 慕青:“掉、进去?人没事吧?” “没事。”云琅示意他别担忧,“昨天就爬上来了。” 慕青:“?!” 云琅:“不过那也是意外。毕竟剑阁就建在天险之上,再笨手笨脚也练出来了,除非真傻……” 他话音未落,主殿就闯进来个灰头土脸的少女,张口就道:“爹——”,看到有外人在,那声“爹”又吞了进去,变成“参见掌门”。 慕青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剑阁掌门独女云闲。云琅一视同仁,从不给自己女儿开小灶,云闲也打小就叛逆,不爱修炼,更不爱晋升,于是现在还是个外门弟子。按照修为来排,她当得上师姐,但按照年纪来看,又理该是师妹,再加上她脾气不大,和大伙儿打成一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开始叫她小云师姐了,听着还挺亲昵。 “云闲?”云琅上下看她,皱起眉:“你干嘛去了?” 云闲老实巴交:“刚刚忘了今天不让御剑,掉崖底下去了,一通好爬,累死。” 云琅:“……” 打他的脸也看一下场合和时间吧!女儿啊!! 慕青:“……云掌门,既然有事,我就先告退了。” 他抱拳,临走前,最后又添了一句。 “若非是东界已经衰弱至现在这个局面,我不会来贵宗叨扰的。”他圆滑的脸上现出些难言的焦躁和迟疑,最后道:“如果四方大战还是拿不出有潜力的种子,北界在东港的驻军可能真要……” 言尽于此。 慕青走了。 云闲早就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词。四方大战,是话本中初期花了大笔墨去描写的场景,也是即墨姝和仲长尧的初见之所。东界近几年青黄不接,选不出来几个有威慑力的弟子,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四方大战结束后没多久,北界的驻军就开始蠢蠢欲动,找借口占领了东港,然后就是长达数年的混乱…… “爹。”云闲把脑袋上的草叶子摘掉,也不多废话,“我要去四方大战。” 云琅顿了一下,诧异道:“你?” “对,我。” 云琅掐指一算,心想这娃估计是又想偷溜下山吃糖葫芦了,倒也没多在意,随口糊弄道:“你要去也得通过遴选,拔得头筹再说什么大战不大战吧。” 云闲听出他的糊弄之意,深觉自己被小看了。 选就选,她怕吗? “倒是你。”云琅把她叫过来是有正事要说的,顿时正色道:“听说你闭关了十五天?拿着个话本进去的?” 云闲稀奇:“这你也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那话本的名字。《纯情魔女火辣辣》?掩掩藏藏的,你从哪拿的这书!”云琅肃然道:“我早都说了,剑修贵在修心!看那话本能看十五天,你有这劲头用在修炼上早都元婴了!又不是没那资质,就是懒。你看看大师兄,你再看看你……” 又来了又来了,云闲刚想脚底抹油,忽的一顿,想起话本里剑阁最后的模样。 云琅和萧芜掩护最后一个弟子逃走,二人以身殉阵,最后抱在一起,慢慢失血而亡。 她突然心头一酸。 “我们剑修,心中唯有剑一字,杂物不能侵扰。那些情情爱爱,什么道侣不道侣的,那都不重要!”云琅啰嗦够了,喝口水,转身向内殿走去,“不为情所困,不为人所扰,不能让任何人牵制你的动作,动摇你的心神,明白吗?好了,赶紧回去吧。” “明白明白。”云闲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内殿,“爹,你最近怎么不回寝宫啊。娘呢?” “不小心惹你娘生气了。”云琅挠头,“说打地铺两个月再回去,唉,苦啊。” 云闲:“……喔。” 第2章 剑阁(一) 云闲出了主殿,没再试图御剑飞行,只是沉思着往外走。 烟云台上有弟子正在练剑,见她走过,都道:“小云师姐,去食堂呢?” “……”云闲总觉得自己的形象在一次次以讹传讹中逐渐崩塌,“大晚上还去什么食堂?我早都辟谷了!” 其他弟子笑起来。 毕竟是掌门的女儿,就算再平易近人,和同龄弟子也难免会生隔阂。但云闲不大一样,她是真的很咸,也没有要插手宗门事务的意思,小聪明全用在怎么下山偷吃和打坐睡觉上了,更像是个吉祥物。但即使是这样,也看得出来云琅说的没错,她的资质是真的很好。 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他外门弟子还在筑基那儿吭哧努力呢,她就不知不觉金丹了。 其实这样容易招人恨,但弟子们也知道,大道之途漫漫,谁也说不准谁能后来居上,再说了,还有出生在灵源天生就是合体期的人,恨来恨去,有那么多时间吗?不如练剑。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她还没走回自己殿门口,就听到乔灵珊的声音,脾气不小:“你不是说云闲还在闭关么?我刚才怎么听见她的声音?” 璎珞板着个脸站那,死猪不怕开水烫:“师姐,你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乔灵珊气势汹汹:“她的声音我化成灰都能听出来!!” 这姑娘又来了。 乔灵珊是六长老的女儿,长相娇俏可人,资质悟性皆为上佳,人也相当刻苦勤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云闲总有一种迷一般的执念,随时要跟她一决高下。 云闲连动都懒得动,还要花心思跟她比武,怎么可能?于是每次都脚底抹油,借口找了一箩筐,每每糊弄过去,几个月后她就要再来。 璎珞刚想装作突发耳疾,就眼前一亮:“云闲回来了!” 云闲把佩剑解了放下,伸个懒腰,偏头,明知故问:“乔师妹,找我有事?” 她的剑裹得跟本人一样随意,剑柄黑金一色。这是十岁时母亲萧芜赠她的剑,已经有些嫌小了,她到现在还用着,也是不容易。 乔灵珊见两人竟然连糊弄她一下都不肯,气得鼻孔冒烟:“你的剑童撒谎骗我,你不教训一下?” 云闲看了璎珞一眼,敲下她脑瓜:“好了。” 乔灵珊:“……” 璎珞:“……” 好,好敷衍。 “算了。我来这,是想告诉你。”乔灵珊把气憋下去,下巴扬起来:“四方大战我去定了,你休想跟我抢。” 云闲挑了挑眉。 话本中,原本云琅的确是打算只派出一个的,剑阁避世多年,对外界的情况认知不同,他派一个去外头见见世面度度假。但慕青来之后,他就变了主意,准备选两个精英弟子前去。 一个是出乎意料的仲长尧,另一个就是乔灵珊了。 她在大战中的实力其实不算差,甚至算得上名列前茅,但北界一开始就留存了要暗害的心思,设下陷阱诱骗。乔灵珊其实察觉出不对了,但那人肠穿肚烂,命悬一线,她必须得快些过去救人—— 她差点没能回来。 和她一起的仲长尧没能赶上,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重伤。 乔灵珊挑衅半天,要平时云闲早跟她斗起嘴来了,现在竟然这么安静,顿时一阵困惑。 怎么回事?今天这样好说话? 她还没开口,云闲就道:“我也去定了。” 好啊!果然!乔灵珊差点蹦起来,大放狠话:“你以为你多厉害么!还去定了,告诉你,没门!” 璎珞站旁边,总觉得她明明好像还挺高兴的。 云闲就这么看着她蹦,乔灵珊放完话,没人接茬,寂静的寒风吹过,她镇定地继续道:“看你灰头土脸的样子,不会是出门被猪拱了吧。” “没注意,一不小心掉悬崖里去了。”因为话本,云闲对她尚存几分难得的慈祥,“好笑吧?笑吧笑吧,这次让你笑。” 怎料到乔灵珊脸瞬间涨红了,勃然大怒:“你竟然拿这个取笑我?!!我说了!那是意外!!!” 云闲:“?” 乔灵珊跑了:“你给我等着!!!” 云闲:“……” 原来那个上个月掉进悬崖昨天才爬上来的是你啊! 晚些时候,云闲又把那本《纯情魔女火辣辣》拿出,再确认了一次细节。 即墨姝的魔教据点至今不知在哪,按照话本中的描述,更像是一个移动的隐蔽浮空城,用障眼法和空间术掩盖。她被派去四方大战其实是有任务在身的,利用魔种给正派人士下蛊,但出师不利,一开始就遇到了仲长尧,任务当然忘了个精光。 倒是仲长尧…… 话本是以即墨姝为主写的,关于仲长尧的很多异常地方都一笔带过了,说句不好听的,云闲翻了这么久,只记得每次仲长尧一出场必出现的“俊美无俦”、“刀刻斧凿的脸庞 ”,还有那异常的招蜂引蝶,所在之处经常会出现“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美女”、“从未被别人见过的面纱下容颜”……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佩剑没有剑鞘,也不经常出剑,后期的天材地宝多了,仙器都得排队用,那把剑更是没机会出场了。 第3节 不是每一个剑修都和剑阁有关系,也有许多散修或弟子脱离宗门独自下山行走,虽然话本中仲长尧与剑阁的关系看似只有这一次四方大战遴选,从此之后再无交集,但观剑阁的结局,想必没表面上这么简单。 那群杀入宗门的不明人士身着火袍,上面的徽征也在仲长尧身上出现过。 云闲翘着腿在那看,璎珞在旁边欲言又止。 掌门让她没收了那本书,她怎么敢?只是这种书真的能看吗?云闲会不会学坏啊? 云闲暂且不知她心思的千转百回,把话本再收回去,被子一掀准备睡觉。在躺下前一刻,突然良心发现似的,爬起来捏了个剑诀。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凌厉剑气在她周身环绕,发出飒飒声响,贯穿了窗外的雪松叶片,璎珞终于忍不住问:“云闲,你真要去那什么大战?” 云闲点头:“嗯。” 看来掌门已经下决定了,方才贴了告示,不日就要举行选拔会。 不知道别的门派是怎样,但其实剑阁的选拔非必要不打架。剑修破坏力那么大,动辄就要劈山裂石,修缮费用一加上去,后勤峰要疯的,食堂都吃不上肉了。本来剑阁就穷,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所以想也知道,多半是测验剑招是否纯熟,剑谱掌握多少……就算要打,也就点到为止,不会真枪真刀地进行生死战,最多五长老给一人发个小木棍,旁边凉快去吧。 “好吧。”璎珞自然是不希望她去的,那多危险啊,但她没说,只是换了个话头,“听说这届大战的东界监察人是大师兄。” 为了维持公平,大战每界都会各出一个监察人,这点云闲是知道的,她接了璎珞的话:“宿迟?” “是啊。”璎珞一脸神往:“我还没见过大师兄呢,听说他出门游历八年,离分神期仅一步之遥。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千古难见的美色,尚不知是怎样的神人之姿……” “分神?”有这种事,云闲一惊,感叹道:“牛哇!” 璎珞:“……” 她回去禀告掌门,应该是不必担心什么学坏了。 云闲现在并不在担忧这个。宿迟她早晚会见到,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再说他长的再好看又怎样?又不是她道侣,更不能换饭吃。 她只是在想。话本中自己并没有参与遴选,更没有前去四方大战,自己提前变了动作,不知能否改动后续情节。 璎珞一边碎碎念一边扫地,扬的满地灰尘。她自小和云闲一块长大,但灵根比较弱,很难吸收灵气,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痴,话本里那被仲长尧俊朗的外表俘获了少女芳心的便是璎珞。 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天云闲便会见到仲长尧,四方大战上她会见到即墨姝。按照话本来看,即墨姝是一个看起来有脑子但是不爱用的人。有脑子主要体现在智斗魅魔大姐姐、性感女刺客等,奇招百出,眼花缭乱;不爱用则体现在当然是选择原谅仲长尧,各司其职,分的很清。 那她似乎没必要去横插一脚。 不然先试试趁仲长尧到剑阁来时,瓮中捉鳖,抱以老拳……算了,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怎么摔也摔不死。 还是先担心一下遴选的事吧。 云闲被子一卷,睡也。 “……” 夜深人静的另一处。 此地似乎不爱开灯,到处都是阴恻恻的篝火,还都是惨绿色的,人面篝火相映绿,衬的旁边人本就不够善良的脸色更加阴毒,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圣女呢?” “看话本呢,看十天了,没动弹一下。” “什么话本这么好看?春宫图?不对啊,这都十七了,早过了好奇这个的岁数了,怎么还看呢。” “不懂。不过我冒着生命危险过去偷瞄了眼,名字好像叫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你同行》,好长,还好我识字。” “下黄泉?什么下黄泉?魔教里有这个泉?” “哎呀多读读书吧你!” 眼看着就要开始斗殴,那边圣坛上的少女把声响尽收耳中,依旧不为所动。 她着一身淡紫薄衫,洁白躯体上灵蛇缓缓爬动,该遮的地方是一点没遮住,春光乍……一直泄,但行走的人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目光都不往旁边瞥一下。 毕竟其他人似乎也没穿的多正常,还有顶着兽角的牛妖全身□□呢,他说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就是牛,谁家牛耕地的时候还穿衣服的? 很有道理,但实在有碍观瞻,最终众人合力让他好歹穿了条兜裆布,免得晃的眼疼。 少女颤抖着手把话本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合上。 颤抖,不是因为喜悦,也不是因为感伤,而是最原始的冲动——愤怒。 那边正鸡零狗碎呼呼喝喝打作一团呢,突闻圣女一声惊雷般的长啸:“有病吧!!!” 太可怕了,众人顿时训练有素地齐刷刷停手,惶然道:“有病?有什么病??谁有病??” 怎么这么突然! “我有病。” 即墨姝几下把那弱智话本撕成齑粉,姣好纸白的面孔上杀气腾腾,咬牙切齿。 仲长尧是吧? 老娘扒了你的皮! 第3章 剑阁(二) 小云师姐要参加四方大战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宗,顿时整个宗门都炸……热闹起来了。 毕竟在她之前,很多剑修对大战都并无多少兴趣。 原因很简单,绝不会是担心打打杀杀会让自己受伤这种理由,如果大战中身上不盖着“东界选手”这个戳,想必他们都会非常乐意去。 他们尚不知这其中的风起云涌,更不知东界的现状,还以为是和从前一般没什么起伏的演练。剑修孤寡惯了,两个人也是练,一个人也是练,闭门练剑不好吗?大战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给己方带来影响,无论利弊,还要思前想后,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这让自由惯了的剑修们实在是爬了跳蚤般浑身难受。 不得劲。做不来! 再况且,云闲再怎么咸鱼,也是掌门的独女,勉强来说也算是一个纨绔子弟——主要纨绔在晚上去食堂加餐开小灶煮鸡腿、提剑赶大鹅之类无伤大雅的地方,观掌门的样子,似乎也对这个千辛万苦才出世的女儿没什么野望,没想到小云师姐不动弹还好,一动弹则惊天动地啊。 本来大伙都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直到每周一次的宗门大会,六长老难得找到机会,站在上面又是一通趁机教育:“别以为这有多简单!这可是生死之战!你们这些年轻人,吃过什么苦?想当年我练剑的时候,自家到门派要爬三座山,走十里路,每天都要走烂一双草鞋!” 众人破天荒地看见云闲站在队伍前方,打了个比脸大的哈欠。她每天都这样困顿,不知晚上是去偷了鸡还是摸了狗,但今日就算哈欠到下巴脱臼也坚强地杵在最前边碍眼,气的六长老快鼻孔冒烟。 日,难道是来真的? 他们看完云闲,又抬头去看云琅。掌门立于霜雪之上,一派风轻云淡,不动声色,高人风范。 难道是掌门的要求?也是,毕竟是一宗之主,高瞻远瞩,做出的决定也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只是弟子们尚且稚嫩,还看不懂罢了。 高瞻远瞩的掌门轻咳一声,默默想: 不会吧,难道是来真的! 云闲百无聊赖地看着六长老随风飘扬的白胡子,神游天外,想象他一边爬山一边费劲编草鞋的画面,耳后又一阵芒刺般的视线袭来,她转头望去,乔灵珊正用吃奶的力气瞪她。 也不知哪来的深仇大恨。 来的好,正嫌无聊! 云闲朝她一乐,不仅不生气,还做了个鬼脸。毫无包袱,要多丑有多丑。 乔灵珊:“……” 场上鼻孔冒烟的成了父女两。 当然,云闲也不是没事可做,她趁着仲长尧还没来,托人去查探了一番他的身家背景,昨日那人与她飞鹅传书,果然有所获。 仲长尧出生于一个没落修真家族,是家中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不算富足,但也吃穿不愁。刺激他正式踏入修仙之途的人,是上一辈定下的娃娃亲未婚妻,因为觉得二人差距较大,所以来到仲长家决意要退婚……嗯?这剧情,为什么这么熟悉? 云闲看了又看,才发觉那未婚妻并未耀武扬威地登门,私下来的,甚至还挺客气地说了实话。修真者和凡人的寿命本就不同,这桩婚事对她来说毫无益处,自然要来商量退婚事宜。但这不知道戳中了仲长尧哪颗软饭硬吃的心,气的他当场立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仲长尧有朝一日,定要你回头求我重拾婚约!” 云闲得到消息之后,紧赶慢赶又去翻了话本,发现这个难得逃过一劫的未婚妻姑娘后来还真有出场,只不过已经家道败落,无奈只能求助仲长尧帮忙,即墨姝紧张不已,当晚缠绵之时终于问出了盘桓了整整一本话本的问题:“……不论如何,我永远是你的正宫,对吧?” 云闲平生健康的很,从没有什么小病小灾,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看这话本看出来的。 终于散会,璎珞在外面翘首以盼半天,颠颠迎上来:“怎么说?” 云闲抱着剑,示意她跟上,别在人流里走丢了,“遴选两轮,实力最强的二人去。” “就两个?”璎珞倒是百事通:“可宗里比你修为高的大概有十位,其中五位内门弟子下山巡猎,那也剩下五位,说不定山下来的那几个小宗弟子也要占一个名额,好悬啊。” “不悬。”云闲说,“我肯定是会去的。” 璎珞:“嚯!” 云闲:“你不信?” 最后一轮,众人进入刀剑之境,首先要获得守关剑灵认可,方可前进。能闯过就算成功,目前用时最短的是大师兄宿迟,记录保持在一柱香。 云闲需要一个,能让她无可辩驳地必须前去的、压倒性的成绩。 她若有所思。 璎珞一怔:“难得见你表情这么严肃。” “是哦?”云闲反又笑起来,那点骤然的肃重消失无踪,眼睛极亮:“你等着看好了。” 没让璎珞等太久,次日,剑阁的偏门就悄然打开了。 十年一次,开偏门是为了迎接山下散宗小宗送来的精锐弟子。剑阁虽然近年实力稍显不济,但总归还是这一小块领域的守护宗门,理当要领头。 负责开门的是一位内门弟子,见众人风尘仆仆,先接过了他们手中提着的物品,解释道:“今年护宗大阵加固,和宗门剑阵相连,不好走动,所以只能从偏门进出,抱歉。” 他语气直来直去,毫无转圜,剑阁内传话都是说的简练,字数愈少愈好,在外人看来,倒有种说不出的冷硬了。 他说完,点头示意众人跟上,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小宗弟子们对视一阵,都未免有些不爽。 “我们爬了那么久的云梯,不下山来接也就罢了,还不让走正门?看不起谁呢?”有人小声抱怨起来,“还有那悬崖,也一点遮挡都没有。失足掉下去怎么办,难不成自己爬上来么?我不信他们对自己的弟子也这样。” 人群中,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张涛,慎言。” 说话之人一身白衣,眼若点漆般幽黑,未语先笑,虽浑身上下没多少名贵物品,但已有雏形的气度萦绕周身,令人不由想到一句诗词。 陌上颜如玉,君子世无双。 这便是仲长尧了。 他和这群弟子也就相处了数日,现在众人竟隐隐有些以他为首的势头,仲长尧薄唇轻启,又道:“或许是有其他原因,剑阁的底蕴如此深厚,是断做不出势利之事的。” 第4节 他不帮忙说话还好,这么一说,张涛更是往势利眼那儿跑偏去,愈发不爽:“底蕴深厚?早不知没落到哪去了!” 也就掌门云琅在外界有些名气,现在估计继承人都不知该往哪找吧。 “就是啊,你也把他们想的太单纯了。” “也不是所有剑修都像你一样,还说至纯大道呢,心眼子比谁都多。” “看不起小宗……如果我们拿到了名额,那是真扬眉吐气啊!” “仲长尧,就看你了。” 仲长尧俊雅脸颊薄红一片,连连摆手:“不敢当,仲长某只能量力而行。” “别那么谦虚啊!”张涛更是嬉笑着搂上他肩膀,“要是剑阁掌门那个女儿看上你,以后这地盘还不知道归谁的呢。” 旁边的人大笑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啊,要是太丑那还是算了吧!” 仲长尧也跟着勾了勾唇角,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扫落,眼底一片薄凉,毫无笑意。 剑阁? ……眼界也就仅仅如此了。 仲长尧在那收小弟收的开心,云闲和璎珞蹲在山头上望眼欲穿,无聊到开始数蚂蚁。 剑阁这么个勤俭节约的抠门性子,平时不逢年过节都吃不上烧鹅(包括掌门),今天为了待客还特意改善了伙食。掌门在主殿和慕青交谈,其余的长老几乎都在场,就连那个神出鬼没的客卿长老蒋星摇也到位了。 蒋星摇是剑阁最年轻的客卿长老,年龄不详,身份不详,外表看上去是个俊朗少年,目中含笑,一点清风掠过他眉间。他对星盘颇有研究,宗门若有什么大事要事,都会请他演算一番,大致得知吉凶。 他没像其他长老站的那么笔直,斜斜倚着墙,璎珞听到声音,抬眼看他,一下子不小心红了脸。 “小云师妹,你也来了,在等人?”蒋星摇倒是自来熟,朝她眨眼:“算一卦?” 他称呼人向来不拘小节,云闲叫他长老,他叫云闲师妹,各叫各的,不冲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云闲就着那个蹲着的姿势挪动过去,道:“能算什么?” “命格,吉凶,劫数,面相,你想算什么?”蒋星摇一揽袖袍,在她身边坐下,“修为越高的越模糊,但无关紧要的地方还是可以测算一二的。” 云闲:“这样八卦应该很方便吧。” “还好,还好。也就勉强知道一些。”蒋星摇轻晃手指,道:“掌门的情劫已过夫妻宫和谐顺遂白头终老之相,六长老脾气太臭又爱啰嗦道侣马上要跑,五长老更惨看来是此生没道侣看上他了……” 云闲:“?” 璎珞:“?” 这叫勉强知道一些??再准一点就连六长老今天穿的寝裤什么颜色都知道了吧? “小师妹呀,你要是去了四方大战,见到宿迟,记得替我转告他一声。”蒋星摇终于露出了他来这守株待兔的险恶目的,幸灾乐祸道:“说,‘你小子大难临头,情劫到了!’就行。” 璎珞大惊失色:“大、大大大大师兄??” 不是吧??那个美人大师兄还会有情劫?? 蒋星摇只是笑而不语。 就在此时,大殿前传来一阵嘈杂声,山下的精锐弟子终于到了。一众累到灰头土脸的朴素散修中,为首的白衣青年发丝不乱,形容清隽,背脊挺拔宽阔,气度盎然,一看就鹤立鸡群,相当不俗。 “在下仲长尧。”他抬眼,不卑不亢道:“今日应约,特来拜会!” 一片寂静,唯有他清朗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长老们心头一紧,“此子不简单”的想法刚冒头,一旁的云闲就终于站起身来,拍拍袖口,以一个不远不近的音量道:“蒋长老,其实我对面相也颇有研究。” 敢在自己面前说有研究,想来是很自信了,蒋星摇感兴趣道:“怎么说?” “璎珞。”云闲看着仲长尧,问:“你觉得此人如何。” 璎珞结结巴巴:“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相、相当帅气。” “确实看似如此。”云闲不知从哪掏出个皮壶润了润嗓子,道:“我观其天庭宽阔,平整一览无余,再结合耳、鼻、口、眼,粗略得出,此人以后不仅会有一番作为,而且是人中之龙,成就绝不会仅限于东界。” 蒋星摇一顿,戏谑的目光凝住。 他确实在仲长尧周身瞥见了一丝细小且陌生的龙气,但说来奇怪,此子按理来说修为远不如他,他却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变幻莫测,再深究不下去了。云闲竟能直接点出? 蒋星摇:“嗯,继续。” 云闲:“左耳垂圆润均匀,紧贴面颊,行劫财运,奇遇多多,气运好的非同凡响。最好在半死……不,九死一生时至悬崖底或湖心处,更有可能得到天材地宝。” 和自己模糊认知不谋而合,蒋星摇坐不住了:“如此详细,不错!继续。” 长老们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听得入迷。 如果能将此子纳入宗门,那多是一件美事啊。 云闲在众人专注的目光中,继续道:“自然,此人的桃花运也是极旺的。一生中情劫遍布,会与多个女修产生纠葛,但最后会守心如一。道侣或许与他身份相悖。” 连这一层都算到了,蒋星摇不由拍案叫绝:“是了!没错,你说的全无谬误,只是这相面之术究竟是从何学来的?” 云闲并未回答,只是幽幽一声长叹。 众人的心都快被她揪起来了。 “可惜啊,实在是太可惜了。”云闲眼中满是叹惋,“此人不到而立之年,就因意外受伤而肾精损露、阳亏体虚,从此,不能人道啊!” 蒋星摇:“对对……嗯???” 第4章 剑阁(三) 仲长尧突然觉得殿前众人看着他的视线变得十足诡异。 这变化仅在一瞬之间,前一刻分明还是欣赏有加的目光,后一刻就奇怪起来,甚至最中间那个白胡子老头,还有意无意往他那处看,一边看,一边还可惜地微微摇头。 怎么回事? 他不着痕迹地并紧了腿,再度拱手:“敢问各位前辈,遴选何时开始?” “不着急,不着急。诸位是客,自当好生招待。”五长老用慈爱的目光看他,默默把招揽他的心思收了回去,道:“大家舟车劳顿,应该是要休息了,剑阁准备了特产蜜酥鹅和梅花酿,快去品尝吧。” 可惜啊,唉,实在可惜。 仲长尧被盯得快发毛,夹着腿离开了。 璎珞被下了这么一剂猛药,花痴的心情至少去了大半,但她性情委实善良,还在勤勤恳恳替仲长尧着想:“我听说南界有一宗门推崇龙阳之好,以他的样貌,说不定能在那得到新的幸福。” 云闲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也想的太周全了点吧! 蒋星摇还在执着于询问她究竟在哪学的相面之术,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云闲哪里答的上,不都是对着话本瞎编的。 但她向来胡诌能力极强,脸皮更是厚如城墙,什么“前辈入梦”“偶有奇遇”颠三倒四地糊弄一通,也不管蒋星摇听没听懂,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去饭堂了。 话本主角果然在哪都不安生,年轻人血气方刚,就这么短短用个膳的功夫,那群弟子又和剑阁弟子闹起矛盾来了,现在正对峙着,隐隐有两派相斥之势。 起因也很简单,今日饭堂准备的饭菜不少,剑修又是一个个不懂变通的,自然觉得,谁想吃谁排队,先到先得,这是规矩。 但那群弟子本来就因为偏门之事心生不满,又发觉剑阁没给他们安排雅座包间,甚至得跟着排队取食,一点都没有所谓的待客之道。如此怠慢,还不是看不起他们? 剑修们被糊了一脸脾气,更是莫名其妙。你们是来参加遴选的,又不是请来做法事的,吃饱了明天还要打架呢,要那么多排场做什么?人又不多,有这功夫早排到了,再说,不是给他们每人都留了酥鹅吗? 云闲到的时候,乔灵珊正在试图劝阻争执。但这娃脾气比炮仗还大,没劝几句自己先火起了:“都先别吵了像什么话……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们度量狭小故意穿小鞋??血口喷人!那悬崖我上个月才掉下去过!爱信不信!!!” 旁边的剑修惨叫:“乔师姐息怒啊!把剑放下!” 云闲在一片混乱中猫进去,乔灵珊看到她,全忘了平时那点不待见了,一扯她的袖口,怒道:“云闲!你看看他们嘛!” 听到云闲这个名字,在后方为首的仲长尧陡然抬眼。 云闲,掌门云琅独女……没想到方才在殿前那女子就是她。 少女身量高挑,眼若朗星,亮得出奇,腰间佩着黑金剑,沉稳的颜色好生压了压她浑身的跳脱之气,倒是比他想象的貌美不少。 只是没实权,再貌美也只能摆在房间里当个花瓶,对修仙之路并无多少助益。 弟子之间再如何争执也是小打小闹,她出面就不一般了,仲长尧微微一笑,率先朝她抱拳:“抱歉,让你见笑了。他们性子刚烈,压不住话,总闹出笑话来。” 乔灵珊差点把眼珠瞪出去。这话什么意思?说得好像真是剑阁做错了什么一样! “无事。”云闲也在观察仲长尧,极轻的侧了侧头,大拇指一指,示意众人往那边看,“我们剑阁是穷,待客还是待的起的,就是大家沉闷,不太会说话——你看,掌门本人来了也只能去排队。” 鬼鬼祟祟的云琅在窗口前被抓个正着:“?!” 云闲无情道:“大姨还只肯给他打两只鹅腿。” 窗口大姨漏勺销魂一抖,两只鹅腿变成了一只。 云琅:“……” 众人:“……”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仲长尧面上的笑意未曾变过,但似乎波动了一瞬,半晌才道:“打扰了大家用膳,实在抱歉。” “嗯。没事。” 云闲走之前,又看了仲长尧一眼,若有所思。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仲长尧现在的状态不应该是这样的。话本中刚被退婚立下三十年之誓的他,这时间应该仍是个容易冲动的愣头青,愤世嫉俗,痛恨比他高的阶级,不是在打别人脸就是在准备打别人脸的路上,头铁嘴硬,服软什么的,不可能的。 ……现在的他,倒更像是后期的仲长尧,但城府却还未修炼成功,心眼子还浅着就往里搁一大堆东西,太容易让人看出来了。 . 出了饭堂,云闲想着去找一下掌门,身后的脚步声却跟上来了。 她头都没回,道:“灵珊,干嘛?” “叫那么亲密干什么?好像跟你多熟一样。”乔灵珊跟在后面,虽然百般别扭,还是道:“明日的比试,你可要狠狠挫一挫他们的面子。” 云闲止步,困惑:“你听他们说什么了?” 她好歹和乔灵珊作对这么久,还是知道这人品性的,能当面不给人脸,但绝不会背地里阴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人生出龃龉。 乔灵珊不想还好,一想又翻了个白眼。 这群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在别人山脚下说说也就算了,到了宗门里还不肯停嘴。嫌这太冷,嫌山太陡,觉得剑修不过尔尔,不如全盛时期一半等等也就罢了,爱说就说吧,乔灵珊勉强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些筑基期可能不知道金丹修士的耳力究竟多好吧。 说着说着,竟然还扯到云闲身上了。掌门之女也敢编排,乔灵珊本来还想,哼关她什么事,骂骂云闲也好,结果越听越火冒三丈: 第5节 “还挑挑拣拣上了!什么一介弱质女流,我看他们才是弱智!来这儿选妃是吧?”乔灵珊怒不可遏道:“哪个正常女子看得上那谁啊,不到三十岁就不能人道……呃。” 云闲:“?” 乔灵珊:“。” “当时我说的时候,你不在吧。”云闲稍微心虚了一下。明明当时听到的应该也就几个长老才对。 “是,是不在啊。”乔灵珊视线飘忽,嘴上还理直气壮:“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云闲:“……” 原来剑阁里面的八卦流传得如此迅猛,连五长老相亲又失败了、失败了几个都能如数家珍,是因为长老你们…… 难怪以剑修的暴脾气,刚才竟然能忍,想来也是带了些许对于即将残疾人士的同情。 乔灵珊正色:“不管能不能去大战,我明天要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那估计不行。”云闲笑摸她狗头,务实道:“比武都是点到为止,肯定会有长老在旁边盯着的。” 乔灵珊气的又一扯她袖口:“那你说怎么办嘛!” 云闲陷入了深思。 无论如何,乔灵珊是肯定要去的。她不能抢人机缘。但抢仲长尧的事,能叫抢吗? 如若不出意外,在剑阁最后一道遴选中,仲长尧临场悟剑,笔走龙蛇,写下了自己对剑修一道的人生感悟,让刀剑之境里的老剑灵大为欣赏,最后决定赠予他一道玉符。若到危急时刻捏碎玉符,就会出现三道分神期威力的剑气,这在前期不止一次救了他的命。 云闲并没有打算对此事横加干涉,只是想,遍观全文,仲长尧使用最多的装逼套路就是以弱胜强,无论是越级还是越阶,每每都能奇迹般反败为胜,观众看着惊叹不已,五体投地,佩服佩服,小弟收了一波又一波。 云闲顶着乔灵珊炯炯目光,云淡风轻道:“我明白了。” 次日。 宗门大比。 烟云台上仍落着料峭寒雪,霜冻积年不化,已被踩踏成了坚冰形状,刺骨寒凉。 剑阁在山巅之上,一年四季都是寒冬,但今日的雪尤其大且急,纷纷扬扬洒落,都快让人看不清前路了。 众人聚在烟云台前,只闻一片寂静,唯有浅淡的呼吸垄着白烟,在这方冰雪世界里阻隔出人气。 其实真正参与比斗的不过十数人,但实战观摩机会难得,剑修们抱着剑席地而坐,目光十足专注,云琅站在崖上,欣慰之余,觉得一阵屁股冷。 孩子们,怎么也不找个石头坐坐?没有人要求你们排整齐啊! 五长老估计也和他一般想法,很快下面就有人送去了蒲团,避免了众人屁股被冻在冰上拔不出来的噩运。 时辰已到,空中传来肃穆钟响,云琅飞身而立,在众人目光中,沉声道:“一共三十人,取优胜者十五人抽签,继续结对,从中择取七人进入下一轮遴选,最后前五强进入刀剑之境。比斗中刀剑无眼,难免受伤,但请诸位注意,此非生死斗,比武交流为先,点到为止,手下留情。” 他话音落下,一片嘈杂声起。云琅拔剑,轻描淡写地一丢—— 那把剑骤然没入擂台正中,还在不断嗡鸣,剑风扫落,竟带着狂然之势,周遭的暴风雪倏忽被打散地不见踪影,丁点痕迹都未留下,只有白茫茫一片干净无比。 这就是分神期强者,举手投足可动天象。 四周落针可闻,云琅这才一挥袖袍,道:“开始吧!” 云闲揣着自己那把黑金小剑,第一场就对上了个表情油滑的青年男子,对方朝她一拱手,试图显得文绉绉:“在下张涛,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阁下竟就是云琅前辈的女儿,之前唐突了佳人,失敬失……” 云闲懒得跟他废话,一剑下去,差点把人怼进土里。 第二轮,她又抽到了空置签,干脆坐在底下安静观察。 台上正打斗的热火朝天。剑修的灵根属性的确会影响到剑气,乔灵珊的剑气就带着炎热之意,剑尖所指之处冰雪消融。而仲长尧的剑气反倒……相当普通。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就像他那把佩剑一般,朴素无华,并不多么引人注目。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更激烈的打斗上,仲长尧就这么低调地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异常稳健。 终于,天道使他们相遇。 云闲拿着那根写着“仲长尧”的木签,和擂台上淡笑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只剩下八个人了,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凝在了这个擂台上,各自意味不明。 对那些山下的散修来说,昨天可是狠狠被剑阁下了面子,就指望仲长尧能大出风头,让他们扬眉吐气了。更何况对面还正好是掌门的女儿,那就更巧了。 剑阁弟子们则更加纯粹一点。 说实话,他们上次看见小云师姐拔剑应该还是两年前,之后就一直拿来赶鹅了,就是……当然不是不信任,但是……到底能不能行啊?按理说云师姐也是金丹期,应该……至少……不会输的太惨就行,别受伤呀,掌门还在上面呢,这得多心疼。 仲长尧向云闲抱拳,面露为难之色,一派风度翩翩:“这……如非万不得已,仲长某从未想过要对姑娘动手。” 意思就是,我轻易不打女人,除非没办法。 云闲:“人分男女,剑可不分。” 下面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就是就是!” “说的对。”仲长尧豁然一笑,示意云闲先手:“我修为不济,也才堪堪金丹五重,请姑娘手下留情了。” 果然来了。 云闲哪肯给他装逼的机会,直接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修为压低了两层:“不敢不敢,云某也才金丹三重而已,论修为,还是阁下更高一分。” 仲长尧:“?” 三重?你不是五重吗?哪来的三重?? 事出突然,仲长尧笑容一僵,又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占便宜了。这样也好,毕竟前几天仲长某重伤初愈,真元还有些许凝滞……” “不会吧这么巧?”云闲故作惊叹,贱嗖嗖道:“既然阁下如此坦诚,我也不再隐瞒了。父亲为了磨练我的心志,在我手脚上绑了重达一吨的滞灵石……我现在能发挥出的全部实力,也只有筑基九重罢了。” 众人大惊失色,没想到掌门竟是如此严父!难怪小云师姐最近走路都软塌塌一副没精神样,原来是因为这个! 云琅也大惊失色,他哪有啊! 仲长尧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睁眼说瞎话,筑基九重都敢讲,他要是等会稍显出一点吃力,那还得了! “云、云姑娘。”仲长尧道:“要不然还是……” 云闲礼貌:“你先。” 仲长尧:“云姑娘先手即可。” “不用不用。”云闲道:“你先。” 仲长尧:“不不……” “你们说完没有。”蒋星摇坐在中间,等的花儿都谢了,面无表情道:“要不我去吃个饭再回来主持?” 仲长尧咬牙:“……抱歉。” 第5章 剑阁(四) 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就刚才那一番说话功夫,其他人都不知打完多少回了,现今视线都凝在这一方擂台上,寒风肆虐,只能听到身旁人浅浅的呼吸声。 仲长尧的手触在剑柄上,温文之色被肃然吞没,他想,这个女人不简单。 云闲微微颔首,也很严肃,她想。 到底什么时候开打? 她与仲长尧对垒,什么扬眉吐气挫人锐气都不是最主要的目的,而是想借机探探虚实。 金丹五重的实力,出色,但不算脱颖而出,能在四方大战里拔得头筹,还能顺手牵个魔教圣女、千年灵兽、若干小弟,难度实在太大,虽然可以用“主角光环”来解释,但总不能毫无逻辑吧。 两人还没开打呢,底下就又多出来一小撮人,闭关修炼的剑修们听说小云师姐要比武了,道心差点不稳,全跑出来围观打气。 但也看得出来,他们主要可能是害怕云闲输了之后太伤心。云闲伤心,掌门就要伤心。掌门一伤心,掌门道侣就要不高兴,那掌门打地铺时间可能又要延长几个月了。 高处的观战台上,一众长老站在云琅身边,面色各异。 乔灵珊刚刚三场全胜,表现出色,站在一旁观战。六长老正暗乐着呢,见云琅面色沉凝,忍不住嘚瑟:“啊呀,灵珊这孩子,就是喜欢逞强。平时修炼起来没日没夜的,我劝都劝不住。不知小闲她……” “不必给儿女太多压力。随缘,随性就好。”云琅豁然地一挥袖袍,仙风道骨:“作为掌门,我自然是希望宗门弟子实力愈强愈好。但作为爹亲,我只希望她快乐。” 六长老被他说的,老脸一红,开始羞愧地反思自己。 说的对啊!自己平时是不是对女儿太过苛责,都没考虑过她的想法,现在还拿出来跟人比较,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论外界多么喧嚣,都没有入云闲的耳。 蒋星摇一声令下,她并无迟疑,瞬息之间便冲了过去,速度快到人眼无法察觉;仲长尧只觉眼前一阵风凛然掠过,陡然一惊,拔剑抵挡—— 但掠过,也只是掠过。 云闲没想立马揍他,正在一个个比对话本上让她记忆颇深的印记。 耳垂后的淡色红莲,有。 手腕上的古朴木珠,有。 小腹处的神秘纹路……呃,这个不脱衣服看不到,算了。不过这个长的也太不是地方了吧??好怪! 云闲绕着他看了一圈,心里最后那点疑虑终于消失。 仲长尧提剑攻来,云闲迅速抵挡,二人剑身相触,各自都感受到了对方剑上的沉猛力道。 有点本事! 一个重伤刚痊愈的金丹期,一个绑一吨石头的筑基九重,竟然还真打的有来有回,像模像样,剑风呼呼作响,让刚开始没怎么用心的观众们都沉默了。 小云师姐都这样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乔灵珊急的不行,在底下狂扭自己大腿,差点喊出声:“攻他下盘!攻他下盘啊!!扫堂腿!猴子偷桃!没错,快!!” 剑锋飒飒,击出铿锵之声,胶着战况中,云闲眼光一转,剑风向仲长尧手腕木珠处扫去。那本不是什么紧要的位置,但仲长尧却像火燎了似的,心中一乱,向后撤了一步—— 在速度极快的比斗中,一个破绽就足以结束战局。云闲单手勾起剑身,在劈下前那瞬间换成剑柄,厚钝的圆木击打在仲长尧的右臂处,他痛嘶一声,剑猛地脱手,当啷砸至地面。 “结束了。”寂静中,蒋星摇懒洋洋道:“云闲胜出。” 众人:“………” 不是吧。 筑基九层,还赢了?真赢了?不是幻觉吧?? 六长老看得目瞪口呆,差点把自己的胡子吃进嘴里,猛地转头去看一派清风明月的掌门。 第6节 云琅与他对视一瞬,喜气洋洋:“啊呀,这……我都没教过她,怎么学的?肯定是自己又偷偷下了苦工。闲儿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六长老:“?” 喂!!有没有意思啊你!!! 仲长尧捂着右臂垂眼,感受到投诸身上的各色意味不明目光,那群人一副丢了脸的尴尬表情,互相唏嘘对视。 打个筑基九重还能败?真是想都不敢想。 亏他们之前还觉得仲长尧那股气魄,此后一定有所成就,结果没想到,这刚出门就漏了气。 仲长尧咬了咬牙。 这个云闲……早在看到她出现时就该知道不对劲了! “我服输。”他抬眼时,又回到平时那清风霁月的神态,揉着手笑道:“云姑娘果真厉害,不愧是掌门之女,从小一定熏陶良多,仲长尧自愧不如。” “不急,还有第五个名次。”怎么现在输了又开始暗暗说她的身份不一般,从小有人帮扶了,云闲把仲长尧扶起来,面不改色:“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仲长尧呵呵干笑:“谢……谢谢云姑娘。” 云闲一弯唇角:“嗯嗯不谢呢。” 现在才哪到哪。 这男人心眼忒小! 跟预想中的没有出入,仲长尧坐稳了五强的位置,过几日就要进入最后的刀剑之境。 虽然结果一样,但过程天差地别,原本该轻松夺得第一力压其他弟子打脸剑阁的他,现在成了吊车尾,几个质量不高的小弟也跟他没那么熟络了。 眼看云闲是要动真格的,掌门云琅终于坐不住了,选了个良辰吉日把人召进了主殿去。 云闲御剑嗖嗖飞到门口,忽略掉六长老愤怒的吼声,一进去就听到父母在谈话。 云琅并没打算阻止,但不免提心吊胆,坐在地铺上跟萧芜忧心忡忡道:“闲儿若真去了该怎么办。长这么大没下过山,心思纯善,不通世故,真要去了大战,恐怕是会被人欺负啊。” 萧芜道:“还好吧。” “什么还好?”云琅见道侣这模样,不称心道:“都说女行千里母担忧,你怎么都不担心?” “……我哪有不担心?”萧芜其实觉得女儿还是挺像自己的,不欺负人都不错了,怎么可能还被人欺负,但云琅肯定不信,于是敷衍道:“大徒弟不是在大战中任监察人么?拜托他照拂一下,你总该放心了。” 宿迟都快半步分神了,真有什么危及性命的情况,罩个小师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云琅安心了一些,但不多,又开始长吁短叹:“我善良的女儿啊……” 善良的云闲走了进去,叫:“娘亲,爹。” 萧芜把她揽过来,摸摸脸蛋:“好冰,你刚才骑剑过来的?” 云闲:“……”失算! 萧芜:“六长老年事已高,最近跟道侣闹离籍,心情又不好,你别老逗他了。” 云闲:“好喔。” 虽然他们不太舍得云闲去,但女儿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做父母的也只能在背后默默支持。所以今夜叫她过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先恶补一下现今外界情况的。 其实大致上云闲已经在话本上了解过了,但慕青上次来又带了些新消息。 目前四界当中,北界最为力盛。南界次之,然后是西界,最后才轮得到东界。 每个界域都有权利最大的宗门本部,北界的刀宗、锻体门两方保持微妙平衡,因为攻击性都很强,打起来只能两败俱伤,所以暂时相安无事,一致对外;南界的医修妙手积累了大量财富,又靠海贸易便利,现在浑身金灿灿富得流油,手下无数强者驱使,一个飞鸽传书就能叫来一堆人;西界地广人稀,正是佛乡的驻扎之处,十步一庙宇不是说说而已的;剩下惨兮兮的东界…… 剑阁已经算是勉勉强强能拿出手的了。之前更惨,都快被忘了还有这么个宗门了,大师兄宿迟横空出世,终于拉扯回来一点,但宿迟一人也抵不了多少事,再加上他神出鬼没的,存在感太低。另外一个大型宗门是琴坊,他们的琴音能够让人狂躁或是舒缓,整个门派全是辅助。 可琴坊的弟子们都实在太佛系了。毕竟两军对垒,大型战争,但凡人数超过十个,都一定会捎上个琴修,堪称颠扑不破的铁饭碗——虽然两边都有琴修,增幅互相抵消就等于两边都没有,但万一对面有你没有,那不就是吃了大亏! 在如此铁饭碗的情况下,就算北界真打过来也只会把琴坊原封不动搬回去的,所以他们不仅不怕,甚至还在练琴排节目,准备去南界那里巡回演出。 也就是说,剑阁现在真就是全村的希望了。 云琅说完,一声长叹:“我知道情况不好,但不知已经坏到了这份上。想当年,大街小巷全是剑修的盛况……” 人往高处走,当然哪里更有利去哪儿了。现在不论怎么说,到底是没落了。 弱就会被人欺,现在谁都知道东界人是个软柿子,自然都想来捏一把。 云闲认真听完,道:“我明白了。” 萧芜见她神色坚定,没有一丝退缩惊惧的意思,满意道:“不愧是我生的。” “后几天的刀剑之境,尽力而为就好。不论是不是你去,这些事情知道也没坏处。”云琅捏捏眉心,“我得跟长老们说说,把库中那几样防御宝器都拿出来分了。” 萧芜也凝重道:“嗯。” “还有。”云闲准备回去时,云琅又叫住了她,像是有些迟疑地看向远处,最后还是道:“那位叫仲长尧的弟子,我看着不对头……有些奇怪。最近还是少与他交集较好。” “……” 云琅注视的方向正是剑阁给山下散修们安排的住所。 最角落的房屋内,点着昏暗烛光,仲长尧俊美脸庞隐没在阴影里,辨不清神色。 木桌上摆着一本火红封皮的话本,静静平摊着。 突然,分明没有人前来,书页却无风自动,唰唰翻动起来,仲长尧终于等到了动静,皱着眉起身观视。 自从他上个月捡到了这名为《逆天:君子本为王》的话本后,他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以往茫茫的仙途在他眼前清晰铺开。 退婚、家族比试、收拢人心,他按照话本里的情节一一去做,而结果也和话本中的毫无差别,仲长尧自然欣喜若狂,但今日方来到剑阁,云闲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必须马上询问“前辈”…… 仲长尧忍着疼,在话本最后几页的空白处缓慢地一笔一划道: 【客前辈,您说过您能解答我的疑问。能否告诉我,云闲是怎么回事?她本不应该参与遴选。】 难道是新增的女角么?但他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黑灰色的字迹也很快有了回应: 【抱歉,客小服也不明白呢。转人工请画“1”。】 仲长尧烦躁地啧了声,再度下笔: 【客前辈言重了,不必对我道歉。那能否告诉我,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还是按照话本行事么?】 对方的回应转瞬就到: 【是的。只要您在“刀剑之境”内第一个吸引到剑阁之灵“太平剑”,再利用“捕灵珠”将其暂时封存在您的左臂当中,就可以逐步开始炼化它作为本命剑,如臂使指。请牢记,以您目前的修为,很难与刀剑之境内残存的杀伐剑意抗衡,一定要利用太平剑的威压,这样一举便可镇压全部剑意……】 客前辈每次都说的异常详细,似乎生怕他哪儿做错一般,仲长尧笑意重回面上,甚至都已经开始描摹起自己一剑威力下众人惊叹的场景—— 嗯? 仲长尧笑意一僵,急忙执笔: 【客前辈,你忘了吗,我说了,这次大比我并非第一,而是第五,没有挑选入口的资格。】 刀剑之境有五个不同的入口,通往同一出口,话本中他挑选了最右一条,恰好遇到了正停留在那儿浑浑噩噩的太平剑灵,得来全不费工夫,可现在…… 对方沉默半晌,才有字迹浮现,语气却是变了: 【根据太平剑的性情分析,你要将其吸引而来,也非难事。】 【务必牢记,一进入刀剑之境,立刻腰马合一,往左翻滚转三圈,再往右翻滚三圈,用你最大声的声音问:“小太平在哪呀?”“小太平在这呀!”,重复五次,太平剑或会前来。】 仲长尧:“…………” 他颤抖着继续写: 【客前辈,一定要如此么?】 【缺一不可。】 【客前辈……】 【永远不要与自己的前途作对。】 仲长尧将话本合上,远望苍天。山巅的夜空黑沉一片,偶有几颗星子闪烁。 他莫名想,自己冥冥之中,好像即将失去些什么。 第6章 剑阁(五) 在众人养精蓄锐,即将要进入最后的刀剑之境时,慕青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本以为本届四方大战已经够混乱了,没想到……”中年男子圆滑的脸都瘦了一圈,忧心至极:“不知为什么,魔教那边也开始有动作了,还动静极大!据说那个百年一位的圣女,教主放在心窝窝上捧的,现在竟然也舍得放出来历练了。别的门派想做什么我们还能猜测一二,魔教中人,肆无忌惮随心所欲,这这,怎么猜也猜不到啊!” 据线人所言,这魔教圣女轻装出行…就是有点实在太轻了,身上布条都没多少。她又是个美貌少女,按理来说这样相当引人注目,但实际上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那位只穿着个兜裆布的牛妖。 光天化日之下一晃一晃,实在伤风败俗的可以! 总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四方大战的秘境前去,杀气腾腾,不知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了。 云闲得到这消息,心想,管倒霉的会是谁,反正肯定不是仲长尧。 即墨姝把他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一样,所以云闲才这么早对付他,戳一下是一下,万一进了大战秘境,这人就不好碰了,毕竟圣女挡着呢。 云闲叹息一声,把《纯情魔女火辣辣》收回储物戒里。 仲长尧一定会吃到软饭,或早或晚。 “刀宗的弟子也出发了,柳氏兄弟带队,锻体门则是那位大小姐……佛乡的队伍也已经出发,几十个小和尚随行,架势极大。妙手医修那边正在雇高手呢,财大气粗,说是护卫一人五千两!”慕青急的团团转,“琴坊呢?琴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好歹是个同盟吧!” 听到有人呼唤,大殿内那个昏昏欲睡的脸嫩少年猛地惊醒,差点把古琴丢地上:“谁,谁叫我?” 慕青:“?” 脸嫩少年:“……要不我给您弹一个吧。” 慕青:“……” 啊啊啊啊!!是天要灭剑阁,是天要灭东界啊!!! 不论这位名叫风烨的琴修是有多么不靠谱,多么令人愤慨,但带上总比不带好。他也乐于这个地位,毕竟琴修就是靠“带上肯定比不带好”而混到铁饭碗吃的。 其实他们琴修有时候在大战中面对面,对上眼神之后心知肚明,还会数个321一起停手。反正弹了也和对方抵消,等于没弹,那不如都不要弹了,省时省力还能领工资,多好。但这种话他一般不跟别人说,容易被发工资的殴打。 随着四方大战的约定日期越来越近,剑阁上下一片沉凝气息,就连云闲都坐不住开始修炼了。这可真是千年奇观,璎珞这才分明了,她认真说的事就肯定会做到,就像现在。 第7节 终于,刀剑之境像往常一般,在这十年一次的交界处,悄然开放了。 之前在大比中胜出的五人聚在秘境前方,等候掌门前来交代事宜,一柱香后,满面肃容的云琅姗姗来迟。 刀剑之境是个很特殊的秘境,在剑阁传承了数不清的年岁,历史悠久,至少在云琅的祖师爷那代就已经开始运作了。但它和其他秘境不太一样,因为刀剑之境内并没有与凶险程度成正比的任何天材地宝,也不会像真正的秘境一样让人死掉,比起“探险”,它更倾向于“考验”。 这在刀剑之境的入口处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入口处守着的剑灵们来自于历代剑阁成员,有可能是长老,也有可能是出色的子弟,在他们身陨之后,佩剑被送回剑阁。多年相处,剑灵们虽说灵性还不至于成人,却切实沾染了不少主人的脾性、语气,特别是一些长老剑灵,更是痛心疾首。 剑修什么时候才能重视起来文化课! 每天就在那练剑练剑,诗么不写,书么不看,对联都一个对不上,磕磕巴巴,不嫌丢脸! 于是,它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守在那,要求进入刀剑之境的弟子们至少交上一张答卷,题材字数不限制,公正不阿,评判的唯一标准就是它们高兴。 高兴了,你努力写个练剑日记就让过,不高兴了,写八千字《咏剑》、《爱剑说》、《静夜思剑》都没用。 相当难以捉摸。 顺带一提,目前的最高纪录保持者大师兄是莽过去的,他说不写就是不写,僵持片刻后,拔剑便冲,剑灵们想不到竟有弟子如此尊师重道,没反应过来,急忙去拦——拦了一会儿,太强了还是没拦住。 云琅跟五人说明了要点,又递给他们每人一只玉佩。 “通过入口后,会有一百八十道剑气侵袭,愈往内深入,剑气愈强。”他肃然道:“每人体质不同,若是承受不住,尽快捏碎玉佩,秘境会将你传送而出。切记不要强行冲关,虽然不会危害性命,但有可能折损根基,得不偿失。都明白了么?” 五人齐声道:“明白。” “嗯。”云琅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云闲,吐气道:“如此,便开始吧。” 按照惯例,宗门大比中夺得第一的先选入口,云闲视线凝在那五道古朴木门上,似乎正在思索。 仲长尧握着剑柄的手不断收紧,额角浮现细小汗珠。她会选哪条?最右?难道她也拿到了自己的话本,试图抢夺他的机缘? 安静中,云闲抱剑,足尖一点地面,一言不发地向最中间的入口掠去,木门透明一瞬,将其包裹,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仲长尧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笑意尚未浮上唇角,就看见乔灵珊在那点兵点将,点了半天,不甚满意地朝最右掠去:“我本来也想选中间的……” 仲长尧咬牙:“……” 没事。只要自己能够得到镇派之剑,之后这整个剑阁都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 再忍忍。 五人都进入了刀剑之境,宗门里看似安静不少,但大殿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又聚集起了人。 黯淡的投影石在半空中徐徐旋转,画面仍是一片黑暗,众人的视线却望着那处,十足专注。 “都进去了么?怎么还没动静?” “哪那么快,这不还没开始写吗?少说也得等两柱香。” “夫子说乔师姐文采过人,不必担心,可是小云师姐能写出来吗?我上次见她读书还是《纯情魔女火辣辣》……” “嘘!收声啊!六长老还在这呢你瞎啊!!” “什么纯情魔女??哪来的书?喂那边那两个,别跑,给我过来说清楚再走!” 大家又来观摩了,五长老摸着白胡子,被吵得脑仁疼,瞥见地上有一软榻,刚准备一屁股坐下,就听闻掌门幽幽的声音:“长老,你踩到我地铺了。” “?!”五长老差点吓跳起来:“呵,呵呵,掌门您真是,太两袖清风了……” 云琅此刻没有心思说闲话,他紧蹙着眉,心中正纠葛难言。 他五十岁得女,自然如获至宝,恨不得把妻女都供在台上。云闲虽然生性聪颖,灵根绝佳,但直到五岁还一直身体虚弱,无法握剑,甚至显出夭折之态,他为了这孩子快要操碎了心,四处周游寻找灵草法宝,也就是在那时才偶遇了大弟子宿迟。 云琅曾经的确有动过立继承人的心思,但对云闲,他无法做到有别的要求。就像无数父母那样,只要她健康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无论风雨,他和萧芜挡着便是了。 但现在…… 他回想起当晚云闲坚毅的眼神,竟不知不觉生出了别的期待。 云琅缓缓收紧了手指。可是云闲,究竟能不能撑起这份期待? 云闲并不知道外界的风风雨雨和老父亲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她视线一黑,再度明亮起来。眼前浮现的场景让她有些诧异。 明明是秘境,却径直摆着一桌一椅、笔墨纸砚,桌上平铺着上好的白宣,旁边还立着座繁复的泼墨屏风,看起来就是间风雅异常的书房。 她将剑入鞘,向前走了几步。 头顶忽的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十年到了!来了来了!是个女孩是个女孩!” “都是剑阁的前辈,能不能稳重一点?佩剑不错,也就比我当年差那么几分吧。” “女孩好啊!女孩写的诗大多比较好!” “那、那也不一定啰……只不过男孩字丑的确实多……” “嗯,我看她有点顺眼,狠狠刁难下吧。” 云闲:“……” 这些老剑灵们好像以为她听不到。或者本来就应该听不到? 但她心地比较善良,不忍心让前辈们尴尬,于是也面不改色,装作确实听不见的样子,伸手执起毛笔,沉吟。 现在仲长尧大概已经开始龙飞凤舞地写他的练剑心得了吧。话本中,他因为奇遇而耽搁了时间,和乔灵珊是先后脚出来的。 她还没来得及蘸墨,遥远的洞府内就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有什么生物在地上磨蹭,还有飘渺的回音:“在哪呀……在这呀……” 云闲侧耳倾听,只听出来是个男声,头顶那些剑灵又开始呼呼喝喝结伴引队了: “大家快去西边,太平说那里有傻子可以看!” “哪可以看傻子?哪里哪里?” “疯了吧你们,有女孩子不看去看傻子。” “女孩子每十年都能见到,可傻子一百年都见不到一个啊。” “怎么那么有道理……” 一阵风呼啸而过,云闲这挨挨挤挤看热闹的剑灵没了一小半,剩下的几位白胡子剑灵目光炯炯,注视着仍不动笔的少女,用和之前八卦完全不一样的威严嗓音道:“一柱香内,交出答案!” 云闲绷不住笑了,弯着唇角,在宣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收手,起身,拎纸。 “前辈们,晚辈云闲。”云闲轻松道:“我写完啦,放我过去吧?晚辈还有事情要办的,十万火急。” “岂有此理!你可知道你在敷衍谁!”那剑灵被冒犯到了,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你以为你也是那个欺师灭祖的玩……呃。” “……” 代表云闲那一入口的长明灯在投影石上骤然闪烁起来,代表着弟子通过守关进入深处,外界众人一片哗然,不敢置信。 这才多久??云闲的香甚至只燃了一个头!! 难不成小云师姐深藏不露,虽然平日里只看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本,但实际上是天纵奇才,文笔绝佳,一瞬间就折服了众前辈?总不可能她也是打过去的吧,自从大师兄之后,剑灵们都早有准备,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众人按捺住激动,如此又焦灼等待了半柱香后,乔灵珊那一入口的长明灯也缓缓亮起。 六长老忍不住心头喜意,转头看云琅又是一片云淡风轻,这次他没被骗到,轻咳一声:“掌门,赶紧将云闲的心得体悟调出来给众人一阅吧,这儿筑基期弟子颇多,肯定能够大受裨益。” 云琅面露难色:“这怎么好意思……” 六长老心想再给我装试试看:“有什么不好意思?这等奇观还是第一次见,足矣说明她的优异了。” 云琅迅速起身:“这,唉。好吧。” 他平静表面下,也是一片心潮澎湃。云琅是真的没有想过,云闲会如此争气,难道他之前已经放弃过的期许,真的能在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实现吗? 难道真的是天助剑阁…… 投影石闪动,云闲信手挥洒的大作出现在云琅面前,仅仅六字,却惊艳了时光—— 《我的掌门父亲》 云琅:“……………………” “掌门,怎么突然关掉了?发生什么事了?” “投影石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众人先回去休息吧,哈哈,哈。” 第7章 剑阁(六) 云闲在众脸绿剑灵的注视下,轻松愉快地过了最艰难这关。 而此时,那边不知什么生物的翻滚声还在继续:“在哪呀……在这呀……” 她警惕地将指尖触在剑柄上。 听这声音,似乎是什么智商不高的魔物。可哪儿都没说过刀剑之境内还有魔物啊?难道是她情报有误? 但那声音离得太远,也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云闲将其忽略,信步向前走去。 不到五步,一道凌厉剑气闪电般向她袭来,她下意识拔剑一挡,剑身与剑气相触,被带着重重颤抖了一下。 真正的试炼,从现在才开始。 每个入口不同,道路不同,路途间遇到的事物也不同,所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当然,如果能一力降十会,那运气也就微不足道了。云闲从小一双臭手,抽十次签都抽不中大吉,还以为在秘境内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但事实却出乎她意料。一路竟称得上风平浪静,顺利的她都有些不可思议。 “前辈。”云闲怀疑道:“是你们在帮我?” 就算再生气也不用送这么远啊。 声音在空旷洞府内回响,除此之外再无回应,看来不是。 她继续向前。 云闲再次挥剑将袭来的剑气挡开,一直紧绷的右臂已隐隐开始感到疼痛。眼前依旧是乏味枯燥的道路,似乎看不见终点,一片灼目明亮,但她感觉尚好,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她当初在这个世界睁眼,不能说话不能动,常年处在病痛之中,后来拾剑的目的也只是想强身健体,当然没多少紧迫感,也称不上什么上进心。 但现在她执剑的理由发生了变化,剑上承担的重量也不同往昔了。她的资质在一方剑阁里算得上好,可一旦出了剑阁,大千世界中的天才都能满地跑,她又能算得上什么。 云闲忽的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想要改变一切,也不过只是这天地下的一粒渺小沙尘,蝼蚁一般的存在,永远也抵抗不过命运的洪流……嗯?不对?怎么会这样想? 云闲嘶了一声,瞬间察觉到了反常。 第8节 莫名其妙的,她怎么不算天才呢? 真要评选四界天才剑者之首,宿迟都得往后稍稍好吗? 就在这个想法出现之际,她眼前豁然开朗,方才那些异样的情绪如潮水般散开,再没留下一点痕迹。 云闲:“……” 好家伙,竟然还有精神攻击。真是小看你们了! 想必那些负责煽风点火的剑灵没想到云闲具有如此城墙般的厚脸皮,当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云闲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拐过最后一道弯,看见不远处的墙壁上倚着一把小剑。 一片空茫之中,那巴掌大的小剑出现的实在蹊跷,剑锋就这么直挺挺地露在外边,也不记得穿个剑鞘,云闲盯了它半天,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眼熟得很。 但就是突然想不起来了。 她不远不近地蹲过去,尚未伸手扒拉,就听那小剑竟然还晕乎乎地口吐人言:“走开,吾不跟傻子玩!” “不跟傻子玩?哪来的傻子。”反正不是她,云闲煞有其事地问:“你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 “混蛋!”小剑又道:“吾乃……剑阁重宝,镇派之剑,太平。想当年,一剑渡十万,风光无两……” 云闲:“啊?” 小剑:“混蛋!吾乃……” 那小剑剑柄晃动,流光四逸,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吾乃太平”,什么“放我出去”之类,引得云闲哄笑起来,刀剑之境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云闲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出口,善心大发,将这未成年小剑揣进了兜里:“行了,我带你出去见掌门,别念了。” 她走的匆忙,并未注意到耳后最后两道势若惊鸿的杀伐剑气呼啸而来,那剑气强悍无匹,却在小剑微不可闻的哼声中瞬间消散了。 出口处波动着的水光将云闲吞没,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轻飘飘落在坚实地面上,抬眼便是剑阁众人激动的脸。 那柱香只燃了三分之二,还剩下短短一截。 “出来了!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可是比大师兄还快啊!!” “看来这届四方大战毫无疑问得是小云师姐去了……” “那是一定了。现在的悬念就是第二位花落谁家,我觉得有可能是乔师姐。” “这话你都敢说,不要命了?小心乔师姐发火!” “……” 云闲站直了,看向一旁的云琅。萧芜也来了,和满脸喜悦的道侣对比一下,就能看出掌门的表情现在异常复杂,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二分欣慰三分激动五分无语凝噎,变幻莫测。 不知他在门外经历过了怎样的一番内心挣扎。 但他很快平复了心绪,缓缓走来,将手上那代表东界剑阁的剑型徽征郑重递与云闲,沉声道:“交给你了。” 云闲接过那薄薄的徽章,别在衣领上:“我明白。” 她下意识要去摸那把奇怪的小剑,却摸了个空,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 难道这也是幻觉?还是自己没能将它带出来? 云琅刚没欣慰多久,就听到一旁的剑修在那好奇地问:“小云师姐,你的体悟到底写了什么啊?前辈们读了之后是不是拍案叫绝?” “不至于不至于。”云闲神态自若地微笑,“也就是一些《剑修的自我修养》、《三句话让你爱上练剑》、《剑修太强了怎么办》之类的文字,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 剑修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小云师姐真是太谦虚了。” 云琅:“…………” 是怎么做到如此面不改色的…… 一柱香后,乔灵珊风尘仆仆地跃了出来。她对云闲实在爱的深沉,第一眼就在找人:“云闲呢?云闲出来没有?” 其他弟子道:“小云师姐早就出来了。” 乔灵珊还没不高兴一会儿,又惦记着别的:“其他人呢?其他人出来没有?” “没有没有。”弟子们停顿一下,又神情忧虑地看向最左边那扇门,他们刚刚好像听到了仲长尧的叫声,还挺惨,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真怪。 剑阁遴选正式结束,两名代表东界的弟子分别为云闲、乔灵珊,再休息两晚,后日就要出发。 那群外宗弟子怎么样来的就怎么样回去,原模原样,当真是来体验观光的一般,什么东西都没捞到,当时入山门时的豪言壮语成了笑话,只能哑口无言。 但剑修们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本来也没多好。 外界四处风起云涌,暗潮波动,事态紧迫留不得人,慕青当日卯时便会带着猎空鹰前来宗门接引二人,前往大战所在城市。 四界中心,众城。 当然,仲长尧落榜一事更是令人震惊,特别是对他寄予厚望的家族。本以为能够就此飞升云端,没想到出师不利,竟然连第一个机会都抓不住,只能另找办法,汲汲营营,相当头大。 在辞行之时,仲长尧为证实心中所想,甚至独自找来了云闲的寝殿,但没见到云闲,只见到了在门口洒扫的璎珞。 《逆天:君子本为王》中,璎珞便是第一个痴迷于他的女子。 璎珞虽然隐约觉得此人的行为举止有些轻佻,但夜色中,仲长尧带着伤的侧颜实在太过英俊,令她不禁忧伤地想,天妒英才啊。不过,以他的资质才华,即使嗯……了,她想,也一定会有人愿意追随的吧。 她正痴迷着呢,仲长尧就说明了他的来意。 原来,仲长尧疑心云闲是否对他有意——毕竟话本后期他的第五个小老婆便是这样,相爱相杀,就是喜欢对着干,难道云闲果真也是如此? 璎珞:“……” 璎珞瞬间清醒了。甚至还产生了些不太能说的无礼想法。 仲长尧等了半晌,只等到璎珞神情复杂地一拍肩。 “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委婉道:“但不是我家小姐。” 离宗那天来的极快,转瞬便到了时间。 剑阁古朴庄重的大门终于再度打开,远望而去,群山之巅霜染雪冻,一片清冷,悄无声息。平日寂静无垠的辽阔天地间,正停驻着二只巨大的猎空鹰,脊背上立着小小彩饰的阁间。 这是一种罕见又昂贵的灵兽,尖喙红眼,看似暴虐,性情却十分温顺。速度极快,三日便可飞至千里之外的众城。 云闲和乔灵珊早已整装待发,站在宗门之外。大清早,后方乌泱泱一群人也不练剑,全跑来送行,云琅和萧芜立在最前方,几个长老依次排开。 慕青远远探出头来,朝众人笑了笑,意表催促。 若是耽误了时间,等会又下起大雪来,猎空鹰也吃力啊。 云闲和乔灵珊揣着昨天宗门宝库里选的几样防御法器,再看了眼衣领上那柄小剑形状的徽征,两天时间,心情足够沉着下来了。 卯时就快到了。 云琅终于迈出一步,沉声道:“一定要顾好自己。” 萧芜帮云闲理了理衣领,也道:“娘相信你。” 云闲感动道:“娘亲,爹。” 云琅:“……”这个时候还区别称呼…… 六长老也在抓紧时间教育自己的女儿:“你娘脾气大,我是没办法了。出门在外记得别争强好胜,要谦虚,知道合作,和云闲和睦相处,不能吵架,明不明白?” 乔灵珊被啰嗦的脑袋疼:“知道知道。” 蒋星摇也来了,困倦道:“小云师妹,交代你的事不要忘记——你晓得吧?” “嗯。”云闲点头,“如果见到大师兄,我会原封不动转达的。” 慕青又探了一次头。 云琅老眼一红,艰难憋住了:“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飞鸽传书给爹娘,知道吗?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他看起来比云闲悲伤多了。 “我会的。”虽然传到的时候人可能都凉三天了。云闲觉得气氛有点太悲情,又道:“说不定等我回来,就轮到我当掌门了。” “不会的,闲儿。”萧芜轻轻抚摸她的脸,“你爹应该还没那么早死。” 云闲:“?” 云琅:“?” 卯时已到,钟声在清晨的山巅间回荡,切实到了要出发的时间了。 不知即墨姝是不是已经到了,又能不能再见到仲长尧,接下来的剧情是否依旧会随着话本前进。 众人发射殷切期许的目光,好似一群引颈来看的呆大鹅,云闲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铿锵有力道:“诸位!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会取得成绩,重振剑修荣光,让剑阁的大名响彻四界每一个角落!” 她背脊挺直,说得笃定,竟无一丝迟疑之色,众剑修心潮澎湃,也跟着举剑高喊: “我相信小云师姐!” “剑修天下第一!!” “谁说剑修不如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剑修穷!!” 云闲唇角一弯,自信浑然天成:“等着看吧。” “……” 在一波又一波青涩又稚拙的声浪中,乔灵珊呆站在原地,望着长辈们欣慰的笑容,忽的感觉一股热流从心底蓬勃而生。 没想到,这个她一直看不惯的人竟然有如此远大志向。 乔灵珊的嘴角也终于微微勾了起来,她想,既然这样,乔灵珊奉陪到底。 悠扬钟声中,猎空鹰长嘶一声,羽翼振动,划破长空,向远方流光般倾泻而去,云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这远山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他们尚且想不到,在不久后,这天地会被闹腾出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想不到,剑阁的大名确实是响彻了四界,但响彻的形式,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第8章 去四方 三日后 众城。 第9节 不眠不休飞了三天的猎空鹰终于缓缓下落,在云闲从背上的彩阁跳下来时,温顺地用脖颈上的羽毛蹭了蹭她的脸。 慕青从后一只猎空鹰上下来,匆匆给两只辛苦的灵兽嘴里塞了肉干,恍然抬头道:“终于到了。” 语气中竟有些虚脱之感。 云闲和乔灵珊也跟着抬头。 面前是巨大到快要遮天蔽日的古城堡垒,东西两端甚至还保留着有几百年历史的守卫箭塔,虽说石砖老化,青苔剥落,也已没有□□架在上面了,但威慑力不减反增。 仅仅只是城门处,就有两道出窍期的隐蔽气息,懒洋洋地在众人之间巡回。 乔灵珊哪见过这样规模宏大的建筑,满心震撼惊叹,却不想露怯丢剑阁的脸,于是硬生生把声音憋住,与此同时,听到云闲的声音。 “哇!”她伸个懒腰,还挺高兴:“好多人啊!” 乔灵珊:“……” 后面那琴修风烨气喘吁吁地抱着自己的琴袋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我……” 琴坊是真的好不给面子,慕青去游说了半天,也没能让掌门多匀出一个人来,最大的让步就是让风烨带走了宗内七琴之一,据他说是个多么多么厉害的法宝——弹起来不仅不容易累,持久,声音还特好听,甚至还能让天上下场小雨。 哈哈,真是太厉害了! “东西都带齐了吧?”慕青上一次来众城还是二十年前,此刻也心绪难平,深深呼吸一阵,抬手示意三人小分队跟上,“走,把关契都捏在手上,小心别被人摸走了。” 众城,位于四界中心,因得天独厚的位置,几百年前四界因为它打了一轮又一轮,流血流汗喷口水,最终还是没掰扯清楚这到底是属于谁的。后来先天神女看不下去了,降下旨意将这座古城独立而出,取名众城,顾名思义,众人的城市。 云闲其实觉得这样起名有点随便,也觉得其他人应该也这么想,但大家都不说,所以她也不说。 经历过一代代的演变,众城内的种族门派更是复杂多样到数都数不清,要是个大宗子弟,出门买把剑都能遇到三个仇人。但也同样演化出了相应的秩序和束缚,乱中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序: 其一,可以寻仇,但祸不及后代,仇不延子孙,报完仇就到此为止。 其二,人人平等,妖妖平等,魔魔平等,人妖魔平等,禁止种族歧视,禁止互相吃。 其三,如果有钱,以上两条作废。 所以以即墨姝的背景,完全可以在这横着走。即使魔教在任何一界都是公敌的命,在众城里大家也司空见惯了,管你魔不魔,关我屁事? 云闲跟着一只大尾巴狼妖慢吞吞走进关内,将自己的关契递给守卫,对方泛红的眼掠过她的面部,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才定在她的领口上。 “你是东界来的剑修?”守卫嘶哑感叹道:“唔,好久没见了。” “剑修很少吗?”云闲落落大方与他交谈,“不应该啊。” “也不能说很少。只是,很多不入流的剑修为了供自己的剑,都会去学一些副业,算卦、打卜、弹琴、跳舞……什么的。”这守卫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她吞口水,似乎觉得云闲很好吃:“但后来应该发现了,干什么都比当剑修容易提升些,所以都转行了。” 他在云闲的关契上按了个手印,和着一张小纸片一起递过来,又费力地抽了抽鼻子:“你要是也需要副业的话,我这儿正好缺个人。” 云闲顺着人流走进去,就着明亮天光一看,那纸片上写着: 【鳄饿片片香招刀工精湛厨师——我们的口号是,童叟都欺!】 云闲:“……” 好歹掩饰一下吧你们! 另三人也很快验了关契,在城门内汇合。走过一条黄泥大道,再绕一个弯,过一道桥,最后跨一道槛,大门打开的霎那间,是一道巨大的拱桥,人流匆匆,熙熙攘攘的吆喝嬉闹声扑面而来: “看这看这,出售四方大战最佳前排观影石位置!!先到先得!!” “东监察人宿迟的水墨肖像画!可悬挂可平铺,跟本人有六成像,小姐少爷们不来一份吗?” “整个众城最正宗的魔界小吃榆树皮,半两一盒!一两三盒!” “企鹅肉,企鹅肉,没成精怪的那种!” “大战的侠士们快看看我们八宝楼呀,住的舒心吃的舒心才能好好发挥呢~” 城内的热闹比城门处更胜一筹,四处都是热情的小摊小贩,差点把云闲的鞋跟挤掉,还有动不动就大打出手的。这一堆在前面打,鸡飞狗跳不堪入目,那一堆在后面看,嗑着瓜子很是和谐,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好:“对!揪他尾巴,揪断!老娘看不惯这死狐狸精很久了!” 风烨无辜被飙起来的血溅了一脸,差点吓得当场飞升。 这众城果然不同凡响,与传言中一般,异常狂野。 慕青艰难地带着众人挤过拱桥,解释道:“十年一次的四方大战期间,是众城最热闹的时候了,这群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放过机会……切记,钱要存着,关键时刻能救命。” 云闲和乔灵珊各自被给了两千两,都好好在储物戒里待着。 整个众城是堡垒形状,分内外三圈。最外圈,便是四人正在行走的地方,鱼龙混杂,要是不注意,走出来能全身只剩一条裤衩;往里一圈,则进入到管辖地区,有正规商铺和驻守精兵,治安会稍微好一些,一般打群架死人不会超过十个;再往内一些,就是大战参与者的居住地以及大战秘境了。 慕青最后只能送到这里,他没有身份木牌,无法进入。 “马上就要天黑了,你们快些进去吧。” 慕青停步,转眼看着三人。 已经微微昏黄的天幕下,云闲站在正中,高束的墨黑发尾被风吹乱,轻轻挂到她微启的唇角旁,在这陌生狂乱的地界上,她那张还尚存稚气的脸竟还一片泰然闲适,丝毫没有紧张之态。 与神色相反的是,她指尖却一直有意无意触着腰间的剑柄,白皙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 乔灵珊皱着眉,紧紧抿唇,自进来开始就一路沉默,想必还在适应。 风烨……风烨好像还在晕血。……话说你都来四方大战了还晕血,要不要活啊!平时琴坊究竟都在干些什么东西啊? 可能三人自己都没发觉,俨然间,领头的人是谁已经选出来了。 不愧是掌门之女,不,以后可能要换个称呼,叫少宗主了。慕青长叹一声,把自己扯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毕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最后还是没再给三人增加压力,只拍了拍云闲的肩膀:“好好干。” “放心。”云闲难得没那么嬉皮笑脸,甚至用了敬词:“辛苦了,您回去吧。” “……”慕青最后临走前,留下一句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话。 “小心刀宗。如非必要,千万、千万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三人迈步进了最内圈,果然,道路上的行人一下子少了,甚至在黄昏下有些寥落,乔灵珊紧锁着眉,还在琢磨慕青的那句话,“可四方大战肯定是要对上北界的啊,怎么可能不起冲突?” “什、什么?”风烨方才从晕血中回神,又差点晕过去:“对上北界?你们疯了?” 别说刀宗了,就连不那么喜欢惹事的锻体门都不是好相与的。锻体门一个个全修的兽化功法,发起疯来六亲不认,还想着一起杠上,几条命啊这么能花? 乔灵珊看不惯他很久了,不过乔灵珊本来也就没几个能看惯的人:“你难道不是知道才过来的吗?不会真以为是来玩的吧?” 风烨嫩脸上满是哭丧:“我们掌门根本没说啊……” 他不会是被骗了吧? “别吵。”云闲伸手制止,“嘶”一声摸着自己下巴,思索道:“他应该说的是四方大战前一周的自由时间吧。” 大战前一周是各宗门的准备时间。等监察人到位、观测秘境波动、调试投影石,在这一周内,穷的可以去摆摆摊接接任务赚点灵石,富的可以去拍卖场买买法宝悬悬赏,多少为自己在秘境中增添点实力。 但需要注意的是,四方大战好歹是面向众城所有人的,还设置了四位监察人,为了权衡自己所属宗门的利弊与名声,有些人即使是装也要装的像样点,不可能百无禁忌。可在大战未开始的这段时间里,一切按照众城的规矩行事,他若真心想杀人,躲都难躲,那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云闲回想着话本里的内容,若有所思道:“先把徽章收起来吧。” 乔灵珊下意识去摘徽章,又感觉有点不对头:“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六长老给的两千两也在我这里。”云闲笑摸她狗头,“赶紧的,不想晚上卷铺盖睡桥洞的话就乖点,别杵着了。” 风烨没有一丝迟疑,甚至极富求生欲地追问:“我要不要也摘掉?” 云闲:“摘不摘有什么区别,反正大家都知道开战第一打琴修。” 风烨:“?” 云闲安慰他:“不然你去找个妙手来也可以,这样你就变成第二了。” 风烨:“……”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为什么心好痛…… 乔灵珊想,这人为什么又开始了?明明在宗门大比那段时间到刚刚都那么正经,她还以为云闲终于改过自新了! 云闲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之前要稳重,是因为不想让长辈担心。” 乔灵珊低头去摘,一边摘一边嘟囔:“你还知道长辈……” 天天把她爹六长老气成什么样了都。 说话间,一行人向分配的侠士住所走去。路间全都是赶来参与四方大战的宗门子弟,穿着同一制式的衣袍,虽然神色匆匆,却忙而不乱,行为举止一言一行都相当井然有序。 也有人注意到了她们,但就小猫三两只,还带着个没什么大用的琴修,看了也是白看。 云闲就这么溜溜哒哒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幢朴素的阁楼,众人都在那儿排队,云闲一眼就看到了朱红墙壁上悬挂的止戈令——踏入楼内,禁止动武,否则格杀勿论。 令牌上隐隐散发着合体期强者的威压。 最前方是一位身着棕衣短打,穿戴皮革护甲的青年,他将手上的关契拍在前台上,对那满目精光的老板娘道:“牌子拿来。” 他背着把弯刀,并未用布裹缠,刀刃渗出些血红的光泽,与他本人一般,看起来性情暴烈,难以接近。 “原来是刀宗的柳大侠呀,果真是气宇轩昂,不同凡响!”老板娘笑的和善,迅速递出几张玉牌,“再往前走百步便到了,有什么缺的少的直接找我就好。” 青年想必是这辈子听多了溢美恭维之词,神情腻烦,连应都懒得应,拿了玉牌便走。后头一大群刀宗弟子跟着浩荡而出,个个身披护甲大刀,云闲数了一下,在这儿的就有十五位了。 还不算上锻体门的弟子,听慕青说是“那位大小姐”带队,更是来势汹汹。 上一届也是北界夺魁,他们趁机商量了不少好处,这也优先那也优先,现在也正摩拳擦掌野心十足,自然是能来多少就来多少了。 等他们全都走了,云闲才迈步而上。 乔灵珊和风烨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像两只刚学步的小鸡崽。 “东界,剑阁琴坊。”云闲把关契递过去,老板娘斜斜把眼皮撩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东界……哦?” 就来这三个黄口小儿?连个上一届来领队的都没有?逗她吧?东界那群老不死的全死了还是不想活了? 老板娘不动了,斜斜倚着桌台。 敌不动我不动,云闲也不动,面上依旧带着亲切的笑意:“?” 老板娘纤纤手指在台面上轻叩了两下,意表催促。 乔灵珊和风烨两脸茫然。 老板娘秀眉一拧,“你在等什么?” “?”云闲耿直道,“我在等你。” “…………” 片刻后,一行人顶着老板娘不知为何异常难看的脸色走出阁楼,朝她说的方向前去。往前二十步,再往东,路口再向前,再往东,眼看着一直往外围去,附近的建筑也越来越奇形怪状,三人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第10节 “刚刚……刀宗那些人不是住在这个方向的吧?” 乔灵珊话音尚未落下,云闲就拿着那根寒碜无比的破烂木牌子在门前一晃,估摸着比三个人年纪加起来还大的木门骤然洞开,露出里面一片死寂萧条。 这院子都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过了,除了灰尘就是灰尘,木桌都被糊的黯然失色,水井快干涸了,最底下泡着条不知哪位的白色亵衣,三人僵立门口片刻,竟然还惊喜地看到了几只可爱的小动物。 老鼠蝙蝠齐聚一堂,蜘蛛壁虎喜气洋洋,让三人看起来像是局外人,扰了它们清梦。 风烨颤抖着嘴唇:“好,好好好好脏……” 他怀疑这鬼地方连琴都没地儿放! “灵气也太稀薄了,根本对修炼毫无帮助。”乔灵珊把老鼠一家踢开,隔着衣袖把门把推开,厢房里面更是一片空荡,连饭桌都没有,就一方冷硬的石台杵在那里,看起来在这多待几天,没修都要成仙了,“这真是能住人的地方吗?” 那边的刀宗可是住的金碧辉煌,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弹奏丝竹声。 她们这边只有开门漏风的嘎吱声。 她说着说着,和风烨一起不约而同看向了云闲。 两人炯炯注视。 “……我明白,实在是太过分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怎么可以区别对待?”云闲十分可靠地一搂乔灵珊,目光如星,十足正义坚毅:“我云闲眼底容不得沙子,平生最见不得这样的事,必须要讨个公道回来!” 遂众人又气势汹汹原路返回。途中迷路三次。 好巧不巧,阁楼前又有人在排队。高手们像大白菜一样在桌台前齐刷刷排了两行,将最前方那人密不透风地保护着,黑压压的人头和衣角中,隐约能瞧见那人一身绿不拉几青青葱葱的长袍,头戴玉冠,一派雅士风范,这天也没多热,还在那慢悠悠摇晃折扇。 看这财大气粗的排场,多半是云闲刚才嘀咕的妙手医修。 老板娘眼里的精光险些都要凝成九天神雷,恭维的话尚未出口,那妙手就嗓音温软地开口,将一个储物戒“笃”地置于桌上。 “老规矩。”他缓缓道:“五千两,换最好的屋子,不要挨着北界的人,这群牲畜吵死了。” 老板娘:“好嘞!” 云闲:“……” 乔灵珊:“……” 风烨:“……”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中。 云闲:“其实有句古话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乔灵珊暴起:“我就知道!!” 第9章 撕黄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人前半夜打扫院子,后半夜囫囵睡了个觉,一大早就要起来搬砖了。 云闲昨夜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自己左臂处有点疼痛,像是什么东西在往里面钻,早起一看,又什么痕迹都没有。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了,因为她发现她的头更痛。 果然避世不是长久之计,先不说版本能不能跟上了,就连物价也跟不上啊!打个比方,五百两,在东界能买一栋小楼了,在众城,五百两掰开了也不过十天的花用——还是全拿去买辟谷丹和止血草的前提下。 这□□商看准了是必需品,一鼓作气开始疯狂涨价,每当这个时候,便是众城居民空前团结的时候。 当然,她们仨也可以每天三顿榆树皮,体验一下纯粹魔教风情。 出门前,云闲还在小声逼逼:“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找大师兄。” “找大师兄做什么?”乔灵珊跟她待了这几天,竟然也能看出这一脸正气之下的算盘了,“宿师兄如此冷漠……不是,稳重的一个人,别去打扰他了吧!” 云闲:“我只是为了转告蒋长老的话,没有别的意思。” 乔灵珊:“然后再顺便要俩钱花花是不是?” “……想多了,我堂堂剑阁少宗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云闲面不改色地把佩剑塞进自己的衣袍里,捂严实,“走吧!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说不定能捡到漏。” 风烨抱着琴睡得正香,二人都没有去叫他。自然不是出于什么友善之情,主要是就这么两三个人他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掏琴的时间就够他被揍个鼻青脸肿了。 其他宗门的弟子们正在络绎不绝地赶来这个城市,带来商机的同时,自然也带来了不少麻烦,有些不愿出面的人会在悬宝阁发布任务,包括但不限于抢劫越货、保卫护镖、悬赏人头等等,只要有能力,谁都可以去揭榜。 云闲和乔灵珊混迹在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又穿着灰扑扑的蓝白色衣袍,唯一能分辨出身份的剑鞘也被藏起来了,看上去特别像两个平平无奇的路过普通市民。 但很快她们就发现这样不行了,因为太正常,反而显得非常不正常,于是又忍痛花了二两去街边买了三张魔教特色面具·牛妖版,顺便帮风烨也带上了,终于成功地将自己“大隐隐于市”。 最后,二人站到了悬宝阁内部的高墙下,仰头看上头密密麻麻的黄榜。 刚走了几个刀口舔血的佣兵,悬宝阁里残存着一种极细微的血腥味,整个空间浸泡在这铁锈气息里,人来来去去,却安静地出奇。 悬赏被分为三个区域,泾渭分明,等级分别为人、地、天。乔灵珊刚想先从人级开始看,就见云闲一迈步往最边上去,口里还极有礼貌:“让让,麻烦让让。” 其实二人都算是比较高挑的体型了,但在最前头那位光头大哥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下,依旧显得如此渺小。 光头大哥面冷心不坏,看云闲和乔灵珊在他翅膀旁边奋力拱来拱去,用一种魔族对弱小人类的怜爱眼神道:“小女娃儿看得见不?我送你俩上去?” 片刻后,两人坐在翅膀尖上,看最上面那张散发着金光的告示。 【悬赏十万两】 【大战前杀了刀宗带队的柳世,提人头来换(身边有一位合体期长老)】 金榜的右下角有一方属于悬宝阁的灵气卦印,代表已经验实真伪,并且十万两已经交与他们。 乔灵珊瞪着眼,小声道:“有人要杀他??” “这个杀不了。”云闲也轻声道:“除去那名暗中保护的长老,这届的北监察人也是刀宗的,分神期,他是柳世的亲爷爷。” 乔灵珊:“……你怎么不考虑一下除去长老你也打不过他呢。”那天惊鸿一瞥,柳世都快突破金丹踏入元婴了吧,屁股后边还跟了那么多金丹弟子。 云闲神态自若:“嘘。” 视线再往下挪。 【悬赏七万两】 【我想交换之物是明光大师的袈裟与法杖,奈何他不愿意,只能出此下策。正逢大战,明光大师会和佛乡子弟一同前来。(勿伤害大师本人)】 乔灵珊:“直接扒衣服?明光大师可是佛修的大前辈,怎能受此之辱……” “其实他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们去偷。”云闲思索道:“大师沐浴的时候应该不会把法杖一起带进去吧?” 乔灵珊大惊:“这么掉份的事情,怎么可能……若是被人发觉了,你要怎么逃脱??” 云闲双手合十:“我就说我只是突然想看和尚洗澡。” 乔灵珊怒道:“你不如别说!” 这件也不行,佛乡现在压根就没来,低调惯了,根本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而且,这么多门派里头,佛修是出了名的攻守兼备内外精通,又异常团结,几乎不单人行动,她们俩去了都不够几下子锤的。 于是继续往下看。 【悬赏五万两】 【三天之内,老娘要仲长尧的狗命!!!】 云闲:“…………” 乔灵珊:“…………” 两人一直南辕北辙的脑回路终于在此时惊人地统一了。 这里为什么会有仲长尧的名字?? 相比乔灵珊,云闲尧想的更多一些。仲长尧原本要代表东界参与大战,现在因为她横插一脚,错失机会,但云闲从来也没觉得这样就能万无一失,并仍隐隐觉得仲长尧还是会到达这里。他如今尚未“大放异彩”,也没有与命定之女即墨姝相见,众城内的人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这张悬赏的出现,说明至少在这里,也有一个人知道仲长尧可能会来。 虽然自称用的是“老娘”,但云闲怎敢假定她的性别?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也不无可能。 那会是谁? 这个先按下不表,再往下看,都是一些什么“宰了张三”、“抢了李四”、“护送采花大盗”的任务,云闲竟然还在里头发现了一张“重金悬赏悬宝阁主项上人头”的告示,当即汗颜。 也不知道神秘的阁主究竟是太心大了还是太自信。 二人看完了天级,对光头大哥道谢,又跑去看人级。人级就更没什么好看的了,最多酬劳的任务是帮青楼老鸨找她心爱的小狗,一共五十两,刚好能买十分之一棵止血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云闲沉默半天,乔灵珊还不习惯她如此安静的模样,正绞尽脑汁想安慰几句,就看她又慢慢摸起了下巴,“我发现我好像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长什么样……” 乔灵珊:“别惦记你那大师兄了!!” 她一下没控制住,音调骤然提高,众人诧异看来,小姑娘立马从脖子红到耳根,色厉内荏地低下头道:“就、就算见到了,你也不准找他要钱!” 本来就是代表剑阁出来参战的,宿迟名声在外,她就更不想丢脸,倒是云闲这家伙好像就没有丢脸这个概念,怎么还把师兄当金行使呢? 云闲尚未顺口回几句“知道知道”,悬宝阁前就突然传来一阵兵器碰撞声,清脆作响,紧接着,本来只开了一扇的大门被强行踹开,耀目的光线瞬间涌进。 逆光之中,站着一位张狂男子,背后的弯刀舔血,尚闪着狰狞之意。 刀宗,柳世。 话本中布下陷阱,赶尽杀绝东界之人,也正是四方大战后主动带兵南下,烧毁北东交界处一座城池的“枭雄”,果然与传言中别无二致,心狠手辣,狂傲不可一世。 他的陷阱屡试不爽,却压根不需要多少谋略。大多来参加大战的弟子不过初出茅庐,还没在江湖上滚打颠扑出一颗铁石心肠,把同宗弟子抓来当诱饵便是,再比如重伤乔灵珊之时,他抓不到仲长尧,就把刀宗修为最差的弟子捏碎金丹奄奄一息丢到路边,自然就会有蠢人来捡。 随手废掉乔灵珊的灵根时,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柳世身旁站着位身披黑袍的老者,看不清脸,但从周身的气息可以看出,这便是那位合体期的长老。 悬宝阁内顿时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诸位。”柳世似乎很享受这种凝滞的气氛,裂开嘴角,笑道:“给柳某让条路,不麻烦吧?” 分明众人之间的间隙可以容他侧身而过,他却一定要所有人清场似的夹道欢迎。有人皱眉,刚想动作,那黑袍人的威压便瞬间袭来,一下子压的他膝盖往下坠,噗通跪在地上,冷汗瞬间遍布全身,甚至口角处缓缓溢出鲜血。 合体期强者,竟恐怖如斯! 粗重的呼吸中,众人默不作声地往旁走动,更有几人悄悄转身离开了。 柳世冷冷目光划过寂然众人,终于满意,带着一行人向天榜处信步走去。 他应该是得到什么消息前来的,目标明确,鞋尖一蹬,便轻松向上跃去,一看就瞧见了最顶上那张写着他名字的悬赏单。 字迹温吞,笔锋又暗藏锐利。 “呵……你真是够执着的啊,薛灵秀。”柳世怒极反笑,“以为我认不出你的字迹吗?十万两就想买我柳世的人头,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黑袍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少宗主,可以回去了。” “回去什么?这儿多清净啊。”柳世没揭那悬赏单,而是意味不明地盯视着在场诸人,又笑了声,嗓音粗粝沙哑:“或者说,也太高看别人了吧?” 第11节 “这悬赏贴了几天了,还是没有一个胆大的去撕?” “是不敢,还是没那能力,随便找个什么借口都好。”柳世竟是将弯刀在地面上一抵,笑道:“要来杀我,就尽早来,柳世奉陪到底。” 众城消息流传极快,没出面的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他竟自负狂傲到了这等程度,近乎向所有人公然宣战! 柳世话音落下,望向众人,接连看了几人,都回避开视线,阁内愈发鸦雀无声。 他膨胀的野心得到了些许满足,拔刀转身,准备回程,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了清晰无比且缓慢的揭榜声—— 柳世神色一僵,被忤逆的暴怒感开始一点点往上涌动,直直窜入脑海。 有趣,真有趣。当真有人想找死? 他缓缓转头,身后那名戴着牛头面具的少女正若无其事地手持着刚撕下来的黄榜,墨黑眼瞳清澈地和他对视。 女的? 正好。 柳世残忍笑意更深,径直走到那人跟前,冷笑道:“既然你真敢揭榜,那我哪能不帮帮你……” 他话说到一半,就瞥见那张黄榜的内容。 【悬赏五百两】 【救命!五个魅魔晚上轮流吸我阳气!短短三天已变成人干,跪求好心人分担……】 牛头面具:“呃?真的?” 柳世:“?” 第10章 寻魅魔 阁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被柳世那阴鸷的眼神注视着,寻常人早就闪避而开了,更何况面前只是位清瘦少女。牛头面具虽说遮蔽了她的大部分面容,但从耳际下颌白皙的肤色来看,她的年纪甚至稍显稚嫩,大致也就二九年华。 柳世把那张莫名其妙的黄榜一丢,又笑起来:“你是在逗弄我?”话语中带着些许阴沉。 “悬宝阁本就是接任务的地方。”那少女不闪不避,语气闲适:“我抓魅魔,也跟柳大侠有什么冲突么?” 两人仿佛闲话家常,气氛却针锋相对。 一片死寂中,柳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方才打算伸手,就听那黑袍老者再次传音入密,这次已经不似之前那般随和了,隐隐有些急迫:“少宗主,我们该走了!” 他早在柳世挑衅众人时就已经想阻止了。就算他是合体期,难道众城就没有高手么,多的是奇人异士,难道他一人就有护着柳世四处横着走的本领? 还有这少女…… 老者凹陷的眼眶停在她左臂处。明明只是个金丹五层,算不上多么高深的修为,但左臂处却隐隐约约有一股连他都莫名战栗的气息。 一定有所隐情。 柳世固然张狂,但也不蠢,很快意识到了长老的言下之意,当下脸色变幻,最终还是没有冒着风险真在悬宝阁出手。 “看你装扮,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柳世临走前,随口一问,并没有真想要回答的意图,冷笑道:“罢了,不管是谁,大战里可要躲好了,要是被我见到……我从不怜香惜玉,就自求多福吧。”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消失在了门外。 乔灵珊险些停滞的呼吸终于畅通了,脸都涨得通红,云闲把牛面具掀开一角,瞥她:“顺顺气,别急。” “我不急,你倒是很急!”乔灵珊也是从小在宗门长大,虽然成天喊打喊杀的,但实际第一次见这场面,差点喘不上气,“慕前辈不是说了别和他们起冲突吗?!要是真动手了怎么办?” 天知道她刚才都在想自己拔剑冲上去最多能挡几秒。 “我没起冲突啊,谁知道他那么小气。”假的,其实云闲从小有个坏习惯,就是看不得人装逼,她顶着众人形形色色中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又把牛面具戴严实了些,“要是被揍了,我就说我是琴坊的。” 乔灵珊:“……” 琴坊没惹你! “那这个怎么办?”乔灵珊把那张被揭下来的黄榜捡起,皱眉道:“揭下就是生效了,完不成任务要交罚金的。”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要找事儿。”云闲把黄榜接过,仔仔细细再读了下上面的墨迹,抬眼看向悬宝阁最高层。有道隐晦的视线饶有兴味投在她面上,似乎没打算藏。 她一开始就知道,阁主就在上面,若是柳世真的出手了,不至于当场死在这,但绝对也会伤筋动骨脱层皮。 “我们来就是为了接任务的。”云闲转身,示意乔灵珊跟上,缓缓分析道:“你看这个任务,首先,目标是五个魅魔。要知道,魅魔的攻击性不是特别高,其次,雇主出手大方,五百两,看语气还特别急迫,说不定还能再往上翻一番……” 乔灵珊:“你明明知道吧,为什么这么好的任务挂在地级这儿一直都没人接。” 云闲:“……” 乔灵珊提高声音:“云闲!” 云闲若无其事吹起了小口哨。 乔灵珊有些心力交瘁。 是,云闲说的都没错。魅魔确实在众多魔族中,修为不算高强,也不会对人造成性命之忧。但真要去抓她们,又谈何容易?!魔族毕竟和人不一样,道德观薄弱,魅魔更出了名的难缠,不择手段跑路为上,三十六计防不胜防,泥鳅一样滑溜得根本逮都逮不住。就算真撞了运气把她们堵个正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她们开始脱衣服你看不看?敢闭眼,就等着空手而归吧,不闭眼,不说自己心里头过不去,别人听了也觉得怪怪的。 总之,要抓她们,不仅用的心力要比想象中更多,且还随时面临着风评被害的风险。 不论怎样说,撵着一群魅魔四处跑怎么都称不上“英勇无比”、“坐怀不乱”,愿意除邪惩恶的正派弟子不乐意接,只能轮到些不在乎风评也没什么道德的人来干——可没道德的人干什么不比抓魅魔来的挣钱,自然也没几个人看得上。 唉。乔灵珊想,作孽啊! 接下任务,在悬宝阁理事的牵线下,很快二人就见到了委托发布者。 对方是个酒楼掌柜,面黄长须,戴着乌帽,正拿布慢条斯理擦拭着玉碗,见到二人,满脸怀疑之色:“就你们两个?” 这看着不像啊? “对。”云闲道:“就我们。” 乔灵珊补充:“可能还有一个琴修。”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好歹也算半个人头。 “怪我,我忘了补上了。这事儿没你们想的这么简单。”酒楼掌柜一看她们带来的悬赏单,叹气道:“这本来是我儿子写的,昨天他进了医馆,人到现在还没醒呢。” 魅魔并不算少见,但几乎都出没于青楼曲院等地,也向来没听说过会一起出行狩猎这种事。他儿子前几天像往常一样去听了小曲儿,次日就开始不对劲了。 “都说有一才有二,魅魔吸取元阳得了修为,一般点到为止,不会害人性命。” 酒楼掌柜说的绘声绘色,“但这群魅魔跟不要命似的,那是往死里吸啊,一点都不留!我后来调查了才知道,我儿还是因为有点修为才撑过了十天。自从魔教那个什么圣女到这儿之后,就多了好几例被吸干丢在街上的人,啊呀那个瘪的,实在是吓人啊,我还以为已经被马车碾过三轮了呢。” 看他说的绘声绘色,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看来这儿子对他来说大概不是很重要。 乔灵珊:“…………”好有画面感。 云闲则是在想,来了! 话本中,仲长尧是在路过时拔刀相助,救下了逃窜的其中一位魅魔。他误以为魅魔是被强迫的清白女子,于是好事做到底,将人一路护送到家,魅魔大姐姐从此对他暗生情愫。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已经是物是人非,仲长尧与即墨姝在四方大战内相遇,却发现自己误以为的好女孩其实是即墨姝的得力下属,顿时既心痛又恨铁不成钢,觉得自己一腔真诚错付,二人从此陌路,谁也没有再提起此前那一段缘。 但好景不长,后来在四方秘境中的某个山洞里,仲长尧忽然蹊跷地身中奇毒,身边又蹊跷地方圆百里没有一个医修,只有那魅魔蹊跷地有以身化毒的功力。于是在昏暗的山洞中,二人不得已地进行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事成之后,奇毒全都被转到了魅魔体内,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仲长尧怀中,抚摸着他悲痛的脸:“尧君,不要难过,能与你亲密至此,我已经此生无憾……” 然后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不忘话外音里补充一句背景,说是魅魔一族和众人想象中的不同,虽然看似身经百战,但其实全是用魅术迷惑了对方,也就是说,其实这一次,还是她的初次。 嗯,异常牵强,和一些四婚带娃花魁依旧是处子之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事出紧急,别无选择,即墨姝虽然得知了此事,但她能发火吗?当然不能,毕竟仲长尧是被逼无奈,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的啊。 她在这里独自神游天外,那边的乔灵珊还在尽职尽责确认:“所以,掌柜你还有别的消息么?比如她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况且,这哪是两个小姑娘能管的事,连个元婴期都没有,拿什么逮人,掌柜睨她们一眼,“行了,辛苦你们跑一趟,我留你们喝杯茶吧。” 明显的逐客令,乔灵珊面皮薄,没好意思再争取,更何况她一开始就不曾想去抓魅魔,云闲却回过神,道:“掌柜是不是不信任我们?” 啊呀怎么直接说出来了,掌柜讪道:“也不是,就是……” “可能掌柜的有所不知。”云闲淡然微笑,震声道:“其实,我们是本届四方大战的精英选手。” 乔灵珊:“……” 她放在桌下的手指开始偷偷蜷缩。 掌柜一愣,更不相信了:“你,你们?” 眼前的牛头少女脸被面具严实遮盖着,窥不见神色,却自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自信阔然之感。随后,她摸出那张关契,轻轻置于桌上,取物时衣袍微动,透过袖口间的缝隙,能隐约看见那柄黑金剑鞘,正闪着幽暗喑哑的光。 这两人竟是剑修! “东界,剑阁……”酒楼掌柜辨认出字迹和徽征,神色一动,诧异抬头道:“莫非,你们是那位宿迟的同门?!” 看来大师兄在众城的名誉极高,乔灵珊刚想应是,云闲就率先否认:“并不。” 掌柜:“那是……” “区区不才。”云闲停顿一瞬,微微侧头道:“只不过是亲传师妹罢了,因为一些事情,我与大师兄也很久没有见面了。” 掌柜肃然起敬:“没想到竟有如此一番渊源……” 乔灵珊:“???” 什么叫做很久没有见面啊!!压根就没有见到过吧!!大师兄知道你在这胡乱攀扯关系吗!! “不错。”云闲一蹙眉,正气凛然道:“那些魅魔行为乖张,已经触到了为魔的底线。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绝不会允许这件事再度发生!” “不愧是剑修!惩恶扶弱,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真是一宗上下,门风清正啊。是老夫看走了眼。”酒楼掌柜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终于松动了口风,赞赏道:“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乔灵珊喜出望外:“多谢掌柜!”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喜出望外个什么,明明一开始就不想去。 三人对视,面上都带着温和笑意,在这一派和谐中,云闲缓缓开口道:“且慢。” 掌柜:“且慢?怎么了?你尽管开口便是。” 他现在得知了二人身份,心内大悦,连带着看那两张丑不拉几的牛头面具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云闲轻微地上下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肃然道:“只是这又要出入青楼小馆,又要提剑捉拿魅魔,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甚熟悉,阻碍甚多。再加上掌柜的儿子还在昏迷之中,事急从权,万万拖不得,必须要尽快处理……” “说得很对。”掌柜的迷糊了,“的确需要克服时艰,那小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云闲仍是方才那一副风清明月正气凛然之态,朝掌柜伸出一只清瘦小手,指腹上带着练剑时磨砺出来的薄茧,掷地有声:“能不能加钱?” 第12节 第11章 听墙角 在云闲锲而不舍的游说下,掌柜终于让步,最后以一千两成交。 先给七百五十两,如果能抓到人回来交差,那就再交付剩下二百五十两——依二人走时掌柜其黑如锅底的面色来看,这个数字想必别有一些深意在。 云闲和乔灵珊揣着七百五十两打道回府时,风烨还在呼呼大睡。 他相当心大,昨天刚到这儿还叽叽咕咕什么太脏了连脚都没地放,现下在脏兮兮的长椅上抱着琴睡得风生水起,就差流口水了。 只有两间厢房,乔灵珊是绝不肯跟云闲抵足而眠的,自然只能委屈他睡在这了。 云闲过去毫无怜惜之心地把他揪起来,说:“醒来!” 嗓音如雷贯耳,风烨瞬间惊醒:“什么什么?!” “我们去接了个悬赏。”云闲直入主题,道:“或许有用到你的时候。” “悬赏?”风烨还有点迷糊,“咱们缺钱吗?有什么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瞧瞧这孩子问的是什么话? 秘境里的硬通货是灵石。灵石能补充天地之气,提升修炼速度,到了秘境内,不管带多少金银都是破铜烂铁,没什么用处。但灵石珍贵,多的是人愿意拿金银去换灵石,色泽好灵气多的更是有价无市,但显然他们现在连金银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灵石了。 风烨这趟可能真是游山玩水来了,身上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两。 乔灵珊以前从没想过会有钱不够用这种问题,现在也开始被迫打算起来。买够秘境里需要的辟谷丹和药草,在大战之前她与云闲的剑还要送去铸剑师那填补细缝抛光磨刃,这样下来,加上那逮魅魔悬赏的一千两也还是不够,至少还需要一千两,才勉强能挤出些盈余。 穷,实在是穷的令人发指。特别是铸剑师那一块儿占了大头,难怪那么多剑修都转行了,压根供不起啊。 左臂又开始莫名疼痛了,酸涨难当,云闲蹙了蹙眉头,没吭声,等痛感散去便道:“走。去柳青街看看。” 花街柳巷,热闹非凡,四处彩楼欢门,人声鼎沸。 掌柜给的消息太过宽泛,只说是在这条街里。云闲走在最前,戴着面具,叹为观止:“竟已经到了如此规模……” 左边是歌舞青楼外,右边则细分出了好多个不同的南风馆。这儿门口站着几个妖族少年,眼睛水灵灵,有一只狐妖的尾巴竟然是断的;那儿则站着几个威猛的壮硕修士,敞着上襟,肌肉油亮,每一个的长相身材都是上乘。 就是不知为何总看起来有一股汗味。 女修真的喜欢这样的吗? 云闲还是比较喜欢俊俏一点的,转眼就看到一个富婆正在把灵石往最前面那位壮汉的裤腰带里塞。 那壮汉欲迎还拒,粗嘎着嗓子道:“夫人真坏!” 云闲:“…………” 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风烨正在费力地读馆前的木牌,翻译道:“这个面向男女修士,这个只面向男修,这个只面向女修…都会挑客,无缘请勿强求,敢闹事的坟头草已经五丈高了……呃。” 乔灵珊无言一路低头猛走。 云闲瞥见她通红的耳根,心想,果然孩子还是脸皮太薄了,这样可不能直接进大战啊,看来这个任务是接对了。 三人挤在浩浩荡荡的人流中,准备先去找受害者之一了解一下事况。 众人正在这挤呢,远远地就听见马蹄声,一架雕金缕银的豪华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再缓缓往远方驶去,上头盖着的帘子无风自动,印着一株金丝灵草的徽征。 云闲莫名有一种预感,马车里头坐的人大约是南界,妙手门,那位穿得和大葱一般的男子。 明明能下来走的地方,他非要这么大摇大摆地用马车通过,实在是令人发指,炫富炫到丧心病狂。有人看不下去了,在那嘟囔道:“这薛灵秀也太过招摇了……” 云闲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原来用十万两买柳世项上人头的,就是这位医修?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清风微动,无意间撩起窗帷,云闲目光一瞬凝住。 ……她好像在那位薛灵秀的身边,看见了仲长尧有些阴沉的英俊侧脸。惊鸿一瞥,但她眼力过人,理应是不会看错的。 果然。 他还是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南界搭上关系的,难道也是靠那一身萧萧君子之气? “云闲,你在看什么?”乔灵珊皱眉,视线快速从花红柳绿中移过,道:“这么多地方,我们怎么知道那群魅魔躲到哪去了……” 她话音尚未落下,就听到前方一声闷响,众人惊——不,没有惊叫,只是面色如常地脚一拐,避开了地上那坨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最近这条街上总有几个被丢出来的人,大家都习惯了。也不仅仅止于这条街,反正众城里哪天不打架?四处都在打架,技不如人的打输了被丢在大街上再正常不过了,人缘好的有朋友去捡,人缘不好的就自己爬起来得了,不出人命都算好的。 但云闲发觉了些许不对劲,上去一看,这被丢出来的男子面白如纸,形容枯槁,一副灯枯油尽的虚弱之样,但身上又全无外伤,最重要的是整个人扁得可以,她立即正色道:“是魅魔干的。看,和掌柜说的一样,像是被马车碾过。” 风烨瞧见了这人脸上那道深深车辙子印,默道:“云闲,他好像真的被碾过了。” 乔灵珊:“就刚刚过去那辆。” 云闲:“……” 喂你们有钱人真是无法无天啊! 三人给他喂了颗人参丹,让他不至于死掉,然后善良地把男子从路中间拖到路边,就地等待他的家属或者朋友来捡。 云闲又在沉思。 既然仲长尧仍是来了,就说明虽然有所不同,但世界大体还在沿袭着话本继续前进。云闲对魅魔如此上心,第一当然是因为没钱吃饭,其次,也是因为她想看看,自己是否还是能遇见仲长尧,他之后又该怎么向即墨姝解释。 魅魔明明是即墨姝的得力下属,最后却在秘境里给仲长尧解了毒,还在最后关头给人传输过去了毕生功力,硬生生把仲长尧的修为拔高两寸,直接突破到了元婴,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成为了仲长尧心中白月光般的存在。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即墨姝如何能不在意。 就算不从男女之情的角度,也够让人不爽了。这可是自己的下属,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青街旁就是众城最大的赌坊,今天日子特殊,似乎是什么天大的赌局正在开盘,又是一阵热闹,呼呼喝喝中,云闲敏锐地听到了关键部分: “你傻啊,压南界?南界那全是医修,你瞧瞧今天那薛灵秀……捡漏都不知道该怎么捡!” “要我看还是西界靠谱点。” “西界靠谱个屁啊,你要压西界还不如去压东界,那群和尚再厉害也抵不过傻啊,回回被骗回回上钩,下手还都那么轻,怎么可能拿第一。” “叫我压东界,你怎么不压?” “你当我脑子有病啊,钱直接扔水窟窿里好歹还能听个声儿呢!” 云闲:“……” 乔灵珊:“……” 风烨敢怒不敢言:“也、也没那么差吧……!” 看来众城的纯朴人民现在对于东界的刻板印象就是柔弱无助小鸡崽一只,不用过去看也知道,北界的赔率最低,东界的则最高。毕竟上一届的北界势头的确相当强盛,可以理解。 况且,四方大战的规则是对胜者有优待的。北界为胜,刀宗弟子能来的数目更多,连带着除刀宗以外的散修小宗人数都比东界要多不少,云闲上次闲着没事算了算来到众城的东界参赛人数,除开三人也就区区一两百个。北界不说别的,至少要翻个倍。 这大战前留的七天,不仅是给参战弟子们留的,说不准也是给这些人留的。让他们好生观察一下各门派的强弱,再下决定。 毋庸置疑,现在风头最盛的应该是刀、医两修,不过一个靠横,另一个靠富。 三人又蹲着听了一会儿墙角,发现果然街边小巷是最能收集消息的地方。 她们背后就是一间青楼的窗户,这次听到的还要再细致一些,竟是直接讲到了剑阁和那位已经听到过不少次的神秘大师兄宿迟。 “宿迟还没来么?上一次偶然撞见他在西北密林那降妖除魔,惊鸿一瞥,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男子。” “据说本届有他的本宗也来参战?我看掌柜的很抱希望呢,她竟然花了五百两银子压东界赢。天哪,明明上一届的东界被压着打得那么惨……” “我明白掌柜的心思。虽然未曾听过,但如此惊才绝艳之人,想必能够教养出他的门派也一定非同凡响吧。” “有理。你一听剑阁这个名字,是不是就隐隐约约有一种嫉恶如仇、清风霁月之感?” “是啊是啊!对了,我还听说宿迟其人冷若冰霜,不近女色,一心只有剑术,多半还是个雏儿……” 眼看着上面的话题愈来愈少儿不宜,乔灵珊咳嗽两下,声音戛然而止,那扇窗“砰”一声关了个严实。 乔灵珊蹙紧眉,看向云闲,云闲也满目严肃地看向她。 二人视线接触,各自都明白了些什么,终于,云闲缓缓启唇,肃然道:“大师兄今年贵庚了?” 乔灵珊暴起:“你听话只听最后一句吗?!啊!!” 在这即将混乱之际,终于,不远处有一女子袅袅而来,在三人面前停下。 此女子一身朴素罗裙,脸上不施粉黛,细眉小嘴,一副愁云惨淡之色,走起路来一步三晃,一看到路边那不知生死的扁男人,嘤咛一声扑将上去,死命摇晃:“相公!我可怜的相公啊!” 云闲眼一动。 嗯?怎么和她设想的反应不大一样?相公正事不干跑来逛青楼,不啪啪给两个大嘴巴子,怎么还哭起来了? 女人哭完,一抹眼泪,抱起男人,朝三人道谢:“多谢三位小友。要不是有你们搭救,我相公可能就活不了了。” “那什么。”云闲挠了挠脸颊,指了下她相公青灰的脸,道:“你相公大概是被魅魔吸了阳元,才变成这样的。” “我晓得。”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怒道:“我在此发誓,此仇必报!” 三人:“?” 认真的?? “你……”风烨小心翼翼道:“不生气吗?” 就算不提逛青楼,家丑不可外扬,被弄成这个样子还扔到街上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是指什么?”女子困惑地一抬眼,终于领会到了众人的意思,温婉笑道:“为什么要生气呢?相公养家糊口,颇多劳累,我却无法替他分忧,他想来放松片刻,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这些女子与我不同,只是消遣罢了,我又何苦和她们争个高下?” 乔灵珊缓缓张嘴:“……” 震惊! 那女子似乎说来了劲儿,还想继续抒发一番自己的感想,就在此时,她怀里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轻微动弹了一下,睁开了眼。 女子猝不及防,脸色骤然一变。 那男子看见她,却跟看见了鬼一样,浑身颤抖,哆哆嗦嗦戳出一根手指:“她……就是她……吸……吸吸我……” 话刚出口,那女子便将他垃圾似的随地一丢,闪身逃离,速度快如雷电;事情瞬间剧变,乔灵珊和风烨尚未反应过来,拔步便追,一边追一边还下意识去看云闲:“云——” 云闲人也不见了。 在远处街道的尽头,她鬼魅般紧紧跟在女子身后,衣袂猎猎鼓风,二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第13节 “跟我比速度?”云闲一拍剑柄,剑气飒然四溢,咧嘴:“能让你跑了,我今天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第12章 大师兄 魅魔狂奔间,听到身后传来隐隐约约的“站住!别跑!”,当即翻了个白眼,也喊回去:“别讲废话行不行?!你说站住就站住,你以为我脑子有病啊!” 天天都在那里“站住!”,有哪个会真的站住的? 应该是装都不装了,现在的嗓音竟听起来有几分难言的浑厚。 看着身后的小黑点被越甩越远,魅魔心底暗喜。赶紧去找圣女,就说这活自己真的干不来,然后就可以理直气壮推给别人…… “你是媚烟柳?”身旁突然有个冷静的女声响起。 媚烟柳被吓的步伐停滞一瞬,猛然转头:“你怎么在这?!” 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牛头面具正定定注视着自己,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脚底下动作不停,奔的飞快,“我一开始就在这。” 大意了! 媚烟柳险险避开她冷不丁伸过来那只白皙的手,冷汗如瀑,这要是被小娃儿抓住了,绝对名誉扫地:“你怎么这么快?!” “从小练的。” 二人还一来一回聊上了。 “那小子摔倒了,可惨,你确定不回去看看?” “我在追你。” “相信我,再追下去对你没好处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冥顽不灵,空有速度的小姑娘,还纠缠上了,媚烟柳并不想与她继续下去,十足敏捷地掏出一枚形容繁复的圆球,灵气催动,圆球骤然爆炸,魔教隐秘符号顿时携着青烟扶摇直上—— 云闲左臂一动,那肉眼都捕捉不到的灵力被剑气精准拦截,取而代之在天空中炸开的是一柄小小的剑形徽征,没有剑鞘。 “我操?!”媚烟柳这下是真震惊万分了,“这你也能拦得住?!!” 云闲也愕然一瞬,垂眼看左臂,而后沉着道:“是。哼,怕了吧?” “怕个屁!”媚烟柳冷笑道:“我魔教中人就没学过怕这个字!” 云闲穷追不舍:“所以你承认你是吸取江津楼掌柜儿子元阳、并将他丢弃在街上的五个魅魔之一了?” 怎么还这么详细??媚烟柳稍稍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梗着脖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我媚烟柳,怎么了?你奈我何?” 云闲:“……” 为什么总觉得性格和话本里的魅魔大姐姐有一点点对不上啊。 一人一魔风卷残云极速狂奔,掀翻叶子树杈子不知凡几,沿街人无不让路侧目,神情诧异。 暂且不提土著居民,在这儿的宗门弟子可都是很体面的。想当初,明光大师来此超度,闭目一坐便是一朵佛莲;医修须子丹妙手回春,门前排队一度排到城外;再近一点,就连那剑修宿迟,也是一剑封喉,血不溅衣摆,反正不论怎么说,从没见过这样鸡飞狗跳、轰轰烈烈的。 阵仗摆的这么大,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对手,一看竟然还只是个魅魔?!不嫌丢人吗?! 云闲才不管什么阵仗大不大,媚烟柳现在脸上“一千两”这仨大字都在发光,话都放出去了,追到哪儿她都不能放过。 糟了,怎么甩也甩不脱,媚烟柳心叫不好,半途中生硬地拐了个方向,夺路狂奔,眼看着云闲的剑气离她脖颈就差那么一寸了,忽然,眼前一片奇香涌动,浓郁到在人眼前蒙上层暧色薄纱,媚烟柳惊喜抬头,乳燕还巢般奔了过去:“圣女——我就知道你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云闲手骤然一顿。 半空之中,一片烟紫色绫罗如活蛇般蜷曲涌动,隐约中银铃声响,浓香其间,一名妖艳少女足尖轻抵地面。 烟视媚行,艳夺天光,一张小巧玲珑脸,不点而朱唇,分明只是静立在那儿,无甚神情,却有几分隐隐勾人之意。 魔教圣女,即墨姝,金丹九层,离元婴仅一线之隔。 她终于出现了。 媚烟柳呲溜一下躲在她身后,与那剩下四个魅魔会合,气喘吁吁道:“就,就是她,我见着她使剑了!她是剑修!” “喊什么?”吵死了,即墨姝啧了声,好不耐烦:“不是说让你等着,会有人来帮你的吗?” 媚烟柳冤枉啊:“没有啊!哪有人来帮我?我被她从西边撵到东边,动静那么大,整个城的人都看得到,要来帮早就来帮了!” 即墨姝狭长的眼尾瞥了眼云闲,皱眉深思。 怎么回事? 也就这点空隙,后头跟着狂奔的乔灵珊和风烨终于赶到了,二人累的汗流浃背,扶着膝盖喘气,刚一抬头,又见鬼似的低下去了。 这魔女果真不好好穿衣服! 其实如果二人再坚持会儿,还能看到更不好好穿衣服的,后面那个牛妖跟着呢。 云闲正大无畏地盯着即墨姝不放,似乎还挺好奇,即墨姝被盯得难得有点不爽,下巴示意道:“喂,你。右边那个戴面具的,就是你。” 云闲:“什么事?” 即墨姝:“告诉我,仲长尧在哪里?” “?”云闲一愣,“你们见过了?” 不应当啊? “什么叫我们见过了?你听过这个名字?”即墨姝步步紧逼,伸出长指甲要来揭云闲的面具,道:“快说。” 云闲轻盈地闪避开来,摇头道:“我在悬宝阁里看见的。” 即墨姝那双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试图观察云闲的神色未遂,神情逐渐冰冷。 后方跟着的魔教众人心惊胆战。圣女喜怒无常可是出了名的,一不称她心意就要发火,这人说不定要遭殃了。 “你、你们!”乔灵珊终于喘匀了气,视线避开人,对空气说话:“把人的元阳全部吸尽,害人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实在太过可恶!” 即墨姝手一顿,转头笑了:“我们可是魔教中人啊。”她笑起来倒是貌若春花,娇俏非常,看起来也不那么魔气四溢了。 乔灵珊一愣,随即正气道:“魔教中人就可以如此无缘无故害人性命吗?” “废话。你是魔教还是我是魔教?要你来教?”即墨姝没耐心了,纤手一挥,“他要是不去那里,神仙来了也害不了他。自作孽不可活,死了活该。” 风烨抖着嗓子想插嘴:“话,话也不能这么……” 即墨姝:“闭嘴。” 风烨:“。” “既然找不出仲长尧,要你们也没什么用了。”即墨姝冷冷道:“来人,把他们全丢到外边的河里面去喂鱼。” 后方人低声应“是”,那牛妖却破天荒地开口阻拦:“圣女,不必如此赶尽杀绝。” 即墨姝饶有兴趣道:“哦?为什么?” “因为。”牛妖说,“爱戴牛面具的人,性格应该不会太差。” “……”即墨姝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手下这都是一群什么东西:“兜裆布穿上滚滚滚!!” 奇形怪状的魔教众人们虎视眈眈,逐步围将过来,云闲左臂又是一阵不合时宜的抽痛,正打算拔剑之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清劲剑啸! 天际的云层瞬间被荡尽,一道修长身影背手负剑,裹挟着狂风一同飞袭而来。 即墨姝冷啐一声,似乎相当烦躁:“又是剑修!今天算你运气好……” 云闲比她还懵:“啊?哪位啊?” 即墨姝:“?” 青年的眼睫上还沾染着些许冷霜,垂目低望,一身白衣,无声无息,没有丝毫人气。 周身唯一的色彩是剑柄上一朵冰净的小花,花蕊淡黄,薄嫩花瓣舒展,给他添了一分鲜活,不至像一座顽石。 是真的一眼就能看出的俊,或者说,比起俊,用“俏”字更为适宜。墨发黑眼,万般风雪不沾衣袂,凛若霜月,神韵独超。 过于孤高清冷,和容貌绮丽的魔族是两个极端,即使是云闲这个对美色没什么兴趣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就说吧,长得好看太重要了,即使同样是没钱,这位是清冷剑修,其他人就是死穷鬼。 乔灵珊克制着激动道:“宿迟大、大师兄!!” “嗯?”这便是宿迟?终于见到实物了,跟宣传相符,果然俏的人神共愤,云闲又愣了,“他怎么来了?” 即墨姝怒道:“这话该我问你吧?你们剑修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看起来光明磊落,实际背后摇人!” 云闲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对剑修哪来这么大偏见……” 她要摇人还用背后? 素未谋面的美人大师兄宿迟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落地之后,也不寒暄,剑气荡开众人,视线落在跑得脏兮兮的云闲身上。 他开口了:“云闲?” 语调平淡,意似确定。 出乎意料,声音比云闲想象的要稍微低沉一点点。 云闲点头,他又问:“不修炼,跑来这里做什么。” 一般人说这个似乎总带着点爹气,让人不爽,但他说却好像真的只是想问“来做什么”。 云闲于是答:“抓魅魔。” “魅魔。”宿迟淡漠的眼看向那边的牛妖:“这个?” 无辜牛妖兜裆布一凉:“关我什么事?” “不是么。”宿迟又看向即墨姝身后那只八条腿的蜘蛛精:“这个?” 蛛精腿上浓密的长毛随风飘舞:“???” “……”媚烟柳忍不住了,简直奇耻大辱:“喂,怎么看都是我吧?!你见过哪个魅魔长那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上树吧!” “猪不会上树。”宿迟认错了魔,并不尴尬,也不回答这个问句,且向媚烟柳拔出了剑,侧首对云闲道:“你回去。我来。” 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动分毫,跟砌在脸上了一般。 媚烟柳:“……” 即墨姝:“……” “等等!剑下留人。”云闲眼看着宿迟这架势,一剑能把人劈死,她还要给掌柜的交差呢,“不用了大师兄,我自己来就可以。” 第14节 宿迟再看向她,有些不解,剑还是没收。 干,睫毛好长。 想来宿迟的声名在外,即墨姝身后那群魅魔是真怕了,鬼哭狼嚎:“不要啊!”“圣女救我!”“我只不过杀了几个男人,这有什么罪过?” “吵吵吵什么吵!” 在她面前商量谁来谁不来,还聊上了,侮辱谁呢?即墨姝漂亮的脸神情一厉,五指处隐隐有淡紫烟雾弥漫而出,瞬间将这处僻静之地全笼罩了进去,众人未曾防备,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喉口处泛起腥甜。她嘴上骂人废物,其实护短心切,竟然是想直接动手了,阴沉道:“都给我闭嘴,我说了,不会让你们死的。” 宿迟剑尖触地,狂风将烟雾卷散,瞬间无影无踪。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了起来。 剑阁三人组站在旁边,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突然发展成这样的。 原本云闲只想把媚烟柳带去江津楼,把掌柜儿子那点元阳给还了,拿了悬赏有钱铸剑;再顺便看看仲长尧会不会出现,修为精进了没有,没想到人没见到,倒是见到了即墨姝;不仅见到了即墨姝,还见到了不知怎么赶来的宿迟;然后现在两方人马正呈针锋相对之势,眼看就要战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准确来说,剑阁这边只有宿迟。 乔灵珊偷偷挪过来,碰了云闲一把,小声道:“大师兄也没有说要杀她们吧。” “你还记得外面是怎么传的么?”云闲复述道:“一剑封喉,鲜血不沾衣角,这一听不就是出手要取人性命的。” 虽然感觉听起来有点以讹传讹的意思在,但也不怪人家误会。 风烨终于敢说话了:“况且大师兄他也不解释一下……” “?”云闲:“你叫谁大师兄呢。” 乔灵珊:“那现在?” 云闲拍拍她小手,“看我的。” 那边的媚烟柳正在惶恐呢,突然看见那戴着牛头面具的少女朝自己挤眉弄眼,意思很明显,让她走。 走,赶紧跑。 她刚开始还不解,看见那边眼看就要一触即发的战局后,突然福至心灵,扭头就跑,那一大串魅魔也迅速跟上,瞬间就蹿没了影,场面一下子变的空荡荡一片。 清风徐来,气氛不禁尴尬了一瞬。 “啊。跑了。”云闲相当浮夸地起身,拔腿追上:“我今日一定要亲手抓到你们……” 乔灵珊和风烨又沿着方才的路再跑回去,气喘吁吁地继续活跃追捕气氛:“别跑!站住!!” 余下众人眼睁睁看着她们消失:“…………” 这还、还打吗,人都跑光了。 即墨姝还在迟疑间,宿迟一言不发地收了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果然,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更准确的是,你最担心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那几个魅魔不讲武德,溜的比谁都快,但云闲比她们更快——她自小练的剑法就是以速著称的,怎么可能追不上。乔灵珊提心吊胆了半天,看到魅魔们开始试图脱衣服的时候,那颗心噗通放了下来,竟然有一种“果然!”的感觉。 云闲连她们脱衣服的机会都不给,一路把众魅魔再从城东撵到城西,其间更是赢得瞩目无数,终于在一家酒楼中将其堵了个彻底。魔族又不是人族,没那么多道德束缚,为了逃脱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当下的围堵场面实在是……难看到不知如何形容,总之,和乔灵珊之前说的一样,一片狼藉,风评被害。 她将哭唧唧的魅魔们压到江津楼去交还元阳时,乔灵珊都能听见别人的稀稀拉拉谈论声了: “这究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折腾半天了。” “何止!从早上就开始了。” “天呐,这也太穷凶极恶……人家魅魔哪里招她惹她了……” “啧啧,看不下去,实在是看不下去。” 乔灵珊的脸皮似乎锻炼出来了些,隔着面具竟然只是略微一害臊。 “不要哭了。”云闲虽知道她们在假哭,还是道:“没让你们全部还回去,还一点就好,人死不了就行。” 魅魔闻声,哭声瞬间小了不少。 江津楼的掌柜听到风声,急忙出来迎,当即看到自家大堂里五个魅魔一齐哭天喊地,脑仁都在颤抖:“啊,这……” 二楼雅座上,柳珲将酒杯轻轻置于桌上,似乎对下方的骚乱很感兴趣,道:“这是不是你今早说的那个,忤逆你的女子?” 柳世浓眉一扬,向下看去,从鼻腔中哼出声讥讽冷笑:“是她。哦,短短时间,真去抓了魅魔?还是个女子,真是不嫌丢人。” 柳珲笑道:“覆着面具,自然不觉丢人了。不过你说,她到底是哪宗的弟子?我要是掌门,有这般门人,当真是颜面无光。” 柳世想关自己屁事,说时迟那时快,底下掌柜的刚将剩下那二百五十两交出,道了个谢,那牛头少女便拱了拱手,突然大大吸气—— 随后,洪亮的嗓音响彻整条街道:“不用道谢!惩奸除恶,我刀宗弟子,自然是义不容辞!” 柳世:“?” 第13章 三人行 云闲剑法之速在这里就体现的淋漓尽致了。 首先,她几乎没有出剑,其次,就算出剑了,除非一直盯着她看,也很难有人注意到。她神色极其自然地给刀宗扣了口锅,说完就走,成功地留给众人极大的想象空间。 估计明天就能在大街上听到“震惊!刀宗弟子当街殴打柔弱魅魔为何般?”的奇闻异事了。 三人终于解决了事情,打道回府之前,云闲近身地让他们把面具摘了,衣服也换了,又迷路了两次后,回到那座破落院子前,发现宿迟正立在门外,等人。 眉目冷凝如画,站在破院子前面格格不入。 十年前他尚未离开宗门时,云闲大概就五六岁,那时身体尚未养好,缠绵病榻,再加上他几乎都在闭关修炼,所以二人的确没说上过一句话。 见到三人,他略微站直,点头:“来了。” 云闲和头顶快冒烟的乔灵珊一起和宿迟说了几句,发现这位初次见面的大师兄似乎是真的没有要寒暄这个意识,当然,不叙旧,也没什么旧好叙。只是开门见山,提点了一番秘境内的事,听云闲说到佩剑的问题,便让她拔剑一观。 云闲把自己的黑金剑放在他玉白的手上,观察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指腹茧。 宿迟垂眼,指尖在剑身上轻巧逡巡,指腹抹过剑锋,一点血珠溢出来,颤覆在刃上迟迟未落,他道:“十八处裂痕,该去修了。” 他就坐在那,跟个谪仙似的,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气场,常人不敢接近。乔灵珊成天大师兄大师兄挂嘴上,现在也不吱声了,云闲一边应,一边大逆不道地乱想,难怪大师兄年度美男子榜年年蝉联第一,女修最想结为道侣的榜单却年年找不到名,太不接地气反而不好,只适合供着,不适合亲。 睫毛真的好长。 “好说。”云闲挠了挠脸颊,道:“我们明天就去。” “明天?”宿迟道:“来不及了。” 这云闲当然知道。好的铸剑师工期都要一月,再加上他们个个鼻孔朝天的架势,之前还说不定要你排期,一个不高兴就退了不干,现在离四方大战满打满算也就几天了,自然来不及。 可她还是缓缓张嘴:“啊?那怎么办?” 演技稍显浮夸。 乔灵珊:“……” 她现在可算是看出来了,云闲一开始就没打消过要从宿迟这儿抠出点什么东西的念头! 宿迟一顿,云闲向前一步,先下手为强:“不用不用,大师兄,真不用这么客气。来参加个大战,怎么好意思要你的见面礼?” 乔灵珊:“云闲——” 想来没听说过还有师兄给师妹见面礼的传统,宿迟那张冷清面孔上却无多少生气,当然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还是那副平淡样子,从戒中取出一柄长剑。剑柄玉白,剑身流畅,隐约间有火红之气在剑身间穿梭攒动,锋利异常,好一柄罕见的神兵利器。 “师尊让我多照顾你们。”宿迟将剑递来,道:“此剑名为欺霜。暂且先用这把,你的剑给我,我去修缮。” 云闲早听出他语气带着些异常生硬的温和,原来是受人所托,将剑交递,试了试新手感,又好奇道:“大师兄,你方才是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的?” 宿迟将她的剑反手收入戒中,抬眼:“看到了剑阁徽征。” 他方才抵达众城,便看见半空中升起那柄无鞘古剑,还顿了一顿,心生疑窦。 剑阁隐世多年,在外也几乎独来独往,了无踪迹,不似其他宗门一般门人遍布,能用到此法的时候少之又少,已然将近失传 宿迟只在从前见过云琅使过一次,那次的古剑状貌也并没有这般清晰。 云闲神色一动,没继续这个话题:“原来如此。” 面也见了,话也说了,装备也送了,差不多应该是得离开了。云闲在那等了半天,人也没动,心想难道宿迟还有什么话说,却见他垂眸不语。她思索片刻,知情识趣道:“大师兄,这天色已晚啦?” “嗯。”宿迟负剑,冷漠应道:“那便不打扰了。” 他应的极快,转身之时,剑柄上悬着的那朵新鲜的小花又随风一动。云闲的视线被引过去,才注意到这花的根茎断了。切口不齐,不是用剑割断的,反倒是看上去被人无意间踩断的。 不得不说,簪花这件事和宿迟联系到一块儿当真是格格不入,云闲不免有些好奇,宿迟注意到她的余光,身形微微一顿。 “大师兄。”云闲问:“这是什么花?” “……只是路边看到的。”宿迟似乎是误以为云闲想要,无甚神情地垂眼将那花摘下来,递向她,“你拿去养罢。” 那朵花静静躺在他坚韧手心上,云闲“喔”了声,轻轻拈起来放好。 原来他是要带回去养? 宿谪仙说了“再会”,又带着一身清冷转身离去,衣角不仅不如传闻中那般纤尘不染,甚至还蹭到了路上的青石,留下淡淡一抹划痕。 他走了,剩下两人才大出一口气。 总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乔灵珊恨铁不成钢道:“大师兄给你剑,你还真拿?” “他给了我为什么不拿?大家都是一个师门的,计较那么多反而生分。”云闲把储物戒里的银两清点一阵,若有所思道:“走,也去给你换一把。” 拿人手短,乔灵珊刚才说了云闲,现在怎么好意思要,扭扭捏捏:“不用给我换。” 云闲:“哦,是吗。那我就拿去全压东界赢了。” “等等!”乔灵珊急忙道:“我方才在那儿看中一柄反手剑……” 风烨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 但云闲也不是那么的散漫,其实,她看人很准的。短短相处片刻,她总觉得宿迟比起纯粹的冷硬,似乎更像是不通人情一些。崖边顽石一般,不通情理,不通世故,倒是和他练的剑法很称,没那么多世俗烦忧。 就是好像忘记了什么…… 她在这冥思苦想,乔灵珊也发现了什么似的,皱眉:“云闲,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没说?” 云闲点头,“是什么呢?” 乔灵珊撵魅魔撵了一天,现在也有些混乱:“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别人告知我们……” 第15节 就这么想了片刻,终于,二人齐刷刷抬头,恍然大悟:“想起来了!!” 乔灵珊:“大师兄情劫将至,大难临头……” 云闲沉思:“大师兄今年到底贵庚了?” “……” “都说了雏儿那种没根据的话不要信啊!!” 无论如何,在四方大战开始前的最后两天,这间院子真是不同寻常的安详。 可能是因为太过偏僻,甚至让人想不到竟然会有门派弟子住在这里;也可能是她们的牛头面具易容太过成功,让人一点也没有往剑阁身上想。 这几天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新闻便是刀宗弟子和魅魔的恩怨情仇。其实一开始那两名女子只是顺口一说,大家最多也就信个三分,但她们人刚消失,楼上立刻就跳下两个急赤白脸的刀宗弟子,在那奋力抵赖——没错,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刀宗要是真的没有做,那又何必心虚解释?何况,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他们这么着急,他们心里有鬼! 况且前几天刀宗在众城里横行霸道,也没少看不起人,这城里的妖啊魔的哪个是好相与的性子,虽说表面忌惮不敢做什么,背地里狠狠踩几脚还是要有的,于是消息越传越玄乎。 当下柳青街的人都绕着刀宗弟子走,生怕被拉过去又一撵一下午。 三人成虎,柳世遍寻不得那个牛头少女,一回头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被编排出了一系列凄惨身世,什么童年不慎误入小馆留下阴影,自此看见女人都发抖,上边下边都抬不起头啊。 柳世气的脑仁抽疼:“…………” 上边也就算了,下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信这个的都是脑子有病么?!! 云闲正被全城通缉呢,却还是安坐在那方石台上,练剑。 这些天她修为进步了些许,大约到了金丹六层。 剑一日不练与你作对,三日不练境界倒退,十日不练从此作废——云琅从小把这话说到大,云闲自然是记得清楚。乔灵珊去取她的新剑了,风烨则在那叨叨:“那魔女一看就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之后万一要是碰面……” 云闲赞同:“她确实挺记仇。”除了仲长尧。 风烨慌了:“那那那那怎么办?” “没事,我在。”云闲安慰道,“她应该更讨厌我一点。” 风烨:“……”说的也是,竟然奇异地安心了许多。 左臂又开始疼了,云闲面色如常地进了厢房,将门关上,些许纳闷地伸出左掌,只见白皙的掌心纹路产生了些细小的变化,最中心多出了一道狭长的痕迹。 她早就发现了。刚开始还只是痕迹,后来就开始逐渐变长,变宽,现在甚至开始微微鼓起来,有热度,有脉搏,她将指尖放在上面时,偶尔会有一种让人很不愉快的,眼珠在下面滚动的黏糊糊触觉。 一开始没往其他地方想,是因为她自小就皮,磕磕绊绊哪里受了伤自己不知道也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次日才发现淤青,说不定掌心又是哪里不小心蹭到了石头。 但也就几天的时间,这家伙倒是越长越像个人样了。 云闲看着那颤颤悠悠还紧闭着的眼珠子,唤小狗似的轻声唤道:“太平?” 立竿见影,就这么隔着一层薄薄的掌心皮肉,那颗硕大的眼珠子正在疯狂转动。 云闲:“……” 还真是啊。 话本里仲长尧后期的本命灵剑,出世便是神兵,煞气冲天,剑斩十万——至于云闲为什么到现在才认出它来,有两个缘故。 第一,结合众多线索来看,仲长尧似乎是担忧此剑被看出来由,改了它的名字,并不叫“太平”,而是“邪王圣剑”。 嗯,是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土。 第二,仲长尧将其拘在左臂里炼化,有腕上的土灵珠镇着,还有神秘大能暗中教导炼器方法,太平剑意识一直浑浑噩噩,没有冒头的机会,更别提大逆不道地在人掌心里长眼珠子了,现在敢如此嚣张,多半还是有点捡软柿子捏的意思,毕竟云闲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云闲被眼珠子拱地有点痒,没什么表情地想,剑阁的镇派之剑?掌门或许都不知道。 “太平。”她握紧了手心,微微叹气,“我觉得,你走错路了。” 尚在浑浑噩噩的太平突然剑背一寒。 …… 休养生息的修养生息,招兵买马的招兵买马,还在狂怒的依旧狂怒不止,总之,在众人的翘首以盼,十年一届的四方大战终于掀开了那朦胧的薄纱,即将要让人一睹真容。 大战当天,这个位于四界中心的风云城市才让云闲知道,什么叫做它真正的热闹。 城门大开,还有人在急匆匆地往内涌来,形形色色的商人小贩络绎不绝,街道旁林立的店肆全都开门迎客,奇招频出,一片花红柳绿,目不暇接。越往内城越是拥挤,赌场那群人早已定局收班,现在全都挤在那半空中的投影石前,目不转睛盯着里头的人影看。 十年一届大战,每次都是如此盛况,俨然已经在这座城市已经形成了规模,尤其是那外界少见的黑曜投影石,竟在外东西南北每个方位都设立了一大片,一旁有精兵驻守。 甚至还有悬宝阁的人。 这些江湖势力自然也需要新鲜血液,而四方大战内的门派弟子正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这不仅仅是内里的大战,也是这些外部势力的明争暗斗——谁最能先下手为强,谁能发掘璞玉,谁又能点石成金,成功壮大自己的势力。 而此刻的云闲一行人,也正整装待发。 拿掉面具,换了新衣,云闲将新剑又上下轻掂了几次,用白布缠好刀柄,牢牢系于腰间。 她最近发尾又长了半寸,于是将发也束高了些,行走间,发丝碰触着脖颈,随风曳动,并不累赘,眼神熠熠生光,甚至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态。 风烨也换了他仅有的一套衣服,悲壮地想死也要死的漂亮点,见云闲又在那耍剑,纳闷道:“你这几天都没把剑放下来过。” “再熟悉一下。”云闲解释道:“过段日子就好了。” 风烨:“过段日子是几天?” 云闲:“等手上的茧和剑柄贴合就可以了。” 风烨:“……” 我是真的不懂你们剑修!难怪散修学剑的这么少,有这功夫拿去学琴早就可以去南界文艺汇演了好么! 焕然一新的三人穿过街道,前往大战中心,荒漠秘境。 荒漠秘境得此名,顾名思义,是因为秘境内部是被一片巨大到无边无际的荒漠所充斥,黄沙莽莽,人眼难辨。自然,不可能全部被沙漠覆盖,也有罕见的森林、湖泊、山崖,甚至还有一片历史上的古战场,但异常危险,一旦误入,非死即伤。 秘境口尚未完全打开,还需要四位监察人合力破除封印,三人到达之时,秘境入口前已然站满了各派弟子,色系不一,武器不一,看起来有些杂乱。 云闲遥望四处,并没有发现即墨姝。不过也说得过去,她身份特殊,不愿在这种场合出现情有可原。 倒是刀宗的弟子怎么好像又在找人? 正熙熙攘攘间,远处又传来了熟悉的嚣张马蹄声,那辆异常豪华的马车再一次踏着滚滚烟尘出现在眼前,这次则更是不加掩饰,恨不得绕场一圈,直直到众人面前方肯停下。 门帷一动,内里的贵客旋身而下,轻打纸扇,眉眼俊俏,一片诗意风流。 南界,妙手门首席弟子,薛灵秀。 兼,掌门最小的儿子。 这位富家公子行事出了名的铺张高调,要求奇高,难搞名声比起柳世也毫不逊色,奈何一手针法已至大成,再加上卓越的身价背景,也的确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缺人供着他。 而此刻,他身边竟然还安静坐着一人。 万千窥探的视线中,仲长尧踏下马车。翩翩公子,皎如玉树,面上依旧是那一副儒雅温和君子笑,略一拱手:“薛兄,劳烦你了。” 在身周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中,云闲心想不妙,这下可给他装到了,就听到乔灵珊幽幽叹了口气。 云闲问:“小老太太叹什么气?” “嗯?”乔灵珊用“你明知故问”的埋怨眼神瞧她,叹道:“我就想,你那天说的话怎么能不传到他耳中去。你看,这为了预防自己的隐疾,竟然都求医问药到南界去了……” 风烨听出其中意味,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他竟……” 云闲脚底一滑。 乔灵珊不解:“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不,不是不对。”云闲看着她单纯的脸,感叹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聪明?” ?? 四方大战 ?? null 第14章 四方大战(一) 仲长尧迎着众多目光,心潮翻涌,诸多感想。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这里。 当时,他在剑阁的刀剑之境中等候了好一会儿,明明强忍着羞惭按照客前辈的话去做了,也真的遇见了太平剑,却不知为何,太平剑死活不肯接近他半寸,最终还是被它脱逃。好不容易过关,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那条道路刚巧撞上秘境罡风,没了太平剑威,只能强撑着硬抗下来,伤的不轻,回宗养了数天才恢复正常。 那段在病榻上的日子,他甚至开始怀疑话本究竟是真还是假,自己真能成神么,但很快,一门早就分家的远房表亲就反常地寄来了消息,想引荐他与薛灵秀相识。 那门表亲都已十几年未曾往来了,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予他帮助,他也没有再次让家门失望,成功说服薛灵秀让他一起前往四方大战,这次没有闲杂人等阻拦,大道一片通途,顺利异常。 仲长尧感受着远处那魅魔炽热的目光,轻轻一笑,那尽在掌中的运筹帷幄感又重归于心了。 …除了他代表的势力从东界变成了南界,其他并无什么不一样。 直到他往右一瞥,看见了熟悉的云闲三人。 云闲正朝他露出友善的笑意,甚至还隔空挥了挥手,她身旁的乔灵珊为什么又是那副莫名的怜悯神情?到底在怜悯什么?再旁边的风烨正满脸茫然,似乎是问了句“他是谁”。 仲长尧神情一动,差点没绷住,但很快又恢复平常,也回了个温文儒雅的浅笑。 他是谁? 现在或许不重要,但很快,整座城市就会响彻他的名字。 “仲长尧。”薛灵秀在前方不耐地一摇折扇,“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只是目光总是被薛兄你的马车吸引过去。”仲长尧回神,无奈苦笑道,“千年重水鹿角所制的篷顶,太奢侈了,世所罕见。” 这漂亮话说的,薛灵秀一看就很受用,却仍风轻云淡道:“也就那样吧。” “……” 这头。 风烨纳闷:“他是谁?佩剑,也是剑修,为何不跟你们一起下山?” 乔灵珊:“一个可怜人。” 云闲高深莫测道:“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毕竟只要和仲长尧扯上关系,轻则被打脸,重则被收编为小弟,前者可能只是一次,后者可是要被反复使用,很倒霉的。 很快,各门派陆续入场。 宗门风光与否在这就能窥出一二了,真正势力强劲的宗门,不需要隐藏,更不畏惧于暴露底牌,很多领头弟子的特征习惯甚至杀手锏都众人皆知,旁人还可以互相交换所得消息已备后患,就比如三人身边这位。 只闻其名的锻体门终于出现了,在一群肌肉虬结、皮肤黑亮的壮汉之前,队首那名发尾如火鲜红的冷漠女子分明是极高挑凌厉的身形,却显得有些娇小了。但看她的位置,想必并没有人会觉得她与这两个字有关—— 第16节 路人甲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那位锻体门的那位大小姐姬融雪么?!竟然真的出关了?!听闻她所修功法是门内最上乘的天级功法,钢筋铁骨,凶猛异常,本命武器更是烈光虎狮的脊椎骨炼化而成,开海劈山都不在话下……” 云闲也震惊状:“竟恐怖如斯!” 随后的便是老熟人柳世。他今天不知为何(其实云闲知道)神色不济,没有从前那般盛气凌人,身后跟着数名刀宗弟子,皆噤若寒蝉。 路人甲再度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今年竟是刀宗柳世出马,看来北界野心真是已完全不掩饰了。要知道这个柳世自小就修的杀戮刀,小小年纪已经精于此道,一手舞风刀法在大战中简直如同狼入羊群……” 乔灵珊磕磕绊绊道:“竟恐怖如斯!” 最后,便是西界的佛乡和合欢宗。合欢宗因太不正经再次被忽略不计。 金光灿灿,佛法降世,众人只见一众正经光头前站着名散漫的带发佛修,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身上的法衣更是雕花镂金,花里胡哨,好不像话。 路人甲微微蹙起眉:“竟然……这,还是祁执业第一次出佛乡吧。以他的秉性,其他和尚当真能牵制得住么?要知道他的东极法杖可是明光大师所赠之物,万千功德环绕,对妖魔族有天生的克制净化效果!” 风烨正在狂做笔记,业务不大熟练:“竟、竟恐怖如斯……” “?”路人甲终于忍不下去了,起身怒喝:“喂!小鬼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吧?!!” 光在那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多久了!!他看在年龄的份上已经忍很久了好歹换个词不要那么敷衍行不行!! 见事情败露,三人脚底抹油,速速溜了。 正好,也轮到东界入场了。 待到云闲、乔灵珊、风烨三人入场时,整个秘境前都静了一瞬。 在前方三界兴师动众的辉煌队伍中,这三名少年的身影竟显得如此单薄,如此令人心疼。 最前方的引领者,一身清净利落简单剑袍,头不曾低下半分,眉眼英气,熠熠生辉。 又如青松枝,经霜不渝色。 后方的两人,眼中虽有好奇,也毫无怯意,脊背挺直,明眸皓齿,宛如翠竹。 单薄,却不软弱。势低,却不自卑。什么是风骨,这才是风骨! 要知道,大众总有种奇妙的心理,对弱势一方向来是不吝夸赞的。毕竟没威胁,不担忧会祸害到自己。东界现在势单力薄,眼看就要倾颓,北界还在那虎视眈眈,孩子惨的要命,却还坚持着来了,自然看东界哪哪都顺眼起来了。 帮,自然是不帮的,夸,自然是可以夸的。 要换成东界是觊觎北界的人,那就有话好说了,就光云闲走路姿势不端正都能痛批个三四五六条。 众人一阵议论,在知晓云闲是剑阁弟子之后,溢美之词顿时变得真情实感许多。 虽然现在很流行标榜一些为人民斩妖除魔的高洁形象,可修士总要生活,费那么老牛鼻子劲儿还没回报的事情谁稀罕干,但还真有人稀罕干,甚至就这么干了八年。 宿迟游历八年,期间斩杀为祸人间的邪魔数不胜数,几度生死劫数,至今依旧未改,且本人似乎也并不不把这当做一回事儿——看那样子,你也不知道他到底能把什么当做一回事。 很不理解,但是佩服。 再联想到剑阁久远之时那倾门派之力镇压妖祟的光辉历史,众人很难不肃然起敬。 名门正派,清风明月,难怪教出的剑修子弟都这般优秀啊!就是时运不济,正逢迟暮…… “现在的剑修果真不容易,看给孩子瘦的。” “这叫执着,剑心坚韧,方成大道。” “到如今还能维持本心的人,实在已经不多见了。” 方才那路人甲混在人群中,听得一片由衷赞美之声,一愣:“?” 啊?? 乔灵珊都快被夸惭愧了,转头一看,云闲竟然还直着她那往常万年没精神似的腰板,挂着和平日里老琢磨着什么坏事儿截然不同的生涩笑意,俨然一个初出茅庐的青葱子弟,要不是昨晚才见着这人在石台上边抠脚,乍一看都快把她给骗过去了:“……” 云闲总是每次都能出乎她的意料。 入场后,紧随而来的便是四位监察人。 由于上一届四方大战的优胜者是北界,所以理所当然由北界方来宣读规则。北界的监察人柳昌一副浓眉深目不怒自威之相,凹陷眼眶盛着厉色,正瞪视着那边左顾右盼的柳世,嘶哑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看来还是他父亲没教养好,让他出来丢人现眼了。” 南界的医修黎沛美目一挑,道:“确实。” 又在这装什么装,有谁理你似的。 柳昌:“?” 他面目僵硬一瞬,往另一边看去。 西界的明光大师正在闭目念经。 东界的宿迟正在闭目练剑。 角落里充满了一股自闭的气息,柳昌没人搭茬,说不下去,只能满肚子火地起身,微微张口。 分明没有现身,场外众人却突然听闻半空中传来雄浑声音,声如洪钟,带着磅礴威压,现场霎时鸦雀无声,只有柳昌的言语不断回荡。 “一入此境,生死自负!” “……” 柳昌的啰嗦程度大概在云琅以上六长老以下,和璎珞平分秋色,云闲侧头,自己总结了一下。 荒漠秘境十年方开启一次,给内中的异兽妖植留下了休养生息的时间。这并不像各宗门为训练弟子而在后山驯养的妖兽,茹毛饮血,野性蓬勃,攻击性极强,修为也各自不同——总结一下,遇到什么纯粹看运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加油吧。 杀死妖兽取得妖丹,由此计分。练气期妖兽一颗一分,筑基期一颗计十分,金丹期的则是一千,元婴的……遇见元婴的妖兽还是先跑吧,跑慢点自己就夭寿了。 当然,看这个点数的设置,就能发觉他们并不想弟子们全都去杀妖兽,而每一届最精彩的桥段都源于下面这个规定: 不可主动残害他人,但可以从他人身上取得分数。 去偷,去骗,去抢,无论手段,只要不害人性命,那么一切百无禁忌。 至于这个“残害”的尺度也相当微妙,打的半死,重伤昏迷,只要看上去还有一口气,那就不算是残害。 虽然每个修士都配备了一枚保命玉符,危急时刻可以捏碎放弃资格传出秘境,但有太多办法让人连拿出玉符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以每到后期,几乎都是一场避免不了的腥风血雨大混战。 云闲听着听着,总觉得柳昌的每一个字里行间都歪歪扭扭地写着“让你们知道修真界的险恶”,拱火意味溢出天际。 片刻后开启秘境,众人会被乱流裹挟而进,分而散落在秘境的各个位置。 柳昌全部说罢,便没了声响,场地内又是一阵窸窣碎语,乔灵珊碰了碰云闲的手,难掩紧张:“云闲,如果我们等会不在一个地方怎么办?” 风烨也垂头丧气:“是啊。” 其实多半不会在一个地方,但云闲还是十分令人安心地拍拍她的肩,神色坚毅道:“会遇见的。但万一遇到难以匹敌的强敌,你一定要记住,士可以杀……” “懂。”乔灵珊坚定道:“我绝不会辱没剑阁名声!” 云闲深沉:“也可以辱。” 乔灵珊:“?” 你再说一遍??? 尚未等她跳起质问,荒漠秘境前那经年不化的浓郁灵雾终于淡却了颜色,愈来愈黯淡,就在封印最淡一刻,一把惊天刀矢破空而出,带着雄浑力度,直直插在封印最薄弱位置,铿锵一声激响,那封印从中心开始龟裂,裂隙无可避免的蔓延开来。 一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柳昌在半空中现身,拂袖冷哼。 明光大师也旋即起身,法杖萦绕着金色耀辉,笼罩在封印之上,泛起莲花光晕,看似温润,却寸寸蚕食而进。 黎沛喝道:“起针!” 四十九道银针嗡鸣着闪掠而出,以暴雨梨花之势刺入封印,又是一阵水波晃动,冒出浅淡白烟。 只余最后一击。 宿迟目光淡漠,拔剑。 他的剑名唤灼月,剑法简洁异常,并无太多繁复,指尖在剑锋处一抹,数十道强悍剑影瞬间自足下升起,跟随他轻轻一点,呼啸着向封印斩风而去—— 劈山裂海般的响动声中,封印被强行劈开,地动山摇,天旋地转,云闲在进入秘境前一刻,瞳孔中全是那铺天盖地的冰蓝剑影,只不禁想。 有朝一日,她定要掌握这等能力。 不。她要超越。 “……” 但事实证明,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云闲面前是一丛绿草,根部还隐约带着些湿润的水汽,说明不远处可能就是湖泊。这在荒漠中实属难得,毕竟不光秃秃,至少还有地方可以掩藏—— 她先去摸剑,一转头,看见了柳世和后头原模原样的十个彪形大汉。 而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乔灵珊和风烨不知被传送到哪儿去了。 两人皆一沉默。 柳世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起来,在这窒息般的沉默中,他缓缓道:“方才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 面具遮得住脸,遮不住身形,更何况云闲的耳朵长的比较特殊,跟本人一般直愣八歪地往外耸,还有这身高,这手,这明明清澈漂亮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就相当欠揍的眼神…… 云闲见势不好,站定道:“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柳世现在一想到自己被造的谣,就气得牙痒:“你不是刀宗弟子吗?” “什么刀宗?”云闲微微歪头,相当疑惑:“我说的是稻宗啊。就是南界种田的那个。种田要用灵气灌,水稻亩产一万八。” “你在这放什么屁?以为我会信?”柳世差点气笑了:“音调都不一样!” 云闲一边摸剑,一边不着痕迹地倒退,转身便跑,还不忘回头喊:“你才懂个屁!南方人有口音多正常!” 第15章 四方大战(二) 大战方才开始,大多数人还在适应环境时,云闲独领风骚,身后就已经跟了一串穷凶极恶的刀宗弟子。 得亏秘境内灵气运转缓慢,拖慢了些许他们的脚步,反倒让云闲捡了个漏——她原本就以速度见长,现在更是足下生风,跑得飞快。 身后的人喝道:“站住!别跑!” 云闲:“……” 她顿时觉得媚烟柳之前的吐槽真是相当有道理。奈何这两句话已经被众人刻在灵根里了,不喊两句就不能正式开启追人序幕似的。 她一边拔足狂奔,一边眼观八方,经过许多散宗弟子,路人不明所以,还以为后面来了什么元婴级别的妖兽,也吓得迅速开始奔离:“怎么了怎么了?是什么??” 这压根也没到大打出手的时机吧! 第17节 “没事。”云闲云淡风轻道:“有人寻仇罢了。” 那散修壮着胆子回头一看,柳世正在后面呢,霎时肃然起敬:“你牛。” 什么仇什么怨,妖兽都不打了就撵着她打,不会是欺骗了人家的感情吧。 既然是针对云闲来的,那他自然也没什么跑的必要了,便停下脚步,结果没过一会儿,云闲又见他崩溃地跑上来,衣着凌乱:“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怎么连我都赶?!” 云闲了然,又向后看了眼,道:“不是。” 她一开始就觉得奇怪。柳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不至于这么蠢,现在她身无宝物,无利可图,要收拾她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现在就对她下手实属不必。 那么,如此穷追不舍,一定有所谋。 身后那片罕见的湖泊可能有什么东西是刀宗想捷足先登的,现在赶人是为清除障碍。要么是天材地宝,要么是高阶的妖兽,还是结合地形比较好对付、柳世有把握在此将它击杀的那类。 等等,湖泊…… 云闲勉力回忆,也回忆不出来话本里是否提到过什么湖泊旁的妖兽。好吧,就算是真的提到了,她也想不起来,毕竟后期一堆什么天乩碧风猫、烈火雪百獾的,天花乱坠,谁记得住。 对了,话本! 柳世在后头追着,竟然瞧见前面的云闲反手从储物戒中翻出一本武学秘籍……不,他定睛一看,还不是什么秘籍,是一本话本,名字叫《纯情魔女火辣辣》! 这是何等的侮辱! 柳世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这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自己,看来是不知道何为恐惧。不知天高地厚,他会告诉她的。 云闲在前方奋力速读,两只眼睛各看各的,恨不得左眼放哨右眼站岗,终于在话本中寻到了些许模糊的只言片语。从即墨姝的角度勉强可得,荒漠秘境里难得的湖泊处确实盘踞着一只元婴期妖兽。但它前不久才与另一只妖兽干过架,打得两败俱伤,导致功体有损,只能发挥出八成实力,现在正藏匿在湖泊中修复伤口。 话本中,它确实被刀宗布阵借力斩杀,元婴期的妖丹一颗可抵一万分,为后期带来了极强的基础和优势。 得了消息,云闲在一脸“你疯了这是在干什么”的震惊路人面前,自如地将话本放回去,心想。 元婴期,发挥出八成实力,那也至少是金丹顶了。 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硬茬子。 疏忽间,身后的柳世踏步闪身向前,刀气贴着她脖颈擦过,险些留下一道血痕,云闲反应极快地侧头避过,余光瞥见一片绵延荒凉景象。 一行人竟不知不觉已走出了湖泊的范围,眼看着就要进入荒漠了。 柳世显然也注意到了,顿时眼神微微闪动。 ……不能再追下去了,他得快些回去和其余刀宗弟子会合布阵,迟则生变,要顾全大局。 但要他真放云闲这么全须全尾地离开,他又略有不甘。 刀如翩鸿,又一次向云闲攻去,这一次,云闲却没再闪避,而是背手不偏不倚地伸手接住他的刀锋,并未回头,“到这里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了。” 语气笃定,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柳世猛地一顿,皱眉。难道这人知道了刀宗的计划?不可能,这是他祖父柳昌暗中递来的消息,旁人怎可能有这等渠道? 后方的另一弟子也低声焦急催促道:“柳师兄,我们该回去了!” 情势不容他再多考虑,比起云闲而言,显然那湖泊里的元婴妖兽更加重要百倍。 柳世紧绷着脸,最终还是停步回身,临走前,他轻飘飘留下一句,“下次见到我,可就不会如此好运了。” “是吗?”比呛声谁不会,云闲也笑道:“等你。” 他冷哼一声,带着众多刀宗弟子转身离开,荒漠中瞬间空荡,只剩下刚刚被一路追着赶来的修士们,终于可以停下喘口气,顿时一片哀声怨道: “这刀宗行事也未免太过霸道了!” “人多了不起啊……” “真是倒霉,往常这时候至少都已经得十分了,现在还光在跑。” “忍忍吧,有什么办法。” 刚才跟着云闲跑了一路的散修惊叹着看向云闲:“你竟然如此轻松地接下了柳世的一击?!” 分明看上去也就金丹五层的修为,只能说不愧是剑修,果然武艺高强远超平均的传闻是真的。 云闲笑而不语:“还好还好,没那么夸张。” 其实手好麻,但她绝不能透露出分毫。 “别谦虚了。”那散修轻撞一下云闲的胳膊,似乎有意结交,“我虽然修为不如何,但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你要想知道什么事儿,可以先问我啊。” “……” 最终,云闲还是成功地在荒漠里的一个洞穴处找到了一脸警惕的乔灵珊和风烨,东界三人组顺利会合。 目前二人情况都比较稳定,身上都没什么伤口,只是云闲摸了下风烨的鼻息,出气多进气少,愕然道:“他怎么了?” “别提了!”乔灵珊说起来就一肚子火。两人是刚好传送到一起去的,风烨扒拉着她不放,说自己绝对不会拖后腿还很有用,结果刚好撞上妖兽吃妖兽血腥现场,两眼一翻当场倒地,晕了。 就晕了!她还没晕呢! 她含辛茹苦把风烨拖到个暂时安全的洞穴里,别人还以为她如此生猛,刚进来就杀人埋尸,阴差阳错,倒是没什么人敢来犯了。 没想到风烨竟然如此柔弱,就算是云闲也一阵无语:“……” 风烨似乎全然不知外界躁动,还在紧闭着眼睛一脸安详。 “既然他都这样了,不如就让他在这好好休息吧。”云闲摸着下巴道:“之后就别带上他了,多费事。” 风烨开始安详地伸出手扒拉旁边的古琴,弹的战曲,气势恢宏,能够激发大军战意,所向披靡。 云闲转头问:“战意起来了没有?” “起来了起来了。”乔灵珊道:“很想打他一巴掌。” 风烨垂死病中惊坐起:“………!” 三人终于走出洞穴外,云闲跟乔灵珊说了方才被刀宗追杀的事,乔灵珊立马蹙起眉:“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寻我们?” “寻你们干什么。”云闲看向远处,道:“从一个人被追杀变成三个人被追杀?” 乔灵珊竟无法反驳。 主、主要是对方人太多了! 荒漠之中,寸草不生,放眼望去,一个会喘气的都没有。离进入秘境已经过去了小半天时间,东界现在的分值仍是鸭蛋。 筑基期的妖兽也不是傻,乖乖站着给她们打,自然懂得趋利避害,看到人都躲得很远。 乔灵珊站在这万物空寂之中,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下手,有些茫然失措。 去寻找妖兽的踪迹么?她和云闲加上半个人好歹能对付一只金丹期妖兽,但想必如今有名有姓的妖兽都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还是要先去找一下灵草,以备不时之需? 但无论如何,这个成绩不能再是零了,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不能丢剑阁的脸。 “云闲。”乔灵珊下意识去征求她的意见,“我们现在做什么?” 云闲实诚道:“不知道。” 风烨弱弱:“不如先去找一下止血草……” “虽然不知道,但我明白一个道理。”云闲高深莫测地一抬手指,“先走吧。” 秘境外。 柳昌那双凹陷的厉眼一直盯视着投影石里柳世的身影,在发觉他成功将众人赶出包围圈,驻扎在湖泊旁开始结阵时,一直紧绷的尾指陡然一松。 很好,有了这一步作垫,此后北界要拿魁首更是犹如探囊取物,是早晚的事情了。 “这湖泊……”南界的黎沛蹙眉,似乎是看出了一些门道,“四处都是雾气,唯独最中央纯澈如冰,是水灵芝寄生之相。水灵芝必然伴生冰影巨蜥,但至今未出现,周遭隐隐有打斗痕迹……” 宿迟直白道:“巨蜥在湖底养伤。” 黎沛一下子面色变的不大好看。 夭寿了,本来北界人多势众就占优势,现在竟然还运气绝佳,一上来就撞见了正巧负伤的元婴期妖兽?以金丹的实力拿元婴的分,真是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不过这巨蜥生性刚猛易怒,就算负伤实力下降也不会让他们占到多少便宜,只能希望刀宗这些人讨不了好,功亏一篑,甚至被人暗中搅局…… 她秀眉紧缩,再看向南界诸人,又很快舒展开来。 薛灵秀和那位叫做仲长尧的年轻弟子同行,运气也相当不差,顺风顺水到有些不可思议了。先是找到了能解蛊毒的碧皇藕,又碰巧遇上一只垂死的金丹期妖兽,再加上散修们零零散散取得的妖丹,现在的分数竟然已达到了两千有余。 明光大师依旧在闭目念经。 也罢,西界那一群和尚,哪次在意过分数了。真正有能之人,反倒不愿去争,现在的佛乡有仁义之名在,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动他们的,即使可以做到。 黎沛这么想着,往西界那儿一望——嗯??! 哪来的三千分?怎么可能?? 黎沛往宿迟那儿一看,更震惊了。 哪来的零……不是,宿迟你看着这个刺眼的零怎么还能如此冷淡地坐着啊?东界是只有三个大宗弟子来了,但好歹也是有散修的,散修们抓几只兔子炖了都不至于是零吧! 但很快,她又悟了。 不愧是剑修,如此淡泊名利,不惧他人流言。 她原先的疑问同样也在众城外圈上演着。 众人看着那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东界,大多数人欢喜,自然也有人愁。 “不会吧,十年不见,东界都没落成这样了?” “是听说过东界近几十年来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气运流损的厉害,几年了才出一个宿迟。” “我之前还听人说,其实薛灵秀身边那位也是剑修,原本是东界的,结果东界不让他来,现在却不慎被南界捡了便宜,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 “完了,我想着说不定这次能爆冷门,押了东界八百两!” “可惜,八百两够买一副最好的棺材了。” 而此刻。 秘境内的天色已渐趋黯淡,残阳如血,狂风翼翼,风沙劈头盖脸地打在湖泊百尺外坚韧的绿草上,惹得在中埋伏的三人抖了抖。 百尺之外,身着棕色门服的众刀宗弟子正面目冷凝,有条不紊地在设置一些什么东西,想来是在布阵;湖泊之下,一点生机迹象都无。 谁也没想到,云闲三人竟是又折返回来了! “云闲。”风烨哆嗦道:“虽然灵珊之前问为什么不叫她,但真的不是想体验一下三个人一起被追杀的感觉……” “把你的琴藏好点。”云闲轻声嘘道:“琴屁股都露出来了。” 第18节 风烨屏着气把琴屁股赶紧往里头搂了搂。 乔灵珊不太明白具体要做什么,倒是觉得一起被追杀也没事,反正云闲别的不知道,跑路是真的一等一快,她艰难地把脸又埋下去了点,顺带把其他两人的头也肃然按下,再次困惑传音道:“云闲,我们到底回来做什么?你之前说明白一个道理,又究竟是什么?” “这两个问题可以用一句话回答。”云闲镇定地从土里露出一双机灵眼睛,镇定道:“如果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话,闲着也是闲着,去给对头添个堵吧。” 第16章 四方大战(三) 灵湖不远处,柳世立于阵眼,神色难辨。 这是刀宗十数弟子布下的锁穴阵,能在妖兽踏入之时锁住它的生机灵脉,斩断灵气供给。那巨蜥本就带伤,气血不济,只要成功将它诱出湖外,再利用人海战术引它踏入阵法,那杀死它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元婴期的妖兽虽尚不通人言,但认知已然不低,即使重伤感官模糊,但只要感受到湖外有人的气息,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养伤之地。 将其打出来是更不可能的。它循本能找到的灵湖,和它的水属性十分契合,又有水灵芝天然的屏障保护,只要它不肯出来,就凭大战上弟子的修为水平,没人可以伤到它一分一毫。 远处一阵萧索风声,草木攒动,柳世视线闪电般向那边投去。 没什么,只是一丛野草罢了。 也是,只要没吃了熊心豹子胆,这境内还有谁敢来刀宗的地盘? 他将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的那双眼睛驱散,负责布置的柳林双过来了,神色肃然:“师兄,土灵芝根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他看起来尚且年少,一双炯炯大眼,瞳仁也又黑又亮,这样直盯着人,总让人有些压力。 柳世侧头看了眼风平浪静的灵湖,道:“等我指示。” 自众人来到这里,这湖内自始至终悄无声息,若不是他确认柳昌给的消息不会有错,他都要怀疑湖底是否真有巨蜥存在了。 “明白。”柳林双应是,抬手看了眼各界分值,小型投影石缓缓在半空映出了四行字,他对东界的零熟视无睹,只蹙眉道:“师兄,锻体门已经拿到一千分值了。” 柳世神色一厉,又很快舒展开来:“无事,由他们去。” “可若是让姬道友压过咱们一头,之后的北界众议说不定……”柳林双面泛忧色。 “姬道友?叫那么亲热做什么?”柳世斜睨他一眼,“姬融雪要是有这个本事,也不会今日才被锻体门那群老家伙放出来了。” 柳林双还想说话,他摆手,不耐道:“下去吧。说了,等我指示,不要轻举妄动。” 云闲三人趴在那里偷听半天,腰都快趴疼了。 “土灵芝根?”乔灵珊不愧是读书多的,立马就看出了刀宗想用的方法,传音道:“水灵芝生于湖心,但天生无根,若能找出土灵芝根合而使用,疗伤效果还能翻一番。他们是想用土灵芝根诱巨蜥出来!” 云闲目光转动,也道:“然后让刀宗修为最差的弟子负责看守土灵芝根……” 巨蜥尽管知道湖边有修士,但土灵芝根的效用说不定能让它铤而走险,更何况这个“险”对它来说可能还真不怎么险。这位大眼萌弟子修为才不过刚至金丹,就算撞上虚弱的冰影巨蜥,也不够人家一口吞的。 风烨纳闷:“巨蜥不至于这么笨吧,这一看就是有诈啊。” “当你足够强的时候,有没有诈已经不重要了。”乔灵珊道:“妖兽的性子也不同,若是换成别的沉稳性子妖兽,可能无法得逞,但巨蜥……” 云闲估计她也想到了。 自古事无两全,妖兽太聪明,那实力多半不如何,实力太强的,更容易比较蠢。看这冰影巨蜥,明知道四方大战就要开始了,还憋不住跟别的妖兽打架斗殴;打架斗殴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自己折腾成重伤,可以说是相当大聪明了,一看智商就不怎么高的样子。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想必不是柳世真的运气这么好,多半是有消息提前让他得知。 冷风又吹过来,吹的三人脑壳一阵凉爽。 眼看着就要进入夜晚。秘境中的黑夜是最危险的时刻,视野受阻,百兽躁动,修士的力量削弱了,妖兽反而更加如鱼得水。所以,如果她是柳世,她大概会选择在晚上正式开始行动。 果不其然,这头仍在布阵,其余刀宗各弟子就地驻扎,竟是开始休憩调息,加强巡逻,为晚上做准备了。 云闲拍了拍乔灵珊,往后打手势。 先撤退。 “……” 三人往后撤了数尺,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塌了方的石堆,正好围成小小的空间,盘腿而坐。 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乔灵珊皱着眉,把投影石拿出来,一看上面各界的分数,小脸煞白:“竟然还是零!” 这可谓是创下记录了。再怎么样,半天都过去了,一点收获也没有实在不大好看。 风烨挠头,道:“外面的人肯定在笑我们了。” “就是啊!大师兄肯定也……”乔灵珊刚想说大师兄肯定也失望了尴尬了不好意思了云云,但话说到一半总觉得不对,于是拐道:“也很关注吧。” 其余两人沉默了一瞬,不是很同意。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云闲莫名觉得,就算她们直到出去分数也是零,宿迟那张俏脸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乔灵珊见云闲坐在那,姿势又很不正经,过去扯了下她,道:“你说句话。” “不急不急。”云闲安抚道:“一见零分,立刻想到成绩不佳,立刻想到会被人嘲笑,立刻想到不能光耀宗门,这才刚开始,想象力不要这么跃进嘛。” 乔灵珊:“……” 那不然是怎样!!也只有你不会这么想吧!! 她本来还有点紧张,见云闲在那坐的四仰八叉,突然这紧张也不由消散了几分。 远处有风声,云闲视线迅速掠过,确认无事后,又懒懒转了回来。她去旁边捡了枝小木棍,在沙地上戳戳画画,垂眼道:“现在的情形,主要是这样的。” “要想夺得头筹,至少需要一点常人没有的优势。想想,除开我这聪明的脑袋外,我们还有什么优势?” 乔灵珊道:“跑得快?” 风烨:“不要脸。” “没错。”云闲欣慰道:“两者都是。” 乔灵珊:“……”算了,懒得吐槽了。 云闲棍子一戳,在沙土上画了两个跳起来拿剑的小人和一个昏死的琴修,又道:“即使去杀妖兽,先不提能不能找到落单的,我们三人联手勉强能对付一个金丹九层,就算得手,妖丹也守不住。况且我们的修为不宜暴露。现在柳世不知为何还对我有所忌惮,若让刀宗那群人知道实际战力,后患无穷。” “有位先人曾说过,有锋芒而不露于世,是谓藏拙。无锋芒而骗过众人,是谓智慧。” 风烨虚心求教:“那要是骗不过呢?” 云闲淡定:“这就是为什么他成为先人了。” 风烨:“?” 说话间,天色已漆黑如墨,远方卷来粗粝的风,刮过沙石,隐约像是凄厉鬼嚎,混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兽吼声,声声入耳。天象变化极快,连带着气温也愈发冷沉,草木上甚至结了一层薄霜。 酉时已到,游离安全区短暂开启,荒漠秘境危险的夜晚开始了。 这是云闲从那倒霉路人口中得知的消息,每至深夜,秘境内偶然可以碰到暂时安全的区域,周遭会刻有历代大战弟子留下的印记。 云闲伸手拂过沙砾,捏碎木棍,将所有一切方留下的痕迹抹去,起身,总结:“兵行险招,分值要从别人身上找。” 乔灵珊没忍住帮她拍掉屁股上沾的泥。 “所以我们现在……”云闲完全没受到影响,仰首远望道:“要在刀宗布完阵之前,把巨蜥从湖底先引出来。” 时辰已到,柳世收回最后一道视线,转身向湖泊边走去。 为了防止引起那畜牲的警觉,虽然到了夜里,驻扎地也未曾点起任何一簇篝火。伸手不见五指,尽管修士的五感已经相当强悍,但他依旧感到了一丝没来由的不安。 还有那湖底传来的隐隐威压。 看来,不仅他坐不住,湖底的巨蜥也开始躁动了。 柳林双又来了,柳世只感觉眼前一晃,一口白牙在黑暗中十分靓丽:“师兄,已入夜了,百兽躁动,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柳世真是受不了这个傻大个了,“阵尚未布完,如何行动?这里有我即可,你马上回去。” 此锁穴阵能越阶拖住一个重伤元婴期妖兽,其中玄妙可见一斑,刀宗又不是星衍派,对阵法并不精通,能够设下此阵也不过是死记硬背下来而已,之前又出了意外,一人不小心失误,导致全部阵法就要推翻重来,又拖延了一些时间。 现在只剩最后一点功夫,便可以成功设下阵法。 柳林双得了消息,又乖乖抱着土灵芝根归位。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但不知为何,柳世心中的那抹不安更加浓郁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琴音! 那琴音雄浑无匹,甚至还引发了天地异象,乌云聚拢,下起倾盆大雨。 柳世的瞳孔骤然一缩。 有琴修来了! 一般情况下,琴修绝不会单打独斗,他们的琴音只会在人数愈多时发挥出愈大的效用。这等规模,是谁来了?难道是锻体门?亦或是南界的?那个神经病薛灵秀和他向来有仇,极有可能会来搅局…… 越深入想,他越是无法安坐,柳世横眉一拧,道:“柳晖,看着这里,我去去便归!” 之前与他一起在酒楼吃酒的柳晖闪身而出,道:“明白。” “……” 就在这诡谲的黑夜中,柳晖漫无目的地抱着大刀四处巡视,内心其实并无多少警惕。 毕竟这是离灵湖最近的所在,除非是真的身法过人,瞒得过方才层层布卫的值守,又亦或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否则,他觉得连只蚊子都难以飞进来。 况且,他也并不担忧真有人进来了又如何。难道这秘境里还能找的出第二株土灵芝根? 秘境内是没有月也没有星的。像一团墨色笼罩住了天际,沉沉压下,柳晖方一抬头,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他轻皱眉头,望去。 ……嗯?熟悉的牛面具?怎么会在这里?那两个无耻女流呢?? 柳晖尚未反应过来,身后就鬼魅似的黏上来一个人,在他脖子头幽幽吹气:“你好啊。” “谁?!”他脖子一凉,鸡皮疙瘩起了满身,迅速转头抽刀,但没想到后方还埋伏着一人,一个颈刀下来,柳晖瞬间软软昏迷。 寂静的湖旁顿时充满了激烈的喘息声。 云闲善良地把柳晖头朝路边石头放好,以便于他能轻松闻到路过妖兽尿液的清香,纳闷:“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从,从来……”乔灵珊心跳如雷,结巴道:“从来没做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也好善良,云闲安抚地拍拍她胳膊:“没事,以后还有更多。” 乔灵珊:“?” 二人想着风烨大概已经跑的够远了,不知道柳世发现没有,多说无益,迟则生变,云闲和乔灵珊潜行到湖泊旁,望着这汪冰蓝的湖水。 湖水内隐隐有什么气息,云闲费力透过湖面往下看,只看见一块巨大的形状诡谲的石头,但后来她发现,这好像是巨蜥紧闭着的其中一只眼睛。 底下全都黑糊糊的本以为是湖底的东西,想必就是它盘着的身体了。 第19节 “……”云闲感叹道:“这也太大了吧。” 什么废话,乔灵珊瞪她一眼:“都说了是巨蜥了!” 她内心还是一片慌乱,现在却强撑着镇定。土灵芝根,她们肯定是没有的,入秘境前的储物戒会遭到审查,就连药草都不能够带三棵以上,提前没人告知,谁会特意带这种东西?巨蜥习性喜水,生食,尤其喜欢吃人,但她们不太有献祭人的习惯,甚至连生肉都没有,最后只在云闲的储物戒里找出来几片烤鹿肉。 小云师姐其人平时比较邋遢,储物戒里面乱糟糟放了东西立马就抛在脑后,所以烤鹿肉的卖相难免有点差……好吧,是很差。别说巨蜥不想吃了,乔灵珊看着也不怎么想吃。 算了,实在不行就撤退,反正试试也不会死。 抱着这种想法,乔灵珊恭恭敬敬把烤鹿肉放在湖泊边,垒好。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阴风吹过,湖泊内无声无息。 看来巨蜥不是很喜欢。 乔灵珊又把风烨贡献出的土人参给垒了上去。土灵芝根是没有,土人参倒是有几条,就是吃多了容易补过头流鼻血。 巨蜥还是毫无动静。 好吧,只能动用杀手锏了……二人对视一眼,乔灵珊咬牙忍痛把六长老给的藿香正气丹给放上去了。据说此丹适用范围极广,不管是走火入魔还是重伤垂危,都可以稍作医治,不知道用什么药就先灌它下去一颗就是了,价值极其珍贵。 可尽管是如此,那片湖泊依旧如斯沉静,从头到尾一点动静也未产生过。 三次都失败,乔灵珊有些难掩的失落。 她早就知道了,冰影巨蜥那样级别的妖兽,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东西就大动干戈,根本连理都懒得理。别人有备而来,还不一定能成功,她们什么都没有,要是能称心如意才是真见了鬼呢。 “云闲,走吧。”乔灵珊道:“时间不短了,柳世差不多就要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隐约传来刀宗弟子问师兄好的声响,身后那倒霉的柳晖也开始逐渐苏醒,嘟囔道:“我操什么味儿……” 云闲并没立刻离开,似乎在蹙眉思虑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了,乔灵珊扯了扯云闲的衣角,焦急道:“快走,我跟你后面!” “等一下。” 云闲其实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冰影巨蜥,性子极其狂暴刚烈,冲动易怒,威力极盛,避免与其正面冲突,缺点则是行动不便,速度在妖兽里只算中庸,几乎不可能逮到全力奔跑的金丹修士…… 柳世跑了个空,心知有诈,迅速狂奔而回,当看见熟悉的脸时,怒上眉梢,咬牙切齿道:“云闲,又是你——” “嘬嘬嘬。”云闲从储物戒里反手掏出来一颗被啃了大半的苹果,随便丢进湖里,“嗟,来食。” 语气极其随意,动作极其娴熟,平时估计没少这么呼唤隔壁家贪吃的旺财,那半拉苹果“噗通”一声掉进湖里,飘在了水面上。 “……” 周遭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 骤然,地动山摇! 那一直悄无声息的冰影巨蜥从湖面缓缓浮起,身形竟然和整片湖相差无几,如一座魁梧的山峦铺天盖地压来,周身冰蓝,裸露的眼睑和瞳孔却呈现出一种残忍的血红色,乌黑细长的舌正暴怒地蜷动着。 它神识模糊,又脸盲,压根分不清岸上的两脚兽都谁是谁,干脆不分辨了,粗糙庞大的巨尾重重一拍地面,霎时,众人齐齐被震退五步,大地随之战栗! 巨蜥腹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涓涓流血,明摆的虚弱之态,可这般威压,让人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想的出“跑”这个字。 柳世刀还握在手里没劈下去,云闲和乔灵珊已经窜出去两尺开外了。 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跑的比狗还快。 “撤退,撤退!”阵尚未布完,巨蜥就已出来了,如果非要硬抗,至少在这里要折损五个以上弟子,得不偿失。得跑,也只能跑——但它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第二次还能上当。计划彻底失败,错失了如此良机,柳世心都在滴血,也只能吼道:“快点撤退!!跑!!柳林双你没事儿吧?土灵芝根给它啊!你还打算跟它抢是不是?!!” 一阵兵荒马乱中,柳世把柳晖一把捞起向外奔去,狠狠咬牙。 云闲,你丫给我等着!! 第17章 四方大战(四) 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不知道云闲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跑的这么快,乔灵珊在后面跟得吃力,回头一看,都隔着那么远还能瞥见冰影巨蜥庞大恐怖的轮廓,顿时呼吸一窒:“云闲!接下来要怎么办?!” 后方的柳世猝不及防,和巨蜥对了一招,胸口被震的一片发麻疼痛,当即愕然。 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数倍! “你——说——什么——”云闲一边跑一遍道:“风太大——我听不清——” 谁让你跑那么快啊!乔灵珊无奈,也只能扯着嗓子:“我说——接下来——怎么办——” 来之前,云闲说自己制定了一套精妙绝伦的战术,到时候看她脸色行事,让自己相信就好。虽然乔灵珊一点都不信她,但至少她是领头,勉强还是要听指挥的。 巨蜥伟大的颜面受到了愚蠢弱小人类的调戏……啊不挑衅,霎时暴怒异常,抢了土灵芝根就轰隆隆往这边撵。虽说速度算不上特别快,但一边撵一边腹部碧绿的血向外喷射,腥风血雨,日月无光,压迫感强大无匹,柳林双修为最低,坠在最后,脸都惨白了。 其余刀宗弟子本就把他当诱饵,现在自己逃命都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去搭把手救他。 眼看着巨蜥散发着腥臭味的分叉舌尖靠近他,立刻就要喷射出毒液,云闲这时候耳朵又灵光了,打手势:“就——是现在——” 混乱间,她左臂上红芒疯狂闪烁,太平剑喜欢这等氛围,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想出来凑个热闹,却被云闲伸指头摁了回去,随即一拍剑鞘:“剑来!” 这把宿迟赠的“欺霜”和她虽说尚在磨合,但勉强算得上能流利使用。随着话音落下,欺霜瞬间铮铮而起,云闲催动全部灵力,反身向后御剑而去。 这一下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是什么情况,跑都跑来不及,怎么还有人回去? 柳世与她擦肩而过,却没拦她,冷笑道:“你想劫丹?可笑,看来你对自己的实力是真的心里没……” 一开始,他就看出了云闲的来意,自然不阻止。想要在他手下夺丹,有那么容易? 云闲轻飘飘打断:“没跟你说话,不要装熟。” 柳世脆弱的气概又受到了挑衅,怒道:“云闲,你!” 他不开心,云闲就开心了。 柳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乔灵珊在后头跟着,心跳愈发紧密,紧紧盯着云闲的背影,呼吸微窒,全神贯注。到底是什么精美绝伦的战计?难道她真有本事杀巨蜥?不,不可能。虽然她从未见过云闲全力以赴出过剑,但修为根基摆在那儿,差距太大了。 正当她满脑子都是什么“金蝉脱壳”、“调虎离山”、“空城计”,眼看就要演一出孙子兵法的时候,云闲终于一举冲到了队伍最末尾,那后头正缀着四个刀宗子弟,脸色苍白,在后方巨蜥狂怒的追击下,已经隐隐有些吃力之相了。 要是放在平时,巨蜥的速度还不足以追上他们,但方才布锁穴阵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现在计划被打乱,无以为继;但即使如此,众人也没有要向前方的柳世求助的意思。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作为北界霸主,刀宗一直奉行的就是弱肉强食理念,谁最强,大家都要奉他为头,示弱是可耻的行为。更何况,他们虽然表面不显,但内心其实也明白,如此能将本宗弟子当做诱饵去捕获妖兽的柳世,又怎么可能会回头救援。 更何况,现在落在最后的都是修为较低的人,柳世更不会在意了。他更不会记得,究竟是谁带了什么东西,又是谁有什么长处,在柳世眼中,只看有用或没用。 就在此时,冷冽剑风袭来,一名少女从天而降。 熟悉的英气眉眼和利落剑袍。这个年轻剑修的眼睛颜色分明是黝黑的,却又会在人看向她时流露出转瞬而逝的光亮,腰背正直,气质凛冽,总之看起来绝对是个正派人物。 …她到底为什么会跟柳世杠上? 众人这么想着,所以当光风霁月的云闲面带微笑,对他们用流氓小摊贩的口气道:“兄弟,上剑不?”的时候,他们的神魂都震撼了一瞬。 “什么?”柳林双大眼瞪着,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问,上剑不?”云闲不吝耐心地重复了一次,“看后面这只的气力,至少还要再追小半个时辰,很难办吧?上我的剑,我让柳世只能在后面追也不是不可能啊。” 另一刀宗弟子警惕道:“你是东界之人,为何要帮我们?” 看来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还不知道搞破坏的到底是哪位。 “话不能这么说嘛。”云闲顺手把储物戒里那块鹿肉也丢进身后巨蜥的大嘴里,在震天的愤怒吼声中笑眯眯比出一根手指,在几人面前晃晃:“一位十棵止血草,两位打八折,上不上?” 这儿动辄就要见血,止血草在秘境内的效用不言而喻,都能算得上硬通货了,后期甚至可以兑换分值。且由于秘境对储物戒的限制,它无法被人为大量带入,也就是说,止血草的流通数量大致是固定的,用一棵少一棵。 当然药宗弟子可以靠着本宗功法自己去挖。就是比较稀少,且容易被抢。 刀宗弟子:“…………”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们怒上眉梢之余,竟还有那么一丝微妙的安心。有所图,总比没所图好。 “十棵?!你在抢劫?”刀宗弟子怒道:“我们一人原本也只能带两棵进入秘境,哪来这么多止血草??” “别装。”云闲道:“我刚才偷听到了,刀宗的药草都存放在你的储物戒里。” “你什么时候听到的……”那弟子漏了嘴,又坚定道:“我不会给你的,这是门派的储备!” 云闲:“那你就等着一会儿柳世回来捡吧,储物戒不会被消化,人会。” 弟子:“???” 不逗了,云闲问:“那你说多少吧?” 语气竟然还有商有量的,刀宗弟子噎了一下,没想太多:“最多八棵。” “好,八棵就八棵。”云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道:“快点上来,它要追上来了!” 从她这雀跃的语气来看,估计她一开始想的只是要三棵。 “不行!”柳林双倒还是脑袋清楚点的,即使现在这种情况也能分析利弊,“即便吃力,但我们竭尽全力是可以脱逃的,但如果将止血草给了她,便是在加强东界的战力……” 说的不错,另外一人却脱口而出大实话:“东界能有多少战力啊?” 柳林双:“?” 云闲老神在在:“就是就是。” 柳林双:“……” 他那双浓厚的眉毛又皱了起来,想来是相当纠结。长时间的催动灵力让众人五脏六腑受到冲击,嘴角喉间也隐隐泛出了血腥,眼看就是强弩之末,这时,云闲又说话了。 “还有一点,你们似乎搞错了。”她笑意盈盈,往后看了眼仍在挥洒血雨的冰影巨蜥,回头,眉眼就却无笑意,“我既然能将你们救走,自然也可以将你们拦下。刚入秘境就折损四人,即便是刀宗,也伤筋动骨啊。” “两个选择,被我拿走全部,或者主动给我一部分。你们觉得呢?” 威胁之意浓厚。 柳林双面色一白。他还是太单纯了,竟真下意识把云闲当做了什么好相与的人! “所以。”云闲把又想出来的太平剑按进去,轻松道:“怎么决定?” 第20节 “你们也不想拖累刀宗吧?” 巨蜥的腥臭味仍如影随形,前方的柳世一众早就失去了身影,其中一人咬着唇,终于松了口,恨道:“只是……我们有四人,你要如何送?” “这还不简单?”云闲向旁边点了点下巴,那儿站着个面色麻木的乔灵珊,语气肉眼可见地快乐: “这边两个,那边两个,刚好!” 秘境内一片鸡飞狗跳,秘境外更是热闹非凡。 四方大战都举办了多少届了,众人也对流程快要轻车熟路了。最开始各门派井水不犯河水,先各自将秘境内游离的妖兽找机会铲除,再借机找一些天材地宝、药草灵植,等储备都完全时,彼时大致还会余下七天时间,到时候再养精蓄锐,进行最终角逐之战。 就算冤家路窄,两门之间有天大的恩怨,为了大局着想,最多也只会小打小闹,不会真的干起架来。第一,之后必将混战,都在保存实力,谁先损耗了谁就吃了大亏,第二,大战以分值排名,一开始众人身上压根没多少分值,就算把人斩草除根直接团灭了,自己这方也压根得不到什么好处,还极有可能会被人渔翁得利。 在此潜规则的驱使下,前期的大战几乎没什么好看的,大宗门都心照不宣地划分出了势力范围,只要隐约感受到附近有别派的气息,就会互相避开,连碰面都少见。 投影石全天开放,几波人来了又走,就算来看,大部分也是来看监察人的。 各方的波涛汹涌,很多时候可以体现在四人的态度上。 例如现在,北界的柳昌和南界的黎沛又在互相阴阳怪气,西界的明光大师和东界的宿迟仍在自闭,但同样是自闭,柳昌对明光大师显然还有几分忌惮之意,对宿迟就全无此类尊重了。 可无论柳昌如何钻营挑衅,宿迟那张脸上都是同样“你说完了吗”的神情,然后开始凉凉地拭剑。 就也不知道那把剑到底有什么好擦,早上擦晚上也擦,闲着没事就擦,一言不发地擦,于是灼月剑也如同它的剑主一般,不仅不染尘埃,甚至连一条隐裂都无,非常的新,很难得。 反观他赠给云闲的佩剑欺霜,短短一天半已经灰头土脸缺个小口了。云闲自己的脸都不擦,还有工夫擦剑?所谓剑似主人形,正是如此。 柳昌乱拳打到棉花上,有时甚至觉得那方石台上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块石头。 而就在此时,投影石内出现了一些变化。 本来众人都在顺理成章地对付妖兽,大家最多感叹一番南界那位名为仲长尧的剑修实在是气运绝佳,到哪儿都不会空手而归,但很快,他们发觉了狗狗祟祟的云闲和乔灵珊二人,正在大声密谋着什么策略。 “弹完就跑,知道吗?”云闲对风烨道:“千万别被逮到了,小心被揍。” 风烨得了任务,道:“明白,放心!” 乔灵珊则站在旁边,一脸纠结:“我们真要去?那到时候我要做什么?” 云闲胸有成竹:“无事,我自有妙计。到时看我脸色行事。” 乔灵珊一顿:“我凭什么要看你的脸色?” 云闲顺毛捋:“口误口误,眼色。” 三人如此密谋一番,便分了两组,风烨抱着那把别人抢都嫌沉的琴阁重宝忙不溜向外奔去,而云闲和乔灵珊竟然在夜色中悄悄潜入了刀宗的势力范围内。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 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要去捡漏?不可能,就连刀宗都得设阵围杀的妖兽,仅凭二人可能连它的脚丫子都砍不穿。要去合作?更不可能,北界和东界的暗潮涌动现在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且云闲似乎还和领头者柳世有着什么恩怨……难道要去搅局?先不说能不能搅的动,就算成功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不怕之后被刀宗针对么? 排除一切可能,那么剩下的就算再离谱,也是事实的真相了。 难道,剑阁二人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做好事不留名,她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想通后,众人顿时一片感叹。 “不愧是剑修,思想的高度常人所不能及。”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看见宿迟的唇角上扬了那么一点,想来他也对后辈们的行动十分满意吧。” “哪上扬了?不是一直都那样吗?我眼睛瞎了?” “现在这样的好女孩真是不多了……” 在感叹声中,众人眼睁睁看着二人干脆利落地把柳晖打晕。 眼睁睁看着云闲把啃了半颗的苹果丢进湖里。 眼睁睁看着巨蜥开始追杀,两方人马一齐逃命。 再眼睁睁地看着云闲回去谈生意,态度娴熟,一气呵成,整套操作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没有需求就制造需求”。 她笑眯眯收了止血草,才让那几个刀宗弟子上来,还让人站在前面,不把自己的背后留给任何一人——虽然因为实在颠簸,前面两人已经晕剑晕到七荤八素快要吐一地了,但她还是保留着这份真诚且朴素的谨慎。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众人寂静:“………………” 别的不说。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难道之前的仙风道骨都是假装的吗?是不是太会演了一点啊! 这情况平生未见,投影石前原本都已经逐渐稀少的人流瞬加饱胀了起来,交谈声中,柳昌看着投影石里的画面,脸色一下子变的相当阴沉难看。 黎沛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笑出了声:“有趣!” “有趣?”柳昌冷哼道:“使这种不入流的低俗技俩,也能称有趣。” “监察人是监察秘境内是否有违规的,又不是来主持公道的。”黎沛针锋相对,“此女一没有残害他人,二合法合规合情合理,怎么说句有趣还要你批准么?被不入流技俩耍的团团转,明光大师,你说有不有趣?” 明光大师说:“阿弥陀佛。” 柳昌:“……” 黎沛:“……” 柳昌恼怒异常,特别是发觉那边宿迟拭剑的手微微一顿,唇角还似乎真的上扬了那么一点,更是心头怒火盈天,立马就要找补回来:“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这药草被她们拿着,难道就能守得住?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抱着和他相同想法的不少人在,比如秘境中刚刚才摆脱冰影巨蜥的柳世一行人。 山洞之中,柳晖揉着尚在酸痛的后颈,啐道:“下手忒狠了……” 柳世则神色阴冷地瞥着那几个被云闲丢到角落里的刀宗弟子,又确认道:“你们不知道她在哪,还被拿了止血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上下呼吸一番,显然已是怒到了极致。 “胆敢算计我……”柳世咬牙,片刻后,又冷笑起来:“罢了,无事。她拿走多少东西,我定要她原原本本全部吐出来。我倒要看看,没人护着,她现在能拿,之后有命用吗?” 即使是同门,柳晖看他神色,也不由心头一寒。 也正是在此时,他话音刚落,东南方向就传来一道琴修加成后的洪亮声音,霎时响彻了四分之一个秘境: “止血草,一百分一棵,嘿嘿!” 第18章 四方大战(五) 此时的云闲一行人正在卖力吆喝中。 准确的来说,只有风烨一个人在吆喝,他一边施法将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一边惆怅道:“未曾想过,我修习功法这么久,竟然是为了做这种事……” 云闲坐在用布临时盖起来的小摊面前,翘着二郎腿,闻言不由有些好奇:“不是说你们琴坊也有主攻击的心法么?你怎么没学?” “我学了,但是。”风烨欲言又止:“不大精通。” 闲着也是闲着,云闲说:“没事,施展来看看。” 风烨羞答答把古琴抱出来,一顿操作猛如虎,琴弦上飞出一道淡色的劲气,成功把那边的树叶打下来一片。 也就一片,多了没有。 “……”云闲从储物戒里掏出来个苹果,道:“来帮忙削一下。” 风烨大受侮辱:“云闲,你怎么可以!” “别吵了!”乔灵珊在那边把止血草摆了一遍又一遍,嫌他太聒噪,“当大喇叭总比削苹果好点吧。” 和云闲还能吵两句嘴,和乔灵珊不行,怕被打,风烨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完成他的任务——打广告。 其实他并不聒噪,主要是乔灵珊自己心乱如麻,当然听什么都觉得吵。 正如柳世说的一般,她刚拿到止血草的时候自然欣喜,但欣喜没多久,随之而来的就是忧虑。怀璧其罪,二人身上带了这么多药草,在秘境中,和小儿持金过闹市没什么两样。而且这都是远虑了,近忧就是,以柳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新仇旧恨加一起,他真的会轻易放弃吗? 乔灵珊换位思考了一下,发现如果自己是柳世,她可能已经去掐云闲了。 ……实在真的很讨厌! 但果然,云闲的每一步都在意料之外。 “用止血草换分值……”乔灵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是我,我肯定会换,但现在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抢啊?” 分值可以再生,止血草用了几乎很难补充了,按照它生长的隐秘特性,能找到它的都是医修。医修难道还会嫌药草多?也不只是医修,一般人都不会把止血草这么大咧咧地摆出来换。 云闲在那啃苹果,说话有点模糊:“嗯,你说得对。” 话粗理不粗,可以抢,干什么还要换。 乔灵珊手一紧:“那……” “来一个门派,完全可以抢走。”云闲咔咔两下把苹果吃完,面不改色地偷偷把核往左手掌里塞,道:“要是来了两个以上,那就另说了。” 太平:“呸!” 乔灵珊像是听懂了,风烨倒是糊涂了。这怎么说的过去呢,一个门派抢的走,两个门派人更多,难道还抢不走么? “别停。”云闲督促道:“再中气十足一点,喊出来!” 风烨被迫吼出怒音:“止血草——一百分一棵——” 话音方落,远处就传来呼啸声响,黄沙掀起,随风狂舞,天际线外,一行熟悉的棕色人影带着凛冽杀意迅速靠近,最前之人赫然是满面阴沉之色的柳世。 那把身后的大刀,也已缓缓浮现出狰狞血色。 看来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不在意,看来是真得罪狠了,也不管刀宗现在对北界的分值贡献度如何,一听到动静就提刀赶来,想给云闲一个教训。 柳林双跟在后方,面带为难。 “又见面了。”柳世在云闲面前几步站定,缓缓侧头:“我有时真不明白,你究竟是哪来的胆子?” “我娘生我时候给的。”云闲道:“你没有吗?” 乔灵珊又开始呼吸急促了,她总是这样,一做点坏事就比谁都紧张。 “牙尖嘴利,倒会逞口舌之快。”柳世每次和她说话都过不了三句,就已经开始冒火了,“既然不懂,我今天就要教你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惹不该惹的人。” 云闲朝他一笑,也道:“这么巧?我也有一件事要教你。” 她毫不畏惧地和人对视,就在柳世抽刀之际,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了清晰无比的马蹄踢踏声响,和车轮碾过沙砾的杂音,霎时,众人的视野里驶出了一辆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的马车。 第21节 说不熟悉,是因为并未见过,比之前薛灵秀那辆要简陋不少,没有那么豪华了;说熟悉,是因为……所以这里为什么会有马车?? 这等造作又奢靡的作态,实在太眼熟了。 果然,马车在两列高手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两方人马面前,帘子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掀开,薛灵秀那张略带柔意的俊秀脸庞出现在众人眼前,眼都未抬,便理所当然道:“哪个在叫唤?别叫了,我全要了。” 众人在荒漠里摸爬滚打了一天,最爱干净的人也整洁不到哪去,他青绿色的长袍却丝毫不染尘埃,就好像他压根没从那不知道哪来的马车上面下来过一样。 柳世瞬间面色变幻,狠道:“薛灵秀!” “嗯?”薛灵秀听到声音,转头看他,半晌,倒是笑起来了:“哟,熟人啊。” 他眼皮薄得凌厉,偏生其他五官又生的柔和,平常神态不觉如何,现在一笑,倒让人感觉笑里藏刀,如沐阴风了。 他带来的人马和刀宗弟子实力相差无几,现在竟然隐隐有对峙之势,场面一触即发。 “你看,我就说。”云闲开口道:“有时候话不要太多,话只要一多,就容易办不成事。” 乔灵珊不想拆台,但还是默默想,明明在场的人就你话最多…… 也不知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宿仇,但都已经到了挂悬赏互相戳小人咒对方死的地步了,那想必关系是相当差了。柳世脸色阴沉,对薛灵秀道:“奉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止血草本是刀宗的。” “多管闲事?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啊。”薛灵秀故作讶异地睁眼:“人家明明白白摆出来交换的,你一张口就说是你的了?” 柳世难得说一次真话:“……操,这本来就是刀宗的行吗??” 薛灵秀:“你说是就是?” “欺负弱小,实在是横行霸道。”薛灵秀叹息转头,轻轻将手搭在云闲肩上,道:“无事,我说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你不用担心。” 看这样子还真的挺像主持正义的,如果他的手没有悬浮在云闲衣物上一寸的话。估计是嫌弃她身上有沙。 “我再说一次。”柳世面沉如水,看来是真的动怒了,与身后众人一齐抽刀,“你现在转身离开,我只针对她一个。” “哇,好大的威风啊!”薛灵秀一挥手,那两列高手也严阵以待,“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况且我也想起来了,我和这位剑修还算是有一段渊源,自然是要路见不平相助的,是吧,仲长尧?” 一直未曾露面的仲长尧终于从马车的另一侧下来了。 他一下来,尚未拱手,就发现风烨又在盯着他某个部位看:“?” 到底为什么老是要看他下面?? 仲长尧神色一僵,很快恢复过来,舒朗道:“是。在下与云闲姑娘的确相识。” 就是相识的过程不大美妙就是了。 “…………” 场面安静了一瞬。 柳世在不着痕迹评估着双方的实力差距,发觉是真的无法动手。薛灵秀这死娘娘腔就爱膈应他,无论如何都要跟自己对着干。他心知在这里损耗不是明智之举,但那口气真的咽不下去,这次若又让云闲溜了,此人滑不溜手,再跑就不知道会藏到哪儿去。 而就在此时,又有一众人马缓缓出现。 地动山摇,沉重步伐踩着沙砾,无声却又有声,隐隐的威慑力笼罩而来。 云闲定睛一看,最前方那位冷艳女子面上无甚神情,发尾带着些耀目的火红,原来正是北界锻体门的姬融雪! 薛灵秀微微蹙眉,柳世却喝道:“来的正好!姬融雪,你我暂且合作,止血草分你一半,如何?” “一半?”姬融雪转眼看他,却并无多少善意,漠然道:“我能拿到全部,为何要分你一半?” 话语中极其傲然,竟没有丁点要合作的意图。 柳世被噎了个彻底,怒道:“姬融雪,你!” “我如何?”姬融雪冷道:“总比目前为止还一分未得的东西要好。” 半晌之间,形势巨变。 云闲那破烂小摊面前,隐约有一种三足鼎立、风雨欲来的凝滞窒息感,众人一言不发,各自心中盘算。 动手?还是不动手?绝不可以吃亏。这止血草,我势在必得,就算得不到,也要将其毁去! 云闲在那等着,心中毫无波动,甚至想让风烨再帮忙削个苹果。 吵什么吵,就这么一点事。 同一时刻的秘境之外,更是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都上头了??按理来说,你们不该一周之后才开始内战的吗,为什么现在就一副后期夺魁混战的气氛了啊!那只是一堆止血草而已!! 看这队形,东界在了,北界在了,南界也在了,只剩唯一一个平时也没多少存在感的西界尚未现身,众人呼朋引伴之时,尚在想,都已经这样了,总不可能还有别的人马前来吧—— 霎时,飞沙走石,天色一变! 云闲一动,骤然起身拔剑,将一旁的乔灵珊拦至身后,一道紫色光华劈天盖地朝这里袭来,被欺霜挡住,在地面上击出几道深刻沟痕。 竟是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了! “灵珊,小心!”云闲换左手按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腕,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剑意淋漓倾泻至伊眉眼,半点散漫之色不存,沉道:“冲我们来的。” 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乔灵珊被挡在她肩后,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立马从脖子红到脸。 有病吧!现在耍什么帅啊!! 半空之中,靡靡之音伴随着熟悉的香氛蔓延而来,即墨姝骑着妖牛出现,冷哼一声:“呵,终于找到你们了,看我……不是,你脸红个屁啊?!” 什么意思啊?这是魔教诶!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够胆让她脸红的?? 即墨姝也是出完手才发现底下还有这么多人的,但她也只是微微讶异了一瞬,又很快冷下脸,道:“原来正派喜欢聚在一起过家家……呃。” 她话音戛然而止,异常生硬。 众人顺着即墨姝视线看去,尽头是神色莫测的仲长尧,还以为这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瞬息之后,他们眼睁睁看着半空中的即墨姝缓缓红了脸颊。 云闲:“…………” 众人:“…………” 你才是脸红个屁啊!!! 第19章 四方大战(六) 即墨姝仅仅十八年的魔生中, 第一次产生了这般滋味。 如心脏骤然被人捏紧了一般,呼吸不禁急促,脸颊也不禁滚烫,这陌生的感受实在难以捉摸, 又难以控制, 她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看到这个人…… 即墨姝美目看向下方大葱身旁的那位谦谦君子,心潮微微荡漾, 又看到他身侧佩着的那把剑——嗯?怎么又是剑修?现在的剑修这么多了? 她眉毛忍不住嫌弃地一皱。 呵, 剑修。平时都不出现,一旦出现一只, 就会跟着一窝! 仲长尧也微微抬眼,看着半空中这位风华绝代的少女。 这便是即墨姝, 他以后的道侣,辅佐他走上至高大道的人,也是唯一的妻子。 起初看话本时, 他还对这个未来道侣并不甚满意。虽然热情似火, 但果然还是魔性难改, 有时性子太过刁蛮霸道, 喜欢拈酸吃醋,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但现在见到本人, 却是能够理解了一些。 如此姝色女子,耍点小性子也是当然。 魔教人马的骤然出现, 让这方小小天地愈发混乱,那只牛妖从即墨姝身下钻出,变回人形, 如精铁山峦般立于圣女身边。 看来即墨姝虽然嘴上嫌弃他, 平日里对他还是蛮好的, 毕竟圣女都一副气势汹汹杀意冲天的模样了,他竟然还在偷偷用鼻子跟云闲打招呼。 云闲看了看,本该跟在后方的媚烟柳却蹊跷地没了身影,不知缘何。 风烨站在那,被几方夹着,人都傻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北界两门齐出,刀宗明显是针对云闲来的,想拿回自己的东西;锻体门却并不想与他们合作,甚至隐隐间有些对立的意味在。南界的薛灵秀和仲长尧倒像是对云闲有些同一战线的意思在,但也算不上善意,多半是为了膈应刀宗。魔教……魔教看上去对止血草没什么兴趣,看这个架势,是来单纯寻仇的,又或者是路过正好看见云闲很不爽,想来锤两下。 两方对两方,实力都相差无几,目的各异,互相制衡,互相猜忌,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但能知道的是,东界这三个万恶之源估计是全场最菜的人。他虽然没见过云闲打架,但修为是金丹六层,就比那个牛妖高上一点。 乔灵珊觉得自己来这里几天已经见过了不少大风大浪,现在情绪依旧稳定,小声道:“云闲,现在就这样站着看吗?” 云闲:“你还可以坐下来看。” 乔灵珊:“?” 果然,戏台尚未搭好,已经有人开始戏瘾大发。柳世先开口,满面怒色:“薛灵秀!不过就是四年前抢了你一棵苓皇草,你有必要计较到现在么?” “哦?我母亲垂危,没那味苓皇草,险些不在人世了,你现在让我不要计较?”薛灵秀轻笑道:“那把你爹饶一个给我先。” 他的确是带了些南方口音,嗓子又温软,说不上多么强硬,阴阳怪气倒是一流,温柔刀刀刀扎心。 柳晖帮腔:“你说话就说话,带长辈做什么?” “长辈?”薛灵秀一挥折扇,“你爹是你爹,要孝敬自己孝敬去,与我何干?不骂他一句老不死算我有教养。” “薛灵秀,你!”柳世不和他打嘴仗,反正打不赢,转头又看向锻体门,“姬融雪,你和我同是北界中人,现在首要不是争胜,要以大局为重。” 在场的锻体门弟子不发一言,齐齐看向最前方的姬融雪。 锻体门修行的功法不同,且因为修炼至一定阶段后出现的兽状情态,让人容易与妖族混淆。妖族有人形和兽形两种形态,可以切换,□□强大无比,却无法修炼人族功法;而锻体门更似是截取了妖族之长,加以专精修炼。 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 云闲就这么看着,看不大出来她修炼的是什么种族的功法。 姬融雪神色依旧冷淡,道:“若是以大局为重,你取回的东西尽数给我。” 柳世:“我凭什么……” “凭你们刀宗现在没有任何贡献。”姬融雪道,“大局?那是你之大局,非我之大局。” 她在前面说话,后方的弟子竟是一点异议都没有,就连想要商量的意图都无,想来是真心实意地跟随,并无半点异心。 接连碰了两次壁,柳世不由有些恼怒,看向那半空中不知底细的妖艳少女——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这浅显的道理永远颠扑不破,他于是道:“这位……” 一时卡了壳。 叫什么,仙子?看这魔气四溢的样,跟仙子有半毛钱关系么。那叫,道友?道相同才是道友,他跟这魔女当然道不同。难道是,姑娘?这称呼太过纯良,怎么看上去也不适合。 没等他想好,即墨姝便骤然惊醒似的,蹙眉将视线从仲长尧身上移回,问:“有事?” 柳世道:“你也和此人有所恩怨?难道……” 第22节 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即墨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哪位?我认识你吗?” 柳世:“………………” 乔灵珊本来好不容易才把不合时宜的笑意憋回,就感到身旁云闲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看天虹。” “天虹?”乔灵珊往天上看,没见着七彩霞光,疑惑道:“哪呢?” 云闲:“柳世脸上。” 柳世正觉面上无光,就听到那头传来忍俊不禁的一声“噗”,顿时怒上眉梢,并不完美的假面破碎:“你们——” 他怒意上头,青筋弹动,已是忍无可忍。特别是看云闲还敢坐在那吃苹果?!就在此时,柳晖急急在他耳边道:“少宗主,监察人还在看着呢。” 这一句如冷水倾覆,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若真的出手,薛灵秀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锻体门看态度是不会帮忙的,不在背后盼着他死不错了,还有那态度迷离的魔教,更是无法捉摸。 且他也有私心。来到这里,第一要打压东界,第二就是不能让锻体门压了风头,所以…… 对,现在不是他争强好胜的时候。不管面对怎样的事情,他要以大局为重,学会忍耐。 柳世没想过,他这番内心活动要是让云闲知道,那可真是得笑掉大牙。忍耐,什么忍耐?对他来说,不过是被拂了几次面子,没像往常那般被众星捧月,就好像已经是了不得的磨难,需要他去忍耐了。想来也是没经历过修真界的毒打。 众人不约而同聚在一起,人属火,热气升腾,自然会引来一些妖兽往这方不断靠近。如若再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定会有更掌控不住的情况发生,谁都没有要主动退让的意思,可各自从一开始就心中明白,真要动手是绝无可能的。 云闲坐在小破摊前头,见众人狠话都放完了,互相给脸色了,才把苹果咔咔两下啃完,苹果核喂给左手心,拍拍汁水,道:“所以现在,如何决定?” 这三十棵止血草,落到谁手上都绝对不安宁,可这烫手山芋,还是会有人抢着接。 就在这时,凝滞风中,骤然传来一道清朗嗓音。 “诸位。”仲长尧在形形色色移来的视线中迈步出列,笑意三分儒雅三分坚定又夹杂着些许青涩,道:“不知可否听在下一言?” 这开场白云闲可太熟悉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退开,我要开始装逼了”的大字。 见众人皆未作声,仲长尧疏朗一笑,斟酌道:“诸位道友也明白,若再这样僵持下去,非但没有益处,或许还会引来妖兽潮。我和薛兄方才来时查探过了,东面方向有一窝迁徙的嗜铁蚁,正在往这个方向袭来。” 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嗜铁蚁,听上去可能跟蚂蚁有什么亲缘关系,事实上也的确是,但体型……和巨蜥的区别就是没加上“巨”字,显得较没气势了点。 虽然被缠上不至于受伤,但也相当麻烦。 “相逢即是缘。”仲长尧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即墨姝,又道:“不如这般,一共三十棵止血草,按照门派均分了如何?” 刀宗十棵,锻体门十棵,再加上薛灵秀这方也十棵。 仲长尧并未将即墨姝算上,是因为他有自信,即墨姝不会要。就算要了,她的不就是自己的,又有什么区别。 观众人面上神色,都对这个解决办法算不得满意,但不满意也无法,这已经算是最为折中优良的方法了。 风烨和乔灵珊原本还异常紧张的,但紧张这玩意儿就像弓弦,紧张过头了就容易松,特别是现在望着三个门派依次派人过来跟云闲交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更是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一丝微妙的荒诞。 本以为会刀光剑影,打的血雨腥风,日月无光,鲜血染红土地,所有人杀红了眼,天昏地暗分不清敌我,结果现在…… 多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友爱场景啊,不像在危机四伏的荒漠秘境里,倒像是卯时出门去集市买了点菜,热情似火的老板娘甚至硬要给你搭半棵,不收她还跟你急。 看来不只有乔灵珊这样想,因为众人交完分值后,很默契地在原地尬住了。 嗯。 所以。 那现在是该怎样收场? 看来姬融雪选择的是最突兀的一种,她什么也没说,拿了药草转身便走了,连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锻体门众人一起。 “圣女,还打吗?”牛妖见即墨姝还是一副不大想离开的模样,嘶哑道:“刚才赶过来的急,血波猴一直都是媚烟柳在顶着,要是再不回去,她可能会死。” “……啧。管她去死。”即墨姝皱眉道:“如果这么轻易就死,还当什么我的属下?” 她嘴上这么说,身子倒是很诚实,毕竟云闲只是得罪了她,之后还有的是时间收拾,媚烟柳死了就没了,于是瞪了云闲一下,又看了仲长尧一眼,恋恋不舍地化作一道紫色流光闪身离开了。 最后只剩下一开始的三方人马,云闲,薛灵秀,柳世。 薛灵秀轻挥着折扇,正儿八经地立在云闲不远处浅笑,看来是要将膈应柳世这一件事进行到底了。 柳世攥紧刀柄,狠狠道:“云闲,你给我等——” “我知道。”云闲深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会等你的,毕竟我都等你这么久了。” 柳世:“?” 柳晖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平白无故毁人清誉!” “也是。”云闲顺坡下驴,“我不该对自己这么残忍。” 柳世:“…………” 他在咬牙之际,莫名有一种想法缓缓在脑海中浮现。 好像他但凡碰见云闲,不是在丢脸,就是在丢脸的路上,瘪吃了一个又一个,云闲还是毫发无损,一根头发都没掉。 柳世最后还是没说话,沉沉看了云闲一眼,带着那几个面色苍白的弟子离开了。 最终,场上只剩薛灵秀、仲长尧,以及他带来的高手若干。 薛灵秀将玉符在云闲的玉符上划过,将分值传过去,见她神色自若地递过那蔫巴巴的止血草——刚才乔灵珊整理的时候因太过紧张而忍不住大力了点,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不为别的。虽说自己初衷不是这个,但好歹是保护了她,平常人不说直接送,至少也要表示一二吧? 薛灵秀愈发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垂头问她:“你得罪柳世,是因为何缘故?” 二人都杠上这么久了,他也没见着柳世方才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没什么,是他自己小肚鸡肠。” “说来听听?” 云闲懒得动嘴,让风烨帮忙说了。果然人人的笑点逃不过三俗,一听到“上边下边都抬不起头”,薛灵秀笑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厉害,厉害!” 他笑还不忘拿折扇轻遮住脸,是真的讲究极了。 云闲正在掏投影石看分值。 一举之下,东界反倒领先了不少分,三千分在四界中暂且排行第二,第一则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界,现在已经默默达到了四千分。被讹走两千分的北界现在只剩一千有余,而南界也与北界差不离。 已经落后了,但观薛灵秀的神色,却丝毫不在意。 也是,对他来说,这两列高手随行,前期的一千分值对他来说的确只是洒洒水,算不得多么伤筋动骨。 乔灵珊不知云闲下一步要做什么,看她永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尽在那儿瘫着,腿都不好好放,坐没坐样,不由皱眉。 ……不过确实,她上次也试了一下,那样瘫着挺舒服的。 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薛灵秀看向一旁的仲长尧,却发觉他的视线仍落在方才即墨姝离去的所在,不由有些疑惑,“你认识方才那魔女?” “不曾相识。”仲长尧回过神,轻勾唇角,道:“只是有些可惜,没有互通姓名。” “你说即墨姝?”想起方才即墨姝那戾气横生的脸,薛灵秀不由一阵牙酸,“还是免了吧。魔族终究和人不同,大喜大怒,心绪极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想给自己找事的话还是离她远些好。” 小心哪天一不高兴了就被扒了皮挂在牛角上示众。 仲长尧摇头:“不会的。我不同。” 薛灵秀:“……” 他微妙地看了仲长尧一眼,估摸着心里是在想,好好一小伙子怎么也如此普信。 罢了,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薛灵秀折扇在手心中一拍,决定打道回府,就在此时,数分数到手抽筋的云闲在他身后道:“薛道友,你要去哪?” 薛灵秀一顿:“嗯?” 云闲松快道:“不如一起?” 她话音落下,就连乔灵珊和风烨都递来了惊诧的目光。 这是……主动合作?可这语气,也不像求人的态度啊。 “此话何意?”薛灵秀并未受到冒犯,反倒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温声道:“你是担忧刀宗再来寻仇,所以想依附南界寻庇?云姑娘,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不是寻庇。”云闲眨眼道:“各取所需,难道不是吗?” 她耍无赖的时候倒终于有了些少年的天真烂漫,薛灵秀微微一凝,看向自己那辆马车。 马车旁那两列高手依旧悄无声息立着,但薛灵秀知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不代表这群人愿意在关键时刻为他卖命,毕竟钱也要有命花才有用。 他专精医修,一手斩情针法出神入化,但相对而言,在与人对战时难免处于劣势。目前真正算得上能用且可以信任的人也不过一个仲长尧,还是太少了。 现在以东界人才凋零的程度,想必云闲也对夺魁不抱希望了,现今向他伸出橄榄枝,未必也仅仅是寻求庇护。东界与南界紧邻,若是能在四方大战上合作妥帖,自此打好关系,说不定彼时北界也会忌惮一二。而同时,薛灵秀也只能选择东界诸人,和北界梁子大了,西界那群秃驴又心怀天下,向来各打五十大板,绝不会偏帮,所以…… 他越想越远,越想越宽泛,越想越觉得,果真是各取所需,双赢,云闲说的不错。 薛灵秀存想期间,云闲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站着,直等到他神色稍霁,露出淡淡笑意,才道:“如何?”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轻松。”薛灵秀修长手指一搭扇柄,道:“走吧,云姑娘。还有,后面那两个?” 后面那两个:“……”多谢你还能想到我们。 云闲把手啪往他肩上糊:“兄台何必客气。” 薛灵秀脸色骤然一变,但还是给足了面子,没当场把人脏爪子打将下来,二人相视一笑,端的是一派志同道合、客气万分,他暗自心想: 呵,想双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向来只有他薛灵秀利用别人的份儿,她可能小赚,但他永远不亏。 另一旁善良的云闲心思就显然单纯许多—— 人傻钱多。 速骗! 第20章 四方大战(七) 本次的四方大战, 看点颇多。 虽然它一开始便是万众瞩目,但大部分人显然更在意它的结果而非过程,尽管参加的宗门弟子们都是年少一辈,但好歹是“战”, 是战争就必定会伤亡流血, 除了众城这边比较混乱邪恶的一群人,无论如何也没法用“看点”二字来形容。 但云闲, 竟然让这枯燥乏味的战局产生了一些乐趣。 所有人都很高兴, 除了柳昌。 “愚不可及,实在是愚不可及!”他眼睁睁看着柳世就这么铩羽而归, 倒赔进去三十棵止血草不说,还让云闲空手套白狼赚了三千分, 老脸都绿得发光,“这么拙劣的技俩,他也能吃哑巴亏?” 第23节 平时不是很行么?现在要独当一面了就出这等篓子, 简直丢尽刀宗的脸! “没哑巴啊。”黎沛瞧见薛灵秀带着云闲走了, 忍不住笑意:“这不是吃得挺惊天动地么。” 现在眼看东南两界有要合作的势头, 她的态度也有了丝细微的转变。况且她原本就对云闲有好感, 古灵精怪的丫头谁不喜欢? 柳昌:“?” 他虽然老了,也自恃是个男人, 不大想和女修斗嘴,又转移目标, 看向一旁的宿迟。 虽说到了分神期这等修为,早已脱离了肉体凡胎的范畴,进食和睡眠不再是必需, 但一直在这里守着秘境的监察工作仍是让人感到乏味。柳昌本就是个暴脾气, 定性不足, 现在看着宿迟又在那凉凉的擦剑,更是一股恼火往上冲,“呵,宿迟,你教的好啊!” 宿迟拭剑的手一顿,闻言抬头,视线淡淡。 柳昌:“有何不满?” “没教。”宿迟开口,实事求是:“我与云闲只见过一面。” 柳昌:“……谁问你这个了!!” 黎沛在旁边都快看不下去了。原本她对男修的外貌是不很在意的,毕竟修真界强者为尊,但她发现,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没怎么见过真正的美人。在宿迟的衬托下,柳昌看上去极其像一棵暴怒的老菜帮子,咬起来都嫌硌牙那种,惹人心烦。 柳昌可不觉得自己烦,他转向明光大师,明光大师与他对上眼,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 “…………” 明光大师假如放个分神在这里,自己偷偷下班,可能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众城外圈,投影石前,围坐的人群比刚开始密集了不少,事出突然,这种戏剧化的桥段出乎意料,大家呼朋引伴,架也不打了,前来观视: “这一招猴子偷桃用的妙啊!大获全胜!” “平时让你读点书吧你不听话,这叫空手套白狼,偷的哪门子桃啊。” “她如何知道冰影巨蜥的习性?胆子真够大的。” “这魔女是来干什么的?难道剑阁跟魔教也有仇?这就走了!这么好说话?” “你们之前自己说的,剑修都嫉恶如仇,看不得有魔为祸苍生……呃,现在看起来只是单纯跟云闲有仇。” “谁知道她这么……我之前说的也没错啊,你看宿迟神情都不对了,唇角微微向下,可见他对同门如此作为相当不满意,你们看见没?” “早就想问了,你拿矩尺量的?” 众人背后不远,酒楼之上,繁复珠帘隔绝了嘈杂声响,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坐于窗边,饶有兴致地扶着额角望去。 红玉暖酒,琴箫靡靡,这是众城最奢靡的酒楼,出入的全是衣着华贵之人,兜里没几个子的人路过都不敢抬头看,可此人一副粗布短打的江湖莽夫装扮,浓眉高鼻,却堂而皇之坐在楼内最高处的阁间里,来往的小厮也司空见惯般,将他没动一口的青阳酒撤下去了。 青阳酒,一蛊三千两,有价无市。 他对坐之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望去,开口道:“太过冒险,天运使然。若柳世来的再早些,或是妙手门那人来的再晚些,这局便不成了。” 男子扬眉,听不出真实语气:“天运?” 那人道:“还有一些小聪明,算不得多么稀罕。阁主,现在各界都逐渐有人才凋零之势,尤其东界。若非要找寻人才,或许该动身前往北界……” “然后找回来柳世这样的人才。”阁主散漫道:“花一千分赎回自己的药草,他的蠢浑然天成,与运气无关。” 说的都是事实,那人只能闭嘴:“……” 秘境外的暗潮涌动与云闲无关,她正骑着马与薛灵秀一路南下。 临时拼凑起来的马车只有二人的位置,原先坐薛灵秀与仲长尧刚好,现在加上了她、乔灵珊、风烨三人,仲长尧自然礼让了出来,但云闲觉得里头太闷,不坐,她不坐乔灵珊也不坐,风烨……风烨没胆子坐,于是最后就演变成了这样一种局面。 薛灵秀一人独自坐马车,其余人骑马前行。 其实云闲也很好奇,这马究竟是哪来的,难道荒漠中还有这种能够驯服的妖兽么,但在相处几个时辰后,她就明白了一切。 说真话,云闲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像薛灵秀这般如此鸡毛的人。 她原以为,毕竟是医修,那爱干净一些也无妨,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大不了跟他说话之前把手和脸擦擦干净,别太脏兮兮就行,但她发现,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薛灵秀这个大少爷,每三个时辰要洁一次身,一个时辰要洗一次手,还一定要用最新鲜的活水。这里是荒漠,怎可能处处有湖泊,于是他便舍弃了一位珍贵的名额,专门带进来一个水属性的修士,没水也要制造出水。 他爱干净,和云闲本来也没太大关系——可他不仅爱干净,他还见不得别人不干净。见云闲啃了苹果便要她去漱口,摸一下剑也要至少拿湿布擦拭(包括指缝),更别提随便坐在石头上地上了,那就得直接换一身衣服他才满意,在他的队伍里,人人都要如此,毫无例外。 那马匹也是占用了储物戒的位置,用高价买来的符幻化出来的。 其他更多鸡毛蒜皮的小规矩就不提了,云闲跟他行了半路,还没过一天呢,只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痛不欲生过:“灵珊,我娘都没这么管我。” “忍忍吧。”乔灵珊载着昏睡不醒依旧死死扒拉着她衣角的风烨,道:“毕竟是你先开口要同行的。” “是。我提出同行的确是对他图谋不轨。”云闲惨然道:“那也不必这样对我吧?” 天天这样谁受得了? 乔灵珊哽住:“……”原来你对他图谋不轨啊!! 一行人正随着仲长尧给的方向往秘境南部前行。尽管仲长尧都是靠直觉决定的,但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薛灵秀对他的天运也是相当叹服,从不走空,走到哪哪有奇遇,总之向哪都是走,不如就依着他的直觉前行。 果不其然,才走了不久,众人就发觉了雪嚣猴留下的踪迹。 在这秘境中,许多妖兽要么体型奇大,例如此前的冰影巨蜥与嗜铁蚁;要么体型奇小,例如多种人凉了三天才发现被咬的毒虫细蛇,毕竟适者生存,像雪嚣猴这般保留着原始形态的妖兽,就一定有其特殊之处。 雪嚣猴通体雪白,皮毛极厚,依靠声波攻击,甚至能引动天地灵气,喉嗓还可制成音律武器,比较罕见,浑身都有用处,且实力不算高强,就连统管猴群的猴王也不过金丹二层修为。 只是雪嚣猴是群居妖兽,几乎不会落单,行动敏捷,速度奇快,盘踞在山脉之间,守护着山巅那棵婴奇树。婴奇树十年结一次果,对正处于金丹期的修士有奇效,能够大大增强其晋升元婴的机会。 此等奇物当然引人垂涎,但若想要上山取宝,就必将经过雪嚣猴的音阵。单一只猴不足为惧,可音波层层叠加,又占据山谷间不断回荡的地形优势,就连元婴强者也要暂避锋芒。 当然,不论多么艰难,话本里的仲长尧总是拿到了的;也正是他取得了奇果,才能在救了即墨姝后让其服下;而事情总是环环相扣,正是因为奇果被即墨姝用了,仲长尧才会修为不济中毒,才导致后来的媚烟柳以身渡气助仲长尧晋升元婴…… 云闲耐着性子翻了半天,没翻到仲长尧具体用的什么方法,反倒差点看即墨姝满页满页的心理活动看到工伤。 天呐,这男子竟然救了我,我可是魔女! 天呐,他竟然愿意将这等宝物给我服下,我可是魔女! 好君子好不做作,好善良好不一样,难道这就是我一直在寻觅的意中人吗? “……”云闲把话本收好,心想,魔女怎么了呢?拜托,你可是百年一位的魔教圣女啊,就仲长尧这样子,放她们村里都没人要的。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卖菜那回,见即墨姝的眼神,她就觉得这事要糟。 看来仲长尧这软饭可能真得吃上了。 “刀宗又得了两千分。杀了两只金丹妖兽?”天色已晚,妖兽躁动,众人停下扎营休憩,薛灵秀终于舍得从他那马车里出来,示意别人给他搬出软凳,冷道:“倒是迎难而上。” 篝火噼啪燃着,照亮众人的脸,薛灵秀用折扇微掩口鼻,嫌道:“仲长尧,把这火熄了。” 仲长尧一愣,起身灭火,笑意在模糊暖光下有些淡,“是在下没想周全,篝火确实可能引来附近的妖兽……” “味道太难闻了,呛得鼻子难受。”薛灵秀说,“点灯不就行了,差这点油?” 仲长尧:“……” 云闲:“……” 她保证她看见仲长尧那半永久君子笑裂开了一瞬。 点了灯,薛灵秀坐在众人上首处,简短提了下此后的计划。 “婴奇果对半步元婴的人有奇效,虽说你二人都还只是金丹六层,离元婴还远,但未必没有大用处。” “其余人开路,我们三人独自进山——放心,我有备而来,这是暗凝胶,能暂且隔绝听觉,但效用在一柱香内,所以必须迅速,只取三颗便归。” 薛灵秀在金丹九层的屏障已然松动,应该能借此突破至元婴;而云闲和仲长尧至少也能提升至金丹高阶,大大缩短到元婴的距离。 元婴期的医修,即使在外面也不多见,平时都得供着的,此等天赋,也难怪薛灵秀如此心高气傲了。 乔灵珊和风烨被派到门口放哨。三人需要潜入,若是人太多,说不定会引起雪嚣猴的注意,反倒添了麻烦。 “再等两个时辰,待天色最暗之时,我们便动身。” 薛灵秀说完,也不问众人有无意见,便下了决定,转身回到马车上。踏在车辕上之时,他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云闲道:“听说在宗门大比上,你和仲长尧对战,是你赢了?” 仲长尧脸色一僵。 云闲也不客气,不说什么“没有没有”“侥幸而已”“不分上下”,而是点头,理所当然道:“是。怎么了?” “嗯。不错。”薛灵秀若有所思,留下一句:“你们得多加努力了。” 他倒是没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大家都懂——真要出了什么事儿,现在你们俩小菜鸡估计是护不住我的。 仲长尧唇角微动,半晌才紧道:“明白。” 这种理所当然吩咐下属一般的口气……凭什么?就凭身世好?他难道和薛灵秀不是平起平坐的么? 云闲倒是面色无恙,随口应了声,“在努力呢。” 薛灵秀进了马车不见人影,现下提灯映着仲长尧和云闲的脸,旁边的乔灵珊和风烨似乎在说些什么悄悄话,目光闪躲。 仲长尧见云闲百无聊赖地拿火烤苹果玩,不由皱起了眉。 他一开始就想过,云闲和乔灵珊可能会质问他为什么代替南界前来参加大战,还顺势编好了自己之所以对秘境内生态有所了解的理由,严实密合,毫无破绽,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她们根本就不问。 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见这二人反应,就仿佛在卯时在菜市场里偶遇然后相视一笑“好巧你也来了啊”,挥手,告别,拎菜回家,没了。盼盼 ……难道,她发觉了什么异常之处? 仲长尧长眉微蹙。 不论如何,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云姑娘,许久不见,你的修为更精进了几分。”仲长尧神色微动,笑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剑谱,招式特殊,想与你讨教一番,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闲百无聊赖烤苹果的手一顿。 又要说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闲起身,把苹果丢给风烨吃,跟着仲长尧一齐向旁边有些幽暗的树林迈去。 即使是秘境里最普通的树,为了活下去也长的千奇百怪,远处看过去鬼影重重,云闲跟仲长尧并肩路过一棵有双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时,突然—— 她的左手“啪”一声黏在了大树的树干上。 牢不可破,坚不可摧,颇有一种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分开的架势。 云闲:“?” 仲长尧走到一半,发现人没了,困惑转身:“云姑娘,怎么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云闲左手上传来的抗拒和嫌弃就如同浪潮般袭来,鲜明到令人难以忽略,现在不仅不让走,还正在硬生生把云闲的身子往回拉。 云闲:“…………” 第24节 太平,他在刀剑之境中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仲长尧愈发疑惑:“云姑娘,究竟是怎么……” 云闲:“抱歉,突然不想借了。” 仲长尧:“???” 第21章 四方大战(八) 仲长尧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给面子, 当即脸色一沉,勉强笑道:“云姑娘,我一直想问,我与你分明并无矛盾, 为何……” 云闲正在一点一点被扯到树干前:“何出此言?” “从一开始我就察觉到了, 姑娘对我有敌意。”仲长尧道:“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但在下仍是想知道, 自己究竟是哪里唐突了佳人?” 云闲:“……” 此人能当话本男主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自己在荒漠秘境内摸爬滚打半天, 脏的像只猴儿,虽说在薛灵秀的严打狠抓下知道收拾了, 现在比猴好那么一点,但能对着她面不改色说出佳人二字, 活该他软饭硬吃。 仲长尧英俊的脸带上几分郁意,向她走近几步:“云姑娘?” “你确实想太多了。”他都如此自降身份了,云闲却毫不动容, 只道:“别过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 再近一点, 她担心自己的左手会不受控制地给仲长尧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仲长尧连续吃了两次无情闭门羹, 再也挂不住面上神情,微沉着脸离开了, 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逆天:君子本为王》里,所有看得过眼的女角色,要么是攻略对象, 要么是潜在攻略对象, 他纵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云闲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这个可能。 当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树干后时,云闲的左手才终于一松,从树干上滑落下来。 也不知道太平剑到底是有多嫌弃仲长尧,就云闲这老茧遍布的手掌,都能给它硬生生造出一片通红,云闲“嘶”了声,用水淋完,将左手举到眼前:“你总算出来了?” 太平剑那颗黏糊糊的大眼珠子在掌心皮肉下转动了些许,却并不睁眼。 长的很邪门,且有点叛逆。 云闲之前就想找个机会跟它好好谈一谈,说一说人生理想,诗和远方,该如何当一把好剑云云,但一直没能独处,而且太平剑生性稳重,除了吐苹果核的时候有点声音,其它时候从不发言,不知是力量不够,还是单纯懒得说话。 “你不说,我就先说了。”云闲往侧瞥了一眼,发觉附近的确没人丽嘉,“那次我追捕媚烟柳时,是你打断她求援,还自作主张叫来了宿迟?” 叫不习惯大师兄,宿迟人一不在,云闲就开始直呼大名。 太平剑仍是没音。装死。 “既然能拦下来,你的实力肯定在我之上。”云闲拿指头戳了它一下,便理直气壮吩咐起来:“好好休息,等下去雪嚣猴那边的山上,你再出来帮忙。明白?” 太平:“?” 它还在等云闲问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呢,怎么这就吩咐上了?它有说同意吗? 云闲再戳:“收到请回复。” 太平怒喝:“滚!” 这一声夹杂着飒飒剑意,是何等的凶猛无匹,但如果嗓音不是细里细气的小娃儿声的话,想必会更有威慑力一些。 “这么凶干什么?”云闲好整以暇倚着树干,镇定道:“现在是你寄居在我身上,有求于我,怎么还让我滚?我滚了你不是还得跟我一起吗?” “呵,有求于你?笑话。”太平霸气道:“吾太平绝不求任何人!” 云闲探头:“那什么,仲长尧,有事找你——” 太平急了:“你干嘛?!!” 它真是讨厌死云闲这个人了。这么久才发现它的尊驾不说,现在竟然还敢拿别人来威胁它?要不是对仲长尧总有几分直觉的忌惮,早知道刀剑之境内就不跟着云闲出来了。 它堂堂镇派之剑,就算如今实力大不如前,吊打几个黄口小儿不是问题,云闲竟然把它当垃圾桶用!要喂东西好歹也喂点苹果吧,谁爱吃苹果核啊! “我都说了,咱们和谐共处不好么。”云闲见那红色大眼珠子翻动得呼呼作响,看上去颇多不满,于是道:“你是剑阁的剑,我是剑阁的少宗主,多有缘?助人为乐,柄有余香啊。” 太平好不耐烦:“吾讨厌说教!” “你讨厌说教?那我换点能说的。”云闲善解人意地换了种说法,“你看隔壁柳世那把杀戮刀,也是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了,他们配合得多好?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太平:“?”泡泡 云闲:“我供你吃供你穿,一把铁一把铜把你拉扯大,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太平:“??” 云闲:“如果你要是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丢出去,换把乖一点的剑养。你知道没人管的流浪剑有多惨么?可能是要被融掉去做筷子的。” 太平:“???” 云闲还想说话,左手臂处却骤然红光大盛,电光火石之间,一种强大的抽离感瞬间从四肢传递到五脏六腑,直直冲入丹田,将她所有存蓄的灵气蛮横地一搅而空,紧随其后的便是惊人的轰天巨响—— 一道嚣张无比的剑光炸开,方才周身那遮天蔽日的幽暗枯木林瞬间被夷为平地,再无任何残存痕迹。 是真的夷为平地,云闲都能看见不远处惊慌失措的八尾兔一窝窝从洞里钻出来落跑了。 这一剑之至刚至烈,非元婴强者使不出来。 动静实在太大,乔灵珊原本正在假寐,立刻睁眼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剑光消失,云闲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浑身脱力,僵硬地向下倒去,差点用脸亲吻这美丽的光秃秃大地,无比虚弱道:“……不是我说……你好歹给我留点吧……” 要打也攒着打猴儿啊,这树招你惹你没有? “哼,活该。”太平剑冷哼一声,看来云闲方才的话疗没有对叛逆仔起到任何效用,“要吾出手?你想得美!” 它说完就无情地敛了踪迹,乔灵珊过来及时地把云闲接住了,免除了她啃一嘴土的命运。 惊天巨响,波及无数,筑基期的小妖兽们纷纷作鸟兽散,云闲向方才众人的驻扎地看去,果不其然,人死了半天都给震醒了,就连薛灵秀都从马车处探出头来,皱眉向这儿望来。 然后就看到一条软趴趴的云闲。 没了小树林的遮挡,两方尴尬对视。 众人:“……” 云闲:“……” 这人不过几刻的时间,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研究剑谱太入迷,不小心走火入魔了,哈哈。”云闲苍白道:“剑修,你们懂的。” 众人眼神顿时肃然起敬。 不愧是剑修,就连走火入魔也说得如此平常。看来平时没少入魔,不然性子也不会这么孤僻怪异,喜怒无常啊。这等对武学的探究之心,实在令人钦佩。 无形之中,对剑修的奇怪印象又增加了。 别人不知道,乔灵珊和风烨还是知道云闲那个满嘴跑马的德性的,二人围过来,焦急道:“到底是怎么了?” “无事。”云闲有气无力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乔灵珊狠狠皱眉:“法子?什么法子?” “放心,不用想太多。”云闲身残志坚地被扶到旁边休息,还不忘安慰乔灵珊:“绝对很阴险。” 乔灵珊:“……” 她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因为方才的突发事态,云闲的小马让给了风烨,她软绵绵瘫在薛灵秀的马车车厢里,满脸安详。 秘境内已至深夜,众人正在加快脚步向那座雪嚣猴占据的山脉赶去。 这马车虽然是临时拼凑的,但车厢内仍是无比宽敞,坐两三个人没有问题,里头竟然还燃着淡淡的熏香。不,似乎不是熏香,云闲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觉竟然是薛灵秀衣袍上染着的香味,淡雅沁人,经久不散。 修士早就辟谷,再脏也脏不到哪去,再加上云闲一家子都是剑修,母亲萧芜更是不会做这种事,当即深吸一口气,只闻到了金钱的味道。 人有钱真是太可怕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走火入魔?”薛灵秀隔着帕子轻轻用指尖按上云闲手腕,微微抬眼,语气不明其意:“恐怕不是吧。” 云闲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瞥到帕子,爽朗道:“薛兄不必顾忌男女大防,直接把脉就是。” 薛灵秀:“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干净。” 云闲:“?” 她还不够干净?!她进来的时候还特意让乔灵珊擦了脸和手的!! 不过薛灵秀为人虽然鸡毛且喜欢阴阳怪气,但作为医修还是很靠谱的。不仅靠谱,甚至有点判若两人,一拿起那套斩情针,态度就变了不少。 和平时比起来,可能就是如沐春风和如沐阴风的区别吧。 “失力乏弱,中匮灵虚,若是在战时出现这种症状,会相当麻烦。”薛灵秀把完脉,帕子扔了,温声道:“先吸收一些灵力。记住,用往常一半的力度即可,你的经脉方才受过拉扯,现下不能再施以负累。来,伸手。” 这话是对云闲说的,云闲遂伸出右手。 她的手和她的脸肤色不大一致,手要暗一度,也粗糙得多。 薛灵秀:“两只。” 云闲于是把两只手靠拢在一起,然后看着薛灵秀从储物戒里随手取出来一大把色泽上等的灵石放到她掌心,用让小孩儿一边去吃糖的口气,挥手道:“去吧。” “?”云闲一顿:“给我的?” “不然?”针一收起来,薛灵秀的态度就不好了,不耐皱眉,“这里还有别人?” 云闲:“……” 她将那把灵石攥在手里,头一次为自己对他人图谋不轨感到有那么一丝的羞愧。 其实吧,有钱人也不是一定都坏。 薛灵秀也是料不到,合作没合作多久,自己倒先要给人看起病来了,刚生出有点嫌麻烦的心思,见云闲坐那,拿了灵石还没有要走的势头,只能耐着性子道:“还有事?” 云闲用手摩挲灵石,不紧不慢吸收着灵气,瘫坐在靠垫上,突兀发问:“薛兄和仲长尧是如何相识的?难道不觉得有些蹊跷么?” “仲长尧?”薛灵秀修眉一拧,道:“你和他都是东界之人,怎么不去问他?” 云闲坦诚:“因为关系不好。” “倒是实话实说。”薛灵秀嗤道。 随着二人说panpan话间,队伍离无垠雪山已不远了。秘境中的地形不合常理,分明前半段还是阴沉惨淡的萧瑟荒漠,再一转眼,地面上的冰晶就已散发出刺骨寒凉。 一行人已经逐渐踏过山脚,在如墨般的漆黑天色下静默而行。 “我云闲一向真诚待人。”云闲的眼反倒在这昏暗天色下曜石般亮,她轱辘一下,坐正了些:“薛兄不也没问我方才为什么‘走火入魔’么?” 第25节 薛灵秀俊秀的眉眼向外望,淡淡道:“和你之前那个问题一样,只是觉得不重要。” 无所谓,他自然知道仲长尧不服他,也知道对方未必真心想替南界夺魁。但那又如何,只要对方有所图,就能有所牵制,只是虚情假意互相利用罢了,又何必在意那么多细枝末节。 只是这云闲,怎么还跟他聊起来了?二人今天才刚见面,难道很熟? 云闲把那些灵石都吸收完,掌心里的那堆齑粉拍掉,道:“薛兄放心,我和仲长尧还是不同的。” 哦?这是,表忠心?薛灵秀心中冷笑,却道:“是么?” 云闲:“我是真心想要利用你的。” 薛灵秀:“…………” 哈? 他是不是突然罹患了什么耳疾?? 车帷被人掀起,薛灵秀刚要皱眉,就听见其中一高手的传音入密,嗓音中略带困惑:“薛公子,我们正在赶往山腰,只是这群雪嚣猴似乎并没有休憩,还在举行一些什么仪式。” “仪式?”薛灵秀温声道:“不能打草惊蛇,暂且在这停驻。” 高手应是,快速退下。 云闲也自来熟地爬起来撩开车帷,果然,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间,她瞧见了雪嚣猴群。与话本中记载的如出一辙,猴群的修为都在金丹初期左右,有老有少,有公有母,还有的抱着小猴,但凡出行都在三只以上,就连看似在巡逻的猴士兵也是两两出行,绝不落单。 这样若是有敌突袭,它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构建音波阵,拦住来人。 看来这群猿猴已经初通人智,除了无法口吐人言之外,行动交流看起来与人类已经无甚区别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雪嚣猴只会派兵在外放哨驻守,可现在看这热闹的程度,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皮毛,更像是倾巢出动,正在参加什么盛事一般。 难道雪嚣猴也早起去菜市场? 仲长尧自告奋勇,拱手:“我先去查探一番。” “去罢。小心。” “……” 诡异的寂静中,云闲蓦然开口,幽幽道:“薛兄,你知道为什么剑修这么穷吗?” “?”薛灵秀再好的涵养都有点受不了了,“你怎么还没下去?晚上还要在这睡不成??” 云闲依旧坦诚:“我脸皮厚。” “……”薛灵秀平心静气,默念三句这是病人,“你说便是。” “丹修可以卖丹药,符修可以卖符。琴坊可以去文艺汇演,锻剑师可以去帮忙锻剑。和尚可以做法事,寺庙还包吃住,锻体门和刀宗是垄断家族龙头,有权有势。”云闲道:“可剑修只会用剑,顶天只能出卖武力,卖一个月说不定还不如修一次剑贵。” 薛灵秀越听越怪,但不明具体是哪里怪:“所以?” “除开顶尖的那群人,武力是最不值钱的。”云闲诡异地望着远处深沟里那一只行踪成谜,独自游离在外的雄性雪嚣猴,语气中难掩庆幸,“幸好,我还有一个智慧的脑袋。” “我有一计,不知是当讲还是不当讲?” 薛灵秀看着她那熟悉的笑容,背后忽的一凉。 第22章 四方大战(九) 雪山之上。 众多雪嚣猴盘踞在山间的石树枝上, 顶礼长嚎,在新继任的猴王之前垂头恭迎。 皑皑霜雪上还残留着方才激烈打斗留下的痕迹,这儿一撮毛那儿一块血,异常狰狞。新猴王处心积虑, 选了个众猴休息的时候偷袭, 老猴王大意了没有闪,再加上年纪也的确大了些, 体力不济, 缠斗片刻后便被打败了。 按照猴群的规矩,新王继任后所有猴都要来觐见, 旧王则被当场驱出族群,从此不得回归。 母猴抱着自家尚在酣睡的小猴, 忍不住极其拟人化地翻了个白眼。 这些公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打来打去,尤其是最近正逢十年一度,外界那些讨厌狡猾的修士又要进来, 选在这个时候换猴王, 真是蠢到不行, 它已经开始担心以后小猴子的智商了。 不远处的猴兵飞跃过来, 脑袋上还戴着个不三不四的瓜皮帽:“吱,唧唧唧!” 母猴看了眼遥远半山腰处深沟里仍在徘徊的老猴王。它身上伤势未愈, 还在涓涓流血,刚出现在众猴的视线内, 就被毫不留情地驱赶出去了。 雪嚣猴没了音波阵压根算不上实力高强,老猴王再这样下去,要么想办法再度挑战夺回王位, 要么就是死。 但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母猴忧虑的视线望向了远处的西南方。 那儿似乎隐隐传来了一丝魔气。 秘境外, 黎沛也见着了这般情景,缓缓蹙起了眉。 众所周知,医修最大的劣势就在于自己。专精医术又如何,最多在消耗战时能撑更多时间,但那也是在双方实力势均力敌的前提下。比如现在的薛灵秀,即使已经半步元婴,但要真刀真枪打起来,可能云闲都胜他不少。 想来薛灵秀也是知道这点,才迫切想要得到婴奇果,毕竟如若他能成功晋升元婴,那自保能力也会加强许多。 “可惜。”柳昌抚着胡子冷道:“选错路了。” 但凡是能够进入四方大战秘境的弟子,修为都定在元婴之下。当初在给刀宗传消息时,柳昌也曾在冰影巨蜥和雪嚣猴之间犹豫过,但最后还是退而求其次。 巨蜥可以用阵法拖延,目标单一,神智还有些不大清晰;但雪嚣猴这群畜牲显然已经有了相当规模的族群,甚至懂得使阵,行动敏捷,难以攻破,别说是最高半步元婴的弟子们了,就连真正元婴五层的修士前去都讨不了好。 就凭那几个剑修,怕是刚踏进领地范围内便被发现了。 黎沛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倒是很担心南界子弟的安危,刀宗那边可还在被巨蜥追杀呢。” 柳昌老脸又一绿:“……” 那冰影巨蜥是真的记吃不记打,将土灵芝根抢走之后养好了伤,便又开始气势汹汹上岸来找架打了。 它可能一开始想找的还是当时将自己重伤的那只不知名妖兽,但路上突然看见刀宗远远路过,那熟悉的几把大刀,针尖大的脑子瞬间溢满了怒火,片刻内闪过了多种想法: 卑鄙可耻下流的人类!竟敢羞辱它!竖子尔敢! 嗯?怎么感觉好像不是他们啊。那是谁啊? 哼那又如何!卑鄙可耻下流的人类,竟敢羞辱它!竖子尔敢!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了,众人只要想跑,它追是追不上的,但刀宗但凡开始就地驻扎,一柱香内巨蜥就会赶来疯狂破坏,所以他们现在连短促落脚都做不到,已经很久没能休息了。 柳世眼睛里的血丝比杀戮刀上的还多,气出来的。 “宿迟,你对这雪嚣猴可有什么认识?”黎沛呛完声,笑眯眯道:“你游历这些年,应当是有遇到过的吧。” “嗯。”宿迟将剑布放下,抬眼道:“西极境内也有一群。” “真的?”黎沛一顿,急切追问:“可有法解?这音波着实恼人。” 宿迟点头:“打晕即可。” 黎沛:“…………” 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好废的一句话。 谁都知道,打晕比打死还难好吗,打死好歹不用掌握力度! 她无言以对,只能看向明光大师。虽然知道明光大师多半还是只应那句“阿弥陀佛”,但至少比其他两人好点,“大师……” 明光大师沉沉一叹:“唉。” 黎沛:“?”叹什么气? 西界从前的确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黎沛见明光大师慈悲面相上一片愁眉紧锁,风雨惨淡,不由往他面前看去,那儿是现在的各界情况。 东界仍是三千,北界两千,南界一千,西界……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西界竟然已经攀升至了六千分,那祁执业如入无人之境,从开始就没停下过,杀的妖兽怕是都能堆成山了。 杀啊杀啊! “。”黎沛默然道:“这次佛门弟子,可真是大开杀戒啊。” 这话说的,连柳昌都忍不住顿了一下。佛门和大开杀戒这个词放在一块儿,总觉得相当怪异。 明光大师最后将眼睛闭上,叹道:“阿弥陀佛!” 这边,云闲还赖在马车上没下来。 不得不说,薛灵秀是真的很会享受,云闲这辈子没摸过这么软的坐垫,只是观薛灵秀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了。 “你要是实在喜欢,就拿走。”薛灵秀道。 云闲:“那怎么好意思?” 薛灵秀阴阳道:“反正你不拿走我也要丢了。” 云闲非常好意思地把坐垫麻利地塞到了自己的储物戒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薛灵秀深呼吸了一番,咬牙将视线移开。 看来这不讲究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眼不见为净。 一行人在此停滞,不过片刻,仲长尧就御剑翩然而归,将自己探查所见说了一番。 “正好撞上猴王交替,所以族群倾巢而出?”薛灵秀折扇抵着指骨,微微使力,面上笑意未改,语气中带着点不愉:“我还真是很倒霉。” “非也。”仲长尧心态极佳,即使对着方才下了他面子的云闲,也能面色如常地笑道:“正是因为众猴都聚集在山巅处,有的偏僻通路缺乏守卫,我们便可以找机会潜入了。” 薛灵秀:“潜入不是问题,但那婴奇树就生在山巅处,有猴群把守,我们又要如何取物?”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见云闲也抬起头,一副求知模样,仲长尧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仲长尧将他的计划娓娓道来。 看来话本中他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将人分成若干小队,各自放火烧山,挑衅猴王,最大限度地分散开音波阵的影响,他再趁混乱之际潜入山巅处,以最快的速度偷走婴奇果,在众猴归来之前一起撤退。 “就是到时候可能要麻烦云姑娘众人了。”仲长尧略带歉意地对云闲道:“无论如何,猴王是不会离开的。到时请姑娘尽力吸引开猴王的注意力,如非必要,我们不能引起大规模的冲突。” 乔灵珊道:“可只有你独自去,不会太危险了么?” 仲长尧儒雅一笑:“无事,我习惯了。” 乔灵珊一怔,缓缓道:“……明白了。” 云闲在旁听着,也明白了。 来了!继“越阶挑战我最强”后,仲长氏第二装逼法则之“危险的事情你们干,最后的功劳我来揽”! 之前她为什么说当仲长尧的小弟是件很悲惨的事,原因无他。纵观整个话本,仲长尧虽然看似多次身处险境,但实际上每次都能脱身。这么转圜一想,似乎最危险的事都不是他在做,每一次出事的都是身边的人,可最终万众瞩目的场面,却通通只有仲长尧有姓名。 第26节 如果没记错的话,乔灵珊和另一弟子的确引开了猴王,但也因此双双受了内伤,直到最后都没能痊愈,为之后被柳世重伤埋下了祸根;雪嚣猴也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蠢笨,知道是调虎离山就很快归位了,仲长尧计划败露,在千钧一发之际依然取走了一颗婴奇果,众人无一不赞叹。 天呐,本来以为计划已经失败了,竟然能力挽狂澜,不愧是仲长尧! 天呐,竟然能毫发无伤脱身而出,不愧是仲长尧! 仲长尧连块油皮都没破,那颗婴奇果自然也是归了他。 怎么说呢,计划很好,就是有点费队友。 “云闲。”薛灵秀折扇一敲窗沿,温声问:“你觉得如何?” 云闲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他。对哦,这次不一样,这次薛灵秀在,乔灵珊就算受伤也有他来帮忙医治,所以应当不必顾忌那么多。 果然有医修就是好啊,出去走路腰板都直了几分。 薛灵秀被云闲含情脉脉地盯着,虽然小脸脏脏,但毕竟是个清秀小美人,他竟然一点都不高兴,甚至后背有些发毛:“……看什么看?之前不是说你有一计么?说来听听。” 云闲从善如流将视线收回,若有所思。可她不会让乔灵珊受伤。再说了,就仲长尧那个鸡贼性子,就让他一人去取果,谁知道他拿了几颗? 终于,她在众人视线中翻身跳出车厢,将欺霜唤出,也像模像样地对薛灵秀拱了拱手,“我去去便归。” 实在好有礼貌。 薛灵秀默然:“明明旁边就是门,她为什么非得翻窗?” “她虽然平时行事比较……比较不羁,但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自己人骂骂可以,但别人说不行,乔灵珊费力替云闲找补,“真的,平时我们很相信她的。” 风烨也忙不迭点头:“嗯嗯就是啊。” 二人虚弱的话语在云闲归来时缓缓破碎风化。 她速度奇快,就这么出去一趟,来回不过半柱香,剑上就多了只雪嚣猴,那雪嚣猴皮毛上还沾着血,呲牙咧嘴,疯狂挣扎,但却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嘴里还塞了三个苹果,只能发出愤怒的模糊喊声:“唧唧!!唧唧唧唧!!” 就算众人听不懂一点猴语,就这语气也能发觉,多半骂的好脏。 “……”薛灵秀真的沉默了。 云闲捏了个剑诀,欺霜倏地回到剑鞘内,那只雪嚣猴滚到地上迅速想落跑,被她抓着后颈皮提溜过来,心平气和道:“老猴王来咯——” 老猴王无能狂怒:“吱吱吱!唧唧!!” 众人:“…………”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不是,你为什么这么平静啊??你是怎么把人家逮过来的?? 仲长尧料都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景,完美假面破碎:“云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这若是打草惊蛇,计划该如何进行?” “你说你的计划,我说我的计划,不冲突。”云闲看向薛灵秀,道:“薛兄,是吧?” 薛灵秀已经开始后悔了,但仍是表面镇定:“你说。” 云闲信手拎着还在挣扎的雪嚣猴,用与此前仲长尧如出一辙的口气,胸有成竹地竖起一根手指:“离间计!” 老猴王被驱逐出猴群,一定想方设法都要回去。但新猴王好不容易得了这王位,又怎肯拱手让出?除非老猴王能够堂而皇之地挑战新王,且将其压制打败,那么它永远也回不了族群,只能等死。 可老猴王现在伤势较重,想必它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别说伤体,就连全盛时期它都不一定能赢,所以才一直在山下畏畏缩缩地找寻机会。 结果就被云闲直接端来了。 “我们可以帮你治伤,还可以给你一些卑鄙人类用的东西。”云闲对老猴王肃然道:“麻筋散,对人猴都有效,我教你,上去先糊它一脸,还不是稳赢?” 老猴王:“吱吱唧!!” 云闲:“婴奇果十年一熟,每次只生六枚,这对你们猴也很有用,我知道。但妖兽不能直接采摘灵果,必须等其自然掉落,最多只能用一枚,你也不想其他猴的实力再超过你吧?我们要的很简单,先助你重回王位,你将众猴驱散,到时我们潜入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你三枚我们三枚,如何?” 老猴王:“吱啊啊!!” 无论云闲怎么说,这老猴王都一副油盐不进的暴躁模样,仿佛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云姑娘,够了。你太想当然了。”仲长尧蹙眉,一副“你别再胡闹了”的姿态,沉道:“虽然雪嚣猴初通人智,但它又如何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跟妖兽谈这些,实在是贻笑大方。” 众人虽然表面不显,但皆以为是。 云闲顿了一下,垂眼看向老猴王:“你听不懂?” 老猴王仍是对她狰狞呲牙:“唧唧!” “铮”一声,欺霜出鞘,云闲散漫地握着剑柄,利刃就这么横在老猴王脖颈旁,剑气削掉几缕本就稀少的毛发。 “现在听懂了没有?”云闲问:“听懂了就赶紧肚皮朝上躺着,不然杀了你。” 老猴王:“!!!” 清风拂过,它眼神瞬间善良了不少,僵硬地默默躺到地上,露出白色的肚皮:“唧。” 第23章 四方大战(十) 昏暗的山脚下, 妙手门的队伍里点起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火苗如豆,微微晃动,车厢旁的空地上, 众人皆屏声静气, 护卫在薛灵秀身旁,无比认真地……看他治猴。 老猴王伤的有点重, 它们妖兽打架可不讲究什么点到为止承让承让, 顿顿往死里招呼,薛灵秀侧目观察着它碎裂的经脉, 眉眼凝重,在摇曳灯光下竟显得有那么几分不可逼视的俊秀之色, 让人心驰神往……但是他在治猴。 场面看起来就突然多了几分难言的尴尬。 “……”薛灵秀真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把针起了,感觉涵养岌岌可危, 额角青筋崩动, “云闲, 你过来把它按住, 挠什么挠?” 云闲闻言,慢悠悠过来蹲下:“人家是妖兽嘛, 听不太懂人话也很正常。” 她嘴上这么说,“嗖”一声, 欺霜又插在老猴王脸旁边,入木三分,剑柄微微颤动, 立竿见影, 老猴王霎时安静了不少, 不动了,也听话了。 不得不说,薛灵秀的斩情针法好生奇妙,是就连云闲这个一页医书都没读过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来的妙。大针分明有人手指一般粗细,入针却仿佛鱼入水,没有丝毫阻碍;甫一入皮肉,污血便涓涓溢出,再施针,伤处的血就重归鲜红了,仅仅数针,顽固的冰寒之毒就已被逼出。 只是他对病人的态度如沐春风,对病猴的态度就相当不怎么样了,面无表情地施针拔针,敷药包扎,没有半点猴道关怀,老猴王痛的嘶嘶叫,抓云闲是不敢抓的,差点一爪挠破仲长尧的裤腿。 仲长尧的面色也不好看,抱剑站在一旁,皱眉道:“薛兄,难道我们真要如此胡闹?” “什么叫胡闹?”云闲还没说话,乔灵珊先开口了,皱眉问:“你的方法就是好的,她的方法就是胡闹么?” 虽然她也觉得有点胡闹,但她能说,凭什么仲长尧这么说? 仲长尧有话本,自然知道自己的法子一定能成,但他怎么能将这个理由说出口,只无奈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若按照他说的去做,只要云闲几人能将猴王引开,他便可以趁群猴无首的混乱时刻祭出自己不为人知的底牌——空间中一直暗中教导他的神秘大能会现身,将这群畜牲镇住片刻,他便可以直接取宝了。 但唯一前提,便是身边不能有第二个人。他这最后一张底牌绝不能为人所知,就算是即墨姝也不行,神秘大能需要吸收婴奇果的能量方能抑制消散的趋势,一共六枚果实,他吸收五枚,到时将其中一枚拿出来交差便是。 可现在云闲…… 薛灵秀治猴呢,本来就耐性不好,更不想在这拉偏架打嘴仗,“云闲的计划和你的计划并不冲突,二者可以同时进行。行了,就这样决定。” 仲长尧的神色微沉,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云闲倒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薛灵秀拔针时,突然听到她轻咳一声。 方才检查过,这小剑修分明生龙活虎,身体棒得要命,咳声实在太刻意了,薛灵秀蹙眉抬眼,对上她亮亮的黑曜色瞳仁。 云闲对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睛,再往下瞥了眼那老猴王。 薛灵秀:“…………咳。” 更深的午夜,雪嚣猴群突发了一阵新的混乱。 可以说史上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事,方才被赶下山的老猴王竟然在片刻之内便恢复了伤势,且迅速向树墩王位上屁股还没坐热的新王正式发起挑战——按照规矩,猴王之间的更替不能有第三猴参与,所以老猴王一旦意图明确,猴兵们是不可以拦它的,众猴只能蹲在各自的树干上安静地看。 上勾拳,下勾拳,打得好激烈啊。 好困,好累,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众猴浑然不觉,巨石之下的阴影里,也有三人在安静地看。 薛灵秀将暗凝胶分发完,随时准备着突发情形时使用,其余人马已经在山下各自散落,准备开始计划。 他们要选择猴群最没有防备的时刻。 只是猴子打架真没什么好看的,你拍我一巴掌我咬你满嘴毛,云闲看得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仲长尧传音入密,嗓音里有些咬牙切齿:“云姑娘,你可否别再推我了?” 云闲:“?” 她定睛一看,好巧不巧,仲长尧竟然在她左手边,难怪被推,太平剑嫌弃他嫌弃得要死,自然第一个不答应。 换了位置,薛灵秀到了中间,老猴王也终于找准机会,使用了来自人类的卑鄙药品,将麻筋散糊了新王一脸,前后不过瞬息,那新王便身子一僵,软软倒地,被老猴王一个横波直拳打得鼻青脸肿,昏迷过去。 赢了。 哇。 猴群敷衍地欢呼嚎叫,老猴王……不对,现在应该是新新猴王了,自豪地挺着胸膛,将手下败将毫不留情地直接丢进了黑糊糊山沟里。 三人的神情一凝。 就是现在。 该是山下众人行动的时刻了! 就在此时,山下霎时传来轰轰烈烈的暴动之声,摧山劈树,隐约传来妖兽尖利的惨叫,火光黑烟冲天,阵势极大,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压境而来! “开始了!……嗯?”云闲往山脚一看,感觉有点不对,仰头问:“薛兄,我们原来这么强的吗?” 薛灵秀有些迟疑:“…是吧?” 猴群早也察觉到了这般动静,登时躁动地吱吱叫起来,看向猴王,听其发号施令。猴王机灵的视线远远扫过山崖边那块突兀巨石,如之前说好的一般,吱吱唧唧一番,逐步将猴群分成几个小队派往山下—— 仲长尧突然道:“不对。” 薛灵秀同时道:“它留了人!” 就在二人脱口而出同时,老猴王那人一般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得意笑意,咧开嘴,舌尖上的獠牙滴落着水光,嘶叫着径直朝巨石处迅速冲来,速度极快,防不胜防。 竟是想要黑吃黑! 要挟它?想得美。 愚蠢的人类!竟敢挑衅王之威严,王位、婴奇果、还有你们的命,它全都要! 老猴王速度奇快,带着众猴转瞬间就到了巨石边,刚想跳起来凌空一爪,便发觉这下面竟空无一人。 老猴王:“?!”怎么会?!! 它露出了极似人的惊愕神情,反应极快地立刻转身,但已经迟了。 山崖的那一头,云闲手上正轻轻抛接着那三枚婴奇果,朝它一扬唇角,意思昭然若揭。 小样,今天就让你知道人类的险恶。 第27节 中计! 那老猴王怒意冲天,就要张口长啸,将山下拦截其余人马的众猴呼唤归来,怎料到薛灵秀一个响指,它嘴是张了,声音却半点发不出来,俨然已成了一只哑猴。 云闲在薛灵秀医治它时就下了点猛药,现在是时候该发挥效用了。 猴王哑了,阵眼失效,群猴无首,只能乱糟糟朝显露身形的三人发来攻击,这杂乱无序的音波尽数被暗凝胶阻挡在外,云闲吸收了柳世屁话多就容易失败的多次教训,拿了果子便往山下跑,一边跑还一边小小嘚瑟:“薛兄,这麻筋散和失声丸很好用吧?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药效不错。”薛灵秀跟在她后边,脚步如飞,总觉得名字古怪,“你在哪买的?” 云闲面不改色:“这不重要。” 毕竟偷偷进南风馆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不大好。 三人一路狂奔,仲长尧殿后,神色却看上去并不多么高兴,甚至有些隐隐的咬牙。听闻动静,山下有不少匆匆往回赶的雪嚣猴,但三五成群不成气候,全都被持剑逼退,眼看着即将抵达山脚,薛灵秀甚至感觉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地让人困惑。 “我们的人马有这么多么?”他蹙眉道:“拖的住这么久?” 仲长尧也道:“有些不对……” 他话音刚落下,近处就有一道熟悉的紫色光华袭来,带着生杀予夺的血戾之气,直冲三人面门! 云闲面色一凝,提剑抵挡,又被熟悉地震退三步,手腕连着胸膛都一片发麻。 往远处看,被打晕的无数雪嚣猴倒在路边,那只善良且不穿衣服的牛妖正在帮它们挨个翻身绑好,一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皮毛,竟然数不出数量。 不知魔教埋伏了多久,战力果然如外面流传的一般,深不可测。 尘雪散去,狭路相逢,魔教圣女即墨姝立于三人面前,神色一顿:“?” 云闲:“?” 仲长尧:“?” 静默一瞬,薛灵秀:“……为什么都不说话?” “不是,”云闲想,即墨姝这个时候不是理应正在旁边的古战场里跟沙尘暴搏斗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雪山上,“你怎么在这里?” 即墨姝看着云闲,艳丽的眉蹙紧质问:“你为何在此!” 仲长尧见到她,竟也讶异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在这?” 三口一声,薛灵秀:“……要不然你们还是都别说了。” 场面又凝重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各自神思流转,四个人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直到后方的牛妖将最后一只雪嚣猴栓好,匆匆赶到即墨姝身后。 他刚一停步,就有些异常地抽了抽鼻子,发出很大一声响动,随后,炯炯目光停在了云闲的手上。 方才下山时云闲就已将奇果收进了储物戒内,现在手上空无一物。 即墨姝问:“有什么发现?” “圣女。”牛妖一语直接道破,低沉道:“她身上有三枚婴奇果。” 即墨姝的视线瞬间凝在了云闲身上。 她的眼睛是真的很妩媚,睫毛纤长卷曲,幽暗到有些泛紫的眼瞳,眼角眼尾都异样狭长,明明只是轻轻一瞥,却仿若风情万种,艳骨横生,只是对着云闲,就好像媚眼抛给了瞎子。 主要是云闲一想到即墨姝现在其实只有十八岁,就忍不住把对方当做个巨型熊孩子看。 这三人之间风云涌动,薛灵秀蹙眉,示意云闲到他后边去,“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她要做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云闲镇定地说,“我们应该是要出意外了。” 薛灵秀:“……”真淡然啊。说起来,他还没见过云闲出剑的时候,被揍的时候也能这么淡然吗。 他现在更后悔当时让云闲随行了。就这个动不动招猫逗狗的样,出门买棵止血草都能遇见三个她仇人,这人长得清清楚楚,怎么做事这么极端? 仲长尧抱拳,试图开口:“这位姑娘……” “我以为新旧猴王交替,人心涣散,正是大好入侵机会。”即墨姝眯着眼,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缓缓道:“所以,你们是在我趁虚而入的时候趁虚而入了?” 仲长尧被打断地猝不及防,见其他两人都不吭声,只能轻咳道:“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即墨姝并不理他,也不理薛灵秀:“云闲!” 云闲被点了名,从薛灵秀肩膀后探出头来,直白道:“树上还有三枚,你要就自己去拿。” 就是猴王应该也差不多回过味来了,药效也散的差不多了,其他雪嚣猴应该也都聚拢归位了,再去可能有点难度。 “自己拿?” 即墨姝漂亮的眼睛一厉,身后的如蛇绸缎再次蜷曲着探来,呼吸一般缠绕在她身周,暧色香氛席卷而出,她执拗地抬着下巴,冷酷道:“不。我就要你身上的。” 第24章 四方大战(十一) 魔教行事本就随心所欲, 不曾考虑过正直礼法,所以即墨姝想当街打劫自己这件事,云闲并不觉得意外。 甚至她不来抢云闲才意外呢,换云闲云闲也抢, 谁不抢谁傻子。 两波人马对峙, 即墨姝那边陆陆续续有人马回归,可能是因为魔教基本不现于世, 所以里面的人随便长长就行, 看上去奇形怪状、惨不忍睹,魔气极盛, 周身的空气都快被冲至扭曲。 反观云闲这边三人,就显得相当弱小可怜又无助了。 所幸薛灵秀雇佣的那群高手终于慢一步赶到, 乔灵珊放火烧山把自己小脸熏得黢黑,拔剑赶来,震惊道:“啊?又是这魔女!” 人总算是多一点了, 风烨有了点用武之地, 刚想把身后的古琴抽出, 就远远地被媚烟柳一道劲气击落。 都是熟面孔啊。 即墨姝向云闲道:“交出来, 饶你一命。” 云闲此时却在沉着思考着旁的事情。 真是要命,奇哉怪哉, 虽然她明白自己的参与可能会使话本中的剧情改变,但目前看来, 似乎变动得有些过分了。 即使她替了仲长尧代东界来四方大战的位置,但对方最后也依旧来到了这里,整体还是按照内容前行, 只是有些小细节不同。且到底是替东界出战还是南界出战对仲长尧其实并不重要, 四方大战最终使他这个名字响彻大地, 出尽风头的是他,不是东界。 可对于即墨姝,她只是在进入秘境前与对方碰了一面而已,云闲显然不觉得自己就有那么欠揍,能让她现在专门追着打。 看情形,即墨姝来之前是不知道云闲在这的,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云闲。”薛灵秀不太淡然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这个时候就不要发呆了吧。” 到底怎么能如此自然地神游天外? 即墨姝也想知道,而且即墨姝并不蠢,反派绝不话多,眼神一厉,那沾染着蛊毒的紫色绸缎就闪电般向云闲袭来,带着甜腻却诡异的香气。身后的魔教众人也训练有素地跟着冲上,急急压迫而来,薛灵秀抽出斩情针,尚未迎敌,就听见云闲在后头运筹帷幄,一通指挥: “魅魔和牛妖放着我和乔灵珊来,薛兄灵活补位,风烨眼睛闭上别晕了,其他人看情况行动。”她流利地拔出欺霜,激昂地对仲长尧道:“最后剩下的圣女大人就交你应付了!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加油!” 仲长尧:“?!!” 这里面就即墨姝的功力最强好吗?!他知道这是即墨姝,即墨姝现在可还没有被他营救过,二人都没说过几句话,他一个金丹六层要怎么打半步元婴?! 战场瞬息万变,容不得他在这作想,即墨姝一听“剩下的”这三字,冷笑一声,美目朝他看来:“交你应付?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强。” 仲长尧无法,只苦笑道:“这位姑娘,我是真的不想伤你……” 好一派清风明月君子风范,只是他话音未落,差点被附骨之疽般的紫色绸缎抽一个倒栽葱,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三圈,险些失去意识。 无垠雪山中,终于有两派人马短兵相接,战场一片混乱,战势异常激烈! 牛妖看来的确是比较喜欢云闲,径直就冲着云闲过来了。他的两只角生的诡怪,刚硬粗猛异常,弯弯绕绕在头顶生长着,看上去不像是牛角,更像是魔之犄角,顶端尖锐似刀刃,若是闪避不当,恐怕身上要被活生生戳出两个血洞。 妖族不能修炼人族功法,全靠战斗本能和得天独厚的躯体,云闲不能大意,欺霜立于眼前,和犄角短暂相触—— 她又被震退了一步。 云闲并不意外,成熟的剑修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力速难以两全,她自小体质不佳,以速度见长,剑法变幻莫测,力量是劣势,非要这么硬碰硬的力量相较,自然不占优势。 牛妖眼瞳血红,云闲对他道:“你不说点开场白吗?比如隔壁那位,什么‘姑娘,我是真的不想伤你’之类的,听起来观感会好一点。” “圣女说了,话多的人死得最快。”牛妖淳朴道:“而且,我真的很想伤你。” 云闲大受感动:“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诚实的对手了!” 嘴上这么说,她指尖猛地使力,将牛妖震开,随即闪身向后,拉开距离,手捏剑诀。欺霜微微颤动,表面上覆盖起寒冷霜意——挺倒霉的,它分明是火属性剑,这地方冷的剑柄打颤,运作迟缓,威力也削减了不少。 牛妖严阵以待,云闲却没立马打将过来,反而贴心询问:“你是黄牛,还是水牛,还是奶牛?” 牛妖警惕:“我是耕牛。” 云闲跟他对视片刻,倏地往一旁丢过去半块红肚兜。 什么东西?牛妖视线不受控制地往那挪移一瞬,惊觉不对,又艰难地挪回来:“?!” “好了。”短促失神间,云闲剑诀已经捏好了,对伊慈爱一笑:“你现在是斗牛了。” “……” 与此同时,那边的媚烟柳与乔灵珊也打得热火朝天,只是她们两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媚烟柳看着即墨姝,想: 圣女怎么回事?为什么对那人手下留情了?难道除了长相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按照这个修为,分明几巴掌就可以送他升天了! 乔灵珊看着云闲,想: 云闲怎么回事?储物戒里没地方放药草宝物,倒是有地方放肚兜?还那么多?! 阵型之后,薛灵秀在众高手的贴身保护之下毫发无伤。 方才云闲在交接之际,将手上那三枚婴奇果全给了他。他在后方找寻机会,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战斗方式。 然后他便发觉,场上一共也就三个剑修,方式竟然每一个都迥然不同。 乔灵珊比较中规中矩,剑气横溢,凌厉万分,确实像是个正经剑修的样子;仲长尧却每次都在险境之时都能莫名地避过,不明为何;至于云闲……能不能不要再破坏雪山环境了啊?这要让后来的人看着一地红肚兜怎么想啊? 自持名家公子,薛灵秀实在无法直视。 魔教实力强大,虽说战局僵持,但在细微的拉锯之下,薛灵秀这方的颓势稍显,但众人并不慌乱,且战且退,打算掩护他逃脱,就在这时,众人头顶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声。 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修士能制造出来的声响,原本已经破晓的秘境再度昏暗无比,并非天象剧变,分明仍是白日,这昏暗竟是因为铺天盖地袭来的沙砾巨石已经占据了所有空间,强大的风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朝众人席卷而来! 这风力奇异如斯,所到之处巨石都瞬间化为齑粉,有些筑基期的妖兽被囊括其中,连声音都未曾发出一瞬,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什么?!”即墨姝在缠斗中余光一睨,艳丽脸颊竟是染上了些愕然,“为什么……” 云闲立于雪山之上,第一次感受到话本中短短八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落在现实中究竟是怎样的可怖景象,紧紧凝住了眉。 这是…… 秘境内偶然出现的沙尘暴! 第28节 四方秘境与世隔绝,能在内存活的都是奇兽毒蛊,这沙尘暴虽看上去宛如天象,但实际上每一粒沙砾都是一只细小到辨不清的沙虫。沙虫就那么微小一条,哪还有什么空间分给脑袋,见兽吃兽,见人吃人,含有灵气的血肉被它们吞食殆尽后,族群还会不断壮大增殖。 修为愈高强的修士能在这狂风中生存愈久,但前提是不要太倒霉,沙虫们没脑子的,成天在秘境里巡逻,要是连续撞见四五次,那神仙来也救不了了。 即墨姝便是在古战场附近倒霉摧地遇到它们,才受重伤,然后被仲长尧救下的。 但云闲分明记得,古战场离雪嚣猴族群至少也有个十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地方,为什么这群虫子还是出现了? 思考的时间不过转瞬,就已经来不及了。沙尘暴便气势汹汹地碾过境来,天色昏黑,飞沙走石,根本看不清前路,交战双方手伸出去五次至少痛击队友三次,只能不约而同停手。 屋漏偏逢连夜雨,山上那群被夺了一半宝物的雪嚣猴群气吼吼骂着脏话出现了,不愧是全民皆兵,树枝铲子小石头管够,最前方带领着众猴的竟然是新老猴王,两个都鼻青脸肿,怒发冲冠的模样,看样子是握手言和,短暂地决定一致对外。 卑鄙的人类!卑鄙的人类修士! 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了,讲话都只能用吼的。 “大家撤退——”云闲指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先——” 即墨姝冷哼一下,不小心吃了满嘴沙:“你这就怕了?” “这你还不怕?”云闲一边忙着疏散众人,一边还有功夫跟她呛声,“这要是不怕,就不是勇敢,是愚蠢了——” 薛灵秀头一次声音这么大过:“你们人都在哪?别乱跑!” 仲长尧被即墨姝打得现在还说不出话。 媚烟柳浑厚怒喝:“死牛妖你脑子有病啊!别看见红色的就顶行不行?!” 乔灵珊的声音离得好远:“云闲!你小心!” “灵珊,你也小心!”云闲朝她声音方向一挥手,努力将自己的话语传递过去,“要是走散了,把风烨丢下去没关系的,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风烨当场嗷哭:“凭什么!琴坊就没人权么?!” “……” “……” “……”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沙尘暴无情地摧折而过,连带着最后一点犹存生机的草皮都化作乌黑粉末,倾洒在这洁白的霜雪之上。狂雪跟着旋转纷飞,化作点点白光,在这堪称荒唐的天地异象中,云闲睁不开眼,耳边只有古老的风啸尖声。裸露的手和脸可能已经被刮出了条条血痕,又或者没有,她已经无暇感受自己的身体是否疼痛,只能尽全力抓住手边最坚实的东西,然后跟着那东西一起眼前一黑,凌空飞了起来。 也就黑了那么一瞬间,云闲再睁眼时,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别说雪山了,周围连个石头都没有,一览无余的大平原,甚至远眺而去,能看见朦胧的天际线。 沙尘暴终于散去,露出清朗的天,云闲屁股直接摔到地上,痛的有点离奇,她站起身揉了揉,脱力地摇晃了两下,又开始蹦蹦跳跳,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耳中堵着的沙子全倒了出来。 四周一片空茫,不远处倒栽葱着一个人影。 “好。”云闲将手放在欺霜上,确认了一下剑鞘没掉,语气轻松道:“让我来看看,谁这么幸运和我被吹到了一起。” 她迈步过去,将那人翻过来。 原来是薛灵秀。 这讲究大少爷现在也同她一般的灰头土脸了,脸颊处几道细小血痕,皱眉闭目,似乎还在恍惚之中。云闲善良地帮他查看了一番,腰间系着的折扇和针盒都还好好的,嗯,袖袍里一摸就掉出来好几块上品灵石。 先暂且帮他保管一下吧,薛灵秀平时这么丢三落四的,云闲不是很放心。 “呃……” 轻喘一声,薛灵秀蹙眉缓缓醒来。 他一醒来就和云闲大眼瞪小眼,不自在地撇开脸:“……太近了,走开。” 云闲:“薛兄呀,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 薛灵秀的攻击性有点强:“云闲,你还有心情?” “好消息是,我们俩没走散,我还能保护你。”云闲挺乐,也不知道在乐个什么:“坏消息就是,你的马车和高手们全走散了,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了。” 薛灵秀:“…………”你高兴个什么啊!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左右观视,发现云闲竟然这回说了真话。 沙尘暴将二人刮到了这不知什么地方来,其他人全都不在,茫茫大地之间,只有他和云闲两个活物,十足荒凉。 薛灵秀扶额,真的失语了。 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他现在和云闲一齐行走,估摸着都能想出外界人士那张震惊的脸了。 这什么诡异的队伍?又什么荒唐的组合? “先起来吧。”云闲倒是一副不慌不乱的样子,道:“至少得知道这是在哪儿,再去考虑汇合的问题。我想,大家应该也不至于被刮得太远。” 双方路过时都各自留下一些痕迹,细心找找,总能发觉的。 薛灵秀站起身,看到自己脏乱沾沙的衣物,顿时露出了比方才发觉身边只有云闲一个人时还要痛苦万分的神情:“……” “忍忍吧。”云闲脏爪子又糊他肩上,“忍忍就过去了。” 薛灵秀好歹是把沙子尽可能拍干净了,再站直,看向云闲。他眼皮很窄,又薄,现在这般直视着人,会有种并不友善的错觉,皮笑肉不笑道:“那可得请云姑娘好好保护我了。” 他总觉得云闲每次把脏手糊自己衣服上是故意的。 云闲也皮笑肉不笑道:“自然。” 没错就是故意的。 两人终于说完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向北寻去。 当着薛灵秀的面,云闲不好从储物戒中把那本《纯情魔女火辣辣》拿出来看,她一边晃晃悠悠走路,一边凝神回想。 平原……那就是在秘境的中部了。 和外界相同,土壤肥沃粮水充足的地区,各种兽类生息繁衍容易,数量种类都会丰富。妖兽自然也不例外,这儿的妖兽理应数量很多才对,不至于二人行了这片刻还见不着一只。 还有别的。云闲还在思考方才遇见即墨姝时想的问题。 分明不能来的仲长尧最终还是来了,相隔数里的沙尘暴也仍然出现了,这些不合常理却又切实发生了的事情总让云闲有一种荒谬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将众人压制回原来的轨道,虽然缓慢不起眼,却十足强硬。 但这零星的荒谬,在云闲看见远处的另一只倒栽大葱时也消失殆尽了。 紫衣,长发,白肤,蔫了吧唧的绸缎。 全都集齐了。 薛灵秀默然:“……是那魔女吧。” 云闲:“显然是的。” 而且这副画面,跟话本里那男女主初遇经典一刻也对上了—— “即墨姝明白,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不太好看。她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动弹不得,又身受重伤,只感觉自己的气力在一点点流逝。但她有身为圣女的尊严,就算是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向卑鄙的正派人马求援!可,她都如此狼狈了,为何面前这位君子的眼中仍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薛灵秀还在沉吟该如何处理,云闲就在旁边左顾右盼,他深吸一口气,真是怀疑此人患有多动症,怎么就没有一时半刻是消停的:“你又在找什么东西?” 云闲:“仲长尧。” “找他干什么?”薛灵秀莫名,“你跟他不是关系不好么……” 说曹操曹操便到。 那边一阵响动,从另一方向风尘仆仆奔来的仲长尧陡然撞入三人视线,愕然望向那头的即墨姝! 不论云闲和薛灵秀如何说话都吵不醒的即墨姝也在此刻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 两人对上视线。 就在此刻,一眼万年。 画面极其唯美,就是旁边的两个无辜路人有点尴尬。 薛灵秀:“……” 云闲体贴:“你害羞想回避一下的话,我的肩膀可以给你躲。” 薛灵秀恼怒:“云闲,你真的有问题!” 不论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总之那两人对视了好久后,仲长尧终于开口了:“这位姑娘,我看你伤的很重,能否……” “不用!”即墨姝将脸挪开,硬邦邦道:“我是魔教圣女,用你来救?滚远点!” 仲长尧无奈地叹息一声,开始突然讲了一通大道理:“人魔并非殊途。若我真放着姑娘在此,见死不救,我作为人的良心又如何自处?即便是魔,也不是非要与人类刀剑相向……” 云闲听得耳朵快起茧,心想不知道在哪抄的,一点新意没有,还不如六长老那段草鞋的即兴发挥,即墨姝却似乎真被说动了,不着痕迹地将脸转了过来。 她凝视着眼前的翩翩君子,心中那陌生的感触如潮水,一点一点将她包裹而进。怎么回事,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不禁痴痴地想。 天呐。好不一样。 云闲和薛灵秀并排站着,眼睁睁看着即墨姝被说动感化,那张戾气横生的艳丽面孔甚至泛起小女儿情窦初开般的红晕,最后更是没再说什么“滚”、“死一边去”之类的话语,只垂眼忐忑道:“也罢。只是,我一直未曾通晓你的名姓……?” “是我疏忽了,姑娘莫怪。”仲长尧清朗一笑,拱手道:“在下,仲长尧。” 即墨姝:“……” 云闲只是眨了下眼,就发觉天边好像有一道不知道什么东西飞过去。飞得好远好快,似乎还在吐血,如流星一般,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天际。 哦,好像是仲长尧。 ……嗯??? “那边那个,云闲。”即墨姝还卡在那儿,粗暴地擦了擦手,用一种“老娘大发慈悲给你一次机会”的语气,道:“换你来救我,快点。” 云闲下意识答了句“才不要”,回过神来,顿时怔住:“?” 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第25章 四方大战(十二) 沙尘暴铺天盖地, 飞沙走石,不仅囊括进了那片地域的所有修士,就连投影石也连带着黑漆漆了一瞬,下一瞬清明, 在场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柳昌又在盯着东南两界, 发出一声讥笑:“真是时运不济啊。” 黎沛缓缓看向他,他还以为黎沛又要跟他耍几下嘴皮子, 怎料这医修性情实在古怪, 真不高兴的时候甚至懒得跟他多嘴:“柳前辈,你能闭嘴么?” 柳昌:“……” 他在北界时被捧习惯了, 现在这儿除了黎沛竟然没人愿意理他,顿时一阵无言憋闷。 第29节 宿迟看着投影石内空荡荡的雪山, 眉宇浅浅地蹙了起来。 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再度捕捉到云闲和薛灵秀诸人的身影了。 已是四方大战开始的第三日,但众城内城民们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冷却分毫, 甚至高涨了不少, 原因无它, 这届四方大战的精彩纷呈实在出人意料。 原本呼声最高的北界表现平平, 记吃不记打,被人摆了好几道, 到现在还疲于奔命;八竿子打不着的南界与东界却似乎短暂地联合了起来,不知合作之后又能缔造出怎样的结果;平日里最不起眼又自成一派的神秘西界反倒遥遥领先, 目前成为了场上最高分。 柳青街上的那座赌场近几天晚上都不关门了,夜夜笙歌,亮如白昼, 热闹得不行, 赌盘上的赔率一直在变动, 金额愈滚愈大,看着相当惊人。 而众城之外,也有无数修真世家在关注着这十年一度的比试,最新消息如雪花般纷纷飞向各界,但毕竟修真界车马书信都很慢,总得容许有些滞后的。 于是翘首以盼了许久的剑阁众人终于收到了来自异域的消息—— “北界力压群雄,东界剑阁新出二小将,人穷志不短,势如青竹!” “震惊,可惜,叹惋!日薄西山,东界竟已衰退至此!” “独家小报,据某魔教商贩供述,剑阁云闲曾用特产榆树皮填腹,难道剑修全都如此穷……两袖清风?令人不得不关心剑阁生存情况!” 云琅:“…………” 萧芜:“…………” “四千两很少么?”剑阁众长老挨挨挤挤在后头看,不由发问:“都够买把新剑了啊。” 负责传信的那人一顿,舔舔嘴唇道:“特殊时期,那儿什么东西都不便宜。但不用担心,榆树皮其实挺好吃的。” 蒋星摇散漫睨了她一眼。能说出榆树皮好吃这种话,果不其然是个藏着的小魔族。 胆子真大,幸好来的是剑阁,要是换了任意一个宗门,早就被当场拿下了。 云琅看着榆树皮三个字,手指都在颤动,悲从中来,险些潸然泪下:“我儿受苦了……” 云闲平日里可是三日要吃一只烧鹅的啊!如今竟然去吃那鬼东西,辟谷丹都买不起! 萧芜把他挤到后边去,认真看这些零零碎碎提到东界的信件。 四方秘境内在打,秘境外自然也在打;只是秘境内是真刀真枪的打斗,秘境外则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了。谁势高,谁势弱,谁不能动,谁能动,这些都藏在不起眼的笔墨里。 避世已久,剑阁如今才重新开始获取信息,眼看着东界已经被抹黑成炭样谁都能踩一脚了,萧芜沉吟道:“去,拿笔墨纸砚来。六长老,我说,你来写。” 目前剑阁的确实力不济,那就从另一方向进行专攻。 云琅颠颠去把笔墨取来,见六长老伏案润色了一堆,什么“清高冷寂的孤狼”、“不屑玩弄手段的独行者”、“最后的剑修”云云,差点看呆:“?” “……” 与此同时,清高冷寂的孤狼、不屑玩弄手段的独行者兼四界最后的剑修本人云闲,正费劲地把即墨姝从那块石头中间拉出来。 非礼勿视,薛灵秀站得有点远。 “我很想问。”云闲一边拽着她胳膊,一边问:“你是怎么如此精准地卡在这个缝隙里的?现在让我钻我都钻不进去。” 看这个形状,简直就是为了即墨姝量身打造,寻常人等卡不进去。 即墨姝全身还在流血,脾气暴躁:“我怎么知道?” 她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终于把人拽出,即墨姝身子一晃,差点倒在地上。 她伤得的确很重,骨头断了几根,现在喉咙里还在往上滚着浓重血腥,即墨姝面不改色地将那口血咽下去,目光又看向了云闲。 仲长尧滚了,没人给她婴奇果疗伤……该死,早知道就先拿到之后再一巴掌拍死他了。 不过,现在东西应该也不在他身上。 “看什么?”云闲摸着下巴,冷不丁问:“你刚刚打飞仲长尧干什么?他惹到你了?” “你问他做什么?”即墨姝警惕道:“你和他关系很好么?” 真是晦气死了。魔教里的人长得千奇百怪,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看些的,竟然是仲长尧?赶紧滚远点去死了! 云闲答:“不怎么好。只是你之前不是对他印象挺好的么,为什么如此突然?” 即墨姝:“他名字冒犯到我祖辈名讳了。” 云闲穷追不舍:“你哪个祖宗?我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才奇怪吧??”即墨姝炸毛:“关你屁事!问问问什么问!” 两人各自都觉得对方不对劲,在这盲人摸象,管中窥豹,试探来试探去的,薛灵秀在旁边听了半晌,愣是没能听懂。 即墨姝毕竟是魔教的圣女,和两人立场天然对立,此前还有小小的过节,但出于朴素的救死扶伤精神,薛灵秀有点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方才看到她还下手不眨眼地直接将仲长尧打飞数里,简直将喜怒无常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将此人救起,说不定会埋下不小的后患。 但最终云闲的传音入密仍是说服了他。 “薛兄啊,你有没有发现,即墨姝口头上成天说着什么‘老娘杀了你’,什么‘扒了你的皮’的,但仔细一想,现在她的战绩好像还是零啊。”云闲沉吟道:“而且,在平原周围的高阶妖兽肯定不少,仅凭你我二人肯定是扛不住的,把她带上,说不定还能暂时增添一个战力。” 薛灵秀不解:“就算加她一个,遇到元婴妖兽不也得跑么。” “是呀。”云闲理所当然道:“那之前你需要跑得比我快,现在只需要跑得比她快就可以了呀。” 薛灵秀:“…………” 每次听云闲说话都感觉自己在折损一些功德。 见即墨姝仍是盯着自己不放,云闲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她心中所想,直白道:“不会帮你治伤的,别想了。” 不治好都已经这么狂了,治好了给自己讨打么? 即墨姝抿唇:“我知道你身上有三枚婴奇果。” “有啊。”云闲说,“一枚水煮,一枚清蒸,一枚红烧,你喜欢什么口味?” 即墨姝尚未开口,她便道:“就问问,不给你。” 即墨姝:“?” 是不是有病啊!烦死了!! 路途中捡了一个即墨姝,眼看着秘境天空又有即将昏暗下去的势头,远处黄沙再次闪动,担心沙尘暴再度席卷,三人只能起身,继续前行。 之前薛灵秀还觉得没有比他和云闲更荒唐的组合了,现在事实告诉他,的确还有。 东界,西界,再加个魔教圣女。和云闲尚好,至少还能说是两界合作,与即墨姝走的太近,难道还能说要与魔教交好么? 虽说在众城百无禁忌,但到了其余四界,对魔教的抵触还是相当之大的。 况且即墨姝的眼神……薛灵秀毫不怀疑,若是她功体没有受损如此严重,第一时间就是提刀逼他医治,想都不用想。 大少爷兀自紧张,云闲倒是什么时候都一副轻快样子,沿途检索其余人留下的踪迹。 沙尘暴将众人吹散,但相隔不会太远,果然,她很快在平原处看到了一枚清晰的牛蹄印,一边脚穿了鞋,另一边没穿。 “喂。”云闲对即墨姝道:“你的牛妖。” 即墨姝眼神微动,似是偷偷松了口气。 再走了一段,云闲又发现了枯树上刻着的一枚剑形徽征。小剑也正好没穿剑鞘,她之前还不得其解,后来才发现,剑阁的徽征可能就是太平剑。 云闲看了眼自己的左臂,太平悄无声息,大眼珠子无影无踪。 不得不说这剑是真的很叛逆,说不帮忙就是不帮忙,她此前跟牛妖打得水深火热,照样冷眼旁观,屁都不放,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单纯不想,相当坚定。 这小剑应该是乔灵珊刻下的,不知道风烨有没有和她在一起。 又走了一阵,云闲成功在地上找到一条微不可见的马车辙印,最后一波人也找到了,但她心中的怪异感觉却愈来愈挥之不散。 如果三方人马都在这平原之上,加上她三人都已经是四方人马了,没道理到了现在还是看不见任何一人的身影,按理来说,早就该遇上了才对。 果不其然,三人再行片刻,竟然再度看见了那枚清晰异常的牛蹄印——尺码都一样,绝对是同一只牛妖留下来的。 而且估计也没有第二只牛妖穿鞋了。 云闲:“……” 薛灵秀皱眉:“秘境内也有鬼打墙?” “再这样走下去,天黑了也寻不到人。”云闲用欺霜在牛蹄印旁边潜心画了根止血草,做下印记,挠挠头,神色难得有些凝重:“而且我们走了这么久,竟然连一只妖兽都没遇到。三种情况,要么,单纯运气太好,不过不可能,排除。要么,我们误入了某只高阶妖兽的领域里,没找到阵眼是出不去的;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附近的妖兽早就死光了。” 至于被谁杀的?都有可能,愈高阶的妖兽愈类似一方之王,肯定不允许其他妖兽踏入自己的领域,杀了便杀了。 她话音落下,其余两人一震。 “这里不是幻境。”即墨姝缓缓道:“我察觉不出幻境的气息。” 云闲专业抬杠:“能让你察觉出来它还混啥?” “?”即墨姝恼怒道:“别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们剑修一样无能!幻境是魔教早都玩烂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她的伤是一点没治,一路走过来血渍哗啦的,触目惊心,薛灵秀好几次都在等她开口,好歹先做些处理,但奈何圣女本人异常硬气,一声不吭,就放着在那流,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痛意。 薛灵秀为此还看了云闲好几眼,发现云闲之前留下的伤竟然也没治,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小溪流血哗啦啦,似乎压根不在意,异常头铁。 难怪血腥味这么重,经久不散。 “不对。”云闲抽了抽鼻子,蹙眉:“哪来的血腥味?” 即墨姝对这味道更加敏锐,神情一下沉住了。 天幕将沉,风急猿嚣,不远处的风缓缓送来微妙的气息。铁锈味如丝如缕,附骨之疽般一点一点裹缠上人的五感,黏稠顽固,挥之不去。 三人足足行了这半日,终于零星窥见了平原与沙漠的边界,而现在那儿正堆着山一般高的兽尸,什么种类都有,层层叠叠,血味冲天。 玄鸟蛛,以人脑髓为食,热衷寄生至修士体内,上演一码自相残杀,手足内讧的好戏。 暗凝狼,群体出没,夜间背后偷袭将人分食,洞穴里都能看见数不胜数的残肢躯体。 血罗鹰,食腐尸,常与各类妖兽一同狩猎,对修士灵气极为敏感,负责通风报信。 而现在,凶残的妖兽全都静止在了这里,云闲屏住呼吸向前走去,竟然在妖兽堆旁发觉了独属于佛乡的明亮功德金光和阵法遗迹,附近还残存着不少打斗的新鲜痕迹。 人刚离开不久,想来方才众人被影响说不定也是因为这阵法的缘故。 云闲看完,感觉有点怪,再看一眼——阵法旁边还有超度法事的刻痕,香灰飘散,余香袅袅,糊了她一脸。 云闲:“………………” 杀了之后再超度,一条龙服务?这难道就是,阿弥陀佛么么哒? “云闲。”薛灵秀在那边发现了什么,紧锁着眉唤她过去,“这边痕迹是杀戮刀留下的。刀宗方才也在这里。” 云闲一顿,将怀中的投影石拿出来观视。果不其然,西界一直居高不下的分值开始了细微的变动,北界倒是增加了不少。看来,刀宗见西界势头如此,无法坐视不管,又追去找茬了? 第30节 但这目前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事。 她只能考虑,如若三人以现在的情况撞见了任意一方,恐怕都落不到什么好处。再加上,即墨姝反水的可能性也很大。 金丹六层的实力,果然还是太低了。修为到用时方恨少,养太平又不防老啊。 即墨姝冷不丁在她身后出现,道:“云闲。” 不得不说,她不暴躁的时候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柔且坚定,语气却轻,带着种微微蛊惑的力道。 云闲转头,示意她说。 “我不是来让你们帮我治伤的,我要的是婴奇果。”即墨姝静静看着她,启唇道:“我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你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现在这种情状,你们即使拿着它,也无法吸收。升入元婴期要度雷劫,在这里,你们敢么?” 度不过便前功尽弃,若是中途有人作祟,说不定还会伤及功体。 在这里,谁能护法?薛灵秀是医修,云闲的修为捉襟见肘,她也需要吸收婴奇果,之后才能跨过大混战的门槛,否则,任凭她百般聪明也是无用。 云闲摸摸下巴:“本来有一枚是仲长尧的,不过,你要拿什么换?” “给他做什么?他反正也是要死的人。”即墨姝啐道,随即看向云闲,语气里带着些强硬的笃定,似乎明白她一定会答应:“我知道游离安全区的位置。” 云闲一顿。 即墨姝微笑起来,带着血痕的脸依旧艳丽无双:“怎么,很感兴趣?” “是啊。”效率为先,云闲从不说废话,脏爪子糊她肩上,“走,成交。” “……” “云姑娘,我好像,才是婴奇果的主人吧。” “哎呀这种事不重要啦!” 第26章 四方大战(十三) 不知道即墨姝究竟是从什么途径得到的这等消息, 但云闲和薛灵秀此刻都不想追究。 柳世都能得到冰影巨蜥的消息,想来这四方大战的秘境已经漏了风,总有人能知道点常人不知道的东西。 三人沿着交界处前行,绕过妖兽尸山, 最后停在一块巨石之前。 这巨石之前云闲也有见过, 就是普通的一块石头,肉眼难以看出奇异之处, 除了一旁的坟头草有点多, 即墨姝上前,割破手指放血, 嘴唇微动,念了些什么。 这似乎还挺费力的, 云闲于是在后面也跟薛灵秀嘀嘀咕咕起来。 “魔教来四方大战到底是为了什么?”薛灵秀不免有些疑惑,“她明知道各界压根没将魔教算进范围内。” 此前的大战有四界压着,魔教掀不起多少风浪。不知道这次魔教教主为什么把即墨姝给派进来了? “嗯……”云闲说, “可能是为了混进来给正派人马下蛊吧, 能死几个是几个。” 薛灵秀正色:“少开玩笑了。你怎么总这样?” 云闲:“?”她这次说的是真的嘛! 细微一声动静, 巨石的表面开始波动, 即墨姝示意二人跟上,云闲眼前一花, 便到了一个密闭空间内,这儿别有洞天, 似乎和外界是完全分割开的,设有石室。 “这是曾经星衍派大能遗留下的位置。”即墨姝选了一方石室,不客气道:“东西, 拿来。” 云闲对薛灵秀努努下巴:“给她吧。” 薛灵秀:“…………”算了。跟她又计较什么。 看来即墨姝是真的伤得很重, 一拿到婴奇果, 脸色浮上病态晕红,那口一直往下吞咽的淤血终于克制不住,从嘴角处缓缓流泄出来,唇色瞬间惨白。 看来为了不露异样,她忍得真的很辛苦。 攥紧奇果,她那双妩媚美目划过二人,最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石室。石门轰然关闭。 虽然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们给老娘等着”。 云闲和薛灵秀站着,后背凉飕飕的。 薛灵秀将另一枚奇果交与她:“你也去罢。对了,还要注意什么?” 云闲:“除了即墨姝之外没什么可注意的了,记得出来之前先给自己套三个盾。” 薛灵秀道,“我们明知道她是这种人,还给她奇果,真是与虎谋皮了。” 他也只是感叹,毕竟方才那种情况,这也是无奈之举。 “没事的,我们尽力快一点出来就行。”云闲安慰他,“即墨姝还得疗伤,她伤得那么重,一时半会好不了。” 薛灵秀仍是有虑:“万一我们就是比她慢呢?” 云闲又在乐:“所以我才说出来之前给自己套三个盾啊。” “……”薛灵秀深吸一口气,道:“云姑娘,我有时真的很后悔当时答应与你一起同行。” 云闲算是知道了,他叫自己大名的时候多半心情尚好,叫“云姑娘”的时候便是要开始阴阳怪气了,但成熟的剑修并不在意他人的嘲讽,她叹息一声,哲学道:“人生,便是一段不断后悔的旅程。” 薛灵秀的那扇石门也“砰”一声关上了。 云闲拿了婴奇果进门,瘫坐在石台上,却没有立刻开始吸收。 婴奇果生于雪山之巅,通体透亮,没有表皮,内里密密麻麻的根茎灵脉看得一清二楚,散发着一种生气盎然的气息。 如果不出意外,吸收了它,云闲的修为大概就能达到金丹九层,和半步元婴的差距缩小许多,面对柳世诸人也不必成天落跑了。 她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时,云闲的左臂突然一阵青筋起伏,猩红灵力在并不宽敞的经脉内窜动,很快,她的左掌心又骨碌碌浮现出那只大眼珠来,太平剑对她霸道地说:“给吾。” 云闲感叹道:“……好一个不孝剑啊。” 要用你的时候你不在,分功劳的时候倒是跑的比谁都快。 “快点!”太平剑疯狂眨眼,那只红瞳死死注视着云闲,甚至有几分兽状的贪婪之色。 云闲见它急的都快从自己手臂里长腿出来了,倒是风轻云淡:“我要是不给,你能拿我怎么样?” 太平:“给我!给我!” 云闲秋后算账:“我之前叫你,你不是不肯出来么?” 太平剑发出几声郁闷的咕噜,终于肯跟她好好说话了。 “……如果你肯交与吾。”它勉为其难道:“下次你若让吾出手,吾可出一剑。” 云闲开始讨价还价:“就一剑么?” 太平:“快点给我!” 好了,才一句半的功夫,它便再度故态复萌,眼看就要狂躁起来,随手打滚了。 云闲看着手掌处横生的剑气,若有所思。 之前她便在想,太平剑若真是剑阁的镇派之剑,话本中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仲长尧带走? 而且别的不说,就这个长相,这个寄生方式……是不是也太不正派了一点啊?说它是魔剑完全有人会信。 “太平啊,有件事想问你。”云闲摸着下巴,嘶了一声,问:“你说,到底是你镇派,还是派来镇你啊?” 太平眼珠骤然一僵。 “喔,看这个反应。”云闲了然道,“那应该是后者了。” 太平:“…………” 眼看事情败露,太平剑难得安静了一瞬,下一刻,云闲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道可怖的血色阴影。 那是一柄巨大的无鞘之剑,剑柄上沾染着鲜血,明明只是一道虚空幻影,却透着无尽的杀戮之气,让人不由战栗屏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太平剑漠然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便将东西交出吧。” 云闲:“那一剑之约,还成立么?” “笑话。”太平不耐地冷笑一声,“想驱使吾太平剑,先看看你自己什么修为吧。区区金丹修士,也敢对吾说些什么?吾若真随了你的意,那将是极大的屈辱!” “喔。”云闲:“这样啊。” 太平见她丝毫没有要动作的意思,耐着性子问:“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便快点问。” 云闲:“所以我要是不给,你能拿我怎么样?” 太平:“???” 云闲说完,便麻利地捏碎婴奇果,强大灵气瞬间朝她的经脉内蜂涌而去,太平剑气的要死,剑柄晃动,流光四逸,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混蛋云闲”,什么“你怎么敢”之类,引得云闲将暗凝胶塞到耳内,刀剑之境内顿时充满了宁静的空气。 安全区之外,夜幕一点点下沉,那堆妖兽尸体血腥的气味终于吸引到了附近的妖兽,正缓慢地向这里慢慢聚集而来,互相吞噬。 安全区内,过分丰富的灵气充盈世室,生生不息,云闲端坐在石台之上,闭目。 丹田内中,无数灵气化作雨滴,一点点储蓄,拂过中央那颗细小的光点,不断吸收、壮大、磨合,到最后,竟隐隐约约有了人形。 秘境内下起了雨,隔壁的石室传来轰隆雷声,铺天盖地。 终于,那枚婴奇果在云闲的掌心中化为齑粉,已经被吸收干净了。 云闲深吸一口气,起身,感受浑身上下充沛的灵气,欺霜也在剑鞘中微微铮鸣,似乎在欢喜主人的实力精进。 金丹九层,离元婴仅一步之遥。 云闲将暗凝胶取下。太平剑估计是已经骂累了,半死不活地留了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又钻了进去,想也知道,就它那个性子,连随云闲的意都是极大的屈辱,多半积攒了气力便又要来作乱。 现在的云闲,可真是,内忧外患啊。 但云闲面上却无多少担忧之色,而是神清气爽地一推石门! 好巧不巧,薛灵秀已经在外头等她了,看他一副面如春风的模样,身上气息强大了不少,想必已经成功晋升元婴。 云闲善解人意地递了个话题:“薛道友,感觉如何?” “不错。”薛灵秀将折扇一拍掌心,微笑道:“再来几个人给我治治便更好了。” 看来是不错,之前哪有心思拿他那个破折扇啊。 还有一人未见,云闲左顾右盼,问:“即墨姝呢?她还没出来?” 第31节 听此问句,薛灵秀手一顿,语气有些微妙,“非也。石室内无人的气息,她恐怕已经先走了。” 他不由有些惭愧,还以为云闲也要说些什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云云,结果云闲一皱眉,跟谁姐俩好似的:“走了?怎么不叫我?” 薛灵秀:“……” 那不然??你还想跟她回魔教?? “也不知现在是何时了。”石室内分不清日月,薛灵秀将投影石取来一看,发觉即使只是看分值也能窥见西北二界的激烈程度了。你上我下,我下你上,打的那是一个纠缠不休啊。 “没关系。”云闲又宽慰他,“至少我们很稳定。” 稳定地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 太平剑心性狭隘,又在那小声逼逼:“活该!我绝不会出手!” 薛灵秀已经放弃纠正她的习惯,一拍折扇,道:“走吧,希望不要遇到太多妖兽——” 话音未落,二人闪身而出,好死不死,正好惊吓到了一头在此嘘嘘的幽灵豺,那白骨豺又好死不死踩到了自己的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天吼声。 霎时,周围的幽灵豺狼燃烧着鬼火的眼睛往这挪移,闪着对人肉的渴望,瞬间四脚齐踏,利爪伸出,成群结队暴怒地朝二人面门直直撞来! 薛灵秀:“!!!” 好倒霉!一群金丹妖兽,还是别打了,惹不起躲得起,云闲正打算拔腿开溜呢,忽的后颈衣服被人一拎,薛灵秀将她拽着往反方向奔去,即便是这样,他的手还是没搭着云闲的脖子。 洁癖又犯了。 云闲搭着有点慢的顺风车,总觉得不得劲,也不对劲:“且慢,薛兄,不该我带你飞吗?” 薛灵秀可疑一顿,片刻才道:“我就想试试元婴期有多少提升。” 他这一句,让云闲豁然开朗。 薛灵秀正拎着呢,突然被云闲拍拍手,道:“薛兄,放我下来,你先走。” “……你又要干什么?” “我自有打算,死不了没事的。” 薛灵秀惯的她,手一松,云闲一个漂亮的翻滚落到地面上,拍拍衣角朝他挥臂,意思是你先走吧。 算了,反正没死都能救回来。 薛灵秀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对她挺有信心,先行一步,身后的幽灵豺群势头未减,摧枯拉朽地朝云闲犁来,云闲却不慌不忙,甚至卖了个破绽,差点被利爪刨个肠穿肚烂。 实在是太危险了,若不是她速度奇快,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当然,她自己心里是有数,若从外人角度看来,她也离当场去世差不了多少了。 生死攸关之际,左臂的太平剑缓缓挪动起来,似乎坐不住了。 云闲死了,它不也得死?? 又是擦肩而过,云闲衣角碎裂,眼看着就要没入豺狼群中,它终于再也蛰伏不下去,隐隐约约想要探出脑袋—— 然后被云闲一巴掌按了回去。 “别,别。太平,千万别。”云闲诚恳道:“你之前都说了那种话,现在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为难?” 太平:“?” 又是险之又险的一个躲避,太平再度奋力探出脑袋。 云闲又按回去。 “别,说不用就是不用,你别着急,这才哪到哪,小事。” 太平:“??” 它眼珠子在云闲掌心上疯狂转动,心惊肉跳,尚未开口,云闲就用右手把它盖了个全。 “是不是看不起我?”云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就说是不是看不起我?这有什么……” 轰然一声,惊天剑光迎世而出,整个天空空白一瞬,带着磅礴无匹的剑气,扫向身后恶豺。 瞬间,众豺僵直,齐齐倒伏,瞬息之间,这块地界丝毫声息不存。 唯有咽喉上一线剑痕,后知后觉缓缓向外溢出黑紫血液。 云闲立于豺群之前,缓缓停步。 “哇。”她抬起左掌心,对已经开始翻白眼的太平剑由衷感叹,“你是真的很强!” 第27章 四方大战(十四) 丹田内传来竭尽的空虚感, 但和上次砍小树林的那回有所不同。 云闲严谨地控制了对比条件,发觉果然,金丹九层和金丹六层就是不一样,相差极大, 上次她几乎连着人都被抽干, 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现在竟然还能好端端站着, 可见, 她变强了。 但是,也只能站着了。 风里传来淡淡的气味, 云闲先蹲下一数,这群幽灵豺共有十五只, 每一只都在金丹三层左右,现在被太平剑砍菜切瓜一般弄了个干净,嚎都来不及嚎一声, 甚至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太平剑又气又累, 浑身没了气力, 白眼翻到天上去, 打定主意不听云闲说什么,结果云闲竟然蹲下, 开始费劲地扒拉幽灵豺的妖丹。 一颗一千分值,她沉吟了一下, 并未贪多,而是只取了五颗。 随即,竟是打算起身, 径直去找前面等着的薛灵秀了。 太平明知她就是故意晾着自己, 仍是忍不住愤愤道:“现在你欢喜了!” 它被镇压了许久, 近些年才衍生出灵性,按照人类的标准来算,还正好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任性年纪,平日里没少折腾刀剑之境里那些老剑灵,现在蓦然撞到了云闲手上,吃瘪吃到兜着走,更是气急败坏,尖声骂起来:“混蛋!吾迟早要杀了你!” “杀我?”云闲把妖丹收了揣进兜里,背手向前,松快道:“我死了你焉能独活?” 她现在没灵力,御剑不得,只能往前走走,等待薛灵秀良心发现回来捡她了。 “别说得那么恶心!”太平剑往外呸呸吐口水,“早知道,当时就算跟了那傻子也不要跟你。” 它这么一说,云闲才想起远在天边的仲长尧。 即墨姝那一巴掌估摸着下了力度的,能将人扇飞那么远,他现在还好吗?死了没?没死的话要继续努力啊。 “知足吧,太平啊。”云闲老神在在,善解剑意,“你看,跟我了你现在还能说话,要是跟了仲长尧,你可能连名字都得改了。还是你其实更喜欢邪王圣剑这类名字?” 太平:“……”谁喜欢啊!这么土。 风呼呼吹,太平剑的眼珠子在云闲掌心里又开始黏糊糊转起来,它似乎真的穷极郁闷,最后还是问:“你为什么不怕吾?” 无论多么胆大的人,看到自己这般情态,也会恐惧的吧,至少也该第一时间去找将它剥离的方法。 可云闲好像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件事——虽然它早就知道,反正都是徒劳。 “怕,也要分时候的。”云闲道:“对不能解决的事情,才要怕。” 太平:“你不怕吾损害你的躯体?” 云闲:“没死不就行了?” 她应得理所应当,好像死不死这种六长老演讲要讲一柱香的人生大事是一棵草,太平剑一顿,竟是哑口无言。 就当云闲以为它又钻进去休息的时候,她听见太平剑阴恻恻的声音,语气中无比认真,傲然毕现:“别以为可以靠这个来命令吾。太平剑的上一任剑主是谁,你应该明白。吾永远只受最强的剑修驱使,你,不配!” 作为一个剑修,云闲自然知道是谁。 太平剑的第一任剑主,姓名容貌出处皆不详,只知道是位神秘女子,以一人之力创立一个流派,此后不论何等精妙的剑谱,招式里都隐隐带着她的影子。 第二任剑主,便是剑阁的开山之人,当年一手惊鸿剑法力压全天下剑修,诸人心服口服,得了“第一剑”的雅号,是云闲的不知道哪辈祖师爷,现在都不知转世轮回多少年了。 也就这么两任,后来就被镇着直到现在。但不论哪一人,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至少在云闲这个年纪,早已经扬名天下。 对比一下,云闲甚至都算得上天资驽钝了。 不远处隐约有隐隐风声,薛灵秀应当是赶回来看看她死了没的,云闲垂眼。 “只听说过剑配人,没听说过人配剑。”她极轻地笑了一笑,傲气不输太平:“而且,你怎么就笃定我不会是最强的剑修?” “夜郎自大,当真可笑!” “可笑你倒是笑啊。怎么到现在了嘴还没长出来?是不想吗?” “你什么意思?” 一阵尘土翻滚,薛灵秀风尘仆仆地落到了云闲跟前,两人不尴不尬地对视,云闲朝他灿烂地咧齿一笑。 “……”薛灵秀无言道:“你灵力呢?刚才还满满的灵力呢?” 云闲把那五颗金丹期的妖丹从兜里掏出来,清点一番,语气熟练如分赃,“来来来,我二你三。” 西界才六千多分就让北界盯上了,她暂时还没能和乔灵珊众人汇合,不能当这个活靶子,闷声发大财最为稳妥。现在加上这五颗妖丹,东界就有了五千分值,南界到了四千,不前不后,卡在这儿,很稳。 薛灵秀满腹疑惑,还想追问,云闲催他:“赶紧赶紧,免得被抢了。怎么不接啊?” 薛灵秀那毛病又开始了:“上面有血。” 好烦馁,云闲把妖丹在衣摆上揩揩两下,干净不少,才递过去:“喏。拿着。” 怎么才一会儿便突然变得如此友善,薛灵秀将妖丹销毁,加了分值,又启唇发问:“你灵力呢?你独自一人杀了五只金丹妖兽?难道你——” “薛兄啊,来几个上等灵石花花。”云闲见他收了好处,朝他一伸爪子,动作行云流水,利索到令人不敢相信:“赶紧。” 薛灵秀不可置信:“啊?找我要?” 而且这口吻为什么如此耳熟。 “当然找你啊。”云闲理所当然道:“我不找你找谁要啊。” 薛灵秀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何等的不孝女啊! 不孝女养不孝剑,仅仅两人一剑的小分队,竟产生了一条罕见的不孝循环。 没有办法,薛灵秀下意识去摸袖袍,却一顿,狐疑:“我在这放着的灵石不见了。” “喔,是吗。”云闲面不改色:“刚刚在沙尘暴里面,风力如此大,吹走个五六七块上品灵石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薛灵秀:“云姑娘,你好歹掩饰一下行么?我方才有提到是上品灵石吗?” 云闲:“给我!给我!” “………” 最终还是给了。 第32节 二人继续前行,在树干上再一次找到了乔灵珊刻下的剑阁徽征,这次的徽征与上次的不同,明显潦草了许多。 可能遇到了一些紧急事态,让乔灵珊不得不加快速度。 云闲一道走,一道熟练地在掌心吸收着灵石,满嘴跑马地给薛灵秀编了个自己是如何七进七出杀掉五只幽灵豺的故事,薛灵秀看上去并不如何信,但好歹没刨根问底。 毕竟不是一界之人,各自有底牌藏着也很正常。就如同他有许多盘算也并没打算跟云闲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人在辽远的平原中央,终于找到了乔灵珊诸人的踪迹。众人的形容跟云闲也差不了多少了,伤痕累累,灰头土脸,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减员。 风烨抱着琴跟在乔灵珊后面,看到云闲,乳燕还巢似的奔了过来:“终于找到你了!” 他刚开始还有点小记恨云闲让乔灵珊把自己丢了的事,但独自行走这半天,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云闲带着他这么个拖油瓶的情操是有多么高尚了。 乔灵珊受了点小伤,应该是不小心遇见了一些妖兽,见到云闲和薛灵秀二人,一顿:“仲长尧没跟你们在一起?” 也就是到了现在,薛灵秀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得不说,云闲虽然聒噪,但转移人注意力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他沉吟片刻,道:“暂时失散。” 内行看门道,即墨姝当时正重伤未愈,那一掌未发挥出全部功力,且也没有打到要害,伤容易,彻底杀了还是较难。 ……再加上仲长尧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底牌,生命力极其顽强。 乔灵珊本来也不是很关心,只是礼貌询问一下,很快将仲长尧此人抛在脑后,与云闲和薛灵秀交换了信息。 薛灵秀雇用的高手失散了五人,几乎身上都带着点轻伤,但受损最重的应该是那辆可怜的马车——四分五裂,就此解体,眼看只剩两个车轱辘了。 “路上,我们还遇到了被刀宗追赶的一名散修,好像叫什么……路人甲?”乔灵珊道:“他说,现在是第三日,等到第七日时,秘境内会有新的地域开放,东西南北各四处。地域内各有一枚玉玺,若是能集齐四分之三,便能开启中心的远古战场。” “你也遇到他了?怎么还在被刀宗追?真倒霉。”云闲听闻远古战场这四字,困惑道:“开启之后呢?” “目前还没有一届大战成功开启过。”乔灵珊想来也不知道这个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迟疑道:“若开启远古战场,士灵们拱卫着一把名为‘魁首’的兵器……谁得此兵器,谁便是四方魁首。” 还专门开个战场出来,云闲道:“想也知道,肯定又是一通好打。” 薛灵秀却持不同意见:“既然没成功开启过,他又如何得知?这消息辨不出真伪。” “如果你想的话,还是可以辨得出的。”云闲说:“看刀宗去不去找玉玺就知道了,有这消息,柳昌会舍不得传给柳世?” 好歹是个大前辈,说不定现在正在盯着众人看呢,她这么直呼其名,把风烨吓得不轻:“……你还说!不要命啦!” 薛灵秀一拍折扇,深以为有理:“你说得对。” “不过……”云闲摸着下巴,沉思道:“能在这儿遇到,刀宗又清场了,怕不是打算在这儿对佛乡下手?” 乔灵珊一愣:“说来也是……我们方才在附近感受到了疑似的佛气。” 薛灵秀:“什么是疑似?” “就,看上去像是佛气啊,金光闪闪的。”乔灵珊平铺直叙道:“可是走近一看,杀气那么重,便又不像了。哪有和尚杀心那么重的?” 她话音甫落,远处的天际就传来一阵激烈的刀剑铿锵相交之声。 看来打得是相当激烈,佛法如弘,金光四溢,刀风剑影,叱咤苍穹,隔了这么远,甚至还能听到柳世怒气冲天的霸气声音:“战神刀诀·二式!” 云闲:“…………” 薛灵秀:“…………” “薛兄。”云闲转头对他道:“你也觉得在开打之前还要喊出招式名很蠢吧?” 薛灵秀点评:“他向来蠢得稳定。” 那战斗声响正不断朝众人靠近,终于,黄沙之后,露出了熟悉的棕色短打和杀戮刀,柳世浑身上下血气纵横,灵力暴增至极点,半步元婴的恐怖气息在此刻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甚至眼下都已经艰难地攀爬上了血丝纹路。 他虽然脑子不如何灵光,但在这秘境之内,实力绝对算得上佼佼者了,对手竟然能将他逼到如此地步?难道是…… 云闲终于认真望向柳世身前。 耀目的功德金光化作一朵佛莲,将那人身影笼罩而进,只能窥见颀长清瘦的轮廓,他长棍一抵,将暴射而来的刀气打散,然后笑了一声,迈步而出:“再来!” 笑声张狂四溢,听得出的战意盎然。 带发佛修,桃花眼,琼鼻薄唇,面容极其华丽,三分笑也看似五分,明明身着与身边佛乡弟子别无二致的金色袈裟,却硬生生穿出了一种花里胡哨的开屏孔雀感。 不需多说,佛乡仅此一家,没第二个了。 “祁执业!”柳世将唇边的鲜血抹去,冷哼道:“果然别人都说你是佛乡之耻辱,明光大师传你的法杖是让你做这个的么?” 云闲远远地想,柳世这人口水跟脑子里的水一样多,不论打前打后打中途,打输打赢打平手,都要闲着没事嘴炮一番,吃了多少亏了仍是坚持此道,又菜又爱说,看上去很难不像是单纯喜欢找骂。 但有时她也会想,他的愚蠢总是恰到好处,让人无法预料,这是否也算是另一种层次上的智慧。 “法杖?”祁执业开口,呵呵一笑:“若不是这法杖,你现在已经是一条死狗了!” “执业。”一旁的佛乡弟子蹙眉,轻声告诫:“慎言。” 柳世愕然一瞬,随即怒道:“祁执业,你!” “要说耻辱,你刀宗背后偷袭便不耻辱么?”祁执业跟压根没听见告诫似的,指尖在那闪耀着温和金光的东极法杖上一触而过,嗤笑道:“也是,宗风清正,一门上下都是卑鄙小人,这说不定不是耻辱,是荣耀吧?” 刀宗众人站着突然挨了个群体攻击,愤而怒视,眼底都快冒出火花。 云闲吧唧吧唧嗑瓜子:“好!好骂!” 风烨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还敢说,不要命啦!” “不必多说,战便战吧。”祁执业并不给柳世回嘴的机会,信手勾起法杖,直直指向柳世面门,不屑道:“再说下去,就太给你面子了。” 利风一闪,袭向柳世,柳世匆忙闪躲,被削掉了一缕长发。 少年轻狂毕现,傲气直指苍穹。 强者为尊本属我,独占鳌头又何妨? 柳世气势被压了下去,面如冰霜,阴沉地快要拧出水来。 就在这对峙一刻,云闲一行人远远地瞧见祁执业视线朝这里挪来,只是眼尾轻轻一瞥,又很无所谓地移了回去。 想来他早就知道这儿还有另一波人了,只是单纯没放在眼里。 何等张狂的对手,战意爬升,薛灵秀心中豪气也被引出,折扇一碰指骨,便要起身:“真是热闹,我薛灵秀自然不能——” 他话才方说一半,脑袋一沉,就被云闲压到了石头下边,险些啃一嘴土。 柳世皱眉向此处看来,黄沙漫漫,空无一人。 薛灵秀挣脱开她的手,蹙眉道:“你做什么?” “薛兄啊。”云闲拉着众人以一种非常不得体的姿势趴在石头下边,艰难道:“打架的时候,你不能老看着别人实力如何。” 薛灵秀:“我……” 云闲深沉:“你也得看看自己啊。” 一个医修两个剑修,拿头打吗?这种情况,混战都轮不到她,难道要上去帮柳世刮痧? 薛灵秀被按在石头后面,胸膛起伏,深呼吸了两下,到底还是没出去。 ……自从让这人随行,他对这些没有君子风度的偷鸡摸狗之事,竟然耐性也强了许多。 第28章 四方大战(十五) 两方人马再度对峙, 战斗一触即发。 凝滞空气之中,柳世的那缕长发尚未落到地上,他便长喝一声,杀戮刀指天颤动, 带着无尽的血光向祁执业闪身而去, 祁执业提杖抵挡,二者交接, 发出铮然清脆声响, 火花四溢。 都说二者交战,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这二人的兵器都是长兵, 都不占优势,僵持片刻,祁执业先行撤手, 甩了甩手腕, 赞道:“力量不差。” “是么?”柳世将刀横过, 沉道:“那你可要小心点了。” 西北二界打得水深火热, 云闲一行人趴在石头后面,嗑着瓜子互相交流点评。 “这祁执业只进攻不防守的啊, 这么凶残。真的是明光大师的弟子吗?我上次看明光大师长的好善良。” “云闲,你储物戒里怎么除了肚兜就是瓜子?” “互补, 佛乡其他的弟子都只防守不进攻。那个金钟罩跟乌龟壳一样,如何打得破。” “难怪北界啃了他们这么久也没啃下来。” “上勾拳!哎哟,祁执业被揍了!看着感觉好疼。” 果不其然, 柳世寻到空隙, 反手为掌, 一掌打在祁执业右肩上,祁执业被向后击退了半步,并无闪躲,而是将法杖换与左手,闪电般击向柳世胸膛。 一掌换一杖,二人双双负伤。 “执业,住手!”方才让他慎言的年长佛乡弟子面色一变,道:“不得伤人!” “有没有搞错?”祁执业活动了一下右肩,竟然是理都不理:“刚才他偷袭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被扁了就跳出来让我住手,师兄你胳膊肘往哪拐?” “执业,明光前辈早先说过,东极法杖是为抑制你的杀性,你怎么可以用它来……” “再来!”祁执业充耳不闻,竟是把那法杖信手一抛,直直丢在地上,对柳世笑道:“让你一件兵器,更公平些。” 佛乡弟子急急喝道:“祁执业!” “师兄,你要是再说。”祁执业挠了挠耳朵,道:“我就先把耳朵弄聋了。” 柳世:“……” 云闲众人:“……” 算是知道刚进来的时候那些人为何说佛乡弟子管不住祁执业了。这等秉性,明光大师亲自来了也很难管制吧,就是不知道在佛乡里长大为什么能养出这种个性,真是令人不解。 柳世与祁执业缠斗起来,二者实力相当,或者柳世的实力其实更高一线,但祁执业这种不要命打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实在相当难缠,一时之间柳世竟然捉襟见肘,竟隐隐有些落败之势。 薛灵秀在沙石上趴久了,感觉全身有蚂蚁在爬,诸多不适:“云闲,如何了?要打还是要走?” “可惜了。”云闲在炯炯看两人打斗,叹息道:“柳世这死孩子真是个不争气的,我还在想,万一他要是赢了,我们等会儿就去帮祁执业治伤,挣点儿分花花。” 一会儿没看,西界都将近九千分值了,看来沿途那些妖兽尸体的确是他们的杰作,超度都快超度不过来了吧。 两方混战,旁观者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各自门派的特点。 刀宗推崇刚猛直烈,以大刀为兵器,大开大合,力度极大,与其正面相对,恐怕会吃亏。奈何他们对上的不是别人,是天克他们的佛乡。 佛法慈悲……虽然出了这么个怪胎,但其余弟子全都以防守为主,生生不息,源源不断,密不透风,除非修为整整高出几阶,否则想打破金钟罩简直就是妄想。 乔灵珊捂着风烨的眼睛,皱紧眉头:“只是明知道如此,柳世为什么还非要来围剿呢?” 这不是一看就没可能的事情么。 第33节 “背后偷袭的事情都能干出来,你尽可以把他往卑鄙的方向想。” 云闲把瓜子壳收拾好,塞进左手心里,面不改色道:“如果是我的话,那么不外乎以下几种情形。第一,有援军,且确定对方没有援军,但观锻体门姬融雪对他的态度,来援助的可能性不大,排除。第二,有阵法。阵法又有两种情形,要么是之前冰影巨蜥那儿见过的锁穴阵,能锁住对手的灵力供给,要么就是加强己身的阵法,能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柳世在冰影巨蜥处栽了大跟头的事情现在人尽皆知,所以都对锁穴阵有了防备,这法子不宜再用。” “啊!”乔灵珊一下子激动起来,声调提高些许:“我的确听那个路人甲说过,这附近有一处沙洞穴,能源源不断产生灵气,若是能在那里驻营,很快便能恢复灵力。” 云闲:“……” 这个路人甲,你小子怎么什么事情都知道啊? 薛灵秀沉吟思索片刻,道:“有可能,但没有亲眼所见营地,终究无法证实。我们至今不知道姬融雪在何处,她突然改变想法也不是不可能。” 说得好。 几人说话之间,战场已进入了白热化,四处金光血气乱闪,众人打作一团,呼声震天,兵器交接,都快分不清谁是谁。尤其是领头的祁执业和柳世,更是打出了血性,柳世眼圈都被乱拳□□两个,也不知道视野是不是变狭小了些。 云闲突然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起身。 她才这么一动,左手右手都被人抓住了,乔灵珊和薛灵秀齐齐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语气间颇有一些忌惮。 “你们没听到吗?刀宗背后偷袭,太过卑鄙,实在太过分了。这种事情,我云闲绝不能坐视不管!”云闲安抚性地拍拍二人,视线坚定地看向那方混乱战场,浑身闪烁着正义之光,“我去去便归,不用担心。” 乔灵珊嘟囔:“谁担心了。” 云闲飞身而去,两个并不熟的人继续趴在石头下,越回味越觉得不对劲。那头正在打架呢,她去干什么?难道要上去给柳世一闷棍?那样是否太明显啊? 这想法也就在脑海间一转的功夫,头顶的风声又传来了。 她出去不过一溜达,剑上就多了只趁其不备抓来的柳林双,嘴里正塞着一整个苹果,双手反绑,大眼睛惊恐地瞪着众人,哼哼呜呜道:“你,你们!” 这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云闲将他丢到地上,拎着他的后颈衣服,心平气和道:“柳林双来咯——” 薛灵秀:“…………” 乔灵珊:“…………” 喂!这画面为什么这么熟悉啊!!你比柳世还要卑鄙好吗!!! 而且把人家绑过来就算了,不知道绑一个小人一点的吗?看柳林双满目正气,一副不屈不挠的坚毅模样,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将情报告知他们。 云闲把他口中的苹果拿掉,直接进行酣畅淋漓地恐吓:“快说,你们刀宗在暗中筹备些什么!” “你做梦!”柳林双也迅速进入状态,不论她有多么凶神恶煞,都依旧不屈地昂着头,咬牙道:“不论你怎样严刑拷打,我都不会把营地所在告知你的!!” 薛灵秀:“?” 乔灵珊:“?” “好。”云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打晕,“我知道了。” 二人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柳林双,神情异常复杂。 林双,你…… 真是刀宗的好弟子啊。 “……现在就算知道了的确有营地,我们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在何处。”乔灵珊勉强回神,道:“或许可以搜他的身?” 薛灵秀:“我来吧。” 他搜个身还嫌人脏,用折扇将柳林双的衣襟挑开。吃一堑长一智,柳世现在再也不会将重要物资存分散在众人的储物戒里了,最贵重的东西他自己拿着,其余一些,可能在营地里被其他刀宗弟子守着。 二人在那专注搜身,云闲也开始想办法,方法朴素,但相当有用。 “太平,你闻一下他身上的味道,然后告诉我营地在哪里。”云闲戳了下太平剑翻动的眼珠子:“收到请回复。” 太平平生最恨的话已经变成了“收到请回复”,怒道:“滚啊!” 因太过激愤,听起来像“呱!”。 当它是狗么?!而且,之前明明都知道它长不出嘴巴,还拿这个取笑它,现在哪有鼻子可以用! 云闲安抚:“哎,不要这样凶嘛。就开个玩笑。你这么厉害,肯定知道那个沙洞穴在哪吧?” 这类器灵对灵气浓淡的敏感程度要比人类修士强多了。 太平冷哼:“我知道又如何?凭什么告诉你?” 她哪位?即使是掌门本人,焉敢如此驱使自己? 好吧,云闲把欺霜一拔,便要悍不畏死地向祁柳二人面前走去。 太平一激灵:“你干什么?” 云闲笑眯眯:“心情不好,突然很想要挨一顿毒打。” 太平沉默片刻,声嘶力竭:“云闲!你真的很讨厌!!!” “……” “……” “……” 秘境之外,投影石仍未找寻到被沙尘暴卷入的众人身影。 若不是没有人捏碎玉符传出,秘境外诸人的长明灯也未曾熄灭,其余人都要以为这些人命悬一线了。 此次南界就薛灵秀这么个独苗子,见他失去踪迹,黎沛的焦心难以遮掩。 她看向同样情况的宿迟,发现这冷美人神情丝毫未变,顿时感叹这般定力,常人难有。 但其实,她最近也发现,宿迟极有可能不是定力超群,能控制自己的脸色端倪,不让人看出分毫;而是他天生就没什么表情,诧异的时刻微微一呆,欢喜的时刻微微一乐,伤心的时刻微微一沉,震惊的时候再微微一呆——全程变动的只有极微小的睁眼与唇角幅度,需得眼力过人方能看出。 黎沛还注意到,宿迟望着投影石,已经半天没有擦剑了。 看来,他也并不是毫不在乎自己这位小师妹。 东南两界吃瘪,对柳昌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他老脸神情都松弛不少,沉沉望着投影石内被几个弟子把守的沙洞穴,指尖慢慢敲打起石台来。 不错。 虽然前期出了一些意外,但很快,现在刀宗又步入了正轨。扼制西界势头,找寻机会拦截,即使没能消减对方实力,但这也能给锻体门留出足够的追赶时间,更何况…… 简易的营地内,一枚不起眼的玉玺落在角落,和不值钱的药草堆叠在一起,更是深藏不漏,极其容易让人直接忽略而过。 柳昌抿嘴,眼神一厉。 ……更何况,他们的目标向来都不是那小家子气的几千分值,而是“魁首”。 魁首,是天级神兵,器灵分散为诸多幻影,在古战场内游荡。它并没有具体的兵器形态,而是认主之后,自动变为主人想要的兵器——刀、枪、剑、琴、弓……无一不可。 若是能得到它,不说能在四方大战内夺得魁首,就算只是得此兵器,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极大收获。 而现在。 柳世带人倾巢而出,但谨慎为上,留下的几个弟子都少说是金丹中层修为,再者说,这沙洞穴被施下了障眼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得知位置的。 现在云闲和薛灵秀都失去了踪影,生死未卜,说不定还身受重伤,只要柳世能趁此机会将西界那群秃驴重创,一切就尽在坦途—— 嗯? 柳昌老眼一眯,似乎在黑漆漆的草堆旁看见了什么。在晃动。难道是什么妖兽? 下一瞬,万众瞩目中,生死未卜的云闲突然扒拉开了草堆,露出了自己那张干干净净的精神小脸。 状态奇好,意气风发。 柳昌:“?” 紧接着,乔灵珊也干干净净地贴在她身边,机警地环视四周,将帕子递给了一旁正在憋气的风烨。 循环利用,一条帕子云闲擦,云闲擦完灵珊擦,灵珊擦完风烨擦。 还没完,薛灵秀也出现在了草堆旁,他把自己那张名贵的金丝帕接过,忍着嫌弃再擦了擦指尖,直接给丢了,咬牙道:“你们知道我忍了多久么……” 身后是只有两个车轱辘的可怜马车,和一列沉默寡言的高手。 柳昌往后一倒。 不是吧。 又、来?!!! 第29章 四方大战(十六) 乌云密布, 隐隐有大雨滂沱之势,云闲四人在草垛旁炯炯望着几个守卫的刀宗弟子,小声交流。 “这两个我来,那两个薛道友来, 灵珊你负责补刀, 风烨你……你要不先看着吧。”云闲谨慎道:“尽量一下打晕,不要发出声响。” 众人皆悄悄点头。 趁西北两界还在打得热火朝天之际, 云闲将昏迷的柳林双搬运回了战场, 然后带着一众人来到了此地。 障眼法果然难找,远远地看, 这儿空无一物,和黄沙融为一体, 只有极细微的空间波动才能观出其异常之处。 乔灵珊还是忍不住地悄悄问:“云闲,你是怎么知道营地在此的?” “灵珊,你还是太年轻了。”云闲也悄悄答:“薛兄难道不好奇吗?薛道友都快好奇死了, 你看他就不问。这便是成年人的智慧了。” 薛灵秀:“……” 云闲如果能别这么聒噪, 他宁愿每天用一百块上品灵石去堵她的嘴。 眼看着风开始呼啸, 是要动手的时候了, 三人对视一眼,同一时刻闪身而出。 那几个金丹弟子不过中层修为, 若是从前,云闲诸人可能还要纠缠一番, 现在境界提升,打晕人也快了不少。 一回生二回熟,乔灵珊从善如流地将倒下的人扶到路边的石堆旁, 以便于能闻到路过妖兽尿液的清香。 “……”云闲觉得有点不对劲, “灵珊啊, 这个就不用学了,不是什么好事。” “啊?”乔灵珊抬眼,懵道:“不是放在显眼的地方,之后更快会有人来救吗?” 云闲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乔灵珊:“?” 第34节 马车和高手们在外等候,三人从守卫身上取了令牌,顺便又划走了分值,这才抖擞精神,进入洞穴。 虽然只有几百,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沙洞穴地形崎岖,昏暗难辨,刀宗在沙壁之上嵌了几颗萤珠,闪耀着微弱光芒。云闲和两人一起径直向前走,发觉前方是一条分岔道路。 向左,向右,向左,再向右…… 很快,三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道岔路口。 “嗯?”云闲微微皱眉,“有阵法。” 乔灵珊道:“此前我们在平原处也遇到了这阵法,现在看来,原来是刀宗设下的。” 为了伏击佛乡,看来柳世真是做了不少准备。 云闲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道:“这阵法……” 薛灵秀一顿,难道她对阵法也有所研究:“如何?” “完全看不懂啊。”云闲一窍不通,但十分坦荡:“你会吗?我们俩肯定不会了,剑阁不教文化课的。” “……”薛灵秀竟不知为何自己还对云闲抱有幻想,忍气吞声道:“我试试。” 虽说星衍派才是玩弄阵法的高手,但一些基础阵法各大宗门都会教导弟子,薛灵秀对此阵算不得熟练,但好歹能慢慢摸索一阵。 “这阵法与平原上的不同,是门口那几个临时设下的。”薛灵秀一边寻机破解,一边道:“想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按照柳世在此扎营的目的,不论他打赢了打输了都会回来。若是打输了还好,比起东南两界的小虾米,他肯定全身心都扑在佛乡身上;若是打赢了…… 秋后算账,估计一行人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祁执业,你要加油啊。”云闲肯定也想到了这点,在身后默默打气。 “说起来,明光大师似乎给了他不少法宝。”乔灵珊这些消息都是从路人甲那得知的,“东极法杖可是当年大师出山时用的兵器呢,就这么给他了。” 云闲:“佛门也搞世袭?” “……只是为了压他的性子吧。”说话间,薛灵秀手下动作不停,已经将这临时阵法破解的七七八八,凉凉道:“但我观其个性焦躁,毫无耐性,像只斗鸡,想来也是天性如此,抵不得什么大用。” 云闲发觉了什么:“薛兄,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喔?” “不是不喜。”薛灵秀薄薄眼皮一敛,起身,“只是他穿的太花,晃了我的眼睛。” 阵法应声而破,露出洞穴内真容,眼前是一道弯弯长长的窄路,连接着一间巨大的石室,隐约间亮如白昼。不愧是灵气充溢之地,三人甚至不用主动去吸收,灵气就无孔不入地钻入众人体内,不断充盈着丹田元婴。 薛灵秀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走吧。” “我懂了,薛兄你不喜欢太华丽的男人。” 祁执业确实俊的很嚣张,和薛灵秀这种如沐阴风的笑面虎截然相反,也难怪他印象不好,云闲跟在薛灵秀后头,善意安抚道:“你们两个类型不同,他是满汉全席,你就是清粥小菜,偶尔看累了也要看看你换换眼睛的,不要这么在意啦。” 乔灵珊猛地抬头。这也太会安慰人了吧! 薛灵秀胸口中了一箭,额角青筋崩动,强笑道:“……云姑娘,你能不能闭嘴?” 三人走进石室,眼前的景象却有些出乎意料。 室内的石台上,放置着几样闪着微光的兵器,旁边堆放的则是一些珍稀药品,天材地宝,三人一入眼,关注点却各有不同: 云闲:“乌金钵?这是针对佛门的?” 乔灵珊:“铁蟾蜍?怎么还有暗器?好生阴险……” 薛灵秀:“紫玉护心蕊,能破幻境。幻境?魔教?” 看来这刀宗实属有备而来,目的昭然若揭。毕竟是来参加大战,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即使要带兵器,肯定也是带自己趁手的,普适性强的,怎么可能一样带一个。 最明显的就是那乌金钵了,专攻佛门金钟罩,对其他门派毫无作用,就是个能装饭吃的碗。 这些还不是最珍贵的,最要紧的东西肯定都在柳世的储物戒里,想来他还不打算暴露,紫金钵藏于此处,打赢了不多费气力最好,打输了就回来取,计划相当周密。 三人的视线继续挪移,又看到了一堆熟悉的止血草。 云闲:“……”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梦开始的地方。 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薛灵秀朝云闲看来,眼神询问,暂时还在思索要取哪些,指尖刚触到折扇,就听她豪气挥手:“全都搬走!” 一声令下,薛灵秀尚未反应过来,乔灵珊就训练有素地窜了出去,开始挨个把东西往自己的储物戒里装,小手扒拉起来异常迅速。 云闲也开始给自己的储物戒腾位置了,呼噜噜倒出来好多红肚兜跟瓜子皮,带一堆苹果。要说人少就是不好,就算刚进秘境时每个人的兵器法宝药草量有限制,刀宗那么多人,带的也比她们要多不知几倍。 薛灵秀手指一紧。 实在太没风度了! “云闲,我们来是为改换障眼法,切断刀宗营地后援。”他微微提高声调提醒,“不是来进货的!” 云闲充耳不闻,并丢过来一样什么东西,“薛兄,接住!” 薛灵秀抓住手上的药草,一辨便认出了药性。 巨霖花,别的优点没有,水分颇多,还散发着一股洁净的皂荚清香。 “…………” 薛灵秀也开始往袖袍里装了。 那枚散发着幽光的玉玺埋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和廉价无用的药草堆在一起,肉眼难以分辨。 想来柳世还在这小聪明了一把,效果也正如他所想的,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台面之上,并没有分给这块儿区域分毫。 但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有些人,她就是可以穷的如此丧心病狂,拿的如此理所当然,雁过拔毛一锅端,临走的时候,甚至连这一堆没人要的小药草都不肯放过,全部一起打包带走。 此时,距三人离开战场已经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半柱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战场离这里不算太近,除非柳世就跟着三人前后脚过来,否则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碰不到面的。 “都空了,别装了。你连人家的土都要搬走吗?”薛灵秀对云闲勾手,看向乔灵珊,嗓音沉着道:“都过来一起找阵眼。” 说是找,两个文化课不及格的剑修怎么可能找得出,但薛灵秀很显然只是想给这俩找点事情做,不至于太闲,不要再晃来晃去了,以免生乱。 但他没想到,他在这含辛茹苦地找,云闲和乔灵珊竟然还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聊起来了: “云闲,我们这么拿人家的东西是不是不好?” “是不好啊。那怎样?他要去报官吗?”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心慌,总感觉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嘶,说起来,我也这么觉得。你要知道,我刚开始真没打算绑柳林双——” 就在此时,洞穴外传进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伴着风啸急急而来,随即,便是柳晖凝重的声音:“有人入侵!” 三人:“!!!” 想起来了! 柳晖作为柳世的二把手,方才不在战场,也不在营地,不知去了哪里,现在竟然杀了个回马枪,提前回来了! 事情突然,不知他身后带了多少人,三人对视一眼,直接藏进了洞穴深处的狭小沙壁后。 果然,脚步声匆匆而来,透露着其主心内的汹涌不平,柳晖身后的刀宗弟子憋不住气,急急问道:“师兄,若是那东西被取走了,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的,我们早就想过了。”柳晖阴沉着脸闪身而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有人入内,也绝不会注意到……我操?!谁啊??上辈子穷死的吧全拿走了???” 因为这骤然来袭的惊喜,音调瞬间拔高,离破音仅有一线之隔。 要不是门口倒着几个刀宗的弟子,他都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了。 藏着的三人:“…………” 现在乔灵珊也已经锻炼出来脸皮了,脸微微一红的重担到了薛灵秀肩上。 听现场的脚步声,所幸柳晖身后大概只有两三人,完全对付的过来。 “怎会如此!”那刀宗弟子慌张道:“连一根草都不剩下了,玉玺也没了,事关重大,必须立刻禀报给柳世师兄!” 柳晖的声音一沉,道:“走!” 那方才匆匆而来的窸窸窣窣脚步声,又匆匆按着原路返回了,想来为了禀告柳世正在拔腿狂奔。 云闲三人在沙壁后藏着这良久,脸都快挤变形了,硬是没有人往这里看一眼。 云闲悄悄:“话说,风烨还在外面吧。” “放心。”乔灵珊说,“他比你溜的还快。” 身为琴修,风烨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听力奇强,隔着很远就能听见脚步声然后招呼大伙儿快躲起来……乔灵珊描述这段的时候,云闲总觉得他像一只随时随地都无比惊恐的地鼠精。 直到外头没了声音,云闲又谨慎地稍稍等待了一会儿,这才招手示意出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谁也没想到,刚鬼鬼祟祟地出了洞门,拐角便遇到了柳晖。 两方人马径直打了个照面,防不胜防,瞬间沉默:“…………” 噫。 有一点点尴尬。 “你。”云闲还有空问他,“不是去禀报柳世了?” “派一个人去就好了啊?”柳晖还有空答,“就那脾气,谁去传消息谁连带着遭殃,我有病吗自找苦吃。” 云闲:“这样啊。”果然能在柳世身边待久的人就是不一样,有智慧。 柳晖一字一句问:“你们,为什么,从里面出来?” “你刚刚说的啊。”云闲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空气寂静一瞬,柳晖怒拔刀,仰天长啸:“我说的那是你们吗?!!东西还来!” 看来此战是必须打了,云闲心知避无可避,只能匆忙拔剑,对薛灵秀和乔灵珊使劲使眼色。 走走走!快啊! 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没法单只眼睛眨动,一眨便连带着两只眼一起,表情异常生动,薛灵秀看得一愣,竟然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 “你当我瞎吗?!”柳晖更是气的一个倒仰,声音都在发颤,“想走?想得倒美!” 还有两个刀宗弟子也拔刀了。 说是没法说了,只能打吧。 柳晖对云闲的认知还停留在金丹六层之上,刚开始还有些轻慢,现在却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惶恐。 第35节 面前人剑法飘渺,压根寻不出路数,甚至看不出下一招将从哪里出剑;速度又惊人的快,残影绵叠似浪而来,有一瞬间,柳晖只能看见眼前闪烁的亮白剑影,虚实变幻,只能勉强抵挡。 “唰唰”两声,他狼狈地旋身躲开,剑刃划破领口,劲气在脖颈下方留下一道淡淡红痕,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云闲一顿,道:“什么?” “我说,”柳晖咬牙避过攻势,道:“你什么时候实力精进到这种地步了!” 能压着他打成这样,想必修为已经到了金丹九层,可明明进入秘境之时,这人还仅仅是个金丹六层。究竟是为什么…… 云闲耳背了似的:“什么?你说什么?” 柳晖吼道:“我说!你究竟得了什么奇遇,为什么进步奇快?” 云闲终于听见了:“再夸,爱听。” 柳晖:“…………” 已气晕。 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原本柳晖不过将云闲拖延了不到片刻的时间,便很快被其反手用剑柄打翻在地,正当云闲唰唰两下将二人的对手也如法炮制打翻时,天边血光突涌,刀宗其余人马压境而来,远远传来一声极怒的暴喝:“云——闲——!” 柳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落到众人眼前,刀柄重重撞向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云闲:“哦豁。” 被当场抓包。 肉眼看来,分不太清柳世和祁执业最终究竟是哪方胜出了,毕竟柳世现在浑身浴血,衣服破碎,没一块儿完好的地方,唇角掀起的笑意残忍——就是配着那两颗被祁执业赤手空拳打出来的黑眼圈,威慑力有点不大够。 他落地,缓缓直起身,泛着冷意的视线落在了薛灵秀身上。 虽说最近薛灵秀洁癖和爱端着的小毛病已经得到了云闲的充分治疗,但现在面对着柳世,他又开始发作了。输人不输阵,他折扇一挥,轻笑道:“真巧。” 他余光注意到风烨和那群高手出现在了附近的山坡上,正密切注视着这方的战况。 “巧?”柳世讽笑一声,“薛灵秀,以前觉得你有毛病,现在更觉得毛病不是一般的小。为了跟我作对,你都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了?不觉得很降格调么?” 薛灵秀指节微顿,佯装不解:“降格调?你指的是前面那件还是后面那件?” 柳世:“?” 他竟然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薛灵秀又在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 柳世看向云闲,尚未开口,云闲便抢先道:“你确定还要再说吗。” “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云闲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将焦灼暴露无遗,柳世眼神阴沉,缓缓提刀,“难道还有人会来援助你?想想,还有谁?是被我重伤的祁执业,还是你得罪狠了的即墨姝,亦或者是同为北界的锻体门?” 云闲眼神一凝,狠狠皱眉。 祁执业……竟然输了? “和刀宗作对,便是这个下场,谁也无法例外。”柳世见她眼神骤变,满意地低笑起来,沉道:“云闲,你侥幸躲过了这么多次,现在就一并还回来吧。” 气氛突变,二人僵持。 薛灵秀表面依旧一派风轻云淡,捏着扇子的指骨却不断发紧。 人马众多,方才战意未祛,更为凶猛。 难道这要在此打斗?即使柳世带了伤,但云闲能否胜得过他?胜不过又如何,胜得过又如何?最好的结果,将玉玺交还,他雇佣的高手虽说缩减了不少人,但至少能掩护撤退;最差的结果,便是捏碎玉符传送而出,前功尽弃。 想来云闲也明白这点,她神情从未如此凝重过,指尖触上欺霜,低声道:“那便,来吧。” “剑阁避世多年,现今在外界名声不显,但内藏的功法浩如烟海,其中,我练的便是掌门亲自传授的天级剑法,轻燕点谱。” 她一面说,一面缓缓抽剑,横于眼前,银亮凉薄的表面被指尖重重拂过,竟有血珠渗出,点在剑尖,如一簇雪地红梅。 极冷,极艳,又极热烈。 “从没有人见过这最后一招,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云闲目光一冷,轻声启唇:“燕回旋·十八!” 欺霜疯了似的颤动嗡鸣,惊人灵气灌注剑身,竟有些承受不住,快要皲裂开来。 她那决绝目光中竟有些玉石俱焚之意,令人不由心惊肉跳,柳世本就伤重在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现下如临大敌,疯狂催动全身灵力,便要使出刀诀最后一招奋力抵挡:“众人防守!战神刀诀·终式……” 他话音未落,欺霜颤动一下,飞至天空,云闲提起还在懵逼的薛灵秀,转身瞬间消失在天际:“因为我根本不会~” 柳世气力提至顶点,突然一卸:“?” “啊,跑了!”柳林双在旁边仰头张嘴看天空,不禁喃喃:“好自然地跑掉了!完全没有负担地跑掉了!” “……要你来解说?!”柳世一巴掌扇到他脑门上,怒气冲天:“赶紧追啊!” 第30章 四方大战(十七) 薛灵秀闪失间被提溜到剑上, 飓风呼啸,四处黄沙弥漫,景物变换,身后刀宗众人正在奋力追赶, 喝道:“休走!站住!” “……”他努力想忍,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难以置信地张口吐槽:“你这招也太烂了吧?!” “哪里烂了?” 云闲浑身灵力都倾泻在剑上, 现在金丹九层不是前日可比, 溜的更是奇快,她一面溜, 一面还招手示意山坡上的风烨带着人快走,“灵珊, 到前面去。” 乔灵珊呼呼地朝前面飞来了。 薛灵秀灌了满嘴风:“这还不烂?!” 简直烂到让人啼笑皆非的程度,每细思一下都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而更烂的竟然是真的上当受骗的柳世, 脑子里的水已经有点影响到正常生活了吧? “烂招也要看对谁, 我这叫因材施教。”云闲言之凿凿:“要是换了个人, 我肯定不敢。也不是谁都像柳世那样, 开打前还非要念一下自己招式名的。” 薛灵秀略一作想,觉得说得对, 但还是沉默:“……” 果然她说自己文化课不好没有在谦虚,这成语是这么用的么。 身后一群残兵, 显然是追不上了,原本乔灵珊还担忧若是柳世咬着不放,那事情如何也未必尘埃落定, 只是不知怎的, 柳世竟然只草草追了几步, 便唤回了人马。 看上去竟然是放弃了。 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三人不免心生疑窦,可事不容变,薛灵秀见云闲目的坚定,不像是随地乱跑,便问:“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难道东界还有什么散修可以助力的? 他话音落下,便发现云闲又在原路返回,往一开始的西北二界混战战场疾驰而去。 果然,云闲道:“找佛乡去。” 乔灵珊:“……” 虽然每次云闲都像是很胡乱来的样子,但每次的选择仔细一想似乎都很有道理。之前找不到佛乡另说,现在去找他们,第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点。 看打架路数就知道,那群和尚一个个善良的要命,压根不会拒绝别人,云闲若真要上门,撒泼打滚死皮赖脸,佛乡人是不会不帮忙的。就算不帮什么大忙,顺路带一下也未尝不可。 只是她越想越有些心酸。 实力不足就是这样,剑阁只有她们两人,不与其他界合作就压根无法独自行走……唉! 只希望二人中能有一人提前晋升元婴。只有元婴强者,才能在这一方秘境里有着保全众人的绝对力量。 哦,除了医修。琴修也不太行。 秘境外,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柳昌原本轻松写意地叩着石台的手指僵住,深呼吸几下,胸膛起伏,闭目,竟是不忍再看。 竟然…… 竟然! 柳世,你这个蠢货! 是亲孙子,柳昌自然知道柳世的秉性。明白他并不聪明,但至少脑子够用,若是提前能加以排布,那想必也不会出什么茬子,没想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他脑子够用的?真是丢够人了! “还好吗,柳前辈?”黎沛美目里几分担忧,凑过来问:“令子今年贵庚了?” 柳昌:“你问这个做甚?” 黎沛关怀道:“若是尚小,抓紧机会再要一个吧。” 柳昌青筋暴突,咬牙切齿道:“不用你来担心!” 两人掐的正起劲,眼观那方,明光大师在敲木鱼,宿迟见云闲没事,便又开始凉凉地擦剑,各自都有一方小世界,非常清净。 “……”柳昌料想云闲压根不知玉玺的事,顺带着一起拿走也是无意的。就算知道,她有这本事让玉玺点燃么? 柳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亲爷爷在心里骂的狗血淋头,而是沉着脸让众刀宗弟子回归沙洞穴养伤,修攒元气,待恢复后,再次动身。 柳晖在一旁咬牙,仍是不甘:“师兄,这群人几乎将我们所有储备全部席卷走了……连棵草都不留!” 他说的“草都不留”没有一点夸大成分,是真的一棵草都要拔走。 最夸张的贼也没见过这样的。不是自己的东西拿着不心疼是吧? 柳世正慢慢往自己伤口上喷洒药粉。药粉呈赤红色,一覆在伤口上便发出“呲呲”的烧灼声音,还在冒着白烟,边缘立刻焦黑一片,但效果奇好,血止住了,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就算是看也明白的剧烈疼痛,但柳世面不改色,只是低低一笑,“你以为我柳世就这么蠢?” 柳晖:“……呃,可是,就连玉玺也……” 本来没觉得,经过刚才的事,竟然真的有几分觉得就这么蠢了,怎么办。 这可不兴想啊。 柳世怎可能看不出他眼神闪动,没憋住,又差点气血攻心,最后又强行压抑下来,面容上浮现出一道微妙得意的笑。 “玉玺就算给了她,她知道那是什么吗?就算知道,她又明白该如何点燃吗?”柳世嗤笑道:“你又知道,我为何要将巨霖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么?虽然稀罕,但比起其他东西,压根算不上珍贵。” 柳晖一怔,骤然抬眼:“难道?” “就算最差的情况出现,有人闯入营地,夺走法宝,我也要让这人有去无归。更何况,玉玺无法在储物戒中存留超过一刻,只要到了时间,便会持续发亮,她要是拿着这东西四处跑,跟活靶子也没什么两样了;若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有玉髓暗中牵引,我们也能知道东西落在哪。”柳世将药粉一丢,冷冷起身,“现在要关心的不是这群小贼,而是祁执业——其他秃驴无所谓,只要抓了他一个,西界就不足为惧。” 他柳世的东西,是这么好拿的吗。 “………” 此时的云闲还在带着众人往战场前去。 不知柳世明明重伤了祁执业为什么还不补刀,以佛乡那与世无争的性子,若将祁执业逼出秘境外,这个障碍就迎刃而解了。 云闲想,可能是这人又忍不住屁话多了吧,他性子就这样。 第36节 御剑途中,云闲发现乔灵珊在偷偷瞥她,“怎么了?有事就说。” “你竟然已经金丹九层了。”乔灵珊从前就争强好胜,现在看云闲一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真是比死了还难受,“但没事,我很快就会超过你。” “那薛道友还元婴了呢,你怎么不说。”云闲灵机一动,“是不是看不起医修?是不是看不起辅助?是不是看不起薛灵秀?” 这哪能说啊,乔灵珊立刻矢口否认:“!我哪有!!” 风烨虚弱道:“那个,其实我元婴了也很强的……” “强,有多强?”云闲道:“一下子能削十个苹果。” 风烨急了:“你你你你……!” “云闲,别逗他们了,好好看路,歪哪里去?”薛灵秀身心俱疲,不想参与三小儿辩经,蹙眉道:“佛乡怎么找?这么一会儿,都不知跑到哪了。” 云闲收敛起来:“找光头就是。” 锃光瓦亮的,在沙漠里还挺好找的,会反光。 其实云闲还在想别的事情。虽然仲长尧被扇飞已经很久了,但即墨姝这段时间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按照话本定律,二人不会又在某个场所碰见了吧。 ……所以即墨姝到底当时为什么要扇他?难道她在之前就得知了仲长尧的名号?或者她知道了仲长尧定下的婚约,觉得这人好不要脸,都曾经有未婚妻了不干净了还敢来勾搭她? 想不明白,反正扇的好,多扇几次。 众人前行一阵,没能找到锃光瓦亮的光头,反倒找到了锃光瓦亮的花孔雀。 祁执业七窍出血,四肢断了两肢,正面朝下倒伏在沙堆之中,已经不知昏迷了多久。黄沙随风而来,漫过他的脚脖子,若再过一柱香,说不准他便会被埋起来了。 周围空无一人,其他的和尚竟然都不在,不知去了何方,将这个领头的人撂在这里。 乔灵珊进入秘境以来,便没见过这么重的伤势,当即心里一惊,惊到一半,想起后面还有个晕血的风烨,又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资格惊。 风烨现在已经锻炼出了不当场厥过去的奇迹,抱着琴,小脸煞白,腿在发软:“这是……死了吗?” 云闲停步,先自己过去试探了一下鼻息。 还有鼻息,没死,但是离死可能不太远了。 这不要命的打法果然后患无穷,战局中可以忽视伤势,之后想忽视也忽视不得了。 薛灵秀远远站着,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喂,清粥小菜!”云闲朝他挥手,“满汉全席要洒了,快来救命啊!” 哪壶不开尽提哪壶,薛灵秀额角青筋一蹦:“…………” 这个时候,队伍里有一个医修的重要性就显现而出了。 薛灵秀医者仁心,再不情愿还是过来了,过来之后先将人翻到正面,云闲怕他看不清,特意将祁执业脸上的沙子和血都精心抹干净,露出一张华丽无比的面容来。 薛灵秀觉得自己对这个剑修的忍耐度每天真是都在增长。 他粗略观察了情况,沉吟一番,便准备动手了。但云闲没想到,他从腰间抽出的不是针盒,而是一把金制的算盘,相当小,也就比长命锁要大那么一圈,薛灵秀柔和指尖放在算珠上,斜睨着生死不知的祁执业,飞速拨动: “断肢重接,一千灵石。” “内伤瘀血,两千。” “软骨复位,五百。灵气传渡,五百。针灸治疗,五百。” 云闲:“……” 乔灵珊:“……” 风烨:“……” “可惜了。”薛灵秀算清,将算盘一收,掏出纸,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账单,直接贴到祁执业脖子上,准备等会儿去找佛乡要;也不知账单是什么特殊材质,竟然撕都撕不下来,“若是他伤再轻一点,我便可以再打断他两条腿来治了,少赚两千灵石,真亏。” “薛兄。”云闲不由感叹,“真是,活该你有钱。” 薛灵秀冷哼一声,这下才俯下腰,开始施针。 众人原地休息片刻,竟都没有发觉,远处的沙河里缓缓爬出了一只周身透明的庞大蜘蛛。 说它透明,也不是,更像是会随着地界变色,人眼明明停留在它身上,却似乎能被强行挪开注意力,无论如何也无法盯住。 蜘蛛的身子只有一个酒葫芦大小,八只巨大的触角生的异常畸形坚硬,长满钢针般的茸毛,行走间悄然无声。 一只最容易受惊的十尾兔正在湖边喝水,长耳朵一动一动,正在机警地观察四周。只要有任何一点轻微的声响,它便会夺路狂奔,钻进自己的洞窟。 这便是它在荒漠秘境生存的唯一优势,即使是再轻的声音,它也能迅速捕捉到。 但这次却出了些致命的纰漏。蜘蛛一点一点靠近它,它浑然不觉,直到触角透过耳道直直插进,才猛地僵直。 片刻后,触角抽出,十尾兔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白色,软软倒在地上。 蜘蛛用脑髓打了个牙祭,仍是不觉满足,无数颗转动的眼睛缓缓挪向了云闲一行人,血光潋滟。 它闻到了。 那里,有它喜欢的气息。 “……” 祁执业是在一柱香后方缓缓转醒的。 他醒来眼前仍是一片昏沉血色,浑身剧痛无比,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风匆匆划过周身,异常颠簸。 身上的伤口似乎被人粗略处理过了,腿也被接好了,空荡荡的丹田内残存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灵气,耳后有两人正在拌嘴: “薛道友啊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这样啊。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大家都在看着,我等会怎么好意思找大师们要灵石?” “妙手门向来明码标价,众所周知的事,治不起便不要治。你不要,我去要。” “话不能这么说,你也得考虑一下,他可是把柳世打成了狗,这还不算是功臣?” “等你成熟一点便会懂了。……吵死了大人的事情你别管行不行?” 风波流动,又是剧烈颠簸,祁执业本就头脑昏沉,现在再被猛晃几下,竟是感觉一阵忍不住的恶心,正张嘴欲呕—— “诶诶诶,小伙子先忍一下。”云闲眼观八方,熟练地一捂他的嘴巴,“吐剑上三百。” 第31章 四方大战(十八) 嘴上的手不大, 但相当粗糙,指腹带着茧,一下子就将他的昏沉之意捂去了九分,祁执业猛地睁眼, 向后望去—— 一个清秀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后, 马尾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对着他费力地眨了下双眼。 似乎是在表示友好。 如果她的手能稍微松开一点的话, 会更加可信些。 陌生人! 祁执业下意识便要挣扎, 刚一动,便发觉自己脖颈前贴着一长条不知是什么的纸片, 正在随风飘舞,上面墨迹未干, 手也被牢牢地束缚住了,反剪在身后:“?” 他一动作,剑也跟着晃动, 云闲差点带剑撞人, 一头直直栽到乔灵珊怀里去, 连忙摆正方向, 大声道:“别动别动,我们是好人!” 祁执业:“……” “薛兄啊, 病人醒了,你要不要来看看情况如何。”云闲扭头去找薛灵秀, “感觉有点不对,怎么都不说话?我看他头顶也有伤口,难道是被打傻了?” 薛灵秀瞥一眼, 没好气道:“你捂着人嘴, 是要他用腹语说话?” 云闲这才回神:“哦, 对对。” 她终于将手放开了,祁执业方才有空隙张嘴,皱眉道:“你们是谁?”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做一下自我介绍吧。”云闲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和善的,就是太和善了,和善到薛灵秀都觉得这人要遭殃,“东界,剑阁云闲。” 乔灵珊也道:“剑阁,乔灵珊。” 风烨是她的跟屁虫,“我、我是琴坊的风烨,也是东界的。” 祁执业眉心微微蹙起,像是有些印象。 还剩下薛灵秀,他却没启唇,只是抱臂一言不发,睨向祁执业。 南界刚开始的排场那么大,还有那辆现在只剩车轱辘的豪华马车,高手随行,整个四方秘境还有不知道他的么? “那你……”祁执业笃定地望向他,不屑道:“便是仲长尧吧。” 薛灵秀:“?” 祁执业:“你的兵器?奇怪。也失散了?” 薛灵秀扯着嘴角,阴风阵阵:“……你小子故意的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原本气场便不合,现在没说两句,隐隐约约间便有种彼此都想把对方踹下剑去的剑拔弩张之感。 云闲和祁执业来回说了几句,就发现此人虽然秉性狂傲,透着一股天上地下老子最强的气息,但似乎是个脸盲加路痴,而且相当不会看人脸色,真正做到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好像也对其他三界毫无印象,除了北界柳世之外,其他人名地名门派名一通混乱,对杀过哪些妖兽倒是记得清楚,认人只靠缘分。 祁执业的耐性也只够这来回两句了,说完便冷道:“放我下去。” “放你下去?”云闲怎么可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祁道友,你现在伤势这么重,再不好好调养,怕是有性命之危啊。我们就好人做到底,一路送你回佛乡就是了。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躺在那里?你师兄呢?” 好大一群光头怎么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她怀疑又是柳世在其中作梗。 祁执业脸一沉,并不回答:“干你何事?” 云闲不为所动,笑眯眯:“哎呀,不要这么凶嘛。你刚才惨惨躺在那里,腿都断掉三只,还是薛兄含辛茹苦帮你接好的呢!” “我知道。”祁执业怎可能感受不到己身伤情,不耐道:“我会记着的。” 云闲:“记着?” 祁执业睥睨道:“日后见着东界,不杀你们便是。” 云闲:“……” 乔灵珊:“……” 叹为观止。 薛灵秀:“都说了我是南界的,你是不是有病?” 祁执业微微一惑:“仲长尧不是剑修么?”剑修不是东界的么? “?”薛灵秀一捏扇骨,木头吱吱作响,“我说我不是仲长尧——” 第37节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云闲担忧薛灵秀输的太难看,所以及时制止了。 祁执业嘴比什么都硬,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实际上重伤未愈,灵力空虚,若是能挣脱开云闲的灵气锁缚,他早不知道打晕众人飞到哪里去了,现在嘴上再风轻云淡,也只能待在剑上。 这附近围绕着一条将近干涸的沙河,秘境内的妖兽都默契地不曾靠近,用屁股想都知道沙河内肯定有不好惹的东西,所以佛乡弟子也不可能往这个方向走,可自从捡到祁执业以来,众人都已经按可能的行进方向走了一会儿了,却还是没能见着佛乡其余人的身影。 剑修的速度肯定比佛乡要快,理应是快要遇上了。 天色愈发光亮,热气灼烧黄沙,蒸腾出白烟。 乔灵珊蹙眉,道:“云闲,你有没有发现秘境内对灵气的压制似乎在减少?” 她们刚入内的时候,灵气的运作还异常缓慢,就连想要御剑飞行片刻都很吃力。 “是,但这不是只对我们。”云闲看向地上游走躁动的妖兽们,沉吟道:“它们的实力也在增强。” 听说那只冰影巨蜥现在更暴躁了,四处找茬,谁都收拾不了它。 “若再过半柱香还是找不到人的话,便就地驻扎休息吧。”薛灵秀道:“再往前去,有可能进入其他门派的势力范围。” 祁执业:“放我下去,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 云闲:“可。” 风烨弱弱道:“我好像听到一点异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一直跟着我们,但不像脚步声……” 云闲抬眼,并没有将他的话不当回事:“能分辨出来在哪里么?” 祁执业:“我最后再说一遍,停下!” 众人皆屏气息声,风烨皱着脸努力分辨了许久,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分不清,太乱了,好像到处都有,又好像集中在一个地方。” 到处都有,又集中在一个地方?不是人,难道是什么妖兽? 面不改色地将祁执业手上的灵力束缚又加深了些,还善良地担忧他花费太多气力所以封住了嘴,正当云闲仔细思索时,她的储物戒却骤然泛起白光,一股强大的推拒感和抽拉感袭来,随即,白光一敛,从中直直掉出了个什么东西。 云闲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 掌心里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玉色石头,表面上刻着一些读不懂的文字,触感温凉,比看起来还要重许多,自一入手,便泛着幽幽的微光。 光芒不算强盛,却有些异常,不论是隔着衣物、布料甚至石块后,都穿透似的发着光。在白天或许还不算显眼,室内或是夜晚,这玉石就像一颗醒目的萤珠,幽幽指示着携带之人的位置。 看起来不仅鸡肋,还很容易出事。对其他门派不知如何,但是对云闲这种三天两头就要鬼鬼祟祟趴一次草丛的,那就很容易出人命了。 “嗯?”云闲捏住玉石,疑惑道:“这哪来的?我不记得我拿过这个东西。” 乔灵珊闻言一顿,不禁吐槽:“你方才拿了那么多东西,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可能会记得?” 说得对,但云闲听不见,她一反手,想要再将东西装入储物戒,却愕然发现,失效了。 这块不知出处的奇怪玉石分明是块死物,但储物戒却像推拒所有活物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装进戒里。 奇了怪了,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云闲将玉石丢给乔灵珊,道:“灵珊,你试试。” 乔灵珊接过玉石,尝试一下,也摇头:“不行。” 风烨自觉地接过,更诧异了:“为、为什么我的也不行,我储物戒里没什么东西啊?” “怎么了?”薛灵秀察觉到动静,抬眼看向这儿,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他向云闲伸出白皙手掌,云闲将玉石朝他掌心里一放,尚未眨眼,那玉石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薛灵秀将其收进了储物戒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颇有些尴尬。 薛灵秀吐出半句话:“你是不是要谋害我?” “薛兄,我哪是这种人?”云闲难得不解:“为什么你就可以?难道它喜欢贵一点的储物戒?可一开始它也不嫌弃我啊。” 这下众人不停也得停了,云闲将剑停下,四人脑袋凑到一起去,仔仔细细看这块玉石。 四方形状,刻着看不懂的字迹,但不论怎么看,都解释不出它的异常,直到乔灵珊灵机一动,突然想了起来:“这应该是放在沙洞穴墙角那一堆药草里的!” 墙角本就昏暗,那一堆常见的聚灵草还本就闪烁着微光,这玉石一开始就混杂放置在其中,根本分辨不出,被云闲连带着一起装进了储物戒里,现在却莫名其妙地蹦了出来。 从云闲将其放进戒中,到逃离,直到现在,刚好一刻时间。 “既然是柳世放在那里的,那他肯定也发觉了,这东西在储物戒中待不了多久。刀宗弟子众多,不可能只有一个储物戒,可方才乔灵珊和风烨也无法放入,但薛道友就可以……”云闲道:“难道是按照各界来判别的?” 乔灵珊:“这对北界来说很重要?” 被封口的祁执业突然在旁边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果不其然,一刻后,这玉石从薛灵秀的储物戒中脱出,掉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沙坑,黄沙瞬间将其掩盖埋起,但很快,它又缓缓浮现在了地面上。 似乎在说,“埋起来也不行哟!”。 它没有一点动作,只是发亮,坚定地发亮,幽幽地发亮,藏在哪里都发亮,有一种不顾众人死活的温良美感。 薛灵秀:“……” 云闲:“……” 她总觉得这东西有点熟悉。 “薛兄,你还发现了吗。”云闲把它拾起,掂量了两下,道:“拿着这玩意儿,周身的灵力运转速度竟然又开始变慢了。” 薛灵秀:“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慢慢浮现出了之前路人甲给的荒谬消息,现在看来,竟有八分可能是真的。 既然这东西百害无一利,即会暴露位置,又会吸收灵气,还重得要死拿一会儿都手酸;那柳世历尽艰辛还要将它藏起来带着总不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增添一些趣味惊喜大挑战,爷们儿就是要负重战斗,也就是说,这可能就是能够开启远古战场的玉玺之一。 “魁首”的消息,是真的。 那么,刀宗追着佛乡穷追猛打,目的便更不可能只是表面上的分值威胁,毕竟得了魁首便得天下,先将祁执业给蹬出去,免得后患无穷,当然再继续往下推测,很有可能佛乡也得了一枚玉玺,他一箭双雕,不仅要伤祁执业,还要将那枚玉玺也一起抢过来—— 就在此时,云闲身后猛地袭来一道雄浑劲气,一只粗硬大掌从身后伸来,倏地半握住她的脖颈,微微使力。 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的祁执业鬼魅般站在她身后,崩裂开的伤口疯了一般地向外涓涓淌血,他劲力含在掌心之中吞吐,并未释放,而是微不可见地曲了曲指,侧头,略微疑惑。 怎么这么细? 事态突变,薛灵秀面色一变,乔灵珊未经思考,便要拔剑:“放开她!” “没事。”云闲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示意乔灵珊别过来,“祁执业,你的恢复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点。” 不如说,谁都想不到。谁能想到一个一刻前七窍失血重伤的人现在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祁执业哼笑道:“是你太懈怠了。就凭那点灵力,能困得住我?” 他一边钳制着云闲,一边轻描淡写地将她腰间的欺霜扫落在地,一脚踢远。 “你想如何?”薛灵秀一挥折扇,提声道:“这里人手众多,你对她下手,逃的出去么?” “懦夫才会逃跑,我不屑做这种事。”祁执业华丽溢金的双眸睨过云闲手上的玉玺,话题突然拐了个弯,“这东西有什么稀奇,值得你们研究这么久?不就是白虎玺吗?” 薛灵秀:“?” “佛乡也有,在我师兄手上。”祁执业似是不很在乎,“柳昌应该想夺的便是这个吧。” “那什么,”风烨细声细气道:“那不是柳昌,柳昌是他亲爷爷。” 祁执业:“柳晖想夺的便是这个吧。” 众人:“?” 这种情况到底持续多久了?真的很担心他把薛灵秀记成仲长秀,早晚有一天会给人痛扁。 薛灵秀盯视半天,暂时没发觉他真有想伤云闲的意图:“佛乡也有?为何我们没有发觉?” “不然我为什么会输?”祁执业皱眉,像是他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当然发觉不了啊。师兄们聚在一起,脑袋已经够亮了,你们还能看见玉玺?” 薛灵秀:“…………” 他算是发现了,同样是不说人话,但云闲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类型的,就是知道什么好听但她就不爱说。这位祁执业要简单许多,就是单纯地不说人话,还觉得自己很正常。 云闲安静着听,乔灵珊上前一步,道:“你还不放开她!” 祁执业又握紧了一些,颇有些无理取闹:“她方才怎么对我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场面一下子僵持起来。 祸不单行,之前妙手门派出去查探行踪的几个高手终于互相搀扶着回来了,面如土色,唇角还挂着鲜血。背后还背着一人,那人金丹七层的修为,现在竟双目紧闭,满脸痛苦之色,从耳道里缓缓流出两条黑浓的血迹,一滴一滴洒落在黄沙之上,将沙砾腐蚀灼烧。 薛灵秀拔针,越看越心惊,“遇见什么妖兽了?再迟一步,这毒素便直接进了头顶,药石罔效!” “不,不知道。”其余人惊魂未定,比划道:“根本看不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能通过声音辨位,幸好我们合力将触角砍退,否则他是活不了了。” 都是身经百战的雇佣修士,怎么可能轻易被吓住了,只是方才的场面实在太可怖。 铺天盖地的阴影,你知道它在,却压根看不见它在何处,只能听见嘶嘶的毒液喷洒声音,触角刺入地面的窸窣声响,还有身旁人的痛呼惨叫…… 云闲脖子还被人捏着呢,奋力探头:“在哪里遇见的?” “从这里往西一里处。”那名高手似乎有更可怖的事情难以启齿,“我们一路走过来,竟然看到了不少死去的妖兽,攻击方式都是一样,触角从耳道内伸进,注入毒素,瞬间吸干浑身血液脑髓。” “我们众人差点不敌它,只能仓皇逃回来。这妖兽修为可能已经到了半步元婴了!” 众人皆一震。 半步元婴的妖兽,这是什么概念。或许偶然撞见了,能逃走,若拼死一搏,也要折损掉五六个金丹修士才能将其斩杀。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这妖兽一直在附近游荡,甚至不断接近,这事想都不能深想。 云闲却发现不对,继续探头:“你们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那些死去妖兽的?” 高手道:“是啊!” “回来能看得到,去的路上就一定能看得到。”云闲道:“可你们对去时毫无印象,就说明,这妖兽可能一直走在你们的前面。” 高手一阵胆寒:“呃……” 愈想愈可怕,乔灵珊微微咬着唇,转头一看,风烨已经快晕过去了。 每次她觉得害怕的时候都会去看风烨,因为看到一个比自己还害怕百倍的人,她的心情就会平复一些。这可能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吧。 “……说完了没?”祁执业虽然原本也没想伤她,可云闲在那探头来探头去,丝毫惧意都无,这让他很不高兴,将云闲的手也封住,竟是对方才众人所说的恐怖妖兽一点都不在意,“我走了。” “你要去找你师兄?”云闲由着他绑,自来熟道,“带上我们一起呗。” “……‘呗’什么‘呗’?”这剑修吵死了,祁执业想揍她,找不到哪下手,嫌恶地一揪她马尾,“想多了,我才不和他们汇合。” 云闲被揪的头往后一仰,正好对上祁执业那双金色的眼睛:“为什么不?” 祁执业说了句很莫名的话:“道不同。” 这要是明光大师听见了,估计寿命都能气短两年。都是佛门的,修行佛法,慈悲良善,你一个佛乡长大的带发和尚,和佛门还道不同?那你要修什么道?杀戮道?! 第38节 祁执业下意识答完,眼神微动,似乎也觉得无趣,便打算转身离开,云闲的脖颈还在他手上呢,没人敢拦,直到云闲伸手拍了他两下,又是那自来熟的口吻:“放开呗。” “?”祁执业恼怒:“你——” 他方才开口,云闲的左臂就骤然爆发出一道红光,当即把他削了个准,祁执业以为早就除掉了她的武器,现下毫无防备,再次直直倒地,脑袋上渗出鲜血来。 众人:“…………” 这是。 发生甚么事了。 “薛兄,来治病了。”云闲揉揉自己被握出指痕的脖颈,松动了一下筋骨,乐道:“这下又多挣五百。” 半柱香后。 祁执业臭着脸被五花大绑地坐在角落处,脑袋上的绷带与脖子上的账单都长了一截,旁边几个高手看守。 云闲掂量着那块祁执业所说的“白虎玺”,低头观视指缝里泄露出来的微光,薛灵秀和乔灵珊走过来,问:“有什么头绪?” “头绪?你说解决玉玺这个发光的方法?”云闲抬眼,“方才祁道友不是说了么,大家都剃光头就好了。” 她其实觉得自己头型还挺好看的,圆润。 薛灵秀:“……” 乔灵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嘿嘿。”云闲见二人神色不对,连忙道:“是那只神秘妖兽的事情吧。” “半步元婴。”乔灵珊蹙眉道:“那都已经和柳世、祁执业、即墨姝一般境界了,其他人压根不是对手。” “?”薛灵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乔姑娘,本人好像是元婴期?” 医修的自尊心在此显露无遗。 乔灵珊骤然想起,一惊,连忙道歉:“啊!对不住!!” 云闲还在沉思,薛灵秀问:“如何?” “方才灵珊不是说了么,祁道友跟它一般境界呢。”云闲一摸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况且,祁道友也说了,他不跟佛乡弟子汇合。那一个人多浪费……不是,多危险啊,不如跟我们一起吧。” 薛灵秀这下比方才被乔灵珊跳过还要气急:“你什么意思?不会要说你想让他也加入吧?我这个元婴还不够?是不是看不起医修?是不是看不起辅助?是不是看不起我?” 乔灵珊心惊胆战的看他。薛道友看起来真的很不喜祁执业,这两人要是待在一起,三天两头掐架如何是好。 云闲不为所动:“要是能加入,那自然是最好了。” 众人现在步步维艰,每次都要落跑,本质原因还是没有一个能扛能打的。对上柳世或者即墨姝,胜算就不大——当然,云闲是没有考虑折损人马换胜算的,她的队伍里不能有伤亡。 她正兀自沉思,不大想说话,薛灵秀那点大少爷脾气又发作了: 薛灵秀:“他这斗鸡脾性,懂得什么叫做合作么?只会拖后腿。” 云闲:“练,都可以练。” 薛灵秀:“他连东极法杖都丢了不要,现在赤手空拳,兵器都没有,难道还要找人炼制?” 云闲:“炼,都可以炼。” 薛灵秀:“他长那副不够检点的样,若是扰乱了队伍中人马的心神,得不偿失。” 云闲:“恋,都可以恋。” 薛灵秀:“云闲————!!!” 乔灵珊更加胆战心惊了。天呐,要知道薛道友刚开始笑都要用折扇遮着唇角的,现在她竟然能一次性看到他这么多颗牙。好生可怕。 “哼,随便你。”薛灵秀察觉到诸人投注过来的眼神,自觉失态,狠狠一挥袖袍,拂袖而去,“你想,他还不答应!” “……” 云闲慢吞吞把玉玺藏在胳肢窝下面,过去游说了。 祁执业见她过来,那双金眼里溢满了怒火,但看起来竟然比云闲想象的要好一些。 云闲把他的封口解了,祁执业立刻开口:“方才那道红光是何兵器?” 云闲:“?” 祁执业客观评价:“挺强。你有这等底牌,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手?柳昌不如你。” 云闲:“……” 原来是这种性子,那是不是早打你一巴掌就好了。还有,那是柳世,能不能不要喊人家爷爷的名字了?年纪大了也不容易。 直入正题,云闲问:“你既然不和西界汇合,不如和我们一道行走?” “我为何要和你们一道?”一脱离武学范畴,祁执业又来劲了,傲然道:“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现在不是资格不资格的问题。”云闲笑意盎然,问:“你应当知道,你生死未卜的时候,两次都是薛道友救的你吧?” 薛灵秀不远不近站着,面色冷肃。 “是又如何?”祁执业不耐道:“说过了,此恩我会记着,下次不会对南界出手。” 他说完,脖子一疼,云闲伸手从他脖颈前揭下来一张账单,在他眼前展示。 云闲:“祁道友,你在佛乡长大,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妙手门行医救人,收的可不是什么恩情,明码标价,是要给灵石的。” 祁执业看到那张比柳世命还长的账单,顿时明显地一愣。 看来他还不太会遮掩面上的神情。 “……那又如何?”祁执业道:“我并没要你们救我!” 薛灵秀呵呵一笑:“那我就是救了你,怎样?谁管你求没求,告诉你,就算你的腿是我打折的,也得收钱。” 祁执业:“你们!” “原本,这账单是打算交给佛门的大师兄,让他给灵石的,可是现在你人不见了,我们只好自己找去要。”云闲有些伤脑筋,“唉,我们也不想这样的。佛乡慈悲名声在外,众人都抱有敬意,这样搞得佛乡欠钱不还,还非要人上门去要似的,多难看啊。” 祁执业面色微变:“治我的钱,我自己承担,跟师兄他们没关系。” “好。”云闲道:“一共五千五百灵石,祁道友怎么付?” 祁执业:“五千五百?抢钱还是治病啊?!” “明码标价,众人皆是如此,没有诓骗你,祁道友随便去找个人问问便知道了。”云闲清秀面上露出生动为难,道:“难道道友要赖账不还么?那我们也只好找去佛门……” 祁执业深吸一口气,看向薛灵秀,硬道:“我没有那么多灵石。但我可以自断一臂给你。” “……谁要你自断的一臂啊?”薛灵秀折扇差点没握住:“我拿来干什么?烤了吃?” 祁执业眼中溢出烦躁与怒火:“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眼看场面僵持,云闲终于开口道:“不如这样,祁道友,你暂时加入我们,万一遇到什么棘手的妖兽或者棘手的柳世,出一次手,减五百灵石,如何?” 祁执业抿唇,不发一言,显然正在天人交战,权衡利弊。 半晌之后,他才咬牙,不情不愿道:“一次一千。” “啊,祁道友你这是答应了?”云闲淡淡微笑,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再考虑一番没事的,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想逼你。” 祁执业:“……” 薛灵秀:“……” 乔灵珊:“……” 云闲,你怎么敢说的。 第32章 四方大战(十九) 虽然祁执业看上去和佛乡弟子并不相似, 但至少说话算话,一诺千金,薛灵秀也不情不愿地将他那点伤再治好,还顺带再给出去几块上品灵石。 这还是他第一次治人还倒贴。 好吧, 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面云闲就两次了。 薛灵秀看不惯祁执业,祁执业自然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 两人相厌无言, 脸各自臭得像粪坑里的两块石头。 倒是乔灵珊比较担心薛灵秀之前说的扰乱心神的问题,她本来以为是在说笑, 结果发现确实。 好几次她忍不住看着祁执业的脸发呆。这当然不是产生了什么好感或者是什么爱慕之意,就像有一处风景立在那, 人忍不住会去看一样。而且之前祁执业一手就能圈住云闲的脖子就能看出来,他虽然脸长得精致华丽,但其实骨架很大, 肩背宽厚, 站在薛灵秀旁边竟然把薛灵秀衬得有点清瘦——可薛灵秀明明是男子中比较修长的身材了。 但, 乔灵珊担心的不是扰乱自己的心神, 她担心的是扰乱了薛灵秀的心神。 看薛道友这半日气的都不跟人说话了,虽然非常内敛, 但还是很明显的,云闲竟然还在那乐颠颠。 她十分凝重地将此事告知云闲, 云闲的反应很务实: “你说会忍不住看祁道友的脸?”云闲拍拍脑袋,从储物戒里倏地掏出来一张宿迟的画像,道:“锵锵锵!多看一会儿大师兄, 有没有感觉较好点啊。” 乔灵珊:“……”所以你的储物戒里面就是不装正经东西是吧。什么时候买的? 不过还真的有点用, 看久了宿迟的画像, 就觉得祁执业也没有那么惊为天人了。 话说最近的男修怎么都越长越好看了?真是奇怪。 那枚白虎玺被众人轮流拿着。这些时候,众人尝试了多种方法,轮换、沉湖、土埋,什么都试过了,还是没有用,但若是放在哪个地方,说不准会被别界带走,所以即使是烫手山芋,也只能如此了。 云闲本来还想闲着没事让祁执业去帮忙杀杀妖兽刷刷分,顺便看看能不能挖到仲长尧的尸体之类的,直到众人在一道黄土沙堡后和神秘的锻体门遥遥相望。 虽然只是几天,但在秘境内却恍若隔世,云闲一眼便看见了为首的姬融雪。 她受了些轻伤,也正冷冷看过来,手上笼着一道熟悉的幽幽微光。 那也是玉玺。 这般看来,杀不杀妖兽,分值高不高,现在对四界来说已经全然没有意义了。 四枚玉玺已出其三,锻体门一枚,佛乡一枚,剑阁一枚,只要三枚能够同时点燃,那么便能开启远古战场,争夺“魁首”,才是最后的战争。 ……当然还有可能,这枚玉玺是锻体门从佛乡那边抢来的,但祁执业看了一眼,便不耐道:“不是。” 云闲:“为什么不是?” “和师兄他们打架不会受伤。”看来祁执业已经深受其害,话都变多了:“他们只管把金钟罩开了,然后开始念。‘施主你何必如此’、‘施主快住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作孽太多无法回头’云云云云,只见过把耳朵塞住的,没见过缠绷带的。” 云闲:“……”好恐怖如斯的画面。 两方人马安静地远远对视,姬融雪的眼角微微上挑,很冷静地慢慢观察了每一个人,得出结论后,又很安静地远远走开了。 第39节 全程,她那双琥珀色的剔透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云闲,直到转身背对才挪开,云闲被盯得头皮莫名发麻,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根本看不出她下一刻会做什么,总觉得这般情态很像一种大型猫科动物。 秘境内正处于风波汹涌前的短暂平静,秘境外,因为玉玺的出现,又是一阵躁动。 “我一直以为玉玺出战场现是个江湖传言,原来是真的?!” “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往届根本找不到的东西,现在却水落石出一样一个个浮现出来。上一届的白虎玺可是在岩浆里,若不是那人机缘巧合根本不可能找到,这次就挂在沙洞穴内,太明显了,等着刀宗来取一般。” “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本届的选手要更加不对劲一些……” “现在已经够混乱了,远古战场一开,魁首现世,所有还在秘境内的弟子都会向中心赶去,哇,到时候绝对是腥风血雨。” “只能说谁强谁赢了。混战中,要么人多,要么实力强,刀宗两个都占了,怎么可能不赢?” “可是刀宗脑子不好使啊!” “……” 黑压压的人群之后,悬宝阁阁主仍是那一身粗布短打,戴着简陋斗笠,信步向柳青街的赌坊走去。 现在由于柳世的一系列神奇行动,北界的赔率竟然开始慢慢上涨了,与此同时,东界的赔率也跟着缓缓下压,但绝大部分人还是求稳,所以变动并没有十分巨大。 阁主身后那黑纱覆面的神秘人沙哑道:“阁主,若是战场开了,你觉得谁会赢?” “这嘛。”阁主摸了摸鼻尖,轻松地将十万灵石丢进了东界的赌盘中,硬生生将赔率往下拉了一截,“剑阁那个小姑娘吧。哦,该叫她云闲。” 伊脸上的□□随着鼻尖的搓动一顿,露出底下一点点白皙如凝脂的脸颊来,若有人惊鸿一瞥,能瞧见脖颈。 脖颈上没有喉结。 无人见过悬宝阁阁主的身份,因为她可以是所有人。 神秘人始料未及:“阁主?” “你还没有发觉吗?”阁主将灵石丢了便走,抬眼看了下天际,“唔,星盘不错。看看,武道巅峰,气运极佳,亲友良多,唉哟,这个夫妻宫也相当顺啊……嗯?虽然没有子嗣托生之兆,但是有子嗣?什么意思?” 太罕见了,就连她也忍不住懵了一下。 有孩子,但不是她生?啊?还有这种事? 黑纱神秘人没听懂,追问道:“发觉什么?” “我说,云闲她啊。”阁主慢悠悠道:“好像现在都没有尽全力过,你知道她实力到底怎么样吗?” 境界只是个粗浅判断修为的外在体现,只有实战才能看出人的实力究竟几何。 黑纱神秘人不由回想,顿时一皱眉头。 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实力尽出了,但云闲进入秘境这么久,连妖兽都没动手打过,对人更是苟得离奇,要么跑要么溜要么偷袭,根本没有和人对战过。 要说她实力到底怎么样,除了一个笼统的“金丹九层”,其他有什么底牌、什么压箱底的宝物,一概不知。 监察人席上,黎沛关心的却不是这等事情。 其他人可能觉得惊异,她却察觉出来不对了——玉玺之事,不是一句巧合便可以解释的。 不如说,这届四方大战实在太多巧合了。 魔教即墨姝的异常出现,远古战场的传闻,以及总是在恰好时机出现的玉玺……是谁告诉众修士玉玺可以开启远古战场的?这传闻并不广,观薛灵秀和云闲观察那么久才看出来这是玉玺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众所周知的东西,那是谁将此事告知众人,想要促使抢夺玉玺的? 她如何想,也只能想到那个路人甲普通到让人过目即忘的脸。 柳昌的指尖慢慢在石台上敲动,神色紧绷,看不出任何异样。 明光大师也察觉出了异样,浓眉微蹙,正肃然端坐。 宿迟似乎想到了什么,如电般的冷冽视线看向柳昌,剑柄上的指尖正一点点收紧。 “……” 就在这暗潮涌动之中,云闲一行人终于飞累了,准备下地临时驻扎,再将之前从刀宗那儿抢来的东西好好整理一番,看看有什么能用的。 白虎玺仍在幽幽闪着光泽,暗夜中异常明亮。 整理之前,薛灵秀用那巨霖花挤了水分,沾湿帕子,强行将三小儿的脸又擦干净了,这才满意收手。 一想到脏爪子拿着东西翻来翻去,他就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他在暗暗排挤祁执业,不给祁执业擦。当然祁执业也不想擦,他觉得自己挺干净的。 时至午夜,妖兽躁动,高手们轮番守着,时刻警惕着外来的威胁。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黄沙之中,空间微微变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靠近。 旁边倒伏着几只妖兽,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那只庞大畸形的蜘蛛终于吃饱喝足,想来找自己的伴生物了,它八只触手在黄沙中欢欣雀跃地踩动着,无数拥挤的复眼看向沙丘下那一缕幽光。 它喜欢的味道。 就在这里。 第33章 四方大战(二十) 此时此刻的云闲, 还浑然不觉地坐在地上翻动着乱糟糟的法宝。 当时走得急,看到什么都一把薅走了塞进储物戒里,哪来的闲工夫分门别类,所以现在各种天材地宝都堆叠在这里, 很难分清都有什么作用。 云闲先去伸手拿了最耀眼的那个, 乌金钵。 上面还留存着刀宗的烙印,她看了半天, 提剑, 巧夺天工地将刀宗的刀形徽征改成了一把无鞘小剑。 虽然文化课学的不是特别好,但是手工课成绩优异。 “你在掩耳盗铃?”祁执业不远不近地道:“就算改了, 这一看也不是你们的东西。” 他虽说“自愿”留了下来,但一直没有要融入的意思, 总是远远看着,似乎对这群小菜鸟很不屑。也就能和云闲说上一两句话,应该是上次被削过, 让他觉得此人还算可以。 但祁执业这么大一只, 坐在哪都让人忽视不了。而且云闲总觉得, 要不是遇见的时机不对, 薛灵秀应该会很满意他。因为从穿着就能看出,其实祁执业对自己形貌如何还是在意的, 鬓边结着一缕细细的小辫,有时还会用指尖稍微打理一下头发。 比脸都不洗的人要好太多了。 云闲:“怎么就不是我们的了?” 祁执业嗤之以鼻:“东界那么穷, 你们还是剑修,怎么可能有这种地阶法宝?” 表情好生欠揍,但能看出来, 他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只是一般人不会直接说出来, 他会。 云闲:“?” 剑修没惹你……好吧,惹了。 听说乌金钵是对佛门特攻,云闲久闻大名,现在面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佛门,又怎么能不犯一下小贱,于是催动灵力注入乌金钵,朝祁执业丢将过去:“我叫你一声祁执业你敢不敢应?” 祁执业伸掌将乌金钵一接,仿佛真接了个饭碗,不爽道:“搞什么?” 一点效用都没有。 云闲奇了。这不会是个假钵吧? 算了,这个先放到一边。乔灵珊和她坐在一起,把东西分为两堆,自己这边是各种兵器法宝,药草花蕊什么的都堆给薛灵秀,让他去整理。 看来刀宗也抢了不少门派的东西,杂七杂八的。这堆止血草明显就不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云闲拿起来闻闻,又递给乔灵珊闻闻,迟疑道:“这是不是合欢宗那群姐姐身上的香味?” 合欢宗虽说也隶属西界,但实力也就比剑阁好那么一点,没想到柳世如此丧心病狂,连合欢宗的人都要抢。 乔灵珊点头:“好像是。” “实在是太过分了!”云闲愤慨道:“果然被我云闲撞见了,就是要替天行道。” 乔灵珊:“……”你倒是又正义上了。 铁蟾蜍之类的暗器是用不上了,观此形态,是用来出其不意突破锻体门功法的。乔灵珊翻了半天,只翻到一个能拉队友的钩索,能让她在云闲如脱缰野狗一般冲出去时及时将人拉回,懊恼道:“怎么就没有能对付刀宗的东西?” “傻孩子。”云闲笑摸她头,“刀宗怎么会放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啊。” 柳世脑子进水的前提是他还是有脑子的。所幸薛灵秀那边倒是收获不少,各种药材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放在那里,现在正用巨霖花慢条斯理地擦手。 据薛灵秀之前讲的,此花用处颇大,自带清香,甚至可以用来做肥皂。但云闲问他除了做肥皂还有什么用,他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到底还是没说。 坐了许久,有些累了,云闲起身,叉腰到外面去晃悠了一圈。 她出去不只是呼吸新鲜空气,还打算和太平说说话。只是她想和太平说话,太平却不大想理会她,开眼便道:“呸!” “又来?”云闲说,“之前祁执业掐我的时候,你不是也帮忙了吗?现在怎么又生气了。” 太平尖声喝骂:“你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就老实点待着,少在那里搅风弄雨!” 短短几天时间,太平剑长大了一点,但依旧没生出别的五官,好像是长出了点睫毛,睫毛软软白白的,摸起来像小羊的茸毛,衬着血色的瞳孔,看着总感觉更怪了。 要不是对云闲实在不放心,太平剑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能力不足的:“你以为依仗着吾便可以无所忌惮了?若吾真要尽全力,你全身血液都会被吸干,当场暴毙。” 这点云闲当然知道。小打小闹还好,只要认真点,她浑身的灵力抽干也就太平出一剑的。 而且,她近期也发现了一件事。太平超负荷出一次剑,大量超过她能接受的灵力就被迫从她的经脉中抽离而出,这才寥寥几次,经脉就已然出现了一丝蛛网状的裂痕。 她若是再用,说不定会直接断裂,少则只废一条手臂,多则修为尽毁。 魔剑,自然不是什么良善的东西。 太平见不得人不吭声:“回话!” 云闲:“知道知道,你别急嘛。你看我路上捡回来一个佛修,又能扛又能打,这样用到你的机会不就少了?” “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用,太平警惕道:“是‘求’!” 云闲:“知道知道,你别求嘛。” 太平每次都被气到狂翻白眼:“……滚啊!!!” 逗完太平,云闲身心舒畅,正准备伸个懒腰回营地,余光就一顿。 几个高手还笔直地站在外围巡逻,神色中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因为长久的宁静有些懈怠。夜空如墨,风声携着细沙飞舞,只有她发现,角落玉玺不断散发的诡异幽光被突然悄无声息地遮了一角。 仅仅那么一瞬间,便恢复原样。 也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云闲脑海中一震,寒毛竖起,想都没想便铮然拔剑:“有东西来了!” 声音中气十足,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那几个刚稍微放下了心的高手被这么一惊,心脏骤然紧缩,也下意识拔出兵器—— 那最外围的一人抽出匕首,刀柄便阴差阳错碰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随即,眼前空间再次诡异波动,无数复眼在空中出现,没偷袭成功,恼怒地朝四面八方转动,嘶嘶鸣叫起来。 只要再迟一步,触角就已经插进他的耳道了。 第40节 “是,是它!”那人声音都在颤抖,“上次的那只妖兽!果然来了!!” 听闻动静,营地里的人也匆匆出现了,乔灵珊站在最前面,努力镇定道:“在哪儿?!” 一如上次所说,是真的看不见。 不是容易忽视的那种看不见,是明明知道它就在自己面前,可就是捕捉不到身形的那种看不见。 一听有妖兽,祁执业来得比谁都快,差点把后面的薛灵秀挤一个趔趄,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沙石,并未露出疑惑神色,而是迅速打了个响指,金红火苗如梭般落进中央那堆早已熄灭的木材中,瞬间窜起来熊熊巨火。 明亮火光照亮了整个营地,众人终于可以通过微微扭曲的空间,隐约窥见了这只妖兽的形状。 众人:“……” 云闲:“……还真是,不看一天难受,看了难受一天。” 这鬼东西长得也太猎奇了! 比三人加起来还高的身体小如葫芦,上面挨挨挤挤长满了不断转动的细小瞳仁,自身体以下便是八根硕大粗长的坚硬虫足,正在缓缓扭动着,拱卫着那堆小眼睛。 本来普通蜘蛛就已经长得不如何美观了,这只就已经长到有些不礼貌的地步了。 众人皆面白如纸,唯有风烨面色红润——他早已安详地往地上一躺了,乔灵珊踢一下他手,“别晕,起来弹琴!” 他安详地开始扒拉琴弦。战曲断断续续的,但好歹有点用,众人觉得体内灵力的流转速度上升了一截。 云闲就是单纯觉得这玩意儿长得好恶心,祁执业估计也是,薛灵秀反倒是脸色最正常的人。 学医的,虫草血肉见多了,耐性自然就强了。 她视线牢牢盯视着突然静止的妖兽,见缝插针往其身后瞟了一眼,所幸没有其他东西跟着,这个半步元婴就够众人好受了。 妖兽的无数只小眼睛停止转动,骤然动作,以一种极其诡异的速度向前爬行而来—— 它第一个目标是薛灵秀! “搞什么?”云闲拔剑上去,嘴上还不忘说话,“现在妖兽也知道起手先打医修了?薛兄跑跑跑,离它远点!这一脚下去你老胳膊老腿受不了啊!” 薛灵秀还用她说,绷着脸闪身而退。 它先针对薛灵秀,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昭然若揭,把医修给废了,这只队伍后继无力,离被废也差不了多远了;好处也有,薛灵秀不怕虫子,心理素质好,不会临阵慌乱,还能配合战术。 半步元婴果然强悍,云闲甚至都没有和它正面对抗,只是提剑挡住了其中一只舞动的触角,欺霜就被压到半弯,险些断裂,她手腕一片发麻,只能撤手;祁执业一言不发地从她身前掠过,一拳过去,终于险险将那只就快要伸到薛灵秀眼前的触角给打偏了。 触角蹭着薛灵秀的脸旁过去,扎出来深深的沙坑,想也知道,这一下若是落到人身上,至少扎个对穿。 祁执业的指骨开始流血,那叫一个迅猛,云闲急急问:“法杖?” “丢了。” “在哪?” “不知。” “手?” “可以。” 云闲:“……” 没了法杖可以个毛!一共就十根指头够砸。 战场无眼,交谈最多只能两个字,云闲一边在密不透风的触角阵中解救薛灵秀,一边想尽办法观察这死蜘蛛的要害,沉痛地想,不论如何,终于到了战斗的时刻了。 不断有人被劲风扫到,吐血而退,妖兽离薛灵秀的距离在拉扯而进,但众人也开始发觉了不对。既然这妖兽境界如此,想必早已通智,看得出来薛灵秀的修为是一行人中最高的,而且也知道这样下去拖延对自己不利,但它却从头到尾执拗地追着薛灵秀不放,一点目标也没有转移,仿佛就是冲着他来的一样。 云闲忙乱间问:“薛兄,它跟你有仇啊?” “有什么仇?”薛灵秀遛蜘蛛遛了半天,气喘吁吁,尽力让嗓音平稳:“我第一次见它。” 乔灵珊喘气道:“是不是、身上有什么东西?!” 似乎有理,云闲下意识道:“可他身上能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 众人很不适时宜地沉默了一瞬。 “……”云闲尴了一尬,看见蜘蛛腿上的刚毛正在随风蠕动,似乎不断嗅闻着什么,突然茅塞顿开:“薛兄!那个巨霖花!它是不是想要这个?!” 若是这妖兽凭气味在认人,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了。 薛灵秀如此龟毛,每日都要用巨霖花洗手,随身携带,放在袖袍内,让衣角能闻起来有皂荚气息。 薛灵秀面色一变,眉头缓缓蹙了起来。 “把东西给它,它能消停会儿吗?”有人已经苦不堪言了,实在太累,“那花似乎没什么多大作用。” “不行!”薛灵秀矢口否绝,“那玩意可是……” 中计,他当初就该发觉不对的。 巨霖花是珍稀之物,在南界能拍出极高的价格,入药之后更是用途广泛,和什么灵草都能搭配,激发药性。但薛灵秀家大业大,富得流油,什么东西没见过,若不是实在洁癖毛病发作,对这药草压根没什么兴趣。 可除此之外,它最隐秘却也最流传广泛的用法,是针对某些求子无能的男修…… 来不及多想了,触角再次袭来,薛灵秀侧身躲开,可这一次,衣角被不慎挂住,“撕拉”一声,袖袍从头到尾被撕裂,露出里面亵衣和大半白皙胸膛,他一怔,在众人灼灼视线中立马捂住了领口。 巨霖花落在地面上,瞬间被卷走了。 半空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进食声,缓慢,却又让人无法忽略。 在这转瞬而逝的一瞬间中,众人的想法各不相同,都异常精彩。 薛灵秀:‘可恶,被看到了…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巨霖花被夺,难道还能增强这鬼东西的修为?可恶,被看到了……’ 祁执业:‘体格锻炼得还不够,难怪这么弱。…没指骨用了,一会儿换脚踹吧。’ 云闲:‘噫欸,看光光了…要害到底在哪?眼睛?关节处?不管了先砍一砍试试。啧祁执业没武器真是个大问题,该怎么解决?’ 乔灵珊:‘只有我看到了?算了,大家不说我也不说。这妖兽怎么没动静了?’ 风烨:‘打完了没有?怎么都不说话,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可以睁眼了吗?’ 一瞬过,进食声停止。 蜘蛛停住,然后,众人眼睁睁看着它的腹部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隆起,又平坦,白色的卵下雨般掉落在地面上,遇沙即溶,不过呼吸之间,地上就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丑陋小蜘蛛,嘶嘶声铺天盖地,不要命似的喷着粘液,正围着一行人聚拢而来! 青出于蓝胜于蓝,一浪更比一浪强,崽长得比娘还不礼貌,这么泱泱一大群好像要来赶集,顿时强如薛灵秀都快绷不住了。 风烨刚一睁眼就见此惨状,又嘤咛一声晕了回去。 混战中,才是最考验队友默契的时刻,云闲抽剑,一马当先:“等什么,快一起上啊!” 战场瞬息万变,战斗相当激烈,打斗异常精彩! 薛灵秀祭出斩情针,俊秀眉眼万分凝重,无数长针浮在半空,向密密麻麻的蜘蛛暴射而去。 效果立竿见影,云闲“嗷”了一声,薛灵秀蹙眉看去:“喊什么?受伤了?” 云闲:“你扎我脚了!” 乔灵珊默默:“其实也扎到我了。” 薛灵秀尴尬地不知往哪看:“……少叫!一会儿治就是了。” 没什么作战经验,治病救人很准,用来打架准头就不怎么好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那只大蜘蛛在下了无数小蜘蛛后似乎短暂地进入了虚弱状态,擒贼先擒王,云闲左脚蹬右脚上天,下定主意就要朝蜘蛛的复眼处出剑,结果斜刺里伸出来双长腿,云闲一惊,急急刹车! 很不巧,祁执业也刹车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风似的再次出手! 这次也很不巧,两人都没刹车,齐齐撞上,往后一弹,差点摔回地面。 蜘蛛几百双复眼就这么静静看着二人:“?” 小蜘蛛蜂涌而上,一口咬不死人,但粘液会让人行动不断迟缓,眼看众人是有点扛不住了,云闲奋力一边挥剑一边指挥:“祁道友,不要藏着掖着了。金钟罩啊,快开金钟罩!” “什么金钟罩?”祁执业比她还烦:“我不会那个。” “?”云闲大为震惊,甚至觉得他在开玩笑:“佛修怎么可能不会金钟罩??这不是你们的基本功吗??” 祁执业似乎相当不喜欢人说这个,神色一郁:“凭什么是佛修就一定要会?你见过所有佛修了?难道所有琴修都会削苹果?” “别吵了!”风烨在下面弹琴弹的手快抽筋,无故还要被拉出来开涮,哭丧道:“又、又关我什么事!” 鸡飞狗跳,狗急跳墙,强人所难,难于上青天。 第一次检验小队默契的结果水落石出。 那就是,压根没有默契。 “……” 远远的另一边,姬融雪再次听到了云闲一行人的声音。 是巧合,她冷目微凝,朝那头看去—— 听声音也能听出战况激烈。还有,她从未见过如此吵闹之队伍,仿佛每个人都长了八张嘴,无时不刻在向外放送音波。 姬融雪身后的健壮男人向前一步,问道:“大小姐,在此驻扎么。” 姬融雪:“嗯。” 令行禁止,锻体门众弟子于是沉默地盘腿而坐,只能听到脚步和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不用说众人也明白,姬融雪不会趁人之危,现在在此停驻,大概是想了解一下对手的招式路数,下次若是对上,也有几分优势。 但众人在这盘腿坐了半刻,实在被吵得耳朵疼。 ……别人也就算了,看身形,那不是南界的薛灵秀么?平时最注重风度形象那个?若不是记得脸,他们现在都快认不出人了。 他们知道,那种修为的妖兽的确很难对付,即便是己身对上也要伤一番脑筋,只是这样吵吵嚷嚷的,听得见指挥吗? 健壮男人跟着姬融雪看了一阵,主动问道:“有什么头绪?” 姬融雪还是用那种幽幽的眼神盯着云闲,半晌才吐出一句,“杀性不足,经验太少。” “说的是。”男人道:“正好与祁执业互补。”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互补。”姬融雪看着那头的云闲一剑差点戳到祁执业脚踝上,面无表情地说了个超冷的谐音梗,“应该是互捕。” 男人干笑:“哈,哈!” 姬融雪:“好笑吗?” 男人连忙道:“好笑,很好笑的大小姐。” 第41节 “是吗?”姬融雪又幽幽道:“可我觉得不好笑。” 男人:“……” 姬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喜欢说尴尬冷笑话和牵强谐音梗了,这让他非常痛苦。 姬融雪又坐下来挨个观察了祁执业和薛灵秀,便又像来时一般,准备带人离开了。 “大小姐。”男人看着还在暗暗找机会的云闲,不由好奇道:“最近那叫仲长尧的剑修不是也相当有名么?若是他与我们交手,有几分胜算?” “现在判断不了。”姬融雪答的极快,“那人也差不多快晋入元婴了,到时候一交手便知。” 在云闲不知道的角落,锻体门人马又像上次一般,悄悄的来,悄悄的走,瞬间消失在了黑夜里。 而不论如何,这边的战斗也终于将近了尾声。 之前云闲说要练,果然一语成谶。众人在痛殴队友和被队友痛殴中跌跌撞撞但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已经受伤中毒的被挡在外圈,努力将一茬又一茬的小蜘蛛限制起来,不让它们干扰到内圈;云闲和乔灵珊剑都快砍卷刃了,妖兽那看似细小的身体依旧毫发无伤,刀枪不入,更别提薛灵秀的针和祁执业的拳了,直到云闲灵机一动,转移目标,一剑斩向了其中一条肢节的交界处。 剑艰难深入,越来越缓慢,妖兽嘶嘶狂嚎起来,云闲尚未开口,乔灵珊的剑便带着万钧之力飞来,精准地击在反一面的薄弱之处,剑尖相触,捅穿了相对较为薄韧的关节,云闲直接将剑丢了,咬牙上手,吭哧一下把那条粗硬的虫足给掰了下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绿色的鲜血涌溢而出,她的手掌也在涓涓溢血,瞬间反转虫足,将闪烁着寒光的尖端对准妖兽躯体正中间的那颗复眼,直直扎进—— 终于破了表面那层妖气障壁,往内扎了一丝,妖兽察觉到危机,开始前所未有地挣扎颠簸,云闲差点站不住,仍是牢牢攥着虫足,祁执业闪身向前,一拳打在首端处,力道得到加强,硬生生再将其没入了三寸! 挣扎的力度又强盛了一倍,然后,迅速开始减弱。 无数复眼浮上血丝,一颗一颗爆裂开来,这只妖兽终于软软倒伏在地上,障眼法解除,露出了它真正的样子。 看到它的那一瞬间,云闲决定收回之前说小蜘蛛比娘还丑的这句话。 怎么能恁难看呢? “……” 火光被方才的混战弄得稀稀落落,四处都是小小的火苗,时间其实只过去了不到半柱香,天空依旧漆黑如墨,并没有应景地露出鱼肚白,远处那不知道胆子从哪借来的妖兽还在躁动狂吼。 一片无言,只能听见众人或轻或重的喘息声。 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 乔灵珊一直紧绷着手臂,到现在才觉得酸软,身上的伤口抽疼。 祁执业坐在石上,将小辫上的血抹掉,结果一抹发现手上的血更多,很烦躁地啧了一声。 云闲坐在地上,脸上被划拉出两道血痕,马尾早就散开了,现在披头散发,看上去像个少年疯子。 她不说话,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一群残兵,就找不出几个不挂彩的。 虽说这种修为的妖兽,谁遇上了都基本是这个情况没跑,但这毕竟是云闲一行人入秘境以来第一次出手,看起来就比较触目惊心了。 薛灵秀上去一把她脚丫子上插的斩情针揪下来了,云闲脱口而出:“嗷!疼死!” “……是我的错。”薛灵秀视线落在别处,口气生硬道:“我若不拿那东西,便没有这事了。” 现在看来,柳世这套简直就是下了给他跳的。 他生性如此,道歉就是道歉,再说不出什么软话,但仍是忍不住抿唇自责。 本可以不用受伤的。 云闲仍坐着发呆,突然,握拳一锤地面! 众人吓了一跳,都看向她。 “我云闲一生卑鄙,竟然还能被人背后算计。”云闲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然后凝重着脸,无比认真道:“柳昌,你,完蛋了!” “……” “那个,记错了,柳昌是柳世的亲爷爷……不是,你完全就是故意的吧?!” 第34章 四方大战(二十一) 大战过后, 疲惫的众人在云闲的指挥下谨慎地换了个区域驻扎,然后就地一瘫。 临走之前,云闲还对那根异常锋利的虫脚恋恋不舍,意欲拆下来给祁执业暂时先用, 但被无情拒绝了。 薛灵秀作为一个医修, 一直都被保护在后方,伤情不重, 所以现在就成了众人躺着他站着的局面, 开始一个个地进行治疗。 现在刀宗那些储备丰富的疗伤药草就派上了用处。 大家都乖乖伸手给他治,云闲瘫在那儿, 打的时候生龙活虎一声不吭,现在倒开始哼哼唧唧:“能不能轻点啊?” 薛灵秀:“……知道了。” 噫, 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云闲一惊,睁开眼看他。此人俊秀眉眼现在有些隐忍,看上去还在内疚之中, 说话都让了三分。 这等好机会怎能不贩剑, 云闲咳嗽一声, 道:“突然觉得丹田好空虚, 好想要几块冰凉凉的上品灵石啊。” 薛灵秀:“……” 他默默摸出几块灵石丢云闲手里。 云闲一喜,面上不显, 又道:“剑阁真的好穷啊,都没有钱吃饭了。如果有好心人肯资助我们五千两去酒楼吃一顿酱鸭的话, 我们会记一辈子的。” “?”还得寸进尺上了,薛灵秀冷漠地一掰她手腕:“梦里吃去。” 薛灵秀那点慈爱迅速灰飞烟灭,贩剑大业中道崩殂。 “诶, 不行啊, 薛兄。”云闲想了想, 突然又有点愁,“这只妖兽是半步元婴,柳世也是半步元婴,柳世等于妖兽,这样看来,我们要揍他好像真的有点困难。” 这话旁边的祁执业就不爱听了:“凭什么这么比?” 乔灵珊其实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云闲唯爱和人抬杠:“凭什么不能这么比?” “虽然都是半步元婴,”祁执业理所当然道:“但柳世不会突然产卵,生下来一堆小柳世。” 云闲:“……” 薛灵秀:“……” 乔灵珊:“……” 祁执业莫名:“怎么?我说错了?” “…祁道友,是这样的。”云闲艰难道:“你在说一种很新的东西。” 有点超出众人的认知范围了,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了,不然可能晚上睡不着。 薛灵秀给云闲上完药,刚去祁执业那边,此人就一翻身,避开了他的手。 薛灵秀对他的态度可没那么好了,微阖着眼轻声道:“什么意思?” 笑里藏刀,唰唰唰。 “谁知道你要不要再讹钱?”祁执业冷哼,针锋相对道:“你不该当医修,更适合去当奸商。” 薛灵秀懒得跟他斗嘴,道:“乔姑娘,麻烦过来帮个忙,把他按住。” 乔灵珊过来把他脚一按。纹丝不动。 祁执业:“?” 薛灵秀呵呵一笑,阴风过境:“治的就是你,怎么样吧?” 祁执业:“…………” 强买强卖。这是强买强卖! 那边正在恶意救人,云闲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只风干发黄的小苹果,啃了一口,望着墨黑天际若有所思。 柳世丢了玉玺,不可能不想办法夺回,到现在还没有动作,多半是没想到自己会拐到祁执业,觉得那只半步元婴的蜘蛛足够对付她们了,所以可以暂且搁置。 那么,第一,他们找到了第四枚玉玺,第二,再去追佛乡——但是乌金钵被她拿走,再斗佛乡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第三,就是去找锻体门,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再怎么说,锻体门也同属北界,资源争夺上可以针锋相对,开启远古战场这种众人皆受益的事,就没什么可冲突了,由姬融雪和他拿着都没区别。 第四枚玉玺,能找到么? 恐怕背后那人就算做,也不可能会做的这么明显。 排除掉一切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要么,她们斗不过蜘蛛,不幸丧命,柳世便可以过来不费吹灰之力捡回,要么,她们侥幸斗过了蜘蛛,也元气大伤…… 不论如何,一行人与柳世必将再有一战。 那枚白虎玺仍发着幽光,云闲掂了它两下,心想,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才能将其“点燃”。 传闻说,谁将其点燃,玉玺就会给伊身上打下一个标记,进入远古战场时,修为能暂时地再提高一截。 那名路人甲普通到令人记不住的脸在云闲眼前一晃而过。刚入内被刀宗追杀时,他第一次与云闲搭话,告知了“游离安全区”这一消息。后来,又陆陆续续从乔灵珊、即墨姝口中,他传递了“玉玺”、“远古战场”、“魁首”等传闻,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云闲吃着苹果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躯体。 既然是传闻,那便等它来吧。 快马加鞭,四方大战的进展消息传向四界。 东界近年发展的不大好,就连眼线信人都比其他界要少一些,云琅还处于“清高冷寂的孤狼、不屑玩弄手段的独行者兼四界最后的剑修”印象时,便莫名接到了来自北界的消息。 刀总宗主柳斐然请其余三界领头人赴会,说是大战秘境情况生变,事关重大,要请各位一同商议一番。 事关重大先暂且不提,事关云闲,云琅怎么可能不去,于是舟车劳顿,第二日便通过边城到了北界。 也就是这时,他才发觉北界的野心已经丝毫不加收敛了。 分明知道他要前来,也知道他要通过北东二界交界处的边城,那儿驻扎的北界重兵却一人都没撤,依旧驻扎于此,遥遥对着城墙后另一方的东界城民。 北边,全民尚武,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一道墙后,淳朴的东界人民还在摆着集市收摊儿,但就连城民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势,这个小城的常住民少了许多,都努力在拖家带口往腹地迁徙了。 云琅面色一沉,拂袖前去。 唉。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第42节 怀抱着这等沉重心情,云琅方抵达时,还觉得北界那帮孙子定要给自己不屑的脸色看,结果一到,主座上的女人便怒视着自己,脸上的纹路都在颤抖。 看上去好像气的不轻。 云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做什么了?他甚至没迟到! 这次北界广发请柬的柳斐然身体抱恙,不便出席,出席的是持阁长老柳昕,是其亲姐姐。 江湖传闻,一直把持着刀宗大小事宜的其实是柳昕,柳斐然除了抱出来个柳世之外,并无多少贡献,甚至连话语权都没多少,像傀儡宗主。 南界医修黎楚与西界的明法大师很快也到了。 周围身着棕色制服的刀宗弟子还在匆忙准备着什么,尚未进入正题,四人都是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寒暄好说,倒是柳昕冷笑一声,道:“云宗主,你教的好女儿啊!” 云琅抬眼:“?” 他再温吞的脾气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云闲和乔灵珊一起,再带着个弱弱小小的风烨,三个势单力薄的小少年就这么进了混乱诡谲的四方秘境,心里该有多么恐慌多么害怕,又有多不知所措多始料未及啊?你刀宗仗着人多力壮,在外虎视眈眈也就罢了,祸不及子孙,现在到了秘境里,还要仗势欺压云闲?凭什么,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虽说想法千转百回,云琅面上不显,风轻云淡地一笑,傲然道:“柳长老为何这么说?东界虽势弱,但傲骨也难折,做不出什么恶事。常言道,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所以只能身居茅屋,眼观四界,但行好事,胸怀天下,我说的对吗?” 柳昕被他理直气壮的模样震得一阵语塞。 这种话,你怎么敢说的?? 所幸其余两界都不想参与进纷争,黎楚指尖敲敲木桌,问道:“柳长老这次请我们前来是有何事?直说无妨。” 明法大师微微点头,“阿弥陀佛。” 柳昕深吸一口气,将那点郁气吞下,神色沉凝,道:“本次四方大战与之前有所不同,秘境内的四枚玉玺现已出其三,众弟子开启远古战场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众人闻之变色:“怎会?!有详细经过么?” “我今日唤你们前来,便是因为这点。”柳昕面无神情,慢慢推出几道生死状来,“魁首现世,战场内不知有什么,再加上诸方混战,伤亡和损失定会大幅增加。但木已成舟,此事无法转圜,只能接受。” “希望各界能承诺,无论伤亡几何,都不得私下寻仇,不得私自调查,不得宣泄私愤。这点在入秘境前,北监察人已经与所有弟子说过了——一入秘境,生死不论。” 宽敞的室内一阵寂静。 “若是还有疑问,这里有各界监察人昨日送来的信件。” 柳昕转头,示意弟子将信件送上,“上面写了近期各界发生的主要大事,以及监察人的嘱托事项。封口是密闭的,谁都没有动过,你们尽可以检验字迹,请看吧。” 黎楚和明法大师拿了信件,撕开封口,面目瞬间凝重起来。 “云掌门。”柳昕冷道:“这封是你的,拿走吧。” 云琅伸指抵住信封,一点点朝自己面前挪移而来。 自然,和其余人一般,他必须马上得知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玉玺又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云云……但据他对这位大徒弟宿迟的了解,想必他看到的应该不会是他想看到的。 果不其然,撕开封口,偌大一张信纸,上半部分就写了寥寥两行字。 【与南、西二界合作】 【得白虎玺】 笔锋铮铮,锋锐异常。 云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往下一看,竟然还有。 可能是想起了师父对于照顾云闲的嘱托,宿迟在下面还跟上了云闲的近况: 【师妹无恙】 无恙被划掉了,改成了【师妹无碍】。 无碍又被划掉了,改成了【师妹活跃】。 最后的最后,活跃也被划掉了,宿迟用他那锋利的字迹,一笔一划写道: 【师妹生龙活虎】。 云琅:“………………” 女儿,你到底在秘境里做了什么,又给大师兄留下了什么印象啊? 第35章 四方大战(二十二) 云琅被这封语焉不详的信件弄得摸不着头脑。 特别是观黎楚和明法大师的神情, 南界和西界的监察人必是写了长长一段,事无巨细,二人到现在还未通读完全,就更显得他无所事事, 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不过这也是能想到的局面, 毕竟不能要求平时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写出多少热情洋溢的文字,宿迟八岁的时候被他捡去就是这个样了, 云琅早已习惯。 但至少, 寥寥几字也看得出来,是喜事啊。 云闲现在状态不错, 就是云琅真是由衷好奇,她是怎么做到和南西二界合作的?这孩子平时在剑阁里面跟乔灵珊都能掐出十八般武艺, 哪曾想现在竟然还成了支小交际花。 想来,可能是靠着强大的人格魅力和善良的本性吧。 片刻之后,其余二人终于读完了信件。 看来黎沛没少写云闲的好话, 云琅瞬间觉得黎楚看自己的眼神友善了不少, 颇有种“你家娃还是可以”的赞赏神情。 “此事非同一般, 必有异常。”正事为重, 黎楚想来也是对玉玺之事有所了解的,皱眉道:“再加上此次大战, 魔教那方动静频频,这让人很难不多想。” 此前魔教从未如此浩浩荡荡带队前来过, 就算来了,最多也是被抓出来几个混水摸鱼的魔族。 “魔教之事,刀宗早已派人查探过了。” 柳昕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 肃然道:“线人那边传来消息, 说是魔教教主寿元只余百年, 原本定下的继承人又离奇暴毙,现在让一直避世不出的即墨姝前来历练,是为培养她做下一任教主。” “就为此事?”云琅直白道:“有些牵强了。” 想要历练,去哪里不能历练?魔教自有无间深渊,每次想历练就丢将下去一百个,最后能剩下来的那个便是佼佼者。其他门派不能这么练,魔教还不能这么练么?四方大战之前,谁也不知道远古战场会开启,这种都是正派人马的秘境,再危险诡谲也不比无间深渊的十分之一。 “或许……”明法大师皱着浓眉,道:“是为魁首?” 四人面面相觑。 别的都暂且一放,这四方大战,人才尽出,若是让魔教得了魁首,那恐怕众仙门都会沦为天下笑柄,至少要被拎着嘲笑个百年了。 不论如何,秘境既关,众人只能看着,除非时间到了,或是魁首被人夺得,不会再度开启。唯一庆幸的是,秘境不容许元婴以上境界进入,至少现在,内中绝没有元婴以上的高手潜藏埋伏。 再心急如焚也是无用,正如柳昕所说,木已成舟,无法转圜,只能期盼小辈们能够再成长些,学会独当一面了。 “……” 云琅这般想着,离开之时,走出大门,仍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方才四人聚集的府邸。碧瓦朱甍,高堂广厦,这只是刀宗手下小小的一处议事堂,却无一处不气派华丽。 比东界要丰富许多的灵气从指缝中调皮穿梭而过,缓缓钻进他的身体里,充盈着灵府。 应该是寻了星衍派施下的聚灵阵,能够将方圆几里内的灵气都聚集在此处,修炼休息都事半功倍。阵法寸土寸金,愈复杂的阵法要价更昂贵,按照此等规模,算算到底要花多少灵石,云琅估计把剑阁卖了都凑不出来。 刀宗的重兵横陈于此,交易买卖也由其下一手掌控,城民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其垄断。 愈强则愈不会满足,控制得愈多愈舍不得放手,野心只会膨胀,不会停息。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云琅回身一望,原来是明法大师。 明法大师仙风道骨,须发尽白,面上沟壑纹路,正朝他轻轻一礼:“云掌门。” 没怎么跟和尚打过交道,还是个辈分极高的老和尚,云琅一愣,双手合十回礼,“阿弥陀佛。大师,有何事我可以帮忙的?” 明法大师方才就没说什么话,一直十分沉默。 明法没计较他不伦不类的佛礼,而是阖眼,突问:“云掌门,方才你有发觉身边那名刀宗弟子的异样么?” “异样?”云琅蹙眉,回忆道:“你说那名脸颊上有一胎记的?” 来来去去的刀宗弟子很多,但不知为何,此人接近自己时,他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明法大师白眉之下,那双慈悲的眼缓缓睁开了。 “佛门之功法,对人不敌,对妖魔有奇效。”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他一停顿,看着愕然的云琅,凝重启唇: “…贫僧方才,在那名弟子身上察觉了一丝潜藏的魔气。” 秘境之内,此时的云闲一行人已然修整完毕,准备再度出发。 她不找事,事也来找她,想也知道,柳世现在估摸着又在追她们了,云闲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既然知道他可能要来,就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玉玺被放在祁执业那儿。他身上的袈裟金丝玉缕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饰,在日光下发的光也不容小觑,玉玺被藏在内中,就不那么明显了。 顺带一提,他打完蜘蛛后被薛灵秀一番好治,负债再加三千灵石。 祁执业已经半天没说话了,想必正在思索,为什么这债越还越多了,自己再待下去真的好么? 秘境内玉玺既出的消息已经传遍,现在没几个门派还在跟妖兽过不去了,都能避且避,暂收锋芒,休养生息,为此后可能的混战做准备。 玉玺遥遥指引着众人,云闲一路过去,没碰到柳世,倒是先碰到了西界的合欢宗。 合欢宗的领头人是位覆着面纱的美艳女子。云闲以前在剑阁的时候偷偷看六长老禁止的话本,里面不少关于合欢宗和佛乡的禁忌之恋,好像时下颇为流行,还以为祁执业跟合欢宗诸人也打过照面,能稍微看一下八卦什么的,怎料女子见着祁执业,跟见了鬼一样绕道走了。 “嗯?”云闲不解,“你们来大战途中没见过么?” 按理来说,除非北界那种气氛微妙暗自内斗的,其他都是一起来的吧。 祁执业不耐道:“见过。这群人天天晚上唱歌,吵得我睡不着,我过去让她们小声点,她们还对我嬉皮笑脸,真是有问题。” 乔灵珊呐呐重复:“嬉皮笑脸……” 云闲正义指责:“祁道友,你这也太没礼貌了。” 风烨弱弱道:“你还说别人没礼貌……” “不明白身上熏香做什么。”虽然不明白,但祁执业也没有要管的意思,只是如实道:“闻得鼻子痒。” 一旁的薛灵秀又被莫名攻击到,冷笑道:“你什么意思?山猪吃不了细糠。” “你喜欢吃细糠那便多吃点。” 两人就没和平过哪怕半天,又掐起来了,云闲长臂一伸,将那合欢宗的梁笑拦住,笑道:“这位姐姐,你们是不是之前被刀宗抢了药草?现在要去哪儿呐?” 她对漂亮姐姐笑起来倒是人模狗样的,眉眼弯弯,颇有几分少年侠气。 “……是。”梁笑不失警惕,道:“你是云闲?” “是我。”云闲见她满脸怀疑,从储物戒中掏出那几枚原属于合欢宗的止血草,道:“物归原主。” 第43节 梁笑的神情一下子就软了许多,但还是推拒道:“强者为尊,到谁手上便是谁的,没有物归原主这个道理,不用不用。” 云闲豪气干云:“拿去,没事,我们这儿不缺。” 梁笑接过:“这怎么好意思。云姑娘,你太客气了。” 云闲:“你也觉得柳世脑子有病吧?” 梁笑:“是啊是啊!!我跟你说,他是真的很……” 众人见二人迅速开始勾肩搭背,顿时一腔吐槽之欲无处放置,憋得浑身难受。 据梁笑说,合欢宗一行人正在往中心地带走,尝试着碰一下运气。 有传闻说,远古战场的位置其实并不固定,决定它在哪儿出现的,是点燃玉玺的位置。 三枚玉玺点燃后的中心一点,便是战场浮现的位置,她们想的是,说不定走着走着就突然在身边出现了呢,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玉玺争夺战看样子和她们是没什么关系了。 云闲听完,若有所思:“是谁将消息告知你们的?” “谁?”梁笑勉力回忆,却只能回忆出来一张平凡到几乎说不出什么特征的脸,“似乎是一个散修……被刀宗追杀的时候遇上的,他说有缘,便将消息告知给了我们。” 云闲:“……” 全修真界最闲的是刀宗,最忙碌的应该也是刀宗。不是在追杀别人,就是在追杀别人的路上,当然,战功也极其显赫,现在估计四界已经在开始打听柳斐然还有没有意愿再要一个了。 “我知道了。”云闲道:“谢了。” 梁笑看着祁执业持着的白虎玺,还有些新奇:“原来玉玺的模样是这般,果然玄妙。” 原本也是萍水相逢,再说下去就没必要了,梁笑本打算与她告别,想了想,又表情复杂地向云闲递来一堆面纱。 云闲捏着散发着香气的面纱:“这是?” “最好还是挡一挡吧,你们,有点太显眼了。”梁笑像是定了定心神,方低声道:“除了刀宗,还有一方人马在找你。” 云闲手指一紧:“谁?” 梁笑说,“即墨姝。” “……” 虽然合欢宗一番好意,但面纱云闲最后还是没能用上。 不是嫌弃,主要是这般形态各异的组合在秘境内大致也没有第二个了,所以拿面纱遮才是真的掩耳盗铃,不如还是算了。 “即墨姝又来找我?”云闲纳闷道:“她又要来抢东西了?” 魔教要玉玺干什么?也要抢魁首? 乔灵珊不由有些愤愤:“你当初可是救了她,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要这般针对。” “这不是针对。”云闲道:“你想,玉玺现在由三方人马带着,第一个,佛乡,就是你祁道友的光头师兄们——佛乡功法天克魔教,除非是耳朵痒了想感受一下佛法熏陶,不然肯定不会去了。第二个,锻体门,你看看姬融雪身后那群大个子,手臂肌肉快比我头大了,而且训练有素,令行禁止,跟军队没什么区别。第三,就是我们了。要是你想抢,找谁抢啊?” 乔灵珊:“……抢我们。” “这就是了。”云闲欣慰道:“灵珊啊,虽然她很坏,但是不要把人想得太坏。” 乔灵珊:“?” 情况堪忧,实在不得了啊,云闲脚底抹油,避着人走,心急如焚,决定要见缝插针加强一下队伍的战斗力。 经过方才的小蜘蛛大战,她发觉了一些不足之处,现在需要一一扭转过来。 “我跟灵珊有一些默契,但不是很多。”云闲沉思着,一面走,一面道:“薛兄,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薛灵秀没吵赢祁执业,正烦呢:“那就别说。” “好吧,如果你非要听,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云闲一派自然道:“我的意思是,薛兄你现在的治疗还只能在事后。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通过一些灵活的走位,来实现战斗的同时治疗,这样大家便会持久多了。” “当然可以啊。”薛灵秀骤然一顿,笑意如春风拂面,嗓音温软道:“只是会有些惊险,死了再活,活了再死,你不介意吧?” “……”好生可怕,云闲转头又道:“祁道友,你的法杖是真的找不到了么?” 祁执业兴致看起来不高:“说多少遍了,丢了。” “我这里有一根打狗棍,虽然和法杖差的有点多,但你暂且先用吧。”她贴心道:“那个金钟罩,真的不能再练练吗?那么强,不练太可惜了。” “啧。”祁执业不爱听这个,拂袖而去:“我说了,没学过!不会!别再问了!” 云闲再转头:“风烨,你……算了。” 风烨从没有这么大声过:“?!什么算了!你说啊,我可以改啊!” 好一群如斯叛逆的队友,云闲蹲在那唉声叹气了半天,乔灵珊看不下去,过来轻轻用剑柄抵了下她的脑袋。 两张脏兮兮的脸对视,乔灵珊视线忍不住偏开了一瞬,又坚定地转回来了。 “虽然可能听起来很蠢,但我一直觉得我们会是魁首。”乔灵珊道:“别跟我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云闲没说话。 嘶,她其实刚刚在琢磨坏事。当初拿到玉玺是意外之喜,成功给刀宗添堵了,但现在,这东西似乎隐约引来了大麻烦。 若是能点燃玉玺自然是最好。其实乔灵珊说的对了一半,她的确想得魁首,但如果前提是要折损谁的话,那就当然需要另当别论了。 “出发之前,我有去找蒋长老算过了。”一直藏着的那点小迷信暴露,乔灵珊薄红着脸,勉力回忆道:“蒋长老说,是有可能的,只是很微薄……但越到最后,越要谨慎行事,不得随便树敌,挑衅敌手。” “蒋长老这样说喔?”云闲抬脸,话语说到一半,突然有点不确定,“我们最近比以前谨慎多了,也没有再做什么挑衅的事了——吧?” …… 熟悉的沙丘之上。 四处星星点点洒落着许多被踩熄的火苗印迹,蜘蛛密密麻麻的尸体和绿色粘液缓缓流溢在干燥土地上,散发着一种极其腐臭的气味。 地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激烈作战残留的痕迹。 柳晖匆匆背着大刀过来汇报:“师兄,脚步到这里就停了。没找到尸体。” 柳世垂眼,握着手上那块小小的黑曜色异物,语气微妙:“真是出乎意料,这些人,够命大的啊。” 他精心挑选的那只妖兽是半步元婴不错,但实际战力与元婴也差不了多少了,异常难缠。 就凭云闲和薛灵秀,竟还真能侥幸逃过? 黑曜色异物缓缓震动,片刻后,缓缓浮现出了三个正在挪动着的光点。 其中一个离他们最近,气息也最弱。 看来是跑到这儿去了。 柳世反手将异物收入储物戒中,与散发着佛光的东极法杖放在一起,正准备引众人离开,却陡然一顿。 ……不对,这根虫足为什么摆放得如此突兀?还有这群小蜘蛛的尸体,八足朝上,拥挤在一起,也并不像是正常的状态,更像是被人扫落过的,摆出了一个玄妙的形状。 灵光一闪,柳世瞬间凝重。 难道,是有人在摆阵! 说起阵法,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便是星衍派。可分明在进入秘境之前,对方便与刀宗达成了协议,如今为何…… 柳晖立马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之变,转眼一看,浓眉也缓缓皱起。 “这是何等阵法?”柳晖努力辨认,“我看不出。” “站在平地上视野受限,自然是看不出。”柳世冷哼一声,足尖一点,骤然拔升而上,停滞在半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阵法如此强……” 他话至尾声,戛然而止。 柳晖怎能落后,也紧跟其后,凝重道:“师兄,你看出了什……” 黄沙之中,那根虫足顶天立地,周围匠心制作,摆放极其用心,形状异常明显,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嚣张中指。 旁边还不忘用剑把小蜘蛛划拉出了一个形似吐舌的小表情。 :p 柳晖:“…………” 好剑。真是好剑啊! 第36章 四方大战(二十三) 远处的风更加萧索, 云闲一行人在漫漫长路上又遇到了一队散修。 几个符修加几个器修,修为都在金丹高阶,正十分警惕地远远望着她们,不敢往前。 符修和器修的战力都算不得强, 能在这危机四伏的秘境里苟到现在, 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但他们的警惕在分辨出云闲的那把剑后,顿时消散了许多, 甚至都敢主动向前了。 正好, 云闲也有找他们之意,于是两方人马炯炯对视, 云闲率先发问:“你们能锻造一根法杖么?用止血草换,要求不高, 跟东极法杖差不多就可以了。” 好大的口气,吃韭菜了么,器修沉默:“…外形能做一模一样, 其他的不行。” 东极法杖那可是准天阶啊, 明光大师的武器, 要是能差不多, 那他何必要来四方秘境搬砖。 云闲还有点勉强:“好吧。”总比空手好。 祁执业抱臂,在一旁挑三拣四:“别一模一样, 顶端嵌一块绿宝石,要完整的。” “绿宝石?”云闲看他不爽很久了, 一巴掌拍将过去:“你身上还欠着八千五灵石,皮绷紧点!” 祁执业被戳中痛点,嘴硬:“急什么?我说让你出了么?” 云闲真是快愁死了。 唉, 愁啊, 她捡祁执业回来之前, 不知道武器对他的影响有那么大。直观来看,虽说修为还是半步元婴,但许多佛乡的术法便就此施展不出来了——更何况祁执业连金钟罩都不学,本来就不会多少,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种重要的东西,也能随便说丢就丢? 不知道被谁捡去了,但愿不要是刀宗。 两方人马鬼鬼祟祟地到巨石后方交易,器修当即起火开炼,云闲又向符修道:“你能不能画清洁符?就那种,可以拧出水,最好还有点皂荚香味的那种,用灵石换。” “可以是可以……”符修纳闷道:“可是有点太亏了吧,这种符又费力又鸡肋还耗灵气,那不是再忍忍就出去了吗。” 云闲摇摇头:“不是我用。” 良心符修往后一瞥,薛灵秀持着折扇风度翩翩站在哪儿,顿时懂了:“知道了。我给你画,打八折。” 第44节 薛灵秀站在后方,一副云淡风轻根本没听见的样子,实则唇角柔和了不少。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他?花灵石乱买什么东西啊,真浪费,烦。 “薛兄。”斜刺里伸来一只小手,云闲嬉皮笑脸道:“不小心忘记带钱包了,灵石给我赊一点。” 薛灵秀一僵:“?” 果、然! 他打包票这些灵石最后绝不会回到自己手上。 拿了法杖,取了符咒,两方人马一拍即散,效率奇高,没有一句废话,云闲正打算迈步继续前行,却听见那符修轻轻咳嗽了一声。 云闲看过去,她大拇指悄然一弯,指了个方向出来。 云闲炯炯一呆:“?” 什么意思? 符修不答,而是小声道:“你也觉得柳世脑子有病吧?” 云闲:“是啊是啊!!我跟你说,他是真的很……” 众人:“……” 柳世,你的人缘怎么能差劲成这样。 依靠着散修的指路,云闲一行人险险地暂时避开了刀宗的追捕。 人间自有真情在,全修真界散修联合起来! …… 遥远的另一处,正是黑夜。 即墨姝将染血绸缎抽回,看着前方仲长尧迅速逃离的修长背影,美艳脸颊上不由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 三天了。 她追杀仲长尧已然三天了。 她在服下那枚婴奇果后,成功晋升元婴,之后在找寻魔教众人的路途上偶然遇见仲长尧,想着随手打杀了便罢,但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修为差距分明如此巨大,但不论如何惊险,不论如何生死一线,受了多重的伤,仲长尧每每都能在最关键的一刻以莫名其妙的方式逃脱而出,而且修为还在不断水涨船高,就像现在这样。 大地上满是他一路跌跌撞撞流下的血迹,这等出血量,牛都倒了,他还能跑? 这简直触及到了即墨姝的知识盲区。 难道是此人命不该绝?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牛妖出现,微微躬身,问:“圣女,我们何时启程去找云闲?” “……这是你三天来问的第十次了。”即墨姝眼睛微微一眯,质问道:“你是不是其实挺喜欢她的?为什么一直问?” “我没有。”是真的没有,他只喜欢小母牛,牛妖沉吟片刻,老实巴交道:“可能是,喜欢带红肚兜的人性格不会太差。” 即墨姝:“牛白叶,别逼我扇你。” 牛妖:“圣女,我告退了。” 牛妖晃着兜裆布走了,又有人接替上来。是个长发少男,不知为何,走起路来总是一扭一扭的,看起来有些难言的怪异,像是没适应这具新组装的躯体,开口便道:“圣女,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云闲?” 嗓音也较为中性。 “你们为什么都要问?”即墨姝仅有一丝的耐心瞬间告罄:“要去了自然会告知你们。” 少男转头,俨然是媚烟柳的脸,只是轮廓比起女性硬朗了些许,见即墨姝生气了,哪敢抱怨:“圣女,我告退了。” 魅魔严格来说的确没有性别,可男可女,但媚烟柳平时觉得女性躯体更好看,现在到了秘境内,觉得某些肉肉虽然好看,但有点妨碍跑路了,所以不情不愿地化成了男身。 “你先别走。”即墨姝看着她,不,现在是他了,摸索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记得,上次派你和仲长尧对战,他看上去神智受到极大冲击,你有什么头绪?” “不知道啊。”媚烟柳老觉得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奇怪,“可能是我的功力又精进了。毕竟我天赋挺强的。” 即墨姝:“所以你刚才问云闲干什么?” 好,好恐怖的跳跃速度!媚烟柳来不及思考,全盘而出:“我就是感觉圣女你也挺想去的但不知为什么一直不去……” 果不其然,即墨姝勃然大怒:“谁说我想找她了?!” 她的确想快点去夺玉玺,只是不知怎的,一想到自己被云闲从那石头缝里拉出来又滴滴答答走了一路的丢人样子,就还是不大想面对。 真是魔生耻辱。 萧瑟夜风吹来干燥黄沙,一点点将血迹掩埋吞没,紫色光华绸缎随着呼吸上下涌动,即墨姝伸出手掌,掌心之中,一只细小的七彩蛊虫蜷曲着。 它尚未完全破出,半条尾巴还藏在蛹中,看着诡异非常。 即墨姝面无表情地划破掌心,血液浸染,蛊虫迅速将其吸收,甚至还试图钻进她的伤口中撕咬血肉,被即墨姝反手收了回去。 她遥遥看向远方的天际,站起身,对身后之人道:“出发吧。” 也快要到这最后一刻了。 而经历过时长为半日的你追我赶,你找我躲刺激小游戏后,云闲终于在一处荒漠中被人堵了个正着。 被堵个正着是意料之中,但意料之外的是,堵她们的不是刀宗,不是魔教,而是锻体门。 黄沙之中,气氛凝滞。 别的不说,就凭弟子的人均体型,锻体门也绝对是给人压迫感最强的。不论女子男子,皆是极为健美壮硕的身形,肌肉恁大,云闲在众锻体门弟子遮天蔽日的阴影下,显得极其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输人不输阵,见锻体门没有一上来就抄家伙干架的意思,云闲先抛出了自我介绍,以示你不要过来呀:“初次见面啊,我是东界剑阁的云闲,直接叫我云闲就好。”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上次她们就隔着沙堡互相盯过了。 姬融雪上挑的眼看着她莫名伸过来的手,有些困惑,但还是轻轻捏了一下云闲的指尖:“我是姬融雪,叫融雪便好。” 有点紧张,都忘了修真界不兴握手了,云闲被她冰凉至极的手指捏得一震。 姬融雪说完才反应过来,没什么表情地微微侧了侧脸:“……这样叫是不是太亲昵了?” 她很高,比云闲要长一个头,瞳仁极黑,看不到底,随着她侧头的动作,发尾那点火红色就像是真正的流动火焰一般,静静淌落在她白皙的脖颈旁,那儿束着个材质特殊的颈圈。 “呃……”云闲说:“我不介意的。” 完蛋啊。不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擅长应付这种性格类型的人,总感觉说俏皮话都像是在欺负人家——可现在这种场景明明是姬融雪要欺负她啊,看这一大帮人。 云闲在前面支支吾吾,后面的人眼刀簌簌飞过去。 乔灵珊:‘搞什么啊,拿出以前你怼我的气魄来啊!’ 祁执业:‘此人好强。我东极法杖呢?’ 薛灵秀:‘怎会是锻体门?这玉玺给刀宗不行,给她尚可。’ 风烨:‘好奇怪,我明明记得卖止血草那会儿,姬大小姐对柳世的态度好像很差的,怎么现在对云闲态度这么好。哦哦也是,谁对柳世的态度都不好。’ 简单地介绍过后,姬融雪向后微退一步,道:“今日我来,是为取玉玺。” 不是为了这个,难道是为了来找她侃家常么,云闲:“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锻体门手上不已经有一块了么?” 难道还能叠加? “我尚未说完。”姬融雪说话时也依旧是那个习惯,冷冷地盯着人的眼睛,即使她本意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夺玉玺,自然对锻体门有好处,具体是什么好处,不便告知。” “至于对你,便更有好处了。其一,这玉玺你们无法点燃,那便等同废物。其二,玉玺被夺,刀宗目标转移至我,你们便不必如此躲藏。其三……跟我打一场,对你们也是好处,不是吗。” “我不是刀宗,不会伤你们性命。柳世与我战绩是十战七败,由此,我实力与他相仿。你们迟早与其有一战,要拿我练手吗?” 姬融雪给了众人两个选择:“我不想硬抢,但有需要时我会做。或者,点到为止地比试一场,若是我赢了,便把玉玺输给我。选哪个?” 说是有选择,但别无选择。 云闲和她对视,缓缓地抽出欺霜,凛然问:“一对一,还是众人一起?” 拜托可千万别众人一起啊,后边那个大兄弟看上去能直接用胸肌把她大脑袋夹晕。 姬融雪看向她身后的四人。 乔灵珊,薛灵秀,祁执业,风烨。 乔灵珊被盯的一个紧张,掐住了风烨的大腿,风烨无声惨叫:“啊——” 不论如何吵闹,她的确在这几人中,看见了些微尚在萌芽中的情谊。 “我一人即可。”她那张冷漠到刻板的脸浮现了一点点罕见的兴奋笑意,启唇道:“你们,齐上吧。” 第37章 四方大战(二十四) 此话一出, 众人皆惊。 一人对五人?认真的?上次有这待遇的还是那只大蜘蛛。 观姬融雪面色,想来她的确是认真的。 此人虽看似冷沉,但内心傲气狂然丝毫不输祁执业,而她的实力, 也当得上。 姬融雪是认真的, 云闲总不可能就真答应了,那萧芜估计得连夜坐鸟过来打她屁股, 于是在寂静之中, 云闲坚定开口道:“姬道友,即使是我, 这种事也是做不出的。” 五个打一个,那跟群殴有什么区别, 令人不齿。 “是吗。”姬融雪并不意外,“有骨气。” 云闲回头转身,朝那边勾勾手, “灵珊, 你跟我一起就行。” 众人:“?” 你小子真的。 有骨气, 但是不多是吧?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哈哈哈。”云闲开了个一点都不可乐的玩笑, 挠头道:“姬道友,那便麻烦你手下留情了。” “对上我的话, 不是手下留情。”姬融雪扯了扯唇角,道:“应该是‘兽下留情’。” 云闲:“…………” 众人:“…………” 本就僵硬的气氛一瞬间冻结, 姬大小姐杀死了比赛,用她烂到极致的谐音梗成功创造出了一片冰雪世界。 第45节 寂静持久,久到离谱。 比试一触即发, 锻体门弟子先向后齐齐退了十五步, 将中央二人围拱出了一片空白的擂台区域, 薛灵秀见状,也挥手,示意众人后退。 他秀眉微蹙,不禁担忧。 姬融雪能与柳世相斗,十次中能胜七次,那实力相仿都是较谦虚的说法了,分明是比柳世还要高上一线。而且他们现在对姬融雪的路数招式都一无所知,还是一片空白。 倒是云闲…… 金丹九层和半步元婴,看上去只差半阶,但他们是真的没什么信心。北界两门不知比东界要富裕多少,天材地宝不要命地堆,更何况云闲这么不靠谱,杀蜘蛛那会儿鸡飞狗跳的,众人都紧张不已,更看不出她与人单打独斗的能力了。 屠龙者终成恶龙,云闲竟在不知不觉间学走了仲长尧装逼法则第一式还加以改进——只要所有人都对她没有期待,那么她做所有事都是惊喜。 云闲此时,心情也不平静,面目一片沉凝,正在脑内疯狂回忆剑谱。 上次诓柳世的时候说的半真半假,天阶功法轻燕点谱是真的,不会燕回旋·十八也是真的,不过不是云琅教的,是云闲自个儿吭吭哧哧学的,掌门当时刚准备教第一式,云闲就已经学到十七了。 就最后一式,说什么也使不出,剑诀到了一半就漏气。 临时抱佛脚不快也光,云闲正努力复习呢,就听到薛灵秀幽幽而来的传音:“若不敌,玉玺给她便是。” “晓得。但练练手也是好的。”云闲也传音回去,“薛兄,你知道大小姐练的啥法门不?我做点准备。” 薛灵秀简短:“狮。” “是百兽之王啊,难怪盯得人好怕。”云闲还唠嗑起来了:“会咬人的狮子不叫,薛兄,你不要干扰我,马上开始打架了。” 薛灵秀:“…………”什么叫干扰啊?他难得关心一下,还有叫不叫的狮子都会咬人吧! 无论如何,比试即将开始。 风卷黄沙,零星一点沾染至云闲乌发之上,她缓缓提剑,指尖朝向姬融雪,沉声道:“那便,请招。” 姬融雪最后微微一笑,然后云闲眼睁睁看着她的手臂开始幻化。 狮子柔韧的肌理纹路逐渐覆盖住了她一整条手臂,肌肉膨胀,指甲伸长,蠢蠢欲动,云闲不远不近地估计了一下狮爪和她本人脑袋的大小差距,发现差不多。 人狠话不多,姬融雪闪身前来,带来雄浑劲风,一来就往人头上招呼! 不妙!云闲愕然! 这样就显得她方才的比较毫无意义了!因为这样直观看来,爪子比她脑袋还大不少啊! 剑尖触地,云闲一抵足尖,向右灵巧翻滚避开,尚未稳住身子,呼啸劲风便又跟了上来。 姬融雪力量极大,速度其实跟云闲比起来还是逊色些许,能如此精准,是由于她转瞬间的本能判断。 比如现在,她从上次蜘蛛之战中可以得出,云闲下一个动作应该是想办法绕到背后—— 果然。 云闲眼前晃过一道残影衣华,随即发丝扫落,反应过后,才察觉到脸侧一阵火辣刺疼,血液缓缓淌了下来。 开局就挂彩,这也太快了。 云闲用指腹把血给抹了,呲了一下牙:“厉害。” “你叫停,我便会停。”姬融雪缓缓道:“你的速度很快,发挥优势,让我看不穿你的行动就好。” 云闲还有点不好意思:“怎么附带武学指导?” 姬融雪:“来。” “行。”云闲余光短促地观察了一番附近的地形,道:“来!” 剑锋与利爪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声,云闲横剑而上,下意识想由右穿过,又骤然停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肩膀上又挂了彩。 姬融雪点她:“犹豫的时间太久了。” 云闲嗷嗷叫:“……看剑看剑!” 剑法不知如何,吵是真的吵。 转瞬间又过了几十招,刚开始的跌跌撞撞和青涩在缓慢褪去,逐渐有了你来我往之势。云闲天赋本就不差,刚开始姬融雪还有刻意喂招的嫌疑,现在更是如鱼得水,将燕回旋从一出到十四,竟然隐隐间还压了姬融雪一头。 乔灵珊在后边心急如焚,现在对象有异,总不好再说些什么“切下路”“猴子偷桃”之类的话了,有些纳闷:“云闲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不是这么强。”祁执业沉凝道:“是姬融雪现在施展出的实力不够。” 到了武学范畴内,这花孔雀的耐性就长了不少,也懂得好好说话了,“若是现在这等水平,她压根胜不了柳世。” 薛灵秀:“你觉得云闲胜算几成?” “零啊。”祁执业又觉得他问了个好蠢的问题,睥睨道:“就算能赢她不也会输么,这玉玺肯定是要丢给锻体门了。哼,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风烨状况外:“啊?还有这事?” 乔灵珊:“……” 云闲也发觉不对了。压迫感不大,甚至行动看上去有些缓慢,不知道姬融雪走的什么路数,她跃至半空,手捏剑诀,几把灵气虚影之剑正在缓缓凝结,不到瞬间,便被直接打断。 虚影破碎,姬融雪站在正中,缓缓将腿收回。 她似乎解开了什么禁制,除了那条手臂之外,体表之上开始浮现出金光,黑瞳逐渐泛出琥珀之色,神情也缓缓冷了下来。 依云闲看来,就是突然变得没有那么善良了。 果然,禁制一开,姬融雪的速度和力量又得到了二次爬升,云闲躲闪不及,差点被一爪子拍进地里抠不出来,额角冒汗,终于心里有了点底—— 直到现在,云闲还可以和她诸多周旋,步步相逼,甚至寻得机会制造一些伤口,但随着比试拖延继续,姬融雪精力不减反增,比起一开始的气势不知拔升了多少,下手也狠厉许多。 云闲第三次与她的利爪擦肩而过,反手一剑柄敏捷地击至她的锁骨。位近胸膛,这位置巧也不巧,被击中了后不会有太大损伤,但会只要是人,便会克制不住地一瞬间剧痛停滞,但姬融雪被直直击中,竟然半步未退,继续呼啸而来,脸色丝毫未变,冷漠地让人心惊,仿佛压根察觉不到痛觉。 那只已经开始疯长茸毛的毛绒绒大爪子在云闲的瞳孔中不断放大,带有不管不顾的千钧之力,云闲看样子是避不开了,身后诸人惊呼,祁执业脸色一沉,飞身上前,那一直关注着战场的锻体门弟子便及时出现在她身前,伸掌接下了这招。 云闲攥在手中的最后招式戛然而止,她听到了一声闷哼,和咽血的声音。 “大小姐。”那健壮男人说道:“已经结束了。” 姬融雪:“……” 她像是用了些时间来分辨这句话的意思,半晌,才迟钝地将手收回:“嗯。” 也就是这时,她脖颈往上攀爬的纹理才一点一点隐没,稳定地被项圈吸收着。 云闲站起身,经此一战,也差不多明白了锻体门的路数。 狂战士啊这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受伤愈深能力愈强,当然,应该也有副作用,越到最后只能用本能行事,敌我不分见谁都呼呼抽大嘴巴子,难怪锻体门众人看上去都如此扛揍,外防敌手内防队友,可不得皮糙肉厚么! “我输了。”输了就是输了,云闲将玉玺递过去,道:“给你。” 姬融雪一言不发地接过。 她手上已然有了两块玉玺,一白虎一玄武,现在看来衤糀,两块玉玺散发的光晕有着微妙的不同区别,上头篆刻的字迹也不相同。 云闲有些担心,未雨绸缪地转头问方才接招的健壮男人:“她现在还能说人话吗?” 健壮男人:“?” “能。”姬融雪的嗓音有点沙哑,瞳仁转黑,朝云闲面无表情道:“柳世对武学颇为痴迷,杀戮刀挑尽天下敌手,唯独只跟我打了十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云闲道:“万一下一场就是最后一场,那就亏大了。” 难怪刀宗不怎么敢惹事,别人的不要命是心理性的,她这种不要命是物理性的。 姬融雪感叹:“已经很久没人跟我比试过了。” 云闲:“所以你一开始喂招和指导是怕我反悔跑路吗?” 姬融雪冷冽微笑:“这叫,‘放长线,钓大云’。” 方才热乎起来的场面瞬间如坠冰窖。 众人:“…………” 云闲:“…………” 我云闲真的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被烂谐音梗创到精神恍惚的云闲回到了自己的小队里,众人皆紧张无比地围上来,顿时拂去了一身寒冷,感受到了一些仿若春天般的温暖。 乔灵珊抿唇道:“能坚持一刻钟已经很厉害了。” 祁执业:“啧。你为什么不用那招?” 风烨:“啊,血血血,血血血血,布布布,布布布布……”晕。 薛灵秀刚让风烨闲着没事不如来当助手,怎料此人上工时间如此短暂,顿时无言:“……手拿来。” 云闲已经习惯瘫着被扎各种针了,还在琢磨:“薛兄,方才一战,你有没有找到机会?就比如说我被打吐血的时候,你一个闪身过来,提针便治。” 薛灵秀没什么表情地把她脸一裹:“然后双双吐血。” 众人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写实的画面,脚趾不由开始蜷缩。 这也太丢人了。 锻体门那边依旧是沉默着动作,包扎、处理、敷药,不知姬融雪对玉玺采用的是怎样的方法,现在持有玉玺的两名弟子被保卫在行列正中,如有异象,随时可以将东西四面八方传递给下一个人选。 祁执业看着那方人马,突然道:“我此前还未脱离佛乡时,见过刀锻二门对垒。” “什么?”云闲垂死病中惊坐起:“已经打过了?结果如何?” “刀宗输了。”祁执业长指一点,将锻体门的阵型分为几部分,解释道:“前方专精防御,功法为象、犀牛、龟等等,中间再分为两列,前锋、暗器,再后方,保护着突刺攻手,看,她功法修的是蝙蝠。” 薛灵秀道:“再加上柳世不胜姬融雪……” “不,姬融雪没有出手。”祁执业眉眼略深,平铺直叙道:“仅凭队伍,就让柳世自动撤离了。” 他只有在这番时刻,能正经了。 众人皆一震。 云闲幽幽道:“这是我可以想的吗。” 什么时候剑阁的队伍也能壮大成这样,那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怎么不能想?”祁执业浓眉一挑,漠然道:“你若是把我的东极法杖找回来,姬融雪不是我的对手。” 云闲怎容许他在面前放屁:“你就吹吧!自己丢的自己不知道在哪,还要我找?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啊?” 薛灵秀:“好像是欠我吧。” 祁执业一顿。 第46节 云闲察觉到了他神情的不自在,狐疑道:“祁执业,你不会知道在哪吧?” “谁准你叫我大名的?”祁执业冷哼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小祁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做事不能这样。”云闲乐呵呵一笑,“你要是不说的话,下次驻扎营地就安排你跟薛兄一个房间,两人抵足而眠,畅掐到天明,怎么不算一段佳话呢。” 薛灵秀莫名其妙:“?关我何事?” 祁执业还真被威胁到了:“你!” 生气了,但因为长得太华丽并无多少威慑力。 半晌,祁执业才艰难启唇,“感应到的,在柳世那里。”他就算知道,难道要他去低声下气找人要么? 云闲:“……” 云闲:“其实打狗棍也能凑合用一下撒。”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云闲,收敛点,明光大师说不定在看。” 玉玺被妥善放置,修整完毕,姬融雪准备整队离开时,云闲又翘着脚一跳一跳过来了。 方才被挠了一爪,现在暂时不便于行,她倒是开门见山:“消息换条件,听不听?” 姬融雪觉得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像宗门里的小鸡崽:“什么消息?” “有什么换什么。”云闲说,“关于玉玺,魔教,刀宗的宝库,还有柳世储物戒里都有什么,喜欢穿什么样的亵裤,你感兴趣么?” 姬融雪:“你觉得你知道的比我多?” 云闲把柳世的铁蟾蜍摸出来,道:“给。” “……”姬融雪看出这是针对本门功法的法宝,微微困惑,“那你方才为什么不用。” 这种高级等阶的法宝,若是用了,说不定真能反败为胜。 云闲理所当然:“方才不用,就是为了留到现在用啊。” 姬融雪觉得此人略合她心意。喜欢。 “说吧。”她道:“你们想做什么?” 云闲如实相告:“要把东极法杖拿回。” 姬融雪道:“我说,要我做什么?” 云闲:“按刀宗这个速度,应该很快就赶来了,等会儿我们跑的时候,麻烦你们稍微拦一下。怎么样?” 姬融雪看着她清透的眼,将那只铁蟾蜍缓缓收回了手里,“成交。” “……” 半柱香后,柳世带着一众刀宗弟子如约而至……好吧,也并没有人约他们。 柳世看上去心情不佳……好吧,也并没有什么时候看起来佳过。 早在黑曜石上那两枚光点越来越接近时,他便发觉了不对,现在更是重叠在了一起,有人先下手为强,夺走了东界手上的玉玺。 能如此轻易就夺走之人,除了那人别无他想了。 果然,越过连绵的黄沙,他一眼就瞥见了老冤家姬融雪。 “倒是让你捡了便宜。”柳世冷笑着向前走去,道:“那群人跑的奇快,狡兔三窟,也难为你下了这一番心思……嗯?你们怎么还在这?!” 他看错了?! 云闲就站在姬融雪附近,现在狗仗狮势,腰板都直起来不少:“顶天立地,怎么了?” 柳世:“…………” 这让他瞬间陷入了思考。 乔灵珊拍了拍云闲的腰,小声道:“我们要快点了,趁他没回过味来。” “没事,让他再想想,对我们有好处的。”云闲也小声道:“俗话说,柳世一思考,佛祖都发笑,你不要太担心了。” 祁执业硬邦邦道:“佛祖不会妄笑他人。” 云闲:“?” 你这时候突然像个佛修干什么! “姬融雪,再如何有私怨,你也是北界之人,怎能勾结外界?”柳世皱眉道:“不论如何,我刀宗都没动过要对你们下手的心思,现在何必如此?”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铁蟾蜍现在不在姬融雪手上,便更有说服力了。 “她们要如何,与我无关。”但此时的主角不是姬融雪,她往后一步,道:“你们自便。” 柳世愈发对此方的态度捉摸不透了。 但若不插手,便是最好的协助,他看向云闲,道:“既丢了玉玺,还在此等我?抢着送命,倒也是世所罕见。” 云闲充耳不闻:“是不是你把祁执业的东极法杖偷走的?” 柳世:“什么是偷,捡的好么!……我不知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奉劝你及时收手。自然,若你想激怒我,那么你成功了,只是你承担不起这后果。” 云闲义正言辞:“爷爷没教你路上捡到别人的东西要及时还吗?” 柳世:“你他娘今年私塾没毕业?……勿以为有人撑腰便可以肆无忌惮了。锻体门是北界宗派,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攀附。” 云闲自说自话:“还来,不然我出去报官了。” 柳世气血翻涌,差点又没把持住失态。 一旁的姬融雪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还站近了些。 观这般态势,他再怎么蠢也知道,姬融雪是要保她了。 此人滑不溜手,卑鄙异常,竟然每次逮到她的时候身边都有人帮助,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终于,云闲见他冷静下来了,才开口道:“我知道,让你还来有些强人所难。但若是交换呢?” 柳世蹙眉:“交换?” 云闲从储物戒中堂而皇之取出了一顶熟悉的亮闪闪:“乌金钵换东极法杖,如何?” 柳世:“…………”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拿我的东西换回我的东西?” “啊?什么?”云闲做作捂嘴,“这乌金钵难道是刀宗之物?我瞅它在地上也没人要啊。” 柳世怒道:“云闲!” 柳晖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兄,冷静啊!现在唯一一道玉玺在佛乡手上,我们拿法杖无用,却的确需要这乌金钵。更何况,这法杖已经被我们……” 柳世胸膛上下起伏,片刻间,神情又换了一番。 他望着云闲身边的祁执业,心头阴冷盘算。 现在姬融雪在此,想必穷追猛打不实际,但突如其来的一招,谁也预料不了。 云闲要法杖,定是为了恢复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祁执业的力量,可他们这群见识短浅的下里巴人,估计是压根不知道乌金钵的功效。 最多只能看出是克制佛门之法宝,但实际上,这乌金钵真正克制的,是金钟罩。 但凡佛修练了金钟罩,便会不断用灵气在肉身上浇筑出一层金身,刀枪不入,颠扑不破,随着修为愈强,金身愈厚,这乌金钵的功效也就愈强,只要用全身灵力催动,一击之下,那金身便会反噬己身,造成深厚内伤。 他若是在拿到乌金钵的那一刻催动向祁执业袭去,云闲那千般算盘也是落空。 东界诸人又在偷偷传音入密: 乔灵珊:‘云闲,柳世的神情好可怕,似乎发生了一些病变。’ 云闲:‘可能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无事,只要牢记,我们就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害怕模样就行,千万不要太自然了。祁执业,我说你呢,非要我点名是不是?’ 祁执业:‘呵!我修习一生何曾怕过谁?’ 薛灵秀:‘我的手很酸。谁再敢受伤,谁就死定了。’ “想要东极法杖?”柳世终于下了决心,冷哼着从储物戒中拿出那根耀目的东极法杖。无法作伪的功德金光萦绕在法杖周身,祁执业神色一动,喉结滚动,又强行镇了回去。 眼前人的紧张太过明显,柳世道:“同时交出。” 云闲缓缓点头,吞咽了一下:“好。” 说时迟那时快,二方都将法宝向上空抛出,祁执业跳起接住东极法杖,尚未落地,就被拉的身子一歪:“走走走!!” “想走?晚了!”柳世狞笑一声,将灵力催入半空中的乌金钵,那乌金钵嗡鸣一声,带着杀气化作一道流光,朝祁执业后心暴射而去! 竟是想要直接取人性命! 始料未及,姬融雪神色一凝,刚想出手拦截—— “搞什么?”祁执业伸掌将乌金钵一接,仿佛真接了个饭碗,一愣,转头,用一种看多年弱智的睥睨眼神缓缓看向柳世:“这?买一送一?” 干什么,真就不要啊? 柳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嗯??? 云闲落跑速度极快,眨眼就消失在天际,临走之前,还怜悯地看向柳世,缓缓叹气,朝天挥手,喝道:“嗨!那边的柳昌大师你还好吗!” 不知道柳昌大师好不好,反正这边被姬融雪拦住的柳世已经快要气到自燃了。 第38章 四方大战(二十五) 云闲一行人瞬间消失在投影石的画面中, 四人里三人的掌心骤然一松,只有柳昌目眦尽裂:“……怎会如此!” 明明在柳世催动乌金钵的那一瞬,他还在想着孺子可教也,结果却如泥牛入海, 半点波动也无。 没结果也就罢了, 只是这番动作让他看上去真的很蠢! 黎沛笑了,但没完全笑, 尽力在忍着了, 毕竟众城里的群众已经笑翻天了,笑声如雷潮涌不绝:“咳……这个, 要问明光大师。” 喜剧效果实在太足,真就是佛祖也要一起笑了。 “阿弥陀佛。”明光大师拨着佛珠, 闭目叹息道:“执业他并未修习金钟罩这一功法。” 柳昌比当时的云闲还不敢置信:“怎么会有佛门中人不会金钟罩?!” 第47节 黎沛笑嘻嘻:“此言差矣,刀宗之人也不是每个都有脑子啊。” “你!”柳昌一口气上不来,看到宿迟更气了:“你的好师妹啊!竟敢如此挑衅前辈, 你师父教的好啊!” 宿迟一顿, 缓缓转头看向依旧生龙活虎的师妹, 启唇:“何来挑衅?” 柳昌:“这还不是挑衅?!” 宿迟面无表情:“师妹只是问你好不好罢了。你若不想回答, 可以忽略,不必恶言相向。” 此言连明光大师都诧异:“宿施主, 你……阿弥陀佛。” 柳昌觉得自己再在这儿待一阵子少说减寿十年。 众城之内,空中悬浮一道卷轴, 上头正用墨迹写着此界四方大战情况。 【第四枚玉玺尚未找出,白虎、玄武玺于锻体门手中,朱雀玺于佛乡手中。】 【热门夺魁人选:北界锻体门, 共三十人, 北界刀宗, 共三十人,西界佛乡,共二十三人,东界剑阁(南界妙手门、西界佛乡)共十五人。】 墨迹正在不断变动,人数也在跟着加减,有人路过,不由感叹: “剑阁的人也太少了吧?是北界两门的一半啊。” “其中九个还是薛少爷雇的高手吧,肯定不会拼死开战的。” “那还剩下一个,难道是仲长尧?这都失散多久了。” “我在南界那边看到,仲长尧现在已经半步元婴了,若是能将其找回,南界实力又能上涨一截。” “我看佛乡和锻体门真是气势汹汹啊……这届四方大战时时变动,当真看了开头猜不到结尾。” “……” 秘境之中,云闲很显然通过与锻体门那一战,明白了人多力量大的重要性。 “我们现在满打满算只有十四个人。”云闲捂着面纱,道:“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将路上碰见的散修全都拉进队伍里来,这样也能充充场面。” 为了防止柳世要发癫,所以云闲斥巨资买了十四套黑色长袍,从头盖到脚那种,还贿赂了西界的魂修,让众人能跟在屁股后边混水摸鱼一番。 她碰巧才撞了大运遇到魂修的,毕竟这群人实在是太自闭了。 西界地广人稀,什么奇异宗派都有,魂修虽然看起来名字很反派,实际上修炼方式也很反派,但严格来说还是属于正派宗门之一的,门规森严,平时还会帮忙做做法除除生魂野鬼什么的,就是不太好说话。 但是在东极法杖正义的光辉下,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云闲的要求。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魂修的体型都比较瘦瘦小小,虽然长袍覆面,但众人还是有点明显,最后,云闲想出了天才般的方法—— 她将马车的那两个车轱辘拿过来循环利用,用小木板简易搭了个车厢出来,把最突兀的几个人给塞进去,四面不漏风,好像是囚车。 但这样一看,囚车也很符合魂修的气质,所以,柳世在狂奔之余没有细看,竟然还真让众人给混了过去。 云闲知道,此法用不长久,若是第二次再遇见,以柳世的视力,必然是要发觉的,但混过一次是一次,说不定还有别的收获呢。 于是她们就在第二波来追捕的人马面前混水摸鱼过去了。 “……”云闲看着即墨姝的背影,突然有点想笑,叫圣女不好好穿衣服,现在被晒的一块黑一块白,背后看上去像是小熊猫,“魔教怎么还在追我们啊?” “可能消息比较滞后,还不知道玉玺在锻体门那儿。”乔灵珊有点好奇,“即墨姝和姬融雪打一架谁会赢?” 云闲:“这个问祁执业吧,他能给你分析半天。” 不过她觉得是姬融雪诶。即墨姝看上去像是下蛊下毒那一挂的,得需要时间发作,可姬融雪越到后期越猛,估计是比较克制即墨姝的。 嗯?不过刚才那个魅魔是男的吧?为什么即墨姝叫他媚烟柳? 云闲回忆着《纯情魔女火辣辣》中的剧情,仲长尧的第一次献给了魅魔大姐姐,顿时沉默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奔波途中,云闲发现了不少属于仲长尧的足迹。 这人大难不死,还挺有福气的,所到之处奇遇不断,问到几个妹子都对他很有好感的样子,要么是被救过,要么是被帮过,身上底牌层出不穷,长得还玉树临风,潇洒君子,最重要的是,在生死之间,实力竟然已经偷偷到了半步元婴。 虽然离话本的元婴期还差一点,但云闲顿时特别不平衡。 但再想想,话本中没有远古战场的戏份,剧情已然不知偏到哪里去了,与其指责他人,不如提升自己,云闲这段时间已经隐隐感觉自己触碰到了那一层隐约的蔽障,或许不久之后就要晋升了。 众人本以为现在要做的事便是休养生息,提升实力,来应对不知何时便要开启的远古战场,毕竟听姬融雪的口气,她是知道如何点燃的,佛乡那边也不用多么担心,直到众人行至半路,在沙河里发现了半截闪着幽光的玉玺。 可能原本埋的很深,现在却被风一点点吹开了掩藏,露出半截。 突然出现。 始料未及。 看上去,像是真货。 还真是放在地上没人要啊。 云闲:“……” 她在黑袍下,闷声闷气地询问众人:“捡不?” 乔灵珊迟疑道:“捡……捡?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点燃。” 薛灵秀沉吟道:“可以一试。大不了再拿去跟柳世换东西。” 现在祁执业的东极法杖回来了,能和柳世打个平手,唯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即墨姝了。 云闲总感觉,柳世现在的定位在众人心中从一个傻子光荣晋升为一个小卖部,投币能出产品的那种,一下子就智能了许多。 “有我在,战战兢兢什么。”祁执业抱臂,居高临下哼了声,道:“云闲,捡吧。” 于是云闲蹲下去,把玉玺从沙子里挖出来,擦巴擦巴,露出了真容。 按照排除法,这大概是青龙玺了。但反正她也看不懂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云闲试了下,按照那些很烂的套路,把指尖割破,血抹在上面,然后众人一起炯炯盯视。 血如小雨滴滴答,玉玺毫无变化。 “……”薛灵秀轻笑,眼刀嗖嗖袭来:“你嫌我太闲了是不是。” 云闲傻乐:“嘿嘿。” 不论如何,拿了玉玺,也得继续往前走。 云闲在路途中的确遇到不少散修,但她每次一要拉人入伙,每每都惨遭拒绝。 别的不说,原本练剑的就少,现在能供得起剑的,多半本身也是大户人家,不缺那点灵石,再加上云闲没有特别大的名气,自然不会有人答应。 也就是这时,阔别许久的仲长尧,以一种众人想不到的方式再遇了。 彼时薛灵秀正在给众人讲解一些简易的草药方子,以便不时之需,这样之后即使失散了也能给自己紧急处理一番,而此时,不远处的荒漠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随即便是激烈的打斗声。 看来是有人倒霉碰上妖兽了。 人不惹妖兽,妖兽也要来惹人,有时候倒霉了就是如此,走路都能不小心踩到晒太阳的沙怪,云闲一行人听着声音急切,刚想过去,就听到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剑啸! 强盛日光之中,仲长尧一身白衣略微染血,正神色肃然,遥遥站在半空之中,抬指微动。 无数剑气迸射而出,将扭曲的沙怪尽数化为飞灰,一只不留。 下方的两位符修一愣,抬眼看天—— 此人俊美的眉眼比日光还要亮目,但美中不足的是,脸色有些难言的惨白。身材清瘦,在放出那等杀招之后,胸膛便微微起伏,拳掩着口唇,慢慢咳嗽几声。 “咳……咳。”仲长尧放下手,似是有些无奈,看向符修:“对不住,是在下失态了。姑娘,无恙否?” 符修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云闲:“…………” 众人:“…………” 云闲喉头梗动,此情此景实在槽点过多,无数话语就要喷薄而出。 你有什么一直站在半空中的必要吗?站在地上不能打还是不方便瞻仰你的容颜? 还有这才三天怎么就换风格了?温柔君子不吃香,摇身一变成病弱美人,这也变得太快了吧。咳的好假! 符修的神情极其仰慕,仲长尧微微一笑,身形微晃,拱手道:“在下能力不足,未能及时施救,让姑娘们受惊了。” 说罢,又在那假假咳几声。 符修一阵心疼安慰,药草奉上,他风轻云淡摆手拒绝:“在下不为这个。” 仲长尧忙于与人搭讪,压根没看到这边暗暗偷窥的一群小黑袍,云闲对此人有偏见,觉得这人真是爱装,光咳不见血,跟打雷不下雨有什么区别。 她刚这么想完,斜刺里窜出来一道紫色绸缎,瞬间抽到仲长尧身上,力道狠厉,仲长尧面目变色,浮现出了一种真切到不能再真切的恐惧,随后嘴一张:“哇!” 好,大,一摊,血。 云闲:“……” 对不住,这次可能真的误会你了,仲长尧君! 第39章 四方大战(二十六) 此刻的仲长尧不仅口中吐血, 心中也在吐血,一片苍凉。 他真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之前按着话本里写的,他身上都没擦净就去赶着救了即墨姝,结果一报上自己姓名,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巴掌。 始料不及, 毫无留手,当即差点把他境界抽掉两层, 直接重伤。 他滚落到风沙之中时, 呕血昏迷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被空间内的神秘大能紧急唤醒。醒来之时, 他保证他离妖兽之口就差那么一寸,冷汗直冒。 谁能想到, 即墨姝为何突然下此狠手? 仲长尧再好的修养,也容忍不了这样的僭越。即墨姝是魔女不错,他对她的任性娇纵早有预料, 也下定决心要包容, 但无论如何, 这样的任性不该往他身上使。或许得重新考虑, 她究竟适不适合这道侣之位了。 刚开始他还如此作想了一番,但很快, 仲长尧连这个想法也跟着灰飞烟灭了。 因为即墨姝不仅仅要扇他,看上去还真的要杀他。 杀得那么深, 杀得那么认真,每一次但凡被逮到都少说要身上添两个伤口,态度也令人捉摸不透, 一副碰见就正好杀了的冷漠模样, 仲长尧修为本就不敌她, 狼狈逃离之间,紧急翻出了那本《逆天:君子本为王》,持墨挥洒: 【客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客前辈快救一下啊!】 第48节 也正是那时,他听到了玉玺出的消息,更是产生了些微惶恐。 什么玉玺,话本里压根就没有。什么都变了。 唯一让他能放下些心的,就是客前辈的倾力相助。好几次他真的险些逃不出即墨姝的魔爪,最终还是在客前辈的帮助下惊险生还,甚至还在受伤之时撞见了属于自己的机缘,将实力提到了半步元婴。 半步元婴,按理来说和即墨姝可以抗衡一阵,他也不必如此了,但。 第一,他这几天伤就没好过,伤了再伤,不断发作,和薛灵秀失散后没有医修疗愈,似乎已然留下了病根,身体极其虚弱。 第二,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现在已经对即墨姝一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谁对如此恐怖的女人都无法下口的,他现在看到即墨姝就下意识想逃,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过来的。 即墨姝带着一块黑一块白的后背,冷冷出现在半空中,道:“仲长尧,我去哪里都能遇见你?” 她的视线在底下两个神情难掩担忧的符修上掠过,蹙了蹙眉。 “即墨姑娘,你究竟为何如此针对我?”仲长尧又剧烈地咳嗽两声,将瘀血吐了,咬牙道:“我不明白我哪里开罪于你了。当时我只是想救你而已,你为什么……” 云闲精神了。 每次一到这种男女主相遇场面,她就忍不住看得津津有味,别人拉都拉不走。 “走了。”乔灵珊拽了下她胳膊,小声道:“玉玺还在这呢,被魔女发现就不好了。……不过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学着点。”云闲道:“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 很好!仲长尧率先使出了【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半句留半句,留下了无数的遐想空间,立竿见影,两位符修看向即墨姝的眼神瞬间鄙夷了不少。 别人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恩将仇报,不愧是魔女。 “我为什么?”即墨姝道:“魔教杀人还用问为什么,看你不爽,不行?” 妙哉!即墨姝不甘示弱,随后使出了【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直爽承认,让别人一拳打到棉花上,黯然退场!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你不要做的太过分了。”五脏六腑还在剧痛,仲长尧伪装的面具都快戴不下去了,“魔教行事肆无忌惮,便可以忽略他人之情么?!” “你这人真有意思。”即墨姝冷笑一声,理所当然道:“我来追杀你,反倒要顾及你的感受了,那我还杀你做甚,把你供起来得了。” 仲长尧气急攻心,又咳嗽几声,痛心道:“你……当真是无药可救!” 好一派正道被魔教磋磨的戏码,云闲看了都忍不下去:“快别再说了!” 众人:“?” 云闲:“直接动手吧,不然一会儿来不及了。” 众人:“……” 看来之前小道消息说云闲和仲长尧虽然同出东界但关系极差的消息是真的。可这样看来,仲长尧分明算得上秉性绝佳,到底哪里惹到云闲了? 即墨姝像是听到了云闲内心的呐喊,并不再与他说话,而是眼神一厉,身后紫色香氛缓缓浮现,那道绸缎带着柔猛力道,又要再出! 就在此时,仲长尧福至心灵,余光注视到了薛灵秀的眼睛。 虽说黑袍覆面,但他又如何看不出来,看到那头浩浩荡荡一堆人,就要张口:“薛——” 话未出口,就被即墨姝打断,他躲闪不及,身形一晃。 薛灵秀:“!” 大意了,没有躲……不是,为什么要躲?仲长尧似乎原本就是南界的人,云闲不喜欢他是云闲的事,他跟着嫌弃什么?再多个半步元婴的战力不好么? 云闲众人皆寒毛直竖,在即墨姝往这儿看来的瞬间,机智地抱头蹲地。 “……魂修?”即墨姝对这种看起来不干好事的门派还是不那么嫌弃的,态度相较起来春风化雨,“看什么看?快走远点,小心我挖了你们的眼睛。” 身后的牛妖和媚烟柳对视一眼,心中都在默默想。 倒是挖啊,天天说要扒人皮挖人眼睛的,十大酷刑说了个遍,结果到现在了影都没一个。 新晋魂修们又在传音。 薛灵秀:‘方才仲长尧认出我了,若是说出身份,想必即墨姝不会放过。’ 乔灵珊:‘那岂不是,不救也得救?’ 祁执业:‘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即墨姝不一定是我对手。’ 云闲:‘好大的口气,吃韭菜了么?你知不知道人家圣女是元婴期?’ 众人秘密商议完,此时的仲长尧心中已然涌起喜意了。 终于,和南界诸人失散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众人的身影。这群黑袍人自他一出现就在这儿了,想来是专程营救他的。 毕竟,一个半步元婴的高手能带来多少助力,不言而喻。 仲长尧再次看向薛灵秀,咳嗽两声,将唇角溢出的血腥抹去,然后闪身向前,汇入人流,一众黑袍们裹挟着他脚底抹油,迅速向天际奔去。 即墨姝手印变幻,祭出魔铃,向其背影击去,怎料其中一黑袍之下突然泛起恢宏佛光,金光闪掠而来,二者相击,双双溃散。 “……”让他跑了,不,又让他跑了。即墨姝这些天来也已经习惯了,若真要能一击杀了他,反倒是不可思议,她美目凝望着众人拔腿狂奔的方向,手指微微捻散了那抹残存的佛气。 ……她最讨厌这种气息,闻着就想到寺庙里的香灰,辣鼻子。 佛修竟也能做出这种事,她还以为那群秃驴只会成天敲着木鱼念经吃菜呢。 “圣女,现在怎么做?” 即墨姝收回视线,启唇:“我看到玉玺的光了。找到他们。” 仲长尧跟随众人一路狂奔,终于抵达了较为安全的一处石窟内。 他现在是真成了病弱美人,身上伤痕无数,为了保全他的战力,自然是要薛灵秀来治疗一番的。 仲长尧原本早已想好了自己回到这儿需要做什么。 他近几日的遭遇,得到了什么宝物,又怎样在即墨姝密不透风的追捕中逃出生天,期间又遇到了什么贵人。众人一定相当好奇。 但他躺在那儿半个时辰,却发现事情似乎不如他预料的那般。 “……薛兄。”仲长尧半解袖袍让薛灵秀医治,看着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生机勃勃的众人,竟然都没几个人正眼看他,又望着巨石那头散漫坐着的祁执业,不由艰涩道:“为何佛乡的领头人会在此?” 真是莫名其妙的搭配。还有这群魂修的黑袍,西界的人又是怎么混到一起来的? 薛灵秀垂眼施针,道:“事情说起来较为复杂。” 仲长尧:“无事,长话短说即可。” 薛灵秀:“路边捡到的,现在卖身还债中。” 仲长尧血压一高:“…啊??” 卖身?卖给谁?谁要买?不,是他想的这个意思么? 云闲在旁边咔吧咔吧啃着苹果,心想,不是你叫人家长话短说的么。 就是有点太短说了,看起来像完形填空。 乔灵珊和风烨在一旁研究那枚青龙玺,试图靠朴素的排除法来找到点燃方法,但效果可想而知不怎么地,其余人筑防线,撒驱兽粉,直接将柳世目前的最高智力成果照搬了过来,将那枚玉玺藏进了药草堆里,瞬间不起眼了许多。 祁执业悠悠站起身,很勉为其难地给营地套了个障眼法。 甚至没几个人注意到自己,仲长尧自小便是人中之龙,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又何曾受到过这般忽视,现在心中滋味难明,隐隐间有些没来由的恼火。 这头,薛灵秀将他的伤口覆着上灵力医治,沉吟道:“魔气入侵,不断破坏你的经脉,恐怕要明日方能彻底祛除。” 话语间多有挂碍,语气温和,仲长尧心头一动。 至少薛灵秀还是有些高瞻远瞩的,他明白事情的利弊性,显然跟别人不同,会更加重视自己。仲长尧唇角微动,一句“薛兄不必担忧”尚未出口,便眼睁睁看着薛灵秀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掌拍上了旁边看热闹云闲的手腕。 轻轻一道脆响,云闲苹果刚送到嘴边,差点给他拍掉,一愣:“干嘛哇?” “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薛灵秀真是忍了她很久了,面上嫌弃丝毫不加掩饰:“那苹果都掉地上不知沾多少灰了,还吃?” 云闲真是不懂他,别的东西看不到,这种东西看得牢:“我这不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来了么?而且我还拍了好几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又没给你吃。” “不管你是不是给我吃,我看着不舒服。”薛灵秀站起身,用清洁符净了手,不耐道:“你要吃就别让我看见,偷偷吃去。” 云闲:“……” 她不情不愿地转身把苹果喂给太平了。 这么龟毛,她就不信薛灵秀小时候不流鼻涕不用舌头舔栏杆,吃饭不会用手抓。 祁执业听到这边动静,浓眉一蹙,低头打量了眼自己手上的苹果。 这是刚才云闲分给乔灵珊,乔灵珊丢给他的。这苹果不会也是掉地上过的吧?能吃么? “你没事。”薛灵秀微微一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多吃点。” 祁执业:“?” 仲长尧躺在地上,觉得自己像个凄凉的局外人。 这种感觉真是相当差。 “……仲长尧。”薛灵秀终于把恼人的家伙赶走,心情舒畅,回身,对仲长尧道:“明日你的伤势若全,便可以恢复至半步元婴。到时,众人的实力便又水涨船高了。” 此话不假。遍观整个秘境,一行人内有一名元婴、二名半步元婴,一个金丹九层的实力,的确相当难得。很多门派的领头人便是半步元婴的实力,仅一名,便可统领一派了。 “薛兄。”仲长尧神色一凝,低声道:“……我已了解玉玺之事。只是魁首仅一,现在这儿什么人都有,彼时你又要如何决策?” 当时的东界说的是合作,薛灵秀以为云闲是要攀附,自然不会再与自己争夺魁首,但如今看来,情况未必是他当初所想的这般。 她好胜心不下于任何人,若是有机会,绝不可能让。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仲长尧见他神色沉凝,又道:“更何况,这祁执业不知留在这是有什么图谋。薛兄可能忘了,彼时他刚入秘境,西界的分值一直遥遥领先,足矣看出此人争胜之心极强,并不如表面那般散漫。又或者,这只是其伪装,骗过了你们所有人。” “现在我已晋升至半步元婴,只要伤势稍好,便可以继续行拱卫之责。” 仲长尧抿唇,又道:“难道和这二人继续同行,对南界夺魁之事有任何好处么?一点都没有。现在,除了南界之人,谁都是敌手。薛兄,我不是要规劝于你,更不是想离间什么,真言逆耳,但总要有人说的,那便由我来吧。更何况,其余人也极有可能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关系紧密,大家都在盘算,你一定要谨慎。” 他侃侃而谈,语气急切,时不时呛咳几声,像是将真心话尽泄而出,薛灵秀闭目道:“我明白。” 他肩上背负责任,又怎能想不出仲长尧所说之话。 薛灵秀内心早就明白,这临时拼凑出的人马只是昙花一现,早晚会散,甚至就在下一刻,但不知为何,他至少不想做最先分崩离析之人。 俊秀眉目在火光中辨不清神色,薛灵秀垂眼看自己的掌心,漠然想。 南界黎家,坐拥豪富家财,一挥便可以雇佣天下高手为其卖命,他作为幼子,更是受尽了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自小如此,直到如今。 长姐如母,自然对他也是呵护备至,从不给他任何压力,他天赋好或不好,有没有为家中尽力之心,都不重要,只要作为一只金丝笼中的小雀,每日开心地鸣叫便好。 这次的四方大战,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来,长姐才放了人的。 第49节 薛灵秀看着那头一众正在用火烤苹果的不三不四之人,苦笑着想,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少见的不为钱财而来之人吧。 他刚这么想,脑海中便浮现出云闲的聒噪大嗓门:“薛兄给点灵石!给点!给点!上品的!给点!” 巡回播放。 薛灵秀狠狠握拳:“…………” 好坏气氛! 但无论如何,仲长尧方才的一袭话仍是让他心头蒙上了些许阴影。而好巧不巧,那头的祁执业、乔灵珊、云闲相继起身,后两者一看就是跟着出去的,薛灵秀眉间微微一蹙,也轻轻跟了过去。 隔着不远,声音能清晰地收入耳中。 乔灵珊在悄悄问云闲:“你说的那个路人甲,他真会来么?” “会。”云闲老神在在道:“若是不来,那这事就没法继续下去了。更何况,他不来,圣女也得来啊。圣女肯定是知道的。” 乔灵珊转头看她,奇了:“云闲,你怎么什么时候都看上去这么淡然。” 云闲呵呵一笑,摆手道:“天性使然吧。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生的。” 乔灵珊:“仲长尧半步元婴了。” 云闲抓狂:“啊!!他何德何能!!” 薛灵秀:“……” 而另一头的祁执业,现在正皱眉看着手上的东极法杖。 法杖依旧泛着熟悉的功德金光,肉眼看上去无甚差错,但…… 云闲隔着远远地问:“咋了?” 祁执业把东极法杖直接丢过来,她抬手,抓住,试了试手感,好重,好亮,一如佛乡弟子们的光头。 “师父的气息被阻隔了。”祁执业抱臂,道:“察觉不到他残存的气息。” 云闲没想到还有这种跨境联络的秘密:“以前可以么?” 祁执业凉凉道:“当然啊。我一开始杀妖兽,就开始了。师兄们念还能把耳朵堵住,师父念堵也堵不住,吵死……较为强悍。” 这微妙的改口,让云闲不得不想起了入秘境前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明光大师看似慈祥,实际上自小就走的武僧路数,最常用的一招便是当头棒喝。也不知道祁执业是不是被打多了才如此智慧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云闲问:“会有什么后果?” 祁执业漠道:“杀性一起,无人抑制,后果就是没什么后果。” “……”云闲委婉道,“感觉你和姬大小姐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乔灵珊一听到姬大小姐,便想起那毛绒绒的狮爪,再想起那两个冰冻全场的谐音笑话,当场打了个冷战。 夜风呼啸,野蝶飞舞,乔灵珊默默坐得离云闲近了一点,挨上她的手臂,听到她说:“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祁执业:“别问。” 云闲:“你为什么不练金钟罩?或者说,你为什么对这些佛学法门有敌意?” 祁执业:“……不是让你别问?” “好吧。”云闲说,“我感觉你有点想说。” 这下,祁执业还当真沉默了。 半晌,他才讥讽地笑了一声,道:“众人皆知,佛学慈悲,普渡世间。可这慈悲,何时对过自己?” 如墨天色下,他的神情难以辨清,“若是对他人的慈悲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渡人不能渡己,那慈悲又有什么意义。” 云闲和乔灵珊都没说话。 主要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剑阁连文化课都不教,怎么可能还教金刚经。 “我不学这些佛法,只因为我认为这些是错的。错的念头,衍生出错的法招,我又何必要学?”祁执业冷哼一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去而去之,就算知道不能做,我非要做,又有谁能阻我。” 好嚣张的一句话! 他冷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还是没人说话。 没人接茬,场面顿时浮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尬意。 “?”祁执业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不对,些微恼羞成怒:“你问我,你现在又不说话?” 云闲很捧场,沉吟道:“明知不能做的事情非要做,明知不能去的地方非要去。” “是又如何。”祁执业桀骜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要说我愚蠢不自量力……” “那倒没有。”云闲迅速接道:“就是在我们东界那儿,这个叫做知法犯法。” 乔灵珊:“…………” 祁执业:“…………” 薛灵秀忍了半天仍是破功,顿时笑出了声:“哈!” 第40章 四方大战(二十七) 祁执业恼羞成怒地转身钻进营地, 东极法杖都不要了,就这么大咧咧丢在云闲手上。 “……”乔灵珊真是受不了了,“云闲,这样让你很快乐吗?” 成功小贩一剑, 云闲何止是快乐, 简直身心舒畅:“偶尔,偶尔。” 她不傻, 还是能察觉到的, 众人来到这四方秘境也快有了七天,眼看着大战将至, 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仍是或多或少有所焦虑。 所以, 就更不能让士气低落下去!没错,就是如此正当的理由。 “倒是有人好像在偷听。”云闲说,“这偷听的技俩也太拙劣了, 我偷听八卦再好笑也不会笑出声的。” 反正是被发现了, 也没必要再躲藏, 薛灵秀从内走出。 “你这样气祁执业, 不怕他一怒之下走了?”薛灵秀笑道:“八千五灵石,佛乡还是出得起的。” 云闲看他一眼:“他如果要走早就走啦。” 说的也是。 看祁执业再气不也乖乖往营地里走了么。 三人远远看着墨黑天际, 在无星无月的秘境内,竟然突兀有着一道异星闪过, 似乎昭示着接下来的风云巨变。 乔灵珊怔怔追看着那道异星,脑袋不自觉歪到了云闲肩上,“云闲, 看, 有星星。” “看到了。”云闲说, “怎样,你要许愿吗?” 乔灵珊:“如果能许愿,我就许愿东界这次一定能得魁首……啊。” 她说到一半,才想到薛灵秀这个南界人还在这儿,顿时止住了话头。 薛灵秀的折扇一顿。 寂静在这不大的天地内蔓延。 薛灵秀轻笑了声,换了话题,“圣女还未找到我们么?” 云闲说:“牛嘛,视力不好,很正常。” 那个牛妖估计就分的清红色和其他颜色了,黑糊糊一坨更是为难它。 “是么,那就好。” 薛灵秀准备转身时,又听到云闲清朗的声音:“远古战场估计择日便要开了,彼时诸方混战,不知道要打多久。” 她一派自然道:“薛兄,到时候战场一开,可就各凭本事啰。” 乔灵珊自觉方才失言,连忙向外抖搂,也道:“她是真的使不出来燕回旋·十八,可菜的。” “嗯??你怎么也知道菜是什么意思了?” “天天听你说谁不知道啊……” “……” 不知怎的,薛灵秀方才心中那隐隐而来的巨石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团棉花,弹跳一番,便再也找不到踪迹了。 “自然。”他指骨一抵折扇,道:“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云闲整日神神叨叨那什么路人甲,次日,众人竟然真就遇上了他。 而此时这个路人甲正在拔腿狂奔,见着众人便吼道:“快走!后方有刀宗在追杀!” 众人皆一脸冷漠。 特别是云闲。 哼,她想,小样,我已经看破你这个人的异常之处了,还后面有刀宗追杀呢,就算刀宗现在风评不怎么样也由不得你这么利用……我去还真是柳世啊?!脑子有病吧!! 众人于是又一阵狂奔,期间路过一个无辜锻体门,姬融雪看着一堆小黑袍正在上窜下跳,一眼便认出了云闲。 不说别的,玉玺被她藏在身上,在胳肢窝处幽幽发着光。 是一种很新的藏匿方法。 她要是一直都藏在那,可能就算是给姬融雪,姬融雪也不是很想要了。 “啊。”姬融雪默默道:“是云闲她们。” 惊鸿一瞥,云闲脸上的伤痕已经全好了,一片平整,姬融雪看了看自己肩膀上被她划伤的地方,那里只是绑了白布,简单用药草处理过,现在灼热异常,还在隐隐渗血,不由有些羡慕:“我觉得我们缺一个医修。” “……”健壮男人说,“大小姐,医修不是大白菜,哪里都有。” 都是人求着医修治,哪有医修求着治人。都这样捧着惯着,医修成日鼻孔朝天,脾气就没几个好的。反正爱治不治,死的又不是我。 “嗯,我知道。”姬融雪又看了眼,歇了挖墙脚的心思,“况且,薛灵秀似乎挺喜欢待在那里,他不会过来的。” 健壮男人:“是的。” 姬融雪:“我们现在,医无所有。” 健壮男人:“……哈,哈哈!” 云闲跑了又跑,停下来的时候,心想。 第50节 难怪大家都说来四方秘境内能够极大锻炼人的心智体力,这能不锻炼么,跟打游击战似的,特别是像她这种敌人难缠的,那更是时时要躲,时时要算,真是非常麻烦呐。 那路人甲也跟着停下,气喘吁吁道:“又、又是你们,好巧……” “是很巧。”云闲拿起笔墨,道:“实在太有缘了,我来给你画个像吧?” 不知道为何总是记不住这人的脸,那就不记了,凭画像认人应该会好很多。 那人的完美假面差点破碎,笑容僵在脸上:“…啊?” “来来,看这里。”云闲咬着毛笔杆飞速创作,“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对,自然一点,笑开一点,跟我读,茄子……好了。” 她将画像收入储物戒,理直气壮道:“可以了。你说吧。” 乔灵珊求知若渴:“什么是茄子?” 云闲孜孜不倦:“嗯,就是落苏。也可以叫茄子。” 祁执业一顿:“我们那叫昆仑瓜。” 路人甲:“……”喂她乱搞就算了你们也这么一派自然是怎么回事啊!没有人来阻止一下吗!重点在茄子是什么上面吗!! 说人人到,仲长尧轻咳一声,神情颇不赞同:“云姑娘,怎能如此无礼?这只是位路过的道友,何必将人当做通缉犯。” “你的思想也太滑坡了吧?”云闲头也没回,“我看他长得风度翩翩,俊秀非常,想留作纪念又如何让你不满意了呢。我将大师兄画像随身携带,便是将大师兄当做通缉犯了吗?” 仲长尧:“?” 你睁眼说什么瞎话! 那他又不能反驳,不然就是不觉得此人风度翩翩俊秀非常,四舍五入便是骂人丑,顿时感觉内伤快要复发。 就算如此,路人甲还是得将自己肩负的使命完成。他一拍脑袋,像是骤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惊诧道:“观其形态,难道这便是众人正在争夺的玉玺,果然不同凡响……” 他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了云闲发光的胳肢窝。 云闲垂头一看,若无其事道:“对对。” 路人甲:“……” 这工作真的有点不想干了。 “可是,”云闲蹙眉,演技还是那么浮夸,“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将其点燃的方法,又实在不想放弃……” “说到这个,我似乎有听到过消息,不知是不是真的,但不妨一试。”路人甲谨慎道:“只能由金丹八层以上之人,将全身灵力尽数输进玉玺之内,说不定会有什么异变。但好像,每一枚玉玺只能由界中一人来负责点燃,我也不太清楚,你就随便听听。” 云闲:“金丹八层?我们这就有四个了啊。” 路人甲:“?” 云闲将玉玺翻出来,道:“知道了,谢了。再见。你应该还有急事吧?” 路人甲:“……” 他头也不回地消失了,临走时脚步有些难言地沉重。 终于得了一个看上去有些靠谱的消息,众人顿时谨慎地转移到一块巨石后,以云闲为中心围成一圈,探头看向这枚幽幽发光的玉玺。 现在便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枚玉玺要由谁来尝试点燃了。 按照之前路人甲的消息,谁点燃了玉玺,便会在远古战场之内实力短暂提升,这对哪一界来说都是不小的助力,不会有人愿意轻易放手的。 在场修为最高的是薛灵秀,随后便是祁执业,再然后便是云闲了。仲长尧与薛灵秀都隶属于南界,所以理所当然由薛灵秀来负责。 当然,仲长尧又为此有些隐隐不满。 若不是当时东界的名额被云闲抢了去,现在点燃玉玺的东界之人必定是他。 云闲将那玉玺递给薛灵秀,道:“薛兄,你试试。” 薛灵秀没接,只是定定看着她。 “不必如此谦让。”云闲一笑,阴□□:“反正你也不一定能成功。” 薛灵秀无情:“你还没擦。” “……”云闲用袖袍把玉玺擦了,再递过去:“快点快点,不然牛妖来了。” 薛灵秀这才接过,顿时闭目,催动全身灵气,灵气顿时顺着手臂经脉暴涌入掌心玉玺,竟全都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殆尽。 在场人无一不屏息,寂静之间,眼看着他全身灵气都快被抽出,脸颊刚涌上苍白之色时,突然,青龙玺白光一闪,一道虚幻人影骤然出现在众人当中,悬浮于半空。 有用! 这是一道穿着武服的人影,面目虚幻,辨不出男女,静静立在半空,周身散发出不断波动的威压。 元婴期,与即墨姝身上的波动极为相似。 众人刚想说话,便发觉自己出不了声,被迫缄默。 幽幽中,有一道古老声音响起:“打败伊,点燃玉玺!” 薛灵秀和众人齐齐沉默:“……” 什么意思。 他是医修,要如何单打独斗打败一个即墨姝?做梦都梦不了这般! 果然,一刻钟之后,薛灵秀意料之中……啊不,遗憾落败,幻影消失,玉玺重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静静立于他掌心之上。 “不行。”薛灵秀倒也洒脱,丢给云闲,“你给祁执业。” “?”云闲说,“他不就在你旁边?” 祁执业懒得跟这人烦,将玉玺接过,倒是略有把握。 他虽是半步元婴,但战力为长,打败一道元婴虚影也非不可能。 众人也是这么想的,直到那玉玺吸收了灵气,没出现之前那道人影,反倒出现了一堆光头。 光头们出来,也不说话,先围坐在一起,齐齐开口: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你身属佛乡,为何不通佛法?你身属佛乡,为何不依佛门?你……” 众人大惊。怎么还会改?! 祁执业之前早就听够了,现在更是难受得要命,好像身上有光头在爬,闭目忍了足足一刻,见这群人竟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终于甩手不干:“拿去!” 现在压力到了云闲身上。 看来这玉玺比想象的还要了解众人,考验会按照薄弱之处进行,云闲还在那输灵气呢,乔灵珊就在旁边幽幽道:“我已经想到会考什么了。” 薛灵秀:“我也是。” 风烨:“开始了开始……唔!” 众人又光速被迫缄默。 青龙玺微动,现在出来的,是一道老夫子身影,正摇头晃脑,道:“答出吾之三题,点燃玉玺。” 云闲:“……其实我也想到了。没事,来吧!” “第一道,入门。”老夫子道:“说出西界的十个门派。” “西界还有十个门派?!这么多?”云闲绞尽脑汁:“佛门,合欢宗,魂殿,呃,嗯,万法门,啊那个什么……佛门,佛门……” 众人知道现在不该笑,但他们真的忍不住。 “错了!”老夫子胡子一翘,看上去颇多不满,怒道:“第二道,对下联:鸾九声,凤九声,九九八十一声,声声和鸣!” 这是古代一绝对,下联已出,但不至于众人皆知,云闲又怎么知道,眼看着虚影怒上眉梢,顿时福至心灵:“上勾拳,下勾拳,上上下下勾拳,拳拳到肉。” 老夫子狂怒:“……错了!!这都什么东西!!!” “罢了!最后一道!”老夫子按捺怒火:“退、避、柔、敛、朴、拙,此六字为立身之源。若你是一国之君,一派之主,你要如何贯彻这六字?若思想与思想中有间隙或存,你又该如何……” 题目恁长,云闲特慌,一下子回到了此前被夫子抽背的噩梦日子,她都等了许久,竟然还没说完,已然头晕脑胀,想要一拳把自己打晕到明天,所以当结束时,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老夫子:“一柱香内行文阐述!” 云闲:“阿弥陀佛。” 整个沙漠都安静了。 众人:“…………” 阿弥陀佛个屁啊!!还有这六字明明是道家的吧,你小子是真敢说啊! 玉玺瞬间复原,隐约传来了一声苍老且中气十足的:“滚!”。 “……”众人无言注视中,云闲默默将玉玺捡起来,重新塞回胳肢窝,道:“没事没事,下次继续加油。” 第41章 四方大战(二十八) 众人跟着她沉默地走了两步, 各自心中翻滚,有一大堆话就快要喷涌而出。 为什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如此淡然如风?难道剑修辅修还能增厚面皮? “云闲。”薛灵秀最终还是没忍住,率先启唇, 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不会?那是常识啊?” 云闲振振有词, 甚至顶嘴:“什么常识?这哪里是常识?前面那个西界的,我不会也就认了。后面那两个怎么能算是常识。”再说了, 剑阁只有零食, 没有常识。 乔灵珊硬着头皮道:“就是啊。那我也不知道。” “……你也是剑阁的怎么会知道!”薛灵秀实在看不下去了,祁执业还在那雪上加霜, 漠道:“我也不懂。” 风烨挠头:“其实那个对子对的挺好的。”反正他对不出来。 薛灵秀冷冷道:“你们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眼看着他把脸放下来了,其他人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 都把嘴闭了起来,眼睛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都不太想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云闲之前还在人家面前说什么“金丹八层的就有四个”, 结果现在全军覆没, 没一个能打的。 仲长尧在众人身后看了半晌, 心中暗喜,此时还要咳嗽几声, 在那假模假样地帮云闲说话,“薛兄, 也不要太苛责云姑娘了。剑阁对此并不太重视,要求她全答上来,太强人所难。若不是在下有夫子教导过这些杂七杂八的, 可能也答不出一问。” “是啊是啊, 对啊对啊, 怎么这样,太不像话。” 云闲熟练地把他想要听的话接着说出来,“不像阁下,明明和我同样是剑修,又同样出自东界,怎么二人天差地别,阁下就如此知书达礼、秉性温和呢,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可惜可惜啊。” 仲长尧:“……” 第51节 众人:“……” 明明说的每一句都是好话,可为什么听起来就是如此阴阳怪气呢。 不管如何,只能将玉玺藏着继续走了。它似乎只接收认定之人的灵气,方才三人的灵气都已然被抽干,现在无法再进入,只能等待将灵气蓄满,再行尝试。 现在不用云闲要,薛灵秀就已经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了,云闲刚说了句“薛兄”,手里便被丢了几块灵石,薛灵秀不耐道:“别吵。” “……”其实云闲只是想问个问题,突然天降灵石,好像捡了大便宜,喜不自胜。 云闲一边吸收灵气,一边在想,如果这个玉玺是这样,那她们应该也不用太担心锻体门能迅速点燃了,毕竟这玉玺好生鸡贼,说不定会出一些什么“挑战十二时辰不许说谐音梗”“禁止假笑”之类的千古难题,这不得难死姬大小姐和那一堆门人啊。 ……只是这样,云闲竟想不到该如何破局。若是只是单纯考较武力智力,那还算是有个盼头,只是观方才的三次尝试,这玉玺身上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想都别想”气息,比起考验,明显更像是刁难了。 明眼人知道,薛灵秀一个医修不可能打败同阶强者,祁执业对佛法相当抵触无法转圜,云闲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从大聪明变成小天才,这样看来,几乎是绝无可能的事。 她抛动着玉玺,这个猜测一闪而过,目前得不到证实。 不论如何,总得努力,薛灵秀痛定思痛,决定在行进途中恶补一番剑阁缺乏的常识。 效果异常喜人,他一念云闲就睡昏去,乔灵珊还算给他点面子,只打两个哈欠,祁执业在旁边忍了半天,不耐烦道:“你要念就去寺里念,少在这里扰民。” “跟你说话了么?”薛灵秀微笑道:“再多嘴,我把你脑袋当木鱼敲。” “好啊。来啊。我怕你么?” “什么?什么寺里?”云闲惊醒,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众人:“…………” 这娃看上去没救了,还是练剑吧,说这些。 终于,一柱香后,众人的灵力恢复完全,又鬼鬼祟祟地全躲在巨石后方,还是那个顺序。 果不其然,这次的考验又有些许变动,薛灵秀面对的虚影气势比之前的元婴期还高了一截,打是不用打了;祁执业面对的虚影和尚从一堆变成了一个,怒目而问:“若有四人,分别犯下杀生、偷盗、□□、妄语之罪,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如今经点拨,大彻大悟心向佛门,你渡还是不渡,如何渡之?” 祁执业冷漠脸:“我把他们都杀了。” 和尚:“……” 阿弥陀佛,为什么会有这种人。 然后又是云闲。云闲也不是那么笨的,在睡梦之中成功掌握了东南西北各十个门派名称,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放马过来!” 老夫子没出来,出来了个与薛灵秀之前相仿的武服虚影,威压不高,看上去也就半步元婴。 云闲一喜:“!” 难道是天助她也—— 青龙玺道:“施展出燕回旋·十八,点燃玉玺。” 云闲:“…………” 搞针对是吧!是不是玩不起。就说是不是玩不起! 不必多说,众人皆以惨败告终。 这玉玺,拿着也不好,不拿也不好。拿着招来一堆祸端,还会不断吸收灵气暴露位置,现在还多了一个新的缺点,那便是众人不断抽空灵气去喂它,恢复灵气总需要时间,这又多了一个空窗期,可是很危险的。可不拿着又舍不得将此后的优势拱手让人,当真是纠结异常,不知该如何是好。 秘境之外,诸人正在密切注视着玉玺之概况。 “怎么回事,就连佛乡的大师兄也无法将其窥破。”黎沛皱眉道:“自从拿到玉玺,都已然过去不少日子了,到现在仍是失败,这到底是有何意图?”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要开还是不开?不开,那还何必一直引众人争夺,若是要开,出这种难为人的考验,又要人怎么解决?它竟然胆敢让佛乡的大弟子现场杀一只鸡! 锻体门那头也进度平平,一筹莫展。 更别提莫名其妙捡了个玉玺的剑阁了。不过众人原本也对云闲那行人不报什么期望,所以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明光大师意不在玉玺,只是微蹙着眉,苍老面孔上带有隐隐担忧之色:“若不加抑制,此子不知会做出什么错事……” 宿迟颔首,漠道:“不必担忧,云闲自有分寸。她虽看似莽撞,其实……” 这都什么跟什么,明光大师一愣:“贫僧说的是祁执业。” 宿迟:“?” 明光大师:“?” 不过好像也能用? 两人对视一眼,各有各的自闭,默然垂眼,不发一言,继续盯投影石去了。 柳昌观三人面上神色,唇角缓缓露出一抹冷笑。 这便是为何,北界刀宗能一直屹立在武林之巅了。 方法玄妙,不是轻易就能参透的,没找对方法,就算一路撞上南墙头破血流也是于事无补。看着众人挣扎,当真可笑。 老人凹陷的眼睛旁布满纹路,再度观向柳世。现下他似乎已经暂时放弃了对玉玺的追捕,反而快马加鞭,不断朝西方赶去,气势汹汹,势在必得。 不论玉玺被怎样争夺,秘境内还是忠实地按照原来的步数休养生息,万物滋长。更因为此界大战提早就更换了赛道,留存下来的妖兽反倒越来越多了,无数被守护的天材地宝正在逐渐浮现,正如现在柳世即将要去的所在一般。 大荒泉,地处极荒之地,荟萃百年生机灵气,若有人能闯过荒殿石兽和雕像之灵的守卫,进入泉心吸收灵气,便能打破瓶颈,一跃晋升。若是偏火属性,效果更是绝佳。 柳世早在三年前便是半步元婴了,此后一直停步于此,不得寸进。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晋升速度已然算得上快得恐怖了,但他仍是不满自己的实力。 还是不够强,才能让小老鼠钻了空子,还敢挑衅他。 上次错失了婴奇果,使薛灵秀和即墨姝先他一步踏进元婴,此事他耿耿于怀,如今更是寸步不让。他正好是火属性,也算是巧合,这大荒泉就像量身为他打造,这一次,谁也不能抢了他的机缘! 柳昌看着柳世的背影,沉沉作想。 这一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与此同时,仲长尧的出现,也在外界掀起了一番不小的风浪。 看来他的非自愿转型思路是相当之正确的,温柔君子虽然长盛不衰,但论被喜爱程度,一直都屈居第二,多年留守配角位置。众人纷纷表示,你很好,但我还是更喜欢他。而如今最时兴的,便是三字,美,强,惨! 美。别的不说,仲长尧的容貌是绝对看得过去的。现在更是多了几分病态,面色更显白皙。 强。能在即墨姝这个货真价实的元婴期追杀之下坚持如此之久,这又如何不算是强呢? 惨。能被即墨姝这个货真价实的元婴期追杀这么久,这又如何不算是惨呢? 不管是不是他的本意,仲长尧都已经被许多人注意到了。 “这魔女当真是喜怒无常,可怕可怕,仲长尧当初便不该伸出援手的,反倒惹上了这么个祸害。” “我观他身出东界,也不是什么富庶家庭,竟然这等年纪就已经半步元婴,真是天赋异禀啊。” “原本以为剑修已然没落,结果大战内就出了两匹黑马。” “他和云闲谁更强一线?” “不必说,肯定是仲长尧……呃,但是,你这样一说,我好像也想不出云闲有什么倾全力比试的时候。你知道她最拿手的是什么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每次打架都在半空中上蹿下跳,跑得飞起。” “……” “大荒泉?火属性?”云闲彼时正在翻阅刚从星衍派那儿用正义光辉强行买来的阵法古籍,闻言抬眼,沉吟:“这不就是等着我去?” “真巧。”刚从外头探听消息归来,薛灵秀把袖袍上的灰尘拍掉,凉凉道:“柳世也是这么想的。” 云闲若无其事地又翻了一页,聚精会神地研究那机关阵。她看书也不好好看,靠在那半点不直溜的小枯树上头,翘着二郎腿,手枕在脑袋后:“泉水那么大一湖,大家一起泡泡也没什么的吧。” 乔灵珊:“……” 谁要跟你一起泡啊! “而且,看这位置。”云闲一翻身,从树干上轻盈地跳将下来,书籍收进储物戒里,“我们比他近,可以比他先到。” 乔灵珊警惕:“你想做甚?” 云闲笑笑:“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 “云姑娘。”仲长尧不赞同地拧着眉,道:“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请在半柱香内用八百字阐述理由,分一二三点,不得重复不得缺漏。”云闲心想你个浓眉大眼的话本里难道少捡漏了,说,“或者我要先过去给刀宗搭一个避暑胜地,再准备榨点苹果汁给他们一边泡一边喝?” 风烨弱弱:“你到底带了多少苹果来……” 仲长尧每次和她说话都像是被朝脑袋打了一闷棍,有一种头晕目眩的奇妙感。薛灵秀看他一眼,不由心想,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每次还要说,真是奇怪,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其他门派肯定也会派人前来。”薛灵秀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反正现在玉玺众人都没有进展,只是确认道:“你想好了?” “嗯……”云闲脚底抹油,转身道:“我去问问祁执业。” 祁执业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在捣鼓东极法杖。 云闲没找到人,脚一拐,迈进了附近的偏僻之处。 一进去,她便鬼鬼祟祟地轻声道:“太平,太平在吗?” “不要问在吗。”太平剑从她左臂处钻出来,烦道:“有事直说。” 好不容易清净了段日子,这人又来了,实在是烦的可以。不过比起仲长尧,她还是可以接受一点的。 云闲有事直说:“我为什么使不出燕回旋·十八?” 这最后一招是轻燕点谱的最强杀招,能将剑意藏匿于地心,数千把凛冽剑意虚影破土而出,席卷天地,据说首创之人,第一次悟招之时,便用此招灭了一整支精兵。 她惦记这招已然很久了,但每次都失败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这话问的,太平听了都想笑:“呵。你倒是胆大不怕噎得慌。至少元婴才敢提入门吧?” “可我现在就要用。”云闲为达目的,开始不动声色地一通吹捧,“想来轻燕点谱的创始人便是你的第一任剑主,果然我一见太平就觉得,这样狂气傲气,真是物似主人形,理应该有的。不愧是镇派之剑啊,恐怖如斯!” 太平剑眼珠一颤:“少来须溜拍马,吾不吃这一套。” 云闲:“观你这圆弧形的眼球,形状优美,上头水波莹莹,楚楚动人,还有这浓密纤长的睫毛,白色更是别具一格,有如霜雪覆盖,真是有一番冷冽美感,姬大小姐的冷笑话都不如你半分啊。” 太平剑:“你话这么多干甚?” 云闲:“如此聪慧霸道强大善良可爱的太平剑,肯定知道这招该怎么使吧。要是能教教我,投桃报李,我肯定会每天喂一个苹果的。” 太平剑:“……我说了,你现在修为不济,就算能使出,也绝不会如你的预期。” 云闲瞬间捕捉到了重点:“就算能使出?意思就是可以了?哇太平,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剑!” 虽然她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一把能说话的剑就是了。 太平剑用娃娃音冷声道:“站过来!” 它给夸的眼睫毛一动一动,不知多么心花怒放,还要强装镇定,道:“抬手。” 第52节 云闲乖乖抬手,瞬时感觉经脉里的灵气在跟着一道血光不断游走,一路长驱直入,绕过丹田,直直冲过障壁,就在此时,太平道:“剑诀!” 云闲睁眼,手捏剑诀,那一直不知该从哪走的灵气环绕周身一圈,终于成功依照剑诀倾体而出,霎时,风云变幻,无数剑气从地底升起,带着锋锐之气,指天而行—— 在将这小树林的土微微翻动了一下后,就肾虚般全部消失了。 云闲:“……” 呃啊啊啊啊!她不能接受! “看到没?”当年杀招现世,精妙非常,太平傲然:“这便是燕回旋·十八!” “不。”云闲艰难道:“这是燕回旋·犁地。” “……吾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怪谁!!” 第42章 四方大战(二十九) 众人也不知道为何, 云闲去找了一趟祁执业,祁执业没找到,反倒求胜的心迫切了不少。 “此战必胜!”云闲肃然将众人召集过来,道:“看, 这是机关阵。虽然现在有执业在手, 我们已经不惧柳世,但一切还是谨慎为上, 必须要先行切他下路, 削弱他的实力。” 不行,她一定要升到半步元婴, 不然到时魁首之战众人奇招百出,她在角落犁地, 这画面也太恐怖了。 “……祁执业明明还没答应吧。”薛灵秀操心道:“柳世自然是不惧了,但若是即墨姝来了呢?此等阵法,不一定能阻挡。” 云闲四处张望:“仲长尧在不在?” “不在。”风烨老实巴交道:“好像去看什么书了, 在拿笔写东西。” “好。”云闲毅然道:“若是即墨姝来了, 那我们便手持仲长尧抛出, 说不定能抵挡一二。” 众人:“…………” 你把他当盾牌使么!什么手持, 正经点行不行,我还口服呢! 不过这样一想, 也不无道理。仲长尧似乎天生有着惊人的逃脱能力,对上即墨姝肯定比众人要有优势。 于是仲长尧翻阅话本回来之时, 总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异。 这等大事,他怎会不知。话本中,大荒泉最后成功让柳世迈入元婴期, 但实际上, 他只是吸收掉了湖水中潜藏的灵气, 真正藏在湖底的本源之珠被遗漏而去,反倒被随后而来的仲长尧捡了漏。 大荒珠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灵气,还能镶嵌在武器法宝之上,增强战力,还能给一些功法附上“荒劲”,就如同魔气一般,只要伤口未愈,便可以不断侵蚀人的肌理五脏,甚至侵入灵府,附着到金丹之上。 简单来说,就是极其难缠。 他知道,云闲又怎会不知道,话本里没有玉玺相关事件,但大荒泉还是有的,她早在薛灵秀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才开始翻阅那本阵法古籍。 果然,仲长尧“觉得这样太过不好”、“树敌太过”,决定不出手。实在是太有原则了。 祁执业回来了,云闲趴地上看书,抬眼问:“大荒泉去不去?” 她浑然不觉,自己语气很像一个黑车司机。 祁执业一掂法杖,无谓道:“去。” “哗。”这倒是云闲没想到的,她说,“你怎么都不问问要去干什么?” “还用问。反正不是什么好事。”祁执业见她趴在地上,脑袋黑绒绒的,就感觉手很痒,很想一杖敲下去听听声音闷不闷,“跟着你们便是了。” 云闲觉得他的道德观有些岌岌可危。这碰见自己这等心性善良的人还好,要是碰见心术不正之人,那可能就要助纣为虐了,小伙子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眼看着这都许久了,佛乡和锻体门那边的玉玺也没有动静,众人心安了许多,还真收拾细软,朝西方奔驰而去了。 秘境日月变幻极快,众人前去时还是白日,抵达时却已然将近黄昏,夜幕将下未下,风卷黄沙,一片苍茫之色。 大荒古堡一直静立在沙土之下,经过十数年风吹磨损,才一点点从沙土中显露出真容。想必它的图腾便是双头蛇了,屋檐飞柱,墙角窗沿,无一不是各种形态的双头蛇状装饰物,蛇信极长,还都用朱砂点了眼睛,昏暗天色之下远远看去,仿佛无数血红的眼正在盯视众人。 大门之外端坐着两只狮子石兽。诡异的是,这狮子竟也是从脖颈之上就分岔开来,长了两只脑袋,一边怒目一边温顺,看起来相当不协调。 但是不论哪边都像是能一口咬碎她脑袋的。 云闲尝试着移动了一下身子。 无论从哪里看,那群血红的眼睛都像是在盯着自己。 “好生恐怖。”乔灵珊低声道:“这里什么东西都是对称的么?” 云闲也低声安抚:“人要是不对称,那可能更恐怖了。” 乔灵珊:“……”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这才刚到,云闲一时懈怠,没能阻止仲长尧见缝插针地进行装逼:“大家不必惊慌,我从古籍中得知,此为幻影,不是活着的妖兽,不必与其正面冲突,只要按照我说的法子去绕开即可。” 他说的是对的。 大荒古堡经历了如此岁月,又被沙土埋了这么多年,自然里面都是死物。但死物不比活物好欺,颇擅长幻境之术,又没有疼痛之感,还因为没有社交需求而长相比较恐怖,就比如里面的雕像之灵…… 只能说,其实云闲刚才跟乔灵珊说不对称的人,不是在开玩笑。 众人按照仲长尧的方法,将自己周身全裹进泥沙中,一丝活人气息不露,屏声息气,做贼似的绕过了双头狮和雕像灵,悄悄进入内殿。 方法很好,很有效,只是薛灵秀看上去像是死了一回。 云闲见其惨白的小脸,不由心生怜惜,默默传音过去:“先别死,等下回去的时候还要再来一次。” 薛灵秀:“?” 这不孝女!! 按照这个时间,大荒古堡已然出现,但还不到大荒泉显露的时间。想也知道,若是这么容易就混进来的话,怎么配得上它的鼎鼎大名,云闲将泥沙卸了,定睛一看。 几个穿着星衍派冠服的弟子正在忙前忙后地布置阵法,眼看是快要成形了。 星衍派专精便是阵法,只是准备时间太长,不利于临场作战,更多只能作为辅助出现。这等用来吃饭的家伙什,又怎么是看看阵法古籍便可以比拟的,就如现在,他们脚下的阵法已然隐隐之中泛出金银之光,气息强悍吞吐,一看便不是好惹的。 “怎会——怎会有人来的比我更早!”云闲一阵心绞痛,握拳狠狠咬牙:“我这精妙的计划竟然在此功亏一篑——” 众人:“……”也没多精妙吧!!这不是柳世冰影巨蜥那会儿就用过的吗!! 乔灵珊紧急道:“现在怎么办?再等一会儿,柳世怕要赶来了。我们在一旁看着,等到战况激烈再?” “柳世赶来也不会对这阵法造成什么损伤。”祁执业沉道:“北界之间该是协议了什么,星衍派与刀宗是合作关系。” 云闲哼哼:“合作?也不怕智商被带低。” “此言差矣。”薛灵秀笑道:“我和你合作许久,也没有变得多穷啊。” 云闲:“………”能不能不要这么记仇,关键时刻呢! “云姑娘,我早说过不必参与纷争,得不偿失。”仲长尧又被无形之中排挤到众人之外,强笑道:“现在除非要在刀宗来之前,强行突破阵法。” 众人一致认为他在讲废话。 当然了,谁不知道一旦破了星衍派的阵法他们便啥都不是,那也得先破了再说啊! 云闲:“说得好,不如你来。” 仲长尧:“?” 风烨弱弱道:“其实琴坊有时候也会教一些阵法课的。” “风烨,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云闲说,“可我们是要强行突破阵法,不是要被阵法强行突破啊。” 众人:“……” 画面感又来了。 不论如何,只能暂时先按兵不动了。 可众人按着按着,刀宗没来,身边反倒窸窸窣窣一阵,云闲一转头,对上了姬融雪裹着泥沙的脸。 云闲:“咦?” 话本里没说锻体门会来啊?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姬融雪:“啊。是你。” 大殿中能躲的地方不多,姬融雪也只带了两三个人,二人对视一眼,大小姐冷着脸慢慢挪过来了。 “……那个阵法。”云闲朝她努努下巴,“感觉怎么样?” “可以破。”姬融雪用一种神奇的眼神看薛灵秀,意有所指道:“如果有医修的话。” 薛灵秀还没说话呢,云闲便道:“你不要找他啊,他治人特别贵的,不信你问祁执业。” 薛灵秀:“能别这么吃里扒外么?” 不知为何,云闲觉得姬融雪对自己没有敌意,对方也打算按兵不动看看情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交流一下玉玺心得。 “你那两个玉玺怎么样了?能开不?” “试过了。不行。” “你也不行?出的什么题啊这么难。” “不难,就是拿了个毛线球在我面前一直晃,让我一柱香内不能去抓。我觉得很简单,但就是做不到。奇怪。真是狮料未及。” “……大小姐你……” 救命,云闲竟然差点被这烂梗逗笑,简直就是耻辱。 两拨人等着等着,等的花儿都谢了,还是没等到刀宗,结果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又来了一群。 这次是合欢宗。 云闲:“咦?” 梁笑:“好巧好巧……” 于是现在就有一个异常严重的问题了,星衍派也不是瞎子,大殿内突然多了这么多石头沙子小假山的,谁看不出来啊。现在还能装死,要是再来那么两三个人,那就真的完蛋了。 就在第四波人蠢蠢欲动的时候,终于,刀风呼啸,外头撞进一行人马,身上略带残血,虽受了不小的伤,但依旧气势汹汹,英姿勃发。 这里就能看出智商的差距了。又或者换句高情商的说法,柳世不屑于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非要走正门不可,身后一道雕像之灵嘶吼着追来,他怒而回视,一刀斩向灵体,霎时,灵体溃散,化作光点散落在地,一点点蠕动着再次拼凑。 虽然不算极快,但它们不死不灭,总有再站起来的时候,这便是难缠之处了。 “哼。”柳世将刀收回,道:“果然,姚星,我就知道你在此。” 那名为姚星的星衍派弟子面色一变,道:“柳道友,你也是为此荒泉而来?” “此处无人,便别说那些废话了。”柳世对其话语中并无多少看重,道:“让开吧,事迟生变,我需要这荒泉助我晋升元婴。” 第53节 观姚星的面色,就能看出并不多么情愿。但众人都能看出来,柳世怎可能看不出,他只是并不在意罢了,蹙眉道:“怎么了?” “……无事。”姚星指尖攥紧,道:“我明白了。”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几声巨响,那双头石兽被劲力打得直冲而来,就要撞上柳世,柳世反应极快,闪身避开,神色霎时一沉。 即墨姝信手将那雕像之灵再度打散,看向柳世。 柳世尚未说完,就见她美艳眉眼一动,喝道:“什么东西。都出来!” 一掌下去,原本空旷的大殿内顿时拔掉萝卜带出泥,一个个圆滚滚的都蹦出来了,云闲滚得最远,正好和柳世对上视线。 “嗨。”她友善道:“好巧。” 柳世真是如被雷劈了一道:“操,哪来的这群人?!” 云闲:“我比你还先到的。” 姬融雪:“我也。” 风烨在仲长尧旁边,发觉此人从即墨姝出现一开始就在不自觉发颤,顿时心中一阵感叹。 “又是你们?”即墨姝作为在场唯二的元婴期,直接清场,“都滚出去,我懒得动手。” 祁执业起身:“你要和我打一场?” 强敌当前,他愈发兴奋,金瞳流光溢彩,战意斐然,指尖一点点抹过法杖,耀目光芒乍亮。 即墨姝最讨厌他身上的气息,但也是讨厌,并不怕,狠戾道:“就凭你?” 一个半步元婴,也敢在此跟她叫嚣。 “十招以内,伤不了你。”她傲,他也绝不屈居人下,祁执业嗤笑一声,反手握杖,凛然道:“我祁执业当场自尽……唔!” “玩这么大干什么!这话可不兴说啊!”云闲紧急捂嘴,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别当真别当真。” 即墨姝:“……” 祁执业:“……” 果然无论如何最欠揍的还是她。 云闲很快就顾不到这边了,人太多了,场面过于混乱,柳世倒是遗恨极深,当即便冲着她来,冷笑道:“云闲,能逼得我用这招是你的运气。此乃杀戮刀第八式,蕴含了我九成功力,只要一击即中,便会不断流——呃!”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云闲一剑柄捅出去两寸:“有病,谁想听你解说。” 柳世:“?” 刀光剑影,招招取人性命,腥风血雨,天昏地暗,众人再度打成一团。 现在的众门派已然不是刚进秘境时那般稚嫩了,极少出现痛击队友的情况,很快有人负伤。没有人在乎星衍派设下的阵法,星衍派弟子已然看傻,特别是看到有个琴修一边昏迷一边还能抚琴,更是肃然起敬。 什么时候他们星衍派弟子也能一边昏迷一边布阵,那实力可能就不同于往日了。 就在打得激烈之时,突然,整个大殿一阵剧烈震动,灰尘弥漫,无数双头蛇嘶哑吐信,红光暴射。 大地都跟着一起陡然发颤,众人心头一惊,抬眼看向殿中! 大殿之中,缓缓伸起了一道石女雕像,在其裙摆之下,一汪深褐色的灵湖正凝固般静止着。虽无任何波动,但灵气已经浓郁至结成雾状,瞬间弥漫而出,险些蒙了众人的视线。 石女雕像弹指一挥,阵眼被废,星衍派的阵法霎时崩裂开来。 大荒泉出现了! 柳世并未忘记自己的目的,足尖点地,就要朝灵湖冲去,怎料雕像眉尖一蹙,瞬间将其弹飞。 飞的好远,柳晖就连接都不知道去哪接。 “……” 寂静之中,石女雕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竟是重瞳,一上一下,看着颇为诡异,屏息之中,雕像的视线一点一点在众人间巡视而过,被看者无一不寒毛倒竖,有一种直接被看穿了的凉凉感。 要怎么样? 难道要等她闭眼了方能前进? 谁先尝试? 就在此时,石女雕像终于锁定了目标,手腕一动,两个幸运儿就倒飞而去,齐齐被她放在了掌心上。 一个是恼怒的即墨姝。 另一个晕头晕脑的,是云闲。 乔灵珊大惊失色:“别把她们放在一起,别——” 话说晚了,空间一阵波动,雕像、灵湖、二人都瞬间消弭在众人的视线里,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去。 寂静之中,祁执业将血一抹,法杖插在地上,道:“等罢。” 云闲再度睁眼之时,面前是一片茂密的远古森林。 枝叶繁茂翠绿,遮天蔽日,甚至挡住了阳光,还隐隐有鸟兽鸣叫的声音。此情此景甚是美丽,但总觉得有些挥之不去的怪异。 她脑袋还有点晕,一转头,看见旁边闭着眼的即墨姝,顿时感觉更晕了。 云闲试图戳一下她:“喂,圣女……” 手指穿过,触到的是空气。明明人就在此,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云闲:“……” 太好啦!!小命保住! 她决定授予这里最伟大的秘境荣誉称号。 鸟兽齐鸣,趁即墨姝尚未醒来,云闲再度观察了一番此境。果然,微妙之处在于,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对称镜面的,无论是枝干、异兽、河流、石块,全都是成对出现,左右各一。 即墨姝终于醒了。很正常地醒,就是睁开眼睛,没有嘤咛一声。 醒来的一瞬间,她目光立刻警惕,便是一掌朝身边人击来—— 身边人出了个剪刀。 嗯?即墨姝换成拳头。 身边人换成布。 即墨姝抬眼,云闲肃然道:“我赢了。” 即墨姝:“…………” “咦?”云闲说,“你方才嘴角动了,是不是想笑?没事,不用憋着,想笑就笑。” 即墨姝愤而起身:“自以为是!” 她也看清了这异界之状,顿时一凝。 “看来我们是被那座雕像给带到里面来了。”云闲感叹:“果然啊,想泡温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森林看似生机勃勃,实际上她已经窥见两只在不远处暗暗觊觎的妖兽了。眼前就是一片浓密森林,看不到任何出口,不知道该往哪儿离开。 就在此时,一只异猴找准机会,便要向即墨姝扑来,即墨姝冷哼一声,伸掌相对,但她却并没有触碰到妖兽,异猴之爪狠狠抓向她的肩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两人皆惊! “怎会如此!”碰触不到,即墨姝只能躲避攻击,恼怒道:“我碰不到它!” 云闲拔剑便攻,剑却也如入水一般流过,没有丝毫变动。 紧急之间,她余光看向自己所在的左方地域,那里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异猴正流着口水攀在树上,幽幽看着她。 云闲心有所感,一道剑气扫过,这只异猴无声倒毙,连带着即墨姝面前的那只一起,也瞬间死亡了。 森林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木门。云闲走过去,推不动,想绕过去,也无法。 即墨姝停下,捂住伤口,脸色闪动。 “圣女,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吧。”云闲无奈转头道:“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小手拉小手闯关啦。不这样的话就出不去了。” 即墨姝:“谁要和你……” “别生气嘛。” 云闲想从储物戒里掏药草,却发现也不行,只能蹲下来对即墨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看,仔细回想,我跟你并没有什么过节。当初魅魔那时,我是拿钱办事,迫不得已,对你们没有意见。而且,再仔细想想,我还救了你,还跟你分了婴奇果,在石室里一起待了一天,你走的时候,也没有杀我啊。” 即墨姝一愣。显然她发现云闲好像说得对。但她又怎能轻易承认:“那……” “不许说那又如何。”云闲站起来,拍拍手,道:“快点吧,不然仲长尧可能又要在外面偷偷晋升惊艳我们所有人了。” 即墨姝古怪道:“你不喜欢仲长尧?” 云闲:“难道你喜欢?” 即墨姝:“……哼。随便。” 两人并肩而立,看向那道紧闭的门。云闲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这边的一块巨石在河边,即墨姝那边的却在草丛里,说:“圣女,你试试把那块石头搬过去?” 即墨姝幽灵一般飘过去,把巨石抱起来,丢到河边相同的位置上。 在此瞬间,门骤然洞开。 云闲摸着下巴,又道:“再挪开试试呢?” 即墨姝挪开,门就立马关紧。 “嗯……”云闲沉吟:“这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森林冰火人·大荒古堡版? 第43章 四方大战(三十) 和即墨姝一起过五关斩六将, 逐渐磨合,差不多在森林里走了半个时辰后,云闲终于稍微摸索出了一点关于她的端倪。 按照话本中即墨姝的生平,她是魔教教主自极寒之地捡到的女婴, 当时流年不利, 还正好是罕见的寒霜之年,河面早已冰封, 周围的草木都被冻死了个干净, 她被装在木桶里,顺流停在冰面之上, 竟是一声都没出。 如此传奇的身世,比云闲的出世打雷劈死三头猪要逼格高多了。 别的许多魔教中人是半途才进入魔教的, 可即墨姝自小就在魔教长大,今年可是第一次出来玩呢,难免看待事物的方法和普通人有那么一丝不同。 第54节 比如口头禅是“老娘扒了你的皮”这句, 就非常具有原汁原味的魔教风情。 一般人很少有这种能够近距离观察圣女还不被揍的机会, 仲长尧也不行, 云闲仗着她目前打不着自己, 目光如炬,盯来盯去, 盯得即墨姝都烦了:“看什么看?” “没事,就看看。”云闲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即墨姝:“你倒是人如其名。” 又有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妖兽从藤蔓上扑下来, 即墨姝指尖一动,将她那头藏得严严实实的同款异兽拖出,绸缎飞舞一段, 将其脖子直接扭折。 她的灵气散发着寒气, 显然是水属性的, 云闲看着看着,顿时感觉更像森林冰火人了。 即墨姝是水娃,她就是火娃。 “这些妖兽藏得越来越严实了。”绸缎飞回,即墨姝蹙眉道:“此前还有一段路,根本找不到相应的开关,不论再如何打下去,这幻境也只会不断重复,找不到出口。” 她是后天魔族,对幻境认识肯定比云闲高不知凡几,既然这么说,那便是对了。 这儿更像是一个不断重复循环的路段,推门的难度越来越高,两人也应付地越来越吃力,云闲喘着气杀掉一只已经开始懂得背后偷袭的妖兽,抹汗道:“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这才多久?”即墨姝说:“现在也只能如此。” “先待着休息会,再想方法。”云闲一屁股坐到石头上,道:“再这么一路下去,我怀疑之后的妖兽都要开始使用工具了。” 看这等进化速度,直接上演一出《物种起源》也不是不可能啊。 即墨姝:“……” 她一脸矜持地远远坐到了另一块石头上去,侧对着云闲。 云闲观她坐不太利索,动来动去,总感觉不大舒服的样子,心想圣女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穿得清凉好看是好看,但容易被晒黑不说,现在席地而坐还特别容易硌屁股,多难受啊。咱们户外出行还是穿得简单轻薄些,这样脏了也方便直接丢给医修洗。 但她现在和即墨姝关系还没有那么好,所以暂时不能提建议,免得被抽到十里外去。 即墨姝发现这人老是看她。 当然,比起一些小人的视线,云闲的视线就单纯许多,似乎还带着点跃跃欲试,这让即墨姝更烦躁了。有恶心人的玩意盯她,她直接一巴掌过去便是,云闲这种,打又没法打,说又说不过,真是好像一只天天闲着没事就故意咬人鞋跟的小狗,烦得要死。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坐了一阵,即墨姝启唇道:“对于这大荒石女,你有什么头绪?” 云闲其实看过话本知道一点,但是按理来说她应该不知道,于是轻咳一声,谨慎道:“略懂皮毛。圣女,你呢?” 即墨姝其实也知道,但按理来说她应该不知道,一抬下巴,也谨慎道:“略知一二。” 云闲试探:“……那我先说?” 即墨姝不露声色:“你要说便说吧。” 茂密森林里的天气还算适宜,翠绿枝叶遮天盖地,如果忽略掉天上显眼的两个重叠太阳之外,很像是什么悠闲的避暑之地。云闲换了个坐姿,摸着下巴,假装艰难回忆:“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大荒石女其实确有其人……” 五百年以前,大荒石女原本是一对普通修士之女,刚一出世便吓昏了接生婆。小小的女婴自肩上却生出了两颗脑袋,面目一模一样,神情却各异,一边张嘴啼哭,另一边却能沉静安眠。 众人皆把其当做异端,想要将其杀灭,但石女之母不忍放弃骨肉,将其带进了深山僻壤,闭世之地,除双亲外从不与他人见面,就这么将石女养到十八岁。但石女真的和普通孩子差别极大,在修习造诣上堪称天才,神智却宛如野兽,不通人言,喜恶极端,双亲寿元尽后,更是无人能管,最后犯下了弥天大错。 犯错,不仅犯了,而且毫无悔改之意,被抓了一次还要犯,跟她说也说不通,实在太过张狂,甚至还自立了一座宫殿,最后众人无法,只能将其暂时封印进四方秘境之内,与无数妖兽长眠于沙土之下。 而今五百年后,再度秽土重生。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云闲说完,问道:“圣女咧?” 奇怪,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即墨姝美艳眉间一蹙,方试探道:“那你知道,石女修这一座古堡是为了什么?” 这个云闲是真不知道,她摇头。 “石女虽然不通人言,但似乎对戏曲很感兴趣。”即墨姝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也不是戏曲,就是一些……找人来演出的故事?经过千辛万苦修得正果这一类。她就是天天去路上逮好看的人到古堡演戏,方才被正派人马抓到的。” “懂了。”云闲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喜欢看这种戏码吗,人类对于狗血的向往是无穷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尽在大荒古堡。” 即墨姝:“……”明明说得也没错但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云闲得了这些新消息,垂眼思索。 话本中没提柳世是如何进入这大荒泉的,但想必石女没有出现,否则按照石女方才深不可测的实力,别说泡温泉了,可能会被直接当成火锅底料。可为何这石女出现之后,径直逮了自己和即墨姝? 脸颊被阳光洒得一片火热,云闲用掌心挡了挡,额角已经有汗流下。 天空中挂着的两个太阳愈发强盛,云闲抬眼,无法直视,但就在这一瞬,她心神一动,似乎发现了什么。 “圣女。”云闲突然指了指上空,问:“方才你醒来的时候,这两个太阳离我们有这么近么?” 即墨姝被她问得一愣,也抬脸看去,迟疑道:“似乎…没有。” 云闲眨了两下眼睛,又问:“你还记得石女雕像的眼睛么?” 即墨姝:“金色重瞳。怎么了?” “没怎么。”云闲指了指天边那硕大的两个太阳,镇定道:“就是我发现,那好像是石女姐姐的眼睛啊。” 她就奇怪,再怎么样太阳也不会一点方位都不动弹,反而净往人面前凑吧?还有这形状,跟重瞳异常相似,这么一说,石女从一开始就在幽幽看着二人呢,动都没动一下。 即墨姝:“……” 什么啊!! 就算是她,抬眼看着那重叠的骄阳,也感觉手臂上汗毛倒竖。 那若是石女的眼睛,那现在她们究竟在哪里??是石女太大,还是她们太小了?? 云闲站起身,两人一起抬脸看向太阳,似乎是发现了她们的察觉,用来糊弄人的简易障眼法终于破了,阴黑的天际之上,两颗毫无血色的金色瞳孔翻动着,冷漠地看向二人。 “……”云闲用气声跟太平说,“论眼珠子,还是你比较好看点。” 太平细声细气:“滚!都什么时候了!” “发现了又如何?”即墨姝很快将那点不适应压下,皱眉道:“还是找不着幻境内核,我们也只能被看着。可恶,若我再强一阶,直接将其打破不是问题。” “其实……”云闲兴致冲冲道:“按照她的喜好,我们只要再历尽艰辛一番,然后表现出一副修成正果的样子就可以了。石女也不只看爱情戏嘛,修成正果不一定指夫妻,也可以指好朋友啊!到时候,我们就肩靠肩,手拉手,实在不行亲一下对方的脸,不就可以了。圣女你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她笑眯眯看向即墨姝。 即墨姝:“你想死吗?” 云闲:“我开玩笑的。哈哈哈!” 这个方法被极快地否决了。 云闲继续抱头思考,足尖在草地上蹭来蹭去,发出沙沙声响,一刻钟后,终于再度缓缓抬眼。神色极其肃然,对即墨姝道:“我明白了。” “这幻境形态玄妙,隐约间有对称之势,同时又相交对抗。这等态势,让我不得不想到道教的黑白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石女的双头也是一阴一阳,一正一反,若要说薄弱之处,那便是两边的鱼眼了。” 即墨姝见她侃侃而谈,面色古怪道:“你还对道教有研究?” “本人不才。”云闲若无其事,正色道:“退、避、柔、敛、朴、拙,我一直立誓将此六字作为立身之源。” 原本还以为她是个不学无术的剑修,现在看来竟然还有些底蕴,即墨姝看她一眼,道:“嗯。” 云闲轻轻呼出一口气。 幸好没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真就很难闪避了,她对道教的唯一了解就是太极,说到道教,就想到太极,说到太极,就想到太极拳,说到太极拳,就想到一个大西瓜中间切两半,一个分给你一个分给它……扯远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似乎是一直没看到自己想看的戏码,石女有点不满意了,金色瞳孔翻动,下一瞬,周围无数妖兽便倾巢而出,颇有一些当年的作者遗风,如果没有阻碍,就给二人制造阻碍。 群兽嘶吼,前仆后继扑来,即墨姝显然是行动派的,不管云闲说得对不对,都先试试再说,绸缎祭出,喝道:“拖住,勿杀,我能感应灵气波动,若能找到你说的那什么眼,便二人一齐出招。记得使全力!” 走到这一步,妖兽的修为已然不比最初,即墨姝是元婴,拖起来倒还得心应手,这对云闲就有些难度了。但秘境二人相对,云闲若守不住,伤的只会是即墨姝,她将欺霜上残存的血迹用指腹抹干,道:“明白。” 即墨姝本都已经做好负伤准备了,见云闲竟然真能拖住,不由有些微微诧异。但她很快便闭目守心,眉间泛起幽幽紫气,沉心浮向四周。 果不其然,无数前仆后继的妖兽不过是和幻境融为一体的虚影拟物,唯有那天空中的瞳孔气息浓烈到快要将她灼伤。即墨姝闪身躲过,皱眉,再度看向眼前之景—— 在左右境界的交界处,一处虚空静止的有些异常。无论什么灵气,只要到其身边,都会悄无声息地被吞噬,即墨姝骤然睁眼,一道光华闪电般袭去:“这儿!” 听闻号令,云闲也躲过眼前妖兽利爪,剑柄铮铮,朝那一点击去。 二者相碰,发出巨大一声轰鸣。 尘烟散去,眼前依旧是熟悉古林。 “不行?!”即墨姝愕然道:“为何?” 整个幻境开始不断颤动,似乎是幻境之主有些许恼怒了,足下石块耸峙,草木衰颓,天色一下子变得昏黄,在躁动的妖兽群中,二人有些力不从心,很快便再度负伤。 云闲转眼,看向欺霜所指之处,那儿不断散着光晕,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始念叨。 即墨姝还以为这人在念什么符咒,侧耳一听:“一个大西瓜,一个大西瓜……那什么两半……” 即墨姝懵逼:“?” 到底什么玩意儿? “找到了。”云闲念完,神色一凝,迅速拔剑,朝那虚空之处相对的方向击去! 动作之间,两人的后背不由紧紧贴在一起,由于碰触不到彼此,所以即墨姝并没有发觉,也没有躲开,更没有要扒了云闲的皮,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双武齐出,异常默契。 即墨姝道:“出全力!就快破了!” “已经全力了!”云闲身上在出全力,用力得脸都要皱了,嘴还没有完全发挥:“你看,我就说我跟道教颇有渊源,真的……” 如果穿着打扮能再搭调一点的话,可能画面效果会更加好一些。 内核被破,石女的两个瞳孔却在上头紧紧盯着,没有动作,随后发出一声异常满足的叹息。 破吧破吧。 五百年了,已经五百年了! 一出来就有这么多人给她挑,石女快要眼花缭乱。除了第一个冲上来自荐的那位实在过于阳刚不合她的眼,弹飞算了,其他人都长得俊美异常,她都不知道要挑哪个比较好了。 好烦恼。 选一个红色的吧,再选一个蓝色的,灵气属性相反,这样戏码会更好看。 果然,她的审美不错。 看完了。石女托着下巴看着掌心上那两个昏迷的小小人,捏着云闲的马尾把人提溜起来,信手丢到身后的泉水里去。 她再去捏即墨姝的,结果指尖一动,即墨姝身上的衣服就破了,春光乍……狂泄,石女顿了一下,默默去旁边捡了块布把即墨姝包成茧,再信手丢到云闲旁边去。 嗯?这个人,分明是水属性,为什么丹田里有一股火种。 石女被埋了五百年的脑瓜运转的较为缓慢,想不出来,便不想了,再准备出去,随便抓两个人回来玩玩。 她嘶嘶出去了,众修士趋之若鹜的大荒泉对她来说就像一汪洗澡水,她毫无兴趣。 石女转身离开后,大荒泉缓缓升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将内中的二人包裹而进,沉进地心。 其实,五百年前,石女去逮人回来演戏,演完之后不仅不会打死,还会赏赐一些东西让众人带回去的,但因为长得太可怖屡次将人吓昏死,这才被正道所注意。 第55节 云闲醒来的时候,全身浸在泉水里不知过了多久,灵气正在一点一点地沁入她的七窍五府,左掌心的太平剑狂喜,恨不得张嘴狂喝,冒出一串咕噜噜气泡来。 荒泉虽然看似褐色,很黏稠的样子,但实际上漫过身际,和普通的泉水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冷冽清澈一些。 云闲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查看自己的金丹—— 嗯?这就快半步元婴了?? 云闲呆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哼,吾好梦中升级……不是,这也太快了点吧!难怪柳世把它当块宝,那么努力地要来抢,这大荒泉对火属性的增益有点过于恐怖了,堪比好几颗灵丹药草,灵气还十足精纯,不用通过任何提炼。 查看完金丹的下一步,便是查看四周。 云闲一转头,就看到了身边微微浮着的即墨姝。少女身上的衣服尽数碎裂,只简单地包裹了几块布条,正紧闭着眼,墨黑长发尽散,如海藻般在泉中不断漂浮。 着实美艳近妖。 不得不说,即墨姝是她见过最美的人,如果让乔灵珊跟她近距离接触,说不准聊几句就要一言不发抽出大师兄画像开看了,但云闲现在总觉得有些怪异。 嗯? 话说这种时候不该是男主的戏份吗? 仲长尧呢? 话本里即墨姝也不会来这里啊。 灵气还在争先恐后往云闲丹田里涌,一点点巩固坚实她的根基,云闲总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迟钝,想不出来什么东西。难道是她的问题,还是什么后遗症。 就在此时,即墨姝睁开了眼。 二人对视。 即墨姝张口:“你也在啊?” 好了,云闲现在知道了,不是她的问题,因为感觉即墨姝脑袋的症状比她还严重一些。 即墨姝也坐起身,两人呆呆坐在灵气旺盛的荒泉里,默然看向远方。 云闲的思想可以停滞,但嘴绝不能停:“圣女,你在想什么?” 即墨姝:“仲长尧死了没?” “……”云闲哽道:“你真的很执着。” “不,我不是执着。”即墨姝很少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她微微屈膝,长发搭在脖颈上,肤若凝脂,一块黑一块白,垂眼道:“……其实,第一次初见他,我便发觉我不对劲。” 云闲:“啊??细说。” “你也有过这种感觉么?”即墨姝面色微红,道:“每次在众人当中,都能一眼便看见他。和他说话,便心脏狂跳,热血上头。若是找不见他,又要焦心着急。” 云闲:“我没有。” 即墨姝迷茫道:“我也是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实在剪不断,理还乱。” 云闲:“……”好了,接下来她不想听了。 但不管她想不想听,即墨姝都要继续说,“我实在不得其解,于是便去问了牛白叶,它说,它明白的,这些都是正常的。” “牛白叶?”云闲纳闷:“哪位啊?怎么一张嘴尽胡说八道呢?” 这哪里正常?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么? “总能一眼看见,见面时心脏狂跳,热血冲头,找不到人,便着急心焦,牛白叶说,它看见屠宰场那杀牛三百头的屠夫便是这种感受,绝对没错。”即墨姝缓缓阴测测道:“由此我便懂了,原来那挥之不散让我烦恼的,便是杀意。我想杀仲长尧,现在,马上!” 云闲:“…………” 即墨姝:“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云闲:“我的意思是牛牛说得对呀!” 第44章 四方大战(三十一) 自从云闲、即墨姝二人被石女掳走之后, 这座大荒古堡就寂静异常,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了。 众人驻守在大殿之中。 平时天天说云闲吵,可现在云闲被拎走了,队里的气氛就沉默地让人有点难以忍受, 乔灵珊第三十次将视线望向那处空落落的地界, 还是没看到一点踪迹。 “别看了,看了也没用。”祁执业道:“结界未破, 她们出不来。” 乔灵珊说:“我怕的就是出不来。那个圣女, 好像不喜欢云闲。” “还好吧。”祁执业想到即墨姝对仲长尧的态度,觉得其实并无那么严重, 信手将法杖一拄:“不过是没你喜欢。” 乔灵珊立马跟个炮仗似的跳起来了:“……什么喜欢啊!是我爹让我照顾她,我才一直忍着的。你别仗着是和尚就胡说八道!” 祁执业莫名其妙:“怎么我还说错了么?” 两人交流不在一个层面, 薛灵秀在旁边听着半天,是真想让祁执业这嘴欠怪不会说话就别说,蹙着眉将折扇一敲:“安静一点, 吵什么吵?” 祁执业:“……” 乔灵珊:“……” 你自己刚才不好好待着, 走来走去不算, 还把这玩意扇来扇去弄出那么多杂音, 现在说别人吵。 但薛灵秀手握生杀大权和财政大权,众人哪敢说他不是。 仲长尧又来见缝插针:“大家不必太担心了。云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机缘, 不是吗?”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清楚,不管是柳世还是云闲去了那道大荒泉, 都对他毫无碍处。毕竟大荒珠在泉底活水之内, 除了他, 谁也得不到。 没人理他,只有风烨默默把琴再拿出来,道:“给大家弹一首,舒缓一下心情。” 风烨指尖都是磨出的细小伤痕,此刻内心泪流。 终于到了他的老本行了! “……” 敬业的柳晖狂奔十里,终于把尚未落地的柳世接了下来,两人双双吐血,互相搀扶着重返大殿。 他一回来,发现竟然一个人都没走,顿时有些颜面无光。 柳世将隐痛的胸口忽略,咬牙看向方才雕像出现的地方,不知为何,连打了三个喷嚏。 嗯?有人在骂他? “师兄,不必着急。”柳晖又怎能不知他在想什么,肃然道:“那道水汽还萦绕于上,说明荒泉目前还空无一人。谁知道这两人如何了,说不定会失败呢。” 他话音方落,那儿始终萦绕的一股湿润水汽骤然消散,地面再度一震,有什么东西潜入了地下。 柳世:“?” 乌鸦嘴柳晖:“……好吧当我没说。” “那石女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柳世胸口连着脑袋一起嗡嗡作响,爷爷的消息中根本就没有这一出,“又为何只掳走了即墨姝和云闲?这二人身上有什么我没有的东西么?我难道还不如她们?!” 柳林双瞪着大眼,道:“除了修为不如即墨姝之外,应该没有了。” 柳世怒然:“闭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阴冷视线缓缓投向那边的锻体门和剑阁众人。 不论如何,绝不能空手而归。 送上门来的玉玺,他要带走! “姬大小姐。”乔灵珊道:“柳世好像在看你。” “嗯。没关系。”姬融雪面色冷淡,又尝试了一下不抓毛线球,道:“他想夺玉玺。” 说来奇怪,原本的玉玺放在众人之中,都只是幽幽泛着白光。现在三只玉玺相遇,反倒白光还强盛了不少,一副跃动模样,真是令人不解。 “应该是想抢我们的吧?”乔灵珊心不在焉地又看了眼那边的空地。 “不知道。”姬融雪又用那种奇妙的眼神看向薛灵秀,道:“你是元婴期了。” 薛灵秀心浮气躁,还要维持风度:“是。如何了?” “真好。”姬融雪跟她身后的弟子说,“我以后也想捡一个元婴期的医修。” 薛灵秀:“…………”用词真的好生诡谲。 这是第一次柳世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居然紧张都紧张不起来。 仲长尧倒是看上去对姬融雪挺有兴趣,视线一直停在她冷艳的脸上,无法忽视。待姬融雪冷冷看向他后,他便露出一道笑意,拱手:“在下仲长……” 始料未及,方才那弄出惊天动地动静的石女又悄然出现了,视线巡回一圈,掌心微动,仲长尧瞬间倒飞而去,被攥在了手里。 众人:“???” 石女明显地纠结了一会儿,最后手一动,姬融雪身后那健壮如铁塔般的男人也同样飞了过去,然后两人就像之前即墨姝与云闲那般,陡然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 这石女出手实在也太不讲章法了吧。倒是先把云闲放出来啊! 而此时,大荒泉之中,云闲还在闭目吸收着灵气。 原本刚晋升而有些虚浮的境界在一次一次的锤炼中愈发坚实,灵气凝结成雾,侵染她的五感,也就是这时,她的脑内再度出现了太平此前传授给她的燕回旋·十八。 云闲不会这招,在剑阁中是十分正常的事。因为云琅也压根使不出,整个剑阁上下,唯有母亲萧芜能在机缘巧合下使出半招。 之前云闲还想过,是不是这轻燕点谱最后一式实际上传女不传男云云,但目睹过萧芜那威力无匹的半招,她从此就跟这一式杠上了。 她想学什么,就非得学会不成。 丹田中的灵气跟随着记忆,生涩地朝那段经脉处游走而去。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第三次,仍是失败,方才补充过来的灵气被抽干,大荒泉又补上,虽然源源不断,但连续几次下来,尽管已经熟练了几分,云闲的脸上还是渐渐浮上惨白。 太耗费气力了。 太平剑一张嘴便要说话,结果吞了满嘴水:“咕噜噜……” 云闲把掌心举到水面以上,看那大红眼珠子恼火地朝外吐水,吐完便道:“都说了,你到了元婴才能入门,现在的修为不足,为什么一定要强求?” “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云闲嘴唇都白了,仍是不歇:“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深谋远虑,必有近忧,知道吗?” “烦死了随便你!”太平剑尖声骂完,又往旁边转了下,愣住:“这魔女怎么肚皮朝上了?” 第56节 云闲一惊,连忙转头,果然看见即墨姝浮在水面上,双目紧闭,一副痛苦之色。 似乎有什么强劲的东西侵入她的五脏六腑,额上渗着冷汗,已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志不清了。 “怎么会这样?!”云闲连忙狗刨几下过去把她的脉,一摸到手腕才想起来自己压根不会中医,于是尬了一瞬,转过去探鼻息:“还有气,这是昏迷了。可方才还好好的啊?能说那么长一段话。” “闪开。”毕竟是魔剑,太平对即墨姝还是有点好感的,云闲的左掌心贴在即墨姝胸口处,见太平半晌不说话,问道:“怎么样?” “唔。奇怪。”太平也不是专职看病的,只能通过同源魔气推测一二,疑惑道:“按理来说,就算她是相生相克的水属性,最多也只会爆体而亡,不会这样的啊。” “现在这样好像比爆体而亡要好一点吧。”云闲无言道:“小太平,救一下啊。” 太平:“你别说话!越催越慢!咦,奇怪,为什么还有一团火属性,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能在体内共存?” 它沉吟半天不动弹,云闲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催促:“快些了,这手要再放下去我就涉嫌骚扰了,剑修的风评是不可以被这样抹黑的。” 太平:“…………” “蛊虫,还有毒蛊。体内的灵气全没了,不知道为什么。”太平剑在云闲注意不到的角落,偷偷张嘴将那僵直的小虫吃掉,拍拍剑柄回去了,“你要是想救,就拎回去给薛灵秀看一下。我不会。” 看来魔教中人是真性情,魔剑也是,有好感,但不是很多。看看可以,救就算了。 云闲泡在水里,托着昏迷的即墨姝,皱眉一筹莫展。 这说晕就晕,一点声响都没有……带出去给薛灵秀,话说薛灵秀有治过魔族吗?这看上去是超级疑难杂症啊。 就在此时,云闲福至心灵。 对了!大荒珠!! 这可是制造出一整汪泉水的本源之珠,现在即墨姝吸收不进荒泉的灵气,那大荒珠总可以吧? 虽然这在话本中应该由仲长尧来捡漏。可是话本里即墨姝和仲长尧还是道侣呢,给圣女拿点东西用用怎么了,仲长尧肯定是不介意的。 说干就干,云闲将即墨姝扶到岸边放好,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扑棱扑棱着腿朝泉底游去。 越往泉底游,周身的压迫之感就越高,云闲隐隐间觉得呼吸困难,再往下,就连裸露在水中的手脚和肌理较为薄弱之处都连带迸出血来,血珠一点点朝地心涌动。 别的不说,有点点疼。 她就朝着这个方向,一路游到了泉底最为幽暗之处,活水源头有一只贝壳正半倾而开,里头藏珠,光芒涌动。 找到了! 云闲伸手将那只贝壳奋力一抓,也无法再承受泉底的压迫了,再待下去可能七窍都要出血,她一蹬腿,轻快地向上浮去。 大荒珠来咯—— 但,世事难料,没想到这大荒珠如此不讲武德,在泉底的时候十足乖巧,一摸就来;一到水面上,就开始了。 它竟然在躲,用一副死也不干的顽强气势,躲开云闲的手。 就不让你拿。别碰我!你再这样我就撞墙了! 云闲真是满头雾水。为什么,因为她不是它的有缘之人吗?凭什么,她看见了凭什么不能拿? 眼看即墨姝又翻起了肚皮,眼看是可能要不行了,云闲救人着急,就地使出昏招一则。 如果有心,人人都能是仲长尧。 “什么是天?什么是道?我即是天,我即是道。就算是这天道要阻拦与我,我也要灭——天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如今看不起我,没关系。迟早有一天,我要把我失去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啊!!” 太平竟然找准机会一口叼住了大荒珠,咕噜往下吞了。 空气顿时一阵该死的寂静。 “出来,别逼我揍你。”云闲道:“你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啊??” 此话颇为耳熟,出处不知是哪位高人。 太平细声细气,甚至顶嘴:“你现在知道了!塞苹果核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这熊孩子,云闲直接上手去抠,威胁道:“赶紧给我吐出来!” 太平:“不要!” 云闲:“吐出来!” 太平:“不要我不要!!” 看来它用“吾”来自称并不是习惯,每次一到激动的时候就变回去了。 一番激烈鏖战之后,太平勉为其难从掌心里吐出来半颗被咬碎的大荒珠,一翻白眼装死。 好吧,半颗总比没有好,这还严格控制药量了,云闲揣着那半颗大荒珠,一转头—— 即墨姝坐在岸上,幽幽看着她和左手激烈搏斗,已然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 众人在大荒古堡内又再度等了半个时辰,那原本大荒泉所在之处仍是没有丝毫动静。 柳世试图来抢玉玺,被祁执业和姬融雪男女混合双打,知难而退,现在却还不走,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就在乔灵珊快把眼睛看歪,薛灵秀的折扇快要散架,祁执业脚边遍布法杖戳下的小沙坑时,忽然,惊世一声巨响! 无形结界应声而破,尘烟四散,众人尚未看清人影,里头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就骨碌碌滚过来,没有片刻阻碍,便直直往剑阁那儿冲去。 是云闲! 这才短短半天时间,她竟是已经晋升至半步元婴了! 柳世嘴都要气歪,但除了他,并没有人在意,因为众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接。 云闲径直骨碌碌滚到乔灵珊旁边,终于被齐齐按住,这才止住。 她一抬眼,露出来一双略有尬意的眼睛。 用了巧劲,身上一点皮外伤没有,就是滚了一身尘土,又脏兮兮了,薛灵秀的脸色正在极速难看。 那头,即墨姝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她站得笔直,遥遥看向云闲一行人,神情难辨。 这又是要做什么! 剑拔弩张之中,乔灵珊尚未来得及紧张,就听见即墨姝用一种极其微妙的语气问:“你们……平时难道就不觉得她有点吵吗。” “……” “还、好吧。” “就,一直如此。” “嗯。习惯了还好。” 第45章 四方大战(三十二) 云闲真是阴沟里翻船。 按照之前来看, 别人应该是看不见太平剑的,但她方才又是上手抠又是呼呼大骂,也不知道即墨姝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突然就没事了?真是奇怪。 总之, 希望不是被她吵醒的。 即墨姝:“是被你吵醒的。” 云闲:“……” 观即墨姝现在这中气十足的样子, 又仿佛完全无恙了,云闲还想问几句有没有头晕恶心想吐, 这半颗大荒珠沾了口水还要不要啊云云, 她便抬手,一掌劈裂了上方盘桓不去的荒泉结界。 云闲始料未及, 没站稳,顿时土豆似的骨碌碌滚了出去, 脑袋差点和台阶亲密接触,就在这时,她的后衣领被类似绸缎的什么东西提了一下, 不着痕迹地调整了方向。 好球! 乔灵珊差点给云闲土豆撞得人仰马翻。 众人视线之中, 唯有即墨姝湿漉漉的身影。她的发丝还在渗水, 一点点滴落在黄沙之上, 然后被烧灼般蒸发了。 乔灵珊抱着云闲的脑袋查看,发现毫无伤口, 诧异道:“她竟然没打你?” 云闲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可以的话, 应该打得不轻。” 乔灵珊:“……”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里面都经历了什么。 跟着来的牛妖和媚烟柳被众正派人马无形排挤了半天,终于迎得圣女回归,连忙道:“圣女!” 即墨姝余光发觉柳世的视线, 二人隔空对视一瞬, 各自挪移开来。 柳世见事情无法转圜, 冷哼一声,带了人离去。 说来奇怪,同样是去了大荒泉,云闲的境界拔升不少,即墨姝却不增反减,现在看起来甚至有些虚弱。 “走吧。”即墨姝像是头疼欲裂,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她就算虚弱了,也是在场唯二的元婴期,除去一个凑数的薛灵秀,便是最强之人,众人皆望着她下了大殿,临转身之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美目看向那头的锻体门。 姬融雪身上有两道玉玺光晕,十分醒目,她没说什么,伸手一握,玉玺受到强烈劲力,就要向她飞来,姬融雪却反手一攥,冷冷向其看去。 竟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大胆,你身上有两个,圣女大发慈悲只拿了一个,竟然还敢不给,这是何等的挑衅!媚烟柳刚想说话,就看着即墨姝迟疑一瞬,竟是没说什么,收手准备离开。 很友善的一种抢劫方式,试试看你松不松手,不松手我就不抢了。 “什么?!”媚烟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圣女,你是不是累了不想动手?让我来教她做人。” 牛妖道:“你一个魅魔,如何教别人做人。自己都不会。” 媚烟柳:“拆什么台?你现在觉得自己是二把手了?” 牛妖:“我只是说实话。” “够了!”即墨姝看上去是真的十分疲累,懒得听两人在后面吱吱哇哇,心想,拿不了锻体门的也罢了,云闲那儿还有。 她尚未出手,云闲就把那半颗不知沾了什么的黏黏大荒珠丢过来。 切面异常整齐,像是被齐齐斩断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这本来就是你的。”仲长尧的东西就是即墨姝的东西,云闲说的心安理得,“这是活水之源,极富灵气,你总有时候会用到的。” 即墨姝:“…………” 第57节 云闲呐喊:“记得口服啊!一日一次,一次半颗!这东西千万不能乱吃!” 她眼角抽搐,看了眼这玩意,最后还是随便丢进了储物戒里,闪掠而出。 众人视线追随之际,即墨姝听到了身后媚烟柳细如蚊呐的声音。 “圣女。”他沉凝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 云闲出来之后,把大荒古堡的见闻跟众人都说了一遍。 “五百年前,石女……”薛灵秀思虑道:“似乎在一本野史杂闻中看到过零星记载,没想到是确有此事。” 乔灵珊纳闷:“云闲,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啊。”云闲面不改色道:“是即墨姝告诉我的。” “不管如何,成功晋升便好。”薛灵秀折扇一挥,笑得疏朗,“方才你和即墨姝一同出来之时,那柳世的脸绿得要发光。” 只有建立在仇人痛苦上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看他现在笑得多开心啊。 云闲起身,把自己身上的沙石都拍了个干净,一转头,见祁执业抱着手臂看她,眼神微妙。 云闲:“干嘛?” “你现在跟我同样修为了。”祁执业侧头道:“要不要比试一场?” “闲着没事干去帮薛兄洗衣服。”云闲平生最最最讨厌跟人比试,乔灵珊要比试她都不答应,还会答应祁执业么,“看都攒了那么一大筐了,薛公子多辛苦呀。” 薛灵秀折扇被捏得一响,笑容缓缓消失在脸上:“……我好像没说过要洗吧?” 众人说着说着,倒是气氛融洽了不少,也没有那种随时要给谁一拳的氛围了,正准备离开,就在此时,云闲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转头问:“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乔灵珊:“什么东西?剑都带上了啊。” 薛灵秀:“没有吧。” 祁执业:“不知道。” 大家都面面相觑,总觉得这种感觉若有似无,好像真的丢了什么似的。 姬融雪在一旁幽幽道:“仲长尧和铁蛋被石女抓走了,至今未归。” “什么?!竟有此事!”听闻此言,云闲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肃然道:“那位弟子原来真名是叫铁蛋!” 众人:“…………” 大惊失色的重点在于这个吗!!啊?! 薛灵秀这才想起来仲长尧也被石女逮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云闲见那儿空落落的,像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样子,干脆挪到姬融雪旁边坐下了。 她不知道仲长尧又被逮进去是做什么。大荒珠被太平吃了一半,即墨姝带走一半,他再有机缘巧合,应该也只能捡到泉底那只承载大荒珠的贝壳了。 别的不说,那贝壳还挺好看的,应该能卖不少银两。 只是玉玺之事,她果然还是很在意。 两人将玉玺取出,幽幽白光又开始逐渐强盛跳跃,是从未见过的异常之态,云闲蹙眉道:“再试试?” 姬融雪道:“可以。” 二人按部就班将灵力输入玉玺,还以为这次会有什么进展,但仍是无功而返。 姬融雪冷艳的脸上毫无波动,将玉玺反手收进袖袍中,道:“意料之中。” 锻体门内金丹八层以上修为的只有她与铁蛋,两人近些天已经试了不知多少次了,每每无功而返,摸不着头绪。 云闲手上抛接着玉玺,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才问:“大小姐,你知道佛乡弟子现在都在何处么?” 自从上次佛乡和刀宗那一战后,除祁执业以外的其他弟子都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直到现在都遍寻不到踪迹。按理来说,这么一堆亮亮的人,不可能藏得如此严实才对。更何况也没必要藏。就靠着那个防御之阵,只要他们想拿着玉玺,就没人能夺走。 祁执业往这儿斜睨了一眼。 “不知。但,可想而知。”姬融雪对于历代四方大战的了解显然要比云闲多一些,“以前佛乡有时是会这样。被难缠且没脑子的妖兽缠上了,只守不攻,两方消耗,除非那只妖兽自感没趣之后退避,否则结束不了。” “啊?”这是云闲没想到的,“都这么久了,什么妖兽都懂得离开了吧?” 姬融雪反问:“要是冰影巨蜥呢?” 云闲:“……” 如果是冰影巨蜥的话,那她心中就有画面了。 喝,一群臭光头,真烦人,看我不咬死你! 咦,咬不动。 但那又如何!喝,一群臭光头,看我不咬死你! 如此死循环。 难怪祁执业这些天来一直不忙不乱的,一点不见关心,看来他对师兄们的秉性也是心里有数。 “……罢了。”云闲默默将去解救和尚的计划制定好,玉玺放于掌心之上,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看来,我们这般点燃玉玺的方法,是错误的。” 姬融雪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观其考验,明显就是在故意刁难我们,令我们无法完成。”云闲用一种智慧的口吻娓娓道来:“排除掉单纯没素质,只能说明,它不想让我们点燃,可能是因为缺少了一些必要的条件。” “有理。”姬融雪沉吟道:“比如?” “呃。这个嘛,暂时不知道。”云闲眨巴两下眼睛,“难道是点燃之前没有沐浴焚香?身边不能有人?坐姿不够板直?态度不够端正?眼神不够清澈?” “……”姬融雪深深看她一眼,含蓄道:“即墨姝说得对。” 云闲:“?” 怎么又突然说到圣女了。 一声炸响,结界再度开启,两道熟悉身影就如同方才一般,被结界推挤着倒飞而出,狠狠摔在地上。 铁蛋身强力壮,皮糙肉厚,在地上摩擦半晌也毫发未伤,仲长尧就没这么好运了,措手不及,浑身狼狈,身上还受了不少伤。 但他身上的伤看上去并不足以让其脸色如此难看。 话本里的大荒珠,没了! 眼见铁蛋回归,姬融雪起身,整顿门人,似有离去之意。 “若是有所进展,可以用这张传信符,传音给我,我自会配合你的意思。”姬融雪将传信符递给云闲,并未马上离去,而是有些突兀地说,“下次见面,可能便是敌人了。” 云闲收了传信符,闻言抬头:“……是哦。” 远古战场一开,除了乔灵珊和风烨,按理来说谁都是敌手。 姬融雪仍是静静看着她,神情不变,正如此前一般:“你总把人想的太好,下手太轻。” 风烨差点没认出来她这句话说的到底是谁。 “有时人不必太聪明,只要够狠毒就好。”姬融雪遥目看向天际,冷淡却意有所指道:“下次再见吧,云闲。” 铁蛋朝云闲颔首,锻体门诸人沉默地跟在姬融雪身后,便要一起离开。 “等等。”云闲挑眉道:“大小姐是怎么了,突然说如此有深意的话?” 姬融雪并未回首,而是顿道:“毕竟,我也算是一名狮人。” 云闲:“…………” 众人:“…………” 一二三,齐齐闭眼深呼吸。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观长城内外…我去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烂的梗! 姬融雪看上去已经在克制自己说这些的频率了,但云闲怀疑她真实性格比较恶劣,其实不是喜欢说,就是喜欢看众人无语凝噎还不能直言的表情,这便是乐趣所在。 锻体门众人留下了被冷笑话烂到浑身难受的云闲一行人,扬长而去。 “好了。”云闲把玉玺端上,浑身轻松道:“我们也走吧。” 薛灵秀将气血攻心的仲长尧应急处理了一番,现在并无大碍了。 仲长尧死死盯着云闲,幽暗想法不断翻涌。他想直接问大荒珠是否在她手上,又担忧自己那话本一事被人看出端倪,心中万般郁结,恼火地快要吐血,表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每次都是她……每次都因为她! 乔灵珊早就将东西都拾掇好了,只是见云闲一脸云淡风轻,总觉得不对劲。 她跟薛灵秀对视一眼,明白彼此都觉得云闲不对劲。 拜托,现在云闲可是半步元婴了!半步元婴是什么概念,这可是除了即墨姝之外全场最强的修为,放在四界之中也是天赋异禀的存在,再也不是初入秘境之时要被柳世等人撵到四处逃窜的小菜鸟了,以她的臭屁性子,现在竟然如此淡定? 怎么可能!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云闲将欺霜一擦,放入剑鞘,淡然道:“现在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祁执业:“为什么不能高兴?” 云闲沉声道:“实力增强便要高兴,就容易懈怠,一懈怠,就容易忘乎所以,一忘乎所以,就容易阴沟里翻船。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要沉稳——这是我母亲自小便教导我的道理,云闲,绝不敢忘。” 薛灵秀愕然:“云闲,你……” 他愕然,秘境之外的众城诸人也跟着愕然。 “这是东界剑阁那位?怎么突然就半步元婴了??这可是一派领头人的实力啊,真是始料未及!恐怖如斯!” “可怕,我竟然从未注意到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般人确实想不到。现在回想,云闲的实力自进入秘境便开始二级连跳,每一次都能越阶提升,没有丝毫浪费,而且还鲜少与人正面冲突,要不是现在大荒泉令她直接跃至修为前列,恐怕一直到最后众人也不会多注意她。” “嘶。说得有理!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每次看她都在吃苹果上,想来这也是她有意为之。” “真是深谙藏拙之道!” “你们听到她说的话了么?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认知,不骄不躁,不急功近利,也不骄傲自满,面对如此大的实力跃升还能心平气和,着实罕见!” “不愧是剑修!不愧是剑修啊!” “……” 监察席上,却是一片难得的祥和。 柳昌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投影石,内中的柳世已经从偶尔打三个喷嚏进展到看上去是伤寒的程度了。 黎沛也在看着投影石,薛灵秀正在捏着鼻子朝云闲脏兮兮的衣服上头狂丢清洁符。 宿迟在看云闲。还是非常生龙活虎。 第58节 明光大师在念阿弥陀佛静心咒,他不能再看了。 就在此时,四人投影石内的景象都在逐渐重合,柳昌一怔,狠狠蹙眉。 冤家聚头,狭路相逢,刀宗一行人竟又和云闲碰上了! 紧张紧张紧张! 众人的注视中,秘境昏黄的天际下,残阳如血,黄沙席卷,远方传来古老的呼啸,两方人马相对而立,暗潮涌动。 柳世看向云闲大咧咧揣在手上的玉玺,狠狠咬牙。 现在云闲今非昔比,不是那个见谁都要掉头逃跑的小剑修了,与他同样是半步元婴,二人暂时不说战斗招式,灵力便已可以分庭抗礼。 自然,更不需要多么惧怕他了。 “薛灵秀,你还要跟着她多久?”柳世阴冷道:“还有祁执业,你这是当人的狗当上瘾了,连自己的师兄都不要了?” 薛灵秀也回以阴风阵阵的微笑,“若是激将法的使用效果可以排名,那柳道友真是我见过用得最差的人。” 祁执业更是莫名,冷笑道:“自己是狗,看别人也都想当狗,哪天不会以为我要跟你抢屎吃罢?” 柳世怒然:“你们!” “?!”乔灵珊瞳孔微震,心想怎么跟云闲待久了,这两人骂人技术也显得炉火纯青起来,真是认也不敢认啊! 柳晖更是震惊。再这样下去不妙啊,骂也骂不过了! 而此时的云闲,仍是一阵风轻云淡之态,摆手道:“大家,注意仪态,不要说脏话。” 祁执业:“哼!” 寂静一瞬,云闲缓缓将视线落向柳世,浅浅一笑。 柳世:“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哟,这不是柳世嘛,你来这里干什么?”云闲骤然开口,神情突变,语气也跟着跌宕起伏:“你知道吗,这地方不收没礼貌的人,不欢迎你!” 众人:“?” “听好了柳世。我和姬融雪过不久就要开启一个超牛的远古战场,所有持有玉玺的人都可以参加,但你猜,是谁收不到邀请?”云闲一指头戳向柳世,嚣张道:“你——!” “麻溜地回去吧,柳世。不然,就留下来替薛公子洗衣服!” 一套连招一气呵成,连换气口都少之又少,柳世才反应过来,从未被如此当面下过脸,顿时气血上涌,刀宗弟子齐刷刷拔刀。 方握住刀柄,云闲就一甩欺霜,剑身带着凛冽之势直直没入地面一寸,半步元婴的剑气霎时强大无匹扫荡开来,倏地将众人齐齐震退一步。 “对不住,刚刚晋升还不习惯,控制不太好。”云闲苦恼扶额,幽幽叹气:“灵气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 柳世:“…………” 秘境内外众人:“…………” 这已经不是骄傲自满这个词可以形容的了。 简直就是小人得志啊!! 第46章 四方大战(完) 柳世此次相遇, 还真不是蓄意来找茬,但他见云闲不闪不避迎头而上,自己若是避开,那又让刀宗弟子如何看待? 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云闲竟然能够如此嚣张。 忍无可忍, 无需再忍,柳世祭出杀戮刀, 朝云闲冲来! 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三步, 给二人留出位置。 其实主要是给云闲留位置。此人生性过于生龙活虎,打架也不安生, 是绝不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的。站着出剑,半空出剑, 弹跳出剑,背后出剑,你想不到的角度她都有。 乔灵珊现在也不复此前的紧张心境了, 还有空闲站在旁边跟风烨聊天:“我还以为是要打群架, 怎么刀宗那些人也往后退了啊。” “因为, 一对一还有可能平手。”风烨虽然暗恨自己的用途再度被剥夺, 还是老实巴交道:“现在这个战力,云闲对上柳世, 祁道友一个人就能打翻其他一群了啊。”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柳世那般锲而不舍地自取其辱的。 乔灵珊:“……阿弥陀佛。” 风烨:“阿弥陀佛。” 和祁执业没什么好打的,因为之后不一定能对上, 和柳世是一定要打的,云闲正愁没机会再撩一场架呢,结果柳世马上就上钩, 她一边唤回欺霜, 一边深沉地想。 比红肚兜对牛妖还立竿见影些。 刀影迎面而来, 显然是动了真怒,但在云闲的眼里却没有以前那么强硬,反倒速度放缓了不少,云闲甚至可以轻松应对,迅速侧身闪过,欺霜宛如轻燕,渺无踪迹,锋锐剑尖直指柳世面门,被大刀险险挡住,抵御而下。 柳世此时也在暗暗心惊。 云闲原本就长于速度,晋升半步元婴之后,更是快如闪电,灵力催动到极致之时,肉眼都险些无法捕获她的身影。眨眼间十几招过,即使他一开始还有一丝轻视的想法,现在也随着沉重压力而烟消云散了。 太快了! 长兵对长兵,他的大刀虽然威武,但极其沉重,挥舞起来总有凝滞,云闲就在这转瞬即逝的一眨眼间,在他的肩背处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痕。 血瞬间涓涓流出。 这就能看出比试和相斗的区别了,上次与姬融雪比试,全程点到为止,伤痕也并不重,几天便能痊愈,但这道血口完全不同,皮肉翻卷,火属性灵气瞬间灼烧,柳世面色一变,从怀中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向云闲耳际斩去。 短匕闪着冷光,还有放血槽,和杀戮刀一般散发着浓浓血气,幸好云闲闪躲及时,只被削下来一缕长发。 黑发被风一吹,飘散着落到黄沙之上。 四周一片寂静。 短克长,那匕首是个大问题。若是让柳世近身,想来云闲就不能如此前一般轻松了。 柳世将那把匕首横至眼前,一双眼睛满是血色,眼看众人神情有异,刚想冷冷开口—— “双刀流啊?”云闲感叹道:“还是一短一长,挺厉害的。我隔壁家老太太练双截棍还成天砸到头呢,佩服佩服。” 柳世:“……”谁他娘关心你隔壁家的老太太练不练双截棍啊!! 多说无益,他神色一厉,再度冲上前,大刀匕首配合无间,招式间的空隙都被填满,云闲显然难以马上适应,身上很快多了几道伤口。 有那放血槽,血液更是难以止住,奔流而出,乔灵珊站直了,微微蹙眉。 就算再怎么样,云闲也是方才晋升,经验也不如柳世纯熟。 云闲倒是想的要单纯很多,大概也就以下三点。首先,她有医修。其次,她有医修。最后,她有医修。有医修就意味着,就算她站着跟柳世互换伤口,她的能很快痊愈,柳世的就不能,所以,柳世可能小赚,她永远不亏。 这般逐步摸透对方的招式,也是不小收获。 柳世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不如说,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真要在此将云闲杀了,而是冷哼一声,在二人招式胶着之间,低低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占了优势?” 云闲:“?” 不是,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的,这还非要悄悄话? “云闲,我告诉你。”柳世愈说愈冷静,看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真正坚信的想法,也如斯贯彻到底:“不论你们如何垂死挣扎,最终的结果也还会是一样。刀宗会夺得魁首,踏平东界,直到下一个强大到能推翻我们的势力出现……不过那时候,你可能早就死了。” 云闲看着他,也极轻地一笑,礼貌道:“天天惦记着别人死不死的,我建议你还是自己先去死一死为好。” 二人寥寥几句只在一瞬之间,而后,骤然分开。 各自负伤,但很明显,柳世身上的伤口要更多一截。 “走。”柳世最后扫了云闲一眼,竟是不带丝毫郁气,“下次见面,希望你还能这么嘴硬。” 云闲:“……” 她微微蹙起了眉。 柳世又收到了什么消息,能让他突然如此胸有成竹? 云闲站在那,都不记得自己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乔灵珊过来把她的剑捡走,人牵过来给薛灵秀,“麻烦薛道友了。” 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薛灵秀抽出斩情针,道:“坐下来。” 云闲坐下来,薛灵秀一针扎在她脑袋上,她一个激灵:“?!” 智商都被扎高了一点。 “那人的杀戮之气不同。”祁执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看着柳世的背影,道:“此前姬小雪说得没错,你的招式缺乏杀性,现在还好,彼时绝对不利。远古战场中都是战斗而死的兵灵器魂,血腥浓重,他修的正是杀戮功法,在其中如鱼得水。相反的,天克佛修。” 云闲沉吟道:“所以,你才不想让佛乡那枚玉玺被点燃。……还有,是姬融雪。” 小雪是什么东西啊,别把人家叫的跟家养猫一样。 “我不想又能如何?”祁执业漠然道:“我来此唯有一个目的,他们不杀,那便我来杀。若是真有罪孽,也怨不到别人头上,我一人承担便是。” 云闲担忧抬眼,正好对上他紧握的东极法杖:“你还好吗?” 祁执业垂眼,一怔:“我没事……” 云闲:“我问的是明光大师。” 祁执业:“?” 虽然现在他和师父的联系不知为何被断绝了,但想也知道,若是师父还在,现在他脑袋少说被棍子打出来十八个包,包包致命。 无论如此,事已至此,无法转圜。谁来了也没有办法,抑或是,谁也来不了。 此次魁首将出已是定局,除非得主尘埃落定,否则谁也无法再进入四方秘境。 天边萧索,凛风呼啸,分明是青天白日,半空又一道突兀异星闪过,似乎昭示着大战将至。 云闲顶着一脑袋针起身,道:“走吧。去找大师们了。” 出乎意料,云闲一行人在那漫无目的地循着东极法杖找了片刻,没找到,风烨去解个手,反而发现了线索。 “远远地我就看到一道七彩光芒。”风烨惊道:“转头一看,原来是大师们脑袋反射出来的霞光!” 佛乡失踪已久的和尚们,最后在一处极其偏僻的沙坑里被找到的。 也正如姬融雪所说,被找到时,众和尚还是摆着防御法阵,正在不断闭目诵经。 金钟罩,又能挡又能耗,极其持久,难怪是佛门必学法招之一。 “大师!大师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云闲这次瞪圆了眼观察,终于险险从为首之人的胸膛处看见一点玉玺光晕,道:“冰影巨蜥在哪?看我一剑了结了它。” 口气极大。 第59节 祁执业有点别扭,不大想过去。 “什么冰影巨蜥?”为首的佛乡大师兄微微一惑,旋即道:“那肆虐作恶的妖兽早已被我们封印了。” 云闲:“?” 那为什么还一直被耗在这里?看上去这附近也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妖兽啊。 佛乡大弟子看到祁执业,面上神情先是高兴了一瞬,又立马沉下来:“执业,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难道又造了杀孽?” “我没有。”祁执业啧了声,真是十分憋屈:“难道我在师兄眼里就是那种没事杀两只妖兽玩玩的人??” “没有就好。”大弟子微微颔首,“阿弥陀佛。不是我想啰嗦,只是纵使是妖兽,也分善恶。若是那种已经害死人命的,可以将其封印。若是只有作恶之心,没有作恶之实,便要试图感化,若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云闲见祁执业一脸想死,连忙巧妙地打断话头,道:“那大师是为何一直待在此处?” “这……”大弟子一顿,望向众人之间已然快要淡化的几个虚幻身影。 那几个虚幻身影身着古代甲胄,手上还拿着怪模怪样的兵器,正在用头撞着阵法,嘶哑地不知说着什么。 “这似乎是远古战场逃脱出的兵灵。”大弟子道:“怨念太深,我们难以将其度化,但总不能将其放着继续游窜,只能先暂时尝试消解其怨念了。” 云闲一顿:“远古战场?那,玉玺?” 大弟子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那枚朱雀玺,道:“贫僧从未想过要借此开启战场,可,看来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了。” 兵灵有口,他们从此得知,四枚玉玺中三枚被点燃,便可以开启远古战场。但若是四枚已然齐出,那么在第十八个晨昏交界之时,远古战场仍是会开启,时间拖的越久,内中的东西愈发躁动。这十八日中,修士这方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少,不会变多,此消彼长,战场便越来越危机四伏。 只能说,是一个坏选择和一个更坏的选择之中取其一。 有战场,就一定会有伤损流亡。佛乡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如此,但事态这般,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就算不为争强,只为保护,也要点燃玉玺,为门派多做绸缪。 “这是,安排的妥妥当当啊。”云闲心中的异样感觉又深了些,问道:“那究竟要如何开启?” 大弟子点头,道:“三枚同时点燃。” 云闲:“……” 原来如此。 这要求看似简单到离谱,但实际上也太苛刻了吧!若不是云闲随地捡了个大便宜,强如锻体门,也顶天了集齐两枚。且另一枚极大可能会落在不同界的门派手里,谁会跟云闲一样天天排排坐点玉玺还交流心得啊?见着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大弟子看向她,道:“小友此处有一枚,可第三枚呢?” “稍等。马上。”幸好她有点人脉,云闲把之前姬融雪给她的传信符拿出,灵气催动,传音道:“大小姐,在吗?” 很快,姬融雪清冷的声音传来:“说。” 这传信符的功效太短,距离越远越不好使,这就是考验默契的时候了,云闲选择了不解释,而是直接道:“来,我数完三二一,你那边就开始点玉玺,三,二,一——” 话音方落,她便催动全身灵气疯涌进掌心玉玺之中,佛乡大弟子见状也急忙跟上,灵气抽离之间,云闲幽幽看见那噩梦般的老夫子虚影又缓缓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心头一跳。 不是吧,难道是失败了?! 那老夫子背着手,摇头晃脑,缓缓启唇: “一加一等于几?” 云闲:“………二。” 要不要这么敷衍啊你们!果然之前刁难她就是单纯没素质吧!! 霎那间,三道冲天光柱直上云霄,天空瞬间一片昼亮,甚至刺眼到让人无法直视。 大地恐怖震颤,自三道光柱的最中心地带,一整块庞大的地面瞬间凹陷,无数妖兽灰飞烟灭,兵荒马乱中,遥远的天际之处,缓缓浮现出了一座古老的战场。 山峰之上,一把古朴的剑插在峰尖,发出天地间都无法忽略的耀眼红芒! “…啊?”祁执业皱眉道:“法杖?” 风烨呆愣:“什么法杖?那不是一把琴吗……” “不。”薛灵秀缓缓道:“那是,魁首。” 无形无状的天阶之武,得魁首者得天下,谁若是得到它,便是此届四方大战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就在此时。 远古战场,终于开启了! 第47章 远古战场(一) 战场一开, 惊天动地,整个秘境都为之震慑。 一如远古之名,整座战场并不如原先众人所想的一般水落石出,而分明是硬生生在秘境中心凿出了三千里属于自己的地盘, 三千里内, 原有的所有景象被撕裂拉扯,重重压在黄土之下, 所有生机瞬间湮灭, 唯余一片死寂。 死寂之上,唯有魁首遥遥插在最高处, 迎风闪掠妖异红芒,似乎很近, 却又远在天边。 战场已开,速去夺魁! 四面八方尚还在秘境中的正派子弟不约而同放下手中之事,化作一道道迅捷流光, 朝着战场方向倾巢而出, 誓要争先。 “阿弥陀佛。”佛乡大弟子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远方, “贫僧只希望,不要再妄造杀孽了。” 二人手上被点燃的玉玺瞬间变为齑粉, 窜出两道玉白光芒,没入云闲和他的身体, 云闲若有所感,一看。 小臂之处,突然多出了一道繁复烙印, 观其象征, 是一条正在盘着假寐的青龙。 云闲:“……” 怎么高低还给她整出来一条花臂。别说, 看着还挺帅的。 旁边的其他弟子全都嗖嗖飞过,唯恐晚去一会儿魁首就被人夺了先,这儿的一行人却是短暂的没了动静。 的确是到了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云闲转身,看向祁执业与薛灵秀,两人垂着眼,看不出什么神情。 佛乡在此,战场已开,祁执业绝对是要和佛乡一同行动的,他早前就已然说过。 薛灵秀旁边便是仲长尧。他的伤势好了不少,现在神情反倒明亮了些许。 乔灵珊和风烨默默站到了云闲身后,三方人马泾渭分明,分出了清晰界限。 东、南、西。 就如一开始一般。 云闲指尖摩挲着欺霜的剑柄,一派自然地拱了拱手,道:“各位,保重。” 薛灵秀轻轻一笑,道:“保重。” 祁执业不冷不热道:“担心你自己先。” 她与乔灵珊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下一瞬,足尖一点地面,凌空向战场赶去。 呼啸而来的狂风中,云闲被刮的脸蛋快要变形,总觉得这远古战场不简单,朝熟悉的东界二人组喊道:“不要轻举妄动,小命要紧,知道不知道?” 乔灵珊:“啊——风太大了你说什么——” 风烨惊慌失措:“我的琴,我的琴忘拿了!” “……” 有传闻道,远古战场来自千年之前。 当年两国交战,战况胶着,十万大军在此缠斗数月,非但未能决出胜负,反倒粮草耗尽,眼看就要露出疲态。守城大将等待着主公的消息,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当做弃子,迟迟等不到后方粮草支援,在此荒凉之地腹背受敌,最终弹尽粮绝,惨案徒生,草皮都被扒了干净,敌军破城之后才发觉,城中将士们不是在战场上护国而死,大部分是活生生饿死的。 魁首生于天地之间,便由这万万人的性命所催化,吸收了血气煞气,方成神兵。 云闲三人抵达时,远远地竟看不清内里状况,只能窥见浓郁血色,如雾一般笼罩在古老残破的城墙之上。 刚刚进入的第一波人已经不见踪影。 “被关了这么久的兵灵,想来脾气不是特别好。”云闲想起方才逃脱出来的那几个兵灵,怨念都快溢出来了,至少也要金丹期才能对付,“现在直接这么进去,不行啊。” 而且那还是几个杂兵。战场之内,兵士自有阵型,说不定还会配合,更加危险了。 魁首的诱惑实在太大,就算知道危险,还是会有人前仆后继。 乔灵珊看了眼那血雾,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头看了眼风烨。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风烨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现在已经锻炼到只会结巴了,“不就是血,谁还没有点血了?哈,哈哈……” 三人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等了片刻,就在此时,血雾中突然传来一阵灵气翻涌,两个散修暴退而出,面色惨败。 这才多久时间,其中一人的右臂便已经被齐齐斩断,鲜血喷涌,径直染红了足下大地,另一人迅速将其处理,二者身后,还跟着几个修为仍弱出一线的修士,一边奔逃一边惶恐回头—— 众人后方,一个持着长戟的兵灵长啸一声,便要再度扑来! 半空中,一道轻盈剑气闪掠而去,将那兵灵的长戟打掉,随后,又一道剑气紧随而去,兵灵长嚎一声,倒在地上。 这兵灵与大荒古堡内的雕像之灵相似,只能限制行动,暂时破碎,并不能真正杀死。能达到“杀死”这种一劳永逸效果的,大概只有佛乡弟子,不过在他们那儿,这叫超度。 众修士惊魂未定,腿都快软了。 四方秘境内多的是妖兽,好歹都是兽类,这兵灵长相恐怖,太容易令人想到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而且杀不死打不灭,修为还不低。 “多谢道友相救。”最前方那断了一臂的修士惨白着脸,想拱手没拱成功,“这血雾中全都是成群结队游荡的兵灵,感觉极其敏锐,方才有同门一个不慎,已经失散了。即使侥幸上了城墙,上头还有弓箭兵和投石兵等着,实在是训练有素……” 原本就是一支守城军,又怎么可能不训练有素,云闲将储物戒中刀宗的药草给他一些,道:“有人进去了么?” “有。”那人方进去就受此重创,又亲眼见着同伴失散,再有什么心思也抵不过小命了,“方才我见一位金丹五层的道友攀过城墙了,但进去之后就没了声息,不知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云闲说了句非常正确的废话:“更恐怖的东西。” 那人:“……” “多谢道友。”那人一瘸一拐站起来,苦笑说:“我这等修为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在外头等着结果便是。” 没个金丹五层连入门门槛都摸不到,一看就是强者的游戏,小虾米还是别随便掺和了。 云闲觉得他的决定还是明智的:“嗯。保重为好。” 众散修垂头丧气准备离开,忽然,又听到云闲清朗的声音,“不,等等。” 众人:“?” 云闲:“我观你们是剑修?剑修好啊,东界剑阁了解一下?” 第60节 众人:“……” 什么时候了还打广告啊你!! 很可惜,众人没有接受云闲的牛皮藓小广告,互相搀扶着寻找安全地带去了。 云闲一合计,将欺霜拔出,在这最外围绕了一会儿,发现兵灵无穷无尽,拥护着城墙,战场占地极广,她再快也无法马上绕行一圈,遂停下,跟乔灵珊道:“我怀疑这战场是个圆形。” 一圈城墙拱卫,兵灵守着,没有什么可以钻进去的地方,要么硬闯,要么偷溜,总之是肯定要从这儿过了。 乔灵珊点头,神色沉凝。 三人对视,足下一点,径直跃入血雾之中。 甫一入这血雾,云闲就明白,此前为何要说柳世的杀戮刀在这儿得天独厚了。这血雾颇为奇异,不仅能模糊众人视线,还带着隐隐的杀戮之意,在其中待得越久,战意便愈发高涨,神智也愈发昏沉。 血雾会缓缓侵蚀入七窍,所以,此地不可久留。 云闲屏住呼吸,朝后方两人挥手。意思明了:莫出声音,速速上墙! 也得亏她和乔灵珊都是剑修,还都练的同种功法,身法飘逸,动静也小。可怜的风烨因为古琴太厚重步步维艰,最后干脆被乔灵珊用法宝勾着走,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破烂风筝,被牵着在天上飞来飞去。 “云闲。”乔灵珊看着手上从刀宗那薅来的法宝,担忧传音道:“我们那些药草似乎快用完了。” 之前从刀宗那拿了那么多,原本药草都是由薛灵秀负责的,自然就都存放在他那里,但这次来战场之前,薛灵秀分出来不少,几乎全塞给了云闲。 据他说是觉得云闲这么莽撞迟早会受伤,不如他千分之一稳重,才不是什么担心的。 “快用完了?”云闲倒也不惊,摸摸下巴道:“没事,不急。之后再去看看柳世还有没有吧。” 感觉刀宗应该这段时间又抢了不少。 羊毛出在羊身上,有毛不薅非君子。 血雾之中密密麻麻的兵灵游荡,这个密度,就算三人再小心,也仍是会被零星几个发觉,云闲一剑一个,如砍瓜切菜,两人带一风筝,很快就滴溜溜攀爬到了城墙最高处。 云闲又肃然摆手,意思明了:停下,我先上! 乔灵珊:“……明明直接传音就可以吧。” 风烨:“她可能觉得用手势比较刺激些。” 云闲如地鼠一般猛然从至高之处探出脑袋来,惊鸿一瞥,终于看清了整座战场的构造!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般,这座战场与众城的构造如出一辙,目前她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三座城墙,一圈一圈朝内紧缩,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最中心的魁首。 只看到三道,并不意味着只有三道,就是不知这近在眼前的三关又该如何闯过了。 她还在细想,迎头就是一颗巨石带着惊天之力滚滚而来,略一愣,耳边骤然传来几声惊叫:“啊!!” 嗯?谁? 云闲伸掌直接将那巨石击碎,回头一看。 风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群散修,看样子是从一开始就跟在三人屁股后面了,见云闲发觉,嘿嘿赔笑。 云闲:“……”父老乡亲们,剑阁的同门们,她竟然有一天也成为了能让人抱的大腿,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衣锦还乡呢? 最外圈城墙的兵灵对云闲和乔灵珊的确造不成多少阻碍,她一个翻身,便上了城墙顶端,将那几个弓箭兵与投石兵尽数打晕,再如一朵云般轻盈跳下,落地之时一点响动都无。 乔灵珊和风烨紧紧跟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翻过城墙之后,遮天血雾淡化了一些,不至于呛人口鼻了,云闲手扼在欺霜剑柄之上,警惕地看向前处。 这儿,大概就是当时的城门之内了。 和外部的断壁残垣一般,这片地界竟然还勉强保持着百年之前的风貌,铺作街道的青石已然长满青苔,破败到看不出哪才是正路,街边的木制小摊和门窗紧闭的酒楼塌了半边,四处都是荒坟野草,俨然一座无人的死城。 血光隐隐悬在天际,云闲三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眼前不断活动着的灵体。 比起守在城墙上的兵灵们,这儿的灵体攻击性就显然没有那么强烈了,修为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神智也较为浑浑噩噩。 观其穿着,粗布短打,也没有甲胄兵器,应该正是城内的平民,灵体们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游荡活动着,竟然还在交谈,不过比较像是在各说各的: “掌柜的,给我两斤肉,都要细细地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到底什么时候才开门啊?老板你能不能争气点,钱放着不挣?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 “听说隔壁家的小芳生了个孩子,实在是天降异象啊,这还是今年头一回下雨夹雪呢。” “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今年的粮仓肯定满满的,不用担心饥荒了,天佑我大苍!” 这些灵体就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乔灵珊悄悄传音过来:“它们的神智似乎还停留在战争之前。” “嗯。”云闲道:“暂时不用打扰,先去找找如何前去第二道城墙。” 自从接近战场之后,她们便不能御剑飞行了,半空中有结界重压,无法穿梭而过。 说来也是奇怪,她还以为入内之后会有更高阶的守卫,可只有这些无辜平民之灵在外头晃悠,看着也一点危害性也没有。 风烨抱着古琴,尚未动身,就听到远处传来人声。 逐渐有不少修士已经突破了第一层城墙,进到战场内中来了。 “师兄!”有个辨不出身份的修士匆匆踏过,道:“都这么久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第二道城墙的入口。难道被施了障眼法?” 前方几个浑浑噩噩的灵体正在幽幽晃荡,不小心挡了他的路,他“啧”一声,好生烦躁,催动灵气,瞬间将这条路上的灵体全都绞杀了个一干二净。 平民灵体呆滞了一瞬,方才倒下,面上的神情停留在不可置信上。 三人:“……” 虽说知道这是灵体,不会真正死亡,之后便会慢慢拼凑复原,但这个画面还是让人看着有些隐隐不适。 那被唤作师兄的男修抬眼,颇为不耐:“再去找!怎么星衍派能找得到位置,我们便找不到?肯定是遗漏了什么地方。” “星衍派那姚星有探测阵,我们没有啊。”修士急急道:“沿路过来这些灵体杀了也没用,身上都没多少东西,这样找下去是找不到线索的。” 男修:“你是在怀疑我的决策?” “没有。”修士方想否认,“我是想……” 他话尚未说完,就陡然惨叫一声,七窍出血,瞬间重伤。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也预料不及,男修猛地抽出大刀,警惕四望,霎时,街道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之声,最前方坐着一个兵灵。 这个兵灵显然官职比较高,因为它目前看上去不像一只灵体,更像是一座遮天盖日的小山丘。 目带无边煞气,肌肉贲张,身着极厚的甲胄,银光闪闪,兵器则是一只庞大巨锤,头上还戴着盔甲,再观其容貌,果不其然,异常丑……嗯,容貌长得就一副看起来实力很强的模样,与它元婴期的实力相得益彰。 云闲三人齐齐张嘴。 元婴! 难怪说远古战场九死一生,这能不九死一生吗?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第一关卡的城墙上面还是金丹初期中期的杂鱼小兵,第二关就直接突变元婴期,简直就是把人给骗进来杀啊! 这等威压如斯恐怖,那人师兄训人的时候厉害,现在看上去都快抖似筛糠了:“这这这……是什么啊!” 庞大兵灵缓慢走到他的面前,双足每每触地,都带来一阵大地震颤,它说话了:“是你残杀我城百姓?” 你城百姓至少都死了五百年了好吗,比他祖祖祖父死的都早,男修冤枉到不行,有苦难言:“这……” 他顶天了就是金丹六层,在这种存在面前,想逃跑堪称痴心妄想。 “千夫长刘勇,绝不容许任何人残害同胞。”兵灵刘勇缓缓伸手,冷冷道:“带走下狱,秋后立斩!” 它话音落下。 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嗯?”刘勇怒然,声如闷雷:“人呢?我带领的士兵呢?!” 还是没人。 最后可能是怕他太尴尬,方才地上那几个被杀了一次的平民灵体终于缓缓拼凑起来两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将男修的手给反折到身后,说:“千夫长,抓到了。” “?”刘勇:“你不是死了吗?” “千夫长说的这是什么话?”平民灵体糊里糊涂道:“难道人死一次之后就不能再死了么,谁规定的?” 刘勇恍然大悟:“对啊!” 云闲三人:“…………”大伙聊的还挺和谐哈。 “好了,既然你们活了,便把这人压进地牢里斩了。”千夫长握紧了手中的大锤,上头粘连着血迹,阴沉道:“有外敌混入。我绝不会让他们接近中心,全部驱逐出去!” 云闲耳朵一动。 接近中心? 难道这个千夫长知道该如何进入第二道城墙之内? 男修鬼哭狼嚎,被刘勇一个破颜拳下去,瞬间命快没了半条,听闻声音,那头又匆匆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云闲定睛一看,竟然还认识。 合欢宗的梁笑,之前给她面纱之人。 一众人像是突然闯入,还不清楚状况,倒霉地直接撞上了这位元婴期的兵灵,梁笑一惊,顿时领人想逃,兵灵的速度却比众人更快一步,铁锤带着雄浑无匹的力度,毫不留情地砸向诸人头顶—— 梁笑下意识运功抵挡,却在被砸中之前听到一声重重的金石相击之音,她一侧头。 云闲剑锋抵着铁锤,将这一击拦了下来,眼风凛锐,道:“快走!” 梁笑心头一动,不由道:“云闲——” 云闲闭眼嗷嗷:“好了我知道我很帅!但是再不走坚持不住了赶紧!” 梁笑:“……” 果然云闲一向真诚待人,说马上坚持不住就是真的坚持不住,二人齐刷刷向外一滚,那铁锤骤然落下,将地面锤出一个大坑。 元婴期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即墨姝也是元婴期,但她对上云闲要么没用全力要么有在放水,比起现在这招招杀意盎然的,那实在是轻柔到像是在调情。 乔灵珊和风烨也迅速赶了过来,二人对上兵灵血光滔天的无情双眼,不由心中有些胆寒。 这才只是第二层。 再往内进,里面还会有怎样可怖的怪物……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兵灵的余光注视到了云闲的花臂,青龙图腾篆刻其上,微微闪着幽光。 唔。 青龙玉玺? 玉玺。远方的贵客,不能动。不能动她。什么远方的客人?敌人。都是敌人。驱逐出去,全部杀死!不,不是敌人,是贵客。不,到底是什么……? 第61节 它被血气侵染的思绪愈发混乱无序起来,一时之间竟静止在了众人面前,不知该做什么。 杀,还是不杀? 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这寂静之时,身后那群平民灵体终于陆陆续续又起来了,熟视无睹地继续各说各的: “听说隔壁家的小芳生了个孩子,实在是天降异象啊,这还是今年头一回下雨夹雪呢。” 兵灵骤然呐喊:“啊!!” 众人吓得跟上:“啊??” 发生什么事了?! 那兵灵深深闭眼,喉结滚动两下,突有些潸然泪下之感,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破旧的玉簪,对云闲道:“远方的客人,你知道吗?” 梁笑:“客,客人?” 你家待客之道是这样?以武会友?刚才还恨不得打死她们! 要演大家一起演,云闲淡定捧哏:“我不知道。” “我和村口的小芳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互相视彼此为对方的唯一。”兵灵沉道:“那一日,我就要上战场。我和她说,等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彼时必迎娶你,可我却死在了战场上!” 云闲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好标准的死亡旗帜啊。要是不说这句话你可能还能活的。 风烨听得入神,捂住嘴:“天啊好惨。” 兵灵:“我忘不了小芳。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找一个与她相似的人。她精通琴棋书画,还会刺绣,能把补丁缝到和头一般大,我这些年,一直在寻觅,无论如何,我再也不能错过。” “嘶。”怎么还找替身啊,这么新潮,云闲对爱情这方面着实不太精通,她挠头道:“可你跟我们说,也没有什么用啊。那什么,不如这样,你带我们进入第二道城墙,我们就给你烧一个跟小芳一模一样的纸人……” 兵灵:“我找到了。” 云闲:“?” 哪呢?? 众人眨眼之间,兵灵便倏地动作,骤然从人堆中拎出一人,背上便跑。 那人,是风烨。 风烨抱着琴,缓缓石化在了它的肩上。 梁笑呐呐:“这除了琴之外究竟有哪一点相似……” 云闲呐呐:“没说耳垂一样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乔灵珊崩溃道:“快追啊!人跑啦!!!” 第48章 远古战场(二) 驻扎军营之外。 云闲带着乔灵珊和梁笑一块儿, 轻飘飘飞上军营檐下,足点窗沿,瞬间越过一道高耸防线,匆匆落到角落的枯草丛中, 埋伏趴下。 “你确定它进了这里?”乔灵珊伸手将云闲不安分的后脑勺再压低了些, “虽然很破了,但还是能看得出, 这里是军营。” “是。”云闲轻声道:“我亲眼看着它进去的。” 梁笑看着这来来往往好几个元婴期的兵灵, 不放心道:“这里真的可以么?” “放心。”云闲肃然安抚,“这个位置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草丛中幽幽传来一声:“那个, 我还在。” 云闲:“?谁啊你!” 她一阵扒拉草丛,露出来一张若有似无熟悉的脸, 似乎在哪里有见过,但是又似乎只见过一次。 到底哪位啊? 云闲不认识这人,这人倒是认识云闲, 诧异道:“云道友!” “嗯, 是我。”云闲自然道:“好巧,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这人惊喜:“云姑娘竟然记得我么?” 云闲:“怎么可能不记得?上次不就在那儿那儿见过的么。” “是啊是啊。”姚星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 “星衍派实在不擅长正面迎击,我还在担心自己一人无法将师妹救出呢。” “哦?”云闲诧异道:“姚道友的师妹也被逮去了么?” “嗯。被一个叫刘勇的千夫长给逮走了, 他还重伤了我们许多弟子,将他们全赶出了战场外。”姚星道:“哦, 对了,师妹的名字叫春芳。” 云闲义愤填膺:“果然。实在太过可恶!” 乔灵珊:“…………” 她第一次生出“云闲天生是做掌门的料子”这一念头。 姚星说完自己情况,又问:“云姑娘的同伴被抓去了?是那个琴修吗?现在好像和我师妹一起被关在东北角。” 云闲:“你见到了?确定是他?” “见到了。”姚星害羞笑笑, “琴修还是挺常见的, 跟死鱼一样的不太常见。” 云闲一哽, 心想你小子真不会说话。 姚星:“我也觉得柳世脑子有病。” 云闲又觉得他还是挺会说话的。 “云姑娘看到了么?”姚星也不知在这躲猫猫了多久,指向正在走远的兵灵的裤兜,小声道:“每个千夫长都有一枚相同的石钥。我想,那极有可能便是通过第二道城墙之门的钥匙。” 云闲:“有根据么?” 姚星:“星盘探测出来,石钥上头有比这儿要浓烈许多的杀戮气息。” “这样一来,确实奇异。”云闲蹙眉道:“这石钥分为黑白两半,竟有点像道教的太极之征。” “哦?”姚星愕然:“难道云姑娘对道教也颇有研究?” “不敢当不敢当。”云闲面不改色道:“退、避、柔、敛、朴、拙,我一直立誓将此六字作为立身之源。” “说得极是。”姚星感叹道:“只是我对这‘柔’之意,一直略有不解。以柔克刚,说来轻松,到底该如何践行?云姑娘能为我解答一番么?” 云闲沉默:“……” 姚星一转头,见云闲双目紧闭,吓了一跳:“云姑娘怎么了?” “抱歉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云闲肃然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办正事。” 这似乎是战场的绝密军营,来往的普通兵灵算不得多,零星走来来去的几乎都是与刘勇相同的千夫长,而现在看来,都奇怪得各有乾坤。 有个兵灵身上挂了几十个酒葫芦,走起路来像一棵不堪重负的树;有个兵灵正在不厌其烦地修剪花草,无论身后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未曾回头,还有的兵灵正在读《孙子兵法》,乍一看很好学,其实在书后头偷偷睡觉。 至于这个刘勇,这战场多少年了才终于开启,他短短一段时间应该在外头逮了不少活人回来,风烨被关在后头,作为里头唯一一个男修,万红之中一点绿,嫩脸上一片死寂:“……” 没有看不起女修的意思,但是他觉得自己被逮来的理由应该是里面最离奇的了吧。 几个兵灵互不干涉,各做各的事,到了一定时间,就会起身出军营前去巡逻。 姚星低声给了解答:“灵,由执念而生,为执念而狂。成为灵后,思虑混乱,有口难言,只有完不成的执念被一年一年地深化放大,直至癫狂。这里的兵灵唯一相同的就是最大的执念,要誓死守护这座城,第二大的执念,像刘勇……呃,应该就是村口的小芳了吧。” 明明一开始还很令人感动的,怎么越说越觉得奇怪了。 看得出来,这里有的兵灵生前喜欢喝酒,有的喜欢园艺,有的喜欢摸鱼,各自兴趣爱好都非常丰富。 “必须得把风烨救出来。”云闲沉声道:“如果失去他,我们东界就足足损失了三分之一人马,这等损失我承受不起。” “云姑娘大义。”姚星不吝赞叹,道:“只是,就算我们找到交接的空隙出击,只面对刘勇一人,也至少要元婴期才能应对。” 云闲目前半步元婴,乔灵珊金丹八层,梁笑也是金丹八层左右,就算三人配合默契,也顶多拖住,还是有些吃力的。 云闲听其口吻,总感觉有点意思在:“姚道友有什么头绪?” “锁灵大阵,云姑娘应当是在柳世那儿已经见过一次类似阵法了。”姚星终于触及到擅长领域,傲然道:“那便是他从星衍派学得的。我能设阵,拖住灵体的脚步,还能削弱一些实力,但准备时间比较长,最关键的是——需要有人去放置阵眼。” 他如此这般说完,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只小小的星盘,也就比大拇指稍大一圈。 星盘虽小,但十足精致,上头星辰在不断浮动,放射出幽幽光晕。 “这么小,应该能行。”论身法,肯定是云闲去了,她接过星盘,问:“放在哪?最中心?风烨她们旁边?” “不难。”姚星胸有成竹道:“放于刘勇的头顶即可。” 云闲:“……” 乔灵珊:“……” 梁笑:“……” 眼看三人神色有异,姚星猛然改口:“啊,其实也,也不是一定非得要头顶。如果能落在衣服上,总之离他越近,阵法的效果也就越好。” 他要是再不改口,云闲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北界人士居心有异,要专门来暗害自己了。 “好。”云闲将那星盘捏着,静待时机,“等那个看书的开始睡了,我就行动。” 乔灵珊将那个钩索法宝拆了,挂在自己和云闲的身上,正色道:“小心,若是被发现了,我第一时间将你拉回。” 云闲:“明白。” 梁笑不由有点羡慕:“师姐师妹感情真好。” 乔灵珊又差点炸起来:“谁跟她感情好了……!这是战略!战略!” 就在此时,云闲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机,在那兵灵眼睛闭起之际,风一般踏上屋檐,向前蜻蜓点水般掠去。 落地无声,像一片飘荡天地的雪花。 萧芜很早之前就曾说过,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轻燕点谱了。骨架轻,肌理匀称,在风中穿梭而过,真如燕子一般。 刘勇还在看着怀中破旧的玉簪,思念那有缘无分的村口小芳。 就在这时,那个闭着眼睛看《孙子兵法》的兵灵骤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军营巡视了,他一转头,视线便要对上正在飞檐走壁的云闲,三人皆齐齐一震! 云闲足尖轻点,霎时旋身而避,在这短到令人屏息的时间中,成功躲入了视线死角。 乔灵珊和梁笑长长呼出一口气。 第62节 “不愧是云姑娘!”姚星也呼出长长一口气,紧接着道:“身法惊人,矫若游龙!此等功力常人所不能及,轻灵飘逸,转得飞起!” 乔灵珊:“……” 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柳世,才能对云闲有这般好感啊。 风烨被关在那儿,都以为没有人会来救自己了,心如死灰之际,眼前突然一亮。 头顶上,云闲朝他比出“嘘”的手势,然后一个倒挂金钩,朝低头思芳的刘勇衣摆上丢了个什么东西。 那星盘似乎抹了些什么,黏黏糊糊一大坨,碰到就直接粘上了它的衣褶,不再动弹了。 风烨差点叫出声。漂亮!! 云闲也差点叫出声。太平你的口水竟然还有如此妙用!! 事情已成,这种时候更是不能大意,云闲又看了风烨一眼,朝他点点下巴,然后翻回墙上,又按照原路返回了。 风烨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绪,旁边的春芳很懂事地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这个琴修果然不同凡响,看上去这么废,还要云姑娘亲自来救呢。命真好。 云闲悄无声息地落回草丛之中,对姚星道:“幸不辱命。” “好!”姚星一握拳,沉道:“我开始布阵了!” “……” 云闲和乔灵珊抱着点不太单纯的偷师心思,聚精会神地观察姚星布阵,然后发现了一个惨痛的事实,那就是果然该赚的钱还是给别人赚去吧,这真不是人能看懂的东西,云闲看了半天,还是感觉他的手势活像在画个圈圈诅咒你,但人家就是能布出极其复杂的阵法。 刘勇浑然不觉,自己脚下已经在隐隐透出金银色的丝线,成形、连接、绘成玄妙的图案,直到这最后一笔勾勒成形,姚星轻轻一个响指,阵法骤然爆出耀目霞光! 脚底霎时出现数十条锁链,紧紧将其纠缠而进,想挣脱却挣脱不掉,又感受到力量正被一点一点地吞噬而进,刘勇混沌的脑袋燃起狂怒,吼道:“何方贼人!!” 欺霜带着惊天气势横掠而进,直直插在他的面前,剑身还在微微晃动。 云闲率先现身,神色冷淡,步入之时,墨黑发尾随着狂风猎猎,在后方诸人的眼里,竟有一丝神袛凛然。 “别慌。”她手捏剑诀,对众人轻声道:“我来救你们了。” 春芳:“啊啊啊啊!!” 风烨:“啊啊啊啊!!” 乔灵珊:“……”这个时候就不要臭屁了好吗!! “是你?!”刘勇看见了她手上的青龙图腾,又迟钝地停滞了一瞬,但灵体的脑袋显然只能同时处理一件事情,此刻最重要的是他的狂怒,他将铁锤抡起,狠狠砸向地面,尚未说话,便感觉身边清风闪掠,自己挂在腰间的石钥被人扯走。 云闲是忒不讲究了,也不知道缓着点扯,这一下差点把人裤子也扯掉。 刘勇狂怒:“竖子尔敢——!!” “我如何不敢?”云闲铮铮傲骨尽显,“你强抢良家妇……女男,甚至复数个,简直作恶多端,我现在抢的就是你,怎么样?” “……呵!”刘勇见她手拿石钥,却突然冷静了下来,阴沉道:“你想进第二道城墙?我记住你了。正好,墙内还有我刘勇的二十八个兄弟,你若如此傲骨铮铮,那便报上大名来!” 什么!二十八个兄弟?!! “我怕你么?” 云闲一声轻笑,剑指苍穹,似乎云淡风轻,如何狠重的威胁都无法令她放在心上。 众人无一不被她的飒爽风姿倾倒。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闲面不改色将剑一握,凛然不屈道:“自从我柳闲弃刀从剑那一日起,我便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侠肝义胆!” 第49章 远古战场(三) 云闲话音落下, 掷地有声。 由于太过理直气壮,所以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柳闲……”刘勇咀嚼着这个名字,狠道:“我记住你了。” “不是刘,是柳。木卯柳, 杨柳的那个柳。”云闲贴心为其加深记忆, 又冷了脸,道:“记住我又如何?这秘境中记得我的人多了去了。是吧柳灵珊?” 乔灵珊差点把手里的剑柄捏碎, 忍气吞声:“……是, 师姐。” 姚星虽然差点被这一番动作惊呆,但还是很执着地维持着阵法, 刘勇偷偷挣脱不得,心知不妙:“你以为现在走了便可以高枕无忧?” 兵灵交接之隙, 偌大一个军营,除了它这个千夫长之外没有别人。 这群卑鄙的人类! “不要啊!”云闲似乎被威胁到了,连连向后退了三步, 慌张失措:“你对付我一人就好, 千万不要伤害我刀宗的同门!虽然我已经弃刀从剑, 但之前的师门之谊如同亲生, 又如何敢忘?我那苦命的柳世大师兄,原本生下来就身带残缺……” 她往后退, 屁股却被剑柄轻怼了一下,随即, 耳后传来乔灵珊咬牙切齿的声音:“别演了,赶紧救人!” 显然已经忍无可忍。 云闲:“……喔。” 她一向收放自如,一收神态, 双指成剑, 向后方关押众人所在飞去一道剑气。 剑气纵横, 将铁栏瞬间斩断,风烨和一众人马如乳燕还巢,带着略有些呆滞的神色朝云闲身后扑来。 刘勇狂怒,更是灵力暴涌,它带着天崩地裂的力度向前走了几步,却发觉阵法依旧牢牢限制在其身上,没有丝毫松动。 究竟是什么时候布的阵法?阵眼又在哪里? 远处远远的有兵灵回来了,是身上挂着几十个酒葫芦的那位,仔细一看也是元婴期,事急从权,不能再拖,云闲侧脸,对身后一群人道:“你们先走,我殿后。” 乔灵珊一言不发,带着众人朝军营之外飞奔而去,远远地丢来一只黑白石钥,她踮脚一接,收入储物戒中,道:“你也快些!” 云闲自然是能快些就快些了。 难怪都说开战之前要先观阵法,只要给星衍派布阵的机会和充足的时间,战局便能占据极大优势,刘勇被上了限制,动作缓慢些许,灵力也没有那么充沛了,云闲要揍它不行,想做到不被他揍还是容易了许多,顿时拔剑一阵出招。 她在这乒乒乓乓打得激烈,还附带一个场外解说。 “云姑娘果然不凡,剑意灵动,角度刁钻,适时挑衅,还能每次都全身而退。”姚星在外感叹道:“真是一场激烈异常的打斗啊!” 乔灵珊:“……”他到底还有多少不重复的词? 在那个酒鬼兵灵走进军营大门的前一刻,云闲回身,在众人最后撤离。 撤离得异常嚣张。 那酒鬼兵灵刚进来,就看见同僚旋风似的要刮出去,连忙一拳把人按在墙上:“刘勇,你做什么?马上,嗝,就要到你去巡视了,可不许偷懒。” “别拦我!”刘勇心急如焚,将它的手拍开:“走开!” 酒鬼兵灵又打了个酒嗝,着实是苦口婆心:“别再出去逮人了。要真那么喜欢,就去找村口的小芳吧。你连跟她的孩子姓都不敢,说什么爱她?再逮人,军营里都快装不下了……嗯?人怎么,都没了?” 有什么东西从它头顶飞过去,快得看不见影。 酒鬼兵灵:“那是什么?看着怎么有点像人?一股人味儿。” 刘勇一把将它搡开:“看着像人,闻着也像人,那你觉得她是什么?” 酒鬼兵灵:“!!!” 是人啊! “……” 被刘勇逮走之人不少,除了风烨和那位叫做春芳的弟子外,多半都是些没有背靠大宗门的散修。 她们跟着人稀里糊涂便进来了,也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说运气好吧,没能在见识远古战场险恶之后知难而退,说运气不好吧,兵灵好歹只抓不伤,有的人就没这待遇了,直接一命呜呼。 云闲带着众人绕过层层守卫,躲避开那兵灵的追捕,终于险险找到了一条较为荒凉安全的小路。 提心吊胆的众人终于可以在此懈怠一丝了。 云闲将剑收回剑鞘,道:“风烨,你没事吧?” “我没事。”在这一瞬间,云闲在风烨心间的形象骤然拔高十丈,伟岸得令人热泪盈眶,“我还以为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乔灵珊很不适时宜地想,看来他对自己的作用还是相当清楚的。 大概是大于等于一个吉祥物。 “春芳师妹,你还好吗?”姚星也及时关心自己家师妹,连忙道:“也不知那刘勇……” 他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因为春芳师妹从出门到开始就一直在盯着云闲看,表情有些荡漾。 姚星:“?” 他愕然再往后一看,那群散修也是同样神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姚星:“……” 他安慰自己,虽然表面上没有剑修如此出风头,但其实星衍派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方才没有他拖住兵灵,云闲要如何与其僵持?如果没有他看到石钥,云闲又怎知要拽人裤子? 但不知为何,竟越想越悲伤。 此前他还不明白,为何剑修又穷又爱打架还有那么多女修喜欢,分明一点都不宜家宜室,现在看来,原因就已然分明了。 没有别的原因。 只是单纯帅罢了。这一字便是鸿沟。 “姚道友。”云闲余光瞥向那头,有个弓箭兵正在树干那儿偷偷补觉,目前没有看见众人。她一直采取的都是敌不动我不动方略,能动嘴就不动手,“你的探测阵能探测到第二道城墙该如何进入么?” “只能查探的到一些模糊的方位。”先别想什么帅不帅了,正事为上,姚星压低声音,道:“西南和西北两处,杀戮之气都异常浓郁。我看这附近是城民生活所在,便已经有元婴期军营护卫,那再往内,估计便是一些实力更为可怖的东西了。” 军营向内,更加机密的地方,想也知道,有兵就有将。 千夫长就已然是元婴了,这将军可还未出现呢。 “你是说,将军?”云闲神色沉凝,又道:“我倒是更担心,是不是还会有谋士。” “呃?”倒是从未想过这一可能,姚星恍然大悟:“说得对,古时征战,将军身侧一般都是会有智囊的。也不知这谋士成了兵灵是否还能排兵布阵用兵法,这样想来着实可怖。只是,云姑娘怎么一开始就想到这个?难道是有什么端倪?” “不。”云闲轻轻一笑,“只是智力非我擅长。” 姚星震惊:“…………” 好,好坦率!好诚实!如此开门见山风轻云淡,竟然让他都叹服了! 那只弓箭兵似乎有要醒的意思,云闲一个小石头丢过去,让它继续昏睡,而后面不改色道:“我方才发觉了一件事。那个酒鬼兵灵腰上系着的石钥和带子都是崭新的,和方才我从刘勇手上拿到的截然不同,像是不久前才系上去的。” 第63节 姚星:“你的意思是……” 云闲:“钥匙丢失过,在我们之前,至少有一方人马已经进去了。” 刚开始云闲一行人在外头磨磨唧唧了一段时间,不如其他大门大宗训练有素目的明确,还顺便救了人,不如其他人快很正常。 就是不知道这先进去的一门究竟是谁了。 姚星:“不是刀宗。” 云闲:“那我就放心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云闲和姚星一拍即合,准备兵分两路,分别往西南和西北处搜寻,谁若是找到城门,就留下记号。 那群被救下的散修最终跟着星衍派的人离开。 离开前,姚星抬眼看着血光弥漫的天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对云闲道:“云姑娘,若是进了里面,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对魁首太执着了。” “哦?”云闲一挑眉,“何出此言?” “……”他闭唇不语,半晌才道:“星衍派来此处是为了宝阁古典。据传闻,城主府内藏书颇多,还有已然失传的阵法,所以我才铤而走险。其实一开始,我未必想来。” “城主府精兵众多,想来也有很多等阶高的兵法兵器,其中肯定有名剑,虽然不比魁首,但也十分强大了。”姚星说完,便匆匆转身离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速速离开吧。” 他还是失言了。 明知最好闭口不言,但…… 就在此时,姚星身后传来云闲清澈的嗓音:“且慢。” 难道是听进去了,姚星心头一动,和那群散修一同微微转身—— “我观你们有人是剑修?剑修好啊。”云闲笑眯眯道:“东界剑阁了解一下?” 众人:“…………” 乔灵珊一把扯过她耳朵:“快别丢人啦!!” 云闲三人走的是西南方向,苍天有眼,一碰就让三人碰了个正着。 城墙的最角落处,有一幢并不多么起眼的小木屋,木屋之后稻草堆积,看上去并无异常,但。 “小木屋里面坐着个半步元婴的兵灵。”云闲默然道:“这不是在守门那我把头吃了。”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风烨:“我还看到兵器了呢,藏在床底下。” 云闲向前一挥手:“好了。看我眼色行事,在它还没来得及拿出兵器的时候就将其打晕。” 乔灵珊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明白了。 云闲不解:“你直接传音不就好了吗?” 乔灵珊不小心模仿了云闲,正懊恼呢,现在更是恼羞成怒:“……整个秘境只有你没资格说我!” 三人配合极佳,风烨九死一生之后更是异常卖力,就差拿着古琴往人头上抡了,那守门兵灵没想到竟会有如此粗鄙之人,经典台词“什么人?!”都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被云闲一剑背击中后颈,缓缓软倒在地。 云闲看了眼床底,一阵无语。 床底下藏刀啊剑啊小钉耙也就罢了,藏两个大鼓,等拿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拨开稻草堆,青石之后,果然是一道门,被乱石埋了半边,只留下一道极其狭小的入口。 按理来说,将士身形都很魁梧,这么小让人怎么通过,但后来全城的人都成了灵体,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灵体就是这么个矛盾的生物,保存着生前的诸多习性,知道要吃饭睡觉,天冷添衣,要誓死保卫城民,要好好保护钥匙,更要好好守住门,将自己限制在一亩三分地之中,僵硬地模仿生前的活动,又能将自己身上那些无法忽略的非人之处浑浑噩噩过去。 云闲躬身,将那黑白石钥试着放入锁孔,灵光一闪,锁孔传来咯哒咯哒的凝滞声响,突然,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一条小缝。 她试着去推,方一推开,浓厚的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差点将她呛着。 “开了!”乔灵珊正按照之前所说,拿着剑在门梁上刻了个自由飞翔的高马尾小人,道:“那这石钥该如何处置?” 云闲:“无事,我自有妙招。” 乔灵珊和风烨眼睁睁看着她把木屋中的地毯拖过来,把石钥欲盖弥彰般放在下面,然后拍拍手,道:“好了。走吧。” 到时候找一找就知道钥匙在哪了。 乔灵珊总觉得这方式有点不对劲,但此时事态紧急,无法多想,挥手叫脸瞬间惨白的风烨过来,把储物戒中梁笑给的面纱覆在其脸上,前前后后绕了三圈,紧紧捂住:“看来还是合欢宗有先见之明。” 这血腥味着实有些令人难受了。 三人从那小小的空间溜过去,风烨的后脚方踏过界限时,那道门便无风自动,自己将自己合了起来,发出一声轻响。 不用看也知道,她们现在进了这里,应该是无法再原路返回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远古战场也从没有回头路。 云闲轻轻叹了口气。 方才那点呛人的血腥味跟眼前的景象相比,实在有些小巫见大巫了,压根算不上什么。 或许是城墙外毕竟还有平民在的缘故,那儿除了几个巡守兵危机之外,甚至都能说是温馨平淡了。第二道城墙之内的景象,无愧战场之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战时戒备,军机不能泄露,城墙内必然都是军人。传闻里短短一句“粮草被断,弹尽粮绝”,和现实比起来掩盖了太多罪恶。人性如此,刚开始饿,还能靠大军威信分配食物,再饿,只能去扒草皮树皮充饥,最后饿到失去理智,是如何铁血的军令也无法抑制住的,人人抢劫,厮杀,甚至互食,地面上的血迹风干也风干不掉,满目都是断臂残肢,血河尸山,游荡的灵体也神志不清,形貌恐怖。 第二道城墙内外景象极其割裂,这想必不是当年的真实状况,但仍能参照一番。 而最高的建筑上,那座军机阁,在满地流淌的血河间仍彻夜照着亮光,众将灵体还停留在当年的背水一战中,唇枪舌战。 “麾下的千夫长都已经坚持不住了!” “再等等,粮草马上就到了。” “我杀了两个趁乱抢劫的。杀了两个,又来五个,愈来愈多,实在是没有办法……” “最后的粮草给了外围的百姓。”风烨道:“可能将军也知道无力回天,是众死的结局了吧,至少伊直到死没有下令将这道门打开。” 失去理智的兵士对上普通城民,那简直就是一场屠杀,绝不能出现这种事,将军最后应该是选择丢了钥匙,自己也被迫在这血海中沉沦了。 乔灵珊道:“……唉。” 云闲眉眼微凝。 十万人的性命怨气催化成一把魁首,而她现在正要去抢夺。战争便是如此残酷,她必须要阻拦,若得不到头名,孰知道东界的哪座小城不会是这般下场。 游荡的灵体吸饱了血气,随便一个都是金丹高层,云闲三人不敢惊动,只得贴着墙壁排排站,往旁边一点一点挪去。 像三只螃蟹。 入目只见一片断肢,云闲终于找到个能藏人的地方,噗通一声又趴下了。 乔灵珊也一声不吭地拎着风烨另找个地方趴下,这段时间她熟练了许多。 “按理来说,不可能只有我们。”云闲想道,“至少还有一个门派,让我想想。是姬大小姐么?还是和尚们?但大师应该不会做偷钥匙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吧。难道是,薛灵秀?他到这里不会还要带清洁符吧……” 就在此时,云闲的左臂又熟悉地抽痛一下。 实在是太熟悉了,刚刚来到众城的时候也是这么痛的,一想就知道是太平出了什么问题,云闲垂眼,将掌心抬起来,看见一只绿绿的眼珠子。 “怎么了你这是?”云闲诧异道:“面如土色啊。”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只眼珠子上面看出面如土色的。 “哕。”太平发出声类似呕吐的声响,然后蔫蔫从眼珠子里挤出来一条死掉的虫子。 云闲:“……我知道我对这种奇异事物的接受能力比较强。但是你也没必要这样考验我,好吗太平?” 太平生怕被她发现自己不仅偷吃虫子还偷吃了不少苹果,瞬间转移话题:“这是即墨姝身上的蛊虫,不是母蛊。太毒了,吾只能弄死,吃不下。” 云闲:“你要是吃得下我才很烦恼吧。” “重点是这个吗?”太平道:“即墨姝要下蛊的,她要对谁下蛊,你难道不想知道?” 云闲说:“我就是知道她要下蛊,才在她身上放了大荒珠的。” “什么?”太平愕然:“你竟然……可是当时她若是不收那大荒珠,你待如何。”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云闲面无表情道:“在你观察她身体的片刻里,我给她埋了剑印。” 太平被她难得的智力巅峰吓到。这不是以前的傻乐小云闲了! “这样不好。”同为魔,太平陡然生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细声细气道:“魔女那么信任你。” “是很不好。”云闲做了坏事,并不否认自己利用了即墨姝,道:“我没想害她性命,你放心。” 话本里即墨姝的确一开始来到四方大战便是为了给正派人马下蛊。 魔教如此浩浩荡荡前来秘境,正派之人也不是蠢货,就这么让她大大咧咧进来了,审查定是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要严苛。但这蛊虫不知为何竟全然没有被发现。 说正派人马,但也指代不清,不知道究竟是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下蛊。她方出场就被仲长尧勾走了魂,任务全都抛在耳后,后面这个设定就像是直接抛弃了一样,更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了。 云闲给她的大荒珠和剑印,只能在必要的时候让她失去行动能力,但云闲希望不要用到。 倒是现在…… 云闲看向中心之处的军机阁。魁首仍是静静插在山峰之上,似乎离众人又近了一些,但云闲知道,离亲手握住它,其实还异常遥远。 军机阁中,主座之上,即使隔着一道墙和如此远的距离,云闲也能感受到那一股恐怖气息。 这将军不愧是将军啊,距离出窍期仅一线之隔了! 出窍期是什么概念,外头的四名监察人都是分神期,比它只高一阶,一掌下来能把云闲摁到地里去。 云闲绞尽脑汁,竟然想不到能在不惊动将军灵体的情况下接近魁首的方法。 这一战,像是必须了。别说僵持了,一起上能稍微牵制住么? 但是…… “灵珊,本宫的头好痛。”云闲传音道:“这要拿头打啊!” 乔灵珊见她在那独自思考半天了,就思考出来这个结果:“急什么急,反正急也没用。……我也在想!” 风烨虚弱道:“我听到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 的确是来了一队不知是什么的人。云闲连西界有哪十个门派都认不出,更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宗门了,只是能走到这里,观其阵型兵器,应是实力不俗。 大概就比剑阁要厉害出那么三十个琴坊吧。 游荡的兵士被清除,一行人像是不想错失机会,想直接硬闯,最前方那位已经金丹九层的修为,在秘境中非常突出了,却在飞越军机阁时,神色骤然僵硬。 仅仅瞬息时间,灰飞烟灭,齑粉不存。 军机阁内,终于缓缓走出来一道灵体,面戴铁甲,手持红缨枪,长发束起,观其骨架,是名女子。 第64节 众人皆怔愣一瞬,就在这谁都无法反应的间隙内,女子冷哼一声,双手探出,两道身影直接倒吸而来,脖颈双双被折断,瞬间眼瞳死灰,失去生机。 “我大苍领土,绝不容许细作踏入。”女子自肚腹以下全是空的,伤口惨不忍睹,她却浑然不觉,厉声道:“全都给我滚出去!” 原来她便是……将军! 思考,没有再思考的时间,将军灵体察觉不了这世间变迁,还停留在炼狱般的千年之前,她信手一挥,那些潜藏着没能出现的人马也被直接打出,性命顿时垂危,惨嚎遍地,干枯地面再度染上分不清谁的鲜血。 乔灵珊急道:“云闲!” 云闲欺霜出鞘,道:“太平,你……” 就在此时,她的脑袋又被往下一压,重新噗通一声趴回了石块堆里。 嗯? 这手怎么这么大? 云闲转头一看,那人抱着东极法杖,还是那一身熟悉的花孔雀袈裟,和三分笑也似五分的欠揍样,垂眼对云闲道,一掀唇角:“在这待着吧你。” “……祁执业。”进来的原来真是佛乡啊,云闲无语道:“你抢我活干?” 祁执业:“谁抢谁活干?你是和尚还是我是和尚?” “执业,慎言。” 两人身后,佛乡一众弟子皆垂眉敛目,轻行佛礼。 佛乡大弟子掠出,袖袍中隐隐约约的玉玺光晕现出,他面沉如水,和那将军灵体对了一掌,吐血而退,到底是救下了一个人。 他望着那混沌灵体,目露悲意。 将军啊…… “所以我说,我不想开远古战场,便是这个原因。”祁执业看着佛乡弟子坐下结印,将那将军灵体包围起来,面色模糊不清,散漫道:“又来了。魁首么,是不抢的。这种活么,是一定要揽去的。” 自从大师兄拿到玉玺那一天起,他就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了。 这才方结阵,有个佛门弟子便被震的七窍流血,面露痛苦之色,但仍是双手合十,和众僧一起开启了金钟罩。 云闲见他神情漠然,道:“那你要去争魁首么?” “……有空再说吧。” 祁执业嗤笑一声,闪身向阵法中心掠去,东极法杖一开,整个阵法金光顿时再盛五分。 “没学金钟罩,总不能吃饭的本事也不学吧?” 第50章 远古战场(四) 远古战场开启一事, 再度将这届四方之战推到了风口浪尖。 其实这并不算意外,毕竟仅仅是天阶之武出世,便足以掀起这等浪花了。 常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再如何厉害的锻器师, 就算利用的全是天阶材料, 锻造出来的武器也只能称作一声“准天阶”。现在修真界广泛得知的天阶之武,无一不是自生而成。 比如天剑“太平”, 便是在地心岩浆灼烧而生出的火属性天阶灵剑, 呃,具体不详, 因为没有人见到过,是第一任剑主这么说的。众人当时还因为每次太平出剑都火光冲天误认为它是魔剑呢, 这样一说便能理解了许多。 也是,名字起的这么太平怎么可能是魔剑。这不开玩笑呢嘛。 天阶之武,强能锦上添花, 弱能雪中送炭, 所以, 当投影石内首次出现魁首之象时, 众人群而沸腾! “果然是天阶武器!好流畅的曲线啊!” “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小娃儿能有幸让它认主……可恶,要不是早就超过元婴期了, 老朽厚着脸皮说自己长得显老也要硬挤进去。” “啧,这魁首哪点都好, 就是有一点不好。战场之内产生,煞气杀气也太重了吧?这要是让我拿了,那绝对得直接变成砍人魔。” “你要这么想也没错, 那不如来想想万一要是中了五百万灵石该怎么分家产吧?” 众人也只是嘴上说说, 真要进去, 是绝不敢进去的。 如果说看到了第一层城门之内,还能耸着脖子叫嚷什么“我行我也能上”,到了第二层内,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众城内手上沾过血的多的是,但看见这惨无人道的景象还是会有些不适。因为千里之外都城轻飘飘的一个决定,人性被迫堕落到了极致,而且就算不提这血海尸山,里面的灵体实力也太过可怖了。 那位将军,元婴之内无敌手,不死不灭战力骁勇,光光对付它一个,便要整个佛门沦陷在此。若不是佛乡大弟子身上有点燃玉玺留下的烙印,否则可能还是无法抵抗。 其他人在它面前,更是螳臂当车。 四方大战本就会有伤亡,但这一届的伤亡数在远古战场开启后骤然飙升,特别是第二道城墙之后,进一个伤一个,已经到了一众门派快要坐不下去的程度。 派去的都是本门派最精英的少年一辈,哪经得起这么折损啊? 而在这剧变的局面下,最开始的刀宗反倒又再度脱颖而出,显得实力超群了。 虽然不知柳世为何脱离了大队伍,但刀宗一众弟子进了第二道城墙后,竟然毫发无伤。血雾金光太过浓厚,投影石也无法完全看清,众人摸不着头脑,只能不断推测。 难道是刀宗弟子配合过于完美?难道是柳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要办? 就连悬宝阁的阁主,如今也成天坐在酒楼上观看了。 “喔,还真开了啊。”阁主今日懒得戴□□,用兜帽遮了,沉吟道:“好像变得有点麻烦了。” 那边的云闲正在各将士灵体的出招间隙中寻机捡人。都是受了伤不便于行的,躲也躲不掉,再挨一下绝对真的会当场去世,云闲一柱香内嗖嗖嗖捡了好多个,来来去去,都把他们给堆到战场之外排好位置,似乎在等谁进来捡去治,像极了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太蠢了。”黑袍人皱眉道:“不趁这个机会去夺魁首,反倒在这里救人?这些都是竞争对手,给自己平添阻碍。” “哎呀。”阁主喝了口酒,笑道:“你不要听她总说自己笨,就真觉得她是小笨蛋嘛。读书读不会,脑袋还是灵光的。现在这种情况,佛乡那头太不稳定,不赶紧保存修士这方的力量,还去夺什么魁首?有命夺没命走,何必呢。” 她这般笑起来,眼睛弯弯,眼尾微微上扬。 竟然和云闲的眼睛一瞬神似。 “阁主。”黑袍人道:“柳世尚未入第二道城墙,这局面……” “这局面。”阁主拉长音调,指尖轻轻在半空中一点,“可能有人要来咯。” “……” 监察人席之上。 投影石内,佛门众弟子还在苦苦支撑,金光黯淡又复亮,祁执业坐在阵眼之处,紧闭双眼,唇角已经缓缓溢出鲜血。 将军灵体仍在挣扎,东极法杖不断震颤,他虽不露声色,显然也十分煎熬,明光大师闭目,叹息。 黎沛看着这般景象,心中唯有钦佩二字。 恐怕若不是为了救人,佛门这群弟子压根就不会前来战场,慈悲大义,不惜舍身。 越看别人家的孩子越好。看云闲也是。 她转眼一看,自家的医修薛灵秀竟然还在外面找路,顿时只想扶额:“……唉!” 小灵秀啊,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云闲都捡了那么多等你来救了,竟然还没找到门!简直了! 宿迟的灼月倚在石台旁,发出凛然之光,他没再擦剑了,只是看着云闲的背影,眉心微蹙。 想来各位大家长都是很紧张,无非有没有显露出来罢了。 黎沛深觉面上无光,又感觉柳昌嘲弄的视线一下一下刺来,顿时大为冒火。 什么意思?我笑我家小辈可以,轮得到他来笑?有没有长辈的道德教养啊! 笑笑……不是,看看柳世去。 投影石内,柳世的进度比薛灵秀还要慢一分,现在才来到军营之内。不过早些时候刀宗众弟子已然进入了第二道城墙,他落后一步,想来只能是有意的。 果然,强者出场都是风范不一般的。虽然众人并没有看到云闲是怎样拿到石钥的,但观其平常咋咋呼呼的样子,要么在天上狂飞要么在地上滑铲,总之场面绝对不是太好看,不像柳世,孤身一人走进,不慌不乱,实在是装的一手好逼。 不过鉴于他之前的表现,众人严重怀疑他是想挽回一下形象。 军营之内,只有刘勇尚在,时机也抓得相当准。 没等灵体狂袭而来,柳世便从袖袍中取出一只破旧的木锤,道:“刘壮士,请看。” “这是村口小……小芳给在下的。”柳世道:“说是与壮士的定情信物,她也如你一般,这么多年,从未忘却过你。” 刘勇呆立在原地,恍惚道:“什……么……” 它缓缓接过木锤,顿时脑海里一片回忆闪过。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夕阳下的奔跑,想起了自己逝去的青春,想起了村口小芳的两个娃,想起了…… “在下柳世。”柳世拱手道:“不知壮士可否凭此薄面,将石钥暂时借我一用?” 刘勇还在回忆。想起了童年青梅竹马的拨浪鼓,想起了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想起了……恁大爷的就你小子姓柳啊? 柳世见其沉默,唇角尚未勾起,就听到灵体洪钟般的声音:“哪个柳?” “?”柳世:“就,木卯柳。杨柳的柳。” 灵体质问:“柳闲是你什么人?” “柳咸?什么东西?”柳世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我不认识此人啊。” “呵呵……呵。”灵体阴冷一笑,余光看向他身后的大刀,想起那死丫头说她弃刀从剑,心头更是笃定,“你们这群卑鄙的人类,为了面前的蝇头小利,竟然连自家人都可以不认自家人了。你还敢说你不认识柳闲?” 柳世见他神色,忽然灵光一闪:“……操,不是,那个是我仇人啊!她故意栽赃嫁祸!” “人类。连家人,都可以看做仇人。若她不是你家人,她还为你求情?”灵体越说越恼怒,屈辱地直出一拳,活生生将柳世差点打出一里之外:“等着吧!我跟你不一样,我二十八个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柳世一边吐血一边长啸:“云闲!!!” 一道优美弧线。 这边的薛灵秀已经成功打开了门,进入了第二道城墙内,和云小蜜蜂接上了头。 黎沛:“…………” 柳昌:“…………” 明光大师:“…………” 宿迟:“。” 黎沛发誓她一开始真的没想过要笑出声的,但她竟然看到明光大师慈悲的鼻孔在轻微扩张,顿时再也绷不住,笑声险些突破天际:“哈哈哈哈哈哈!!” “宿迟!”柳昌额角青筋狂跳,新仇旧恨累积在一起,竟是恼怒到直接拔刀指向宿迟,喝道:“你教的好师妹!屡次针对也就罢了,现在还成日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伎俩,你又该当何罪?!” 这就多少有点倚老卖老了,看着宿迟人年轻好欺负,都不必说明光大师,薛灵秀和柳世之间就差相杀了,也没见他拿刀指过黎沛。 看人下菜碟罢了。 但这招对宿迟并不管用,他无甚表情地看向柳昌,道:“只是反击而已。” 第65节 “反击?”柳昌怒而反笑:“反击便堂堂正正来,何必用手段……” 宿迟指尖夹住刀尖,微微屈指一弹。 刀面瞬间裂开龟状纹路,断了半截。 刚想来拉偏架的黎沛人都傻了:“?” 操!这可是玄石锻造出来的兵器啊!!这就裂了?! “师……云闲她,只是手下留情了。” 宿迟顿了顿,最终还是直呼名字。他站起身,明光大师都以为此事就差不多过去了,怎料他足尖一踢灼月,剑锋凛冽,竟也像柳昌方才提刀指他一般,剑尖直指其脸面! 原模原样,当场就要还回去。 场面一瞬静止。 西南二界监察人没再接话。 “你……你!对长辈如斯嚣张!”柳昌恼怒到发抖,对宿迟道:“好啊!老夫今日就要代你师父教导,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剑弩拔张,眼看就要打起来,就在此时,负责送信的小报童胆战心惊走过来,给宿迟递了封信:“这,这是东界传来的……” 黎沛呼出一口气。好险终于来了个台阶,可以把剑放下了。 可情商有待提高的宿迟并没有下这个台阶,而是右手继续稳稳持剑,牙尖咬开信封,垂眼观视。 【大战有异,乖徒儿莫慌,我马上坐鸟过来——萧芜】 寂静中,他慢慢将剑放了下来。 “不用你代我师父教导。”宿迟漠然道:“师娘来了。” 第51章 远古战场(五) 云闲在城墙内见缝插针, 和乔灵珊一块儿捡人,人是越捡越多,战场旁都快放不下了。 乔灵珊额角微微渗汗,看着天际愈发暗沉的血芒, 不由道:“云闲, 这样下去……” 只要人还在四方秘境内,就一定会受到魁首之召唤, 随着时间挪移, 入内的修士会越来越多,若是这样倒也好了, 但进入第二道城墙的人几乎全都负了伤,有的人还能找到机会捏碎玉符传出秘境之外, 有的人甚至连拿出玉符都做不到,瞬间殒命于此。 此消彼长,能在这时找到这里的几乎都是实力较强的一波人, 也依旧会被如此消耗, 修士这方的力量无限衰弱, 竟是隐约有点连那几个将灵都快拖不住的样子。 将灵围绕将军而生, 若是没有人去分散它们的注意力,它们便有可能会去拱卫将军, 甚至破坏佛乡的阵法。观佛乡众弟子面上神色,堪堪能控制住一个将军灵体就已快是强弩之末了, 若是放纵,后果不堪设想。 云闲将一人的手脚放好,蹙眉望向战场中央。 那几个将士灵体不知为何, 竟有点绕着将军而行的意思。 远古战场里血气旺盛, 是太平剑中意的地方, 它将眼珠翻出,道:“它们有怨。” “有怨?”云闲凝目道:“对将军有怨么。” “嗯。”太平又尝试将那只虫子吞进去,仍是无功而返,呸道:“队伍中仅有两人,上下也能不齐心,更何况是十万大军?饿死不如被杀死,还不如开城门背水一战;既然主公先放弃了它们,那为何不为了民众投降弃城,你看,都一千年过去了,军机阁里还在吵呢,依旧吵不出什么结果。” 云闲道:“将军铁血镇压,杀了其中一人。” 有一只壮硕将灵的脖颈处齐刷刷斩断,头颅不知去了哪里。 太平:“一般来说,是挂在军机阁门前示众以示镇压。但一开始就已经被吃了吧。” 最后都能饿到互相吃了,吃已经死去的人心理负担会小一些。 也幸亏它们并不齐心,这要是再团结一点,此战真的毫无希望了。 云闲道:“但对将军有怨,不代表它们会对将军出手啊。” 太平道:“到最后关头,自会看出来的。” “……”云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眼望向遥远山峰之上的魁首,剑柄迎着血光,似乎在默默注视着之下这一片血腥战场,“太平,是魁首厉害还是你厉害?” 太平白眼一翻:“这什么鬼问题?你更喜欢爹亲还是娘亲?” “娘亲。”云闲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一千古难题,继续问道:“所以魁首厉害还是你厉害?” “……若是放在千年以前,自然是我厉害。” 太平嘀咕半天,又细细窃喜道:“要这样算,现在也还是我厉害一些……吧。魁首有形却无灵,连器灵都生不出来,混混沌沌有什么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阶之武呢。” 云闲委婉点评:“就是,你这个器灵似乎作用也有限。” 太平怒火朝天:“滚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平剑又钻回到手臂里去了,云闲第三次看向城墙那儿,终于看到了自己在等的身影。 一众高手之后,那一道青绿色慢慢走了进来,刚一踏入,便狠狠皱眉。 龟毛如薛灵秀都不带上他的马车了,可见远古战场之凶险异常啊。 薛灵秀脚还没踩热乎,就看见不远之外云闲站在那,正朝他奋力挥手,亲热得好像二人从未分开过:“薛兄!薛兄这里!等你好久啦!” 薛灵秀:“……” 仲长尧:“……” “为何我每次都能遇见她,难道这便是孽缘。”薛灵秀看着这满目尸山血海,倒是没有反胃,学医之人对血腥味的忍受度会比常人强上许多,“算了算,此前跟她合作这段时间,我倒赔三千五百上品灵石和数不胜数的药丹灵草,什么也没捞到。” 仲长尧赞同:“云姑娘有时还是太跳脱些,扰的人有些烦躁。” 薛灵秀微微一笑:“喔,是吗?那或许是你的问题吧。” 说罢,他便朝云闲那儿过去了。事急从权,鲜血直接染上衣摆裤脚,薛灵秀略一皱眉,加快了步伐。 仲长尧呆立在原地:“?” 什么意思?顺着你说还不行了? 薛灵秀快步过去,蹲下,手覆上地上那人胸膛,半晌直接道:“捏碎玉符,回去。” 那人挣扎着,看着魁首,还有些不甘:“我还能忍一下……薛公子,你那有什么药草可以给我用上,我花钱买。” “能忍?”薛灵秀微笑道:“药草没有,棺材一副八百两,你看如何。” 那人尬住一瞬,最后还是咬牙捏碎了玉符,身影瞬间消失在秘境之内。 “薛兄,你怎么现在才来?在外面耽误太久了吧,这不是你的水平啊。”云闲还抱怨上了,“看我都给你攒了这么多了。” 薛灵秀一眼望去,全是一群躺在地上胸膛起伏的修士,顿时额角青筋崩动:“攒了这么多什么?” 把他当战时医了? 云闲瞬间改口:“攒了一地五千五百灵石。看我对你好吧?” 乔灵珊:“……”她什么时候也有云闲这般厚脸皮,可能生活会更加顺畅一些也说不定。 薛灵秀有什么办法,只能瞪她一眼,抽出斩情针加紧医治。 情况比众人所想还要更坏一些。被灵体所伤,短时间内可能看似没有大碍,但实际上经脉已然破损,继续催动灵力只会加快发作,能留下来医治的并不算太多。 很快,薛灵秀站起身,朝云闲勾了勾手指。 他身后那群高手已然进入了战场,在拖着那些离散将灵了。 云闲一道远远剑气过去,将其中一道灵体的攻势减缓,道:“薛兄,怎么说?” 事到如今,仲长尧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战力,云闲看着他主动提剑跃入战场,竟也是相当卖力。 他手腕处的古朴木珠隐隐吸收着灵体的灵力,发着幽幽光芒,表面又光泽了许多。 薛灵秀垂眼,问她:“你见到刀宗之人了么?” “没有。”云闲道:“他们不是还没进来?” “你没见到?”薛灵秀面沉一瞬,道:“除了柳世尚未进来,其余的刀宗弟子早就进了第二道城墙,可至今都未露面。” 云闲道:“不仅如此,我也没有见到锻体门的门人。” 四方秘境内最为强盛的北界二门,在这战场上竟然凭空蒸发了,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不知身在何处。 “还有一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薛灵秀沉吟道。 云闲:“说啊!别吊人胃口,赶紧说。放心,我连柳世的亵裤是什么颜色都能听,还有什么是我听不了的。” “……”薛灵秀真是服了她,僵硬地扯回话题,“在进城墙之前,柳世似乎和仲长尧说了些什么,但离得太远,我没有听到。” 云闲一下子蹙起了眉。 柳世……和仲长尧? 这两人之前有什么交情么?莫说最近了,就连话本里面,这两人也是单纯的被打脸和打脸的关系,怎么现在还偷偷说起悄悄话来了。 难道是觉得自己运气太衰,想来挖墙脚?还是单纯为了膈应薛灵秀? 又有一方人马到来,战场外部游荡的兵灵和将灵终于有隐隐被牵制住了的势头,但内部围绕着将军灵体的佛乡弟子情况却似乎愈发恶化了。 金光闪烁,阵内弟子们都在苦苦支撑,但人力有限,再如何艰苦也胜不了天,将军在阵中挥枪抵挡,红缨枪竟然在那平常无往不利的金钟罩上刺出一道细小裂痕,大弟子和祁执业心有所感,面色一白,鲜血瞬间喷出,一下子将袈裟染上红梅。 这阵法是佛乡之阵,外人并无法插手,众人心生焦急,这时,薛灵秀将储物戒一抖,手持丹丸,暴掠而去。 佛乡大弟子霎时睁眼,和祁执业一同接下了丹丸。 “压在舌下不要吞服。”薛灵秀喝道:“静心凝神!” 祁执业眉眼一动,竟是想也没想,便直接照做,很快,方才衰弱下去的金光又一次晃晃悠悠强盛起来,将那将军灵体牢牢禁锢在阵中。 “好厉害!”云闲愕然道:“那是什么?” “仙草灵□□。”薛灵秀傲然道:“一柱香内,能大幅度提高灵气流窜速度,修为进步半阶。” 有这种好东西之前怎么不拿出来,云闲觉得自己等会儿可能会用到,说:“能不能给我一颗,我就想尝尝什么味道。” 薛灵秀斜睨她一眼:“拍卖场,一万灵石一粒。” 可恶的有钱人,云闲笑容一滞:“哎呀我们都这么熟了说这些!” 乔灵珊实在听不下去,拽着人耳朵又把她扯回来:“……真是别丢人了!” 风烨趴在石头后面弹了好久琴了,苦不堪言,见云闲回来,道:“云闲,你怎么还在这?” 看仲长尧身上都破破烂烂的了,云闲怎么还不去帮忙。 不过仲长尧是真厉害啊,看似破破烂烂,但实际上一道油皮没破,能和这群将灵僵持这么久,不愧是黑马。 第66节 “再等会,有用到我的时候。”云闲坐下,先看了看欺霜剑身上的裂痕,道:“还有人没来。” “还有人没来?”乔灵珊一想,便道:“难道你是想……” 云闲:“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乔灵珊微微吸气:“这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云闲:“不冒险就不会有收获了。” 两人相对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你们能不能直接说出来。”风烨一边生无可恋地弹琴,一边道:“我听不懂啊。” 云闲看向那头的城墙。差不多时间快到了。 三人在城墙之外和星衍宗众人分道扬镳,各自朝不同方向寻找入口,她们这边找到了,那姚星在找不到之后便会快马加鞭赶过来,时间再耽误也耽误不了多久,现在是时候该到了。 一个金钟罩难以抵挡将军灵体,若再加上一道锁灵阵呢? 现在的情形已经十分了然。若想夺魁首,就必定要胜过这将军灵体,佛乡功力在战场之内被削弱,无法施展出最大力度,但若要超度,也只能由他们来。 只由他们来,是很可能撑不住的,那么,至少还要一个星衍派的大型阵法加持。对上出窍期和元婴期的锁灵阵不是一个概念,难度也绝对要高许多,她来放置阵眼,姚星前去施阵,就算幸运到能够一举成功不受干扰,也不是片刻之内就能够完成的事。 除却这一将军灵体,附近游击的将灵,自然也需要别的门派与散修进行不断牵制。功力不济,少掉一个补上一个…… 云闲愈发出神。 这样看来,似乎给每个门派都设立了用途,将他们利用到极致。 然后呢? 超度灵体之后呢? 刀宗和锻体门至今无人现身,柳世还在城墙之外,等到北界众人整装待发,一切尘埃落定了之后再进来,面对的便是一群方才消耗完尚未恢复气力不济的残兵,彼时要夺魁首,谁能争先,一目了然。 难怪姬大小姐说什么,不够聪明没关系,够毒就行。 姚星终于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抬眼一看,差点倒进春芳师妹的怀里:“这,这这……” 春芳师妹:“师兄,不是说要去城主府吗?你知道城主府在哪里吗?” “先别想什么城主府了,星盘拿来,去布锁灵阵。”云闲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拉着二人的手便往中心奔去,“阵眼还是放在将军头顶上?” “?”姚星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一点内情,但看到那恐怖的将军灵体还是呼吸一滞,磕磕巴巴道:“这,你行吗?……是,没错。我是没有关系,但你真的不勉强么?” 这出窍期的修为,别说正面迎敌了,万一沾上一下都不是好玩的啊! “不勉强。”云闲将那星盘一夺,毫无犹豫地向中间奔去,“剑修不能说不行。” 她黑发不知染上了谁的血,正一点一点滴入领口,春芳师妹捧心:“啊啊啊啊!!” 姚星:“……”感动的心情瞬间折损了三分之一。 云闲一路踩过断肢,耀目金光洒在侧脸,继续方才未曾想完的事。 刀宗这技俩,甚至都算不上计谋。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比谁更残忍罢了。无法看着修士被屠杀,无法看着灵体继续在此折磨受苦,谁愈心软,谁愈受牵折。 想来柳世一开始便没有将佛乡放在眼里,也是这等原因。知道他们慈悲秉性,便加以利用,成为自己开疆扩土的一块踏脚石—— 云闲方才接近灵体,分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便被瞬间发觉,红缨枪迎天一指,一道无比可怖的劲气便扫来,云闲微微侧身,第一次闪躲不开,肩颈处瞬间一阵剧痛,失去知觉。 她缓缓垂眼,看着自己左臂瞬间爆出一簇血花。 太平失声尖叫:“啊!!打到我肚子了!!腰好痛!!” 云闲一边疼一边苦中作乐:“小孩子哪有腰?” 薛灵秀还在治人呢,抬眼一看云闲就飞出去了,顿时急了:“你嫌你命太长是不是?!回来!” 果然这人静悄悄就是要作妖了,佛乡那么多人都撑不住,是她可以去凑热闹的吗? 祁执业听到声响睁眼,金瞳一凛,怒目而视: ‘干什么?回去!’ 乔灵珊在一旁接应。在云闲这个天上飞来飞去的多动儿童的衬托下,她阴暗之处缓缓爬行的存在感就异常低,低到佛乡大弟子都被她不小心吓了一跳:“嗝阿弥陀佛!” 云闲在空中狼狈躲避,最后遥遥对着将军灵体掷下什么东西,灵体敏捷一躲,未能成功。 星盘落到地上,被乔灵珊捡到。乔灵珊静心凝气趴在那儿,心如擂鼓,都察觉不到星盘还粘糊不粘糊了,最后贴着地面,偷偷将星盘丢向略中间一些的位置。 灵体被佛乡阵法限制,活动范围并没有太远,这样是可行,但效果肯定是要更差一些了。 乔灵珊又缓缓溜回,云闲眼看事成,也趁着灵体的一掌,顺着气力倒飞回去,狠狠摔在地面上。 她骨碌碌又滚成了土豆,被摔得头晕眼花,爬起来的时候竟然还很惊奇:“嗯?屁股着地的屁股竟然不疼?” “是啊,好神奇啊。”薛灵秀如沐阴风的话语缓缓在她耳后响起,“我也很奇怪呢,为什么不疼?难道是因为手就差点断了所以感觉不到屁股疼了吗?” “?” “下次要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你口水很精贵?” “布阵,布阵。说这些。” “…………” 山峰之上。 路边全是古老的尸首骸骨,光秃秃的悬崖草皮,即墨姝站在至高处,冷眼看着下方诸人。 锁灵阵既成,将军灵体此前就已经耗费了诸多气力,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出招都缓慢了一些,眼看这僵持是快要结束了,再观那群秃驴,竟然一个都没倒下。 比她想象的顽强多了。难道是因为祁执业去填了阵眼的缘故? 牛妖看着满目红色,都不知道自己等会儿要去顶哪里好。 “圣女,再过一刻,这灵体大概会被封印。”媚烟柳又化作了女身,果然还是更自在些,低道:“差不多该是时间了。” 即墨姝看着底下被薛灵秀一边治手一边抽后脑勺的云闲,半晌启唇:“我自有分寸。” 媚烟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狠狠咬牙:“……” 自有分寸,自有分寸个什么?即墨姝下手如此狠辣,平时还需要她来劝说?早知道在雪啸猴那时就该将此人杀了干净,免得现在圣女心神不定。 即墨姝其实不是在看云闲这个人,她只是有些失神,亦有些不解。 明明这几人在入秘境之前甚至互相都并不认识。 分明不是同一势力,彼此竞争,现在又装这一出,即墨姝一直以为这等各自心怀鬼胎的队伍会在更赤※裸的地域现出原形,可现在看来,又不是。 那是什么? 之前石女秘境那时,云闲提到过朋友这个词。只是好像有点太讽刺了。 即墨姝向来没有朋友,只有最忠心的下属。 “圣女。”媚烟柳再度催促道:“你若再不放出蛊虫,教主那头……结局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受那等苦?” 牛妖这才发现了什么似的,看向即墨姝的脸。 自从大荒古堡处出来,她的唇色就一直十足苍白,似乎灵气不断流泄,又像体内有火在烧。 它一直以为是水火属性相冲才让即墨姝身体不适,现在想来,可能便是教主千里之外的浅浅训诫了。 将军灵体已逐渐到了强弩之末,面上缓缓出现一丝茫然,肚腹之下的血肉正在蠕动长出,逐渐拼凑出一个人的形状。 她艰涩开口,道:“粮草马上就到了,相信主公……相信。” 战场之内,不同派系的修士脸上都露出毫无遮掩的希冀之色。 “……”即墨姝自然比她要清楚,咬唇道:“三蛊中的绿蛊不知为何死去了,我不能让他……” 就在她指尖微动,紫色香氛准备破体而出时,身后突然传来媚烟柳的惊叫声:“什么人?!你们!” 身后传来整齐合一的步伐,媚烟柳和牛妖瞬间被镇压在地,即墨姝依旧站在山峰之上,未曾转头。 带着血腥的风掠过她的长发,她察觉到身后风动,竟然在这一刻有些懈怠。 脖颈边,一只毛茸茸的狮爪正抵着她的脉搏,弹出的指甲利如刀锋,血液缓缓淌下。 姬融雪站在她身后,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想做什么呢?” 果然,即墨姝一笑,狠戾之色尽显:“就凭你,也想拦我?” “就凭我?”姬融雪慢腾腾道:“圣女,你没看到我后面至少还有二十个人么。” 即墨姝:“……?” “我知道你很厉害,自然做足了准备才来的。”姬融雪轻飘飘拿肉垫拍了拍她的脸蛋,冷道:“这就叫,姝到用时方恨少。” 第52章 远古战场(六) 山峰之上剑拔弩张, 山峰之下,终于迎来了一点希望的曙光。 眼看到了最后关头,佛乡弟子们更是丝毫不敢懈怠,催动全身灵力, 不要命地朝阵眼之处输送, 祁执业端坐于此,就连白皙面孔上都逐渐浮起佛纹, 金光鼎盛到极致! 将军灵体脚下如有锁链千重, 愈发沉重,它似乎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神色不断变化,痛苦, 绝望,茫然失措,身上的血光逐渐削弱, 黯淡, 最终熄灭而去。 一同熄灭的还有它的魂灵。 千年已过, 生存下来的只有执念, 执念不存,神魂便也不存了。 众人凝滞间, 那阵外的几个将灵也缓缓停下,目光望向将军熄灭之地, 复杂难言,最后,也跟着摇身消散而去。 那无头将士是最后一位, 缓缓跟着众灵一同消失在这天地间。 它们为将而生, 再多的怨憎痴仇也改不了追随, 这已然成了本能。 法阵消散,灵力反噬,祁执业方想闭目承受,那股力度就被引到了大弟子身上,他本就损耗巨大,现在更是口吐鲜血,面白如纸,盘坐不住,直直摔到了地上。 布锁灵阵的姚星也好不到哪去,直接眼前一黑,差点昏死。 真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累的,反而一结束,这种疲累痛楚就会千百倍地涌上来,云闲吊着自己的左臂,匆匆跑过来:“薛兄!大师晕倒了!” “……”薛灵秀早就过来了,不耐道:“我不是没眼睛,不用你来告知。你能不能安静坐着但凡半柱香?我给你灵石行不行?拿着一边玩去。” 真是生龙活虎啊,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病患,刚接完手就上去继续参战了,但比起这个,死活不付钱要更加罕见一点。 “什么意思?”云闲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五块上品灵石就能收买我,你当我云闲是什么人?” 薛灵秀又给了五块。 第67节 这下云闲闭嘴了。 乔灵珊已经不觉得丢人了,她已然麻木,甚至在云闲把那五块塞过来的时候没有拒绝。 祁执业手撑着地,坐没坐相,金眸看向玩灵石的云闲,又看向薛灵秀,道:“这次收不收钱?” “你非要给我也没办法。”薛灵秀懒得鸟他。 他要是治这大和尚还要收钱,大姐估计能揣着锅铲把他从长安揍到洛阳。 云闲安静了不到片刻,又开始聒噪了:“祁道友,你现在状况如何,能抢的到魁首么?” “你希望我抢还是不抢?”祁执业嗤笑道:“如果希望,给你下点绊子还是可以的。” 云闲深情地握住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千万不要留下病根了。” 祁执业嘴角一抽,一巴掌推到她额头去:“恶心谁!” 力道一点没收,是相当不客气,云闲差点给他推一倒仰。 乔灵珊可高兴了。 “别吵了别吵了。”风烨的指头也稍微治了下,象征性地裹了点绷带,他挠头,说:“现在就要开始抢吗,可我看大家都没有动作啊。” 确实。 魁首仍高高悬在山峰之上,泛着血光,似乎天昏地暗都与它没有任何关系,但众人在这明亮了些许的战场中,各自都没有动作。 十分默契地在修养调息。 废话,现在还打什么打,都已经这样了,碰一下就骨折,等会儿再说。 而调息的众人当中,最为醒目的便是仲长尧。 他半步元婴的实力本就是场中最高的一个,方才更是一剑战群灵,剑法飘逸,战绩也极其突出,更要紧的是,他容貌相当不错。 这是云闲也不得不承认的一点。但是比起大师兄差的还是有点远就是了,看多了大师兄就觉得这男的也就这样。 但她没想过,也不是人人都有看多了大师兄这个机会。 “虽然对他印象不好。”乔灵珊在一旁默默道:“但现在看来,至少不算个坏人。” 风烨也感叹道:“是啊是啊。” 刚才他可是帮了好大的忙呢。 云闲没听到,云闲正在跟姚星说话,也幸好她没听到。 姚星的体质比较虚弱,方才更是损耗甚巨,吞下几颗药丹后方能勉强站起,道:“云姑娘。” “姚道友可还好?”云闲余光一直隐隐注视着身后,仍是没发现那群人的踪迹,“之后打算走哪一步?” 姚星面色一变,还是强笑道:“此前就和云姑娘说过了,我星衍派来此的目的便是城主府里的古籍宝典,不参与魁首之战。现在自然是要启程了,云姑娘呢?” “我?”云闲道:“刀宗的人还不出现,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按现在的损耗,的确众人处于劣势。但薛灵秀还在,一些大伤小伤都能得到及时处理,还可以用一些药草灵石加快恢复速度。若刀宗方才马上就出现,还能算得上优势占尽,现在却迟迟不来,越拖不就是越对他们不利? 刀宗再如何精锐,这里的散修人数众多,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踏过的。 “……” 姚星沉默一瞬,云闲抓住了他这点神色变化,敏锐道:“难道姚道友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我……”姚星顿了顿,最后还是道:“云姑娘,你还是随我一起去城主府吧。” 云闲不解:“为何一直要劝说我去城主府?” “之前说过的啊。”姚星有些焦急,“云姑娘,魁首之战不是谁都可以参与的。你若要兵器,要秘籍,城主府里绝对都有,又何必要以身犯险?” 云闲观他话里有话。 姚星被她冷冽双眼盯得狼狈,可最后仍是没有吐露什么。 “我要启程了。春芳,走吧。”姚星转身,低低道:“我真的不能再说太多了。” 云闲:“……” 乔灵珊听到了一点,皱眉道:“难道城主府里有什么东西?” “现在锻体门也不在,对了,即墨姝。”乔灵珊道:“即墨姝怎么可能不来这里?她来便是为了得魁首的吧,一个元婴期的人,又怎么可能到现在还进不来。她们难道在城主府里?” 疑点重重。 一团乱麻。 “云闲,你要去城主府看看么?”风烨道:“你的身法最快,而且城主府离这儿似乎也不大远。现在将军被超度了,第三道城墙无人镇守,直接过去也就罢了。” 云闲是想去一探究竟的,但她看向乔灵珊,神色微动。 “不用担心我们。”乔灵珊看出她神态,一指那边,“薛道友和祁道友不是都还在吗?” 有个元婴期医修,还有个半伤状态的能打佛修,一堆缓慢恢复的散修。 “行。”云闲闪身而去,“我去去便归。” 城主府立于第三道城墙之外,处于高地,足足三层,能从破败的外观中看出,此前是有多么气势恢宏。 进入府门之时,云闲抬眼再度看了看魁首。 从这里看来,魁首似乎又近了一些,甚至都能瞧见它剑柄上的纹路,云闲还想再看,视线却像蒙上了一层薄纱一般,怎么看也看不清了。 “太平。”云闲道:“我实际上还离它多远?” 太平:“御剑飞行一刻钟。” 云闲:“……”也太远了一点吧!欺诈犯啊这是! 她愤愤吐槽着,迈步进入城主府。 果然如姚星所说一般,城主府内中藏着许多秘籍宝典,云闲甚至还看见了不少剑谱,顿时欣喜,但片刻后,又成了深深的恼怒。 这用古文写的谁看得懂! “以前的剑谱不都是古文吗?”太平嘲笑她:“这个都看不懂,回家犁地去吧你。” 云闲充耳不闻,如秋风扫落叶,将剑谱收入储物戒中。 她看不懂,有人看得懂便是了,大不了让人翻译一下之后再教给她。 再往前走,又是一片荒凉。 也就是在这时,云闲在主座上看见了城主的灵体。 他的案席前摆了不少精美的盘子,酒碟众多,但上头摆的全是石头稻草,灵体捧着一壶清水,正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这小小一方坐席间,神情悲戚。 城主是没有修为的,如同最外头的百姓一般,但他尸首完整,并没有被啃噬,看上去像是自刎而死了。 云闲小心地绕过它,没有惊动,继续向前走去,愈走,眉间愈发紧锁。 都已经走到这里,她仍是没有见到刀宗哪怕一人的身影。 虽然只和姬融雪见过几面,但云闲却莫名觉得,她即使不出面,也不会与刀宗合作,但…… 为什么内心这紧缩的不安在越来越强盛,心跳加快,手心粘腻出汗,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就即将要发生。 突然,一道震天巨响! 云闲瞬间拔剑,闪身而出,目光投向传声之处!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 ……方才的战场,现在已经被浓紫色的毒雾彻底掩盖而去,蛊虫嘶嘶爬行,再也看不穿分毫东西。 秘境之外,更是一片哗然! “什么东西?毒雾?为什么突然看不见了?” “投影石完全被遮盖住了,里面的人呢?” “看长明灯!这就已经灭了好几盏了……还在灭!死了好几个了!” “是魔教啊!监察人是干什么吃的,魔教的蛊虫也能这样放进去?唯恐天下不乱么??” 明光大师手中的佛珠瞬间握紧,黎沛呼吸急促。 “不可能放进去的。”她平静道:“四方大战从没有禁止魔教进入的先例,我们四人每人都对其进行了一次检查,即墨姝身上没有蛊虫。” 明光大师道:“贫僧也确定,绝没有。” 宿迟启唇:“若是她将蛊虫置于体内呢。” “怎么可能?”柳昌老脸微阴,反驳道:“蛊虫放在体内,是察觉不到。但找死都没有这么找的,这种强度的蛊虫,她焉能活过一天?早死了!她是魔教百年一位的圣女,教主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做?” “圣女?”黎沛电光火石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沉道:“对我们来说,总觉得这般天赋的小辈是要保护起来的。” “……但她若对于魔教教主,就是一个资质上佳的容器呢?” 秘境之内,云闲紧绷着脸,不发一言,直直窜入这道紫色毒雾中。 甫一入内,她的头脑便昏沉一瞬,双眼发晕,喉间血腥上涌,但,也仅仅是如此了。 无法致命,更无法将人直接蛊杀。 太平那儿的半颗大荒珠开始震颤,云闲伸手一剪,剑印在即墨姝体内爆发,毒雾瞬间散去一些,而毒雾之后,有另一道更浅一些的浓雾。 云闲的视野终于开阔了些许,她四周环视,并未找到熟悉之人的身影。 乔灵珊、风烨、薛灵秀、祁执业,甚至那一群佛乡弟子,全都不见踪影。 但她在地上看到了尸体。很多具尸体,倒伏在浓雾之中,悄无声息。 其中,还有她最想不到的一人。 柳林双仰躺在路边,双眼瞪出,面上神情还停留在不可置信之上,口角流血,已没了气息。 云闲喉头发紧,她奔过去,细细查看。 他口角流出的血是黑色的,远看的确是被毒雾侵杀而死,但云闲分明清楚,这毒雾压根死不了人,那他究竟是为什么死在这儿,刀宗的其他弟子—— 就在此时,云闲在他衣物掩盖的胸口处,察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刀气。 刀气纵横,带着杀戮之意,主人不用言说,只有那人。 柳世。 柳世杀他的理由不言而喻。 第68节 和魔教暗中勾结,利用毒雾做掩盖,杀掉在场所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包括祁执业,薛灵秀,最好包括剑阁诸人,当然最佳的结果,便是其余三界全灭,年轻一辈精锐力量全部折损,这样北界就能在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的时间里稳居鳌头,大兴侵略。 至于柳林双为什么要死?全都是刀宗弟子活下来也太容易被人猜忌了,干脆也杀掉两三个丢在这里当障眼法吧。 就在这时,云闲终于明白了姬融雪当时的话究竟是何意。 “不够聪明没事,只要够狠毒就好。”她说,“云闲,你还是容易把人想得太好了。” 第53章 远古战场(七) 浓雾仍在四散, 云闲脑内一片昏沉,她屏气,将柳林双放下,手在他眼上一抹。 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终于闭了起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胸膛开始起伏, 但现在不是想其他事的时候, 浓雾的毒素正在一点一点侵蚀她的五感,云闲沿着方才的道路往回走, 这儿已经是一片死寂, 沿途没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像是一条寂寥的长街,只有她拿着剑的背影。 甚至连那些浑浑噩噩的灵体也都找不见踪影了。 “不在这里。”太平实在是不喜欢这儿的味道, 它慢腾腾翻出来,道:“那群秃驴也都不在, 气味离得很远。” 的确不对。 云闲忍着不适翻动这些躯体,若是佛门弟子在此,绝不可能会被分散, 就算已经受伤也是如此。 再加上还有一个祁执业……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我的剑印已经爆发了, 即墨姝现在肯定也在这附近。”云闲在克制自己的心境, 朝着第三道城墙匆匆奔去, 一边道:“那道剑印能暂时锁住经脉,这毒雾若是由她催发的, 早就该散去了。” 太平蔫蔫道:“这就是她的手笔。毒雾的味道和吾上次吃掉的那只蛊虫相似,那只虫子是因为灵泉属性过于相克才意外衰弱的。” “吃掉?”云闲伸手触摸这粉紫色的毒雾, 道:“以她元婴期的实力,这毒雾只有这等水准,能杀得了谁?” 别说她是半步元婴, 就连金丹五层的人都无法致死, 能进到远古战场内的人, 哪一个修为不比这等高强。 太平:“蛊虫相生相克,缺了一蛊,自然削弱极大。” 云闲:“但再大也不会大到这般。蛊虫之事她不可能不清楚,若我是即墨姝,明知道现在的毒雾无法达成目的,为何还要冒险放出?” 太平:“她……” “其一,要么她之毒雾的前提不在杀,而是替刀宗遮掩。但以魔教性子,会甘愿给刀宗做嫁衣?柳林双死得蹊跷,刀气还弥留不散,能被我发觉,那就是柳世临时才杀了他抛在这里,他可能也未曾想到,即墨姝的蛊雾出了差错。” 云闲继续向前奔去,风掠过长发,她似乎没在跟太平对话,而像是自言自语,“其二,要么她就算不主动催发,毒蛊也会爆发。大荒古堡之后,她的灵气不仅没有增强,还在不停衰弱,若是那堆蛊虫的主人其实并不是她,而是千里之外的某人,一到时间,便会被迫爆发。” 从一开始的冰影巨蜥,到此后大荒古堡,乃至玉玺、战场,前两者仲长尧知道还能用天运来解释,玉玺和远古战场之事连话本里都只字未提,刀宗却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提前筹划谋略,将所有四界的精锐一辈都聚集到远古战场中来,再利用将军之灵削弱众方战力,最后用蛊雾清除众人,夺魁又怎能不算是易如反掌。 “他提前就与魔教勾结了,这秘境可能早已被渗透。”云闲皱眉道:“蛊雾散去,刀气也跟着消散,彼时外部众人都只会认为是魔教所为,取人性命。而现在,外部的人无法入内,内部之人除了捏碎玉符之外无法出去,但——” 方才毒雾里的人,还有谁?祁执业,薛灵秀,乔灵珊,风烨不知在不在,佛乡众弟子,先不提刀宗来时众人的神智是否还清醒,这些人都是众界的领头或精锐人物,缺一不可,他们出去了,剩下的人要如何应对? 外头的柳昌还在虎视眈眈,口说无凭,不管他事前究竟知情还是不知情,都绝对会用尽一切办法遮掩这等滔天罪过。 秘境中本就不禁止修士对其他修士出手,刀宗只是碰巧遇见,觉得不能错失良机,你看,你不是出来了么,并没有伤你的性命啊? 死人无法说话,活人无法取信,到时北界轻松夺魁,实力更添几分,又是清清白白好宗门,正派人马的领头羊。 云闲越奔越快,口齿间隐隐有些血腥,就在此时,听闻太平一声细细声音,如雷贯耳:“云闲!” 别再想了! 眼前仍是迷雾,云闲怔然,道:“你吼这么大声干嘛?” “事已至此,不必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消失的众人,免得他们被柳世又给灭口了。”太平终于有了点几百岁老剑的成熟,沉沉道:“不过即墨姝干坏事我是想到了的,多正常。这柳世,真是个做魔教的好料子啊。” 云闲倒打一耙:“你想到你不提醒我下?我一柱香前还在猜她到底要给哪个幸运小伙子下蛊。” 太平怒火冲天:“吾怎么知道是这种形式?这蛊放出来了,人也废了,她可是百年一位的圣女,这个资质放剑阁里都够吊打你八百回——” 话音未落,一道紫光从天而降,重重落在地面上,倒飞而去,直撞上城墙。 浓雾仍未散去,云闲定睛一看,才发现说谁谁来。 即墨姝。 只是即墨姝这出场的方式似乎不太友善,现在还奄奄一息躺在城墙那儿,半晌没有动静了。 她肚腹之处,蛊雾还在一阵阵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粉紫光晕迷了人眼,云闲一个不慎,差点又昏迷过去。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红光,也重重落于地面之上,旋即,狂风微微卷开浓雾,姬融雪立于此处,漠然地挥了挥手。 利爪之上一连串血珠滴落到地上,连带着衣摆也染上了血腥,她身后,那名健壮男子也重重落地,将手上的媚烟柳丢到地上。 众人身上皆负了伤,伤口纵横,深可见骨。 锻体门竟然抄后路,去对付魔教去了。 “大小姐。”云闲道:“你一开始便在这里?” “嗯。”姬融雪冷艳的面上微微有些烦躁,她抬眼望了这满地的僵硬躯体,眉眼微动一瞬,道:“估计错误了。是我的问题。” 她以为能直接从即墨姝这一源头上解决问题,但和即墨姝动手期间,她很快就发觉了不对。 这不是元婴期该有的修为,甚至都比不上一些金丹九层,灵气衰弱得实在太多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吞吃着此人的血肉,姬融雪愕然间,顿时想起了大荒古堡那时,即墨姝试图夺走玉玺,她都已经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但那时魔女并未出手,而是选择拂袖离去。 难道是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她不出手,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 果然,时间一到,即墨姝身上就骤然爆发出强悍如斯的浓雾,瞬间蔓延了山峰之下的整个战场,犹如自爆一般的突然袭击,防不胜防,她也在那时近距离受了伤,现在五脏六腑仍是剧痛无比。 姬融雪在压制着伤,千万不能流露出来。 再往下,便是缠斗,她想速来战场,魔教众人却不允,和锻体门诸人打斗起来。 姬融雪看了眼城墙那儿垂着头的即墨姝,冷漠地想。 下属不允,这个魔女倒像是丧失了所有斗志,这样纠缠起来又有什么意义,活像她在欺负谁。 二人交流完现有的情报,倒是和云闲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知道刀宗可能会有小动作。”姬融雪露出少见的厌恶神情,“但没想到,他能如此的毫无底线。” 与虎谋皮,焉得其利?都说无毒不丈夫,但毒的同时也不要蠢得太突出了,做事之前不记得带脑子,后果绝对惨不忍睹。和魔教合作,之后若三界年轻一代真的断层,青黄不接,仅凭一个北界,他真认为自己能压制得住? 要死就是给自己蠢死的。 就在此时,太平突然尖声道:“云闲!” 云闲闻声抬头,浓雾阻挡的视线内,陡然爆发出一团黯淡金光。 那是,第三道城墙之内! 云闲和姬融雪对视一眼,目光沉凝,转瞬之后,双双向金光发出之地奔掠而去。 二人肩膀相抵,穿过层层黏稠的毒雾,如两道划破天空的利刃。 即墨姝现在像一个破了洞的容器,毒雾源源不断释放而出,无法转圜,但观其体态,和浓雾变幻的态势,应该再过不久,这道遮挡了无数视线和罪行的毒雾便会彻底消失。 猎猎狂风中,云闲开口:“待到浓雾散去,刀宗想让众人看到的,便是他设想好的局面。” 姬融雪:“刀宗众人实力保留,其余各派死的死,残的残,当然,最好留下几位不足为惧的对手,再进行夺魁。” 云闲:“锻体门现在——” 姬融雪:“情况不好。”包括她的情况其实也并不好。 云闲:“现在第一保祁执业。” 姬融雪:“佛乡弟子阵法缺一不可,他的战力需要保留。” 云闲:“第二——” 姬融雪:“薛灵秀那边我去。” “明白。”眼看就要穿过第三道城墙,云闲眼前仍是一片苍茫迷雾,明明已经尽力在压制自己的心境,可眼角却在这时不禁抽动,她对即将要分道扬镳的姬融雪说:“保重。” “你也是。” 相触的肩头瞬间移开,姬融雪带着锻体门众人前往另一方向,找寻南界诸人而去。 浓雾已经开始逐渐有快要消散的势头,耳边传来刀剑相击的金石之声,云闲的脚步却愈发沉重,在这惊鸿之时,她突然想起了话本内属于乔灵珊的结局。 与仲长尧一齐代表东界参与四方大战,柳世利用柳林双之死当做诱饵,利用其同情心诱她被捕,然后被捏碎金丹,从此变为一个经脉尽废病痛缠身的普通人。 而与她同行的仲长尧,因为“无能为力”、“始料不及”,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重伤—— 云闲的瞳孔骤然紧缩。 浓雾角落之中,她窥见了一丝幽幽亮光。 那是此前抢了刀宗的沙洞穴后,云闲看着那堆用来藏玉玺的发光小草很头疼,又占空间又没用,不知该如何处理,最后闲着没事就拿小草编了个不三不四的小草环,到处送。乔灵珊嘴上说不要,最后还是别别扭扭地把那个丑草环给系到了剑上,而现在。 那把熟悉的剑跌落到了地上,乔灵珊的手艰难地撑着刀柄,闭眼垂头,身上已是血流不止。 风烨瑟瑟发抖地挡在她前面,那把琴坊重宝现在弦断了不知几根,还在尽全力抵着刀尖,柳晖站在二人身前,灵力催动。 二人本就受了伤,灵力不济,那刀尖猛然一沉,直接穿透过古琴,扎进风烨手臂里,风烨差点痛到飙泪,一抹一手血,崩溃大喊:“啊啊啊啊血血血!!” “……别喊了,耳朵都被你震聋了!”乔灵珊被他挨着,抖也要连着一起抖,这种时候了还是哭笑不得:“那是我的血,不是你的。” “哦,是你的。”风烨长吐出一口气,又哆哆嗦嗦爬过去摸她脸:“你还有气吧?还有没有?啊?别死啊我、我好怕!” 乔灵珊幽幽:“我死了是幽灵在跟你说话吗?” 风烨已经吓到胡言乱语了:“呜呜呜……” 二人也不知抵抗了多久,乔灵珊的血都快流干了,竟是都没有发觉云闲的存在。 明明薛灵秀和祁执业都在,为什么这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 云闲一道剑气过去,直直将柳晖打出一丈之外,再补一击,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软倒在了地上。 “云姑娘,你怎么在此处?” 仲长尧略有些气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看着目前惨状,不由扼腕道:“是在下来迟了,没有第一时间赶到……” 云闲径直打断了他:“你分明一开始就在。” 用的是陈述句,语气极其冰冷,仲长尧被她说中,心头狠狠一震:“云姑娘何出此言?难道我是那等见死不救之人么?” 第69节 云闲瞥他一眼,道:“滚开。” 都已经走到近处了,风烨才察觉云闲来了,差点尾巴摇出残影,哭唧唧道:“云闲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吓人!” 云闲将乔灵珊扶起来,几下封住血脉,问:“薛灵秀呢?” “好像在那头。”风烨也不清楚,这雾实在是太浓了,他一开始直接失去了意识,“我只看到了一堆棕色的衣摆……” 终于,清风吹过,那道阻碍视线的浓雾逐渐稀薄,最后,缓缓散去。 众人眼前顿时一片清明,看清了这第三道城墙之内现存的景象。 魁首依旧遥远地立在山峰之上,其下是一段长到令人绝望的云梯。云梯飘渺,没入天际之间,再往下看,便是一群整装待发的刀宗门人,略有负伤,背后长刀泛着血光。 在浓雾消散的前一刻,金石之声便骤然停止,场下还留存的诸人,都是本届四方大战夺魁战中名列前茅的人物。 祁执业。 姬融雪。 薛灵秀。 还有合欢宗的梁笑,星衍派的姚星,只是后者怔立于此,想必也从未想过要真与刀宗争夺什么。 还有,柳世,以及战场外的即墨姝。 柳世站在较高处,鹰眼缓缓扫视阶下众人。 这些人身后也有不少门人,但要么受了重伤,要么内伤郁结,祁执业方才镇压将军灵体之损耗尚未恢复,姬融雪被那毒雾爆发所伤也尚在压制中,薛灵秀身上略有狼狈,但他无法阻挡谁,还有就是—— 云闲。 柳世看着云闲快要淬火的冰冷双眼,轻轻一扯唇角。 他早就说过,无论如何挣扎,结局都是一样。 现在,便是他要让秘境内外所有人见到的,最佳局面。 第54章 远古战场(完)[修] 毒雾散去, 众人皆震惊无比,一片哗然。 场面如同天翻地覆,上一刻还不是如此,这一刻就成了现在这般刀宗占尽优势的局面, 实在令人有些惊诧。 “所以柳世晚一步进去是为了如此?他是提前知道, 还是棋高一着?” “他能想得到自己会因为云闲被那千夫长打飞么?只能说,傻人有傻福, 这叫运气, 怪不得谁。” “魔教果然是各界公敌,此次之后更是严重了。秘境里头那么多各界优秀的小辈, 现在全折在里头了。若是被妖兽吞吃了也就罢了,竟然是被魔教杀了, 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去?? “为什么刀宗的运气就能这么好?捡漏?难道他们……” “你再仔细看看,浓雾中死的刀宗弟子也不止两三个,难道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连自己的门人都下得了手去杀??那可是金丹弟子啊!” “想来这次又是北界夺魁了……” 监察人席上, 现在已是一片死寂。 众人皆不言语, 反倒让柳昌面上肌肉微微抽搐起来。 他从投影石中看向自己孙子的脸, 志得意满,傲然异常, 很快,他似乎发觉了什么, 手指猛地攥紧,眼眶血丝瞬间溢上! 柳昌几乎差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糊涂啊!怎么会这么糊涂啊! 以柳世的脑子,他不可能想出这种计划, 再加上柳斐然那个废物爹也不行, 这等毒辣不留后路的手段, 一向是柳昕的风格。 柳昌这些年早就被逐渐架空,权利让渡了出去,已然隐隐觉得这等野心有些过于膨胀了,但毕竟本意是为刀宗好,所以他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竟然敢和魔教勾结。魔教手头上有多少正派人马的性命,敢做出这种事,不亚于和三界为敌,若是暴露—— 不行,绝不能暴露。 柳昌缓缓咬紧牙关,嘴角抽搐,暗自决定下来。 无论如何,此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而三人都未曾发觉,东监察人的位置已经换人了。 萧芜坐在宿迟此前的石台上,神色冷凝。 宿迟站于其身侧,冷然看向投影石内云闲的背影,低声道:“ 师娘,我怀疑——” “不用怀疑了,你怀疑的就是我怀疑的,所以应该是真的。但是我们暂时没有证据。”萧芜面上不显,但母女一心,又怎能不担心,冷道:“若闲儿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介意让刀宗的其他人下去陪她打麻将。” 她自从同意云闲来四方大战就明白会有风险,但不代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可以容忍。 宿迟愕然一瞬,沉吟。 萧芜:“如何?” 宿迟面无表情:“到时我杀柳昌。” 萧芜龙颜大悦:“不愧是我的乖徒儿,来坐来坐。” “……” 赌坊之外,人流匆匆,原本变换多端的赌局终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模样,北界遥遥领先,看上去甚至毫无疑问。 悬宝阁阁主在黑袍人不解的眼神之下,又往东界那儿追加了十万两。 黑袍人有些焦急:“阁主,我知道你钱多,但也不能这样打水漂啊!” “还记得我们的口号么?”阁主双眼紧盯着云闲的背影,缓缓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真是没想到,太平这个性竟然也会跟着一起下来。当年她在刀剑之境里也遇见了太平,还被它狠狠吊了一顿,出去的时候差点泪洒门口。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云闲能给她挣多少钱了。 秘境之内,仍是一片死寂般凝滞。 柳世守在云梯之前,傲色毕露,身前一片残兵,血腥之气弥漫。 佛乡大弟子面如土色,唇角边挂着鲜血,他身后坐着祁执业,正在闭目替他渡气,两人皆受了不轻的伤。 若没有这二人,其余弟子压根无法布阵。 薛灵秀见云闲背着浑身是血的乔灵珊,眉头狠狠一皱,质问道:“你不是说她二人和祁执业在一处?为何现在受伤这么深!” 天降异象,他遍寻不到乔灵珊和风烨,听闻跟祁在一处,才稍稍放下心来。 仲长尧并未多语,而是道:“或许是祁道友无法兼顾。” “无法兼顾?”薛灵秀真是忍了这人许久,竟是连表面的风度都不想再装,冷道:“你以为是你?” 他撂下一句,便匆匆过去了。 所幸乔灵珊被及时救下,若是落在柳世手里,伤势就绝不如现在这般。 仲长尧站在原地,心头漠然,只有手指微微颤动。 话本里乔灵珊本就该成废人的命,现在能侥幸捡回来一颗金丹,已经不知好了多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还有那风烨,早几百年就该死了,现在不是依旧活蹦乱跳的么。 他仰头看着那尚在吸收血气的魁首,喉结滚动一瞬。 就是现在,他即将要在此扬名立万,从此以后名震天下。 在场未曾负伤的人,也仅仅只有柳世、云闲、仲长尧三人罢了。 柳世望了眼山峰之上仍忽明忽暗的魁首,心头喜意快要掩藏不住。 现在这个局面,还有谁能拦他? 梁笑真是厌恶极了他这般嘴脸,迎面而上,柳世冷嗤一声,拔刀迎击,杀戮刀在层层血气中得到加持,表面逐渐出现了难以忽略的纹路,短短几下,便割断了梁笑覆面的纱巾。 纱巾飘落在地,他扫梁笑一眼,道:“你更适合跟男人打架的场所不是在这里。”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突然含屎喷人,去死吧你,梁笑握拳,银铃声响,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云闲也抽出欺霜,不发一言地闪掠而来。 薛灵秀方才给乔灵珊吃下药丹,回头一看人又飞飞飞不见了,顿时一阵昏厥:“……刚才不是才说了做事之前要知会一声??” 乔灵珊从昏迷中醒来,顽强吐槽,“她要是能做得到,就不是云闲了。” 风烨积极献策:“要不要去治一下祁执业?” “叫他不学金钟罩。”薛灵秀道:“治起来都比一般和尚要慢一点。”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来一打药丹,凝目望向云闲。 她一下来,就全部塞进去。 一只手从旁边绕过来,姬融雪蹲到旁边,尾巴一晃一晃,自然到不像是个来蹭医修的:“我肚子也很痛。” 薛灵秀:“……???” 你不是北界的? 这边战时医修薛灵秀在疯狂施针,那边的云闲在头铁挨打。 她一路过来在浓雾中滞留了不知多久,本就受了内伤,就算加上玉玺,也难以对得上一个全盛时期的柳世。二人捉襟见肘,很快便负伤,梁笑被一刀扫过肚腹,血液瞬间涓涓流出。 “你下去,”云闲抽空跟她说,“去找薛公子领点药吃,就那边一身绿那个。” 梁笑一懵:“哦,哦哦……” 梁笑下去找薛灵秀了,云闲的压力又骤然增加。 欺霜剑身上的裂缝越来越长了,杀戮刀重重抵上她的剑刃,云闲被迫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没有收敛力度,瞬间撞上墙壁,顿时喉间一阵腥甜。 柳世道:“我没想到,你这时候不捏碎玉符赶紧逃,还敢上来。你在想什么?找死么?” “我在想。”云闲面不改色地把那口血吞下去,道:“你在杀柳林双的时候,有愧疚吗?” 他随刀宗前来四方大战,做什么都想着要报效自己的宗门,可他的宗门只需要他赶紧去死。 从冰影巨蜥让他去做诱饵开始,这个人的命就好像一棵稻草,一块垫脚石,随时随地都可以以一个啼笑皆非的理由被抹去。 如同外头死去的那些散修一般。 “……”柳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嗤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70节 观他的神色,是真的并无一丝在意。 他杀戮刀一转,狠厉地扫向云闲脖颈,云闲转身避开,另一个刀宗弟子的刀却凌空砍来,闪避不及,肩膀被扎进,整个人差点被钉在墙上。 她不由面露痛楚之色。 薛灵秀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有些莫名的遥远:“回来!” “弱肉强食,人之本性。”柳世将插在她肩骨处的刀柄一拔,漠然道:“谁足够强,谁就能当第一,力量才能让人变强,难道愧疚可以?” “弱,就别扯这些借口。嘴上说那些道德规则,还不是为了来束缚强者的?我若是不遵守规则,你又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他视线望向那边的乔灵珊和风烨,摇摇头,嘲道:“看看你们东界,来的都是什么废物。” 姬融雪成功蹭到医修,现在往这儿赶来,祁执业也缓缓拄起法杖,柳世并无半点担忧,而是眼神一厉,又将那刀柄插了回去! 在云闲的闷哼中,他低声道:“除了宿迟,东界三十年再出不了一个天才,气运流损到这等程度,难道不能说明什么?不是我要灭你,是天要亡东界,刀宗只不过是加快了速度而已。” 萧芜坐在监察人席上,冷笑:“倒是装也不装了。” “你是谁?”柳昌老眼注视着投影石,哼道:“弱肉强食,本就如此,他又说错什么?” 明光大师:“……唉。” 法杖凌空而至,柳世拔刀,往后对上祁姬二人,云闲被薛灵秀伸手一捞,晕晕乎乎被拽回去了。 医修竟然能亲自上战场捞人,看来也是急眼了,云闲被塞了满嘴药丹,看向那头的云梯。 嗯,按照势力来看。 云梯下方守着一队刀宗弟子,目前无伤,按照姚星在这儿来看,那么估摸着还有阵法。 柳世,全盛时期半步元婴,还有杀戮刀加成。 目前跟他对战的祁执业和姬融雪一个外伤一个内伤,灵气损耗甚巨,马上便落入了下风。 那边的仲长尧么,估计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简单来说,一堆残兵败将。 薛灵秀正拔针呢,突然听云闲嘀咕了一句什么,没听清,附耳过去: “我本只想简简单单地拿一个魁首。”云闲感叹道:“为什么非要给我这种惊艳众人的机会啊,我很低调的。” 薛灵秀:“…………”刚才柳世还打她脑袋了? 山峰之上的魁首终于吸足了战场上这最后一点血气,瞬间铮鸣而起,血光铺天盖地,众人神色一闪,皆是沉凝。 魁首现世! 这便是众人来到此处的唯一目的,若不是为了夺魁,早就捏碎玉符传送而出了。 柳世的招式瞬间激烈了许多,想要脱离与祁姬二人的缠斗,其余人马向云梯而去,立马就被驻守的阵法和刀宗弟子拦下,瞬间伤重。 谁也没注意到,云闲把最后一颗药丹囫囵吞下去,又将重金朝薛灵秀赊的仙草丹放于舌下,小声道:“太平。” 太平毫无声音。 “我知道你听到了。”云闲平静道:“出来。” “叫我也没用。”太平剑不想理她,“你现在这个情况还想用我,身体承受不住的。” 云闲:“我承受不住,他们也承受不住。” 太平:“……?” 它眼珠子一翻,对上云闲专注的视线,那双瞳孔在红光照耀下竟泛出血光,突然有点心慌。 它竟然猜不到,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你疯了吧你,想死别带上我!”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就那么重要吗?你不拿又不会怎么样!” “我一定要拿。” 一定要拿,她便是为了这个才下山来的。她不是铁人,来到这里自然也慌张过,害怕过,恐惧过,但到了现在,所有一切镇压下去的情绪都化为执念。 这是她的东西。 “看到了没有?”云闲遥遥指向天际,用一种极其微妙的口气循循道:“魁首无形,没有器灵,还是天阶之武,比你弱一线,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你总不可能一直寄居在我的手臂中吧?还要一直这样受我所迫吗?” 太平:“……什么意思?” “你帮我这一次。”云闲轻声道:“魁首这副躯壳,便是你的。” 她的嗓音飘渺,太平沉默片刻,才道:“此次可能留下重伤,你也甘愿?” 竟是有点默认的意思了。 云闲说,“来吧。” 话音方落,她全身上下露出的皮肤瞬间纸白,血液如潮狂涌,左臂上的经脉开始膨胀,破裂,紫红可怖。 痛楚如烈火灼心,瞬间将她吞噬,她身体震颤一瞬,紧紧握住了拳。 保持清明。 柳世反身之际,见云闲逐渐走近云梯,冷喝道:“给你两个忠告,现在离开,或者死!” 一片混乱之中,清风拂过山岗,云闲忍着滔天痛楚,竟是轻轻一笑。 她真不想装的,奈何情势所逼……好吧就装了怎样! “我也给你们两个忠告吧。” 云闲遥遥指向云梯之下那一众城墙般的刀宗弟子,道:“第一,别站的太近,容易受伤。” 柳世眉头一蹙。 莫名其妙的,什么意思? “第二。”云闲看向柳世,缓缓震声道:“在我这个未来天下第一剑修、东界剑阁准掌门、宿迟唯一指定师妹、四方秘境交际花面前,你也敢称第一?谁给你的狗脸!” 竟如斯狂妄! 呃,就是这个前缀似乎…… 她话音刚落,大地突然开始细密震颤,好似有什么史前巨兽快要破土而出的前奏,众人大惊失色,唯有云闲静立原地,丝毫不受影响。 她手捏剑诀,启唇轻吐,话似呢喃:“我只出一招!” 话音极轻,甫一落下,大地都为之颤抖,无数锋锐剑气密密麻麻自地心直升而上,凝实到不似幻影,火光四溢,剑气流窜,将那一区域的苍天瞬间染成炼狱之色。 竟是失传已久的燕回旋·十八! 所有刀宗弟子躲闪不及,竟是直接被竖壁清野般碾压了个遍,齐刷刷倒伏下去,顿时惨嚎遍地。 仅一招,灭全队。 柳昌目眦尽裂,站起身:“怎有可能?!” “怎无可能?”萧芜平淡道:“我教的,会十八式很正常吧。” 黎沛早就看不爽刀宗很久了,现在亲热道:“果然凤生凤啊!” 宿迟:“。” 师娘掐的他大腿有点痛。 “什么?!”柳世震惊一瞬,狠狠咬牙道:“你不是说你不会么?!” “骗你的。”云闲抽出欺霜,面白如纸,唯有一点眼瞳仿若淬火,瞬间沿着众人暴掠而出,剑影连绵,朝柳世袭来,“就像我只出一招那句一样。” 柳世提刀抵抗,为刀上传来的此等力度而心惊:“你就算打败了我,你又抢的过其他人吗?!” 云闲不言。 果然太平没骗人,现在她浑身已经僵硬到冰冷,灵气快要枯竭,但她还是硬生生挤出所有余力,洞若观火,拔剑刺向柳世破绽,他竟装持了护心法宝,云闲剑尖无论如何也深入不了,只能铿锵一划—— 洞府金丹,若是破碎,此生无缘修仙之路。 柳世心头狂跳,不详预感从未如此强大,只能奋力抵抗,可此刻唯有他孤军奋战,所有人已然被云闲清扫完毕了,他脸庞扭曲,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话语:“我是刀宗掌门的独子,你以为你真能……” 云闲并不给他多话的机会,而是冰冷着脸,毫无保留地将剑锋埋入他洞府之中,灵气暴涨! 那颗不断旋转的金丹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随即破碎。 她要给他当时如乔灵珊一般的结局。 柳昌暴喝:“竖子尔敢!!!” 明光大师暴喝:“阿弥陀佛!!!” “弱肉强食,人之天性。这是你说的,那就学会承担。” 云闲随手将欺霜一拔,用看废物的眼神最后睨了他一眼,“我唯一不能的,就是不能放过你。” 壮硕身子骤然倒伏,她踩着柳世头顶,轻飘飘踏上云梯。 四周是众人的手,众人的话语,风掠眼角,她感到眼前已经逐渐出现两个重影,分不清声音,呼吸停滞,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虚浮,看来已经到了极限。 最后,她落在山顶之上。 还差点崴了脚。 秘境内外,万众瞩目,屏声静气。 魁首立于身旁,云闲伸手,被那红光一抵抗,险些摔下山崖。但她很快稳住了身子。 已经无血可咽,云闲现下只觉得脖颈以下一片虚无。 她再次握住魁首剑柄,太平仅存的力量不断吞噬,那道红芒不断减弱,黯淡,最后消失,变成一把古朴的血色长剑,看上去异常锋锐,异常可怖,异常—— 异常不像好东西。 剑柄之上,一只狭长的眼睛睁开,红瞳无情扫视众人。 魁首认主,天下无双。 云闲将魁首握住,看向下方,开口:“还有谁不服?” 一阵悄然无声。 也就在此时,祁执业忽觉喉间略有刺痛,他莫名垂眼一看,竟摸到了一条指甲划过的痕迹。 第71节 很细,留下一道血痕。 方才云闲对上柳世之前,速度快到可怖,他只能察觉身边一阵狂风掠过,没想到云闲竟在他喉间留下了这等记号。 以指代剑,意思是,我要杀你早就杀了。 他莫名勾了勾唇角,将法杖丢到地上,铿锵一声。 厉害啊。 姬融雪用爪子摸了摸自己喉间的指印,神色莫名地看向云闲,最后没说话,只是将指甲收了起来。 只有薛灵秀沉默:“…………” 好个不孝!连他都划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还会跟她抢?? 仲长尧吞咽一下,在众人都放弃的时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声了。 云闲…… 云闲就这么威武地站在众人之巅,沉默。 骤然,四方秘境和外界的封印破碎,远远代表东界之山脉发出一道金光,石壁浮现出本届四方大战的最终结果—— 魁首,东界剑阁,云闲! 在看到这几个大字的同时,云闲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异常干脆地脑袋向后,直直倒到山崖下去。 撑不住了,反正有人会来接。 她料想的是对的,她一往下掉,乔灵珊第一时间就扑过去,薛灵秀也紧随其后,祁执业方想伸手,最近的姬融雪便先伸了爪子,当然,一个人都没接到。 秘境一破,迎着云闲而来的便是一道分神期的刀光,柳昌怒而啸道:“你敢!!” 刀光被凛冽剑影破去,宿迟伸手拦住云闲的腰,指尖稳稳扣住腰侧,将其单手护在怀中,足尖微点,缓缓落地。 美,真是美得人神共愤,帅,又是帅得天怒人怨啊。 春芳师妹:“啊啊啊啊!!” 姚星:“现在不是啊啊啊啊的时候吧!这要打起来了啊!!” 萧芜站在旁边看着,慢慢叉着腰。 “。”宿迟没领会她的意思,半晌才迟疑道:“师娘,怎么了。” 萧芜:“没事。你继续抱着呗。不用在意我。” 第55章 大战后 柳昌身后, 是紧随而来的黎沛和明光大师,现在二话不说,先去解救自家的弟子。 这时医修的省心程度就傲视众人了,薛灵秀也就受了轻伤, 唯一大一些的伤口还是去捞云闲的时候被刀宗众人划的, 只要处理一下就并无多少大碍,黎沛过去的时候还满心紧张, 结果一捞手臂。 薛灵秀:“三姐?如何了?” 黎沛:“再晚来一会儿就愈合了。” “……” 明光大师也朝着佛乡众人急急而去, 祁执业原本在那不三不四坐得好好,见师父风一般窜过来, 瞬间想起什么似的,将随手丢到地上的东极法杖捞回来, 垂眼道:“师父。” 明光大师没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个金刚杵一般的东西,他下意识一缩脑袋, 才发觉这是给大师兄用的法器, 抿了抿唇:“……” 幸好云闲没看到。不然肯定又要嘲笑他了。 祁执业金瞳看向山峰那头, 云闲还软软趴在宿迟肩头上, 双眼紧闭,面无血色, 左臂更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皮开肉绽, 鲜血一点一点滴落在山石上,将那一块青苔都染了遍。 萧芜带来的医修正在沉着脸帮其医治。 样子极其惨烈,但比她更惨烈的还有一人。 柳世倒在那儿, 腹部的丹田血流如注, 还在不断闪烁着微芒, 那颗修炼已久的金丹已然被搅碎,再无一点被拼凑起来的可能了。 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变为一个没了修为的废人。 从前再多风光无限,此刻也成虚妄,想必柳昌也明白这一点,甚至第一时间都不是去救起这个未来已成定局的孙子,而是怒火盈天地冲向云闲,老脸上的纹理不断颤抖,像是怒极恨极,咬牙道:“废人修为,这就是你剑阁所为?!” 魁首被夺,秘境已破,天旋地转,众人又重回到众城之内,四周人头黑压压一片,正怔怔看着此等局面。 剑弩拔张,火光冲天。 怎么看上去真要打起来了啊! 确实,他们也觉得不可置信,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 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这是此前多少届大战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即使他们早已知道,剑修战力惊人,但刚才的那招,已经超脱了惊人的范畴,那是惊为天人了啊! 她有这本事一人灭刀宗全队,刚开始又何必如此躲避? 云闲有这么强吗?! 但转念一想,她的确从未透露过自己的任何底牌,甚至还放出了不少烟雾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云闲这人果然深不可测,乃至剑阁也是,那些看似跳脱不正经极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怎么?赢得起输不起?”萧芜向前半步,冷道:“你刀宗追杀其他人就可以,其他人反击回去便不行?这年头碰瓷也这么光明正大了,柳世碰完你来碰,老少一家齐上阵?” 女人背手负剑,眉眼与云闲神似,但多了几分出鞘般的凌厉,说话更是相当不客气:“大战是你宣读的规则,现在又来反悔,多活了几十年都长在脸皮上了?” 黎沛:“好骂!” 薛灵秀:“……” 三姐,不然给你点瓜子嗑吧。 “你到底是谁?又有什么资格来我面前叫嚣!”柳昌被她迎头盖脸骂了一顿,更是忍无可忍:“什么时候东界可以来两个监察人了?” “我心疼宿迟坐得累,来换班不行?”萧芜并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又直接绕回了刀宗之上,“你北界比我东界要多出几十个人,那个时候不觉得不公平,现在才是叫嚣什么?” 柳昌身后的刀宗弟子急急奔去,将昏迷不醒的柳世拉回,动作仓促,将人拖得宛如一条死狗。 柳昌看得青筋崩动,怒火一阵一阵向上暴冲。 众人也没想到,云闲会真的下这种手。 说是除了留条性命其余如何做都可以,但毕竟身份不同,众人皆会留几分薄面。如果只是普通刀宗弟子也就罢了,柳世再怎么蠢笨,也是刀宗现任掌门柳斐然唯一的儿子,以后有极大可能是要掌权的。 云闲这一剑下去,柳世不用多说,直接废了,刀宗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继任掌门。再加上送出的年轻一代又几乎全被云闲重伤,没在床上躺个半月别想起来,现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刀宗内部又要发生内乱,争权夺利,波涛汹涌,麻烦事一茬接一茬,就算柳斐然不找她麻烦,柳昕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剑阁再怎么样,总不可能让宿迟一直守在云闲身边,不过云闲现在得了魁首,情况便又不同…… 众城诸人皆叹息作想,果然是少年意气,做事之前没想到后果啊。 柳昌捏着兵器的手指微微颤抖,就快要渗出血丝。 他老眼阴狠狠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刀宗马失前蹄,没能夺魁不说,还被狠狠摆了一道,煞了威名,若是只有宿迟一个半步分神在,他还能出手挽回些许,但这又是哪来的分神期…… “方才云闲实力异常增强,出剑时又天降异象。”柳昌正气凛然道:“我怀疑她被魔剑寄宿,扰了心智,按照规矩,有这等异象的修士要和我回刀宗调查,你也要阻拦么?” “张口就来?我也会。”萧芜笑道:“我还说柳世事前和魔教勾结,渗透秘境,提前知道玉玺等消息,利用魔教毒雾遮掩自己残害同门事实,建议将众人的尸体带回剑阁调查,你要阻拦么?” 柳昌心中一震,口不择言道:“一派胡言!!你有证据吗?” 萧芜反唇相讥:“哦?问得好,那柳长老你有证据吗?” 针锋相对,众人看得紧张,眼睛都不敢挪。 “不必多言。”不论如何,今日他必须要将云闲带回去,柳昌阴冷地看向云闲,道:“此子若是没有父母好好教导,就让我这个长辈代劳。” “你当面咒谁死呢?”萧芜一挑眉,说:“我是她娘。亲的。” 柳昌:“…………” 众人:“…………” 难怪。是娘啊! 终于找到这种欠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云闲!你来个四方大战怎么还要娘亲陪读啊! “宿道友。”那医修将手上的灵力收回,低声皱眉道:“状况不好,还需先回城医治。云姑娘体内失血太过严重,像是被掏空了,不能久留,再待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 宿迟指尖一紧,垂眼:“嗯。” 他低头看向紧闭双眼的云闲。现在她靠在肩头,白皙脸颊已经呈现死灰色,就连眼眶之下也青黑一片,有一种枯竭之感,蹙眉传音道:“师娘,师……云闲她要快些回去了。” “马上。”萧芜也传音直白道:“倒是你,别这样抱她了,影响不好。” 这么多人都在看,现在的事情明天就要上各界小报,她女儿以后还要去祸祸修真界各大美男的,这下闹出绯闻来可怎么办。 宿迟:“明白了。” 然后萧芜眼睁睁看着宿迟换了种抱小孩的抱法,将云闲的手小心搭上脖颈,肃然道:“师娘,走吧。” 萧芜:“…………”你小子真不是故意的吗? “想走?”柳昌冷哼一声,竟摆出要争斗之势,稳稳提刀:“她如何对柳世的,我要她尽数奉还。” “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受点小伤很正常,你大人管什么管?脸呢?”萧芜也懒得和他再啰嗦,信手一挥,铮然出剑:“不过要找架打,我奉陪便是!” 话不投机半句多,柳昌长刀一挥,身后刀宗弟子也倾巢而上,但看得出他们对云闲方才那一招真的害怕了,各自都站得相当分散。 萧芜看他们胆战心惊的样子,摇头道:“太怂了。不敢就别上,逞强可是会遭殃的。” 柳昌:“你!” “况且,以为站得远了我就没办法?”萧芜轻声道:“想打你,还要挑招式?” 接下来,众城诸人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剑修的恐怖战力。 萧芜拔剑对上柳昌,相当没有敬老爱幼的意思,将人打得节节败退,宿迟一手抱着小孩……不,云闲,更是如砍瓜切菜,一剑一个,二人就这么面对刀宗的围堵,一路就这么打回了城里去。 全程面不红气不喘。 东界人本就没几个,现在全都走光了,刀宗精锐弟子伤了大半,剩下的没料到事情如此,还没赶来,正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众城诸人面前,只剩下西界南界,以及存在感一直很低的锻体门众人。 即墨姝和魔教众人当然是没了踪影,再想找死也不会在此处留下,但仲长尧竟然也没了影子,不知去了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场面不禁有些难言的尴尬。 佛乡大弟子终于醒了过来,现在连连咳嗽,吐出血来,感觉也没好到哪去。黎沛盯了半天,总觉得明光大师不会治就别治了,到底在那捣鼓什么呢,看得她现在感觉全身有金刚杵在爬,遂伸手过去勾了两下,“小和尚,过来我看看。” “……”佛乡大弟子生硬道:“男女授受不亲,施主,不必了。” 第72节 这时候还挑,秃驴真是倔得要死,薛灵秀不耐道:“那拿来我看看。” 佛乡大弟子默默伸出手来,很是倔强。 “阿弥陀佛。”明光大师垂眼向黎沛致意,“施主大善。” 祁执业敞腿坐着,花孔雀似的袈裟都已经破了半边,唇角血痕未干,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妖僧,明光大师可能是不想说他了,说了也没用,只是暗自觉得伤眼,转身回去,准备代北监察人宣读最最后的大战结果。 姬融雪跟铁蛋一起蹲在那,冷冷道:“学到了。” “?”祁执业跟此人不熟,但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学到什么了?” “明明同样是蹭医修。”姬融雪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看向他,平铺直叙道:“你师父就能蹭得如此雁过无痕,真是厉害。” 祁执业:“……”感觉不像夸人,再听听,不确定。 而且要不是这群医修看见病患就想治,能蹭得到么? 秘境之前,四方图内,属于东界的那座山脉依旧在喷发着鸿光,隐隐拔高了不少。 明光将封印再次加固,四方秘境终于缓缓合拢,无坚不摧,等待着下一个十年的开启。 众人之上,半空中,明光略带佛性的苍老嗓音回荡而起: “经历了十四日艰苦卓绝的奋斗,在这金秋送爽之际,我们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结果……” 众人:“?” 明光大师,你不会总结的话可以直接念佛经的。 为什么感觉格调一下子从四方大战骤降到私塾蹴鞠会了啊!难怪不让西界来发言!! “阿弥陀佛。”明光大师终于折磨完了众人的耳朵,庄严宣布道:“本届魁首——” “东界,剑阁,云闲!” 这个令人意料不到的结果瞬间传遍了四界。 这可是爆冷门中的爆冷门,别的不说,听说有个神秘人之前在众城的赌盘中押了东界二十万两,当时众人还觉得这人脑子真是不好,白花花银两就这么往水里砸,现在伊是挣得盆满钵盈,翻倍回来的银两都不知能在众城买多少住宅了,真是令人羡慕到眼红。 东界剑阁这个名头,也终于小荷初露尖尖角,在众人心中挂上了名号。 琴坊掌门在别人登门恭贺时才睡醒,人都傻了。 风烨?就那个风烨?竟然还是热门选手?没听错吧? 剑阁更是重量级,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食堂连做了两周烧鹅以示庆祝,打饭大姨神清气爽,与有荣焉,手也不抖了,掌门云琅更是闭门不出,一周之后方才出现在弟子们面前,眼眶还是肿的。 他看到了道侣的来信,一边骄傲一边觉得女儿真是受苦了,一边觉得女儿真是受苦了一边觉得所以嗯?徒弟你到底为什么要抱她?心头真是百味杂陈,痛哭着挥挥洒洒回了一篇三千字的信,正快马加鞭传回众城。 而此刻,众人的焦点,无数人牵肠挂肚之人,云闲。 还在床上躺尸,目前没醒。 那把天阶之武魁首正倚在她枕头边,剑柄上那只血红眼睛缓缓眨动,在人来来往往的空隙中狂叫:“云闲!” 云闲静静躺尸中,宛如一个睡丑人。 说丑,是真的不好看,毕竟哪个人血都快被放干了会好看?她回到此处之后,黎沛为了示好,也匆匆赶来,和薛灵秀来了一个医修会诊,终于将她左臂仍在不断溃散的血脉封好,这才抑制住了她的血气流失。 但她短短几日时间,原本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就已经塌陷了下去,瘦的颧骨都快出来了,眼睛青黑,面无血色,嘴唇白得像死人。 看上去跟个尸体也没什么区别了。 萧芜看得好是心疼,紧紧拽着薛灵秀,问:“小薛啊,闲儿什么时候能醒?” “再过几日才行。”薛灵秀总觉得太瘦了看着好碍眼,心想之后得赶紧补起来,道:“现在还需再观察几天,怕之后落下病根,不好医治。” 萧芜拽着他的手骤然发紧,薛灵秀一惊,心想难道这是要医闹,他可不够萧芜一剑削的,就听见萧芜咬牙道:“若是治不好她,我要刀宗陪葬!” 薛灵秀:“…………” 冤有头债有主,不愧是云闲的娘亲。 太平换了个限定版魁首皮肤,现在已经是有身体的剑了,按理来说云闲死不死的应该已经和它没关系了,但它还是莫名心慌,每隔一刻钟就在云闲耳边嘶哑嚎叫,试图吵醒她,但效果不大好。 宿迟去外头配齐了药草,来了又走,脚步匆忙。 萧芜总觉得那个抱抱不太清白,也可能是她太过敏感,现在见女儿正是从小到大最丑的时候,连忙趁此时机把宿迟叫来,试探道:“你现在觉得师妹如何?” “如何?”宿迟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困惑,但还是照实回答:“不够生龙活虎。” “好。”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萧芜欣慰道:“你可以走了。” 而三日之后,云闲真正醒来时,正好遇上了大家都在的时候。 姬融雪肯定是要马上回锻体门去了,刀宗现在必定内乱,锻体门必须得多做绸缪,从刀宗身上刮下几块肉来,走之前,她来看云闲,结果正好和祁执业撞上了。 两人视线相对。 祁执业这才发现这位大小姐竟然和自己差不多高。 那意思就是说比薛灵秀还高点? 两个不熟的人还是没什么话说,姬融雪道:“你也来看云闲?” 废话,祁执业:“不然来看薛灵秀?” 里面飞出一只毫针,薛灵秀如沐阴风道:“我没求你来看我。” 也就是进去了之后,才发现乔灵珊和风烨也在床边,风烨看着形容枯槁的云闲,一副此人马上就要驾鹤西去的哭丧脸,道:“云闲,云闲你醒一醒啊!” 太平给他吵得想自杀。 乔灵珊的金丹到底是保住了,伤势比云闲要轻一些,正午时就可以下床走动,马上就来了这儿。 众人齐聚一室,空气有些宁静。 是真的没什么话说,有话说的一般也在吵架。 就在这时,云闲眼珠微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咦。 好多人啊。 她一睁眼,就想说话,嗓子却像被金刚杵戳了似的,沙哑得要命:“灵秀,我的嗓子……” 薛灵秀木然:“我在你右边。” “啊!”云闲这才发现不对:“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很正常。”薛灵秀早就想到了,黎沛也说过了,“血液不足,不只是眼睛的问题,是不是感觉脑子也变迟钝了?” “没有啊。”云闲莫名:“脑子很正常啊。” 众人:“……”糟了,忘记她平时也不怎么动脑子了! 云闲刚一起来,就挣扎着要下床,乔灵珊赶紧扶着她,皱眉道:“别下去了,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不行……”云闲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神色却异常坚定:“我一定要去外面看看……” 乔灵珊被她的神色所动容。 原来,你也是如此。 她搀扶着云闲,一点一点走出街道之外。现在东界夺魁之事已经传遍四界,众城也多了新风潮,就连锻剑师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能不能练到那么强另说,但帅,可是一辈子的事。 “云闲,你做到了。”乔灵珊抿唇,感动道:“现在,众人都知道了,东界不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存在,也是有天才的!” 云闲静静立在街道之上,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 众人皆蹙眉。 她到底想听什么? 就在此时,远远的一阵小摊贩吆喝声传来: “东界魁首云闲的画像!挂着可以退敌,对刀宗特别有效,足足有八分像,十两银子一幅,恕不还价!” “我要我要!我全包了!” “我也来一份!” “都这么贵了,就不能画的可爱点么?这也太凶神恶煞了吧,一点都不像。” 云闲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嘴角缓缓浮起欣慰笑意,双手摊开,朝天长啸道:“我云闲死也无憾——” 话没说完,就被乔灵珊跳起来揪了耳朵:“快别丢人啦!!” 众人:“…………” 熟悉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真的很难猜到此人的想法。真的。 第56章 悬宝阁[修] 云闲被闻讯而来的萧芜逮回了客栈里。 她坐在那, 因为眼睛暂时看不见,倒是安分了不少,不那么像多动儿童了:“娘亲,你怎么来了。” 魁首被她佩在腰间, 来往众人都忍不住往那儿看一眼。 别的不说, 这也真的太……太不像好东西了,不管是从配色、长相、剑柄形状、还是那股子气息, 说它是魔剑完全不为过啊! 但萧芜坐镇, 谁也不敢瞎说。 “宝贝啊,你那魔……不是, 新剑用起来如何。”萧芜口误一下,很快纠正过来, “天阶之武,也是有自己脾气的,你要好好与它磨合。” “还好。”云闲尝试着往熟悉的地方塞苹果, 道:“我会跟它打好关系的。” 太平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还有, 秘境里的事。”萧芜看上去是要开始翻旧账了, 语气都沉稳不少, “那招十八式,我记得我教过你, 但你不是一直没学会么?” 云闲面不改色:“突然临场悟招,气氛来了一下子克制不住。” “哦, 悟招了?这么聪明呀。”萧芜笑眯眯道:“那你现在对我用一下试试。” 云闲:“……” 第73节 萧芜:“怎么眼睛突然闭起来了。” “抱歉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云闲突然醒来,“伤还没好,现在不宜用力, 不然可能会昏迷。” 萧芜看着她, 神情略显落寞:“女儿也对我有小秘密了, 真是长大了。” 云闲眼前物理一黑:“…娘亲,我们还是说点高兴的事情吧。” 真的很抱歉啊,现在还是只会犁地。 好吧,还是先说正事。萧芜此次前来,当然不只是来救一下场,她知道刀宗肯定做了些腌臜事,但搜集不到证据,也知道接下来云闲极有可能会被针对,所以,她得去北界一趟。搅搅浑水。 姬融雪前不久刚走了,她们锻体门就是不一般,不像剑阁还要坐鸟,都是包车回去的。 “闲儿。”萧芜看着客栈外金黄的天,落叶层层飘零,她突然道:“你知道,什么是大侠吗?” 怎么突然好生哲学起来,云闲老实巴交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剑阁虽然不教文化课,但至少这个标准答案她还是会背的。 萧芜又问:“你知道,该怎么成为大侠吗?” 云闲说:“不知道。” 萧芜:“不知道那就对了。” 云闲正等着娘亲的后文呢,等了半天,竟然这就没了,“娘,你不教我一下如何成为大侠吗?” “教你?”不远处有沉稳的脚步声走来,萧芜似是起身,对云闲笑笑:“娘可一点都不希望你去当大侠啊。” 云闲暂时还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做大侠不好么?能帮人不说,有了名望,有了实力,这样别人才有忌惮之心,不敢进犯。 大师兄清冷的声音传来:“师娘。” “时机不可耽搁,娘亲差不多要走了。”萧芜说完,便对云闲道:“这段时间,你可能会很忙。有什么不懂的,就让大师兄教你一下。记得,行事之前为自己想一想,你现在身边可没有医修了,不是所有医修都像小薛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可以随便蹭的。” 娘亲总是这样来去无踪,飞来飞去,云闲倒也习惯了,抬头说:“好——” 临走之前,她感到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摸了一下。 熟悉的温凉手掌,和细长手指上的薄茧,轻轻碰过她的脸颊,萧芜轻声说:“下次娘亲见到你的时候,要记得胖回来。” 风声一掠,人离开了。 云闲愣在原地,她一直看不见呢,平时也不怎么照镜子,现在伸手一摸自己的脸蛋,真是前所未有的嶙峋:“啊!” 宿迟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其实没有差很多,吃多一点过几天就回来了。 不过的确,脸上有肉的时候会较可……较生龙活虎些。 二人僵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 云闲主要是觉得,她在长辈面前和其他人面前一般分为两种模式,萧芜在就是乖巧版本,萧芜不在就是放飞版本,可宿迟这个大师兄,说是长辈吧,也就比自己大几岁,说放飞吧,又觉得有点别扭。 怎么没其他人在啊? 娘亲啊,就这样把她托付给大师兄了吗?虽然她现在暂时没有以前那么清秀了,但万一大师兄被她的人格魅力所俘获了可怎么办? “嗯……”云闲对着空气,客套道:“师兄,欺霜还给你。” “你的那把剑,我修好了。”宿迟将那把黑金小剑拿出,递还给云闲。 两人交换完剑,又在原地僵住了。 云闲现在看不见,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看不见宿迟的脸,这样她就没那么容易被美色所惑;坏处是看不见宿迟的脸,她压根看不出此人的神色——不过转念一想,好像能看见的时候也看不出神色,这样就好很多了。 “……大师兄。”云闲干巴巴道:“不然,麻烦你,带我,去找一下薛灵秀?” “怎么了?”宿迟向她走近些许,“哪里不舒服。” “想去问问眼睛什么时候能治好。”他极其自然地隔着袖袍搭上了云闲的手腕引路,一阵凛冽的冷香袭来,云闲有点头晕,心想这大师兄怎么比薛灵秀还闷骚呢,脑袋又突然不灵光了:“师兄,你身上好香。” 说完,她自己都沉默了。 云闲:“……” 宿迟:“……” “是不是不小心骚扰了一下。”云闲镇定道:“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没事。”宿迟轻咳,也不知道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走吧。” 云闲被他轻轻拉着,一路盲人摸象般走回去,竟然也没磕磕绊绊到什么地方。 宿迟在前面有个什么坑啊台阶啊的时候都会提前一点告知云闲,云闲走到一半,又忍不住之前秉性,开始蹦蹦跳跳,她没注意到,许多人都在看她。 东界夺魁,现在云闲可是初出茅庐天下无敌,炙手可热的新星。都说人不找事,事来找人,接下来绝对有许多机遇连着麻烦找上她,就看这年轻的剑修能不能挺下去了。 从北界匆匆忙忙离开时的态度来看,想来此事儿没完,一人要如何对抗一个庞然大物,任她再如何前途无限,也要小心应对,这修真界,可是不缺半途夭折的新星。 宿迟走到半途,突然感觉后方有一股力量正在对抗。 “怎么了。”他回头,见云闲赖在那儿不走,倒也不恼,平静地问:“想要什么?” 云闲之前刚到众城,兜里没钱,特色小吃除了魔教榆树皮之外什么也吃不起,现在虽然也没钱,但是现在有大师兄,于是厚颜无耻道:“师兄,我想买点吃的,但……” 宿迟明白了。 他说:“你待在这,不要随便走动。” “我知道。”云闲接道:“你去去就回,对吧?” 宿迟:“嗯。” 云闲待在原地,百无聊赖,才过了那么半柱香,就感到自己的袖袍被轻轻搭上,往前引去。 这么快就回来了,云闲下意识跟着走了那么两步,很快就发觉不对,猛地抽手。 抽不出! “你哪位?”云闲不动声色道:“见面就牵别人手,不太好吧?” “怎么?这么凶啊?”那陌生人声音难辨男女,轻笑道:“你师兄牵得,我便牵不得?” “废话。”云闲不客气道:“就我师兄那长相,他牵我我血赚,鬼知道你长什么样?” 陌生人:“……” 站在一旁的黑袍人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云闲的小尖脸一眼,心想竟然说的还挺有道理。 这陌生人的修为至少比她高出两阶不止,云闲不仅挣脱失败,还被迫跟着伊往前走。她还以为自己要被拉到小巷子里套麻袋了,结果此人不仅没把她往僻静处拉,反而越走越热闹,四处都是人。 在这种地方想害人也太明显了,云闲看出伊没有伤人之意,倒也不挣脱了,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慢悠悠道:“你知道什么是大侠么?” “……”最近很流行这个问题吗,相当于“你瞅啥”一样,云闲懒得再回答一遍:“我知道。” 那人又道:“那你知道,该如何成为大侠么?” 云闲:“我要知道,我现在就已经是了。” “云闲。”陌生人的手一点一点地往下挪,移开袖袍,轻轻搭住了她的手腕,道:“你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啊。” 是名女子的手。指腹上有薄茧,好熟悉的位置。 此人难道也是剑修? “什么为国为民,这个都先放在一边。”陌生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隐约可辨出是女声,轻快道:“你若是被刀宗追杀,没有背后的势力仰靠,是很难突出重围的。但剑阁,现在还不能引火烧身。” 剑阁代表的是东界,这便是两方投鼠忌器的缘由。若是开战,相当于直接二界开战,这与北界一开始从边界逐渐蚕食的计划相违背,但现在云闲废了柳世,这矛盾不能如此轻易便被化解。 “西界的明光,只是区区分神,也没人敢随意动他。”她说,“为什么?因为佛乡实力不差,他做了很多利民之事,有威望,众人敬仰他,若是欺辱他,便是欺辱了这些人的脸面,北界若向他出手,堵不住悠悠众口。” 云闲:“……” 区区分神。这位姑娘,你现在就敢说区区分神,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已经不敢想了。 “怎样才能培植自己的势力,夺得威望?”陌生人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很恐怖的话,而是道:“这四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各种战争死亡,烧杀劫掠,大侠的存在,就是让这种事情得到扼制——最朴素的理解,对吧?” 换成最简单的话,也就是用统一标准来衡量,有什么人完成了一件什么事,若是悬宝阁的天阶任务这等层级,便能给自己代表的门派加上一颗金铃铛。金铃本身价值不高,但其中附着的意义不言而喻,众人也会由此对门派进行估测实力。 比如西界之佛门,金铃十三颗,银铃一百三十颗,铜铃数不胜数。 金铃不止代表着门派声望,还是一些门派盛事之入场门槛。三月后的乾坤武斗会与玲珑八艺,便要求只有得到一颗金铃的门派方能参与。 再顺便一提,剑阁到现在有十颗铜铃,其中一颗还是云闲去参战前逮了魅魔才加上的。 总之,都不能用籍籍无名来形容,简直是糊到锅底。 “悬宝阁昨天才收到的任务。” 陌生人骤然停下,云闲正想着事呢,差点一脑袋顶上去,就察觉旁边有一双手鬼魅般覆上自己双眼,灵光一现。 云闲双眼一疼,光线蜂拥而来。 一个黑袍人将手收回,她眼前是一张牛皮纸,上头是一个男子的画像。 眉眼深邃,十足英俊,就是看其穿着打扮,也很清凉,跟即墨姝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近东界的偏远盆地上有人反应,小国之内皇室内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郡主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悬宝阁阁主指尖按在牛皮纸上,道:“那真是伤脑筋啊,别人找不到也就罢了,若是郡主找不到,魔尊的大婚便没人去了,这样他可就要生气,生气了就要降下惩罚,将这个小国灭掉啰。” “魔尊?”云闲困惑道:“他跟魔教教主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个分神期魔修而已。”阁主道:“不强,倒是会蹭。” 云闲感叹:“自称魔尊?够不要脸。” 比她还能吹,她这个未来第一剑修至少还没说自己是剑尊呢。 “至于我为什么想安排你去这里,自然也是有原因的。”阁主竹笠之下的眼睛闪着微微幽光,道:“那个小国,似乎是被人诅咒了,灵脉断损,毫无踪迹,不仅一百年没有人能生出灵根,就连别的修士去那里也不能催动灵气。” “催动是可以催动,但天地间没有灵气可供吸收,灵石也会逐渐被同化成普通石块,也就是说,灵气用完了,那便是真的没了,和普通人无异。” 云闲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你是想,若是有刀宗的人追进来要对我下手。”云闲握拳道:“我就将其拉到同一个层次,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阁主赞道:“不错。你若是能得到这颗金铃,你的同门便终于可以下山参与武斗会了。” 第74节 云闲道:“所以,我为什么要按照你说的去做?” 黑袍人一怔。 她眼里的防备如刀锋,一点都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就这么直直刺向竹笠之下阁主的面容。 阁主轻笑一声,竟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眉眼弯弯。 黑袍人终于在这个时候发觉了异常,与其说是和云闲相似,不如说是和萧芜的眉眼一模一样,只不过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看起来要不那么凛冽些。 “忘了说了,我不会害你的。”阁主悠悠盖回竹笠,道:“按照辈分来算,你应该要叫我一声……姨姨?” 萧原,剑阁三十年前的天才之一,后来骤然销声匿迹,不知去了哪里。 “谁知道你那是不是□□,少抄袭我娘亲。”云闲不为所动:“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又不笨。” 萧原手一翻,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大堆黄灿灿的房契。 “小云闲。”她笑道:“你知道么,这众城有三分之一都是姨姨的产业哟。” 黑袍人心想,这时候拿房契做什么,难道能解释清楚□□的事—— “姨姨。”云闲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澈不少:“那我们等下去哪里吃饭?” 黑袍人:“……” 怎么回事啊你!!! 第57章 得雅号 宿迟提着一兜各色小吃, 身上被染的全是猪油渣味儿,一回来,就发现那么大一个师妹不见了。 他眉宇紧锁,唤出欺霜, 道:“找。” 欺霜最近总跟着云闲, 也差不多能辨认出她的气息,但显然这把剑不太乐意宿迟把它当狗使这种行为, 忸怩了一瞬, 最后还是在此人寒如冰霜的神情中往前指去。 是闹市区。 宿迟迈步,跟随着剑指方向向前追去。 “吃什么?你想吃什么, 说便是。”萧原似笑非笑看了看她瘦巴巴的小脸,道:“在去唐灵国之前, 你要吃多少姨姨都带你去。” “酱鸭。”云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个时候倒是还开始打蛇上棍,“灵珊和风烨也好久没吃饭了, 能带上她们一起么?” 萧原道:“当然。” 云闲:“大师兄不知来不来。还有, 我蹭了薛道友好多灵石, 虽然我没打算要还, 但是给他打包一点还是可以的。” 萧原:“可以。” “这魁首太明显了,我打算带它去锻剑师那儿换一身剑鞘, 看起来会比较善良些。”云闲迟疑道:“不知能不能——” 黑袍人:“……”臭外地的来悬宝阁要饭来了? “自然可以。”萧原仅用一句话就终结了比赛,“这些灵石都从你此次任务的酬劳里扣。” “好奇怪。”云闲清澈道:“怎么突然肚子就不饿了。” 萧原哑然失笑。 她自然知道云闲并没有相信自己, 也知道要是能找到机会,这孩子早就撒丫子跑到不知哪儿去了,但这等个性, 就是很合她胃口。 修炼嘛, 肯定是不能太要脸的。一要脸, 就容易吃亏。 萧原背手往前走,云闲跟在后头,又追问:“娘亲方才走了,小姨怎么不去叙叙旧?” 她现在倒是兴趣来了,还开始东问西问打探消息起来。 毕竟悬宝阁阁主这么神秘,不趁机多问两句太亏了。 “叙旧?我皮痒了?”听萧原的口气,她是特意等到萧芜离开了才现身的,“你娘亲就是知道我在这,才走的这么干脆利落。” “是这样吗?”云闲持保留意见,“我还以为是因为宿迟在。” “你那大师兄也见不得多靠谱。”萧原幽幽持着竹笠,随口上点眼药:“看你都丢了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找来。” 说人人到,她方一转身,就瞧见宿迟站在二人之前,冷冷唤道:“云闲。” 他左手还提着那一兜各色各样冷掉的小吃,右手却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朝这边看来。 场面冰冷一瞬。 难缠的来了。 “好吧,当我没说。”萧原饶有趣味道:“你这师兄还是挺靠谱的。” “不会不会,哪里哪里。”云闲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不赞同道:“不过区区分神期,有什么靠不靠谱的。” 萧原:“……”倒是会活学活用。 “云闲。”宿迟站在不远处,上下扫视她一番,没有发觉伤口,方道:“此人是谁?” 云闲尚未开口,就察觉自己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揽而过,朝一处方向凌空飞起,众城大道上车水马龙的街景瞬间缩小,从眼角间飞掠。 身法轻盈至极,犹如春燕踏回,悄无声息,竟没有任何一人抬眼看来。 云闲迎着狂风,垂眼,足下踏着的是一柄淡青宝剑,剑柄上刻着几朵莲花,栩栩如生,隐隐间有淡雅香味沁人耳目。 唔,她想,这把剑,似乎和娘亲的是双生剑,这身法,熟悉的轻燕点谱,做不得假,那么现在站在她身前的,很有可能就是真小姨—— “酱鸭,还吃不吃?”萧原传音而来,“就当见面礼了。” 云闲看着身后大师兄化作一道流光跟来,沉吟片刻,道:“吃!” “……” 片刻之后,云闲终于坐上了众城最昂贵的酒楼包厢。 酱鸭摆了一桌,打包一桌,萧原像是对这些无甚兴趣,只是提着酒壶,问:“喝酒么?” “不喝。”云闲吃得满嘴流油,匆匆摇头。 “为什么不喝?”萧原道:“酒可是个好东西。” 云闲:“不好喝。太苦。” 黑袍人一言不发地坐在身旁,心想,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孩子。 她并不觉得阁主露出的面目就是真面目,毕竟此前被阁主这么哄骗过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九个了,下场全都好不到哪儿去。 阁主也不止只会剑这一门,其他功法也很精通。 萧原倒是不知道下属在想些什么,而是遥遥看向酒楼之下。 宿迟站在门外,与她对上一瞬视线,平静地走开了。 不知道云闲认出来没有,看来他是认出来了,萧原是知道此人一点传闻的,认人向来只靠兵器。 “那唐灵国。”云闲一边吃,一边还心系任务,“还有什么更多消息么?” 萧原一顿,笑道:“这么快就答应了?” 云闲不言。 她看到萧原拿出那副画像时,就知道对方多半没有恶意了。 因为,即使萧原不说,云闲接下来的第一打算,也是要去此处。 四方大战结束之后,她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没有第一时间得知即墨姝与仲长尧的动态,待到醒来之后,才发现这两人竟然同时消失了。 即墨姝和魔教一众人马消失很正常,再不趁乱消失,作为公敌,就算是众城之人对他们没有多大意见,那些死去的散修宗门也绝不会放过复仇机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只是当时观即墨姝的情况,不知还能不能存活下来,那群蛊虫在她的体内吞噬血肉,尽数爆发,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倒是仲长尧…… 话本中,他代表东界参与了四方大战,很快就俘获了即墨姝的芳心,还因媚烟柳的献身而火速晋升到了元婴期。跳跃过了所有玉玺、远古战场之事,他成功带领东界压制住了北界的刻意针对,在绝处逢生之时夺得第一,从此初出茅庐名震天下,为后来的修真之路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石。 而现在,他跟随着南界薛灵秀,只有前期在独行侠期间获得了一些关注,归队之后,更是从头掉线到尾,作为一个半步元婴的高手,存在感稀薄到将近没有。 别人云闲不敢揣测,仲长尧这类人若是得了这种待遇,真是比要他死了还难受。 夺魁结束之时,他本该跟随南界一同休息,为何在那时却陡然消失了? 去了哪里? 看似想了很多,但其实只是一闪而过,云闲抬眼,见萧原挪开满满当当的碟子,将牛皮纸缓缓铺到桌前。 唐灵国,地处东界一偏僻盆地。 方圆千里,灵脉不存,百年不出一位生有灵根的婴孩,自那时以来,所有人都无缘修仙之路。也不是没有修士前去一探究竟过,但也无法久留。天地间没了灵气,对修士来说犹如自断一臂,断翅之鸟怎可飞翔,在那儿久住,只会让躯体的杂质愈发沉疴,最后甚至影响到灵根。 就是这么一个离奇的被诅咒之地。 云闲握着鸭腿,专注看向牛皮纸上墨迹。 没错,与话本中如出一辙。 唐灵国的郡主唐无可,便是仲长尧四方大战后收入后宫的第一位女子。 彼时仲长尧春风得意,在悬宝阁内与人打赌,接下了这当时被划分到天阶的任务,只身前往东界。 也不是只身,即墨姝一直在后头偷偷跟着。 他接任务,说是为了取得悬赏荡疴草,疗愈即墨姝的内伤,但就算他再多么天赋异禀,那时也是堪堪元婴期,那位自称魔尊的魔修可是分神期,不论谁看来都觉得他是去送死,于是负责接取任务的悬宝阁管事特不给面子地将其当众又吊了一顿,仲长尧勃然大怒,再度拿出了他的经典三板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云闲私心觉得,这话适用范围太广,说不定能直接用到他入土。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秃!莫欺老人臭!坟头草增高术!骨灰盒之震颤! 自然,说是给即墨姝找仙草,要解救郡主不被假魔尊拉去大婚,结果人到了那儿,发现郡主生的实在是国色天香,美丽不可方物,虽然不及即墨姝美艳,但别有几分端庄高贵之意,让人心痒难耐。 遂救着救着就救到自己房里去了。 云闲翻着翻着,发现竟然还添加了赘婿等戏份,娶了郡主,还直接倒贴一整个小国。要知道那小国虽然没有灵气,但矿石资源相当丰富,到时全归了仲长尧,再也不怕灵石不够花了。 不对。 内伤? 云闲似乎发现了些端倪。话本中,即墨姝分明没有用蛊,又怎会内伤? 第75节 好了,每次发现端倪也没什么用,反正后面也不会写。全写到即墨姝和唐无可怎么明争暗斗夺得仲长尧的宠爱上面去了,看得好伤眼。 “这唐灵国存活至今,没有被人侵略,一个原因是灵气稀薄,当然这不够。另一个原因,便是这魔尊了。”萧原道:“这个魔修庇护着小国,但唯一的条件,便是每生得一个郡主,长到十六岁,便要嫁给他。” 真行,十六岁都不放过,云闲愕然道:“他要吃?” 萧原:“不明。外界传只是单纯好色。” “好色的人才不这样。”云闲想也不想,立即否认,“大婚,只会阻碍好色的脚步。” 黑袍人:“……” 怎么,你很知道嘛。 “你若是要去,就马上启程,再耽误一刻都多一分危险。”萧原将牛皮纸一卷,向外看去,众城的街道上,隐约多了不少隐晦的强大气息,“刀宗若要杀你,以柳昕的脾性,肯定是越早越好,容不得你活到第二天。当然,现在人已经撤离了,你若是倒霉受了害,虽然大家都知道和刀宗有关系,但他们死不承认又如何?” 云闲接道:“所以,我要往东界去。” 东界好歹还算剑阁的势力范围之内,北界有所顾忌。 “掩人耳目,就不要御剑了,太招摇。”萧原笑笑,说,“你那大师兄可能也要跟去,记得把他脸给涂黑。” 这段时间,宿迟肯定是要随云闲左右的。 云琅那封信早已拜托过了,要他好好照顾师妹,总不能把命照顾丢了。 云闲道:“我明白。” 萧原起身,“那便走吧。” “这么快?”云闲还有些不舍,“我还没跟众人告别。” 就算是她,有了过命交情的人,当然也是舍不得的。 不过也是,本就不是一界之人,向来也没有交集,能在战场相遇,只是浅浅一段缘分。 “聚散终有时,再见亦有期。”萧原语焉不详,淡然道:“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再见到众人的。” “好吧。”说的也是,云闲好生难过地抬头,“姨姨,那我的路费和住宿费,你是不是该……” 萧原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还是留下那幽幽一句: “都说了,说不定,你很快就会再见到众人的。” 云闲:“?” 人呢??喂! “不然你以为阁主为什么这么富有?”黑袍人见怪不怪,也跟着下楼,道:“她可是连兵器都是攒了十条裂缝再去修的,请你吃顿饭很不错了,知足吧。” 云闲:“…………” 这年头果然是,越抠越富,越铺张越穷啊。 日照当头,云闲和乔灵珊、风烨从那破屋子里收拾了行李,准备启程。 云闲看着这破屋,诸多感慨。 “当时看着这屋子,总嫌弃它破。”云闲感叹道:“现在看来,竟然更破了。真不知道当时怎么住下去的。” 乔灵珊:“……”能不能不要老是说一些奇怪的话。 风烨的古琴修好了,现在宝贝地抱在怀里,亲热道:“大师兄呢?” “大师兄不跟我们一起乘车。”乔灵珊面不改色道:“他在附近暗中保护即可。” “也是啊。”风烨一张嘴便是一阵夸:“大师兄如此风姿绰约,就算是易容了也改不了那一身气度,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注意言辞。”云闲将萧原亲情提供的竹笠戴在头上,道:“你是琴坊弟子,那不是你大师兄,老老实实叫宿大人即可。” 云闲方才见缝插针,跟众人说了自己要归去东界的消息。 当然,她不是自恋,她只是觉得,自己走了,大家肯定会相当伤心,结果祁执业就说:“喔。” “怎么就‘喔’?”云闲不敢置信:“你平时少吃我的苹果了?” 祁执业这段时间老老实实戴着帽子,但云闲料想他的脾性,多半帽子底下全是明光大师揍出来层峦叠嶂的包,他艳丽脸上不屑一顾,垂眼道:“又不是见不到了,难道我还要哭着求你别走?” 算了,云闲又去看薛灵秀,薛灵秀竟然反应比祁执业还冷淡:“知道了。” 云闲:“就‘知道了’?” 薛灵秀:“东界,唐灵国,是吧?” 云闲:“是呀。你怎么知道的?我跟你说过了?” “我说知道了。”薛灵秀挥挥手赶她,赶苍蝇似的,“你可以走了。” 真是一群孽子,不如姬大小姐半分热情,要知道姬融雪临走之前还给她捏了好久肉垫,云闲愤愤顶着竹笠,上了板车,道:“走吧。” 三人要沿着边界线进入东界,雇佣的是城外的马车,马车夫是个小老头,看报纸得拿远了看,云闲怀疑他眼睛都花了。 虽比不上坐鸟快捷,但胜在朴实低调,还异常便宜,花不了几个子。 云闲坐在车厢上,看着缓慢变动的景色,颇有点好奇地将脑袋探了出去。 其实这种形式也好。云闲和乔灵珊二人除了剑阁和剑阁山脚下便没去过什么地方,第一次出山就紧赶慢赶来了众城,旋即就马不停蹄进了四方秘境,从来没什么机会看看此界之外的景色。 秋日已至,众城荒郊之外,枫叶层层飘落,将大地染得一片金红,途径茶家,马车夫汗流浃背,停下来要了一碗茶,老眼有些好奇地瞧着车厢那个探出来的脑袋,试探道:“姑娘,你难道是……” 乔灵珊立马将云闲的竹笠向下一压。 都说了,不可以透露身份,低调行事! 云闲一派淡然,甚至躲都没躲,问:“我难道是?” “看着有点像那四方大战的魁首,叫什么,云闲的,是个剑修。”马车夫端详着,又摇摇头否认,“方才看着像,现在看着却又不像了。云闲脸上肉多,你比她瘦。唉哟,都快瘦成啥样了。” 乔灵珊:“……” “是吗?能和她长得像,这也太荣幸了。”云闲面不改色道:“大爷真是好眼光!” 风烨有点担心她再聊下去可能得被套话。 但很快,风烨就完全打消了这一顾虑,因为云闲满嘴跑马的程度超乎人的想象。 马车夫:“这两个弟子是你的同伴么?一个剑修一个琴修,这配置……” 云闲:“正好凑成一个好字,是吧?我的孩子长得有点不像我,见怪了。” 马车夫:“这是你的孩子?!!” 云闲:“我今年六十了,就是长得比较显年轻。” 马车夫:“你这是要去东界的哪里……” 云闲:“我要去找我失散多年苦命的丈夫,他六岁那年就死了。” 马车夫:“???” 马车夫带着一脸迷茫重新上了马,有点怀疑自己的老花眼是不是已经影响到了生活。 云闲忽悠完人,躺在车厢里翻着肚皮吃糖糕,顺带抽出方才路途上从报童那儿买的驿报来看。 她越看,越是啧啧称奇。 果然,文人的笔能杀人,四方大战的事情早已传遍四界,新鲜劲过了,剩下的便是司空见惯的环节,互相喷墨水! 刀宗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天大的人,还丢了魁首,现在不仅被其余三界骂成了狗,也被北界自己人骂成了死狗,从头到脚无差别攻击,不带一个脏字,极其尖酸刻薄,做什么都是错的,几年之内想来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了,而稳健的锻体门逐渐有风评转好之势,看来姬融雪刚回去便颇有效果。 云闲看着上头猜测刀宗和魔教关系的小豆腐块,心想现在柳昌绝对是焦头烂额吧。 她高高兴兴吃着糖糕,把骂北界的都仔细看过一遍,才来看自己的。 各类小报都会将侠士进行排名,例如之前大师兄的“年度美男子榜”,小报是最洞悉江湖动向的场所,正如此时,云闲很快便在“新星榜”上看见了姬融雪的大名。 “稳重异常,在同行之人是无敌蠢货的情况下,还能不慌不忙,闷声发大财,品质高贵。” “锻体狮之功法炉火纯青,特拟雅号:‘狂狮’!” 云闲将嘴张得圆圆。还有雅号!好厉害的样子。 再往上看,是祁执业。 “佛心究竟存不存,无人得知。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无论如何,谨守本心,特拟雅号:‘逆莲’!” 哇,这个更牛! 再往上翻,便是薛灵秀了。 云闲还讶异了一瞬,她以为医修很容易被人忽略的。 “心细如发,一手斩情针起死回生,在同行之人是无敌讨厌鬼的情况下,还能摒弃前嫌,到处施救。” “医者仁心,慈悲为怀,特拟雅号:‘仁针’!” 云闲看得心潮澎湃,眼看就要到自己了,连忙搓搓脸蛋,定睛一看。 再往上几位,云闲这两个大字,高居新星榜第一位。 只有她的名字是用朱砂写就的。 真是,太高调了,不必如此。 “虽然看似不羁,但实际上心思聪颖,总能在关键时刻反败为胜。藏拙逃跑一等一,施展狠活我最行!” “静若死兔动若疯狗,特拟雅号:‘狗狗剑’!” 云闲:“………………”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忽然,车厢外传来破空之声,一道暗器径直袭向她脸面,呼啸着将小报划破,却直直钉在她眼前,被灵气障壁顶住,不可再进分毫。 乔灵珊将手收回,紧张道:“有人来了!” 看来萧原说的不错,刀宗是真的一刻也等不了。 “……来得好啊。”云闲脸上的无语从未如此明显,她虚弱起身,将那不知哪来的野报团吧团吧塞进太平嘴里,深吸一口气,长啸道:“也免得我撕了!” 第76节 第58章 唐灵国(一) 一群黑衣人埋伏在树林深处, 一言不发地倾巢而出。 看来这便是刀宗能在最短时间内调集起来的高手了,每一个都是金丹八层以上修为,为首之人更是元婴五层,想杀一个云闲轻轻松松, 不在话下。 暗器呼啸, 马车夫活了大半辈子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差点滚下马去, 却瞧见方才那说自己六十岁带两娃的寡妇敏捷地从车窗中翻滚而出, 一脚踹飞一个手持弩器的黑衣人,还要一边点评:“你一个用弩的凑这么前面?躲到后面去啊, 猥琐一点懂不懂!” 乔灵珊拔剑迎敌,心头竟是不慌不乱。 她已然是练出来了, 自己还不清楚,当然还有附近大师兄也在的缘故,更是心平气和, 还能跟云闲忙中传音:“云闲, 你能不能再用一次那个十八式, 我上次没有看清楚。” “……”云闲说, “你不要逼我这个时候睡过去,会死人的。” 乔灵珊:“?”什么意思? 风烨的战斗经验也磨砺出来了些, 懂得提琴砸人了,一边砸还一边狠狠道:“等大师兄来了把你们都打晕!” 想来大师兄也是不是无止境溺爱师弟师妹, 云闲只看到远处一道剑光爆射而来,将那领头之人直直钉在树上,之后, 便没有再多行动。 也是, 宿迟实在太好认了。就算把脸蒙上, 缩骨变小,这一招一式都像盖了戳似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平实无华,只是斩断薄弱之处。 云闲气喘吁吁将这些黑衣人解决,觉得眼前一片昏黑。 果然身体还是没有恢复好,胳膊腿的动一下都快软成面条。 而且,她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太平的叛逆期似乎又来了。 它现在不在自己胳膊里,已经不受控制,云闲方才去抽剑,抽了几下竟然抽不出,对手那人还以为她在玩什么新的招式,一愣,被她寻着空隙踹了出去。 收拾完这群刺客,云闲重又钻回到车厢里。 这时她又想起自己六十岁寡妇的设定了,没走窗户,走的是门,还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道:“师傅,咱们快走吧,这群人要是追上来,那可太吓人了。” 马车夫觉得恐怕是她比较吓人。 但都已经上车了,还能如何,他难道还能将人团团赶下去不成,只能僵着张浓油赤酱的脸,一路继续往东边奔去。 “云闲。”乔灵珊坐在她对面,蹙眉道:“想来不会只有这一波人,之后还会再有。” “不必担忧。”云闲若有所思道:“要来杀,便是一击必杀,挑来的已经是最强的了。现在愈往东界深入,刀宗的势力就愈薄弱,再来,阵容也不会比这次强大了。” 风烨赞同。 果然,一连五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波人,中间还有倒霉前来劫途的山匪,皆被轻松解决。 第六日,三人终于抵达了边界线,成功踏入东界的领土。 想来云闲夺魁,让东界诸人扬眉吐气不少,就连这边陲之地,也拉起了横幅。 乔灵珊毕竟还是年轻心性,看得目不转睛,风烨惊讶传音道:“竟然还有我的名字?” “云闲,你怎么不看?” 云闲是担心自己看到什么狗狗剑之类的雅号,会当即口吐白沫晕将过去,摆手道:“虚名。都是虚名。” 一入东界,刀宗派遣的那些追杀人马就立竿见影少了许多。自然,云闲也不会认为他们会如此善罢甘休,毒蛇蛰伏,难道就不咬人了? 又慢腾腾行了两日。 “姑,姑娘。”马车夫在前头提着缰绳,颤巍巍道:“可还要往前去?这若是一直往前,没什么热闹城镇,不好玩的。” “继续往前去便是。”云闲道:“我不是玩,我是回家探亲。” “探亲?”马车夫嘟囔道,“这地方有什么可探亲的……” 举目望去,附近树林浓密,遮天掩日,粗壮树干上满是干旱剥落掉的树皮,露出内中血红的树心,看着惨败一片,很是奇怪。 东界的气候温凉,按理来说秋天不该是如此景象。 边界线上本就人烟稀少,这儿附近更是半晌看不见一个人,顿时更阴森了。 风烨总觉得身后凉凉的,不由抱住古琴,瑟瑟发抖,“我老感觉这里有鬼。” “是啊,是有鬼。那又怎么样了。”乔灵珊凉凉道:“你在秘境里见的鬼还少了么,还差点被鬼抓去当媳妇了。” 风烨:“……对哦。” 这么一想,他似乎就没有资格害怕了,胸膛顿时再度挺起两分。 “怎么都没人?”云闲更是困惑了,“按理来说,这是个天阶任务,该有不少人来碰碰运气。” 虽然这颗金铃铛她是拿定了,但总觉得不对。 她说的“人”里从来不包括仲长尧。 对于这种等阶的任务,悬宝阁的悬赏是不公开的,任务者可以直接开口要,若是有,便会酌情考虑是否给予。 况且,若是完成了这等任务,声望也能更高几分吧。 宿迟仍是不远不近缀在身后。 云闲想,这些日子她在马车上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打打架,大师兄就这么跟在后面,好像从来都没休息过。 难道强者无需睡眠? 她正这么想着,一转头,宿迟便出现在她身边,伸指一探。 大师兄的指尖清劲,毫无血色,骨节十分明显,他仿佛在空中捻碎了什么东西,道:“再往前去,灵气便开始淡薄了。” 原来众人已是进入了唐灵国的地界。 当然,这小国也不是一蹴而就,直到分界线内就突然没了灵气,而是自外千里开始,一点点变得稀薄,直到消失。 “大师兄,你有没有感觉?”云闲悄悄传音道:“唐灵国灵脉流损的程度,和东界现在有些类似。” 柳世在最后一战时曾经说过,东界三十年不出天才,这事自然是真的。 这般流损,不至于一下子便人才凋零,毕竟早些时候的绝世高手们还在顶梁柱上,但随着高手们寿元将近,受伤陨落,这青黄不接的现状便会一下子爆发开来,无人可威慑。 只不过唐灵国更加极端,是连灵根都生不出了。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话本中,剑阁是因护山大阵被破而灭亡,为何被破,写的语焉不详。 剑阁的大阵依山而建,牵引四处灵气汇入,除非灵气骤然断绝,不然绝不可能突然失效。 宿迟看向她灵动的眼,微微点头。 云闲:“……” 宿迟大师兄果然与众不同,就连点头的幅度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仿若风吹石头,若不是两人离得较近,她可能还真看不出来。 啧,睫毛真的好长,拔下来可以当针用了。 果然,再往内行了半日,众人便连御剑飞行都使不出了。 再厉害的人,现在也只能乖乖在地上走路,好如乌龟在爬。 云闲拖着剑,风烨抱着琴,走的好是艰难。 太平闹脾气闹了这半天了,见云闲是一点也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更是恼羞成怒,在她背上吱哇乱叫,道:“换人!换人!吾才不认你!” 它以为自己有了身体,现在地位调转,云闲不得好好伺候它了,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一视同仁,不管它长什么样,依旧坚定地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真是气的它脑门冒火。 云闲悠然道:“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太平。欸,对啊,你现在是魁首了,那我要不要给你起个新名字?就威风一点的那种。你看,你现在的模样跟你的名字完全不搭啊。” 谁看了谁不说这是魔剑。 太平其实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换名这种事肯定得让剑主来:“哼,你有什么资格?” “同意了?同意了就让我想想。”云闲沉吟道:“我观你周身通红,火气冲天,力能斩苍穹,非常人所能驾驭,一只邪眼看破乾坤,不如就叫你——” 太平:“斩苍穹?破乾坤?” 云闲:“不如就叫你太剑吧。” 太平:“?” “云闲,魁首怎么了。”乔灵珊略有不解,“为什么一直在震动啊。” 还隐约听到尖叫声。 “没事没事。”云闲道:“它在锻炼呢,仰卧起坐听说过没有?” “……” 众人一路前行,终于在荒凉地中远远看见了一家客栈。 虽然有点破,但方圆十里,应该就此一家——毕竟现在不是旺季,也没什么人跑来唐灵国挖矿石,所以客栈不在多,有一个就够了。 宿迟接过云闲递来的竹笠,将脸遮住,众人一齐风尘仆仆走向客栈。 现在已是黄昏,客栈只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老板娘僵立在柜台之前,听闻有脚步声,抬眼朝这儿看来。 惊鸿一瞥,云闲只瞧见她包裹着黑布的脸,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眼睛暴突,眼白遍布血丝,像是有几天没合眼,这对修真者不算什么,对普通人来说,就太疲累了。 再观四周,小小的一间客栈,贴满了黄纸。 黄纸上登了一女子的画像,只有三分颜色,静立于纸上,便显国色天香,贵气逼人,美的不可方物。 想必,这便是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郡主了。 但云闲观此黄纸,觉得它与其说是“寻人启事”,更类似于“通缉令”,用的竟然是悬赏这个字眼。在皇室尚未涤除的小国,郡主是皇帝之女,身份显贵,又怎会是这种待遇。 那老板娘说话了,口气更是烦躁:“要住店?” “是。”云闲收回视线,问:“多少灵石一日?” 宿迟垂眼去拿。 “什么灵石?”老板娘啧了一声,声音抬高不少:“在这里,灵石有什么用?你不如去拿石头给我。只收金银,没有就滚蛋!” 宿迟的手一顿。 云闲:“……灵珊,你有银两么。” 乔灵珊:“寄回去给娘亲了……” 云闲:“风烨,你呢?” 风烨:“我一直都没有。” 第77节 在外头,一向是灵石有价无市,可以兑换金银,到了这里,情况特殊,云闲看向大师兄平静无波的眼,叹了口气,心想,大师兄应该也是没有的。 这就尴尬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车踢踏之音。 一架雕金缕银的豪华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停下,上头盖着的帘子无风自动,印着一株金丝灵草的徽征。 好熟悉的马车。 好熟悉的做派。 啊! 薛灵秀方下车,就瞧见云闲一阵风似的刮过来,这次竟连客套话都省了,单刀直入:“薛兄,给点钱好不。” 薛灵秀:“…………” 云闲诚恳举起三指:“我下次一定还你。” 还个屁,他深吸一口气,强笑道:“住山洞去吧你!” 第59章 唐灵国(二) 片刻后, 云闲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抱着张借条和一百两翩然而归。 “借条?”乔灵珊定睛一看,那上面写的金额可不止是区区一百两,都已经精确到几钱了, 总计三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兼一百五十三两九钱, 最底下还用红泥盖着云闲的圆指印,霎时大惊失色, 道:“这我们可怎么还得起啊!” 薛灵秀仍是不远不近地站着, 轻摇折扇。 出了秘境,他那龟毛的本性更是变本加厉, 终于有了地方施展,衣角熏香自不必说, 连折扇都换了把新的,包银琢玉,实在是风雅中不乏富贵气息。 云闲只想, 这都秋天了, 还折扇?冻不死你, 有本事冬天也继续坚持。 “没事没事。”云闲把银子揣进储物戒里, 取出二十两整整齐齐排在柜台之上,大气道:“老板娘, 来四间上房。” 车到山前必有路,还不起钱就跑路, 反正薛灵秀打不过她,还能逼她还不成。 乔灵珊瞧她面色,福至心灵, 顿时明白了她所想, 咳嗽道:“你既不打算还, 还写那欠条做什么。” “哄一下薛兄了。”云闲洞察道:“我看薛兄也没觉得我会还,只不过再这样一直往外掏钱会显得他很没面子。” 乔灵珊:“……”不懂。真是不懂。难道被写了欠条不还就很有面子么! 众人传音来传音去,那浑身包着黑布的老板娘慢慢伸手,将二十两收进掌心里,方嘶哑道:“荒郊野岭,哪来什么四间上房。只有三间,都在二楼,你们看着分吧。” 只有三间?? 云闲一下子顿住了。 天渐渐黑了,再赶路也不现实,鬼知道中间会不会遇到什么东西。这方圆十里,似乎还真只有这间破客栈,可若只有三间,这里加上薛灵秀得有五个人,该怎么分? 乔灵珊现在脾气好了许多,也不说什么不愿意跟云闲一起住的话了,薛灵秀可是出钱的人,肯定是要自己一间的,云闲沉吟片刻,道:“大师兄,你可能要和风烨一起住一晚了。” 宿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他一向对这些身外之物都不很在意的模样,云闲就算让他在荒郊野岭里待一晚,他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风烨就更高兴了。大师兄在旁边,多安心啊。 这家客栈有些岁月了,木梯踩起来吱嘎吱嘎响,整个二楼散发着种腐朽的气息,角落里那间客房上了锁,看样子没有住客。 风烨抱着古琴,纳闷道:“难道那是老板娘自己住的屋子?” “她住的地方在下面。”云闲瞥了眼角落,道:“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应该是有鬼吧。” “嗯。应该是有。”乔灵珊跟着,“这客栈出现的如此突兀,有鬼也是自然。” 宿迟:“有几个灵体,没事。” 风烨疯狂催眠自己:“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薛灵秀:“……”东界人真是自成一格。 他看到二楼破败成这样,连走都不想走上去。但他和云闲有事要说,只能微掩着鼻端,慢慢悠悠跟着进房了。客房里也是一样的破,被褥不知多久没换,散发着一股霉味,好在空间够大,众人把木几移开,盘腿坐下。 薛灵秀坐在全场唯一一把软凳上,道:“你们对这唐灵国,还知道多少?” 严格来说,众人目前只是在小国的外围部分,没有踏入城门。 薛灵秀此次前来,是黎沛交予他的任务。南界暂时不太需要他回去帮忙,不如继续在外游历,积攒经验,再为之后做绸缪。况且这唐灵国说凶险也不是特别凶险,毕竟只要不主动惹怒这分神期的魔修,其他人都相当于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有熟人在,那自然是最好。”风烨喜气洋洋道:“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能在东界碰见薛公子。” 总是有个医修要靠谱些的,至少不会那么容易小命堪忧啦。 薛灵秀蹙眉,像是万分嫌弃这地界,方道:“我说了,是三姐叫我来的。不是我想来。” 风烨一噎。主要是,他好像也没问这个。 南界妙手门所得的金铃虽然不如佛门多,但也有足足五颗,若是能啃下这天阶任务,自然是再好不过。 说到唐灵国,南界那头得到的消息也跟悬宝阁差不了多少。这地方没有灵气,修真者受到限制,但妖啊魔啊鬼的可以不靠灵气吃饭,人家自有一套修炼方法,所以,按照常理,这地方早该被妖魔给占去了,哪轮得到普通人掌权。 “魔族可以不依赖灵气?”云闲道:“可之前即墨姝不是也能在大荒泉里吸收灵气么?” 乔灵珊亦是不解。 “不同。” 宿迟游历的地方较多,知道的事情也多一些,稍稍解答了众人的疑问。 修真者是顺应天地而行,吸收灵气增强修为,而妖魔不同于人族,天地并不垂怜,更像是直接“抢夺”,它们的修为增长较快,但相应的,杂质也较多。 简单来说,修真者只吸收灵气,没有其他渠道,但地基结实,不会给此后留下隐患;妖魔就更像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什么妖气鬼气都一并往丹田里塞,在此地是有限制,但限制肯定是不如修真者多了。 剑阁山脚下也有没什么修为的寻常村落,乔灵珊凝重道:“那这样,妖魔岂不是如狼入羊群。” “所以这就是那分神期魔修庇护小国要做的事了。”薛灵秀折扇在地图上一点,道:“若有妖魔作乱,他会去解决,相应的,郡主便是他想要的交换条件。” 云闲道:“然后现在皇宫起火,烧了三天三夜,郡主找不到人了。” “是。”薛灵秀道:“原本再过一月,便是定下的大婚之日,魔修勃然大怒,怕是要收回庇护。” 云闲摸着下巴:“嗯……” 伤脑筋啊。 找不到人,总不可能是被烧成灰了。要么是被人掳走,要么是自己逃跑。她不认识郡主,但观画像上神态动作无一不端庄的郡主唐无可,再结合话本里的性格,总觉得更像是第一种。 当然,自己逃跑也不是不可能。这魔修称霸至今,最近才被人捅出来,也不知娶了几代郡主。每一代都忧思过重,不到两三年就去世,这样看来,至少得有个八十岁左右。 云闲此人选择道侣还是很有标准的。可以十八岁,可以八百岁,但是不能八十岁,这看起来就老的比较有真实感,所以,不行。 众人就这么团团坐着,半晌,云闲方缓缓发出自己振聋发聩的见解:“不如,先睡觉吧。” 众人:“……” “明日再往前走,进城便知道了。”她道:“况且,说不定之后还会有人来,到时再互通有无一番,岂不美哉。” 薛灵秀不阴不阳道:“你还想有谁来?” “不必担忧,大家都回房吧回房吧。”云闲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站起身来,开始赶人了,“晚上要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记得仰天狂喊大师兄,就无恙了。” 她说话也实在太像胡闹,但宿迟站在她身后,竟是只字不提,还一副默认之态。 薛灵秀方第二次见到宿迟。他从前都不怎么正眼看人,更不会去观察长相,但宿迟此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人无法忽略。 薛灵秀朝他面上看去,差点被晃了眼睛:“……” 云闲一个转眼,薛灵秀就冷哼一声,摇着折扇愤愤离开了,顿时莫名:“我刚才有说什么不好的话?”怎么又突然生气了。 “没有。”乔灵珊看得清楚明白,道:“薛公子只是又恼火了,跟看不惯祁道友一样。” 宿迟离开之前,伸指在客房门上画了个剑阵,剑光凛冽,一瞬光辉,衬得他更是山巅之雪陡然印月,把这小破屋子的格调都往上生生提了一层。 云闲愣愣:“……大师兄,晚安。” 宿迟点头,离开了。 还是那般清风拂山岗,没仔细看都看不出点头。 云闲叹口气,心想。薛兄,你要是每日这样心胸狭隘,又怎么气的过来?清粥小菜和满汉全席,还能说得上各有风味,解解腻尝尝鲜两不相碍。和洒了金箔的绝世美味就不要瞎比了,人比人会气死人的。不过确实,最近天天在看大师兄的脸,她现在看薛灵秀的脸只能想起来“挺白”,除此之外竟然辨认不出来到底俊不俊了。 乔灵珊把门掩上,窗也关紧,在地上铺了席子,催促道:“洗漱完快些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云闲本来都躺下了,又惊坐起,溜去那边房里:“我去找薛兄拿点清洁符。” 夜半生圆月。 在东界众人都已下榻的时刻,北界刀宗的议事厅内依旧一片光亮,柳昕阴着脸坐在主座之上,听下方人马汇报消息。 “众城毕竟人多口杂,暂时抽调不出多少人马,让她给跑了。”底下那人快速道:“现在一行人已经进入东界范围内,应该是去了唐灵国。” 柳昌坐在她右手之下,这才区区十日时间,已经苍老得不成人样,双眼布满血丝。 柳世醒来之后不愿面对事实,乱砸乱打,成日不肯睡觉,觉得这是一场梦。曾经他在刀宗中不可一世,不知仗势欺人了多久,碍于他的身份,许多人敢怒不敢言,现在墙倒众人推,更是连门都不敢出了。柳昌只能庆幸,现在尽管外界有所猜测,但他勾结魔教对同门下手的事情还算包得住火,没能暴露,不然就现在这个形势,柳世逃不了一个门规处置。 柳斐然再怎么废物,再怎么傀儡,至少还占着掌门的身份,掌门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就如此弄废,这件事绝不能善罢甘休,不然刀宗脸面已被踩至地底,之后又该如何挽回? “一个元婴五层的,还能让她跑了?”柳昕道:“怎么回事?” “这,”那人也不太清楚,只道:“似乎有一个神秘高手随行,将那领头之人牵制住了。” 柳昕:“神秘高手……” 她沉下脸,兀自思量,就在此时,柳昌抬头,重复道:“你说她去了唐灵国?” “唐灵国如何了?”柳昕似乎对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她日理万机,刀宗这边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又怎会知道一个东界的无名小国。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觉得去了那地方便能万事无忧,高高挂起,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了修真界的敌人,那群难缠的魑魅魍魉她便顶得住么,一个毛头小辈。再说了,若是为了任务,她有什么经验,能比得过其他弟子?柳昌冷笑一声,像是心神畅快不少,又缓缓看向柳昕,“更何况,柳絮是不是还没回来?” 柳昕似是明白了什么,僵硬的神色也一下舒展开来不少。 就让她去处理吧。以柳絮的实力,对付个云闲还不简单。 “下去吧。”柳昕冷冷道:“下次,派出窍期的再去。” “……” 此时此刻,云闲躺在地铺上,又翻了个身。 魁首还在枕边仰卧起坐,气性很长。 第78节 乔灵珊闭着眼睛,闷闷道:“你要是不想睡,就别睡了,起来练功去。” “我有点睡不着。”云闲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光华洒在她脚旁,莫名有一种私塾时集体出游的紧张感,“说来,我们这也算是在游历江湖了吧。” “开什么窗,你不冷吗?”乔灵珊被她烦的睁眼,“你现在可是四界魁首,新生一代最有标志性的人物,不能像以前那般不着调了。” 云闲心想,灵珊,你怎么说话突然像我爹。 什么四界魁首,要是现在回了剑阁,自然是一路敲锣打鼓衣锦还乡待遇,可目前她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小报的人都没几个。 没修为的老百姓自有一套生存法则,管你修真者在天上打来打去,他们还是比较关心自家的粮有没有被老鼠偷吃了。 况且她们现在在这儿,跟没修为也差不了多少。灵气存在丹田里,暂时不可再生,更是不敢乱用,万一到了紧急时刻用不着,那可是要命的。 乔灵珊其实也睡不着,但她表面上还要装作老成:“我们此行,将那魔修料理掉便行了吧。” 这话说的,云闲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什么叫料理掉,难道乔灵珊也染上了小姨“区区分神期”的毛病? 但想来也是。 自然,云闲是做不出来把郡主找出来,然后五花大绑打包了送去魔尊那的事情的。她深入此地,也想查清此地灵脉消失的原因。 睡不着,随便聊个两毛钱的吧,云闲庆幸道:“幸好分房间没让薛兄跟大师兄一间,不然薛兄可能气到晚上睡不着,偷偷起来划大师兄的脸。” 乔灵珊:“……你放过薛公子吧!” 她好气又好笑,被子下的左手一挥,本该碰到地面,却陡然撞上了什么东西。 软中带硬,柔韧的触感,像是人体,但又透着寒冰般的腐朽气息,就在此时,她鼻端缓缓溢过一丝恶臭味道,像是放了十几天的畜牲皮囊,熏的人直想吐。 而脖颈间,有东西正在微微吹气。 乔灵珊自从云闲开口,就一直偏头看着对方圆溜溜的后脑勺,没在意过左边,现在僵硬一瞬,余光缓缓移过。 昏暗月光洒落,她的身侧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一条人。用的是“条”,异常贴切,因为此人浑身软趴趴的,以一种软体动物的姿态流动在地面上,脖颈更是垂直转来,那张和云闲一模一样的脸正在朝她裂开唇角微笑,七窍缓缓流出污黑浊血。 乔灵珊:“…………” 云闲:“…………” 乔灵珊:“喂,你看见没。” 云闲:“看见了。不过,原来我现在这么瘦吗?” 乔灵珊在战场中磨练出来的战斗意志坚不可摧,可不代表遇到这种吓人的东西能云淡风轻,当即催动灵气,便要一剑下去,被云闲连忙拦腰抱住:“不可啊!!用了就没有了!!” “啊啊啊啊!!”乔灵珊不愿再看,可那玩意应该是知道自己长得很吓人,硬是凑到她眼皮面前一阵软肉蠕动,像只准备进攻的什么臭虫。偏生脑袋上还顶着云闲那张七窍流血的脸,现在便是又吓人又恶心,她闭眼道:“云闲!这东西怎么办啊?!” 云闲:“冷静!!” 乔灵珊大喊:“我很冷静!!我真的很冷静了!!” “我就知道这客栈多半是黑店。” 云闲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主动吓人的灵体,当然,修真者叫“灵体”,是因为能对付。但在没修为的普通人眼里,俗称就是“鬼”了。小鬼吓人,多半是没能力害人性命,要不然直接下手就好,何必多此一举,她忍着恶心伸手一捞,直接抓住了这玩意的七寸……等等这玩意有七寸吗? 两个云闲面对面。 那灵体想来是没被人如此逮过,脸上出现了呆愣的表情,又是一阵鲜血狂涌,还出来几条蛆,不知死了多少年。 乔灵珊木然:“我有点想吐。” “先别吐,憋回去。”不管是不是七寸,总之云闲是将其拿下了,手感异常微妙,她努力忽略掉狂涌蠕动的软肉,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深沉道:“灵珊,我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知当说不当说。” 乔灵珊:“你想说,我还能拦着你吗?” “灵体灵体,灵气构成的躯体。”云闲嘶道:“就算运气不好,里头有一半是幽冥鬼气,但至少还有一半是灵气啊?” 灵体应天地而生,和妖魔有本质不同,自然身体里是有灵气的。 乔灵珊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两人对视一瞬,齐刷刷垂眼看向云闲手里的一条“云闲”。 那条云闲也眨了眨眼,霎时,脸刷得一白,也顾不上吓谁了,口吐人言,声音竟和云闲如出一辙:“不要啊!不要吃我!救命!救命!大师兄!!!” 第60章 唐灵国(三) 圆月被掩去了半边, 更是夜深之时,那间破客房点起了所有蜡烛,五人再度沉默地立于房内,看着中心处蠕动的一人一灵体。 之前云闲还以为这家客栈便是灵体根据地, 没想到老板娘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人, 现在被五花大绑,兀自沉默不语, 倒是那灵体吵上了天, 哭哭嚷嚷道:“我就是好久没见过人了,想跟你们开个玩笑, 也不行么?” “开个玩笑?你是被抓了才这般说,以前没少害过人吧?”薛灵秀一闻它身上的味道, 就被熏的快昏过去,跟云闲道:“云闲,你把它拿走一点, 这东西太恶心了。” 云闲逮它的时候甚至没用灵气, 也就是说, 稍微胆大心细、身体不太虚弱的普通人都能逮它, 作为灵体,它的修为也就跟远古战场里最外围的那些平民差不多, 但论聒噪和烦人程度,那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了。 远古战场里环境单纯, 众灵体可不像面前这只,屁点本事硬要搅弄出惊天大浪,现在撞上铁板了还要嘴硬:“你们睡得, 我便睡不得?我照着你们长的, 哪里恶心?” 听这口气, 它还不止祸害了乔灵珊一个,要不是被云闲逮住,估计还要窜去其他两个房间。 这种灵体,说害人也不算多害人,最多在人吓得惊慌失措魂不守舍之时,偷偷吸几口人气。后果当然也不是很重,最多这一个月伤寒中暑轮着来,出门必踩香蕉皮,倒霉到没药治,遇到修真者,后果就更轻了。 只是对这种东西动用了珍贵的灵气储备,实在太亏。 云闲蹲在它身边,将其捏过来,眼神光亮。 灵体:“……你不要过来啊!!” 它在这黑店叱咤多年,向来只有它吸人的份儿,哪有人吸它的份?! “大师兄。”方才宿迟破门而入,快到不可置信,云闲捏着灵体,问:“这东西进来,门口的剑阵怎么没反应啊?” 宿迟抱剑,淡道:“太弱了。” 云闲:“……”懂了。弱到这种地步,连剑阵都不想鸟它。不过大师兄,你真的有睡吗?为什么众人都这么披头散发乱糟糟,就连薛灵秀的发辫都是歪的,只有你看起来好新啊。 “倒是你。”风烨抱着琴,更深露重,困的狂打哈欠,他对那老板娘道:“你一个人类怎么也助纣为虐,跟着灵体一起坑人?” 老板娘僵着张脸,竟是一句话也不说,眼底的血丝更浓了。 云闲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不是修为上的不对劲,只是感觉此人神色不似正常。 “你问她有什么用。”灵体被捏着,嘴还不停,“唐灵国的人都一个破样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能让他们活下来,跟妖魔鬼怪勾结算什么。只要不害自己,管别人死不死,真是自私的要命。” 云闲皱眉:“你怎么这么说人?” 灵体理直气壮:“就是因为我死之前是唐灵人,我才这么说啊!” 众人:“……” 好,好真诚。竟让人无法反驳。 “我想试试,到底能不能吸收它体内的灵气。”总不能让它继续害人,云闲伸手覆上它的脑袋,还没用力,那灵体就瞬间改口,一阵狂喊:“别,别别别!我不想死!虽然早就已经死了但还是不想死啊!手下留情!这样,大侠们前来肯定是有所要事的嘛,我可以告诉你们前不久来的两趟修真者都是谁,哪个门派,用什么兵器,穿什么颜色的亵裤……我全部告诉你们!别杀我!” 众人皆是一阵皱眉,心想。本来觉得云闲有时候很吵,现在这灵体顶着云闲的脸,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聒噪。 云闲坐回去,心平气和道:“那你说吧。” 灵体在地上蠕动了一会儿,离云闲远了些,这才心有余悸道:“三天前,有个剑修,也是跟你一般年纪,一个人来的。我观他时时吐血,还以为是个肺痨鬼,结果竟然是个修仙的,把我一通好打。叫什么仲长尧,好像是这个名字。” 众人一诧异。 “仲长尧??”乔灵珊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了,“怎么又是他?他来这里做什么,也是为了做任务么?” 薛灵秀折扇一抵,沉道:“我倒是还没跟他追究当时的事。” 战场里的行为,跟故意害人性命也没什么不同了,此人出生东界,却对同为东界毫无矛盾之人如此心狠手辣,真是令人不齿。 云闲心想,薛兄果然发现了……不过为什么急到发都束歪了还不忘带上折扇啊。折扇才是你的本体吗? 宿迟道:“继续。” “还有,还有,两日前来了个魔女。”灵体在地上翻滚,努力回想,“她穿得那么清凉,又跟魔尊大人是同款,一看就不是我可以欺负的。所以我只是偷偷观察了她一晚上,发觉她竟然也在时时吐血。真奇怪,难道最近修真者流行这个,看起来会比较有故事?” 云闲:“……即墨姝。” 肚子破了那么个大洞,当然得吐血了,不吐才奇怪。 乔灵珊急道:“她还敢来!” 果然,话本里的二人终究还是走上了相似的道路。只是仲长尧被即墨姝打得狠了,这次必然不是为了求仙草而来的,即墨姝也不爱仲长尧,来此必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只是不知这两人到底所求为何了。 宿迟:“还有么?” “没了没了,除了你们之外没有其他人了。”这灵体随机应变,腆着脸道:“大侠们,我把知道的全都说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我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吓人了。” 云闲看着它,极其善解人意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我好像没有答应过什么?” 灵体:“?” 云闲把它一逮,径直放进了自己的储物戒里,当储备粮。 这可是个大发现。若是能从灵体那儿吸收灵气,那还愁什么? 灵体:“……” 众人:“……” 再也不敢吃她递过来的苹果了。鬼知道储物戒里面除了风干鹿肉、各种小草、锅碗瓢盆,还都放了什么东西! 那老板娘仍是一言不发,在那儿僵着像块石头。云闲见她是个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干脆将人松了放到下面的房里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老板娘幽幽的声音,说:“你们走吧。” 声音疲累极了,如她本人一般。 “走?”云闲笑说,“可我们才刚来啊。” “唐灵人,不值得的。你们会后悔。”老板娘只道这一句,便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了。 后半夜平安无事。次日云闲和乔灵珊收拾妥当出房门时,见宿迟和风烨也早已在楼梯口等候,唯有薛灵秀的房门紧闭,似乎还在睡。云闲敲了两下房门,道:“薛兄,太阳晒屁股啰。” 过了半晌,薛灵秀才整整齐齐地出来。 “我每日听到鸡鸣便会起身。”他神色难看,“这鬼地方竟然连鸡都没有。” “就不要太强求了。”云闲接过宿迟递过来的葱油饼,含糊道:“别说鸡,连马草都没有啊。薛兄,你的马车还要带上吗?” 宿迟见她啃得满嘴油,又递纸。 风烨在旁边看,总觉得不太对。不是宿迟的神情不对,他的神情一直古井无波,似乎对自己所作所为完全不觉得奇怪。风烨在想,难道此人不通世故到这种程度,理解错了云掌门“照顾师妹”的意思? 云琅说的“照顾师妹”,多半只是让他放养过程中记得回来看看,别让云闲嘎嘣一下把自己作死了,顺带再提点一些功法剑谱,告知消息也就罢了,怎么看也不是让他这般照顾的啊。 第79节 事实证明,风烨的猜测是对的。 主要是也没人闲着没事会当面说“你好怪啊”,所以宿迟也不知道自己怪,云闲这心眼比漏斗还大的,两人竟然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薛灵秀肯定也看出来了,但他不是祁执业,不会当面点出来,只会不阴不阳些“大师兄好脾气啊”、“是不是太过贴心了呢”、“呵呵云闲有你真是太好了”之类的话,这些对宿迟,一点用,都没有。 “我带足了马草。谁像你一样,还要到地里去拔?”薛灵秀是不吃葱油饼的,他用帕子将嘴角一拭,擦去了那压根不存在的食物痕迹,道:“出发吧。嗯,不过,你的板车呢?” 那马车夫不在外面等着,去哪? 云闲没说话,只是眨眨眼,看他。 薛灵秀心觉不妙:“……你看我干什么?” 云闲:“薛兄一个人坐那么大的马车也太寂寞了,不如我们来热闹一下。” 薛灵秀风度全无:“滚!!!” — 最后还是坐了。 从客栈到唐灵国主城,又是一段好长好长的路。她昨日还以为景色阴森是因为天气不好,结果现在看来,跟天气没半毛钱关系,这附近就是很阴森。 越往前去,平房商铺就零星多了起来,但也只有像客栈老板娘一般裹着黑布的唐灵人守在柜台前面,也不知这人迹罕至的,到底在等什么客人。 越想越觉得心头毛毛。 云闲翘着二郎腿坐在车头,闲的发慌,遂又从太平嘴里把那小报抠出来看。 她当时只看了新星榜前列,说不准下面还有什么消息,云闲忽略掉太平愤怒的叫骂声,挠挠耳朵,把小报拼好,继续往下看。 果然,她看到了好东西。 再往下数个三四十位,仲长尧俨然榜上有名。但因为他表现太过划水,一直都不知在干些什么,人家薛灵秀特意花灵石雇他,结果对南界的贡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完全靠脸上榜,小编估计也不知该给他封什么雅号了,黔驴技穷,给他封了个“酱油剑”。 到处打酱油,好似在梦游。抬头猛一看,灵石未到账。 什么破打油诗,云闲笑的浑身颤抖,差点把旁边睡觉的风烨给活生生震醒。 这样一看,她狗狗剑都比酱油剑要好到不知哪去啊!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痛苦是对比出来的。云闲神清气爽不少。 天地一片苍茫,隐约间可以看到远处唐灵国宫殿的屋檐和极高的城墙。果然是矿石丰富的国家,实在是相当富有,屋檐都金光闪闪的,好似上面绑了三十个祁执业。 风烨自动醒来,揉揉眼睛,缓缓道:“竟然这么风平浪静……” 他话音未落,身后便一道急促马蹄声跟来。来者不善,像是紧跟着众人,眼看就要超越! 云闲侧眼一瞥,神色瞬间沉凝。 熟悉的棕色短打,背后一把刀。不过此刀不是大刀,而是弯刀,刀刃锋利,刀柄处缠着白布,上头血迹斑斑。 刀宗之人! 没想到竟是追到了这里,乔灵珊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出剑,宿迟却启唇道:“没事。” 什么没事?这可是刀宗的人啊,云闲前几天才将他们小宗主在全天下人面前废了金丹,说是血海深仇都不为过,但大师兄说没事,乔灵珊竟是奇异地放下了些心来。 马蹄渐急,那追赶之人骤然露出真容。 女子眉眼野性十足,鼻梁相当挺拔,唇角似乎天生向下,眼尾还有一道细长刀疤,让她看起来很是凶悍,十分不好惹的长相。 云闲和她对上视线。 好了,看接下来要说什么。“云闲,我终于找到你了!”“看我不为刀宗报仇雪恨!”“哇啊啊!杀杀杀!杀啊!” 那女子竟一抱拳,礼节不失:“这位道友好,我是刀宗柳絮,不知如何称呼?” “啊?你问我?”云闲心想,这女子看起来凶悍,其实素质有待降低啊,这都能忍:“剑阁的云闲。” “哦。”柳絮面色不变:“那我直接叫你名字可以么。” “啊。”这是什么招数,云闲眨眼,“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风烨看得紧张极了,生怕她一言不合就抽出大刀砍向自己脑袋。 “云闲姑娘。”柳絮骑术极佳,这马是个野的,看上去是现逮来骑,蹄铁马鞍全都没有,她斟酌片刻,方道:“敢问,这里是唐灵国吗?灵气突然不见了。” 见云闲点头,她又道:“那,众城在哪里?我要去参加四方大战,不小心迷了路,也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云闲:“……” 众人:“……” 你这迷路迷的是不是太远了点!而且这都多久了,大战都结束半个月了! “看来我是错过了。”想来柳絮也是知道自己个性的,见众人神情有异,相当习以为常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豪爽道:“不去就不去罢了,反正北界此次肯定是第一。云闲姑娘,你知道目前什么状况吗?” “呃,目前啊。”云闲说,“目前东界的云闲姑娘以潇洒狂傲的姿态嘎嘎乱杀,勇挫众人,随手一捏便废掉了柳世的金丹,轻松夺得魁首,然后为了顺便躲避刀宗的追杀,来到唐灵国准备做个任务。” 柳絮:“啊?” 云闲:“差不多就是这样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絮:“…啊?!!” 第61章 唐灵国(四) 这话说得太过风轻云淡, 柳絮怔在当场,当即陷入了深思。 深思没一会儿,她就听面前传来道弱弱声音,提醒道:“柳道友, 你的马要翻了!”她这才恍然回神, 发现自己和云闲之间原来还夹着个瘦巴巴的小琴修,看上去活像根豆芽菜。 野马性子烈, 逮到时机便要起风浪, 柳絮一夹马腹,将野马控制住, 方道:“谢了。” “不谢。”风烨见缝插针介绍道:“我是琴坊的风烨,后面那位剑修是剑阁的乔灵珊, 再旁边一位是南界的薛灵秀……这个是云闲,千真万确,没有错。” 柳絮还没反应过来, 看向车厢内那戴着竹笠的男子, 道:“这位呢?” 宿迟和表情僵硬的薛灵秀同坐, 竹笠下只露出轮廓优美的半截下巴, 和微微凸起的喉结。 云闲:“你猜。” 柳絮:“我便是不知道,才问的。” 云闲:“那不告诉你。” 柳絮:“……” 宿迟此行可是谁也不知道的, 自然要低调些好。 “你在说什么胡话?”柳絮一边控制野马,一边跟上马车, 一边还要上下打量云闲,忙得差点斗鸡眼,“柳世虽然脑子……但是此次刀宗可是出了不少人马, 又怎么可能会被你捏碎金丹?其他人都在看么?” “也算是在看吧。”云闲不知道从哪儿叼了根野草, 半笑不笑道:“倒在地上看也算看。” 乔灵珊:“……”真是受不了这臭屁鬼。 柳絮激烈道:“我不信!你若是在骗我呢?!” 云闲跟她说不清楚, 反正那小报已经看完了,干脆将其塞过去,道:“修真周报,正规报纸,上面有防伪灵标的。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柳絮还真停下马去一边看报纸了。她没有马鞭,停马的方式也异常粗暴,伸出手将那野马锁喉,野马嘶嘶几下,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那个马上的小黑点逐渐离众人越来越远。隐约能看到报纸从她手上飘落到地上,石化得情真意切,不像演的。 薛灵秀皱眉,道:“云闲,此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这么大的事情,四界都明了,除非她行走这么久以来不和任何人交谈,也不在任何茶楼酒馆人多之处逗留,不然怎可能一概不知。 “暂时不明。”云闲也不是相面的,自然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但对方既是刀宗之人,肯定要多作提防。 毕竟从柳世的所作所为来看,此门派的门派文化便是损人不利己,虽然要一对五,一看就打不过,应当不会这么蠢,但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拼着自己毫无灵气的风险也要消耗掉她们的灵气? 乔灵珊皱眉思索半天,见云闲又缓缓坐直了:“我忽然一想,又觉得她可能是真不知了。” 宿迟抬眼:“为什么?” 他知道无事,是因为并未在这刀修身上察觉到杀气。 “认不出我也就罢了,毕竟我最近才出道,还瘦了一圈,不好认呐。”云闲振振有词道:“大师兄你如此精雕细琢的完美下巴,竟然也认不出,想来此人要么是跟祁不秃是一样的脸盲,要么就是从来不看报纸了。” 宿迟少见被哽到失言:“云闲,你……” 薛灵秀凉飕飕:“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天天关注这个美那个俊,心思不放在正途上,从来不好好修炼。” “也可能不是特意看的。”风烨弱弱道:“我去众城一趟,见了不少大师兄画像呢,我都没买,街上贴的到处都是。还有不少男修也贴呢,说是能招桃花。大师兄,你有桃花吗?” 这次,宿迟言简意赅:“无。” 看来是谣传了,云闲再一次纠正风烨的套近乎:“说了这不是你大师兄,注意言辞。” 乔灵珊崩溃道:“都已经快到城门了,我们确定还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吗??” 说话间,唐灵国主城之门已经近在眼前。远看主城的屋檐已经够金闪闪,再近了一看,内中最高的建筑便是皇宫,隐约能从周围看出一点烧毁的焦色痕迹,但废土之上,已然又立起来了一座新宫殿。 烧了三天三夜,怕是都快烧个精光了。现在竟然这么快就重建而回,不知调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宫殿丹楹刻桷,层台累榭,四处镶嵌着宝石萤珠,色彩过于丰富,人若是盯久了甚至会有些眼累。只是这金碧辉煌间,总是笼罩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气,彷如一只恶龙盘桓在宫顶之上,懒散而眠。 马车被迫在城门前停下,箭塔上站着守卫,正一言不发地将箭尖对准众人。 这么凶做什么,云闲正想从马上蹦下去,后颈衣服竟又被乔灵珊拽住了,就在此时,熟悉的野马踢踏声再度追了过来。 那柳絮竟然又来了! 云闲不上不下卡在车架上,和她对上了眼,柳絮神情十足复杂,半晌才吐出一句,“我信了。” 云闲:“你信了。然后呢?” 柳絮从野马上跳下,那匹马瞬间撅着蹄子跑得无影无踪,“你,厉害。柳世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云闲这才发现此人似乎对身外之物更不讲究。和大师兄不同,大师兄虽然并不在意,但好歹看上去还是相当心旷神怡的,柳絮的衣服上面补丁撂补丁,还补得很粗糙,毛毛糙糙一大堆,裤子上破的洞都能伸只手指进去了,只有那把弯刀银亮洁净,纤尘不染。 “欸。”云闲问,“你跟柳世没什么亲戚关系吧?”现在还这么心平气和的,看上去像是没有。 “刀宗内部姓柳的都有血缘关系,只不过分远近罢了。”柳絮干巴巴道:“这样才能保证掌权的无论如何都是自家人。”柳世严格来说,算她远房表亲。 云闲:“难怪……” 怎么没人告诉刀宗不能近亲结婚啊?血统越纯越不好,看把柳世生的,多聪明一小伙子。 两人肩并肩站着,大眼瞪小眼,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云闲打破了沉默,问:“所以现在要怎样。” 第80节 要暂时和平,当然最好。毕竟她不是千里迢迢来唐灵国和人打架的。当然,真要打,她也不怕。柳絮的境界与柳世持平,半步元婴左右,自己现在还有个不听话的太平,打起来应该胜算还是有的。 柳絮挠挠腿上的破洞,道:“我现在要完成的任务,便是唐灵国之事。这个任务没做完,刀宗其他事情不归我管。” “……”云闲发觉不对,这唐灵国之事不是前几天才捅到悬宝阁的么,怎么此人不知道四方大战早已结束,却知道唐灵国乱象,遂问:“柳道友啊,你来唐灵国是为了什么?” 想来也不是特别机密的任务,柳絮没什么保密的必要:“有一批要运送到刀宗的矿石还未出界就被人劫了,长老要我来看看。” 乔灵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个月之前?”柳絮迷糊道:“或许四个月?不知道,总之我一路到这里,想着也不重要,不如先去四方大战吧,结果两个都没赶上,真奇怪啊。” 众人无语凝噎:“……” 奇怪个毛啊!三四个月前的事情,从北界爬都早爬过来了,又拖延又迷路,要是能赶上才奇怪吧!!! 云闲问:“那你家长老就没催你么?” 柳絮:“可能催了吧。但我的信鸽不小心飞丢了,可能是因为我忘记给它喂吃的?信也没有收到,这附近也没有刀宗的人。他催我我也不知道。算了,做完任务再回去。再讲吧,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薛灵秀真是平生见不得这么迷糊的人,毒舌道:“真不知道你能记得些什么。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这不是丢了吗,不然怎么跑到这里来。”云闲笑呵呵的,手就这么搭到人肩膀上去了,“柳姐姐,来,来,相逢即是缘。咱们就不要再刀剑相向啦。” 她还没说完,那主城门口的守卫就几步来到众人跟前了。 说来奇怪,众人方才途径之地,几个人都裹着黑布,这守卫身着甲胄,身上没有一丝灵气,明显是个普通人,但却穿得很正常,没有任何遮掩,开口便道:“几位,有关契么?” 什么关契?哪有那东西,云闲尚未开口,守卫的目光便从众人的穿着上一掠而过,凝在了太平剑上,皱眉道:“你们是修真者?” 听这语气,竟然还略带不愉。 “皇上懿旨,近三个月,修真者不得进入唐灵国。”守卫语气生硬道:“各位请回吧。” 柳絮英眉一挑,道:“若是我非要进去呢?” “你非要进去,我自然拦不了你。”守卫并无多少恐惧,只是木然道:“只是进去之后,魔尊大人要对你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包括方才黑店里的那灵体,诸人全都口称“魔尊大人”,十足尊敬,反倒对自己的人族同胞异常尖酸刻薄,乔灵珊眉间一蹙,方要开口,就听云闲道:“没有没有,你哪里看出来我们是修真的?” “不是修真的带这么个奇形怪状的兵器?还穿的那么奇怪。” 守卫狐疑道:“你,你,还有你,全都一身白。我们披麻戴孝现在都要带点杂色了,也就修真界的人天天惦记一身白。好看是好看,不觉得不吉利吗?还有你,谁会把这么大一把琴随身携带?不嫌重吗?至于你,穿得跟个野人一样,还带把弯刀,要来打猎?特别是后面那个,大秋天还拿个折扇在那晃晃晃,不是不觉得冷,就是脑子有病。” 他口出狂言,嘚啵不停,将在场的人全都得罪了一遍。 薛灵秀青筋一蹦:“你说谁脑子有病?” 终于有人说出了云闲一直想说的话,云闲连忙劝架,“兄弟不能这么以貌取人。穿得奇怪的不只是修真的,还有可能是戏班子啊!” 守卫:“戏班子?” “这便是我们戏班子的主人。”云闲眼睛一转,指向薛灵秀,“他此次来,是想和国主商讨一下矿石之事,想做一笔买卖。谁知道突然添了新规定,暂时没能找到关契……你别这个表情,是真的。看,他是不是浑身富贵,就连这马车,也不是常人能坐得起的。” 守卫无情道:“这么富贵,怎么不多租一辆,还要你们全部挤在里面。” 薛灵秀:“怪我??谁知道——” 云闲见缝插针,往那守卫的手心里塞了十两银子。 守卫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善良了许多。 “现在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云闲朝他眨眼,道:“就不要为难这许多了,是吧?” 守卫:“……” 半柱香后,云闲一行人终于大摇大摆进了城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平平无奇一小城。这唐灵国若是发展的较好,也不至于在外头籍籍无名了,位置又偏僻,全靠着矿脉支撑,钱倒是不缺的。只是不管皇室富不富有,那都不关百姓的事,他们向来只能盼望皇帝不缺钱。 有钱,百姓不一定过得好,但没钱,百姓就肯定过得糟了。 果然,一路进来,街边仍旧张贴着相似的黄色通缉令,被风吹日晒久了,纸皮剥落,染上红色,复又粘贴上新的,一张张相同的脸印着痕迹,端庄微笑,竟看起来有些没来由的毛骨悚然。 大街上也是普通的城景。石砖小路,门庭若市。正是中午,菜市热闹得很,云闲顺手挑了个水灵灵的小白菜,刚一伸手,就发觉四处的目光都在看她。 云闲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了。 入目所见,所有用黑布蒙着脸手、穿着相似的都是女人,或者说,年轻女人较多。年纪较大一点的便宽松些,有的可以不蒙,男子倒都是和先前的守卫一般,穿着正常。 这么放眼望去,除了男子之外,年轻女子全都是团团黑,有的连眼睛都不露,压根分辨不出来。 柳絮以为自己是来调查矿石被劫事件的,如此粗脑袋也发觉了不对劲:“她们为什么都不露脸?” “我也想问。”乔灵珊道:“你为什么这么自然地就跟我们同路走了,你不去看矿石吗?” 柳絮一呆:“对喔。” 云闲把小白菜放下,拍拍手道:“你是不是忘记问我们为什么来此了?” 柳絮正色道:“确实。所以你们是为什么来此?” 云闲:“不告诉你。” 柳絮:“……” 众人:“……” 这样真的让你感到很快乐吗,云闲。 “这样的话,若是郡主混在这群人之中,便完全找不到啊。”乔灵珊看向这一群黑布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是有什么风俗?可也没有规定啊,我们不蒙,也无人来管。” 宿迟方想启唇,但开口之前,见云闲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冷着脸把话咽了进去。 师父说,要让师妹多多锻炼,积攒经验。 众人行至中途,突然听得远房一阵敲锣打鼓,有人震声道:“皇上有旨,请方才的小友们入宫一叙!” 怎么回事,一边不让修真者进,一边人家进来了又要请。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谈生意,说是请,语气相当不客气了。听着像是“你们好大的狗胆”,云闲和宿迟对视一眼,一行人飞快地找了个小茅屋藏着。 六人排排蹲好,乔灵珊又道:“柳道友,你为甚么又跟来了。” “我也不知道。”柳絮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云闲姑娘有些亲近。” 云闲:“是因为我废了柳世的金丹么。” 柳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没躲片刻,更刺挠的事来了。这小茅屋竟然是有住客的,后面一只看门小狗怕是才断奶,呜呜嗤嗤了半天压根没人理,一口咬在风烨屁股上,肉没咬掉,把自己乳牙给咬掉了,疼得撒了一泡尿,正正好好尿在薛灵秀脚旁边。 薛灵秀深吸一口气……不,深吸之后尿骚味更重了,他咬牙道:“我要出去。” “使不得啊薛兄!”云闲情深意切阻拦,“你要是出去了,我可怎么办啊!” 薛灵秀眼神微动,方想说什么,就听云闲掰手指道:“借的那一百两花了三十两,只剩下七十两了。” 薛灵秀怒道:“……云闲!” 宿迟淡道:“出了城,我替她还便是。” “谁要你替她还?”薛灵秀越听越不得劲,不阴不阳道:“大师兄好大的口气啊,几千上品灵石说还就还,真是了不得!都说剑修固穷,你倒是很有钱的样子?卖画像挣得不少啊。” 有钱么?总之,不缺。宿迟只道:“嗯。” 风烨担忧地看向薛灵秀,感觉他要气晕过去了。 这半边在阴阳怪气大战石头精,那半边的云闲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群巡查兵走开,倒是和柳絮乔灵珊友好交流起来了。 “我看完了小报,上面写,魔女即墨姝放出毒雾杀了许多散修。”就是这小报为什么黏黏糊糊的,摸起来好生难受,柳絮将指尖在裤子上揩了揩,疑惑道:“这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云闲这才想起,即墨姝和仲长尧不知在哪里。难不成是在那皇宫里? “云闲,你在秘境中有见到她么?”柳絮看上去对即墨姝很有兴趣,“是不是青面獠牙,长四只手八条腿,两颗脑袋,用肚脐说话。” “平时还是少看些《山海经》为好,容易串戏。” “……” 说起即墨姝,云闲的感官总是有些复杂。 她一开始便是看了以即墨姝为主角的话本才下山的,若要这么说,其实早在之前自己便认识对方了,占有先机。况且,虽然两人刚开始见面要么打架要么吵嘴,可在其后的大荒古堡中,她和即墨姝短暂相处的那半日里,云闲总觉得此人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无情无义。甚至有时候分明还有些少女娇俏,还怪可爱的。 可能就是抱着这等心思,当时秘境之内,观她鲜血淋漓地躺在城墙下,不再反抗,所以云闲和姬融雪都并没有再对她出手。 客观来说,她的确害了人,这点无法辩驳。作为容器,身不由己,总之,这魔教百年一位的圣女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当啊。 乔灵珊观她神色难得惆怅,紧张道:“怎么了,云闲。” “我只是觉得,即墨姝可能也不想如此。”云闲看向前方,复杂道:“虽然和她相处不久,但至少,她在某些时刻,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罢了。或许,她只是有她想要坚持的东西。” 单纯是真的,牛百叶说什么她竟然真全信,这是云闲没想到的。 “啊?”柳絮怔道:“心思单纯……” 她话音未落,这偏僻角落的墙壁就骤然发出一声巨响,从远方糊上来一个人形躯体,嵌在石上,看上去很难抠下来。 众人瞬间抬头。佩剑。这是剑修?? 那人艰难地把自己抠了下来,然后哇的吐出一口瘀血。看来近些天来吐的吐的已经很习惯了,吐完一抹嘴,连衣摆都未沾到一滴,随即抬头愤怒道:“即墨姝!我和你无冤无仇,现在也不在秘境之内,你又为何要下此狠手!!” 是仲长尧! 看来是真气得狠了,声音都在颤抖,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以为这边没人。 即墨姝缓缓足尖点地,立于仲长尧面前。 然后哇的也吐了口血。观血量来看,两人喷得不相上下,吐得势均力敌。 众人:“?”这是做什么,夫妻对吐?! 仲长尧愤怒地真情实感:“……你都这样了,还要杀我?!!” “这次不是有意的。”即墨姝看上去也有些懊恼,她没这么蠢,只是人的习惯太恐怖了,“我看到你,就想杀,一时间没想太多。” 仲长尧一个踉跄,差点没爬起来。 即墨姝看着他,突然说了句在云闲耳中很奇异的话:“果然,你又在这里。我就知道。” 有脚步声!即墨姝余光往后一瞥,说完便躲开了。那头的巡查兵呼呼喝喝过来,把仲长尧搬走:“找到了!这是一个!带进皇宫里!” 一阵混乱后,重归平静。只留下墙壁上的那个人形大坑。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柳絮颤抖道:“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 云闲干笑道:“女人至死是少年。正常啦,正常。哈哈。” 第81节 第62章 唐灵国(五) 眼看着仲长尧被抬上板车搬走, 云闲一拍脑袋,说:“不如我们也跟上?” “要跟上为什么不直接去。”薛灵秀被那小奶狗烦的要死,只想一指头把它戳到角落里去罚站,“这些守卫全是没修为的, 做不了什么。” 云闲道:“偷偷去, 和光明正大去,听到的东西可能不一样。” 宿迟他伸指抵着奶狗脑袋, 被逮着一阵狂啃, 垂眼道:“若要跟去,需得动用灵气。” 这就烦了。 想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轻功踏上屋檐, 丝毫不被察觉,那的确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事了。修真者能劈山裂石, 这点轻功耗损的灵气不算多,但现在情况特殊,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怎么样都得省着点用。 “正好, 六个人凑三对, 一个带一个。”云闲精打细算, “柳道友,麻烦你带一下风烨了。千万不要把他丢下去, 他会死掉的。灵珊,你跟我, 那薛兄就和大师兄……” 薛灵秀道:“何必?我又不是不会轻功。” 云闲估摸着他就是不想跟宿迟一起,遂道:“那就麻烦你跟灵珊一起了。灵珊的轻功也很厉害的!” 能不用就不用,有顺风局可以搭, 正中云闲懒散性子, 宿迟不发一言, 垂头绕过她腰间,指尖还没碰到,又想起什么似的,换成了抱小孩的姿势。 云闲就这么直直被扛起来,轻燕般向前飞去,虽然视野很好,空气很清新,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嗯?不能抱的舒适点么? 大师兄真是人狠话不多,除了别人主动开口问,一般他都不怎么说话,云闲现在瞧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宽阔的背脊和窄腰,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太不了解他了。 其他人都有相处过一段时间,云闲甚至都知道她们爱不爱吃苹果。 “大师兄啊。”云闲脚跟在他手底下动来动去,天马行空道:“你喜欢吃什么?” 她想一出是一出,宿迟也真答:“都可。” 都修仙了,自然不吃东西也是可以的。但修真者在踏入境界之前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吃东西,久而久之养成习惯,一天不吃个三两餐的就不舒服。主要是云闲不舒服。 云闲:“就没有什么偏好?” 宿迟:“没有。” 云闲:“有什么爱好吗?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哦,当然,我没有假定你一定喜欢姑娘的意思。现在修真界多百花齐放啊,妖啊魔啊鬼的,都可以都可以。” 云闲此人就是这个毛病,什么都可以闲,但嘴不能闲。什么都可以停,但话不能停。特别是兴致来了,更是聒噪的可以。 宿迟还是那个回答:“无。”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云闲道:“那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宿迟说:“修炼。” 云闲:“每天都?几个时辰??” 宿迟:“十二个。” 十二个!!云闲真是肃然起敬。竟然有人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剑!!难怪是前天下第一剑修,他不强谁强。 “师兄,你若是这样,那我推荐你修无情道。”怎么还没到,再不到就有点尴尬了,云闲喋喋不休道:“实在是太适合你了……不对,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很早很早之前的事。” 对哦,她一直忘了转告蒋星摇长老的话,说大师兄情劫将至,要大难临头了! 可现在说,就显得她刚才推荐人练无情道的话非常心怀不轨。云闲正纠结呢,想来想去,往下一看,正巧对上宿迟温和的眼睛。 这个角度,她居高临下低头,他却抬着头,眼里不见冷峻,甚至隐隐间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或许也算不得笑,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开了朵小花一样,只是没那般冰冷了。 看来他说十二个时辰是在说笑,只不过由他说出来太正经,这么荒唐的事云闲竟然还真信了。 “好像无论说什么,你都能接下去。”宿迟道:“我很少和人说些闲话。” “闲话闲话,我当然最擅长了。”云闲再往下一看,他那雪白的衣摆上被自己蹭了不知多少鞋底灰,也是一副全然不介意的样子,感叹道:“大师兄,你脾气真是太好了吧。” 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 “到了。” 宿迟将她放下,身下便是宫殿之顶。 正事到了,云闲迅速歇了那点调戏良家闺男的心思,一个翻滚,轻轻立于宫殿砖瓦之上,将金碧辉煌的瓦片掀开一角。 总感觉这个视角有点像采花贼。 乔灵珊紧随其后,把满脸铁青的薛灵秀从肩上放下来,柳絮和风烨也落到屋顶之上,两人都笨手笨脚,差点发出声响。 “不对。”云闲沉吟道:“这宫殿中也太多灵体了。” 密密麻麻的都是啊,而且都不是什么修为极高的灵体,和黑店中那条云闲差不多。要说平常没什么修真者的村落,有几个灵体也是自然,但若是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甚至会影响到人的正常活动。那皇帝是个普通人,难道察觉不到自己成日与鬼同屋么?都快被阴风吹成筛子了吧! 乔灵珊见她蠢蠢欲动,道:“做什么?” 云闲:“再去逮几个储备粮。” 薛灵秀:“不许去!那东西那么恶心,你也下得了手?” “好吧。”云闲很快就妥协了,“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再去。” 风烨倒是觉得自己现在要被薛灵秀的阴风吹成筛子了。 柳絮还没反应过来,都到了屋顶还在问:“所以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嘘!”云闲勾勾手指,让众人脑袋过来,“注意听。” 底下的皇座之上,坐着个气度华贵的中年男人。虽说鬓角早已生出华发,但不失硬朗,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美男子。 而在他面前站立着的,便是仲长尧。 众人屏声静气,听到皇帝开口:“这位修士,你是听闻吾国之乱,方才来的吧。” “我进城时并未暴露修士身份。”仲长尧凝重道:“陛下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你……” 那皇帝闭了闭眼,道:“阁下有所不知,普通人要是按照那么吐血,应该早就可以埋了。” 仲长尧:“……” 众人:“……” 真是一场别开生面且侮辱智商的问答啊。 皇帝虽说身上一丝灵气也无,但看起来对修真界还是有些认知的:“朕不知交予任务之人给了你怎样的筹码。但来了这里,便断了念想吧。” 仲长尧不赞同道:“那魔修作恶多端,在外留下血债无数。就算不只是为了唐灵国,我也要想方设法将其除去。不知陛下为何要阻拦修真者进城?” “你以为从前没有人来过么?”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可乐的笑话般,唇角微扬:“佛乡、刀宗,各种大大小小的门派,不知陆陆续续来了多少个。就连佛乡的明法大师都无功而返,你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要如何除去魔尊?” 什么,竟然连明法大师也…… “那又如何!”仲长尧不退反进,扬声道:“前人不行,不意味着我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如何,不是么?” “真是狂妄。”皇帝冷笑道:“吾国已经这般情况快要百年了,期间换了三代皇帝,来了无数修士,从未解决。你若是有这般能力,早就名扬天下了,又怎会连四方大战上都没你的名字?若是云闲来了,她说这话倒是能听!” 他竟然还知道四方大战! 乔灵珊黑着脸把云闲翘起来的脑袋按下去。 尾巴都快上天了! 仲长尧被戳中痛点,神色一绷。 “朕知道,阁下来这里,必是有所求。”抽根棍子给颗枣,皇帝显然对这等话术谙熟于心了,又柔了语气,道:“朕唤你来,自然也是能应你所求。” 仲长尧一言不发。 “唐灵国矿脉丰富,众人皆知。虽说灵气消失,但魔尊偶尔也会赏赐下些什么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延年益寿,对修真者来说更是珍贵了。”皇帝道:“山后的息矿脉,分一条与你,还有,这泗水草。” 泗水草,不仅能让仲长尧的内伤痊愈,还能激发此前一直沉疴在体内的药性,一举突破元婴。 更别提那息矿脉了。就算只是一小条,也够云闲挥霍三十年。 仲长尧仍是没说话,皇帝道:“只要阁下,能帮我找回我的女儿,唐无可。” 屋顶上众人一阵皱眉。 若是皇帝自己想找回郡主也就罢了,毕竟现在郡主生死不明,他担忧自己骨肉自然正常,但,明眼人就知道,这泗水草绝不可能是魔尊随意“赏赐”下来的。这等奇草,放在唐灵国内灵气只会逐渐消散,怎可能就这么暴殄天物。 只怕是那分神期魔修用这东西收买人,让人别阻碍他的大业,甚至反过来差遣修士去找郡主罢了。当然,找回来便又是大婚,两三年之后“忧思过重”,莫名病逝…… “还什么‘我的女儿’。”薛灵秀嗤笑道:“恶心透顶。” 乔灵珊真想往他头上呸呸吐口水。假掰什么! “我的女儿不知去了哪里。那大火是个宫女放的,如何审问都审不出来,她是无可的贴身婢女,两人一起长大,但平日里颇有嫌隙,说不定是嫉妒作祟。”皇帝缓缓道:“无可是被人掳走的。她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下令放火烧宫?她那么乖巧,那么善良,绝不可能。” 仲长尧哑声道:“外面那些人的黑布……?” 皇帝笃定回答:“不用担忧,无可不在她们之中。” 说完,他又有些恍惚似的,再加了一句莫名的话语,“当然,现在不在。现在还不在她们之中。……只可能,以后……” 他双眼缓缓放空,看向前方。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直到仲长尧往前走—— 他竟真的伸手,拿走了那个装着泗水草的宝盒。 第63章 唐灵国(六) 仲长尧忍着内心的煎熬拿了宝盒, 忽然觉得头上一凉,似乎滴落了黏糊糊的什么东西。 云闲把太平收起来,迅速将瓦块放回。 柳絮现在终于知道小报上的黏糊物体到底是什么了,登时脸色一青:“……你比我还不讲究啊!” 仲长尧向上一看, 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并不是听信了皇帝的话, 也不是被这泗水草打动了。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是他体内那大能一直在催促, 他是绝不会伸手的。现在话本的第一部 分全军覆没, 歪得不能再歪,他到现在的境界还止步于半步元婴, 这唐灵国的事情绝不能再搞砸。 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仲长尧这么在自己心中重复了三五六道,终于让自己发烫的面皮好受了些。国主仍是坐在皇椅之上, 对他前后变卦视若无睹,面上神情不动,倒是一派自然。 在他眼中, 仲长尧拿了是自然, 不拿才是奇了怪。 第82节 “宫殿占地颇广, 用人也多, 单单一处起火,只要被发觉就会被迅速扑灭。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烧了三天三夜?”仲长尧正色道:“那婢女现在关押在何处, 让我见一见吧。” 皇帝有些疲累地挥挥手,不欲多言, 让人将他带去地牢。 云闲众人在屋顶之上,对视一眼,也偷偷跟了上去。 要糊弄普通人还好, 要糊弄仲长尧, 就不是用一些灵力的事情了, 为了避人耳目,云闲只打算自己和乔灵珊跟去,剩下四人见机行事。 唐灵国地牢没来得及被烧毁,石砖青苔,昏暗难辨天日,散发着一种腥臭幽冷的气息。果不其然,云闲一路向下,又看到不少灵体,在大牢内不断碰壁,头破血流,面上一片茫然。 这群灵体估计都是死在牢内的唐灵人,死前一直被镣铐束缚,死后也不知道自己自由了,仍是困在这方寸之地,不得而出。 乔灵珊传音道:“这地方的灵体实在太多了,奇怪。” “我也觉得奇怪。”云闲皱眉道:“天地能生灵体,就说明应该是有灵气的。现在看来,只是在这的人身体内必然没有灵气,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由。” 难不成天道看唐灵人不爽,给天给地就是不愿给人,一丝灵根都不肯生? 老天没这么无聊吧?还专给人穿小鞋? 仲长尧看来真是伤了根本,难怪对这泗水草这般看重,在大殿上憋的狠了,现在走一路哇哇吐一路,云闲甚至不用费心去找,沿着血迹就能知道此人往哪儿走了。 一人两小跟班鬼鬼祟祟进了地牢,直直走到最末端。 郡主唐无可的贴身婢女正被关押在此,身上血迹斑斑,靠在柴堆上抱着膝盖,像是冷得很。 “这位姑娘,在下仲长尧,奉皇上之命前来。”仲长尧风度翩翩地朝她拱了拱手,道:“能否告知我当天起火时的具体经过?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 婢女冷得很了,反应有些缓慢。半晌,才动了动破裂的唇,干巴巴道:“没有。也没有帮手,没有内应,没有提前谋划也没有仇,就是一时兴起,想放把火,正好当值的人在打瞌睡,就烧大了。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灭不了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按照皇帝的说辞,当时唐无可大概是在试大婚时的嫁衣。皇室大婚,自然铺张,布料堆叠,层峦叠嶂,还全都是纱啊绸的,烧起来的确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仲长尧逼视婢女的脸,才发现此人血污之下的面庞仍存清丽之色,不由声音都柔了两分:“姑娘,你别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或许在背后还有推手,你是被冤枉的。” 声音极其轻柔,只是这婢女相当不领情,不屑道:“说什么鬼话?我自己看着它烧起来,我还不清楚?难不成你想说,是郡主让我烧了宫殿,这样她才能逃出去?就那个人,怎么可能,你白费心思了!” 云闲和乔灵珊正屏息听着,骤然,地牢中光线一亮,原是那仲长尧伸手,指尖飞出一道黄符。 那道黄符上头写着玄妙字迹,直直贴在婢女的咽喉之上。 真言符,仅对修为远低于自己的人有效。 看来仲长尧此行,还当真是做足了功课。 “姑娘,你既然说是你放火烧了宫殿,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烧的?” 出乎众人意料,本以为真言符起效,婢女至少会支吾一番,她却想都没想,咬牙切齿道:“我就是冲着唐无可去的。” 四周霎时一片寂静。 “我就是见不得她分明养尊处优,含着金汤匙出生还成日自怨自艾的样子。外面多少人,连口饭都吃不起,要跟狗抢食,累的没地方睡,露宿街头。她坐在所有人头上,过着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还要觉得自己不幸?多的是人想跟她换。凭什么??她凭什么不开心?!她凭什么!” “她活这二十年,把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全享尽了。”婢女抬起头来,面上隐隐有纵火那时的疯狂: “若真觉得不幸,那就滚出去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不幸!!” 云闲都从地牢出来了,耳边还响着方才那婢女怨怼的话语。 她将方才得知的消息告知众人,乔灵珊在旁,纠结道:“好吃好喝养尊处优但只能活二十年,和苦巴巴劳心费力地活一辈子——还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倒霉就突然死掉了,还真是有点难抉择。” 那婢女的怒火能理解,但郡主的不开心也能理解。 无论是谁,看着比自己过得好的多的人还成日一副怏怏不乐之态,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总归都是有些恼火的。更何况那婢女更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全天候都待在一起,躲都没法躲,听方才的语气,更像是负面情绪忍无可忍,终究突然爆发了。 郡主的不开心也是自然。没谁规定过得好就不能不开心,特别是过不久还要跟那八十岁魔尊老头大婚。她在很早之前便几乎能看到自己的结局,又怎能开心的起来。 仲长尧似乎换了身衣服,悄然无声地没入了街道中,看上去是想好好调查,但云闲总觉得他是担心又被即墨姝不小心看到,挨一通好打。 柳絮看着仲长尧的背影,纳闷道:“他在四方大战时,人气很高么?”怎么看不出什么招人爱的点。 “不算高,但也不低。”风烨道:“主要是很有些女修喜欢他的样貌。” “样貌?”柳絮越来越不懂现在之人的审美了,弱柳扶风病歪歪到底哪里好看,“看上去感觉有些影响生育。” 云闲:“……” 乔灵珊:“有件事我一般不跟别人说。其实,仲长尧三十岁之后……” 为了不引人注目,云闲一行人也改换了衣着,将武器佩剑什么的都藏藏好——风烨的古琴被迫放在了那间小茅屋里,小奶狗得了新玩具,趴在上头玩得开心,也就不惦记咬人了。 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屋漏偏逢连夜雨,众人走到半路,城门口又乌泱泱进来一行人马。 这阵仗可比云闲那戏班子可大多了,一眼看不到头,竟是连遮掩都不遮掩,刀啊枪啊剑的到处佩着,穿着一个比一个奇怪,很显然是群修真者。守卫拦无可拦——反正也压根拦不住,连忙叫人去禀告皇帝。 这群修真者进来,修为各异,还都挺高,几乎都在金丹八层以上,只不过放在唐灵国,目前就没什么用处了。 云闲听他们正不避人的交谈: “这便是唐灵国?当真感受不到天地间一丝灵气,果然奇异!” “如今悬宝阁广发任务,悬赏天下,也不知我们后面还有几个人会来。” “你是看到悬宝阁任务才来的?我是门派长老告知的,说让我来见见世面。” “不管了,我们一定是最早的吧?赶紧搜查一番。四方大战的魁首被人抢了去,这出名的机会可不能再放过了。” “那分神期魔修当真不在?” “不在,肯定不在。悬宝阁说他最近领地又出了问题,跟另一个妖杠上了,正焦头烂额呢,哪还有心思来这里?放心放心。” 吱吱喳喳,一片热闹,好似来观光。 风烨道:“看来,是悬宝阁对外公示任务了。” 天阶任务出世,自然会引起一波骚动,有这么多人来也可想而知。云闲甚至在里头看见了不少四方秘境里见过的熟悉面孔,心想,小姨果然考虑周全。 她自来了东界,刀宗的人也不一定就这么放弃了,说不准又要来追杀,现在唐灵国内这么多修士,没几个不认识云闲的,刀宗又想下什么黑手,也要掂量掂量一番再做行动了。双重保险,顺便还能分散视线。 更何况,她比这些人提前了好几天来到唐灵国,也正好可以占得先机—— 云闲:“……”这样一想,好像提前几天来到这,除了占得薛灵秀的一百两,其他屁也没占到。 堂堂四方大战魁首,怎么会混成这样? 也不知萧原是不是高估了她的脑袋,总之云闲现在时间紧迫,需得早日行动。 自然,在行动之前,云闲又找了个僻静角落,将储物戒中那条云闲捏出来。 灵体在储物戒中也不知待了多久,分不清天昏地暗,一出来便叫的如同猪嚎:“你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你兼职捡垃圾的吗?空盒子纸箱子破牛皮,你要拿这些去换钱?剑修有这么穷??” 众人一听,想起之前她天天往外掏苹果,又是一阵脸绿。 “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了,外盒丢掉不是很可惜吗?不都好好的,又没坏。”云闲振振有词道,“我没想卖钱,我就说觉得说不定日后有用。” 薛灵秀微笑:“所以日后有用了吗?” “没有。暂时没有。”云闲诚恳道:“但我下次还会捡的。” 薛灵秀扶额叹息。 那灵体嚎来嚎去,眼看也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云闲被吵的快耳朵出血,道:“别叫了,没杀你!” 她看向宿迟,宿迟与她视线相对,像是明白了,一言不发地伸手,指尖触向灵体的手臂。 一阵撕扯之力袭来,灵体的右臂虚幻一瞬,瞬间没了半截。 灵体哭晕过去:“……好歹换个地方吧,我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杨过。” 云闲:“你好吵,不要说话。” ……原来还能听见云闲说别人吵的一天,众人默默心中吐槽,又急切看向宿迟,问道:“有吗?有灵气吗?” “有。”宿迟将指尖收回,道:“微乎极微。”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终于找到了可以在此补充灵气的方法,坏消息是,这个方法效率极低,也不知道把宫殿里的所有灵体都逮来够不够宿迟出一剑的。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云闲将小而珍贵的灵体再度放进储物戒中,对众人道:“好了,分头出发吧。” 不是危机四伏的地方,也不必怕被人逐个击破,要找唐无可,分头行动自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分组还是和之前一般,云闲与乔灵珊一组,薛灵秀与风烨一组,柳絮这个陌生人就和宿迟一起,好歹不会出什么风浪。 话说完了,便分道扬镳吧。 云闲和乔灵珊裹着同款黑布在街道中行走,只觉得热得要死。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两人一边走,一边心惊。 这唐灵国也实在太奇异了。就算不关注众人的穿着,这里的灵体都快多到能在大街上晃,众人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甚至还跟云闲在这讲科学: “老是觉得脖颈后头有人在吹风?你那是风湿了吧。洗完头不吹干就容易这样,我女儿就是。怎么说都不改!” “有时候很倒霉?自己倒霉就不要怪别人了。忍忍就好,这是守恒的,幸运一阵倒霉一阵,人生就是如此啦。” “经常鬼压床?你得多多锻炼腿脚了!我之前抽筋也是这样,自从每天插秧十亩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种烦恼,睡觉比猪还沉。你也可以试试。” 云闲:“……”为什么这个时候又如此乐观! 矿脉那儿时时有人在爬上爬下开采。按理来说,这般矿脉密度,山脚下也未必没有,说不定国民盖个房子打个地基都能挖出来几块矿石,但云闲一路看去,大家真是穷得很平均,且穷得相当心安理得。 都是平房茅屋顶,最富的人家也就多了三头牛,连绵的平房映称着那头金碧辉煌的皇室宫殿,鲜明得扎眼,但众人似乎早已习惯,或者说早已麻木了,竟是一点反应都无。 “郡主?不知道啊。” “那皇亲国戚的,我们怎么敢过问行踪。不知道不知道,别问。” “我问别的都没事,一问郡主,语气就有异。”云闲转头,对乔灵珊笃定道:“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到现在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乔灵珊恼道:“皇帝那一群精兵都找不到,我们要怎么找?” 两人正行过一条潺潺小河。河上拱桥是用石砖堆砌的,并不齐整,胜在结实,处处透着简陋野性,也不知凑合用了多少年。 这算是西城之处了,已经出了闹市区。岸边,十几个女子正在浣洗衣裳,许是因为没了人,太热,便将黑袍全都脱掉放在一边,双腿敞着,拿洗衣棒用力敲打衣上的浮沫。 云闲定睛一看,发觉她们长的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就是年方二八的少女模样,手脚满是劳作痕迹,只不过黑布下面还是黑乎乎一团。 她们不施粉黛,反倒往脸上抹烟灰,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看不清脸。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片刻,更是糊涂了。 察觉到二人递来的视线,少女们也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依旧费劲地敲打着衣服。她们要在天黑之前将衣服洗完归家,而此时,云闲余光之中,注意到了什么。 最旁边的那位少女,在她视线扫过去的瞬间,相当不自在地立刻将腿合了起来,手放在膝上坐直,又很快想起自己现在所处之地,再一次僵硬地观望着其他女子的动作,默默将腿敞开来坐了。 不得不说,敞开坐不仅洗衣服方便,还舒服很多。总之,肯定比坐得端庄贤淑要舒服不知几倍。 仅仅一瞬,电光火石般的事情,看上去只像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云闲慢慢停步,看向浑身僵硬的少女,心想,这不是她运气太好,只是郡主可能才出来几天,伪装技术还很单薄。 第83节 你看,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么? “……” 另一头。 柳絮被一旁的冷气冻的浑身凉飕飕,分头之时,突然听到贴身放着的传音符久违地传来声音:“师姐,师姐,你还在么?” 这传音符都不知多久没用了,柳絮都快忘了,连忙将符掏出来,吹吹灰,道:“谁?!” “啊!柳师姐!终于联系上你了!”那头的声音激动起来,长话短说:“师姐现在在唐灵国么?见到云闲没有?长老吩咐我过来,还让我告诉你,尽量不要在云闲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柳絮:“……已经,暴露了。” 直接自报家门了。 师弟道:“如果已经暴露了,那就尽量不要再和她同路行走,最好你在暗她在明,跟我汇报行踪,我带人去解决。” 柳絮:“……已经,同路了。” 她现在觉得郡主的事情比矿石的事情要重要好多,心思早不知飘哪去了。 师弟:“怎会如此!……那这般,柳师姐,你关注一下,云闲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尚未出现过的神秘高手?修为在出窍期以上,辨不清到底几何,若是知道,将其的招式功法所有你能知道的,都先告诉我。” “这个我倒是知道是谁。”柳絮道:“云闲叫他大师兄。” “大师兄?!”那头一阵兵荒马乱,半晌才道:“你是说,宿迟?!” “可能……是吧。”柳絮向来不关注那些小报,只知道宿迟真的挺强的,挠头道:“不然,你们还是别来了吧。云闲正在做正事呢,之后再说,之后再说,不急于一时啊。” “什么之后再说?!”师弟的声调一下子扬起来不少,不可置信道:“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她废了柳师兄的金丹!所有人面前!!柳长老都在,还是没拦住!!刀宗因为她颜面全无,师姐你难道就没一点——” 他话音还在半空中晃荡,霎时,不远处一道剑气迎面而来,穿过柳絮鬓发,将耳边的传音符钉死在墙角。 师弟的声音瞬间消失在了耳边。 宿迟还是那副平淡神情,将方才从小摊上拿起的发簪放下,走近。 那发簪是冰蓝色的,上头一朵水晶小花,虽说做工不算精致,但看着颇有一番野趣。 柳絮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还是不免心虚。 这人……这大师兄,她还以为脾气是挺温和的,结果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她才发觉这完全是天大的错觉。哪里温和了?要冻死人了! 传音符被钉在墙角,柳絮是听不见什么了,只能听到宿迟微微俯身,朝那边道:“你在叫谁。” 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宿迟只是听着,长眉微微蹙起。似乎是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话,所以他决定直接打断。 “就算把柳斐然本人叫来,我也还是这句话。” 他将传音符撕了,面目冷淡道:“现在,你们可以滚回去了。” 第64章 唐灵国(七) 此刻的云闲不知大师兄为了让自己顺利历练不被打扰而放下了怎样的狠话, 她和乔灵珊正在暗中谋划,左右包抄,试图捕捉最角落那位疑似郡主的少女。 万万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能跟唐无可说上话, 那目前这一团迷雾的局势显然会明朗许多。 此人衣服上一片脏灰, 脸上也是一片脏灰。若她真是郡主,那就走了大运, 被火熏出来的痕迹恰好和众女脸上的锅灰极其相似, 大隐隐于市,竟然躲躲藏藏到现在都没被发现。 她颇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 看向远方街道。 也是,那边现在估计被修士占据了。那群观光团可不忌惮什么, 自然是到处走。 云闲对乔灵珊打手势,意思是我左边,你右边! 乔灵珊打回去。右边是水沟啊, 什么右边? 就在这时, 那少女将自己的黑布重新又裹回面上, 站起身, 竟然是要走的意思。 不论如何,总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 云闲刚想过去,就听到一声尖叫:“啊!!!” 她猛地转头。 此前就说了, 唐灵国中灵体多到异常的地步,甚至感觉都快比活人多了,灵体多了, 自然种类也多。像之前黑店里刻意模仿脸吓人的鬼, 就是最低等的一种。 河流本就属阴, 就连普通村落都广泛流传着替死鬼的志怪传说,而现在水中漂浮的,就是一种不怎么常见的水鬼。 当然,不怎么常见的意思就是,至少云闲不知道。 “灵珊,救一下啊!”先甭管别的了,光天白日出来害人,以后要干什么她都不敢想了,“这是什么?” 那少女吓得脸色苍……好吧还是黑乎乎一大片,浑身颤抖,手上抓着一团湿黏黏的黑色长发,发尾活物一般蠕动,紧紧缚在指缝,深深扎进皮肤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甩脱下来。 试想一下,在水中捞衣服,结果捞上一团浓密的黑发,这手感就已经够吓人恶心了,结果这黑发还甩不掉,开始吸血,吸血也就罢了—— 少女忍着刺痛,左手过去将那团黑发连根拔起,细密的血瞬间淌到手腕上,黑发之下,竟然是两颗悬挂着的红彤彤眼球,血丝遍布,微微弹动,还在左右疯狂晃:“穿不进!穿不进!为什么穿不进!!去死去死去死!!” 瞬间,这小河旁的尖叫声足以将人震聋。 有时人的尖叫绝大部分是本能恐惧,这不是想控制就可以控制得住的。毕竟这玩意实在是长的太过猎奇,云闲对上四方大战里那只透明蜘蛛都没这么浑身发毛过,她在尖叫声中试着拔剑—— 太平尖道:“不要!好恶心!!” 云闲:“……”你一把剑有什么恶心不恶心的,小心她拿去搅泔水。 “我想起来了!”乔灵珊读书还是比较多的,比云闲多那么点常识,“这是浣衣鬼!” 浣衣鬼,顾名思义,多半是人在洗衣服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灵体。 古时有一说法,旧衣不断被人贴身穿着,沾染上了人本身独有的气息。有时穿得多了,看见这件衣服就把人对上了号,这就给了浣衣鬼可乘之机。 能到河边来洗衣服的,自然不是什么能成日换新衣裳的有钱人家。旧衣被穿的次数越多,沾染的人气越足,在此游荡的浣衣鬼便会趁人不备,穿进衣里去。若成功瞒天过海,被人带回,那么在众人恍然不觉间,这件衣服的主人就会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像很久以前死去的某个人。 归根究底,只是替命的别种形式。只是看样子这浣衣鬼的脑子不太行,这儿这么多人,非要往童装里钻?这衣服一看就是给小女孩做的,能穿的进去才有鬼啊! 想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从桥上飞奔而去。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别动,先别动!你越是抓,它越是钻得深。谁那里有皂盐?” 竟是那角落的女子。她原本都要走了,听到声音,又很快折返了回来。 “我,我带了。”旁边一个少女慌慌张张端着皂盐包过来,不敢看那眼珠子,惊慌失措道:“倒下去吗?直接倒下去?这么多够不够,它会不会……啊!!” 皂盐包被拿走,那女子露出的手一片白皙,上头一点老茧都无,手指细腻修长,虽然微微颤抖,但还是把皂盐尽数倒到了浣衣鬼的眼珠上。那眼珠弹跳片刻,发尾拔出了些,竟仍是不退,血红瞳孔更是僵硬下来,死死注视着女子。 既然民间有传说,那么自然也有相应的土办法。高声骂人,倒盐,等等,有时候会有用,但有时候,碰见这种大中午就能出来害人的,用处就不大了。 女子被盯的害怕,向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倔强抿唇道:“没事。你再去拿,我……” 虽然用处不大,但是勇气可嘉。 云闲伸指过来,指尖剑气凛冽,瞬间将那团黑发连带着恶心眼珠子囫囵扇回了河里,顺着水流迅速飘走了。 被缠上的那少女终于松了一口气,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看来反应还需要一定时间。 “你还好吗?”云闲将人扶起,微微一笑,道:“不用这种眼神看我。没什么的,我其实……” “别臭屁了!!”耳朵传来一阵大力,乔灵珊怒道:“人跑了人跑了!!!” 云闲诧异一看—— 那女子果然脚步不停,足下生风,只剩下一道背影。 “……” 云闲逮到唐无可只数了三十下。 为表公平,她甚至都没有用灵力,就是单纯用脚力赛跑。果然,这小郡主成天都在宫里,哪有时间上窜下跳,刚开始跑得快,才没几下就开始喘气,一下子就被云闲逮住了后衣领,无奈道:“郡主。停了!” 乔灵珊匆匆赶来。 就算之前不确定,现在也肯定确定了。见着修真者就跑,而且还不往闹市区跑,一直往树林里钻,不是她还是谁? 黑袍女子终于缓缓转过脸来,眼神颇有些认命在。 “我就知道会被抓住。算了。”唐无可的嗓音婉转,即使是泄气时也很悦耳动听,“你们,有东西吃吗?我已经三天没吃什么了,真的好饿。” “有。”云闲在乔灵珊难以言喻的神情中掏出来一个苹果,“吃吗?” 唐无可说:“这个怎么吃?” “就,直接吃啊。”云闲被她问的一愣,“张嘴,嗷呜,大口咬。” “有皮,还是一整个。”唐无可摇头,“我没吃过这样的,会不会有毒?” 云闲:“…………” 太平的新用途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削苹果。削完,云闲递给她,道:“你吃吧。” 唐无可把自己的手在溪水里洗干净,才接过苹果,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可能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逮回到宫里,吃得很慢,吃着吃着还出神了。 云闲:“甜不?” 唐无可:“这是我吃过最干巴巴的苹果。” 云闲:“我觉得挺好的呀。” “你们是修真者?外面那群人跟你们是一伙的?”唐无可有些丧气道:“要不是你们穿着黑袍,我看到你们就跑了。还至于现在这样。” “不是。”云闲问出了自己一直很困惑的问题,“为什么都要穿黑袍,还把自己脸抹黑?这一看都认不出谁是谁。” “……我也不知道。”唐无可被烟熏到黑漆漆的小脸上露出了郁闷的表情,她摇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逃出来才看到她们这样的。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宫外的人,也不敢问,怕被发现。” 乔灵珊听出了不对,蹙眉道:“第二次?什么意思?” 她长到十六岁,就出过一次宫? “第一次见到宫外之人,还是个卖糖葫芦的大冬天走错路,不小心进了宫里。”唐无可出神道:“我买了糖葫芦,准备偷偷带回去,最后也没吃到。雅荷说我吃那个会拉肚子,所以不行,好可惜。” 云闲把仰卧起坐的太平随手插在河边,也拍拍屁股坐下了:“雅荷是你的贴身婢女吗?” “是。”唐无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茫然道:“我和她一起长大,我觉得她更像姐妹。可我的姐妹好像很讨厌我。” 她垂着头,没被熏到的后颈之处一片白净。耳垂上还有饰品留下来的痕迹,现在也没了,想来在宫外这几天她过得不是很好。 “是吗。”云闲看着她,突然说:“很多时候不是简单的喜欢或者讨厌就可以概括的。” 唐无可看起来不信。 半晌之后,她才起身,说:“走吧。” “去哪儿?”云闲说,“我可没要你回宫,我得把你藏好了。” 第84节 唐无可也没问什么,继续坐下。反正对她来说,被谁抓住、又被谁藏起来都没什么意义,总之结局都是一样。 天色逐渐晚了,黄昏时刻,波光粼粼。 “你们是修真者,那能告诉我唐灵国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唐无可突然道:“就是,她们说的,‘江湖’。” 乔灵珊心想,这你就问错人啦。要是去问问宿迟、柳絮、薛灵秀都好,她和云闲也是刚从剑阁出来,去了趟秘境打架,然后就来了这儿。没去过几个地方,难道要说四方秘境里的妖兽和脑子不好的柳世吗? 云闲却面目如常道:“自然可以。” 乔灵珊:“?” 怎么突然一副学识如此广博的样子?进学了不少? 唐无可:“和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云闲正色道:“天冷了会换叶子,每逢池塘都会有人丢铜币。” “……”唐无可艰涩道:“我想听的,是那种,叱咤风云,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快意恩仇。” 云闲:“这个就是我的盲区了,换一个呗。” 唐无可:“那你还知道什么?” 云闲一笑:“你知道妖兽也会放屁吗?” 唐无可:“……我不想知道!!” 这人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修真者一点也不一样?? 第65章 唐灵国(八) 那边似乎有人听到了声音, 树林外面传来脚步声。 “刚才她们就是往这儿跑的,没错,就是这里!” “你也看见了吗?那个人就这么一伸手,然后那不知是什么鬼的玩意就掉到河里去了。” “你看错了吧?头发下面连着眼珠子?平生没见过这种事。别老是拿神神鬼鬼的吓自己, 那说不定只是漂过来的尸体而已啊。” “……是尸体好像更可怕吧!!” 糟了, 有人来了!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捞起郡主就跑, 唐无可吓了一跳, 手上干巴巴的小苹果差点没抓住,被颠到差点吐出来:“你们慢一点……要吐了!” “慢不了。”云闲忙中还安慰她, “没事,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要吐只能吐吐水啊汤的,吐不出来什么的。” 幸好大街上还是黑袍人众多,三人落地, 很快便汇入了人流。 方才大街上那群修真者不见了踪影, 应该也是和仲长尧那般, 被皇帝给“请”去了宫里。云闲心想, 来了那么多人,魔尊大人的泗水草够用吗?还是看人下菜碟, 修为高的给好东西,修为低的一边玩去。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唐无可泄气道:“真羡慕你们修真的人不必吃东西。我实在太饿了, 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有银两。不敢当首饰,怕被发现……也没有人收。想过要不要回去算了, 雅荷做了那样的事, 肯定会被父皇关进牢里, 可她又说以后再也不想看见我出现在她面前……” 小郡主锦衣玉食习惯了,饿了几顿便灰心丧气到不能忍受,还没人陪她说话,现在絮絮叨叨半天,云闲奇道:“烧宫可是大罪,你就不担心雅荷直接被砍头了么?” “不会的。”唐无可摇头,道:“我小时候便和父皇求过,不管雅荷以后做了什么事,都不可以杀她。父皇答应了,怎么会食言?” 她黑漆漆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眼睛水洗过般清澈单纯,像是真觉得答应过,就不可能作废。 虽然现在被熏黑了看不出具体长相,但都落魄至此了也能看出姝丽之色,当真配得上一句“国色天香”。 隐约有视线传来,云闲眼睛一转,立马把唐无可的脑袋按了下去。 啧,又是仲长尧! 这人的运气真是不要太好,早就看出来了,四方秘境内被即墨姝追杀成那样还能一路逃跑一路捡各种天材地宝,现在更是出门遇上目标人物,跟送到眼前没什么区别了。 仲长尧狐疑地往这三人处看,视线半晌未曾收回。 乔灵珊小声道:“云闲,他怎么还在看?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要跟皇帝通风报信。” “没事,看不出来的。”云闲又把唐无可的脑袋按低了些,也低低道:“大家都穿得一样,他估计以为这边在唐灵国霸凌之类的,不会管的。” 果然,仲长尧一看,看不出什么姿色,便直接忽略过去,往街道那头走开了。 想也知道,话本里那些救人百分百救出美女不是偶然。 “走了。”云闲松松拉着唐无可的手腕,道:“去找其他人汇合。” 唐无可被她拉着手腕,总觉得有点太随便了。这可是在逮人啊,就算要掩人耳目,也应该拿把刀啊剑的抵在人背后,然后一边威胁一边走……不过此人是修真者,想取她性命也是随时,不必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 “……” 云闲成功在小茅屋旁边找到了众人。 柳絮不知为何陡然安静了下来,就连手也安分不少,不老是去摸自己裤腿上的毛毛糙糙了,薛灵秀和风烨都是一样的气色不佳,风烨将那琴从奶狗身下搬出来,见到三人,眼睛瞪大:“这是,找到了?!” 其实,这琴是可以放进储物戒中的。只是风烨也并不富有,储物戒的空间很小,他若是要把琴放进去,势必就要把其他东西往外丢,这和割他的肉也没什么区别了。薛灵秀的空间很大,可他也不敢主动提啊。他又不是云闲。 “找到了。”云闲拍拍唐无可的肩,道:“来认识一下。” 她一一报了名字。唐无可早就习惯这些繁文缛节了,自然是很快记了下来,并点头打招呼,只是越想越觉得不对。为什么还要让她知道这些都是谁?以后又不会再见面。 “对了。”云闲望去,发觉少了一人,问:“柳道友,大师兄人去哪了?” 柳絮当然知道他去哪了,估计城外那群好不容易聚集起来要对付云闲的刀宗人马得遭殃,但宿迟走之前让她闭口不言,她此刻也只能默默往后退,道:“好像……是有什么自己的事要做,就先行一步了。那个,我也去看一下矿石的事情……” 算了,还是去拉拉架吧。 “这样。”云闲看着她狂奔的背影,想,大师兄和柳道友也是很忙的啊。 薛灵秀见唐无可浑身上下比云闲还邋遢,刚刚行走途中,更是三人混在一起,你脏我也脏,身上脸上全是烟灰,实在忍无可忍,道:“先去找个地方坐下,换了衣服好好说话。” 他们有不少事情要问唐无可,更何况,唐无可和众人不同,众人可以辟谷,她若再这么饿个半天,可能真会昏死过去。 “好。”云闲习以为常道:“薛兄给点银两,我们去吃饭了。” 薛灵秀瞥她:“七十两这么快就花完了?” 坏了,已经习惯了,没想那么多!云闲就这么顺嘴而出,刚想撤回,就听薛灵秀在那不阴不阳道:“你每次向我要东西,都半点敬意也无。” 糟了,听着阴阳口气,看来是积怨已久,怒气冲冲,众人连带着刚到的唐无可都很懂脸色,各自屏声憋气,就听到云闲乖乖道:“善良的薛公子,能不能给点钱?” 薛灵秀冷哼道:“下不为例。” 众人:“……” 信你个鬼的下不为例!反正你都会给就是了! 说来也怪,这方才黄昏之后,天也才黑下来那么一丝,街上的店家就齐刷刷全关了门,街上半点人影都寻不到,偶尔碰见几个人也是步履匆匆,往家中赶去,好像有什么鬼在后面追。 那批被唤去面圣的修士也尚未归来,更是显得人影寂寥。 “你们唐灵人都这么自觉的吗?”云闲摸不着头脑,对唐无可道:“到了时辰就下班回家,谁也不做工贼?” “我也不知道。”唐无可对宫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这都天黑了,当然要回家吃饭吧?” 乔灵珊看了眼这昏暗的街角,道:“别的不说,饭馆怎么可能在饭点关门,他们不挣钱了么?” 风烨奇道:“就连驿站都关门了!那我们之后要住哪??” 这就是面前的问题了,总不可能整晚都在外面游荡吧。云闲咳嗽一声,道:“薛兄,不知你的马车是否……” 薛灵秀:“少惦记!”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行人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家仍亮着油灯的馆子,掌柜的百无聊赖倚在柜台上,似乎是没有客人,所以烛火只点了一盏,昏黄惨淡。 见有人进来,他立马站直了身子,将烛火全部点亮,搓手道:“客人是来用餐的么?要吃些什么?” 他像是极度亢奋,一张嘴便报了一大串菜名。什么鸡爪啊猪蹄的鱼皮的,滔滔不绝,但似乎都挺上不了排面,薛灵秀听得难受,轻轻一拍,道:“有什么招牌,往雅座里送便是了。其他时候不要打扰。” 掌柜连声应:“好好好!稍等稍等!” 一行人上了二楼。这雅座说是雅座,桌椅也不知多久没擦干净了,透着股油乎乎的亮泽,薛灵秀和唐无可一阵脸青,最后还是云闲储物戒里的破牛皮起到了作用,她将东西铺在木椅上,道:“坐吧坐吧。” 终于是坐下了。 店家很快上了些小菜。猪蹄的汤像是煲了许久,散发出浓厚的香气,唐无可下筷之前,问:“这是什么?” 云闲:“猪蹄。好吃的。” “猪的蹄子?”唐无可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道:“我不吃这个。” 风烨打圆场道:“都这么饿啦,就不要这么挑了。云闲的苹果你都吃了,还有什么吃不得?” “云闲的苹果怎么了?”唐无可莫名,又说,“猪肉太腥臊,我吃不习惯。还有内脏,也不喜欢……” 乔灵珊眼疾手快将那猪蹄塞进她嘴里,唐无可愣住,嚼了两下,然后默不作声地低头啃起来:“……” 好香。 既然好不容易见到了郡主,自然要问些能问的问题。云闲率先问:“郡主,你见过那魔尊么?” “没有。”唐无可在回答问题时,嘴里是不能有东西的,都要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方道:“不仅我没见过他,父皇应该也只有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上一次他现形,还是上一代郡主大婚……按照关系来算,我该叫她姑母?她嫁过去两年就病逝了。” 魔修这般娶法,放在寿命最多百年的人族眼里,自然看上去是非常荒诞的。但对一个魔族用人类伦理来套用,那绝大多数魔族都是丧尽天良的玩意儿,特别是在这魔修还掌握着命脉的情况下,再不合理也必须变得合理。 云闲心想,那看来好色这一说法是全盘谬误了。魔修看起来并不在意跟自己大婚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要满足十六岁,郡主,就可以。 “现在宫中有几个郡主?” “只有我一个。我们这一脉的血缘都很淡薄,我只有一个哥哥,父皇那一代也只有一个姐姐。” “只有你一个?”云闲思索道:“那若是皇帝生不出女儿呢?没有公主,没有郡主,谁跟魔尊大婚?” “……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唐无可愣了一下,不确定道:“或许会从别的支脉那儿过继?” 可她那群王叔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整个皇室的子嗣缘都不大好的样子。 乔灵珊追问:“若是别的支脉也没有?那怎么办?” 云闲和她对视一眼,隐约有了个更荒谬的想法。 魔尊只有在大婚时才会出现,他压根不知道郡主长什么模样。这就代表,谁都可以是郡主。当然,最佳选择自然是郡主,可若是郡主在大婚前一天遭遇了意外,无奈之下,皇帝若是从街上随便找一个女子前来顶替,再给予一定的赔偿威胁,说一句“你要是拒绝便杀你全家”云云,那按理说魔修也应当不会发现。 环境越危险,女子的美貌便会成为一种负累。现在众人皆知郡主美貌,皇帝再怎么糊弄也不会找一个太看不过眼的带去给魔尊,所以街上的那群年轻女子人人自危,全都使劲把自己往不好看里折腾,越不起眼越好。 云闲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作孽啊。虽然听起来似乎很蠢,看起来又似乎很徒劳,但她却生不出一丝笑意。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又何必要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只能说明,她们实在是太无力了。别无他法。 薛灵秀用筷子翻了翻后续送上来的菜碟,毫无胃口。 第85节 卖相奇差,红红绿绿一大堆混在一起,也不知什么是什么材料,他不吃,云闲储物戒里那灵体倒是嗷嗷待哺,在里头闹翻了天。 说到灵体,云闲又想起在屋顶上时看见的景象。宫殿中密密麻麻全是灵体,观唐无可对上那浣衣鬼时的表现,不知她是不是有所经验,于是问:“今日河岸边遇上的那东西,你从前有见过么?” “从未见过。”唐无可却给出了个意想不到的回答,道:“不过,这种鬼东西,我经常听闻雅荷抱怨。说晚上脚冰第二天起早发现像是被什么尖锥刺了,打井水的时候水桶异常重水还喝起来有种腐烂味道,还有什么风吹就听到人的后脚跟一下一下打在门上的声音,还以为她们都在说鬼故事逗我呢,今天看到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也有可能是尸体。” “呃。”云闲委婉道:“说鬼故事,严格来说也对。” 的确是鬼的故事啊,常人在里面待个几天,都可能要疯了,也就唐灵人神经如此粗大,还能各种找理由安慰自己。 “真有吗?!”唐无可观她们神色,一下子自责起来:“我之前还跟雅荷说她杞人忧天,我就从来没见过……” 她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扒拉猪蹄,想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实在是饿得狠了,连汤都恨不得全灌进去。 薛灵秀在旁听了一会儿,窗外突然一阵阴风灌入。他紧了紧衣领,看了眼桌上已经被吃得差不多的残羹,微微挑起了眉。 从一开始就上了两个菜,到现在还是两个菜?其他东西呢? 他站起身。吃是吃不下了,要点喝的总可以,只是,薛灵秀放眼望去,这楼上楼下竟然空无一人。 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方才还热情似火的掌柜兼小二也消失无踪了,只有窗外冷冷的月还在悬照,风呜呜吹拂,屋檐下人影晃动—— 哪来的人影? 就在此时,唐无可拿着汤匙的手骤然僵住了。 云闲道:“怎么?” 唐无可默默将汤匙拿起。那上面躺着一坨烂肉。烂,却烂的不彻底,还能从形状中微微窥见,它生前大概是人的鼻子。 众人:“……” 捞了鼻子,别的五官也不请自来,在汤底处漂浮起来,流脓破损的嘴唇张合,细小瞳孔在眼珠内晃动,分明便是那店掌柜的五官,一阵恶臭瞬间席卷了整张饭桌:“我好吃不好吃?好吃!好吃!你吃完我了,现在该轮到我吃你了吧!” 话音方落,那嘴唇陡然张开,一条不似人类的血红长舌湿漉漉地直直往唐无可眼珠戳去,被云闲眼疾手快地一抓,顿时,一人一鬼都好崩溃: 云闲:“我宣布你吓人的方式真的很有创意!!但是请滚!!” 掌柜灵体:“怎么又是修真的?我恨死你们了!就是你们把我弄死的!!” “能把你弄死就说明你之前不是人了好吗?”云闲剑光一闪,将这灵体吸收,但很遗憾,吸收的灵气还不够弥补这一剑,然后将碗筷一丢,噼里啪啦一阵响动。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紧接着,这间平房也跟着地震般颤动了起来! 酒楼角落里虎视眈眈的各类灵体都在此时缓缓钻了出来。长什么样的都有,披头散发,千奇百怪,还有个灵体身上像是裹了面粉,白乎乎一大片。大伙出来就算了,还要互相热闹交谈一番: “你也是被这掌柜的杀了?” “是啊是啊,他用的是斧头。越想越生气,日汝大爷之魄门呀,不会用别用!砍了四五下还没死,倒不如一刀了断了快活!” “幸好幸好,我是被毒死的,不痛欸……那个人怎么不说话?他身上是什么?” “是面粉啦,被做成人肉包子了。只是卖的不好,成本还高,掌柜的就不卖了。我就说嘛,男人身上一股阳骚味儿,怎么可能会好吃。小孩子肉最嫩才好吃呢……嘻嘻嘻……” 众灵体迅速聊起天来。聊着聊着,突然闻到二楼一股新鲜的人味,便也不惦记其他的了,瞬间恢复了青面獠牙的嘴脸,团团扑上来! 众人被恶心的实在够呛,方才那股劲还没缓过来。云闲见状,发挥了剑阁能走窗就不走门的优良传统,直接一剑劈开二楼墙壁,冷风瞬间灌入,道:“走!” 乔灵珊把一脸要死的唐无可背上,随着云闲后脚跟也跳下去。 唐无可终于回过神来了,张嘴欲吐:“哕——” “别吐别吐!”云闲连忙捂住,可不能浪费:“那猪蹄是真的,我确认过了。后来那个是幻象,它故意吓你的,向来都是灵体吃人,哪有人吃灵体的道理?” 那条云闲在储物戒中遥遥道:“喂!你再说!” 唐无可痛苦道:“压着我肚子了……街上,快看街上……” 云闲定睛一看,发觉街上的情况竟然比这人肉包子店还要吓人,群魔乱舞,血流成河,月光洒落之下,竟然没有一个是有影子的。 “怎么回事?!”薛灵秀不怕灵体,就是怕恶心,方才那坨烂肉对他造成的冲击性堪比云闲夺魁,他急急道:“不对……今天是什么日子?!” 为什么这么阴! “先跑再说!”云闲是绝不可能因为这些灵体浪费灵气的,得不偿失,能避战自然最好避战,只是这满街满户皆是紧闭门窗,像是根本听不到外界声音,“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今天……是我云闲夺魁后的第十五天!” “谁问你这个!”薛灵秀扇子一挥,将云闲身后那只干枯手臂打开,道:“想起来了。今天是中元节!” 这可真是出门忘了看日子,倒霉透顶了。 也不能怪众人,除非是四方秘境里那种特殊灵体,不然中元节对众人来说根本没有影响。那些灵体的目标显然不是他们,谁会自找苦吃? 但唐灵国的情况不同寻常。不仅灵体多,而且她们的灵气不能随意挥霍,用了就难以后继,于是现在只能哪儿稀疏往哪走,一时被撵得有些狼狈。 “不管了!”风烨艰难地搬出琴来,道:“我没用,我先用!”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向非常精准。想来风烨也在悄悄进步,现在琴弦的攻击性从能削苹果进展到了能将灵体打退个那么两三步。 众人东奔西跑,就在此时,远处突然闪来一道亮光,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奔驰而来。 云闲刚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傻孩子这么快就用了灵气,结果那道亮光越来越近,她才赫然发现,原来是一颗光头! “光头!是光头!和尚来了!”风烨激动道:“大师——这里,我们在这里——” 云闲:“……”她可没忘记之前风烨对秃驴这个称呼笑了多久。有事大师无事秃驴,人心怎么可以坏成这样。 这可真是,术业有专攻。佛门功法天生就对这种妖邪之物有克制功效,就算除掉功法,本身人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民间没有修为的和尚也要会做法事,这样看来,他们来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那少年和尚轻轻落在众人跟前,并未使用一丝灵气,而是面目沉凝地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 锦囊内装着三颗模样圆润的珠状法器,散发着功德金光,小和尚沉着眼,一声不吭,法器暴射而出,瞬间将逼近过来的几只灵体烧灼消失。 灵体惨烈嚎叫,小和尚手持佛珠,继续向前! 生前也都是人,知道欺软怕硬这个道理,灵体们看前方灰飞烟灭了不少个,片刻之后,便都夹着尾巴匆匆逃跑了。 正好,唐无可也差不多吐干净了。 众人终于可以歇息片刻,那和尚转过脸来,朝众人一礼。不得不说,就算是光头,头骨的形状也相当优美,更给他本就清俊的面目添上分凛然不可侵犯,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美少年啊。 云、乔、风三人看清和尚面孔后,瞬间齐刷刷转头去看薛灵秀的表情。 薛灵秀差点把折扇攥断,笑眯眯道:“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云闲心想,脸上没花,嘴里倒是快有草了。 和尚仍是垂眸不语。薛灵秀向前一步,道:“这可是熟人啊。明舒,是明光大师让你来这的?” 名为明舒的小和尚摇头,在空中写了个“祁”字。 原来是祁执业让他来的? 薛灵秀听到这个花孔雀的名字,神色更是不妙,但是要顾全大局,仍是与众人道:“这是明舒,佛乡祁执业的师弟。目前在修闭口禅,所以不说话。” “明舒好呀。”云闲自来熟道:“今天中元节,皇帝方才把你们放出?” 明舒摇头,又慢慢写字:“守宫。” 难怪只有他一人前来。那皇帝竟然让所有前来的修士替他守护宫殿。真就把所有平民当成屁民啊,就不担心自己的女儿也在外头么? 明舒不说话,众人也不说话,只能大眼瞪小眼,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许得找个地方暂且度过黑夜。气氛有点尴尬,云闲走近些,没话找话道:“明舒这法器真是相当神奇。” 不用灵气也能灼伤灵体。 “金刚舍利。”薛灵秀抱臂,看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是明光大师亲手炼制的。” “舍利子?”云闲怔了一瞬,没过脑子道:“那得赶紧捡回来啊!也不知方才射出去的是哪个师叔哪个祖的,万一掉进沟里就不好了。” 众人瞬间沉默:“…………” 云闲!云闲!!你在说什么啊啊啊啊啊!!! 冰封一般的场面中,明舒艰难地闭了闭眼,终于说话了,嗓音不符外表的低沉:“……云姑娘,只是取名。那不是真的舍利子。……所以不用帮我捡师叔,多谢你。” 第66章 唐灵国(九) 云闲看着明舒通红一片的脖颈, 已经很久没这么尴尬过了:“哈,哈哈,那自然是最好……” 好在明舒看上去比她更尴尬些,现在不知道是该捡还是不该捡了, 还是乔灵珊过去把那金刚舍利捡了回来, 递到他手里。 明舒向她无声道谢。云闲感到肩膀被薛灵秀的折扇拍了一下,回头一看。 薛灵秀蹙眉看她, 操心地朝明舒努了努下巴示意。 云闲心领神会, 道:“抱歉,冒犯了。我对佛门不是很熟悉。” 薛灵秀真的只想扶额。就算是只知道阿弥陀佛的程度, 又怎么会以为弟子会把舍利子当武器到处乱射!师叔祖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好吗? 明舒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唐无可虽然这辈子没出过宫, 但一出宫就是如此紧张刺激的大场面,在乔灵珊背后都快晕过去了。但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顽强,寻常人晕过去了也就罢了, 她是想晕晕不掉, 全程睁着眼睛看这堆被称作“灵体”的鬼玩意群魔乱舞, 已经有些麻木。 明舒将在场众人扫过一遍, 视线定在这唯一的普通人身上,垂头将那珠子拿过来, 放在唐无可掌心之中。 看来是给她防身用的,唐无可攥紧金刚舍利, 小声道:“……多谢。” 风烨看着她,总觉得很奇怪。 方才那些灵体见人就挠,谁都不放过, 可为什么单单就对唐无可不感兴趣的样子?就连聚在乔灵珊后背的灵体都比其他地方要少许多。 明舒朝众人微微点头, 示意众人跟上, 自己在前方开路。 云闲看着那颗小光头迅捷地行动着,不由嘀咕:“祁执业为什么让他来?” “他自己没法来罢了。”薛灵秀幸灾乐祸道:“你没听说么?刚回佛乡便被明光大师关了禁闭,让他好好反思自己的秘境内的所作所为。没三个月出不来吧。” “……”云闲开解道,“薛兄,你怎么这么关注他。我都说了,清粥小菜和满汉全席可以共存,你不要再把他当假想敌了。” 话说大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啊?他去办什么事了? 薛灵秀恼羞成怒:“滚!!” 云闲圆润地滚到了唐无可身旁,跟乔灵珊说:“幸好现在还没出现跟薛兄撞款式的富贵君子风,不然薛兄每天□□就气饱了。” 乔灵珊还在纳闷:“这明舒成日都不说话,要怎么和人交流?” 谁也不知道。可能佛乡那群人心有灵犀吧。 唐无可一直都没说话,此刻却看着手上的宝珠,轻道:“外面的人每天都在过着这种生活吗?雅荷也是?” “严格来说,没这么多。但,也不会好到哪去。”云闲在她身旁翩然随行,道:“我们现在不怕,不因为我们勇敢,只是因为我们有能力消灭它。若是没有力量,只能任它宰割,又怎么可能好过。” 所以把眼睛闭起来,装作不知道不存在,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还不如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总结出一大堆方式,想着它说不定会找上别人而不是我。 宫殿中那么多灵体,不知死了多少的人,唐无可竟然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真是太过蹊跷。 第86节 唐无可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舒一路带着,将众人带到了城郊处。 不知是哪位修士友情提供的法宝,总之展开是个不大不小的空间,云闲脚还没迈进去,就听得里头一阵激烈争论: “那魔修当真是有恃无恐!分明知道这么多修士都来了城内,还是没有丝毫要露面的意思。还拿什么仙草来糊弄?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话也不能这样说,悬宝阁的情报也不是每次都正确啊?魔修是魔修,他现在也没做什么烧杀劫掠的事情,只不过是想娶郡主罢了。两个人都是自愿的,我们还怎么插手?” “自愿个屁!你愿意把你女儿嫁给那什么八十岁老头,还是个魔修?卖女求安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皇帝说郡主自愿,你就真觉得自愿了?你娘小时候说你是自愿读书的,你还不是哭着点头说是是是!傻狗!” “说话就说话,扯我娘干什么?你自己没娘吗?” “你这什么理解?!幸好你没女儿,脑子有病没来得及传下去,我骂的是你,跟阿姨有什么关系,少来讨打!”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吵了!我们是来商讨事情的,不是来打架的!” 劝架的声音被淹没在兵器乒乒乓乓的声音中,很快微弱下来。 云闲在外耐心等他们打完,看来是那位张口屁来屁去的粗犷大汉获得了胜利,喘一口气,又重坐回椅子上。 “各位。”他沉声道:“我们此行,是为了铲除魔修而来,如果有人改换了目标,自行退出便是。” 紧接着,又是一人声音,弱弱道:“你这般说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再过半月便是大婚,到时找不到郡主,先不说别的,这街上的妖魔鬼怪便全都出来了。要撤离城民,还是我们去灭杀?不是人人都是佛修,根本做不到,更别提那分神期魔修了。” 安静中,有一人又道:“我知道魔修的弱点在哪。” 这话说的,谁不知道?魔修最弱的地方不就是心脏?说是心脏,其实和人类不太一样,只是便于这么称呼罢了。魔修的心脏被他放置在身体的“某一个地方”,只要找到破坏,便可以轻易解决。 “他的在脐上三寸。”那人道:“只要有人能靠近他,使出灵法,自然事情就可以做成了。” “说的简单,魔修会给你这个机会?那谁去?你去?” “所以要先找到郡主再说别的……” “郡主是普通人,哪有灵气?你想多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哪个门派有这么详细的情报?有证据么?” “你从头到尾都在抬什么杠?这要怎么有证据!你来先证明一下你爹是你爹!” 人多口杂,热热闹闹,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就在此时,有人孤身傲然而入,径直坐在了主座之上。 此人观骨架是名女子,轻盈却不单薄,周身裹在黑袍之中,看不清兵器如何,但观其境界,竟也是个半步元婴的高手。 众人皆屏声,齐刷刷看向主座之人。 “诸位,听我一言。”此人清清嗓子,道:“郡主尚未找到,不如我们先试试偷梁换柱之法……” 嗓音清澈,却力压群雄。 “你谁啊?”有人一拍桌子,道:“我们认识你吗?” “是啊是啊!这哪位啊??你以为你是云闲啊,别来装熟。” 主座之人并未感觉冒犯,而是轻笑一声。 她声音并不甜美,甚至带着点辨不清的清朗少年意味,让人听着耳朵痒痒,随后,信手捏住面上黑布,往外极其潇洒地轻轻一掀—— “四方魁首。”云闲略呲小牙,洒脱道:“诸位,不如给我云闲一个面子?” 众人呆若木鸡:“…………” 云闲:“?” 怎么反应这么奇怪? “剑阁的云闲啊。就是那个那个啊。”不是吧,云闲道:“我这几天确实是瘦了些,但也不至于到认不出来的程度吧?” 对面那人还是道:“你谁啊?” 云闲懵逼之际,乔灵珊从后头飞速窜出,伸手在她脸上一阵狂擦,咬牙道:“灰忘记擦掉了!笨啊!” 第67章 唐灵国(十)[二合一] 众人本以为只有她一人前来, 哪知道身后还窜出来一个乔灵珊,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们本以为云闲会尴尬,但乔灵珊擦完就走,云闲那张终于干净了的脸在乔灵珊身后露出来, 不但没有一丝尬意, 反倒气定神闲:“现在看得出是我了吧?” 众人大惊:“……” 此子当真能成大事!这等魄力,这等心理素质, 不是常人可以有的。 “云道友, 你怎会在此?”有人道:“自从大战之后,众人都不知你行踪, 还以为你是担心刀宗追杀,一路跑回剑阁去了呢。” 说话绵里带刺。 “不巧。”云闲道:“我早些天就到了这里, 来做点事。” “那做了什么,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吗?”那人不折不挠,又道:“想必四方魁首, 肯定得到不少情报了, 是吧?” 薛灵秀在后头听得直皱眉。 云闲不让其余人出面, 风烨偷偷透着门缝往里头看, 见这个一直喋喋不休的抬杠男子也穿了一身长袍,手里拿着折扇, 甚至头上还簪着青玉冠,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人, 倒是和薛灵秀的衣着风格有点微妙的相似。 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薛灵秀偶尔还能算是阴阳怪气的可爱,这人就是单纯尖酸刻薄了, 说话那股子刺人的劲, 真是让人讨厌。 众人皆看着云闲, 云闲看向他,微微一笑:“抱歉。不能。” “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抬杠男子笑了笑,一副揶揄模样,“毕竟剑阁到现在名下还是一颗金铃都无,万一要是这个任务也拿不到手,那可就闹出魁首参与不了武斗会的天大笑话了。毕竟现在大家都是竞争关系,你不想分享情报当属自然,是我为难云道友了。” 他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云闲藏私,但不知怎的,左右“魁首”来“魁首”去的不离嘴,颇有一种酸溜溜的气息。 其实众人也对云闲并没多少信赖之意,甚至隐隐有些不服。现在天阶任务一出,无数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小国之上,谁也不想自己被抢了风头。说到底,剑阁的底蕴不显,云闲横空出世来拿了个魁首,之前还那么不正经,很难让人信服。反正,说不定是靠运气,说不定是靠了什么歪门邪道,总之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比云闲差。 若是换作柳世或是姬融雪拿了魁首,众人便不会这么想了。 此人身旁的小跟班适时介绍:“这位是北界研墨门的张鹤严张公子。研墨门前些日子刚肃清了一桩无头凶尸作乱案,也是天阶任务,现在名下已有两颗金铃了。” 众人皆惊叹,张鹤严慢慢将胸膛挺起了几分。意思明了,比起刚出世还不稳定的云闲,必然他来引导会较为靠谱些。 好家伙,又是个北界的?北界现在的情况,这些门派是必然要择一门依附顺便交点保护费的,观此人如此针锋相对的样子,想也知道,肯定又是刀宗的狗腿子之一。 这群人如此光明正大的来,就算不是为了要她的命,也至少要给她下点绊子偷偷袭,真是成功学走了云闲的精髓战术,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时候就给对手添堵。 这等局面,暗潮涌动,云闲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张鹤严点了点头,简短点评:“嗯。不错。” 她甚至友善地给予了一个鼓励的目光,表示继续努力。 “不过,我不说不是因为藏私。”云闲点评完就转回头,继续与众人道:“这里鱼龙混杂,又恰巧百鬼夜行,什么东西都有。隔墙有耳,建议大家还是谨言慎行……” “喂!你什么意思啊?!”张鹤严尚未来得及膨胀就被一指头戳破,道:“这还没开始呢就开始争功劳了?我告诉你,还有几位刀宗门人马上便要到来,现在已经到城外了——” 他话音方落,桌前就倏地立上了一把火红长剑。魁首剑柄之上狭长的邪眼微动,冷酷地睨来一眼。 仿若邪恶的什么活物,他的后颈瞬间寒毛直竖。 “现在紧急关头,能不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云闲盯着他,道:“你要是再了解我一点,就知道我云闲能动手就不会动脑子,我不会跟你争辩,只会用那么一点点的灵力,把你捏起来丢到街外面。爱听听不听滚!” 张鹤严瞬间安静如鸡:“……” “好了。时间快来不及了,刚才说到哪里?”云闲转头,重又回到方才的俏皮之态,把脸又擦干净了些,灿烂地笑出一口小白牙:“我是不是说到偷梁换柱?” “……嗯。是啊是啊。” “云姑娘,到底是怎么个偷梁换柱法,细细说来细细说来。” 半柱香后。 方才那骂人傻狗的汉子抱着手头的盾,沉吟道:“云道友的意思是,反正郡主现在也找不着,那就换自己人假扮郡主,看看能不能见到那魔修?” “简单来说,就是如此。”云闲伸手拿了桌上的葡萄开始吃起来,道:“郡主迟迟不现身,皇帝也要去逮人的。那些女子身上没有灵气,压根没自保能力,不如修士去更好些。” 张鹤严敢怒不敢言。这可是他的葡萄! 众人皆心想,这方法说的简单,可是谁愿意去? 分神期的魔修是什么概念,就算是在唐灵国之灵气匮乏的限制下,也能发挥出金丹的实力。也就是说,要真打起来了,双方灵力消耗干净之后,不也是普通人对上金丹期修士,一样没有自保能力啊? “说的好听。”张鹤严终于是忍不住了,不着痕迹地将那盘葡萄从云闲面前拖回,道:“谁愿意去?难道你去么?” 云闲一口一个,吃得正开心,想也没想:“自然是我去。” 她说的太理直气壮,让众人都愣住了。 见过千方百计逃脱的,没见过自己送上去的,这么危险,她真上? 有名持萧的女修迟疑道:“可是,云道友。不是我抬杠,只是唐灵国的女子身形都比较娇小,你这般,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生活贫穷,平日里都吃不够什么饱饭,再加上地域原因,先天骨架便小。唐无可倒是好些,但比起修真之人肯定也是没法比的。 云闲陷入了深思。 “还,还有。”那女修又道:“据我了解,唐灵国有一风俗,女子十岁之后,便要开始学习四艺,琴棋书画择其一。若是生活实在贫苦,女红也可以。过门之后,便要向夫君展示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云道友你……?” “惭愧。”这什么鬼风俗,饭都吃不起了还琴棋书画,展示个屁,云闲道:“女儿红我知道,女红是真的一窍不通。下棋?五子棋行不行?飞行棋?书画这个……呃……”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家也并不诧异。毕竟看云闲这个样子,她要是突然说自己会,大家才诧异。 正巧,这里的女修也都身材健美,一个个都是吃饱了饭的模样,比云闲还高的大有人在,顿时众人兀自沉默,都在想还能有什么昏招。 沉默之中,薛灵秀突然感到身边的风烨在发抖,抖啊抖的,抖到他都有点不适了:“你做什么?控制一下。” “控制不了!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风烨欲哭无泪道:“我之前还替云闲补过袜子,她夸我补的很好呢。” 什么臭小孩,袜子还要别人来补,薛灵秀蹙眉道:“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就在此时,云闲突然一拍桌子:“有了!!” 众人虎躯一震。什么有了,有了什么?? “那什么,”满室惊诧中,云闲缓缓朝这儿搓了搓手,说:“风烨,你过来一下。” 风烨脑袋一歪,当场昏死过去。 “……” 风烨没死成功,靠着修真者的韧性又缓缓转醒,一转醒就听到众人激烈讨论声: 第87节 “这个身形刚好啊!瘦而不柴!郡主娃娃今年也才十六岁,刚好刚好!” “你说他是琴修?唉哟那更是好上加好,琴这一艺是不担忧了。女……男红,男红也相当不错啊。” “琴修对音律也有一定掌握吧?能不能让他将气流送至喉口,让声音稍微变细一些?婉转一些?” 风烨又死过去。 如此死去活来三四次,众人已然尘埃落定,道:“就这样干!” 风烨暂且先代替唐无可进宫,云闲和乔灵珊作为两个陪嫁丫鬟,薛灵秀是随侍的宫医,其余诸人,在外随机应变。 大概就是在魔尊真发现要勃然大怒的时候帮忙挡一击两击的,又或者把那些在外游荡的灵体能解决几个是几个,总之不要闲着便是了。 就这样,先散会。 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大家再好好琢磨一下这个计划,查缺补漏,要是能有更安全的方法那自然是最好。 张鹤严很不满意的模样,看着云闲安排好,又在那阴阳来阴阳去:“云道友真是好会安排啊,进宫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到时得了什么消息,功劳又算在你头上。” “其实你若是想一起进宫,我这里还有一个身份没安排。”云闲道:“张公子怎么看?” 张鹤严:“什么身份?” 云闲:“宫里有太监还是很正常的。” 张鹤严怒上心头:“你骂谁是太监?!!” “我又没真要你切。而且太监怎么了?太监惹你没有,怎么就算骂人了?”云闲老神在在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张公子不要这么开不起玩笑。” 众人深吸一口气,想笑不敢笑,明舒拨弄手上佛珠的速度骤然快了一瞬。 云闲之前不小心破了这家伙的闭口禅,总觉得有些愧疚,问:“明舒大师,你的闭口禅不要紧吧?” 明舒摇头,在空中写了个什么字。云闲观察半天,发现写了个“阿”:“……” 怎么办,跟和尚待久了,就算明舒没出声,脑袋里也自动响起了阿弥陀佛,还有木鱼笃笃笃的声音。 又是一夜过去,天将蒙蒙发亮,众人打算修整片刻,便要重新汇入人流之中。就在此时,阔别了半天的宿迟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眼下发黑的柳絮。 “大师兄,你去做什么了?”云闲诧异道:“怎么跟柳道友一起回来的?” 宿迟只简短道:“去城外处理了一些事情。” 张鹤严被云闲怼得胸口发闷,现在看到柳絮宛如看到亲娘,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胸膛立马又挺起两分:“柳道友!你从城外归来,是不是和刀宗其他弟子汇合了?柳青呢,还没进来么?” 柳絮道:“别等了,不会来了。” 张鹤严:“什么意思?” 柳絮道:“腿被打断半边,现在正坐马车回刀宗。” 张鹤严:“什么……谁打断的?谁敢对刀宗进犯如此,难道就不担心报……呃。” 或许是想到了旁边还有个当众行凶捏碎柳世金丹的正在好好站着,他这话出口就莫名有些气短。 柳絮僵着脸不说话。 张鹤严急切道:“不知道凶手是谁么?柳青的腿被打断了,那其他人?” 柳絮重复:“腿被打断半边,现在正坐马车回刀宗。” 张鹤严:“…………” 感情是全被打断了啊!!怎么回事?!谁啊!!!打就打断了算了,还给每人留一只,是要玩两人三足吗??神经病吧! 宿迟去城外办了点事情,还不忘给云闲带书信,他垂眼从背后摸出一只肥鸽,道:“师父、师娘和……阁主寄来的。还有一些不重要的。” 云闲去拿信,一边拆一边问:“什么不重要的?垃圾广告?” 她抬眼一看,发现是一张自己的悬赏令。看来柳世疯的不轻,就连刀宗都拉不下面子管他了,他用自己的名义花一千上品灵石给云闲挂了悬赏,也就是说,现在在某些杀手眼里,她的人头便值一千灵石。 云闲看着悬赏令上头自己英姿飒爽帅气无比的画像,有点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一千灵石,看不起谁?”云闲自豪道:“薛兄都在我身上花了三千五百五十五灵石了!” 薛灵秀:“这个时候别扯上我!!” 果然是不重要的东西。云闲一摸,摸到了云琅的信,先放到一边,再去摸,这下摸到了萧芜的。 也不知道娘亲孤身一人去北界现在情况如何了。 萧芜给她寄信,字如其人,锋利异常,字数也并不多,能少说就少说。云闲读了一番,大致是说北界诸人被她打得嗷嗷叫女儿不用担心,还有便是—— 北界那儿似乎有人笃定东界气运失散是事实,并且不会再好转,只会愈发衰弱。而且,情况与唐灵国相似,都是无力回天。 云闲盯着“无力回天”这四字看了片刻,没说什么,将萧芜的信好生收好,然后打开了萧原的信。 萧原的信就要随便一些了,先是好好慰问了一番云闲此次出行是否顺利,顺带揶揄了一下甥女果真人格魅力过人,找不到她便都来问消息,最后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想来萧原肯定是尽力给云闲争取时间了,但就算此时天阶任务不出,唐灵国之事众门派也都快知道,众修士涌入必然是事实,所以萧原给云闲留下了最亲切的鼓励: 【自己加油吧!若是金铃铛被人抢了去,小云闲就真的变成史上唯一一个不能去武斗会的魁首啦!】 云闲:“……” 武斗会不分四界,是以门派为单位参加的。她若是能给剑阁争取名额,那剑修们必然受益良多……但是这样听起来真的很丢脸,她脸皮很薄的,这种事情不要啊! 最后才是云琅的。云琅的信其实看不看都没什么所谓,想来就是一大堆鸡汤放送,云闲看字太多看得有些眼晕,刚想一目十行,就发现爹爹的书信里竟然夹了十片沉甸甸的金叶子,都快有一百两黄金了。 呜呜呜,云闲马上提笔回信,热泪盈眶:“爹亲,我也是真的很想你……” 薛灵秀在旁边晃着折扇,突然开口凉凉道:“这东西,是你夹进去的吧?” 宿迟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眼看他。 垂……眼…… 薛灵秀的身高又惨遭闷石头霸凌,顿时想吐血三升。 分明他跟仲长尧差不多高,绝对在外人面前都算得上丰神俊朗了,在云闲附近,连姬大小姐都要微微垂着眼睛看他。 薛灵秀:“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宿迟漠然将眼移回,道:“我观你不太愿意,之后便不麻烦你了。” “好大的口气啊。”薛灵秀青筋一崩,折扇呼呼作响,强笑道:“我乐不乐意,就不麻烦大师兄你来解围了。” 宿迟:“那就是乐意了。也是,不乐意直接拒绝便好,薛公子又怎会不知。” 薛灵秀恼火:“我……” 但薛公子果然是薛公子,阴阳怪气能力不输谁,他很快就平复了失态,道:“也真是不明白,宿道友是从哪蹿出来的?云闲见过大师兄几次啊?要真师门情深,此前怎么没见她提过。哦,可能是我忘了。” 宿迟一顿,缓缓偏头,似是在组织语言,半晌方启唇:“……长兄如父。” “长兄如父个……什么啊!”薛灵秀差点说出脏字,连忙刹车,压低声音道:“这成语是这么用的么?!” 乔灵珊和风烨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乔灵珊道:“风烨,瓜子吃不吃。” “不吃,我现在没有心情。”风烨还在死去活来状况中,失魂落魄道:“…不过你哪来的瓜子啊。” 柳絮美滋滋道:“我吃,我最喜欢吃瓜子啦。” 唐无可还挂在乔灵珊背后,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郡主。 她从前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哪有现在这个被忽视的体验,一时之间好是新奇。好乱,好吵,但是比起安静到压抑的宫殿之内,她似乎更喜欢这种场合一些。 就在她尝试着伸手去拿乔灵珊掌心上的瓜子时,霎时,天降异象! 原本中元已过,天蒙蒙亮起,天气说的上凉爽宜人,正是一些唐灵国民的出门时间了。但就在此时,天却骤然再度黑沉了下来,隐约间有雷光闪烁,皇殿之上,那条一直蛰伏的黑色巨龙仰天而起,狂啸! 顷刻之间,暴雨已然落下,散发着一种腥臭的气息。 云闲皱眉看去,街道上的众国民双眼发红,不约而同道:“又来了……和祖母说的一样,他又来了……” “他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放过我们?” “别说了。魔尊大人是能听到的,不想死就闭嘴!” 众国民又迅速退回了屋子里,将门窗紧闭,能遮挡的地方都遮挡了起来。恐惧深入骨髓,如影随形。 那分神期魔修,竟是因为从未出现过的郡主失踪一事,提前出现在了唐灵国! 不过片刻之后,众人便出现在了宫殿外围,皇帝面色惨白,冷汗如瀑,见着众修士,仿若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找到无可了没有?找到了没有?找到了就赶紧送进去,魔修……魔尊大人现在就在里面!” “什么叫找到了就赶紧送进去?”持萧女修质问道:“你就不担心郡主进去了会有什么危险吗?” “有危险又有什么办法?!我便不危险么?!大家都很危险,又不只是单单她一个!”皇帝双目赤红,“她娇生惯养到这么大,该是到了回报的时候了。不然我养她做什么?整个国家的命都在她手上!” 也不知那魔修对他说了些什么,或许是警告,或许是逼迫,总之此人早就被恐惧缠身,浑然失掉了那仿佛刻在面上一般的儒雅。 唐无可被云闲提前封了听觉,听不见父皇在说什么,但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从心底中莫名生出些恐慌来。 云闲道:“抱歉,没找到。” 人那么多,皇帝心神大乱,根本分辨不清面前哪个是哪个,脸色一白,开始来回踱步:“你们真的都是废物。废物!!”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抬眼道:“仲长尧呢?仲长尧人在哪里?!” 就在此时,仲长尧牵着一位盖着盖头的女子,缓缓在人群中踱步而出。 那女子像是被封了穴道,走路极其僵硬,手也惨白,还在颤抖。 皇帝冲过去,大喜过望:“找到了?!” 他竟是压根不打算与这位“唐无可”说一句话。看来人到了某些危急关头,是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但某些人还有人性丢不掉,某些人却不是了。 “对不住,在下能力不济,没能找到郡主。”仲长尧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中,缓缓拱手道:“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付了。我找到了一位身形与郡主有些相似的女子,盖上盖头——我记得唐灵的确有此风俗,未正式过门的女子不得与夫君碰面?” 皇帝道:“是,的确有此风俗。但这……” “我已封住她全身穴道。”仲长尧有些歉意地看向身后那位女子,道:“只要与魔尊说,方从大火中逃出,身体不济,很是虚弱,暂时动弹不得,便是了。” 皇帝看着那微微颤抖的女子,面色犹疑。 本来还有十天,但观方才魔尊那番话语,此次必须让他见到郡主。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山野村妇,真的能瞒骗过去么?虽说言语能骗人,外形能骗人,但姿态动作骗不了人。无可她自小端庄贤淑,静若处子,这不是那么好模仿的。 “且慢。”一道清澈女声从人群中传出,云闲牵着另一位“女子”,缓缓道:“若要如此,那这位如何?” 仲长尧的视线闪电一般望向她,面色狠狠扭曲。 又是你……云闲!!到了哪里都甩不掉你!! 他的功力像是又长进了一分,这等扭曲只出现了一瞬,便又重回了春风化雨。 第88节 仲长尧看着云闲身后那位同样盖着盖头的女子,眼神微微一凝。 不得不说,她比自己会选人。此女子虽说有些平板,失了曲线,但露出的皮肤白皙细腻,特别是五指纤细修长,一看就不是做多了农活的手。就连神态更镇定些,甚至都不用点穴,只是稍稍颤抖,更像是个郡主样子,身后还背着一把白布遮着的琴。——等等,哪来的琴?? 仲长尧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但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 头顶的黑龙又再次暴躁狂啸起来,宫殿内隐约传来惨叫声,皇帝心神一震,慌不择路道:“就她了。赶紧让她进去!!” “……” 都说伴君如伴虎,现在唐灵国实质上的君主比起外面那个失态的中年男人,明显更像是眼前这位魔修。 云闲刚换了丫鬟装进去,踏进门槛之前,再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宿迟方才放进手心的三道剑符。 应该是很早之前就灌注的,对上分神期魔修,不说直接击溃,但好歹能争取不少逃跑时间。 ……说实话,要不是普天之下没有那么强壮的丫鬟,也没有那么伟岸的太监,她想宿迟是一定会陪着进来的。 风烨盖着盖头,浑身不习惯,差点同手同脚,下意识就要传音,但立马憋了回去。 开玩笑,在分神期面前传音,找死么! 咦,不过这么一想,当时他在四方秘境里还跟乔灵珊偷偷传音吐槽明光大师是不是秃顶才剃的光头,啊这…… 云闲刚一进去,差点眼睛被晃瞎。 说清凉谁最清凉,即墨姝都没他穿得少,暴露程度直指牛百叶了!但牛百叶虽然暴露,全身上下最该遮的地方倒是遮的很好,尚且算得上赏心悦目,可这魔修,浑身上下几根布条,行走的时候真的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的大摆钟。 云闲盯着看,一不小心都可能会被晃催眠。 薛灵秀闭眼:“咳嗯。” 云闲:“!” 醒来! 这是魔教的传统文化么,穿的越少魔力越高强,总之云闲没法理解,但这魔尊除去大摆钟之外,浑身上下那恐怖的境界威压,看来的确是分神期不错。 宿迟是半步分神,明光大师是分神期,但这两人都从未让云闲感受到威压,是因为他们并不主动释出。魔修可不讲究这个,他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有多强。 地上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血迹遍布,一人方才被掐着脖子,都已经快要窒息了,魔修见“郡主”羞答答地走了进来,手一松,道:“滚。” 无辜婢女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你便是无可?”魔修声如洪钟,傲然道:“过来让我看看。” 都能做人爷爷的年纪了,还在这里发癫,风烨清清嗓子,尽量将声音夹细,道:“魔尊大人,唐灵有风俗,在、过门之前,是不可以见面的。本来此次已经是逾矩了……” “啧。”魔修皱眉道:“那么多狗屁风俗,都是来为难谁的?” 风烨开始训练有素地抖动。 “抖什么?我说我要杀你了吗?”魔修竟然看上去对郡主的态度还算可以,但也只能说可以,没有要伤她的意思,生硬道:“那你便跪下来给我弹弹琴罢。” 神经病,坐下不行吗,还非得跪?? 好吧,风烨铿锵一下跪了下来,将琴从背后取出。 “你姑母弹的一手江南小调,只是听了两年便听不到了。”魔尊怀念道:“不知你女红如何?想必也是手艺精巧吧。” 风烨细道:“我会补袜子,一个时辰补四双。” 可魔尊根本不穿袜子,他甚至都不穿衣服,乔灵珊开始颤抖,云闲把她按住了。 魔尊:“……弹琴吧。说这些。” 风烨伸手在琴弦上拨弄起来。但说真的,这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了。琴坊教的,要么是战曲要么是哀曲,怎么可能教什么小调?但这种时候弹哀曲着实有点找抽,所以他迟疑了片刻,开始慷慨激昂地弹起了战曲。 起来!战起来!杀啊杀啊!! 魔尊原本斜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倾听,越听越觉得怎么这么不对劲,浑身竟然燥热了起来,很想当即跳将起来去找那个死男狐狸精打一架:“?” “停。够了。”魔尊直起身来,狐疑道:“你父皇就让人教你这些曲子??” 这是想做什么?唐灵国有什么需要战争的地方? 风烨一噎,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云闲开口道:“不是的魔尊大人,是郡主她心系与你,听闻大人最近动了干戈,才特意学了这曲子想为大人鼓劲呢。” 乔灵珊:“对呀对呀!” “……”魔尊那紧紧锁起的眉间松开了些,道:“哼。原来如此。” 这魔尊见了郡主,仍是迟迟不走,观其情形,竟然像是想和“唐无可”培养一番感情,也不知道目的是为了什么。只不过魔族和人族的爱情观相差巨大,他有在试图靠近人族,但这只令场面看起来有丝难言的诙谐。 魔尊道:“前些日子宫殿失火,你受伤了?” 风烨多说多错,干脆不回答了,都由云闲顶上:“郡主被烟雾呛到了嗓子,卧床许久,到现在还是难以开口,身体十分虚弱。” 魔尊:“找御医治了么?” 薛灵秀在旁当背景板半天,突然被叫到:“……是。大人,郡主伤情非同小可,需要再多做医治。” “呵。”魔尊突兀道:“你若是治不好她,我要你全家陪葬!” 薛灵秀:“?” 关御医什么事啊!医闹滚! 说是不让见面,盖头是不能掀的,但这样干聊也不是办法,魔尊让人端上杯茶,开始没话找话:“无可,你的汗毛是不是有些长了。” 风烨干笑:“……是,是吗。”真是很少见到比祁执业还不会说话的人了。 “这样比较健康。”云闲道:“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根汗毛也不能随意拔去,我们郡主是懂孝道的。” “也是。”魔尊又狐疑道:“无可,你是不是有些平了。”怎么看上去像个男孩。 风烨差点没夹住:“……我还小,大,人!” 怎么还性骚扰起来了,幸好在这里的不是唐无可本人,云闲道:“魔尊大人,这种话不要在人族女子面前说。” 魔尊恍然大悟:“怎么?会伤心?” 云闲:“。”伤心倒不会,最多就是觉得你真是含屎喷人臭一窝。 就在此时,云闲突然发觉,薛灵秀正在不着痕迹地朝茶杯那儿移动。 对了,毒! 作为医修,平日里以毒攻毒也是一种疗法,现在单打独斗是不靠谱了,但若是能成功让魔修中毒,也算是能削弱一番战力。 魔修在这儿是相当放松的。自然放松,无论谁脚边聚了几只蚂蚁都不会紧张,他还在尝试与“唐无可”说着什么,就在此时,薛灵秀手一扬,灰尘般无色无味的粉末涌进了茶杯中,瞬间溶解。 好!! 云闲和乔灵珊微微松了一口气。真是雁过无痕,身手了得,魔尊压根就不会发现—— 就在此时,魔尊身后缓缓走出了一名冷漠着脸的少女,在魔尊转头的瞬间,往茶杯里洒了一大堆绿乎乎油亮亮的东西,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是即墨姝!!……不是这下毒的方式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一点啊!!好歹弄个没颜色没味道的吧!!尊重一下分神期好吗!! 魔尊像是认识她,道:“即墨,你来了。认识一下,这是我下一任娘子,郡主唐无可。” 即墨姝看上去真是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冷漠抬头,然后直直看见了对面的云闲,瞬间瞪大眼睛:“!!!” 云闲对她微不可见地摇头。 “怎么了,即墨?”魔尊道:“这婢女怎么了?你喜欢?她好像叫什么雅荷,你若是喜欢,让无可将她赐给你吧。” “……不。”即墨姝偏过头去,漠然道:“一点都不喜欢。” 魔尊已经习惯她阴晴不定的性子了,抬手举起茶杯放到嘴边,在场众人的心跟着一跳。 “这茶怎么回事?”魔尊闻到了什么气味,“这么奇怪的味道?” “风俗,风俗。”云闲连忙信口开河,满嘴跑马胡说八道:“这是我们唐灵国的风俗。未过门的双方见面了本就是忌讳,所以现在需要喝蛇胆汁来冲一下晦气。至于为什么是蛇胆汁?因为首先蛇胆,蛇胆它是绿色的。绿色代表生机,生机盎然,这是多么好的寓意啊!胆,胆是圆的,团团圆圆!还有,蛇呢,按照传言,蛇性本淫……” “蛇性本阴凉,更适合魔尊大人饮用。”薛灵秀微笑着“啪”一声把云闲的嘴捂住,“有气味是自然的,我们的习俗是每年喝一蛊,这等珍贵纯粹的蛇胆汁,自然要供奉给你。” 魔尊被念的一阵头晕,想来也没什么,见即墨姝也点头,便张口喝下了。 众人屏息等待片刻,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谈笑风生,不由有些沮丧。 难道,方才即墨姝放在他茶杯里的其实是解药?也不对啊,那直接点破不就行了? 原来分神期强者,竟恐怖如斯…… 还没想完,那魔修就骤然唇角溢出乌黑鲜血,他伸手一抹,惊疑不定,还未抬头,就听到即墨姝急切的声音:“这是,那狐妖的巫毒之术!你什么时候中了这等毒术?” 魔修勃然大怒:“什么?!狐狸精,找死啊!” 众人:“……”好吧,分神期强者也有可能脑子不好。 事还未毕,又来一事。屋外灵体突然齐齐尖啸起来,像是被灼烧了大片,屋内地动山摇。魔尊是绝不可能让唐无可出事的,他神色一厉,伸手攥住“唐无可”的胳膊—— “不对!”在触及的这一瞬间,魔尊厉声道:“你不是郡主!!你是谁?!” 一旁的云闲众人看得分明。 盖头没有掀起,他压根就没有看见风烨的脸,就直接判断出了,面前的人不是郡主! 风烨被他一掌打远,咕噜咕噜在地上翻滚几圈,被云闲及时接住,大红盖头瞬间飘落,露出他姹紫嫣红的那张脸。 有备无患,云闲和乔灵珊还在他脸上涂了点胭脂口红什么的,但两人都不会这种东西,所以现在风烨的脸看起来着实有些惨烈。 像是被当成年糕锤了八百回,整张脸上只能看到那鲜艳欲滴的大红唇。 魔尊:“……” 风烨:“……” 众人:“……” 寂静中,云闲刚摸出剑符,就听到魔尊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风烨直接把琴当板砖往他脑袋上糊,粗声粗气道:“死变态臭老头!!你也好意思说我!!” 第68章 唐灵国(十一) 战况一触即发, 异常激烈! 被愚弄的魔修勃然大怒,待到屋外的那点动静平息后,闭眼将神识扩散开去,睁眼又是莫名其妙:“哪儿来的这么多修士?!来赶集的??” 不是只有一个仲长尧么?! 第89节 想来他对这个小国当真是胸有成竹, 觉得自己完全掌控, 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和那大妖这段时间勾心斗角打得天昏地暗, 根本没功夫注意这里。 ……不过仅凭短暂的印象, 云闲总觉得能和他打得天昏地暗,那大妖估摸着脑袋也不是很灵光。 事情败露, 云闲一推风烨,道:“走!” 风烨熟知战术, 没有丝毫凝滞,将琴捡了就跑,红裙子飘啊飘, 露出手臂上的汗毛。 再怎么样, 他也是个男孩, 之前一直不动也就罢了, 现在一搬琴,手臂上肌肉线条青筋毕露, 魔修想起方才自己的温柔细语,登时一阵脸绿:“你们人族果真卑鄙!唐央呢, 给我滚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般直呼皇帝大名,皇帝竟也惨白着脸进来,第一时间道:“朕, 朕也不知!可儿方才还在的!” 皇威荡然不存, 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你的意思是, 这群东西偷换了郡主?”魔修终于在强烈的视觉刺激中冷静下来,缓缓看向云闲,冷冷道:“来了我的地盘也敢为非作歹,我看你们是不想要命了。” 他身上威压铺天盖地,令人窒息,云闲将剑符摸出来压在手心,道:“你到底要郡主做什么?” 魔修冷笑一声,答也不答,直接催动魔气,一道细小黑蛇从他指缝中迅猛游动而出,张着血淋淋的大口,朝云闲撕咬而来,速度奇快,云闲分明看见它在自己眼前冲来,却险些闪躲不及,直直被咬到了虎口处,瞬间溢出两道乌黑的血洞。 原来,盘踞在皇宫之上的黑龙非龙,只是一条庞大无比的黑蛇! 那蛇头一击即中,迅速闪回,盘在魔修的手腕上,得意地昂头挺胸,嘶嘶直叫。 这黑蛇算是妖兽,不能化人形,但似乎已有灵智,修为不知几何,但绝对比云闲高不少,云闲看着虎口处的血洞,怔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最引以为长的速度受挫,果然修为之间的鸿沟不是这么容易便可以踏过的。 “怕了么?这便是我的本命灵宠。”魔修傲然道:“你早该怕了,现在,已经晚了!” “不是。”云闲默默抬眼,道:“那你方才还喝蛇胆汁喝的那么开心……” 蛇头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脑袋看向魔尊:“?” “……休想挑拨!”魔修避过它的黑豆小眼,勃然大怒:“找死!” 他抬手,又是一阵黑光弥漫,在场众人纷纷尽全力躲避。虽说魔修在此修为也受到了一定的压制,但众人的灵力绝不敢轻易动用,当下有些捉襟见肘,黑光四射,余波击中墙壁,宫墙瞬间被打出了一个大洞,尘烟弥漫。 外头站着一众修士,熙熙攘攘一大群人,云闲一眼望去,唐无可在远远的角落里,柳絮正试图将她用布包起来,伪装成身后的大刀。 没有人注意到她。 按照云闲方才的推测,魔修是需要触碰到人才能辨别出此人是不是郡主的。但这也奇怪,到底是按照什么依据来辨别?血脉?骨骼?还是郡主的身上带着什么特殊的物品? “这么多人?!”魔修再好的脾气……更何况没多好,他直接轰过去一道黑光,怒骂道:“一群喜欢听墙角的蝼蚁!狗屎!烦人的苍蝇!” 看来他对正派人马的积怨颇深。 云闲掏出剑符,指尖拂过,迅猛剑气划破半空,将那道黑光打得粉碎。 宿迟站在宫墙之外,灼月出鞘,剑气过后仍是剑气,魔修始料未及,胸口直接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半步分神?”他神色凝重下来,冷道:“你们这群东西倒是很看得起我。” 宿迟没说话,只是看向云闲。 “但是,在这里。”魔修话音未落,便迅速迎了上去,“哪怕你修为比我还高,也是徒劳无功!” 一人一魔打起来,众人是万万插不上手的,但众人也知道,此战不能恋战,能跑就快点跑,现在要紧的是坐实众人偷换郡主的名头,将锅给揽到头上来,这是原先就商议好的第二选项。 最好的自然是偷天换日成功,魔修没有发现,就这般糊弄过去。 第二选项便是,若是他发现了,就将矛盾转移至修真者与魔修之间,转移注意力。毕竟若是魔修将唐灵国内的庇护一下子撤除,现在这些灵体都已经够无法无天了,普通国民该怎么活? 面前这个戴着斗笠的剑修比想象中还要难缠,但魔修被驳了面子,又怎能让室内的云闲一行人如此轻松地走掉,喝道:“即墨!杀了她们!” 即墨姝闪身而出,站到云闲面前。 云闲:“……” 即墨姝:“……” 在这剑光魔光四射的激烈战斗场景中,这处地界一下子显得有些尴尬。 “嗨。”云闲道:“好巧,又碰面了。” 即墨姝像是不想和她说话,肩膀一抖,那道熟悉的紫色绸缎再度破体而出,云闲转身避过,公然密谋:“我方才见到你下毒了。你也觉得魔尊脑子有病……抱歉串词了,你和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吧?” “不一样。”即墨姝冷声道:“我只是想吃了他恢复功体,郡主不关我的事。” 吃不吃的,怎么整的和动物世界一样,云闲又发挥三寸不烂之舌:“怎么就不一样了?你也想杀魔修,我也想杀魔修,只要目标一致不就是朋友?” 即墨姝:“仲长尧是你朋友?” 云闲:“这个另当别论。” “即墨,你在干什么?!这地方对你的限制有这么大吗?!”魔修余光扫来,怒道:“你在调情还是在打架?!” 即墨姝脸上出现了生动的“烦死掉”神情,神色一阴,紫色光华再强三分,带着呼啸劲气袭来,云闲见势不妙,狂奔而出,往脸色苍白的仲长尧身边一站! 即墨姝的绸带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直接就歪着朝仲长尧去了。 仲长尧神色大变,拔剑抵挡,剑锋与绸缎交接,发出金石之声,他真是连最后这点风度都保持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做事不想想后果的吗?!在这种时候和魔尊翻脸,嫌自己命太长别拽上我!” “哦?”云闲手持仲长尧奋力抵挡,道:“那就请阁下告诉我,如果是你该怎么做。” 仲长尧真是悔恨,果然见到云闲就没好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绝不能激怒他,若是实在被发现了,就坦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让他再宽限几日……” “宽限几日然后呢,找到郡主之后再送去大婚,唐灵国之乱就解决啦,大家欢欢喜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他见不到郡主,便要拿国民威胁,那群普通人焉有活路?不如让他将矛头指向修士,至少我们还有反抗之力,大家想的有什么不对?”云闲道:“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说说看。” 仲长尧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权宜之计不明白么?就算可能会损失一些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 “没办法?我有办法,你没办法只不过是因为你不想代他们承受危险罢了。”云闲真是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虚伪气味,点评道:“我看你不该得什么泗水草,你就配喝泔水。” 仲长尧瞳孔微缩,道:“你为什么知道……” 在这一瞬间,惶恐之余,他的杀意暴涨,差点就要藏匿不住。 他显然心中有数,知道自己目前所为实属不算君子之道,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之后再搏美名就是一场空谈了。 他心念闪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即墨姝的绸缎就带着强烈光华直直冲来,将他瞬间抽成了个陀螺,霎时吐血。 云闲被抽掉了手上的苹果,手背瞬间红了一条:“啊!” “在我面前还敢吃东西,你当我是谁?”即墨姝怒道:“放下!” 乔灵珊在旁边看着,完全没有出手加入战场的必要:“……” 圣女,你这放水跟下毒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遮都不遮,难怪魔修一眼就看出来你没认真。 灵体暴动,已经被宿迟的剑气扫得七零八落,能补充的灵气却少之又少,事已至此,众修士对视一眼,点头。 先跑! 云闲“艰难”地突破了即墨姝的封锁,又再度拿出两道剑符,往魔修背后冷不丁一射,剑气浩荡,魔修没想到这等珍贵的东西她竟然还有两张,霎时躲闪,还是被狠狠擦过了脊骨,乌黑血液瞬间染没了身上仅存的几块布条,画面顿时淫※乱地让人难以直视。 女修视线闪躲,男修暗自心惊。 也不知是不是魔族本身就想要的效果,但应该只针对老实人,因为云闲是不忌讳看的,多对比一下才不会遭人蒙骗,以后她万一要找道侣,也得大摆钟起步上不封顶才行。 他身上的几道伤都是云闲的剑符制造出来的,破口大骂:“卑鄙的人族!!竟然偷袭!!” “我不偷袭我干什么啊?光明正大被你揍吗?”云闲不以为耻,卑鄙本就是她人生的底色,在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之中,朝那个盾修点头示意:“快!” 众多修士瞬间催动灵力,开启了短暂的灵气保护罩,明舒和尚周身泛起金光,将保护罩加固,云闲拽着乔灵珊和风烨,又“艰难”地避开了即墨姝的阻拦,跳进保护罩中,宿迟伸手接住她膝弯,沉道:“走!” 法修还设下了移形换影之术,骤然爆发一瞬,那团挤挤挨挨的修士转瞬便在魔修的视线里消失无踪。 徒留一片空荡荡的损毁宫殿,和一张红艳艳的盖头。 哦,还有一颗干巴巴的小苹果和一个正躺在地上的仲长尧。 皇帝站在一边,已是面无人色,努力保持镇定:“……可儿被他们带走了,不知要做些什么。” 魔修深呼吸几下,看向身上的伤口。 在这里,就连伤口复原的速度都要比外面要慢许多。况且,他眼看着就要晋级,体内作祟的灵气一直没有得到安抚,渡劫之时又是隐患。再加上外头那死狐狸精还在虎视眈眈,真是烦得要死。 他必须得按照原计划将郡主拿到手,能哄骗她自愿自然是最好,若是始终不愿…… 虽然无奈,唐无可也只能和她那性情烈质的姑母一般结局了。 “我先外出修养。”魔修将手腕上的黑蛇放下,划破手指,把自己的血喂进它嘴里,抬头对即墨姝道:“你与它留在此处,见到修士,不管如何,全杀了,一条命都不要留。” 即墨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站在此处。 魔修并不觉得她逾矩,毕竟在魔教之中,她还占着圣女之位,就算硬是不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他也不能下手惩治。 皇帝道:“那……” “你,下旨。”魔修指着他,不客气道:“国内之人若是有见到这群修士的,往上通报,谁敢藏匿,谁就跟他们一起死。” 皇帝:“……明白了。” 魔修来碰了一鼻子灰,心情很是不爽,临走之前,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什么垃圾,低头一看,是个半步元婴的剑修,才想起来:“这就是那个领了泗水草的?” “是。” “……”魔修盯着仲长尧看了一会儿,看不出具体什么神情,半晌方舔了舔嘴唇,道:“留着他,我还有用。” 众修士一路火花带闪电,脚底板都快摩擦出火星,终于找到了个阴凉之处。 那器修又将昨晚的简陋小会议厅支起来,法修设了障眼法,让普通人看不到,众人这才面目沉凝地端坐而下。 别的不说,大家先是喘了口气。 人多虽然力量大,但是面对那分神期魔修的压迫感不是虚的,当时没腿软就已经相当勇敢了,更何况竟然还当面逃跑,幸好此魔没追上来。 天际那头的阴翳逐渐消失,天气也恢复了平常,太阳探出了头,大街上隐约有胆大的国民偷偷打开了门一探究竟。 “那魔修是离开了?”持萧女修不可置信道:“他难道就不担忧么?” 薛灵秀蹙眉道:“肯定留有后手。那只蛇一直盘在屋顶之上,我此前以为只是虚影,但被魔修驱动之后,又变成了妖兽……它的修为不比在座各位低。” 柳絮道:“看上去得有个出窍期了。” 她说着说着,把手往身后的白布里探了探,唐无可被摸的一痒,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还好,还活着。 柳絮没带过孩子,见她太安静还有点害怕。 “之前就想问了,柳道友。”张鹤严纳闷道:“你背后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还会动的?” 柳絮面不改色:“是大刀。” 张鹤严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别闹了,刀怎么会说话。” 第90节 云闲把魁首插在他面前,道:“来,小红,出来给叔叔表演一下才艺。” 太平尖叫:“滚!!!” 张鹤严:“…………” 云闲将唐无可藏起不愿露出是有缘由的。人多口杂,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现在只不过是随着大流走,若是唐无可真的被找出,那和仲长尧一般想法的难保没有。 她无法保证其他人没有想直接拿着人去交差的意图,所以只能这样。 唐无可缩在柳絮后背处,视野只有一道浅浅的缝隙。她从魔尊一出现时便心如擂鼓,到现在仍是没有平息下来。 修真者……是这样的吗? 那魔尊如此恐怖,宿迟能和他战的平分秋色,云闲甚至还能伤到他! 她望着自己怯弱的手掌,上头没有任何一点痕迹,只是白皙纤细,仿佛一折就断。 要是她也有灵力多好。不,要是大家都有灵力多好,如果是这样,就不用再成日担忧魔修,也不用再担忧那些“灵体”。可为什么,唐灵国就是一点灵气也没有呢?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再定计划了。”云闲道:“所幸现在魔修没有对国民下手。” 张鹤严不阴不阳道:“是没对国民下手,现在是对我们下手了。” “张公子。”薛灵秀风度翩翩地一摇折扇,“人会惧怕是常情,你若是真的害怕,不如我出钱雇辆马车,保证将阁下安安全全送回北界,你看如何?” “还是薛公子阴阳得好一些。”乔灵珊跟还姹紫嫣红的风烨道:“这位张公子好没品,折扇都不如薛道友好看。” 风烨表示赞同。 明舒方才在外头物理超度了不少灵体,现在沉吟,在空中写了一字:“魔”。 “魔?魔什么?魔女?魔修?魔蛇?”云闲热心接话。 明舒点头,再静静写了个“全杀了”。 众人看着他慈悲的光头:“…………” 好歹写个渡字,看起来也观感好一点吧。难怪是祁执业派来的,两人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现在国民暂时无恙,压力转移到了众修真者身上,最后的目的也仍是杀魔。只是要杀魔修,就肯定要一击致命,他虽然脑子不好,但吃一堑长一智,谁能近身,又谁能直指要害? 云闲其实觉得即墨姝应该可以做到,到时候再去游说一番试试。 说到即墨姝……刚才仲长尧好像没进保护罩?算了,不重要,爱死哪儿死哪儿去。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抬眼询问众人,“昨晚是不是有哪位道友说了,她知道这魔修的要害在哪里?” 柳絮迷糊道:“脐上三寸还是脐下三寸来着。” “或许有可能。”云闲深沉道:“两者都是。” “……”一片寂静,薛灵秀忍道:“云闲,你平时少看点那种书。” 云闲说的没错,的确两者都是,但同样是打要害,大家都乐意打脐上三寸,脐下三寸虽然目标还算明确,可总觉得攻击那处非常的没品。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大家不愿做也是正常。”云闲善解人意道:“我面皮较薄,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女修,不太方便,不如就交给张公子吧,想来张公子是可以胜任的。” 张鹤严拍桌而起:“云闲,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直沉默寡言的宿迟突然启唇,道:“准备离开,有气息来了。” “什么?什么气息?” “难道是魔修?他虚晃一枪?” “又或者是那个什么魔女?那个魔女果真和魔修是蛇鼠一窝,四方大战之事还没找她算账……” 众人方才经历大战,瞬间乱成一团,但也迅速拿武器的拿武器,准备马上离开,张鹤严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浑身气数不顺,那种被忽略的不爽感再度泛上。 自从云闲出现之后,众人就对她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是什么,反倒是自己说的话向来没人听,张鹤严哪受过这种待遇,更何况就剑阁这个破宗门,目前一个天阶任务都没做过,凭什么引领队伍? 还有这个一直戴着斗笠的人……到底谁啊?昨晚也没看见他啊,一句话都没说过。 “大家莫慌乱,越慌越容易出事!”张鹤严站起身,朗声道:“目前我们都对各自知根知底,只有这个半途而来的人,完全不知底细!不能被这么容易便牵着走!” 表演欲又开始了,众人心想,不知底细又怎么样?当时和魔修当面对打的是谁,不是他难道是你么?就算他是个妖精,是个魔修,那也得硬着头皮跟啊。 宿迟站直,看向他。 张鹤严被他斗笠下毫无感情的视线盯得背后一寒,仍嘴硬道:“看他的样子平平无奇,还藏头露面——” 远处隐隐传来了急促脚步声,宿迟懒得废话,反正刀宗之人都已经离开了,将斗笠扯下,复又抬头,冷淡道:“是那条蛇。” 众人霎时吸气:“………”我去!!! 张鹤严:“………” 一阵异常尴尬的沉默中,那盾修拍了拍张鹤严的肩膀,复杂道:“老哥,你是懂平平无奇的。” 脚步声极速靠近,众人闪身入内,下一瞬,原本所待之处被长长蛇尾狠狠一扫,瞬间灰土飞扬,一片狼藉。 在蛇尾之后,一个唐灵国之人赫然站在那处,木然伸手指向他们的位置。 “我看到他们了。”他麻木道:“就是往这里走了,绝对没有错。” 第69章 唐灵国(十二) 计划赶不上变化, 众修士被迫藏头露尾,被那条蛇追得满大街跑。 “这里!在这里,他们往这里跑了!” “这边。” “那个领头的在这里!” “怎么回事?!”薛灵秀蹙眉道:“为什么这群人会指认我们?” 他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究竟为什么。 一路走来,不管路上之人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 只要见到疑似修士,就会马上给身后的士兵和那条黑蛇指路, 没有半点犹豫, 甚至不需逼迫。 就算担心被问责报复,装作视而不见也并不是难事。他们并没有做任何不利于唐灵国民的事。明明是对付魔修, 为什么这群普通人反倒在助纣为虐?? 云闲一边跑,一边急着问柳絮:“刀带上没有?刀!” 柳絮一摸身后, 唐无可又被她戳的一动,连忙道:“带上了带上了!还活着!!就是好像,有点虚弱!” 乔灵珊掐指一算, 现在已经又过了大半天, 之前唐无可就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昨晚去那黑店吃的猪蹄汤也吐了个干净, 现在该是又饿了。郡主才十六岁,还在长身体, 哪经得起这么颠簸,顿时愁道:“云闲, 要快点弄东西吃,不然会饿死的!” 宿迟面带寒霜,又摸出一道剑符, 开始向中灌注灵气。云闲看见, 立马道:“大师兄, 别用了!你方才跟那魔修打一遭,已经消耗不少了!” “我有。”宿迟迅速将剑符灌好,放进云闲掌心,看着身后追捕而来的人马,凝道:“此后可能会走散,你且小心。” “……你都把灵气放在剑符里了,我当然不会有事。”云闲皱眉道:“可你没灵气怎么办?” 宿迟仍是重复:“我有。” “你有个屁!”云闲大逆不道,一个弹射把他的手打掉,“可以可以了,一张就够了!” 要是大师兄陪她来唐灵国历练结果把自己给折进去,那她们剑阁就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张鹤严毕竟是研墨门,不是以攻击性见长的门派,体质也不算特别良好,现在落在最后头,险险避过黑蛇几次,眼看着有些吃力,宿迟被打了手,怔愣一瞬,将剑符收了起来。 云闲没注意到,他轻轻往自己头上插了什么东西。 “我去引开。”宿迟停步,拔剑,道:“你们众人,尽量分散,不要聚在一起。” 这蛇视力不好,嗅觉还算灵敏,只要靠近了,就能察觉到修士身上的气味,越多人就越重。原本就它那个效率,是不会这么兴风作浪追着人跑的,但搭配上随时随地指路的城民,那就不一样了。 事情紧急,也来不及这么推拒来推拒去了,众修士拱手,迅速四散而行。 云闲、乔灵珊、薛灵秀、风烨,带着一个背上背着唐无可的柳絮,迅速往城内东南方向奔去。 那边是云闲第一次碰见唐无可的地方,人迹罕至,只有几个女孩在那洗衣服,还靠着河,比较好掩盖气息。 云闲:“就是不知道那蛇是不是水蛇。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 乔灵珊说:“似乎是草蛇啊。菜花蛇?不懂,剑阁上面没见过长这样的。” “……”薛灵秀吸气道:“那是银环蛇,妖兽怎么可能这么朴实?” 风烨默默:“你都见过牛百叶不少次了还说这话……人家还是妖呢……” 他跑的急,还没空换下裙子,现在绊手绊脚,真是叫苦连天。这玩意又限制行动又好看不到哪去,下次再也不穿了! 六人迅速奔至熟悉的河岸边。或许还是早晨,河水刺骨,没人在这洗衣服,云闲左右环视片刻,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把唐无可放了出来。 唐无可在里面呼吸不畅,小脸又黑又青,饿得嘴唇惨白,倒是性情倔强,从头到尾一声都不吭。 云闲在储物戒中掏了半天,还是只有苹果,乔灵珊只有瓜子,薛灵秀倒是除了草药之外终于找出个精致的糕点盒子,也不知是谁送的,里头的糕点就小小一块,看起来还不够云闲塞牙缝。 唐无可把那糕点混着水吃了,又啃了两个苹果,脸色才看起来好了些。 一行人看着清澈水面,各自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是气恼,也不是后悔,只是……茫然。不明白为什么。 云闲储物戒里的那只黑店灵体又叫起来,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云闲被吵得耳朵疼,将其放了出来。灵体一出来,就抱着手臂笑嘻嘻道:“我早就说了让你们早点回去,还不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唐无可看它一眼,被这副尊容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来唐灵国的修士加起来没有百个也有几十个了,全都回去了,就连那个很厉害的老秃驴也不例外,你们不想想为什么?”灵体看向外头街道上窸窸窣窣的城民,直白道:“这群人,才不会因为你们想帮他们而感激。一点都不会。不仅不感激,他们还会恨死你们呐!干什么要来,干什么要掳走郡主,干什么要破坏他们现在平静美好的生活?” “美好?”柳絮再迷糊都听不下去了,“怎么可能美好?那魔修来的时候,他们明明那么害怕,一把刀悬在脖子上,又哪来的平静?” “刀悬在脖子上又怎么样?”灵体大笑起来,“反正下一个杀的又绝对不会是自己!你要把这话跟那群裹着黑袍的女人说,她们或许还会感同身受点。唉呀,郡主被人掳走了,那下一个顶替的说不定是我,说不定是我的女儿,现在倒是开始害怕了。你要是跟别的人说,他们只会更恨你啦。明明死一个郡主就可以换大家活,凭什么偏要无事生非?” 从一开始那守卫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并不希望修真者进入这个国家。他只希望这个现状能够继续保持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变,因为他知道,要献祭要流血的绝对不会是他。 唐无可的指尖缓缓攥紧了那个精致的糕点盒子。 她从未听过如此赤※裸的话,一下子有些无法接受。 “你话真多。”云闲瞥她一眼,眉眼缓缓压了下来,“命脉掌握在魔修手里,他今天只要一个郡主,给了。明天要矿脉,也给了。后天要唐灵国全部人去死,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还不是照样亡国?” “这些为非作歹的灵体也是魔修放出的。”乔灵珊也道:“这么担惊受怕没有自由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灵体:“可他们就是要这么没有自由地活着,就是要装聋作哑踩着历代郡主的血活着,也不愿意去死啊。皇室这么有钱,征了这么重的税,死个全家都不过分,死个郡主怎么了?谁愿意死?你愿意吗?唐无可,郡主大人,你愿意吗?你要是愿意去死,你一开始还逃什么??” “够了。”薛灵秀戾道:“你真的很吵,闭嘴。” 第91节 皇室征重税,铁血统治,最大的受益人先是皇帝,再是皇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郡主。而最惨烈的后果却要郡主来承担,什么歪理?他敢说,如果那个什么破魔修好男风,要的不是郡主是太子,这事儿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理所当然。 云闲把灵体丢进储物戒里去,道:“郡主啊……” 就在此时,唐无可突然沙哑道:“……我愿意。我一直愿意啊。” 她知道自己会嫁给魔尊,知道自己大概几年之后也会死,跟之前的两个姑母一样,她从来没有不愿意过。父皇告诉她,这是她对唐灵国的伟大牺牲,众人会永远记住她,会永远怀念她。 可唐无可在被雅荷一脚踢出宫殿之后,来到主城内这好些天,却发现和父皇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从来没有人怀念她的姑母,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曾有人知道,唯一提起的,竟然是刚才的魔尊。 说姑母的江南小调弹的很好听,也就只有如此了。一个人生到十八岁死去,竟然只在这世上留下了这么一丁点痕迹而已。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当然,她也从来没有想要不想要的权力。 “可我现在觉得。”唐无可慢慢把脸埋进膝弯里,道:“就算同样是死,我宁愿在保护国家的战场上死掉,也不想再这样……好没有意义也好无力啊。” 她要是有灵力就好了。就算只有一点,她宁愿在和魔尊大人……和魔修的战斗中死去,和所有的江湖人士一样,死也死得轻快。而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交换的物品。 这个念头从未萌生过,可只要一点,就再也收不回去,仿若星火燎原。 众人面面相觑。 哭了!哭了啊!! 主要是谁都没有安抚青春期少年的经验,云闲才从叛逆期出来没多久呢,众人互相看看眼色,最后还是云闲坐过去,掏出个苹果,道:“吃不吃。” “不吃了。谢谢,我不饿。”唐无可抽泣道。 云闲:“那你看我吃吧。” 唐无可:“……” 众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半晌,云闲啃着苹果,才模模糊糊挤出来一句话,“破国家守护个屁。” 唐无可:“?” 众人:“?” 云闲是真心说这话的,这么一想,那简直谁出生在这个皇室谁倒血霉啊。一出生就跟养猪似的,十六岁就可以拉去宰了,众人都心照不宣,还要成天郡主郡主地叫,装作一副真的很尊敬的样子。 要是她,宁愿去外面要饭当乞丐,也不要当这什么破郡主。 “哦,当然,这是站在你的视角上,才这么说。”云闲看样子没有被外面那群人打击到,而是继续挠头道:“我们是修真的人,本来就比他们要能力强一些,能力强一些,自然就要承担更多责任……总之,反正,就是。哎呀,我觉得不是你的错。” 她弯来绕去,绕来弯去,其实也只是为了说最后一句而已。 能看出来,膈应人经验相当丰富,安慰人经验渐趋于零。 唐无可也没有怎么被安慰到的样子,只是勉强地笑了笑,薛灵秀实在看不下去了,收起折扇传音道:“你下去。我来。” 云闲屁颠颠就下去了。 薛灵秀果然精通哄娃技巧,说话语气如沐春风。 乔灵珊风烨和柳絮没有了上场的机会,又坐在后面嗑瓜子。 众人现在要紧的是把那蛇甩开,再和大师兄汇合,顺带找机会去见见魔女——毕竟不管是脐上三寸还是脐下三寸,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都没法打中要害啊。 乔灵珊越看薛灵秀和唐无可坐在一起,越觉得不对劲,传音道:“按理来说薛兄也就比郡主大个四五岁,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搭配。”分明两人都长的好看。 “嗯。我也觉得。”风烨赞同,“薛兄和谁站在一起都有点像带孩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气质原因吗。” 柳絮传音说:“对了,你先把衣服穿好吧风道友,亵裤露了一路了,真的有伤市容。” 风烨慌忙捂裆:“啊!!” 云闲:“……” 怎么别人传音都是商讨战术,密谋云云,这几个人传音每次都是要么聊八卦要么聚众背后说人小话,真是看不过眼,必须严厉制止! 云闲:“其实我感觉更像年轻鳏夫。有没有同意的?” “有有有!!太精准了!!” 在薛灵秀一番温柔安慰之下,唐无可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她在众人关切的眼神中,有点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低声道:“我去洗一下……” 众人皆点头。 唐无可站起身,去到小河边,捧起水搓了搓脸,有些出神。 所以雅荷当时,是这么想的吗? 她踹自己的时候,让自己永远也别回皇宫。雅荷还是喜欢她的,对吧? 唐无可有些心不在焉地捧着水,突然,手指缝里摸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她一垂眼。 熟悉的一团黑头发加两颗眼珠。 浣衣鬼。 唐无可:“……” 一天之前,她还会因为这玩意而心惊肉跳,现在只觉得很无语。这么弱还想来欺负谁?别太烦人了。 唐无可甚至都不想去叫云闲,只想将这吸血的东西弄走就好。可是该怎么弄走,要是她有灵力,就能把这东西直接从手上震开—— 心念转间,下一瞬,河边骤然发出一道惊天白光,直冲云霄! 爆破声突然响起,云闲差点把苹果丢了,众人怔怔往发出声音之处看去。 唐无可手上躺着那浣衣鬼碎成渣渣拼不回来的碎片,河岸被强大灵力打穿了一个大洞,冰冷河水一下子漫灌过来,浸湿了她的衣摆。 众人:“………” 发生了甚么事? 云闲打破了寂静,茫然道:“野啊。郡主!” 第70章 唐灵国(十三) 这灵光只是一闪, 威力却雄浑无匹,别说众人,唐无可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清晨之时,河水极其刺骨, 她的脚踝被冻得瞬间青白, 攥着那点碎眼珠子破头发,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眼看向云闲:“这……” 云闲把半颗苹果往太平嘴里一塞, 手再往袖袍上匆匆一抹, 忽略旁边薛灵秀瞬间的深呼吸,三两下跳到唐无可身边, 面目凝重地抓着她的手细细看来。 灵气。无论怎么看都是灵气。但唯一不同的是,每个人的灵气会因灵根属性不同而呈现不同的色泽, 例如云闲,她的灵气便是泛着火属性的些微红光,但方才自唐无可手中爆发而出的灵光, 分明是没有任何属性的纯澈。 “这是什么?”唐无可都结巴了, 她迷糊道:“我什么都没做……” “别动。”云闲快速道:“放松, 不要抵抗。” 她将自己的灵力催动, 化成一小束,轻轻探进唐无可的掌心中——这方法其实很危险, 除了至亲挚友不会这么做,毕竟修真者最要紧的便是灵府, 下意识便会暴力推拒一切他人窥探,很容易出事,但云闲没试过, 唐无可也没试过, 就这么傻愣愣站着不动了。 云闲的灵气自她掌心探入, 又是愕然。 明明方才她还能催动滔天灵气,现在体内竟又是空空荡荡,压根没有半点灵根的影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 方才的动静太过巨大,不说修真者,就连城民都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不少气息正在朝这里匆匆赶来,先不顾这个了,必须马上换个地方,柳絮接到云闲眼神,立马又将唐无可抱起来塞进身后布包中,低声道:“抱紧!” 唐无可:“嗯!!” 在黑蛇被引着路过来之前,云闲一行人又再度换了个方向,越走越熟悉,这才发觉,众人竟是又到了之前那家卖猪蹄汤的黑店附近,只不过现在清晨看来,那栋楼只剩下残垣断壁,蛛网密布,至少好几年没有人进入了。 大门被贴了封条,旁边的告示字迹也快剥落,乔灵珊努力辨认了一番:“大概说是这家店老板杀人无数,被官府抓捕的时候在酒楼内上吊自杀了,之后一直闹鬼严重,让众人没事不要进入。” “明白了。”之前就看出来了,只是上吊自杀怎么能烂成那样,云闲催促道:“那我们快进去吧。” 薛灵秀:“……” 现在的城民就相当于无数眼线,要避开他们只能朝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这地方闹灵体这么严重,自然来的人就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云闲跌跌撞撞就这么冲了进去,袍子上面蛛网叠落叶,灰尘黏土块,脏得那叫一个五彩缤纷,春意盎然,头发倒是反常地束得整齐,薛灵秀本来担忧自己洁癖发作已经尽量不去看她了,却在昏暗的空间中,看到云闲发上那一支小小的冰簪。 他顿时狐疑地回想起来。 这玩意什么时候有的?之前有吗?云闲自己买的?不。绝无可能。这人懒到连脸都不洗,绝不会还买什么发簪束头发。 风烨敬业地点起油灯,破旧生尘的雅座内,众人终于能再度停下来,好好研究一番方才唐无可身上出现的异象了。 众人尚未开口,唐无可倒先问道:“刚才,那是灵气吗?我有灵气了??” 她眼睛生光,语气中克制不住的激动雀跃,云闲道:“刚才的是灵气。只是,我没有在你体内探查到灵根。” “肯定是没有的。”薛灵秀沉吟道:“若是有灵根,孩童时期就可以检测出来了,不可能一时之间突然生出。” 唐无可一怔,垂眼看着自己的掌心。 “现在大家的灵气还剩多少?”云闲先问,“我还有二分之一左右。” 乔灵珊由于即墨姝放水放得丧心病狂,没有参与战斗,所以灵力还剩三分之二左右,薛灵秀只帮忙治了云闲虎口上的蛇毒,所以也与乔灵珊差不多,至于风烨……风烨不提也罢,在场诸人只有柳絮的灵力是最高的。 “对了。”乔灵珊看向从头到尾颠颠背着郡主的柳絮,纳闷道:“柳道友,你不是说你是来看矿石的?” 柳絮挠头道:“矿石嘛,对比起来就不是很严重了。更何况,都已经拖了五个月了,那再拖一拖也不过是半年,拖都拖了,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现在正事为上。” 风烨:“原来柳道友其实知道自己在拖啊。我还以为不知道呢。” “……”云闲蹙眉道:“你真是刀宗的人?” 何出此言,柳絮迷糊道:“怎么了?我穿得不像吗?我跟柳世学的功法不一样而已。” 薛灵秀简短道:“她单纯在夸你。” 柳絮:“?” “郡主,你仔细回想一下,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么?”说回正事,云闲看向唐无可,问道:“或者,你还有对上一代郡主的记忆么?就是你的姑母。她也是毫无灵根,还是其实跟你一样,偶尔也会有这种事情出现?” 唐无可迷茫道:“没有。从来没有……刚才这样,是第一次。我对姑母的印象不深,最多小时候见过一次,她一般都在弹琴或者读书,从来没听说过有灵气,也从来没见过。” “那嫁给魔修之后,你有见过她吗?”乔灵珊追问。 “也没有。”唐无可道:“一旦过门,她就不能再回来了,我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便是她的死讯。” 众人皆垂目思索。 唐灵国作为众所周知的无灵之地,方才竟然在郡主身上看见了昙花一现的灵气?这太奇怪了,绝对和魔修的目的有关。 云闲之前曾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魔修能在触及之时分辨出风烨不是郡主,是因为郡主身上有什么不同于普通人的东西。可这就奇哉怪哉了,如果魔尊认为郡主不该有灵气,那他要如何辨别郡主和其他普通的国民?如果魔尊认为郡主应该有灵气,那他又为什么会发觉风烨不是郡主? 最大的可能便是,郡主体内有什么,除了灵气之外的特殊之处。 第92节 首饰?她身上现在什么也没有。血脉?难道是皇室血脉?可观唐央的模样,除却皇帝这一身份,与普通国民压根没什么不同。 沉默间,云闲陡然向后一倒,道:“好累。” “累什么?”乔灵珊道,“你想休息就躺凳子上睡会儿。” “不是这种累。我足足动了半柱香的脑子,已经精疲力尽。”云闲吸气,猛然坐起身,又兴致昂扬道:“但方法总比困难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如这样,郡主,我将那个灵体再拿出来,你试试能不能使出灵气。” 客栈灵体:“……喂!!你把我当木桩啊!!” 这位灵体虽然聒噪,但却嘴里全是实话。它之前说唐灵人自私自利,欺软怕硬,自私自利他们是领教过了,现在欺软怕硬更是活灵活现,方才还对唐无可那么大小声,现在发觉她可能有灵气,瞬间安静得不像个人样。 唐无可迟疑了一瞬,将手贴在灵体之上,闭眼用力! 一点灵气的影子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唐无可收回手掌,蹙眉道:“难道刚才的是做梦?” “不是做梦,放心。”云闲将狠狠吐气的灵体收回戒中,道:“若是做梦能把河岸打穿,那大家现在应该都在睡觉。” 薛灵秀看向郡主:“难道只有达成了什么前提,她才能使出灵力?” “灵力不可能凭空出现,既然没有灵根,就一定另有一个载体。”云闲面色冷凝,道:“我想,魔修一定要历代郡主,便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一载体。” 说得有理,乔灵珊道:“是。” 风烨赞同:“对。” 柳絮:“嗯。” “……别光‘嗯’啊。快继续说点什么啊。”云闲面色不变,仍是肃然道:“我的智商先走一步,只能到这里了,你们赶紧补充一下。” 她原先也想过,难道这唐灵国的灵气全在郡主身上?可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其一,从来没有这个先例;其二,唐无可方才使出的灵力虽强,但也强大不到这种地步;其三,一国之灵气若是汇聚到了一人之上,除非此人是合体期强者,不然以平常躯体,早就被撑爆成碎片了。 啊啊啊啊!好烦!! “你有时候可以不必这么真诚。”薛灵秀无言半晌,道:“明舒是明光大师的弟子,明光大师此前来过唐灵国,铩羽而归,他对唐灵国之了解肯定比我们深。” “有道理!这又是新的思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信息再怎么推测也是无用,云闲一脚踩上木凳,“可是现在明舒在哪里?” “……”乔灵珊默默道:“我之前就想问,宿师兄要怎么跟我们汇合,又没有信物又没有传音符的,难道就干坐在这里等宿师兄来捡么。” 云闲:“我们还有剑阁之间深厚的同门默契。” 乔灵珊:“拉倒吧!你刚才跑路的时候还不小心踩到宿师兄脚三次!!” 又是一阵沉默。 男默女泪,沉默半晌,云闲扶额痛苦道:“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用的脑子。” “没事。不要紧。”风烨只能虚弱安慰,“魔尊的脑子比我们还不好。” 都到这种紧张关头了,唐无可看着她无奈神情,竟然忍不住有些想笑。 大家都在想办法,她也不能坐以待毙,唐无可仔细回忆,又抬眼不确定道:“方才,我只是全心全意地在想,要是我有灵气就好了,就能轻松对付那只浣衣鬼了……就这么想着想着,它便突然出现了。” “嗯?”薛灵秀道:“难道心愿明确,就能逼出灵气?” “也不一定。”云闲挠挠耳朵,道:“我还天天想着要是我有钱就好了,不也没钱吗。” “……”乔灵珊选择性忽略东倒西歪的云闲,对唐无可急切道:“你再回忆一下方才的心境!” 唐无可足足试了十次,屡战屡败,没有一次例外。 那灵气就真的仿佛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希望方才萌生而出便被打碎,神情不由灰败下来。 “别灰心,这种事情我有经验。”云闲拍拍她纤细的胳膊,温柔安抚道:“一般这种强大的力量,都需要一定的情绪刺激才能施展而出。比如说,跳崖啊,生死关头啊,孤注一掷啊,当然更多的是当面死个队友什么的,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天天教坏小孩,薛灵秀忍道:“都让你少看那些话本了!” 众人还未思虑多久,云闲耳朵一动,迅速起身:“有东西来了。” “又有人?!”乔灵珊皱眉,“这附近人迹罕至,怎么还会有人来?” “唐灵国的人不会来这里,别人就不一定了。”云闲没有贸然出去,而是正色将储物戒里的那断臂灵体放出,喝道:“过儿,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灵体咆哮:“……谁叫过儿啊!!” 云闲把手放在它左臂上,纯良微笑。下一瞬,那只灵体幽幽飘了出去,又幽幽穿墙飘了回来,木然道:“是蛇。” 又是蛇?宿迟不是引开它了么?怎么又来?难道这蛇就强到如此地步,大师兄也落败了? 在场众人皆面目沉凝,云闲将剑符摸出,又将太平拔出,环于身前,道:“大家看我脸色行事,若是打起来了,就寻隙带着郡主先走!” 唐无可脸色苍白,手掌颤抖,再度被柳絮背至身后,众人如临大敌,缓缓踏出门外—— “……” 云闲看着门外的巨型黑蛇,沉默了一瞬,说:“蛇兄,我先暂且称你一声兄,如果有冒犯那就冒犯了。就是,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要这么敬业了吧,魔修又不给你钱。” 门外堵着酒楼的黑蛇,也不知道是吸收了什么,体型比刚开始在宫殿之上还要庞大了足足两大圈,遮天蔽日,压迫感强到令人窒息,前提是它现在没有这么鼻青脸肿的话。 也不知为什么,众人竟然能从一只蛇头上看出来鼻青脸肿,黑豆一样的眼睛都被打歪了去,单边血流如注,已经睁不开了,七寸之处有一道深深的剑气,到现在血还没停。这也就罢了,脑袋上还有一圈看上去像是被什么珠状物抡出来的圆形伤口,上面慈祥佛光普照,不断灼烧,还有其他萧啊盾啊矛的伤口若干,就这么注视着伤口,云闲都能想象出来这只黑蛇这段短短时间内的心路历程了—— 被大师兄一阵暴打,啊啊快死了不行!换个软柿子捏!然后被明舒小师父聚众一阵暴打,啊啊啊真要死了不行!再换个软柿子捏! 黑蛇不知听不听得懂人言,但肯定看得出众人眼中三分嘲讽五分无语的笑意,顿时勃然大怒,仰天嘶嘶长啸! “当我们是软柿子么?你走错路了。”薛灵秀凉凉站在后方,折扇一挥,“云闲,你和柳絮对付这东西不成问题吧。” 之前可能有点悬,但这蛇都这样了,自然是没问题,柳絮将探出脑袋的唐无可交接给风烨,正准备拔刀,云闲就喝道:“且慢!” “怎么了?” “诸位不觉得,我们现在这般移动,太没有效率了吗。”云闲摸着下巴道:“现在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应该主动出击,看看能不能找到即墨姝。” “是。”薛灵秀莫名道:“但是和这蛇有什么关系?” 云闲说:“我们还差一个坐骑。” 众人:“……” 云闲:“我还没坐过蛇呢。” “……敢问,你要怎么让它成为你的坐骑。”薛灵秀闭目道:“难不成你要跟它讲道理?” “怎么不能讲道理?”云闲食指指向那只鼻青脸肿的蛇头,道:“魔修当真丧尽天良,雇佣违规兽工不说,还强迫它一周工作七日,每日上工十二个时辰!现在被打成这样,工伤也没有补贴吧?简直是令人发指!相反之下,若是它愿意当我们的坐骑,不仅苹果管够,还可以成天休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不是问题啊。” 蛇头缓缓低下了脑袋,又是一阵凶恶咆哮,已经蠢蠢欲动,随时就要冲来一口!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它又听不懂。”薛灵秀无奈道:“若是能跟妖兽讲道理,那四方秘境又哪来的危险?” “虽然它听不懂,但我至少可以表示一下友好。能不打就别打了,孩子也怪不容易的。”云闲在蛇头面前缓缓坐下,“之前在秘境时,我跟一个驭兽门的道友聊了几句,她说这句是蛇语中最友好的话了,嘶嘶……嘶嘶嘶嘶……” 她话一出口,此蛇竟然真停了下来,黑豆眼睛缓缓看向云闲,然后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什么!”乔灵珊讶异道:“这半吊子蛇语竟然真的有用!” 唐无可羡慕道:“云姑娘真厉害……” 云闲被夸了,有点小得意,愈发嘶的起劲,终于,那蛇头再次一动,绕到众人眼前,獠牙滴下口水,缓缓张嘴:“工资怎么算?” 一张嘴,竟是字正腔圆的人话。薛灵秀的普通话都没它标准。 众人:“……” 云闲:“……” 她现在知道这黑蛇为什么招人打了。能说人话干嘛不说?!这样显得她好像心智有障!! “给你们骑就能拿苹果?”黑蛇馋得把自己打成蝴蝶结,不由分说先翻滚撒泼:“我不信,先给我!先给我!” 好眼熟的场景,但怎么就想不起来哪里眼熟,云闲尚未来得及把干巴巴的小苹果塞它嘴里,远处就横来一道锋锐剑气,将她的手重重打开。 “郡主。”那人缓步而来,笑道:“跟在下先走一趟吧。” 云闲的眉眼压了下来。 又是你。 仲长尧! 第71章 唐灵国(十四) 仲长尧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唐灵国士兵, 全都身着甲胄,手持精兵,正满面敌意地看着云闲一行人。 想来他们是真的动了杀心,将众人团团包围起来, 不留一丝空隙。 “仲长尧。”云闲起身, 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道:“你现在还真是, 装都不装了。” 仲长尧面色不变:“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什么苦衷?不如跟我说说, 我心地这么善良,会体谅你的。” 云闲用屁股都能想到这人的“方法”好不到哪去。话本中, 唐灵国最后的下场就是死了一半城民,灵气依旧空虚, 妖魔纵横民不聊生,魔修倒是被他杀了,夺了奖赏, 整个国家留下的只有矿脉和惊慌失措的郡主。没了国, 没了民, 唐无可只是一个从小困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 又在大婚当晚被他偷梁换柱带回寝宫,从此更是将他视为救命稻草。 再之后, 仲长尧虽然认为唐无可没有即墨姝善妒,懂得大体, 长得也国色天香,但长久下来却少了些个性,有些沉闷无趣, 于是此人就和被遗忘的唐灵国一般, 在被成功纳入后宫后就慢慢不再出场, 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仲长尧道:“此后你便会知道,又何必急于一时?” “说话就说话,这么喜欢打哑谜建议你去参加元宵喜乐会,而不是在这里发癫。”云闲将剑拔出,冷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此的?” 仲长尧不答,而是看向云闲身后的柳絮。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层白布,看到了蜷缩在其中的唐无可,又缓缓转回,看向云闲手上的魁首。 ……这本该都是他的东西。 若不是云闲,他现在需要落魄至此? “云姑娘,就不要为难自己了。”仲长尧无奈道:“主城内就这么大,不管你带着她去哪里,都是一样的结局。” 不如说带着郡主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到处跑这个行为本来就够惊世骇俗了。 “有没有结局是我的事,跟你的嘴皮子没关系。还有,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行为是什么吗?人奸。”云闲看向他,上下扫视一番,皱眉道:“不过你那泔水草怎么还没吃?还是半步元婴,你拿什么跟我打啊。” 仲长尧嘴角一抽:“泔水……呵呵,云姑娘好生幽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仲长尧沉下面色,道:“我知道你想拖延时间,只是这招对我没用。云姑娘,你——” 云闲视线往他身后一凝,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惊喜道:“魔女,你来了!” “?!”仲长尧浑身一阵寒颤,余光不受控制地向后看去,唯恐又凌空抽来什么紫色绸缎,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知道自己受骗了。 第93节 果然,再往前看,云闲一行人已经突突突骑着蛇奔出去极远,尘土飞扬,还有薛灵秀崩溃的声音:“这种烂招?!!” “烂招配烂人!!刚好!!” “……”仲长尧神色终于完全阴沉下来,道:“追上去。” 仲长尧说的是真话,云闲一行人只要踏上街道,就是举步维艰。坐在蛇上,那些唐灵人非但不会对付蛇,只会将弓箭菜刀往蛇上诸人狠狠丢来,他们肆无忌惮,不怕伤人,云闲却不能碰他们一根手指头,还要耗费灵气抵挡。 修真者和普通人的差距太大,她若是用了灵气,这群人可能当场会暴毙而亡。 于是讽刺的事来了。连分神期魔修都没能拦下来的修士,反倒被这群普通到毫无灵气的人给拦了下来。 国民潮水一般涌来,异常团结。 有人抓住云闲的衣服,喊道:“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云闲拨开一只,还有一只,层层叠叠,自下而上,无穷无尽,众人密密麻麻脸上全是麻木的欢喜兴奋,如地狱一般的景象,还有人毫不留情地拽住她的发尾,云闲疼得一蹙眉,有什么东西摔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响。 云闲看去。 嗯?哪来的小花簪子? 簪子碎裂瞬间,一道剑光冲天,在半空中留下了弥久痕迹。 “剑阁徽征?”云闲心道:“这是大师兄给的?什么时候?” 不知什么人在后方大吼一声:“郡主!郡主就在他们之中!只要把郡主交给魔尊大人,我们就可以恢复平常了!” 那层层叠叠的手停滞一瞬,再度狂乱舞动起来。 “谁?哪个是郡主?!别跟我抢!” “真是死白眼狼啊!吃穿都是我们供的,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享受了,还要什么??现在还要逃?” “抓住郡主,魔尊大人会给奖赏吗?皇上会给赏赐吗?” “别的我不求,只要多给我一亩田就行。” “这群修真的也全部带回去给魔尊大人!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呸!!” 柳絮忙乱之间,脸上被抓出了好几道痕迹,她皱眉之余,发觉身后的唐无可正在颤抖,无法克制的剧烈颤抖,她心道,不好,忘记封住听觉了! 大黑蛇打了两份工,肚子吃苹果吃得很饱。它是妖兽,自然算不得多少良善,现在懒得对云闲众人出手,第一是觉得可能还有用,第二就是,也用不着它出手。 这么多年来,来唐灵国的修士要么回去,要么死了。死的比较少,但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不是死在魔修手上,而是死在这群人手里的。 状况有些脱离控制,云闲无奈拔剑,想着要突出重围,结果说谁谁到,即墨姝竟然还真来了! 她站在半空之中,抱臂看着底下这赶集一般的盛况,和云闲对视了一瞬。 云闲:“……”这魔女看起来怪消极怠工的。她不想和即墨姝打啊。 即墨姝嘴唇蠕动,道:“要走赶紧走。懒得揍你。” 这还不止,似乎是看到了半空中的信号,一直失联的宿迟很快出现,看到这等场景,长眉微蹙。他身后,明舒和众修士神色绷紧,叹道。 真是……无论如何,都会走到这最坏的局面。 众所周知,杀人容易救人难,可比杀人难的不止救人,还有只伤不杀。众人要顾虑这些人的体质,不能下重手,但也不能太轻,否则菜刀又是呼呼往脸上糊,真是狼狈不堪。 恍然间,他们都怀疑自己不是来对付魔修的,而是和唐灵国民有血海深仇。 “走!”宿迟对云闲道:“我开路……蛇?” 对这莫名其妙当成了坐骑的大黑蛇,面瘫如大师兄都怔了一瞬,便很快道:“往西边去。” 若是实在无法,众人便只能暂且出城了。 唐无可腿手被碰到了无数次,这些人的动作带着狠意,弄得她很疼,她埋没在人声的海洋中,却感受不到疼了。 只是寒意,彻骨的寒意,侵染四肢,她咬着手指,仍是抑制不住发抖。 柳絮似乎在背着她极速前行,唐无可在那一线缝隙之中,看见一道阴冷剑光直直朝着柳絮后脑袭来,她瞳孔猛然放大,想也没想地抬手拦住—— 纯粹温和的白色灵光再一次轰然炸响! 这力度大的惊人,瞬间将周围的人全部炸开数尺之远,连带着她自己都控制不好,远远地倒飞出去,断线风筝一般,咳出口带着破碎内脏的鲜血。 方寸之间,唯有柳絮毫发无伤,她似有所感,立刻慌张地伸手摸向背后。 没有人被她戳的一动了。 唐无可不见了。 “云闲!云闲!!”柳絮鼻子突然一酸,差点哇的大哭出来:“没掉了!刀!刀没了!!!” — 半个时辰后。 唐无可恹恹蜷在谷仓里的小床上,几个熟悉的黑袍少女正在偷偷进出,给她嚼碎了点药草敷上。 小床很硬,她浑身都痛到难以呼吸,但脸上却挂着浅淡的笑意。 她看着掌心,欣喜异常。 有灵气,真的有!这次她确定,那不是幻觉,她真的有!! 她不会拖后腿了,她可以帮上忙了!! “嘘,小声点。”一个少女细细将门掩上,“外面那群人还在找!” 她今天没来得及涂锅灰,露出来的一张脸清秀,上头被晒的红红,就是朴实农户少女的脸。 竟是当时河边那几个遇上浣衣鬼的女子。 唐无可重重摔到地上,又害怕被人追捕,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抓回去了,没想到拐个弯就被这女孩拉进了自家的小谷仓里,成功避开了一劫。 “你真的是郡主吗?”几个女孩围过来,惴惴不安道:“你的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已经把药草拿过来了……” 她们都还也是十四五岁年纪,都不敢和父母说。 也是,和父母说了,父母绝对会当场把唐无可给丢出去的。 “我没事。”唐无可听着外头声响,尽量坐了起来,“……嗯。我是。” “真的是啊?” “我当时就奇怪呢,这女娘怎么格格不入的。” “你们在宫里洗衣服,就不用冷水了吧?真好,我也想试试。” 唐无可还没有和这么多同龄人相处过,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外面那群人,还在追你。”有个少女挪动了一下,把缝隙再挡起来,“你就在这里先待一下吧。” 说起来,她们其实也不知道待一下之后要怎么办。过一会儿去外面,还是很危险,但,总比不休息好。 唐无可静静点了点头。 少女们在旁边走来走去,像是有话想说,半晌,才凑过来一个,小心翼翼道:“你一直跟着那群修真者吗?” 唐无可点头。 “那,他们是不是很厉害?”另一个也凑过来,道:“我听说厉害的修真者,能开山断海,一下子就能劈十捆柴……虽然比不上魔尊大人,但也绝对很厉害了吧!” 唐无可仍是点头,道:“也没有开山断海……但十捆柴,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吧。” 见她什么都回答,并没有想象中那高高在上的神情,众少女终于克制不住求知欲,全都一股脑扑了过来。 “遇到那种浣衣鬼,轻轻松松就能消灭。” “也不用担心路上撞鬼了。中元节也可以到处去玩。” “还有,不用穿着黑袍,也不用给脸上抹灰,反正她们那么厉害。什么都不怕。” “是啊!还有还有!” 她们说着说着,却一直不自觉地避开了一句话。或许是没来由的恐惧,又或者是完全没有这个意识,直到唐无可缓缓握紧自己的手,垂眼道:“……我要是个修真者,该有多好。” 话音落下,这个阴暗破旧的小谷仓瞬间寂静了下来。 “也不能这么说……”有人急忙道:“大家都没有,你要是有的话,也太不合群了。有魔尊大人保护我们就够了。” “只要我们小心一点,注意一点,就不会有什么事的。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一下子劈十捆柴……” “可是。”唐无可抬头道:“要是魔尊大人有一天不保护我们了呢?要是他想害我们呢?到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办?” 那女孩惊慌失措否认道:“怎么可能?魔尊大人说过了的!” 唐无可反问:“怎么没有可能?难道比起自己,你更相信其他人吗?” “你……你……”那女孩丧气地咬着嘴唇,说:“我说不过你。你是郡主,你读过书,还那么聪明。” 唐无可没有说话,原本融洽的室内一瞬有些冰冷。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说话,这些人救了她,她却这样说。 “其实,我有想过的,只是从来没敢说。”沉默间,角落里那个瘦瘦弱弱的少女道:“如果我能更厉害些该多好啊。” “我也是。”又有一人闷道:“我要是有灵根多好。” “为什么唐灵国就是没有灵气呢?为什么就是没有……如果有,就不会这样了。就不会要任何人去……做那种事了。” 唐无可余光中突然瞥到了什么,她震惊地擦了擦双眼。 几个少女沉闷的黑袍之下,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丝小小的火光! 不,比起火光,那更像是白色的微弱光点,随着闷闷的声音,正在如火苗一般悄声无息壮大—— 这光芒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与她手上的灵气一模一样,似乎同出本源,温和,纯澈,像是能包容一切。 细小光点如缀明灯,照亮了少女们迷茫的脸。 就在此时,谷仓门口传来重重的踢门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对中年男女无措的惨叫声,女方带着哭腔往内叫道:“萍儿!你藏了什么人在里面?!快出来!!你糊涂了啊!!” “有人举报说看到疑似郡主的人往这里跑了。现在快点出来,皇上有令,敢窝藏郡主和修士的,一律杀无赦!” 下一瞬,唐无可眼睁睁看着这微弱的光点和少女们的脸色一起,唰一声熄灭了。 第72章 唐灵国(十五) 几里之外, 云闲一行人被一大群士兵直直撵到城郊,要不是那法修用尽自己最后一半灵气临时用出了遁地术,他们可能真要被这么驱赶出国境。 这地方荒凉到没什么人来开掘,土地也是赤红的, 偶尔还间杂着几颗死苗, 众修士带着憋闷坐下修整,只余沉默。 第94节 毕竟是普通人, 造成的伤并不算重, 最多就是被菜刀砍了两下,出点血挂点彩, 这点伤还不如门派大比里切磋造成的伤口,但现在就是, 心里特别过不去。 很憋闷,很不爽,就像你带着赤忱之心去救黄鼠狼窝里的鸡, 鸡不但不领情, 还伸爪子挠你一脸血。 云闲找个土坡坐下, 放空看向天际。 薛灵秀微微喘着气, 余光看见她渺茫的神色,心头一低, 道:“云闲,你……” “没事, 不用在意。”乔灵珊坐在云闲旁边,道:“她没伤心,就是用多了脑子现在正在休息。” 薛灵秀:“……” 难怪表情看起来这么呆, 就差嘴角挂条涎水了。 柳絮坐不住, 她弄丢了郡主, 自责得要命:“刚刚还在我背上的,那灵力似乎又出来了。就是不明白,哪见过用灵力把自己给炸飞的,要炸肯定是先炸我啊……云道友,你能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云闲短暂的痴呆时间到,又生龙活虎地爬起来:“我试试。” 她此前就在唐无可身上埋下了即墨姝同款剑印,但试探了一下,竟是也没有办法。 没有灵气,根本无法隔着距离有所响应,云闲又试了不同的三四种方法,皆是石沉大海。 “……”乔灵珊在旁边看着,惊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在郡主身上放了这么多东西的,也太隐蔽了吧!” “这就不懂了吧。”云闲在试第五个玉佩,嘟囔道:“仲长尧这么做,叫偷鸡摸狗。我这么做,叫防范于未然。” 宿迟方才掩护众修士离开,身上的衣袍留下不少划痕,在众人修整之际,立于边界处注意四方动静。 柳絮走来走去,晃得薛灵秀难受,道:“你不必过于担心。至少现在,郡主对这群人还有大用,他们不会伤害唐无可,在魔修回来前,还有时间。” 说的也是。柳絮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往下放了一点,可仍是愁眉不展。 至少现在,众修士是不能再马上进城了。皇帝听闻此事,绝对会在城中继续下重兵把守,再加上那一堆把他们当仇人看的唐灵百姓,更是困难重重。 云闲屡试无果,甚至贿赂了太平,奈何太平剑也照样无能为力。 果真应了一句话,没有灵气,寸步难行。 大黑蛇在旁悠闲地啃着苹果,看样子丝毫不怕自己两头吃打双份工的事情被魔修逮到,很是自在。 “还有一事。”云闲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又抓紧道:“魔修去了哪里?原本定的大婚时间是在十日之后,这个日期有何意义?” 乔灵珊道:“也难保他不会提前回来。就算当时中了魔女的毒,以他的功力,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只能期望外头那只狐妖能厉害些,再多拖一些时日。” “不行,我们现在知道的事还是太少了。”云闲将玉佩丢了,继续躺下道:“要解决这件事,首先,我们要想办法再进城里,其次,郡主如果没有被抓到最好,若是抓到了,肯定会被送往宫殿;最后,还要在魔修回来之前搞清楚这灵气究竟是哪里来的……” 风烨想插话,插不进去,云闲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大师兄的灵气消耗得差不多了,若是让他出去补充再进来,路途这么遥远,再快也要花费个四五天。想办法混进去,不能让国民发现,装作士兵?不行,肯定会被严加排查,想来想去还是只有黑袍可行。这灵气,时有时无,控制不了,没有属性,没有灵根。历代郡主,唐灵国,灵气,传承,血缘……” 薛灵秀看她说到一半,眼睛又闭起来了,舌头也吐出来了,风烨抱着云闲脑袋,悲愤喊道:“大师兄!大师兄救命啊!云闲用脑过度,额头发烫,怕是要不行了!!” 众人齐齐转头,大惊失色:“云道友!云道友你没事吧?!” 宿迟:“……” 薛灵秀:“……” 乔灵珊大觉面上无光,默默把云闲的舌头塞回嘴里。 “等,等等!”云闲挣扎起身道:“还有,还有一个我们一直忽略的人!!” 宿迟扶住她乱动的手,简短道:“雅荷。” “对!”云闲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烧宫殿?论迹不论心,她做的事……也算对郡主有好处吧。” 柳絮迟疑道:“不是说她讨厌郡主吗?真言符下,她说的肯定是真话。” “讨厌不代表做的事就一定是对郡主不好的。”云闲叹道:“讨厌也很复杂啊。” 柳絮:“不懂。” 云闲举例:“即墨姝也很讨厌我呢,之前说要扒我的皮说了不下十次,我现在依旧如此稳健。” 柳絮恍然大悟:“懂了。” 但是,还有别的事。柳絮转眼看去,这群修士现在士气极其低落,若是要他们再马上行动,他们嘴上不说,肯定还是有些不情愿的。 人的好意本就有限,还这么被践踏打压,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值得。更何况这里的修士大多是方从四方秘境中出来的,简单来说,都没什么江湖经验,还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弟子,一腔热血被这么凌空泼了冷水,当然不适应了。 众人低落神情中,竟然只有张鹤严还面色不变,相当云淡风轻的样子。注意到柳絮的视线,他顿了一下,竟是破天荒地走了过来。 “怎么?”他看着云闲,斜斜道:“想回去了?” 云闲现在没空理他:“陪聊半个时辰三百两银子。” “你抢劫啊?!”张鹤严折扇一紧,又用那种‘我最懂了’、‘你们一定想从我身上学到点什么’的语气,缓缓道:“现在是你们资历尚浅,才会有这般心情。若是再做几个任务,你们就会知道,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行走江湖,不能感情用事,目标是任务,那便……” 云闲:“退订。” 张鹤严怒道:“云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云闲差不多休息好了,身上的小伤也在薛灵秀的暴力疗法下痊愈的七七八八,这才起身道:“不开心,肯定是会不开心,但也只是这样。我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也没对这些人抱有什么期望。再说得坦诚些,就算帮了人就一定要索取回报,我也不会把这种希冀寄托在人身上。人那么复杂,随便期望很容易落空的。” “天阶任务,金铃铛,武斗会门槛,我是为此而来的,这是我要的回报。”云闲面不改色道:“还有,顺便逃一下刀宗的追杀。” 柳絮不敢吱声:“……”语序错了吧。 “说得轻巧!”张鹤严才不信她看的这么开,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云闲把自己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袍换上件新的,又递给乔灵珊一套,戴上斗笠,又开始抹灰,道:“混入人群之中,一起追捕郡主。不管如何,最坏的情况是郡主已经被送往皇宫,那我们便想办法进入皇宫,一定要去见一次雅荷。即墨姝可能在那里,但,应该没什么关系。” “人太多会非常明显,偷偷的进宫,灵气的不用!”云闲又道:“其他人就暂时先在这修整吧。嗯?对了,明舒小师父呢?” “不知道。”风烨坦诚道:“似乎一开始就没见到他,走散了。” “就凭你们几个,能有什么保障,若是回不来了,难道要众人在这一直瞎等么?!”张鹤严冷哼一声,转眼看向宿迟,眼前猛地一闪,差点无法直视:“呃!” “不然你以为我们来的时候一直戴着斗笠是为什么。”云闲把斗笠一拉,深沉道:“呵呵,可别离得太近,小心被大师兄帅伤!” 宿迟冰山似的脸都生出些无奈:“别闹了。” 小分队各自穿上衣袍,幸好薛灵秀不算高的特别离谱,还能勉强混入队伍中,云闲摸着下巴,却没马上出发,而是看向宿迟。 不得不说,带着大师兄一起就这点不好。虽然平时武力战力这块儿是补上了,行走时很有底气,腰板都直了三分,但是一旦涉及到潜行伪装之类的任务,宿迟太显眼了,基本上就直接被排除在外。 “大师兄。”云闲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之前你给我的那个簪子碎了,挺漂亮的,好可惜。” “无事。”宿迟神色柔和一些,垂眼道:“那不是多稀奇的东西。” “……就是,师兄啊,我的意思是。”云闲搓搓手,道:“还有没有,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这毕竟也算个保障。” 万一人出事了,再不济还能赶来收个尸什么的。 乔灵珊:“……” 出现了!魔修全力一击都打不穿的厚脸皮! 宿迟一怔,没说什么,而是默然从衣袍上取下了一道纽扣,将灵气灌注其中,递给云闲,随后,转身往竹林中走去。 “大师兄去干什么了?” “补充灵气吧,可能。之后还有硬仗要打。” “吸取灵体吗?可是这出一剑的灵力都比十个灵体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啊。” “没有,他没有出剑。手撕灵体听过没?” “……” “好了。”云闲为求稳妥,将灵力封锁,再把纽扣细细扣在衣领之上,袍子一盖,坚定道:“走。去皇宫。” 一行人很快混进了人群之中。 “郡主现在跑到哪去了?”云闲走了一会儿,拍住一个人的肩头,变声道:“有消息吗?被抓进去了没有?” “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好了!”那人百般不耐烦,头也没回道:“也不知道这什么郡主,跟老鼠一样四处跑,说是在林萍家看见了,现在又没了消息,估计又是被修士救走了。啐!这群人真是还不死!” 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手持重器的士兵,主城内日常活动已然全部瘫痪,众国民跟陷入了什么奇妙的状态一般,正满脸兴奋地四处搜寻着痕迹。 “前方设有关卡。”乔灵珊低声道:“他们已经在要求全部人把脸擦干净、黑袍脱掉了。” “先绕开走。”云闲道:“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无可暂时没有被发现,应是躲在什么地方,有修士接应——其他人都在郊外修整,想必是碰上了明舒。我们要在精兵倾巢而出之时,先去皇宫地牢。” “嗯。”薛灵秀又蹙眉道:“若是即墨姝在宫中看守?” 风烨:“那不是更好吗?” 薛灵秀:“若是仲长尧也在?” 乔灵珊:“那就太好了!” 薛灵秀:“……” 魔女,看来你真是做魔失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不仅对云闲下不了手,甚至还会暗中帮人了,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哪边的。 宫殿周遭,方才被魔修打出的那个大洞还凄凉地漏着风,几个工匠正在忙前忙后地将砖块重新垒上去,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头疼欲裂。 看来这群修士真的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连同他那个不听话的女儿一起。 四人像之前那般,轻轻飞上屋檐,悄悄绕过众人视线。再行过一个转角,便是通往地牢的阶梯—— 再行过一个拐角,是即墨姝。 云闲:“……” 即墨姝:“……” “圣女大人,好巧啊。”云闲眨眼,道:“打个商量,能不能当做没看见我?” 薛灵秀不忍直视地捂住了额头。 哪来这么巧的事情,即墨姝跟守株待兔似的,一看就知道她要来。 但即墨姝还当真往旁边让了一步。 众人正打算行动,就听见她漠然的声音随着身影一同远去:“若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云闲自然是不可能这个时候走的。 地牢内,还是如当初一般的景象,只不过里头被关押的人似乎更多了些,都昏迷在地,分不清谁是谁,唯一几个神智看起来还清楚的,只顾着低声啜泣。 看守的狱卒不知去了哪里,一行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直走到最深处。 雅荷比起几天前虚弱了不少,但还吊着口气,薛灵秀将储物戒中的药丸取出,遥遥投进她口中,对云闲微微摇头道:“她一直没有进食。” 送的馒头就这么原封不动地放在墙角,皇帝没有下令杀她,她却心存死志了。 雅荷听到了动静,醒转过来,低声道:“你们是谁?” 第95节 “来杀魔修的。”云闲简短道:“雅荷姑娘,事态紧急,现在郡主正在被众人追捕,你若是知道一些关于唐灵国从前之渊源,或是历任郡主身上有关灵气的特殊之处,能否告知我们?” 雅荷神情微微动了一瞬,嘶哑道:“你们不用那个吗?真言符?” “不用。”云闲说,“因为我们没有。” 雅荷:“……”这个时候骗骗自己比较好吧。 见雅荷沉默不语,薛灵秀道:“姑娘,你火烧宫殿,并不是只为私愤吧。” 乔灵珊:“至少,应该不只是因为讨厌无可。” 雅荷用仅存的力气抬眼看了看她们,摇头。 “我说过了,我讨厌她。”她滴水未进,眼前都已经出现重影了,终于松动了口,“讨厌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很幸福的样子,讨厌她一副为国牺牲是荣幸的样子,讨厌她明明什么都不懂……她现在还开心吗?还开心得起来吗?” 云闲道:“……她很好。” “所有人记得的,读书、弹琴,病弱不能见人,两年之后病逝的那个郡主,是郡主的陪嫁侍女,我的姐姐。”雅荷呵呵笑起来,讽刺道:“病逝,当然也不是真的。皇上赐的毒,我以为他们不知道,原来不知道的只有我,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上一任郡主,不,每一任郡主,早在大婚当天就死了!被杀了!捏碎脑袋,剔骨扒皮,死无全尸,都没法入墓,皇陵里的郡主墓竟然是个衣冠冢,你说可笑不可笑?!比丢去乱葬岗被狗吃了还不如!” 地牢之中只有她激烈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我以为只是忧思过重,我以为只是,只是……只是没办法和魔族一起生活,她们只是太养尊处优了,后来我才发现,我会这么想,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雅荷面无表情道:“那时,魔尊似乎受了重伤,反常地将大婚日期一再提前。姐姐最后留下的遗迹里说,郡主死的时候十六岁,那天晚上惨叫声一直响到寅时,没有人去救。所有人就是站着,表情轻松,好像在听小鸟在唱歌。她看到,那魔头在郡主的体内,强行剥离出了一样什么东西……白色的强盛光源,像一颗从未发芽的种子。次日,魔尊的伤势就痊愈了。” 云闲呼吸一滞。 种子?白色的光源?唐无可间断爆发而出的灵气。 她脸色一变,突然有了种很荒谬的猜想。 “我是讨厌她啊。”雅荷从未将这些话说出口,她道:“可我讨厌她,远远不及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就当做不知道不好吗?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当个瞎子聋子,和所有人一样。郡主死了,我姐姐也死了,下一个郡主也会死,下下个,永远。没有办法,就这样捂着眼睛活下去好了。” 她干枯的眼眶流出汹涌泪水,咬牙切齿道:“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当做不知道!!” 大门哐当一声被风吹了起来。 唐无可茫然地跟在明舒身后,看着昏倒在地上的追兵和那一对中年夫妇,身后是脸色惨白的黑袍少女。 林萍攥着手,艰涩道:“……对不起。” “是我自己出来的。”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唐无可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你们已经很勇敢了。” 唐灵国的风还和往常一样,一到中午就闷热得让人汗流浃背,但只要被云遮住一丝,就会变得生冷起来。 四处都是熟悉的气候,熟悉的山水,唐无可却觉得这里如此陌生。 明舒左右环视片刻,示意她跳到背上,然后沉着脸朝无人的地方奔去。 “多谢你。”唐无可是知道这个小和尚的,他向来都不说话,可能是个哑巴,“云姑娘和柳姑娘她们还好吗?” 明舒摇了摇头。 唐无可辨认不出这是“不知道”还是“不好”的意思,直到明舒找了个隐蔽的山洞,将她放下来。 明舒默然给了她一个馒头。 唐无可接过,却没有胃口:“多谢。” 她的伤很痛,五脏六腑好像都在颤抖,那些少女给的草药只缓解了些腿上被抓出的血痕淤青,唐无可摸起一颗石块,用力! 灵气又仿佛失去了踪迹。 她有些丧气地将石块丢掉了。又或者,她丧气其实不因为这个。 刚才,是她主动出去的。但,唐无可知道,这不只是因为她比较勇敢,其实是因为她太不勇敢了。她害怕看到那群女孩将她推出去,所以干脆不要让她们做选择,但她心中明白—— 再过片刻,她肯定是会被推出去的。 不能怪她们,不能怪他们,不能怪所有人。大家都没有错。 明舒在半空中写了个“休”,应该是要过会儿再带她去找云闲的意思。 唐无可味同嚼蜡地吃着馒头,突然觉得好委屈,眼泪被强行憋了回去,总要有个别的出口,她开口道:“大师,你见过雅荷了吗?” 明舒摇头,她却没看着明舒,只是自言自语道:“我想起来了。雅荷放火的那天,她站在那儿嘲笑我。她问我,你说你父皇爱你,国民敬重你,你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敬重吗?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什么都不懂,不懂自己是在为谁去死。她说,你就是活的太容易,才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才敢这么轻松地说‘不就是牺牲’,你就是根本不知道爱恨是什么,才会把那种东西叫做爱。她还说,她恨死我了,与其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了,那干脆死在她手上不是更好点吗?” “我那时觉得她疯了……她明明在笑,可看起来又在哭。说着让我滚,然后一脚把我踹出去。”唐无可吞咽了一下,才木然道:“可我现在,好像明白很多了。” 明舒静静地听着。 唐无可的袖子被碰了碰,她看到明舒在空中写了个“走”。 “要走了吗?”唐无可起身,“可云姑娘在哪呢?” 明舒微微摇头,他指向了更远的地方。 “你是说,离开唐灵国?”唐无可一下怔住了,她要走吗?她可以走吗?可她还舍不得这里,她还想再见一次雅荷,她茫然道:“可我除了这里,还能走去哪儿呢?” 话音落下,明舒神色骤然一变,猛地起身! 随即,大地开始颤抖,整个主城之外,缓缓浮现出了一道庞大的黑紫色屏障,散发着滔天魔气。 “走不了了。”明舒启唇,低沉道:“这屏障,只进不出。” 第73章 唐灵国(十六) “唐灵事变!唐灵事变!各位家里有小辈在附近历练的赶紧召回了!免得祸殃池鱼!” “我去, 这魔修是真够狡诈的啊,老黄瓜刷绿漆成这种地步,八百岁说八十!年龄谎报到直接抹个零的我第一次见!” “那狐妖把他家祖祖辈辈坟全都掘开了,这老魔头过几十年就隐姓埋名换身份换地盘, 魔教教主都没他牛啊。” “都八百岁了才分神期……按理说早该死了吧, 就算没死这个资质也差到人神共愤了。他到底是怎么活这么久祸害这么多人的??” “看狐妖挖出来的战绩,要么去那种小国狸猫换太子窃取国运, 要么就是偷偷剥人家道骨, 再要么就是让人顶替天劫,难怪唐灵国一百年没灵气!不是他搞的鬼怎么可能, 就光欺负普通人去了!真是下贱!” “可是现在他好歹也是个分神啊,所有人都被蒙骗过了。悬宝阁情报跟着出错, 这天阶任务一发,又正好碰上四方大战结束,现在唐灵国里面被困住的, 都是年纪轻轻的孩子吧……好像说魁首也在里面。” “阁主!”黑袍人匆匆忙忙赶来, 道:“那个魔修看来是到了渡劫关头了, 明知暴露也不离开。但唐灵地质特殊, 外围没有灵气,现在派分神强者过去是很难打破的, 我派人快马加鞭去请星衍宗的长老,现在长老已经出发了……” 萧原淡淡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达?” 黑袍人道:“只要一天半。最快的速度, 从这里到唐灵国外加上打破屏障,只要一天半就够了!” 按照平常的时间,一天半简直快如闪电, 可现在唐灵国内这个状况, 别说一天半, 要是倒霉点,半天就够众门派一起吃席了。 萧原看着那天阶任务的告知单,情报更改过后,上头属于天阶的金黄色染上了暗沉墨色,众悬宝阁管事兢兢业业,生怕有人再赶去送人头,连夜将天阶改成了天阶以上,“找到郡主保护国民”改成了“杀死魔修”,旁边两行小字备注: [建议四十岁以上、分神期侠士组队参与] [强烈建议队伍有一名出窍期以上医修] 萧原脸色在任务单映照下,显得云淡风轻,黑袍人惊于阁主之定力。 云闲可也在里面啊,不说是不是真的甥女,但阁主看上去真的蛮关心她的,还写信呢! “你说,”萧原启唇,缓缓道:“我姐让我帮忙带孩子,结果我把孩子带出大事了,这种情况,我会不会被打死。” 黑袍人这才看到她面具下缓缓滴落的冷汗,无语道:“阁主!我就说了,你怎么会带孩子啊?!” “不止孩子。”萧原艰涩道:“里面还有一个亲传大徒弟……不行,我可能马上要被燕回旋十八了。快点备马,快!” 小云闲撑住啊!姨姨马上就来救你!一天半,就一天半! 各宗各派都吓得要死,正在连夜差遣人迅速往唐灵国赶去。 当然,并没有人责怪悬宝阁情报出错。因为首先,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其次,魔修一事要不是跟妖争地盘被死记仇的狐狸精全翻出来,就连明光大师都没发觉,他们要是怪悬宝阁,不就是等于在怪明光大师吗? 唯一因祸得福的,竟然只有刀宗。 刀宗派去追杀云闲的那一大堆弟子早些天就被宿迟全打断了半边腿,今天马车才到门外,柳昌刚发完一通怒火,就听到了唐灵之变的消息,顿时喜出望外。 “是天要灭云闲。”他冷笑道:“也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了。” 那断腿弟子道:“可柳絮师姐也还在里面啊……” 他说完,柳长老却不见什么忧色,不由得心中一寒。 比起担忧自家弟子生死存亡,柳长老似乎更关心自己的仇人死没死。 消息既然传到了北界,锻体门也很快得知了这一事情。 铁蛋其实觉得在秘境中姬大小姐还是挺喜欢云闲的,现在看她照常吃饭练武,不由道:“大小姐,你都不担心云道友的吗?” 姬融雪停下,认真思考片刻,面无表情道:“担心。但好像,担心没有用。” 铁蛋:“…也是。” “而且,我总觉得。”姬融雪又道:“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的吧。” 铁蛋苦笑:“大小姐,那可是个分神期魔修呢。” “嗯。我知道。”姬融雪说,“可我还是觉得,她不会有事的。” “改一下。”她都走出去几步了,又严谨地绕了回来,冷道:“应该会出事,但是不会死。” 铁蛋:“……” 西界的佛门此刻还是木鱼声响,袅袅烟香。 寺外三里,明光大师正在河内摆渡,祁执业坐于小船上,闭目打坐,涟漪缓缓铺开,安静异常。 直到明光开口:“执业,你心不静。” 祁执业睁眼,无语道:“师父,你的心要是静,我俩现在早到寺内了。” 都在外面摆了多久了,光原地打转,他都能在这钓鱼了。 明光慈眉善目,手中大棒微微抬起:“呵呵何出此言呢?” “……弟子错了。”祁执业挠挠脸颊,干脆直说:“师父,你明知道我把明舒派去唐灵国了,为何不怪我?” 明光道:“他去,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你何用?” “是。”祁执业又皱眉道:“师父,此前你去过唐灵国,没有发觉那魔修吗?” “不。”明光手中摆渡动作停下,他静静立于舟上,道:“那时,魔修并不在境中。除了灵体之外,我没有发觉一丝魔气。” “没有魔气?”祁执业道:“那灵气消失之缘由,师父也没能看破么?” 明光大师微微叹息。 “看破又有何用?”他沉眉道:“近乎死局,吾不能解,也无法解。” 第96节 百年之前,唐灵国所在地区遭遇巨大天灾,生灵涂炭,灵气生于天地,与生机息息相关,终于,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之上,蒙昧之中,诞生了一位气运之子。 那是一对夫妻的女儿。 这是极其特殊的情形,几乎所有气运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所有灵气都汇聚在她的体内,化成了一道罕见的先天灵种,可从没有人教导,她不懂如何使用,而现在想来,便是那时,魔修盯上了这个小国。 他要求,若不想自己摧毁国家,便把这个少女献给他。 当时的唐灵国只比现在还要弱小,众人不敢反抗,也没想过反抗,气运之子就这么被献到了魔修手上。 有先天灵种之人,都是天道眷顾,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此后成就只高不低,多半是掌门将领之才,桃李满天下,但却在尚未萌发之时,被窃走了果实,强行剥离而出。 然后,便是第二个。 第二个具有先天灵种的,是皇帝的女儿。魔修可能犹豫过,他担心自己杀了郡主,会引起举国激奋,众人会奋起反抗,然而,在他看向郡主之时,那一代皇帝的面色堪称谄媚:“魔尊若是对吾女有意,朕便下旨赐婚如何?” 郡主只多活了三年,便被魔修杀死,灵种再次被夺走,没有举国激奋,没有反抗,没有,什么都没有。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苍天有眼,却又无情,从此,第三个具有先天灵种的女子降生了,还是皇帝之女,举国上下最尊贵的女儿。相反的,唐灵国的灵气开始迅速衰弱,此消彼长,这无穷无尽的灵气被灌注在灵种之内,然后一次又一次在众人的麻木中被剥夺。 越不反抗,便越反抗不了,越保持沉默,便越说不出话。在逐渐枯竭的灵气中,天道执拗地让一个又一个具有灵种的郡主降生,似乎倒要看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变,可仍是,什么都没有。 甚至长久之下,唐灵国民已经变成了疯子。只分已经疯了的,和还没有疯完全的,他们已经失去了人之本性——或者,只留下了人的本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天地也不容情,这等刍狗,不配生出灵根! “灵种和灵气有何区别?”祁执业凝重道:“为何郡主不能施展灵气?” “体内毫无灵气,即使空有天阶功法,也无法施展。相反,体内灵种满溢,却没有灵根,不知自己身怀重宝,又被禁闭在宫殿之中,接触不到外人,根本生不出别的念头。”明光道:“渡了一个魔修,还会有第二个。佛不渡自甘沦陷之人,若非自己醒悟,此国药石罔效。” 祁执业涩然道:“若是前几代,灵根尚存之时还能挽救,现在已经……太晚了。” 唐灵境内灵气已然不存,降生之人没有灵根,永远踏入不了修仙之途,天道慈悲却残忍,明明给了机会,但时机已过,既然已经错过,再精纯的灵种诞生在郡主体内,她们也无法控制,成为一个不得而出的载体。 近乎死局。 为什么是近乎?这不就是死局么? 祁执业骤然一怔。 没有灵根,若要强行催动灵气,便只能以血肉为媒介,她们施展不出招式,但却有一个最后的办法,不仅可以杀死魔修,还可以将灵气重归于境内。 郡主出宫,面见魔修,明白自己体内有灵种,若是这些条件在重重阻碍下全都达成了,想必是极端到不能再极端、差劲到不能再差劲的情况下。 然后,在看到那些血淋淋的真实、知道自己为之牺牲的究竟是什么之后—— 明光叹道:“玉石俱焚。” “也就是。”祁执业默道:“……自爆。” 第74章 唐灵国(十七) 没了狱卒, 地牢的门在大地震颤中不断敲击着墙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云闲四人心头一惊,立刻屏声息气! 外头的大黑蛇察觉到了什么, 瞬间发出了堪称谄媚的嘶嘶声。 一墙之隔, 魔修的声音响了起来:“即墨,你也在这里?这哪来的苹果?你给它的?” “不是。”即墨姝淡淡道:“它去城里抢的。” “真不愧是我的本命灵宠, 连抢人都无师自通。只是这苹果看上去都干成这样了, 就别吃了。”魔修似乎是想靠近,即墨姝脚步声响, 又道:“你不是十天后才回来么?” “失算了,那死狐狸精为了打赢真是脸皮都不要, 还拉了一大堆正派人马来助阵。”说到这个,魔修语气里就戾气横生,咬牙切齿:“现在那群狗东西正打算在外面围剿我, 我的伤迟迟未愈, 现在只能背水一战——郡主在哪?我需要她。” 即墨姝道:“还在追捕。” “本来屏障已经耗费我不少魔气了, 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魔修阴冷道:“随我出去。她再藏, 我便把人都杀了。不出来,就先杀她老爸, 再杀她老哥,把这里的人全杀光, 看她出不出来!” 即墨姝:“……知道了。” 即墨姝转移开话题,魔修也止住了要往这里走的意思,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周围。 “我们好像有点倒霉。”云闲看人走了, 往窗外看了眼, 那屏障铺天盖地, 极其雄浑:“正好撞上魔修撕破脸的时候,现在看样子无论如何也只能打了。” “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有两条路,要么把郡主找出来交给魔修,要么就杀了魔修。”乔灵珊道:“只是我看起来,郡主还能再撑一会儿。” “是啊。”风烨赞同道:“要我是唐无可,杀我爹杀我哥就杀啰,还免得我动手了。喔,杀雅荷不行。” 薛灵秀无言将吊命丹再丢进雅荷嘴里:“……你们现在还有心思聊天。快点找机会出去!” 其实也并不是一行人不在乎,云闲此人有一个特点,越到紧张的时候话就越多,生死关头更是小嘴不停,这样能让她忽略自己过快的心跳,现在连带着乔灵珊和风烨也开始被同化了,四人狂奔出宫殿追向魔修身影时,薛灵秀耳边就没有清净过哪怕片刻: “雅荷说的那个白色光源,怕是灵种。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灵种怎么还能隔代传承的,这不是随机的么?而且别的地区一百年甚至几百年才出一个先天灵种,她们这十几年就能出一个,应该是榨光了全国的灵气。” “有灵种却没有灵根,这是在搞笑吗?那要怎么用??就算天道是在惩罚众人,怎么连带着郡主也给惩罚进去了,历代郡主真是倒霉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魔修受了重伤,必须要剥离郡主的灵种才能快速痊愈,而且他也知道要郡主自愿献出灵种怕是不可能,现在打算亲自去搜捕……撕破脸后就不需要循环利用了,他把这国家直接灭了都不是问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其一,保护郡主,然后撑到外面的人打破屏障。其二,保护郡主,然后把魔修打死。大家觉得哪个更容易一点。” “感觉被魔修打死最容易……” 出了宫殿,众人方才看到半空中的景象。就如同上一次魔修降临一般,天地被染成昏沉墨色,血光在天际翻涌,街道上还在搜捕的众国民一下子愣在原地,下意识想要往家中钻,把一切封闭起来,可又接到命令,要找到郡主,两相矛盾,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好。 口称魔尊大人,他们也知道怕,也不想面对,但却轻而易举的把一个又一个人送到魔修面前。 魔修四处环视一番,将一个手持长矛的卫兵抓了起来,问:“郡主呢?” “魔尊大人,已经,已经在找了!”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哆哆嗦嗦道:“之前她躲在谷仓里,好像被一个和尚救走了,现在,现在人不知去了哪里——” 魔修没等他说完,便把他的脖子捏断了。 卫兵软软地倒下去,脸上还残余着恐惧到极点的神色,眼睛瞪得极大,周围国民竟是连声都不敢出,一下子跪伏了一地。 “继续找。”魔修道:“找不到,你们都得死。” 即墨姝立于魔修身旁,静静看着这些人逃命般跑远。 “这群修士,真是跟跳蚤一样,烦的让人眼晕,还要让我多费工夫。”魔修注意到即墨姝的眼神,道:“这些人倒是不用管。他们不敢反抗我的,只会觉得是郡主害死的人——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明明人是我杀的,结果他们不敢怪我,就只敢怪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即墨姝道:“那些修士,怎么办?” “现在屏障已经开启,就算那群老不死的马上赶过来,也至少要两日。”魔修掰了掰手指,道:“那群乳臭未干的无知小辈,胆敢挑衅我,来这里之前就没想过自己会死吗?” “不过……”即墨姝没说话,就看他转头,对自己眯了眯眼睛,道:“即墨,真的是教主派你来这里的?”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被发现了么,即墨姝的心头猛地一沉,微不可见地吞咽了一下,方想开口,魔修又朝她扬唇一笑,油星子乱甩:“其实是你暗地里倾慕我很久了,现在才敢说出来吧?” 即墨姝木然:“…………不。” 没有。谢谢! 天生异象,明舒不能再坐以待毙,他将唐无可背着,迅速从山脚处奔向城郊。 他也在赌。现在屏障既成,眼看是无法离城了,城内景象触目惊心,在魔修的威压之下,本就疯癫的众人更是疯狂,烧伤劫掠,甚至有个快要临产的孕妇都被硬生生拖了出来,逼问:“你屋内有没有藏人!有没有?!” 妇人捂着自己的腹部,摇头道:“没有,真的没有啊!我身体虚弱,这半个月都在房内,没有出去一步,什么事都不知道!” 兵卫冷笑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大家不管在做什么,全都出来替魔尊大人找郡主了,你却安然待在房内?!这太不正常了,你是不是对魔尊大人有异心,你绝对是郡主那一派的!你想我们大家都去死是不是?!” “对对!这人肯定不怀好心!”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现在郡主不在她家,她也肯定见过!”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要,不要砸,求求你们……”那孕妇眼睁睁看着自家被打砸得破烂一片,锅瓦瓢盆打得稀烂,小菜园更是被踩的乱七八糟,就连赖以生计辛辛苦苦编的竹筐都被扔了,眼泪缓缓流下来,半晌,骤然才疯了似的嘶喊道:“是!!你们都去死吧!!!你们早该死了!!!苟且偷生的废物,还敢穿人皮?!!我也是,大家都死,全都死了干净!!这破地方早就该一把火烧了算了!!” 她那根弦断了,发出的声音如野兽般,一拳一拳重重捶着地面,鲜血涓涓流了出来。她疯了,那些人才马上停了手,四散开来,啧啧道:“这人是个疯婆子啊!”“真是不知道说的什么话,这么可怕……”“去找下一家!” 那守卫走之前,重重把她摔到地上,孕妇失魂落魄地往地上倒去,腹中剧痛,不远处金光一闪,有什么慢慢地撑起了她,逐渐笼罩住她高耸的肚子。 里头跟着母亲一同哭泣的生灵终于被安抚了下来。 孕妇茫然地看向四周,明舒背着唐无可,面目沉凝地继续朝城郊去。 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单打独斗的场面,若是只有他一人,他会留下。但唐无可必须要交给众人。 一路过来,触目惊心。 在死亡的恐惧下,这祥和到安宁的小国似乎一下子被剥开了那层虚假的表皮,露出里头溃烂发臭的血肉,唐无可看到了从前她连想象都想不出的画面。 “都不许躲在里面!全部都出来!” “如果还是找不到郡主,我们会怎么办?” “她到底去哪里了啊!!为什么要这么害人!!” “可她想活啊!她想活我们也想活,她逃跑有什么错……明明错的是……” “闭嘴!你还要不要命了?!她逃跑可以,不能害我们啊!她要不是郡主,谁管她跑不跑?!” 唐无可在明舒的后背,瞳孔中印出了一颗颗四散的光点。有的光点已经变成了一簇飞灰,彻底消失,有的光点被压制着,黯淡异常。 “大师。”唐无可茫然道:“你能看到白色的光点吗?” 明舒摇头。 只有她看得见。 唐无可又伸出手,无论怎么催动,那股力量都没办法由她使用。她已经明白了,那不是属于她的。她没有灵根,没有经脉,不能修仙,唯一发作的两次,她都受了伤。其实第一次在河岸边她就发觉了,只是所有人都在忙碌,她不能再拖后腿。 受了伤,就可以用吗?可那只是灵光一现,要怎么样才能控制? 她还能再用几次,又能保护谁呢?她想保护谁呢? 唐无可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好自私。她谁也不想保护,她只想走,离开这里,远走高飞,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明舒急行中,突然面色一变,瞬间向旁边一躲,但又想起身后有人,强行停住动作,一道魔光狠狠擦过他锁骨,明舒闷哼一声,没有丝毫迟疑地将那三颗金刚舍利掷向天空,引爆! 金光闪彻天地,耀目异常,四处分散的修士瞬间抬头,立刻向舍利所在之处齐齐赶来! 尘埃散落,尘土之前,一条狰狞巨蛇率先现出了踪影,嘶嘶长啸,獠牙上滴落下来的唾液里仍沾着血丝。 看来它其实不太喜欢吃人,表情比吃苹果的时候要阴沉多了。 魔修在尘烟之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确是受了伤,气势不如此前高涨,或许是因为设置屏障又消耗掉了不少气力,但他现在沉沉看着那头的唐无可,又似乎不把这重伤放在心上了。 第97节 唐无可被他看的一寒。 那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颗药草,一颗仙丹,是在看死物。 明舒的修为与魔修差距太大,他吞咽了一下,沉默地站在唐无可身前。 “你们佛修不是心善慈悲么?怎么还把众人叫来?”魔修抬眉,不以为意道:“死贫道也要死道友是吧?” 明舒启唇,低低道:“为祸人间,当斩。” “斩?!笑话,每一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人都这么说过,那我怎么还活到现在?”魔修似乎觉得他说了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而他们,坟头草都已经三尺高了!” 云闲和宿迟在岔道处碰肩,对视一眼,向郡主处走去。 “又来了?”魔修早就感受到了那个剑修难缠的气息,冷眼看来:“你们这群狗屎……呃!” 日!人能长成这样?! “都说了,看他之前要做好心理准备。”云闲将太平出鞘,这次倒是拔了一下就出来了,看样子太平也知道傲娇得看时机,她冷冷指向魔修,震声道:“被大师兄帅伤的人一年可绕唐灵国一圈,但不好意思,本门派概不负责!” 宿迟闭眼:“……别闹。” 众修士:“…………” 被团团打死之前能活跃一下心情,也是一件美事,真是谢谢云道友。 魔修狼狈地将目光从宿迟脸上收回,多看了张鹤严三秒中和一下,又转回头,继续道:“把郡主交给我,我饶你们不死。” 云闲的神情微妙了一瞬。 “怎么,不信?”魔修道:“之前除了郡主,这地方的人有多死一个么?我也不想得罪更多门派,我只要郡主就够了。” “这话我熟。”云闲熟练接上,“我在四方秘境的时候也说只想低调地拿个魁首,不想得罪其他人呢,还不是顺手把刀宗全灭了。” 柳絮:“……” 她该不该生气…… “你想拖延时间?”魔修不跟她扯嘴皮子,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别做梦了。就算外面那些人下一刻就到了,想打破这个屏障也至少要足足六个时辰,更何况,消息方才传出,再快也不可能快到——” “哐当”一声,屏障外缓缓滑下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观其穿着,应当是星衍宗长老。 魔修:“?” 又“哐当”一声,一个戴着竹笠的女子也以同样的方式缓缓滑了下来,一边吐血,一边把那老头子按在屏障上:“快解!三个时辰够不够?” 老头子哆哆嗦嗦唉声叹气:“阁主,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修为……” “闭嘴。”萧原一张嘴,胸口染红一片,隔着一道厚重屏障,对云闲灿烂道:“姨姨来了,再撑半天,看我不把这老黄瓜拍了下饭吃。” 众人惊呆。 出场方式过于匪夷所思,竟然让人无法出声。 “姨姨!”云闲扑过去趴在屏障上,热泪盈眶道:“你是怎么这么快就过来的?这地方没有灵气,御剑也御剑不了啊!” “是啊。”萧原看上去是真的很怕自己被亲姐揍,说:“所以我拜托锻体门的长老把我打过来了。还是挺好实践的,找好方向,然后把护体灵气解开,她一抡锤子,我就可以飞起来好远。咳咳,就是有点费身体。” 众人:“…………” 难怪和云闲是亲戚,这方法一般人能想到吗?!! 这魔修活了八百岁,能苟到现在完全是靠的欺软怕硬,现在看到不知什么修为的两个强者就在屏障之外,提心片刻,才发现这也只有两个。 已经不能再拖了。 他必须要在众人聚集之前,把先天灵种夺过来! “三个时辰?”他手中缓缓汇出黑紫魔光,阴冷道:“只要片刻,这些人全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萧原的脸色也凝重了下来。 已经是决战之时,不管这是最坏的情况抑或是还能更坏,但事情就是这么倒霉地发生了。江湖就是这样,就算十二个时辰都把人栓在裤腰带上,也没办法保证伊就能安然无恙。 魔修喝道:“再说一次,把郡主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身后黑蛇嘴里咬着唐央,这皇帝现在衣着散乱,浑身脏污,吓得大喊起来:“可儿!可儿,就算父皇求你!你出来吧!!难道你忍心看着父皇就这么死了吗??我教过你的孝道你全都忘了?!” 唐无可怔怔地看着从前最敬重的父皇,他的样子太陌生了。 云闲剑尖触地,也冷下脸来:“我也再说一次。我、不、交!” “不交?好,很好。”魔修被一再忤逆,极度不悦,脸色狰狞地伸出手掌:“那就去死吧!!” 呼啸一声,众修士法招齐出,五彩斑斓的灵气瞬间弥漫了这一整个角落。 宿迟和云闲在最前方,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但修为之间的天堑怎能轻易跃过,很快就有修士灵气耗尽,吐血落在角落,生死不知。 唐无可又开始颤抖,她站起身,想要出去,喉咙却像塞着一大团棉花,让她说不出话来。 要阻止……要阻止他们,可是要怎么阻止?! 她很害怕,害怕到发抖,可她现在无处可逃,她也绝不能逃! 就在此时,她身旁站了一个修长身影。 仲长尧看向她,道:“郡主。” 唐无可木然道:“你是,之前抓捕我的那个人。” “郡主误会了。我抓捕你,不是为了献给魔修。”仲长尧轻声细语说道:“我知道你体内有灵种,但不得而出,在下只是不想让你为了唐灵走向那般结局。” “……什么结局?”唐无可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什么,“我能怎么去阻止他?这个魔头?” 又是一人吐血而退,稚气的脸上满是痛楚。 这些修士也不比自己大多少。云姑娘也只是比自己大个两岁罢了。 “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太过险恶。”仲长尧忧虑地看向战场,迟疑片刻,才全盘托出:“郡主,再这般下去,你唯有自爆一路可走。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仲长尧看向她,怜香惜玉道:“你以心尖血为引,心甘情愿把那灵种……献给其他身具灵根之人。” 第75章 唐灵国(十八) 太平剑被狠狠一抵, 云闲几乎来不及生出反抗的气力,就重重向后倒飞而去,劲力穿透剑柄窜入内府,她喉间顿时涌出血腥。 “太平!这要怎么打?”云闲真的很佩服自己的乐观心态, 她凑上去就被打飞, 凑上去就被打飞,简直像只快乐的跳蚤, “我完全近不了他的身!” “知足吧你!”太平尖道:“要不是我融合了魁首的身躯, 晋升天阶,就你这杂鱼修为, 早八百年就死了!” “半步元婴怎么就杂鱼了?”云闲还不服气,结果往旁边一看, 那边不知躺了多少个半步元婴,瞬间汗道:“太平,你真是我的好剑。” 宿迟横剑一挑, 将那黑蛇的獠牙击开, 云闲既然近不了身, 就远远地将太平爆射而去, 魔修冷哼一声,后仰闪躲, 宿迟神色一冷,重重踹上魔修胸膛, 二人齐齐向后退了三步。 云闲跳到宿迟身边,低声道:“大师兄,你的灵气?” 宿迟道:“还有。” “这个时候就不要顾面子了!”云闲一拍他, “还剩多少?” 宿迟:“……再一柱香。” 想也知道, 人家魔修是从外面进来的, 众人这几日在境内奔波,灵力本就所余不多了,能打到现在这样,只能说是求生欲太强,底牌全都尽出。 “可这魔修的灵气怎么可能无穷无尽?”云闲皱眉道:“他再厉害,也不可能到这种程度。” 宿迟将她放到一边,道:“我出招再试。” 宿迟的修为是半步分神,以剑修的战力,要越阶挑战并非难事,他将灼月拔出,指尖在剑锋上抹过,鲜血缓缓流下银亮剑面,一点一点滴在黄土之上。 要动用底牌了。 外头的萧原却果断道:“小云闲,找机会逃走!他的功法特殊,消耗不过的!” “消耗?”云闲看向这魔修血光冲天的手臂,突然想到什么,紧紧抿唇。 “想到了?”魔修看上去也很忌惮此人,但他现在完全可以打都不打,他只是冷笑着唤那边的一个唐灵士兵:“你,过来。” 那士兵面如土色,竟是立马就要逃,他手中劲气吞吐,将那人吸到掌心之中,瞬间压成一团血肉。 那团血肉上尚存嘴巴,还在反应不过来地惨叫:“啊!!” 众人皆狠狠一皱眉,这魔修将血肉中的灵气寿元全都榨取而出,继续道:“你,过来。” 谁还敢过来,四周的唐灵国民全都四散奔逃,他却一手一个,不分敌我,全都榨成血肉,而就在此时,这群可怜的唐灵人竟然还开始互相残害: “魔尊大人!!魔尊大人!他年轻,他寿元多,你先杀他不要杀我啊!!” “滚开!别拉着我的腿!!滚啊!!” “相公……相公你就这样把我丢下了吗?!” “别杀我!大人要尸体就够了吧??我还有用啊,我会杀人,留着我啊!!” 被推出来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妇孺,唐无可站在边角,看到那个快要临产的孕妇又被重重扯出来摔到地上,一旁的士兵喜出望外道:“大人,这个人快要临盆了!寿元又足又新鲜!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抵我一命?” 就连皇帝也不能幸免,黑蛇按照命令嘶嘶肆虐,唐央果断地将太子推进蛇口,两人丑陋万分地撕扯起来: “为了朕你牺牲又会怎样?!朕是你父亲!” “你死了就到我当皇帝了!” 魔修没杀多少人,地上却多了不少具尸体,宿迟脸色极冷,便要上前,却被几个躺在地上的普通人拽住脚踝,在这凝滞一瞬,被魔修的手刺穿了肚腹。 云闲:“大师兄!!” “够了。” 唐无可看着面前的景象,默然。她或许应该哭,但又感到无尽的苍凉无力,连眼泪都懒得流出来一滴,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像个所谓的疯人:“够了。我说够了,已经够了!!够了!!!” 心口如有火焰在烧,一路灼到五脏六腑,想吐个痛痛快快,没有人理会她,她站起身,并没有看一旁的仲长尧,而是向前木然走去。 “郡主。”仲长尧向前一步,没料到她的反应,气急道:“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 “献给谁?献给你?然后去救这些人?”唐无可头也没回,语气中带着恨:“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心甘情愿,如果你是我,你做得到吗?” 仲长尧语塞。 他狠狠攥紧了拳头,看着唐无可的背影。 “云闲!”萧原凝道:“先离开!先走!” 云闲将宿迟背着,温热的血一下子濡湿了她的脊背,大师兄压抑的喘息落在她耳际,原来也是热的。又一道魔光重重袭来,她勉强提剑抵挡,魁首之上灵光艰难闪动,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地衰弱下去。 第98节 就连太平的灵气都快要被榨干了。 薛灵秀死死按住那法修胸口涓涓流出的血,祭出斩情针,那针在半空中悬了片刻,又无力地跌下去。 血海弥漫,昏天黑地,尸体穿着黑袍,穿着甲胄,脸色惨白,层层叠叠,已经分不清是谁,她将唇角的血抹掉,一笑:“你挺牛。” 魔修已经站在她面前,愕然道:“你就不怕死吗?” “自己最怕什么,就觉得别人也一定要怕什么。”云闲将宿迟的手臂摆好,艰难起身,道:“活了八百年了,还这么胆小如鼠,现在事情败露,就怕的要跑路。你多活这么多年,有什么用?别人只活二十年,都比你有意思多了。对,我说的别人,就是我。” 魔修青筋一崩,冷笑起来:“现在除了嘴硬,还能有什么?” “有什么?这可就能说了……”云闲说着说着,视线错向他身后,讶异道:“圣女,你来了!” 魔修真是为她这弱智小把戏感到好笑:“这种烂招,你也以为——” 他话音未落,即墨姝一绸缎抽到他脑袋上,瞬间偏了偏头,痛呼一声。 “……”魔修抬眼,脸上的淤青之印迅速蔓延,他阴沉道:“即墨,你对我出手?” 云闲快速把宿迟搬到旁边,暗暗心惊。 就方才即墨姝那个力度,都够把仲长尧脑浆抽出来了,这魔修竟然只是偏了偏头。 即墨姝站在他身后,漠然道:“不然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想吞噬我的元神?”魔修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大笑三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心思你也敢对我动?!” 半空之中,紫光黑光不断相击,即墨姝熟悉的蛊毒香氛缓缓铺散开来,将这块天地蒙上了一层朦胧薄纱。 她本不该现在出来的。 最好的局面,自然是两败俱伤,可现在,魔修虽然伤了,但伤的明显不如她的预期。 即墨姝快速躲开魔修的大手,在薄纱中短促地看了云闲一眼。 云闲仰头看她,那头的柳絮沮丧道:“她这是,让我们走的意思吗……” 可现在走,还能走去哪里。 到处都在魔修的掌控之下。 整个主城都在屏障之中,就算外面来了怎样多的人马,进不去,出不来,众人就像被困在瓮中,总有被杀光的时候。到时候,魔修夺了先天灵种,那可是汇聚一国的灵气所在,不仅能让魔修的伤体迅速痊愈,他若要逃走也不是难事,之后再隐姓埋名……也不知又有什么小国会受害。 “总能找到办法。再坚持一下!”云闲将宿迟背上,抬眼道:“郡主呢?” 唐无可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走了过来。 “郡主,现在我们……” 唐无可却没在她身前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 那儿是即墨姝和魔修的战场,余波四溅,一道紫光击中她的小腿,瞬间一个血洞,她一声都没有吭,直直栽了下去。 魔修听闻声音,狂喜之余,道:“住手!” 唐无可像是察觉不到痛楚,她又站了起来,尘烟之中,即墨姝已然负伤,身上累累血迹。 魔修足尖点地,便要过去,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满心愉悦地伸出手,就要捏碎唐无可的头颅,却在距离一寸之时生生停住。 那是他几百年来的预感,从未出错。 眼神不对,她的眼神不对。 之前的每一任郡主,在被他杀时才如梦初醒,怨恨的有;哭喊着求他饶命,恐惧的有;明白一切后放弃挣扎,悲凉的也有,但没有一个,像她这般。 ……没有痛楚,没有悲凉,满是升腾的杀意。 “你要干什么?”魔修脊骨窜上凉意,他甚至在这毫无修为的弱女子面前退了半步,道:“我问你要干什么?!” “你之前说过的话,我也想问。”唐无可嘴唇干裂,轻声道:“你来这里之前,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吗?” 魔修瞳孔微缩。 “是因为大家都不挣扎,大家都不反抗,所以,你没想过吧。” 唐无可摇摇头,道:“这些天来,我有想过,为什么在我之前,没有人告诉你这个道理?想不通啊,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要接受这样的命运,想不通为什么,这么久了,就没有一个人说不呢?哪怕只有一个,我也不会这么难受。” “怎么想,怎么想都不明白。”唐无可木然地摇摇头,“所以我不想了。我只知道,既然没有人告诉你,那就让我来吧。既然没有人来终结这荒唐的一切,那也让我来吧。” 她没有哭,似乎只是不值得,唐无可看向唐央,他手上还拿着自己儿子被吃剩下的半条腿,已经吓傻了。 “我恨不得他们都去死。”唐无可茫然说,“可是,云姑娘,柳姑娘,小师父,还有,雅荷……” 她最后最微弱的反抗,就是像孩子一样昭告天下。 她就算是死了,也绝不是为了那些人死的。只有她们,只有他们,她只为了这几个人——她愿意赔上自己的命。她心甘情愿。 “郡主!”柳絮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背影,又哇的一声哭了:“再等等,我们会有办法的……只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够了!” 星衍宗的长老额角都是冷汗,嘴里塞满了丹药。 所有人都是真的拼命了。 “……时间不够了。”唐无可喃喃说:“已经,没办法了。” “拦住他!”萧原看出她要自爆,对众修士当机立断道:“我说,把那个魔修拦下来!” 混乱中,唐无可按着仲长尧教给她的办法,沉下心神,身体瞬间溢出白光,云闲僵硬地看着她,片刻后,骤然抬头! 她瞬间朝唐无可处奔去,却被横插一脚,拦了下来。 “云道友。”仲长尧道:“你又想要干什么?!现在她自爆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唯一的机会,你要让这个机会也这样白白失去吗??” “少在这放屁,很臭。自爆是你告诉她的吧。”云闲一剑将他抽开,他复又拦上,仲长尧道:“都说了,这是最后的办法——” “最后的办法?那我们来这干什么?牺牲郡主,救所有人,然后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云闲真想把他的脸皮给撕下来摊煎饼果子,“滚一边去,要办正事,等会再来扇你!” 仲长尧无奈道:“这是无奈之举,牺牲一人救众人,若是有别的办法,谁愿意……” 云闲丝毫不留情面:“我再说一遍。你,只能决定自己牺牲不牺牲,谁给你的大脸替别人决定要不要牺牲??真这么为国为民要牺牲,我建议你先去找个绳子把自己挂上,祸害死了就是造福人类了。还有,自己没用不要觉得别人也没用,滚!” 仲长尧说一句她回十句,屏障外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 看到别人要自爆了,还不赶紧往旁边躲,竟然还上赶着往上面凑?!云闲疯了吧?! 乔灵珊从她的语速就能听出来,云闲现在真是非常紧张了,见她还往那里跑,连忙道:“云闲!” 一众人伸手去拦,竟然都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径直窜入战场! 屏障外有人感叹:“不愧是静若处子,动若疯狗!” 萧原抓狂:“……现在是吐槽的时候吗?!啊?!” 魔修被一众修士拦住后路,即墨姝也在守着,一时之间竟然没法突破,心焦如麻,瞬间神色一厉,竟是决定回头,直取唐无可头颅! 唐无可体内的灵种终于快要爆发,她看着那道剧烈的魔光朝自己面门袭来,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害怕地闭起了眼睛—— 就在此时,她身后神出鬼没贴上来一个熟悉的人。 “?!”唐无可失声道:“云姑娘,你,你别过来呀,这种时候……” 而且靠的太近了吧,她就没和人贴这么紧过……不,唐无可,你都快要自爆了,你现在还想这些?都快要死了! “郡主,你做事情之前怎么不说一声的啊。”云闲竟然也有拿这话说别人的一天,正色道:“我问你,你信我吗?” 那魔尊被层层阻拦,还是将众人打退,直直朝着唐无可而来。 “我信你。”唐无可茫然道:“我信你都快超过信我自己了……可是。现在?” “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河岸边用出灵气的时候吗?”云闲说:“就是现在,像那时候一样,不要反抗,不要抗拒,放松!” 唐无可下意识放松了躯体,属于云闲的那束灵气如之前一般,缓缓从后背探了进来。 屏障外的众人:“……” 众修士:“……” 这是在干什么!疯了吧?!剑阁没教过修真三大忌的吗?!第一忌就是不要把灵气连通,千万千万不要!至亲之人也不可以! 人的思想是非常复杂的。再亲密的家人,也会有所矛盾,本能一瞬间的推拒,就会造成弥天大祸,现在这种情况,唐无可能一直维持还好,她若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犹豫、后悔、退缩,灵种爆发,她自爆不说,云闲也得跟着一起爆成烟花了!!血肉横飞那种! 这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她俩才认识几天啊?! “阁主,你离我远一点。”星衍宗长老道:“冷汗滴到我手上了,有点滑。” 萧原:“……要死要死要死……” “太平,准备好了吗?”云闲爽朗道:“有灵气要进来了,有多少就吸收多少,靠你了!” “……”太平真的没这么声嘶力竭过,尖叫道:“云闲!!你每次找死都要拉上我!!我恨死你了!!!” 就在下一瞬,唐无可体内的灵种终于剧烈震颤,瞬间爆发! 庞大的让人无法想象的灵气四处逸散,被死死锁在两人躯体之中,几乎是瞬间,云闲的内府就满到快撑爆了,剩下的灵气不得而出,朝着云闲手中的魁首疯狂涌入,太平一下子没了声音,灵光疯狂闪烁,也就险险坚持了不到十秒,再度尖叫起来:“不行了!不行了!!太多了!!要爆了!!” 能让它这么叫,此言非虚,因为大家都看见了,魁首竟然被撑出了一道裂痕。 “再坚持下!”云闲浑身都快被撑大了一圈,眼看都快变成气球了,眼睛里满是血丝,就在此时,她余光看见宿迟一言不发地追上来,连忙坦诚道:“大师兄!大师兄别过来!我还没有那么信任你的其实,你要过来我们就变成消消乐了!!” 宿迟:“……” 他把血抹了,静静握住了魁首,太平身上的灵气传递过去,连它自己都不敢置信:“?” 嗯?为什么这人可以? “云闲,你要干什么?!”唐无可听到声音了,她没有灵根,无法内视,只感到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气包裹住她体内乱窜的灵气,然后强行朝着手掌处汇集而去。 就这短短的片刻,她毫发无伤,云闲又噗地吐出来一口鲜血。 魔修的魔光已经快到了眼前。那铺天盖地的恐怖气息,带着死亡的意味,可这时,唐无可却听到云闲在她耳边轻轻笑了一下。 “你之前不是说,要是你是个修真者该有多好吗?”她已经快到强弩之末,还用轻快的声音,说:“其实,我们修真的也没那么神秘。看好了,我现在就教你剑阁的入门口诀。跟念!” 云闲道:“收。” 唐无可结巴道:“收,收!” 她的灵气被包裹着,尽数收在一点之间。 云闲道:“化。” 唐无可道:“化……” 灵气积攒到了手掌之上。 第99节 魔修已经近在眼前。 云闲最后道:“滚!!!” 唐无可:“滚!欸?!” 柳絮:“你们剑阁入门口诀这么野的吗?” 乔灵珊崩溃:“说了这不是吐槽的时候啦!!” 直直朝着面门而来的滔天魔气中,唐无可却感到自己的手肘,被云闲轻轻向上托起,不闪不避地对上了魔修的手掌。 碰到了。 她……竟没有死吗? 唐无可瞳孔之中,万物一片寂静,那狰狞的魔修似乎也静止了,呼吸之间,他以极慢的速度,露出了惊愕惶恐的神情。 下一瞬,自她掌心发出爆炸般的白光,瞬间将魔修吞没,魔修惨叫一声,远远倒飞而去,脑袋直接被轰没了半边! 手肘上那点力道又加重了一些,轻轻扶住,因为唐无可正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轻轻一托,却带她越过天堑。 她站在半空之中,垂眼看向底下的唐灵国民。大家都张着嘴,怔怔注视,惊讶万分,那群河岸边的少女……那个孕妇,几个零星的人,她看到了,熟悉的黯淡光点再度在众人心中点燃。 要是有力量该多好。 要是可以反抗该多好。 就不用再这样……就不用再这样下去…… 耳边是云闲急促的喘息,唐无可一直都没有流泪,可现在却忍不住红了眼眶,仓惶转头道:“云闲,你……” “现在不是看我的时候。”云闲把她的脑袋掰了回去,握紧了她的手,微弱道:“好了,不要闭眼,你要明白自己的强大,习惯它,然后……运用它。” 魔修远远坠落,一摸脑袋就要逃跑,唐无可心念一动,道:“回来!” 灵气再度被包裹着尽出,将那魔修攥回。 血腥地令人作呕,惨状惊人,从前高高在上的魔尊,现在却奄奄一息地在她掌心之中求饶:“放过我,放了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我不该窃取灵种。我没有吸收完,灵种上面有怨气,还有几颗,我还给你们,你放我走!” 唐无可怔怔看着他,说:“你知道错了?” 魔修道:“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罪大恶极!!” “你知道你错了,你知道你有罪。”唐无可漠然道:“我的姑母。她们,甚至从来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错,又哪里有罪!你又放过她们了吗?” 她五指猛地收紧。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魔修的脑袋被她一掌捏碎,如西瓜一般爆开,她冷厉着神色,眼眶却还是通红的,一边作呕,一边将他抽皮扒骨,将内府中那几颗黯淡的灵种全都掏了出来。 最早的几颗,已经被魔气污染到快消失了,上一颗还光华流转,唐无可想去抓,轻轻一碰,那灵种就完成了心愿般,骤然破碎在天地间。 无尽灵气和魔气纠缠在空中,互相侵蚀,那魔修趁机脱出元神要跑,却被身后的即墨姝一刀刺穿。 “……如果不是要补身体,我是真不想吃你。”即墨姝嫌恶道:“恶心死了。” 太平剑上的裂痕越来越多,云闲的皮肤口角开始渗血,已经到了爆体的边缘,只能带着唐无可的手,四处乱轰一通。 富丽堂皇的宫殿,状似平静的田庄,忙碌的矿脉,黑压压的平房,那一大堆一大堆疯子的尸体……荒唐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焦土一片,就如同一百年前,一切方才开始的那样。 但这一次,不会再有一样的结局。 宫殿瓦片落下,有人从地牢中缓缓爬了出来。 雅荷手上还带着镣铐,迷茫地看向半空。 空中,唐无可也似有所感,缓缓看向她。 两人对视。 复杂万分。 灵种已经爆炸开来,她体内的灵气越来越少,全都逸散在空中,洒落唐灵国的每一处角落。 那孕妇怔怔垂眼看向自己的肚子。 她体内的胎儿,竟然正在缓慢地吸收着灵气。 雅荷露出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复杂神情,唐无可将视线收回,再看向远处的唐央,手再一动,他头上代表皇帝的帝冕就被缓缓握进掌心里。 她没说什么,他便吓得跪伏在地,哆哆嗦嗦地道:“皇……皇上!” 普天之下,父亲跪拜女儿称她为王,想来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最后一点灵气,唐无可将其输入矿脉之中,她到最后依旧没有灵根,如果云闲不用灵力引导包裹,依旧是个普通人。 庞大灵气消耗殆尽,一直疯狂尖叫的太平终于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鸡一般止住了声音。 寂静无声。 只有众人怔然的视线还在追随。 方才好像陷入了无人之境,唐无可注意到手肘之上的力量越来越轻,恍然回神,惊慌失措地往后看去:“云闲!!” 云闲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葫芦,安详地向下一倒。 上次魁首之战接住她的大师兄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最后只能尽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揽了一下,众人早已看呆,现在连忙伸手去接。 那只谄媚的大黑蛇用脑袋将二人顶了起来,嘶嘶两声凑到唐无可身边,意图已经相当明显了。 按照魔修的角度,它大概就是认贼作父……作母,大概。 屏障本来已经被解的快要差不多了,方才更是被最后一道余波直接轰裂,露出呆若木鸡的一众长老。大家火急火燎来到这里,忙是没帮上,瓜吃了一嘴巴,还看到了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操作,回去大概能讲个半年,只有萧原连忙奔过去,叫道:“小云闲——你怎么样了!!” 瞬间,无论四界,所有人身上携带着的那张唐灵之乱悬宝阁告知单飘到半空中,剧烈颤动,开始无风自燃。 那魔修的脑袋上被打了个血红色的大叉,天阶以上任务完成,完成之人的画像又缓缓浮现在上面。 少年一派疏朗洒脱,眉眼弯弯带笑。 东界,剑阁,云闲! 雅号—— “救命!”云闲垂死病中惊坐起,艰难地拉起萧原的手,“姨姨,姨姨,救!” 萧原:“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给你!除了灵石姨姨什么都会给的!” 云闲一边吐血一边指手画脚:“给我把那个雅号,改成天下第一剑……” 第76章 唐灵国(完) 五日后。 唐灵国的宫殿仍是一片残瓦, 高高的围墙被唐无可打塌了,里头精美的建筑宫饰也通通化作废墟,十里之内远远看过去,焦黑一片, 竟然与周遭的平房没什么两样。 里头那些从未怎么出过门的皇亲国戚, 现在也得和外头那群国民一般到处拾掇砖头,叉着腰汗流浃背地先把家具给垒起来。 纯金打造的皇座倒是幸免于难, 只是上面坐着的人换了一位——准确的来说, 皇座上一直都没有坐人,就连这议事殿, 也已经没人再来过了。 即墨姝用三天将那魔修的元神吸收干净,终于将自己腹部那道一直灼烧无法愈合的大洞修补完整, 境界也连跳几阶,直直到了出窍期。 她感受着体内斑驳的灵气魔气混合体,有些不耐地微微蹙了蹙眉。 活八十年还没用的东西, 活了八百年也只会变成没用的老东西, 这魔修将吸收的大半先天灵种都花在续命、换皮上, 修为倒是一直没有进益, 虚浮不堪。若是她吞的是个正常的分神期,现在境界绝不止进步这么些点, 还给她埋下了不少隐患。 但这也是无奈之举,教主埋下的蛊伤她太重, 若再不修补,可能这身体迟早也会爆裂而亡。 她一从闭关之处出来,竟然就看到了唐无可趴在那边的树上, 腰被绳子吊着, 晃晃悠悠, 好像死了。 “……”即墨姝无言道:“郡主,你在做什么。” 现在叫郡主有些不对,但即墨姝和唐无可并不算熟悉,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更不能直接叫人名字,唐无可被她一叫,吓了一跳,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没什么。”唐无可终于稳住身子,坐在树干上,说:“之前一直想爬树,找不到机会,现在没人可以管我了,就想试试看。” 可不是没人管了么,想管她的,要么死了,要么现在屁都不敢放,唐央还以为自己主动让位能免过一劫,结果还是当场就被丢进了地牢。 即墨姝:“你现在没有灵根,从树上摔下来可能会死。” 唐无可笑道:“吃饭也有可能会被噎死啊。” 即墨姝:“……” 算了,爱爬就爬吧。 树上的风景确实很好,从那儿看过去,正好能越过废墟之顶,瞧见远处天际线上朦胧的黄昏。没有了阴影,似乎就连太阳都温柔了些许,轻轻洒落在人的头顶上。 唐灵国现在终于有了灵气,但依旧没有人生出灵根。很公平,又很不公平,这东西生出来时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不是后天能够改变的,或许在灵气滋养的几十年后,会有新生儿再悄然降世,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没法预料。 经历大战,小国之内人本来就少,现在更是直接锐减了三分之一。尸体清点的时候,众人才发现,真正死在魔修手上的人其实并不算很多,死在最前头的反而是最喜欢欺凌弱者的内斗之人,现在算计来算计去,全成了一把飞灰,什么都没捞着,怪讽刺的。 郡主墓要被重新翻修一遍,她们的名字也随着重见天日,不再埋在遗忘的深潭中。 废墟重建,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即墨姝遥遥看着天际,突然听到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吭哧吭哧声音,皱眉转头。 大黑蛇叼着苹果,正耀武扬威地在主城之内监工,看谁偷懒就抽一尾巴过去,趾高气昂,一副小人得志之态,那几个少女穿着农服,鼓足勇气想去碰它,它一摆头,口吐人言:“手都不洗,还想摸我?” 林萍涨红了脸:“……我洗过了!” “这东西怎么还在?”即墨姝嫌弃道:“出窍期的修为,留在这欺负谁?” “它自愿留下的,薛公子说没事,每天给它一个苹果就可以。”唐无可也不知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但目前唐灵国的困境已消,若是这大黑蛇想要兴风作浪,她直接一封书信去悬宝阁摇人就好,就是有件事当真费解:“到底一只蛇为什么这么喜欢苹果?” 大黑蛇察觉二人视线,秒变谄媚神情:“嘶嘶嘶!” 即墨姝真是很嫌弃这小家子气的黑蛇,但目前唐无可刚继位,这黑蛇能帮助她稳固位置,也算是一个助力。 也是时候该走了,即墨姝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即墨姑娘。”唐无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在树上一扭身子,谨慎道:“你也知道,我十六岁之前都在宫里,不怎么会和人说话,所以,要是有什么猜错的地方,烦请你原谅。你现在是想知道仲长尧去了哪里,还是想知道云姑娘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该说哪个,怕冒犯到你。” 即墨姝脸一黑:“我就不能单纯在这站着么?” 唐无可瞥她神色,发现她还是没走,试探:“那我先说前面那个啦?” 即墨姝矜持道:“后者。” 一开始就直接说不就好了吗!唐无可艰涩道:“云姑娘伤势很严重,薛公子也没法马上治好她,所以前天就快马加鞭上了马车,先去修养。” 即墨姝:“还有?” 第100节 “还有?”还有什么?唐无可观她冷淡面色,灵光一现:“还有,据说,北界的大小姐给她寄了书信,说有要事相商,让她速去北界一观。即墨姑娘要是关心的话,现在追一追,说不定还能赶上马车。” 即墨姝傲然道:“我不关心。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唐无可感叹:“魔教中人随便起来真可怕。” 即墨姝:“?” 她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之前四方秘境之内她没能完成任务,教主一直在召回,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不太想回去,来唐灵国也是自作主张。接下来要去哪,她没有想好,一片空白茫然。没了任务在身,她竟然连自己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人一魔站在夕阳之下,没有话题可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尴尬。 唐无可绞尽脑汁,又灵光一闪:“你也觉得仲长尧脑子有病吧?” 即墨姝缓缓蹙起眉头:“他又跑了?” 现在仲长尧在即墨姝眼里已经从一个伪君子变成了一只打不死的蜚蠊,看着既恶心又烦人。即墨姝现在看着唐无可也觉得挺怪,因为在她手上那本话本里,自己和唐无可相处要么是在互扇巴掌要么就是在互相陷害,每次共同出现画风就会骤然从修真阴谋转变为精彩宅斗。 “嗯。怕被云姑娘追杀,趁着昏迷的时候瞬间消失了,不知是用了什么邪术。”唐无可一想起来仲长尧那眼神就觉得有些失语:“即墨姑娘,可能是我多加揣测了,但是此人每次一跟我说话,我都感觉他的脸上写满了‘别的男人都只觊觎你的美貌,而我不是,我这么特别你还不想嫁给我么’,恕我直言,如果真要按这么算,我第一个得嫁给雅荷,第二个得嫁给云姑娘了。你以后遇见他,记得躲远些。” “躲?”即墨姝冷笑道:“谁躲谁还不一定。” 下次若还能见面,她一定要把仲长尧的脑浆抽出来。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远处的雅荷探出头来,看唐无可坐在树上,表情很不高兴。 皇宫都毁了,更别提那些官员服饰了,她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只是衣领上别着唐灵国代表官员地位的翡翠扣,唐无可神色柔和一瞬,故意扬声道:“这位姑娘,你好像对朕颇有不满啊。” “是啊,很不满。”雅荷僵着脸道:“午食都已经放了一个半时辰了,皇上要再不吃,我是不是要撞柱上谏了?” 唐无可蹑手蹑脚从树上下来,大黑蛇拍马屁技术一绝,立马把脑袋凑过去接,她拍拍手落在地上,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撞柱子呀。” 雅荷啧道:“……那就快点来吃饭!” 即墨姝一蹙眉,突然觉得氛围有点怪怪,但她本人单纯幼小的心灵没能解读出这奇怪来自于何处。 她看着唐无可的身影,启唇道:“所以,你就打算这么留在唐灵国了么。” 即墨姝还记得,她似乎对修真和江湖很感兴趣,现在虽然没有灵根,但就当个普通人,外出游历一番也不错,又何必再把重建国家的苦差事往自己身上揽。 唐无可停步,回头,面上依旧是一派国色天香,举止却没有了那点挥之不去的端庄意味,这才几天,已经被云闲传染得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了,她轻轻一勾唇角。 “刚开始的时候,我问过云姑娘,江湖是什么样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快意恩仇,要多惊险有多惊险,然后云姑娘告诉我,外面的妖兽会放屁。”唐无可忍俊不禁道:“看来每个人的江湖都不一样,我好像已经体验到了。” “江湖就是,有无缘无故要害你的人,自然也有无缘无故不顾一切也要来帮你的人。前面那种多一些,后面那种少一些,我已经幸运地遇见了一个,就不急于一时啦。”她遥遥看向主城外那道辽阔的道路,那是云闲离开的方向,朝即墨姝启唇轻笑: “即墨姑娘,你也去找自己的江湖吧。” 与此同时。 宽敞的马车车厢内。 众人围坐在那唯一的卧榻之上,神色难辨。 云闲正安详地闭眼躺在那,自她说完要改雅号那件事后,就长眠不醒,一直昏迷到了今天。 薛灵秀正面色黑沉地坐在外头的马上,深呼吸。 ……萧原和那星衍宗长老是被人打飞过来的,自然也没有载具可用,当然,这本来不关他的事,只是星衍宗长老知道自己没用了之后就屁颠颠回去了,可萧原她非得留下。她留下也就罢了,刀宗的那个柳絮竟然也要留下,明舒和尚要上车,他难道还能不让人家上? 车厢再宽敞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分明是薛灵秀自己的马车,他现在只能憋屈地在外面负责赶车,真是佛也发火! 车厢之内,一片愁云惨淡,男默女泪。 萧原看着云闲安详的脸蛋,捂脸无奈道:“这……怎么走的就怎么回来,真是不忘初心。” 本来云闲当时就受了伤去唐灵国的,想着好好修养一下,结果横着去横着回来,不仅没胖,脸上那点肉更是全掉光了,现在面如土色,嘴唇惨白,重又回到了睡丑人形象。 比之前还丑点,之前好歹皮肤是白的,现在虽然被萧原洗洗刷刷了一遍,但浑身爆裂开的皮肤哪有这么容易养好,浑身红通通,裂得到处都是,真是一语成谶,变成了森林冰火人里的小火娃。 “呜呜……”萧原垂泪:“带孩子把人孩子带得这么丑,我肯定会被削……” 乔灵珊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自称姨姨的到底是哪位。虽然没见过,但这人如此拼命,她还是安慰道:“没关系,幸好没带死。” 明舒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幸好那任务单上面的是自选画像。”风烨心有余悸道:“要是画的是现在的样子,别人还以为云闲沾了什么五石散。” “就她那个吃苹果的劲,我早都怀疑苹果里面掺了五石散……” 宿迟:“……” 众人围着,只有他在沉默地换水换药,萧原本来还对这个大师兄挺满意的,结果一看,同样是唇色惨白,消瘦不少,这人就是活脱脱病美人一位,躺着的这个就是个丑丑小火娃,顿时心里不是很平衡。 就那种家长心态,明知道客观上隔壁家的孩子就是比自己的可爱,但,绝不承认! 如果因为人家长得太美而对人发火,这也太刻薄了。 “醒了,醒了!”柳絮一直密切关注云闲脸色,道:“眼珠子动了!!” 薛灵秀嗖得一声进了车厢。 太平一睁眼就有如此盛况,受宠若惊:“也不必如此……” 萧原一脚把它踢旁边:“没说你。” 太平:“?”喂!!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它都快被撑爆了啊!! 眼前又是熟悉的蓬顶,云闲缓缓睁开眼睛,迎面遇上几颗凑过来的大脑袋,其中一个还是光的,差点以为自己被引渡到了极乐世界。 “灵秀。”她嘶哑道:“我的嗓子……” 薛灵秀如沐阴风:“你们倒是让我看看啊?” 乔灵珊:“你每次醒来都要说这句吗!明明其他地方比嗓子更严重吧!” 不说还好,乔灵珊一说,云闲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痛的,就跟被当成年糕锤了八百遍一样,但她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起身道:“快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不,先别看。”萧原怜爱地轻轻捧起她的脸,道:“容貌只是一时的,现在丑那是因为你受伤了,不要太在意,姨姨现在就带你去乾坤城找最有名的方神医,镜子就先别看了,怕你太激动,好么?” “什么镜子?我不要镜子。”云闲莫名奇妙道:“我要看悬宝阁的任务单。” “……” 云闲成功拿到了任务单。似乎是听到她垂死的呼喊,雅号后面那一栏是空着的,云闲瞬间呼出一口气,往下倒去,又痛苦道:“好疼,全身都好疼!” 薛灵秀终于把明舒挤开,伸手搭脉,道:“暂时还在可控之中。” “什么意思?”乔灵珊道:“可她说很疼啊。” “现在出窍期的修为配分神期的经脉,能不疼么。”薛灵秀阴阳道:“再宽的经脉,也没她心宽,再大的金丹,也没她胆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你知不知道,要是稍微差池一瞬,你现在就变成烟花了?” 云闲听他这么一说,才赶紧内视,发觉自己还真是不小心蹭到了。一国灵气全灌进她身体里,其他人哪有这个机会(当然也不敢有),直接蹭蹭蹭越过元婴,到了出窍期。 不过因为这毕竟是别人的灵气,所以境界还有些虚浮,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巩固方能成功掌握。 薛灵秀一皱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哎呀,反正没死不就好了。”萧原正在给云闲削苹果,随口道:“也算是因祸得福,金铃铛到手了。” 众人:“……” 竟然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位才是亲姨姨。 云闲还躺尸在卧榻上,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只能稍微动动眼珠子和刚开机的脑子。 乾坤城,距离众城比较近,按照地理位置来说,隶属北界,但因为城力实在太强盛,所以并没有如同其他城市一般,被北界二宗接管得密不透风。 那里的商业也发展得很好,什么拍卖会啊,黑市,地下城,都负有盛名。 “对了,”萧原把那封书信拿出来,说:“姬大小姐给你寄来的,说是北界一见,你看看要不要回信。” “我都十八了,你怎么可以不经过允许拆我的信……”云闲抗议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姬融雪竟然连个信封都懒得搞,就这么一张纸赤条条寄过来,不由闭了嘴。 这纸还不知道是从哪随手扯下来的,边缘毛毛躁躁,沾着一根狮毛。 “想来又是有什么要事吧,最近锻体门在跟刀宗打擂台呢,如火如荼的。”萧原道:“小云闲自己考虑一下要不要去吧。” 柳絮弱弱道:“我还在这里……我是刀宗的……” 薛灵秀:“那你就自觉点出去赶车。” 挤死了,他都快站不住。 柳絮马上转身钻出去了。 “等等。”云闲眼尖地发现那张纸后面还写着什么,“背后还有字。” 萧原一转。 后头写着“姬不可失,狮不再来”。旁边用冷酷的笔触画了一只并不可爱的大爪子。 云闲:“…………” 众人:“…………” 说真的,姬大小姐要是再多写几张纸条,云闲光敷伤用的冰袋就可以省下了。 在众人无语的眼神中,云闲将纸条放好,继续躺下,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 萧原:“哦?为什么?” “为剑阁夺得金铃,解决唐灵之乱,这是我作为大侠的操守,是我心甘情愿的份内之事。我从来不奢求什么回报,也不觉得这值得骄傲。”云闲深沉叹息,道:“可就算是我,这样的我,也想要休息一段时间,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一点,再回剑阁见一下年迈的老父亲和师妹师弟,还有那几只大鹅。这是北界的两派之争,纷纷扰扰谁能评判对错?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如此插手就是不合适的。所以,我还是不去了。” 萧原又翻了下那纸条,说:“这还漏了一句,成事之后奖励是三万上品灵石。” 云闲:“嘶,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舒服,那是死人才有的事!我不休息,我不需要休息。走,即刻前往乾坤城!” 第77章 乾坤城 马车一路骨碌碌到了乾坤城近郊。 众城不是没有医修, 只是现在四方大战已经结束,就像一些城市也分旺季和淡季,里头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萧原临时揪出来的几个医修甚至不如薛灵秀, 还是得去找修为更高的医治。 受这种奇特之伤, 算得上疑难杂症,薛灵秀只能暂时缓解, 无法根治, 就是他本人好像对此挺耿耿于怀,有事没事就坐到云闲旁边, 在她身上施针。 几天下来,治是没治好, 云闲看到他都要瑟瑟发抖了:“薛兄,你再这样扎下去,我喝口水可能会变成喷泉。” 薛灵秀:“……” 悬宝阁的任务机制非常严谨完善, 她们完成了任务, 要回去述职, 最好详细描述自己是如何杀了魔修、事前怎么计划、魔修有无留下什么遗言、是不是爆了什么装备之类的, 核对无误过后,再按照贡献程度发放奖励。 但现在云闲躺尸成这个鬼样子, 还是先去乾坤城找医生为重。 第101节 云闲一直觉得薛灵秀来唐灵国是偶然,现在再怎么样也要走了, 但她还想蹭蹭薛兄的马车,所以眼看他忘了要回去,也默不作声, 直到看见城门口, 才清清嗓子, 道:“薛道友,你是不是要回南界了。” “不回。”薛灵秀折扇悠悠,道:“三姐让我出门游历,若不是召我回去,我是不会回去的。” “喔。这样。”又能蹭了,省了好大一笔钱,云闲内心喜出望外,表面却仍是波澜不惊,问道:“那柳道友呢?” 柳絮说:“我本来也要去北界,回刀宗。” 云闲:“其实刀和剑有很多共同之处,你如果觉得刀宗某些姓柳的长老实在人太烂,可以试试走别的道路。” 柳絮呆呆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云闲礼貌道:“东界剑阁了解一下。” 乔灵珊:“刀宗有哪个长老是不姓柳的吗?” 风烨:“我们要不要印个传单什么的,下次也好多发一些……” 明舒倒是果断地和众人分开了。 临走之时,他在云闲的手上放了一颗金刚舍利,写道:“执”。 “执什么?”云闲尽情发挥她脱缰野狗般的想象力,“执行?执拗?执手相看泪眼?” 明舒迫不得已,只能再添了一个字:“业”。 云闲把那颗舍利攥着,神情不但没见欣喜,反倒剧烈颤抖起来,悲戚道:“难道……不,我不相信!为什么这么突然!” “……”明舒深呼吸,低沉道:“这不是师兄。” 云闲:“?” 明舒:“也不是师叔。” 云闲恍然大悟:“喔,原来是祁执业让你给我的礼物啊。” 明舒去趟唐灵国五年闭口禅白修,临走时背影有些蹒跚,带着难言的苍凉。 萧原去换皮了,临走之前叮嘱云闲一定要把薛灵秀留下来,此后必有大用,乔灵珊忙着去市场进货一下苹果,风烨把琴拿去修了,车厢里只剩下宿迟和云闲两人。 云闲现在主要是不知道自己是小火娃,尊容难以入目,还乐颠颠地跟宿迟说:“大师兄,我现在是不是被撑大了一圈。” 宿迟腹部被魔修的手穿过,魔气纵横,一时之间也没那么快好,闻言垂眼,看向云闲,摇头:“没有。” 他将云闲额头上的冰袋拿走,云闲看见他纯澈漆黑的眼瞳,好像能映照出世间万物,当然,也照出了一脸傻乐的自己:“…………” 宿迟拿开,却发现云闲一直在盯着他的眼睛,牢牢不放。 他想转开,对方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肩膀,沉沉道:“别动,看着我。” 宿迟抿唇,眼底微动。 他这几天,有些异常。不明原因。总想起师妹托起唐无可手肘时的那抹笑。浑身浴血,云淡风轻。 或许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武道上蒙尘的天才,心情才总是这般波动吧。 可为什么要这样盯着他,难道被发觉了……他被云闲盯的没能眨眼,直到云闲唰地一下捂住自己的脸,茫然道:“大师兄,怎么没人告诉我我是红的?!我像个小龙虾!” 原来是拿他的眼睛当镜子。 “小龙虾是什么。”宿迟喉结微动,生硬安慰道:“过几天就好了。” “……”云闲看着他,木木咬牙道:“为什么你受伤还是这么好看?” 宿迟平铺直叙道:“我不觉得我好看。” “你这话千万别让薛兄听见,不然他今晚吃不下饭了。”云闲叹道,“算了算了。本来我也不靠脸吃饭。就是不知道大师兄你的情劫到底什么时候来,你的道侣肯定也很好看。” 宿迟眉间微蹙:“什么情劫?” “哦,一直忘了跟你说。”云闲翻了个身,把脑袋支起来,看起来像个小流氓,笑眯眯道:“蒋长老出发前让我给你带话,说你情劫将至,大难临头啦!” 宿迟:“……” 云闲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师兄?你怕不怕?恋爱中的男人可是没有理智的,你可能会特别喜欢一个人,然后做出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比如那个什么,连夜奔袭三百里只为见心上人一面,怒学三年摊煎饼果子技巧只为博她一笑。” 宿迟微微压眉,冷道:“幼稚。” 云闲竟然从他冰山脸上看出了点嫌弃,差点笑成开背小龙虾:“哈哈哈哈!这话可不能说太早!” 宿迟看她笑,唇角不禁往上翘了翘。 “对了,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云闲笑完了,又翻了个身,也不知道她前世是不是只猴儿,反正就不能安静待着,“之前娘亲寄来的书信说到,东界的情况与唐灵国有相似之处,我想,我大概清楚一些了。” 宿迟神色冷清下来,道:“仲长尧。” 他的气运已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自然,若是没有人针对他,他或许还能一路顺风顺水地扶摇直上,可从四方大战开始,他就已经突兀到旁人都看得出的地步了。 无论如何,就是死不了。不仅死不了,还总是奇遇多多,好运连连。就仿佛老天爷追着给他喂饭吃,给他喂的多了,别人自然也就没有了。 普通修真者,一生能遇到一次奇遇就已经十分罕见了,在他那儿,各种奇遇如大白菜一般随处都是,东界流损的气运就算不是被他尽数吸收,也和他绝对脱不了关系。 “看来老天是打定主意要把你送至巅峰。”云闲轻轻哼了一声,道:“也不想想到底配不配。” 仲长尧不配,她最配。不管怎么样,她是天下第一剑修。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宿迟:“……” 这要是平常时候的云闲,大概说这话还很有些锋利。只是现在真的很像个红彤彤的大胡萝卜。 风烨修完琴回来了,见宿迟坐在那,神色无波无澜,异常惊讶。 果然是大师兄,定力恐怖如斯!他现在跟云闲对视都想笑,大师兄的眼神竟然还能如斯温和,难道对小辈是真的—— 呃,好吧,大师兄看他了。好冷。 — 不知萧原是不是动用了一些能力,总之,这辆马车进乾坤城大门时没有受到丝毫阻碍,一路长驱直进。 乾坤城占地范围巨大,囊括周围十数个小镇,城门是金黄色的,长街之上挂满了艳红的大红灯笼,整座城市的建筑都花花绿绿,镶金带银,用薛灵秀的话来说,就是品位急需提高,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铜臭味。 一般情况下,除了达官贵人、不便出行的前辈之外,主城道路之上是不允许大型马车行驶的,但这乾坤城果然有所乾坤。 薛灵秀的马车上印的是金丝银草,南界妙手门的门派徽征,路上行人只要看到这个徽征,眼神都一下子充满了仰慕。 看到地头蛇刀宗的人都没这么仰慕。 这乾坤城严格来说可是北界范围内啊! “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一定要带上薛公子的原因了。”萧原道:“此城,银两至上,什么都没有钱重要。” 薛灵秀青筋一跳:“好歹装一下好么?” “可我现在不用薛兄的灵石了啊。”云闲却义愤填膺道:“老是这样也太不好了,我们都是同龄人,他有什么义务要给我灵石?” 萧原:“你是不是在惦记小郡主给你分的那条灵石矿脉?别想了,现在宫殿都还没重建好,等到能挖掘、运输、分红到你手上的时候,至少也要明年。” 云闲:“薛兄,你身上带了多少,能去钱庄取吗。” 薛灵秀:“……”他真是这辈子欠了谁的。 “小云闲,你先躺着。”进城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名医,萧原转瞬间又换了一张面皮,迅速跳下车架,“姨姨去去就回。” 乔灵珊看着,终于开口:“云闲,她真的是你姨姨吗?” “老实说,不太确定,但应该是。”云闲道:“但她帮了我这么多忙,别说自称姨姨了,自称祖奶奶都行,我认就是了。” 风烨:“你的骨气呢?” 云闲:“你懂什么,这叫能屈能伸。” “而且这个修为真的看不透,分神期以上了吧。”乔灵珊还是有些狐疑的,“宿师兄打得过她么?” 云闲精准计量道:“一个半大师兄应该可以。” 风烨想也没想:“也要分那半个是上面还是下面吧。” 云闲一愣,正义指责:“你胆子真肥啊,对大师兄也敢说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你脑子装的都是什么?” 风烨冷汗直冒:“我我我我不不不不不是故意的——” 被迫成为计量单位的大师兄,默然道:“……上面那一半。” 马车内寂静了一瞬,爆发出一阵惊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萧原一进来就看见薛灵秀想笑又觉得被讨厌的人逗笑很没面子而抽搐的嘴角,道:“赶紧把小云闲抬上,进去看医生了!” 云小龙虾就这么被铺盖一卷,抬到侧门之外。 这医馆也是如日中天,比众城最大的酒楼还要大,走进大堂,多个窗口之后坐着医修,修为都在金丹期低层。 来窗口这看病的也基本都是些较低层级的修士,看诊速度极快。 再往内,便是人稍微稀少点的地方了。医修不再坐到窗口之前,而是有了属于自己的药房诊室,看诊时间拉长,修为也几乎在元婴之上。 再往上,便是一整个二楼,视野极好,能俯瞰街景。 “来这里求医,要先指名哪个层级,分为天地人三层。人级,便是最外面的了,地级,中层,天级,便是方神医所在之地,只有疑难杂症才可上楼求诊。”萧原道。 云闲:“……” 这不就是,普通号,专家号,和全省会诊坐等吃席号么。 萧原与驻守楼梯之前的修士点了点头,二人让开位置,她将云闲带了上去,其余人跟在身后。 萧原一边走,一边道:“方神医此人性情较为古怪,一会儿,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姨姨跟他有交情,他不会为难你的,知道么?” 云闲在褥子里点点头。 二楼果然是装潢极其华丽,一张巨大的红木案放在正中,后方是山一般的药柜和书目典籍。 前一位还在看诊,云闲在缝隙中,看到了方神医。 外形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不是白胡子老头,是个病恹恹的丧气青年,看上去得有十年没睡觉的样子,蔫蔫道:“再说一遍你的症状是什么。” “是……呃,神医,是这样的。”桌前的男子面露尴尬,“我在三个月前,就发觉我的那……那处,老是泛起一种奇怪的黑紫光芒,无论怎么搓洗都搓洗不掉,捏着还有些疼痛。” 方神医:“那处?那处是哪处?” 男子道:“就是,那,那处啊。男子都有的。” 方神医道:“用学名,说出来。” 男子:“……” 他脸涨的通红,咬牙切齿说完,又道:“这疑难杂症困扰许久,我可是挂了一千上品灵石的号,方神医一定要帮帮我啊!” 第102节 无论他说什么,方神医都那副丧气表情,又说:“脱了我看看。” 男子走过去,他看了一眼,就拿起收据,懒懒道:“亵裤掉色,少穿那条。送客,一千灵石一楼前台处交。” “啊?!”那男子不可置信道:“可是捏着会痛啊!!方神医,你误诊了吧?怎么可能就这样……” “废话!”方神医拍案而起,怒道:“我捏你蛋你痛不痛啊!先治治脑子吧你!!!” 作者有话说: 【弱智小剧场】 现代paro下 风烨:你的骨气呢? 姬大小姐缓缓拿出自己的gucci包:“在这里。” 好弱智,但我真的笑了嘎嘎嘎嘎嘎 评论区100小红包洒落!啾啾! 第78章 杏林阁 那人不敢相信自己花了一千灵石就得到这样的结果, 心头不畅,于是愤而闹事,在二楼就这么撕打起来:“日你大爷!退钱!退钱!退钱!” 他在那使劲撕打,手一下子撞到那座木案之上, 疼得脸都白了,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那道无形屏障触摸到之后的人,方神医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丧得天怒人怨, 很快就从下面上来了两个元婴修士,把闹事的人抬着胳膊拖走了。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眼看就要到云闲了, 突然有人将门一拦,小跑过去, 搓着手对二楼的驻守修士低低说了点什么,修士点点头,转头跟萧原赔笑道:“这位侠士, 再等等好吗?” “下一个是我们, 为什么突然要等?”萧原冷声道:“偌大一个杏林阁, 还支持插队的?” “不不不, 话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插队。”修士脸上谄媚神色不变, 呼的从袖袍中抽出了一张牛皮纸,轻轻拍到众人面前, “诸位,请看。” 云闲也艰难地从铺盖中探出脑袋来。 牛皮纸上不仅详细地写了外头天、地、人三级的预约要求,竟然还有耳熟能详的徽章制度。花五百灵石, 就可以得到杏林阁的铜章, 这般在人级的窗口医治时就可以免去排队烦恼, 直接空降;花五千灵石,可以得到银章,只要来了,外面那些元婴期医修便直接带进门;而最尊贵的,便是金章了。 五万上品灵石,终身体验,不可转让,直接免去一切预约,方神医亲自为您诊治! “刚刚来的这位,是刘富商的女儿,金章持有者,本来就不必排队,不必排队,那又怎么能算插队呢。”这修士瞥云闲一眼,又呵呵笑道:“当然,若是两位都持有金章,又恰巧碰到,我们还是要遵循先来后到的,这个自然。你看,是不是……” 云闲和萧原异口同声:“你再激将我也不会买的。” 薛灵秀看着这金光闪闪的医馆,蹙眉道:“治病救人是这么救的?” 就算要分先后,也是按照病情的轻重缓急来分。谁钱多谁就可以先医治,那其他真正需要医治的人只能等着,拖出事了怎么办? “噢哟!方才我没看见,这位不是妙手门的薛公子吗?”那修士跟眼睛瞎了半边似的,这才一副惊诧模样,“听说最近妙手门的病人真是越来越少啦?有的时候买药材还需要用商船的银子贴补?不会吧不会吧?南界第一大宗怎么会落魄成这样?肯定是谣言。” 薛灵秀:“…………” 众人皆一阵嘴角抽搐。 同行真是冤家啊,看这阴阳怪气的小劲。不过,平时拿其他的说话,薛灵秀还会阴阳回去,这种看病治人的事情,他是不会拿来当谈资开玩笑的,薛灵秀不仅出手大方,心胸也是异常宽广——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相逢即是缘,我便帮你看看吧。”薛灵秀如沐阴风地一把按住此人手腕,用一种毫无容赦的力度,微笑道:“眼下青黑,舌苔极厚,口臭肾虚,平时一定记得多喝开水,不然容易骨质疏松。真不小心,这里怎么脱臼了?我给你装回去。” 那修士给他按的咔嚓一声,惨叫连天:“啊!!” 众人:“……”薛兄,心眼还是一样的小。幸好这方神医长得不如他俊秀,不然他肯定得发火。 脱臼的修士灰溜溜下去了,换了一位女修上来,女修笑意盈盈,语气十足温柔,不仅不口臭,还十分专业地给他们分发小零食和宣传单,道:“诸位,请耐心等待一会儿。看来大家是第一次来这杏林阁,不如在下带大家逛一逛?” 众人接过她递来的糕点与茶,默然看向云闲。他们是不急,可云闲的伤—— “好!我要看!”云闲红彤彤地卷在铺盖里面,张嘴道:“这位姐姐,就是,你好像忘记把糕点发给我了。我等了好久,肚子很饿。” 薛灵秀啧一声:“你马上要进去了,现在忍一会儿不要吃东西。” 空腹看诊是常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不懂事。 不吃就不吃,云闲说:“那给我点喝的吧,我想喝羊奶。” 女修手一抖:“?!” 什么!这大红萝卜竟然张嘴说话了! 反正云闲的伤都已经拖了三四天了,现在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众人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起身跟着女修,参观杏林阁。 只有薛灵秀和柳絮看上去还好,毕竟薛灵秀家里就有钱,也不觉得有多么豪华不可置信;柳絮本就是北界人士,经常出任务的时候会路经乾坤城,看得多了也还好,但剑阁三人组,当真就是如同第一次进城般。 “好大的水晶墙!这个是真水晶还是假水晶?” “竟然有人往水池里丢灵石!!这是有多富裕啊,我每次丢完铜板许完愿都会捡回来的。” “云闲,手收回来,别去抠!” “这是……锦旗墙?好多红锦旗!方神医原名叫方非,从前就读于乾坤皇家医修学院……嗯?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啊。” “为什么上面还有‘救我狗命’,方神医还能治小狗的吗?” 三人刚从剑阁下来就去了众城,众城去完就去了唐灵国,这般仔细一想,还真没去过什么正常的城市,现在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要遮掩的意识,一路叽叽喳喳,薛灵秀的耳朵都快被吵流血了。 宿迟跟在众人身后,对萧原道:“交情?” “……”明明只是毫无感情的两个字,为什么总觉得如此嘲讽,萧原正色道:“交情,也分大交情小交情。但我觉得,我和他交情还算是颇深的。我可是在他差点被人打劫的时候救了他一命,这交情总说得过去了吧?那人要他一千两,我只拿了他五百两呢。” 宿迟点头,道:“难怪。” 萧原不大想跟这个大徒弟说话了。 乾坤城原本就是个巨型城市,杏林阁所占面积更是大的让人走不完,女修一路将众人带到最宽阔的、类似展厅的大堂内,里头展示着两道纯金制成的雕塑,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左边这一道,便是我们方神医曾医治过的病人,刀宗宗主柳斐然所赠!”女修慷慨激昂道:“那年,柳斐然突发重病,天下医修无人能勘破病灶,而方神医一出手,仅仅一晚,便药到病除,柳宗主次日就可下床走动,足可见神医之神!” 众人皆赞叹不已:“神啊!”“不愧是方神医!”“妙手门不如方神医的小拇指!” 乔灵珊困惑道:“柳絮,你们宗主得的什么病啊,有那么严重?都不能下床走动了。” 柳絮当场失忆:“完全没印象……可能那段时间我在外面。可是,如果真是那样的重病,按理来说应该要迅速召回全体弟子才对。呃,可能,我没收到。” 云闲恶意揣测:“痔疮!” “嗯嗯也不是没可能。”风烨落井下石道:“宗主天天久坐,处理公务,有痔疮也是他应得的。” 这个阴暗小角落瞬间有了味道。 “右边这一道,就更不一般了。”女修浑然不觉,还在继续高声介绍,“这是当年竞拍方神医唯一一个疑难杂症包治好名额的成交金额!足足!二十万颗上品灵石!!” 二十万! 别的不说,就唐灵国的那条小灵石矿脉,一年说不定都产不出这个数,而竟然有人拿着二十万上品灵石,来买方非的一个看诊机会! 这是何等的医术高绝,世所罕见呐! 众人又是一阵称赞,什么词都用出来了,薛灵秀抱臂站在雕塑之前,面沉如水。 风烨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太高兴了。 但,不是因为自己被比下去了而不高兴,而是因为这种行为实在有些让人讶异。妙手门黎沛的功力完全不下于那方神医,只是她一人分身乏术,所以只能接诊病情极重、事态紧急的病患,若是她也搞什么拍卖什么金章银章的,难道会比这二十万灵石低? 把病人当成客人,榨取金钱,这种行为要是在南界出现,怕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在这乾坤城,反倒如此受人追捧。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修士洪亮的叫号声: “大萝卜二号,方神医有请!” 云闲:“大萝卜?” “别误会,别误会。”女修一扯嘴角,解释道:“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我们都是用代号来称呼的。来,快上去吧。” “……” 终于,云闲又被卷着送到了二楼之上。 方神医的睡眠似乎真的很缺乏,眼底下一片青黑,也不知道是多久没睡了,懒散地示意,将人抬过来。 萧原站在不远处,打招呼道:“方神医,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方非丧气道:“抢了我五百两的那个。” “非也非也。”萧原道:“行侠仗义的事,怎么能叫做抢呢?” 云闲被那个女修团团放到方非面前,躺在桌子上,只觉得这桌子真硬,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用劲劈都劈不开吧。 方非垂头,百无聊赖道:“说,什么症状。” “你不问问我姓名吗?”云闲详尽道:“吸收灵气太多,经脉撑爆了两条,皮肤皲裂,现在内府空乏,只要一吸收灵气,就感觉浑身疼痛。” 方非一边听一边点头,说:“我暂时不想知道这种类似喝水能把自己喝吐的人的名字。” 云闲:“……” 好丧的一张脸,好毒的一条舌。 “那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的,我看上去也没这么笨吧。”云闲闲着没事,躺在案上也不消停,眼珠子四处转,一会儿观察后面的书柜,一会儿看脑袋上的方神医,道:“方神医,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从医多少年了?印象最深刻的病例是什么,柳斐然到底得了什么病啊?有没有怀疑过自己,最后又是怎么走出阴霾的?当医修很挣钱吗,当牙医挣钱还是兽医挣钱啊?” 方非额角开始闪出青筋:“治疗途中不要说话。” “我知道,会打扰你的注意力是吧?”云闲嘴没停,“可方神医这么神,我说几句话应该没什么的是吧?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有点紧张,我这个人从小就很怕疼……” 方非忍无可忍,往她嘴里塞了个大药丸:“你好吵!!” 薛灵秀的痛苦被人承担了一半,现在心情终于松快些了。 方非问完,又伸手把了云闲的脉,最后又将她全身上上下下观察了一遍,便开始从木桌下拿出一个小盒,看上去竟然是要马上开始治了。 众人皆凝重观视,呼吸极轻。 方非那只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众人:“?” 他斜睨了薛灵秀一眼,丧道:“谢绝同行参观。” 薛灵秀:“……” 小气鬼。 半个时辰后,云闲被包着送出来了,看来方非的医术是真的相当不错,原本红彤彤的脸现在柔嫩了不少,摸起来也不像胡萝卜了,只是肤色还有一些发红。爆裂的经脉逐步被接上,疼痛缓解,还需要一定时间调养。 送她出来的是两位修士,笑得春风拂面,将卷包交给众人之外,还提出来了不少东西:“这是净颜膏,若是伤口愈合实在痒痛,可以适量涂抹。这个,是养脉丹,方才接上的经脉还很脆弱,暂时不能动用灵气,记得一日两次,用水掰开送服。还有这个,是闭口丹,能让人失声十二时辰……咦?谁放进去的?算了,没事。总之,这些都是杏林阁送给客人的,自行取用即可。一定要下次再来哦!” 第103节 众人提着云闲,站在金碧辉煌的门外,一阵沉默。 哪有医馆对着病人说下次再来的,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酒楼了么。 一阵等候下来,天色已至黄昏。 乾坤城的大红灯笼愈发艳丽,街上挂的四处都是,红艳艳一大串,好像什么糖葫芦。比众城热闹多了,也不似唐灵国的群魔乱舞,就是,非常的,具有生活气息。 纸醉金迷,一旁的酒馆赌场也早已灯火通明,花花绿绿的纸灯飞舞,行走来往之人都身着不凡,偶尔驶来的马车更是豪华到闪瞎人眼。 怎么大家都这么有钱的样子? 风烨往旁边一看,差点吓一跳:“这地方连公厕都要收钱?!” 如果上一次公厕都得半两碎银,他宁愿兜裤子里。幸好修真者早就辟谷了,吓死吓死。 “不止。”薛灵秀折扇轻挥,笃定道:“这地方什么东西都要钱。” 云闲心有余悸:“实在太可怕了。” “嗯。”薛灵秀感叹道:“幸好我有钱。” 云闲:“我恨你!” 姬融雪寄来的书信说约定在北界碰面,但没说是哪个城市,云闲寄了回信,不知什么时候方能收到新消息。 “这个方神医,有古怪。”薛灵秀疑惑道:“那上头说他此前在皇家医修学院?但我几年前来过一次,分明就丝毫名声不显,真这么厉害,此前为什么没名气?” “还有更古怪的。”云闲把脑袋从布包里探出来,说道:“方神医使用的针法,跟薛兄的一模一样。” 众人皆惊:“什么!” 还有这种事情?! “我这几日,已经被扎出了肌肉记忆。”云闲深沉竖起耳朵,道:“不说都用针,就连那下针的手法,扎的穴位,都大同小异,没有哪里不一样。都手重,痛的我要死。薛兄,你要不要好好回想一下,你们的长老是不是偷偷搞副业,在皇家医修学院教课?” “不可能。”薛灵秀沉凝否决道:“妙手门针法除弟子外绝不外传!”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在北界,一个在南界,相隔数千里远。难不成方神医此前和妙手门有什么难言的渊源,却又跑到北界来发展?不会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风一吹,众人的思绪飘远,就在此时,萧原将云闲再度放入马车之内,道:“先回众城领金铃,姬大小姐的书信没这么快到,暂时修整两天再做决定。” 乔灵珊点点头,余光瞥向一边告示栏,眼尖道:“大家,大家快看!” 上头张贴的小报纸页平整,没有泛黄,一看就是新贴上去的。小报标题耸人听闻: 【惊!刀宗锻体门争夺之战已至白热化,柳斐然宗主在深夜竟私会某人做出这种事……】 什么!有故事?! 乔灵珊连忙睁眼细看—— “……”她看完,无语道:“深夜去外面买个夜宵怎么就是私会了。明明还有这么多人!不过柳斐然也真是的,自己亲儿子都这个样子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吃牛肉面?” “重点好像在最后这一段。”风烨急忙道:“看!” 【正宗刀削面,由刀宗柳长老扶持,加盟仅需三千上品灵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来询问吧!】 “我记得。”薛灵秀迟疑道:“前年来的时候,这一块的街道全都是锻体门手下的产业。” 乔灵珊喃喃道:“可现在看过去全都是刀宗的啊。” 招牌上头全是刀宗的门派徽征,锻体门已经被挤到角落里去了,看起来零零落落,好不可怜。 众人:“……” 隐约好像知道姬大小姐要飞鸽传书的原因了。刀宗果真坏事做尽。 “不对,还有更深的一层。”薛灵秀思索道:“方神医……柳斐然……妙手门针法……商业互斗……” 这层层叠叠加在一起,若有似无,好像能抓住一些触角,但又立马湮灭而去。薛灵秀手指一抵折扇,抬眼询问道:“云闲,你有什么头绪——” 云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一声把自己的头缩进了布包里。 布包瞬间空荡一片。 薛灵秀:“…………” “好了,好了。”乔灵珊尴尬地打圆场道:“薛道友,你就不要为难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宿迟:“先回去。” 第79章 取金铃 一行人进了众城的城门时, 已是繁星满天。 经过方非的医治,云闲其实早就可以下来走动了,但她就是不下来。原因很明显,一呢, 是她觉得躺着有人抱来抱去很舒服, 二呢,其实云闲也是有一点大侠包袱的。 要是被人看到她天下第一剑修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总不能再住当时四方大战时的破落院子, 萧原带一行人进了客栈,各自安排了房间。 “咦, 怎么回事。”乔灵珊迟疑道:“她这次掏灵石掏的好爽快,难道是转性了。” “不。”云闲小声道:“姨姨可能是要走了。” “好了, 既然小云闲你没事了,我就先离开了。”萧原一挥手,人就从窗户出去, 御剑而去, 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自己保重!明天记得去悬宝阁领金铃铛!” 果然之前孩子是两脚吞金兽这个说法是正确的。再加上云闲是个不省心的, 接下来还要花多少她都不敢想了!不行,赶紧走, 把薛灵秀留在这里。 众人默默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 萧原之心众人皆知,只有薛灵秀受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还有, 就是。”跟云闲一起进屋之前,乔灵珊又迟疑道:“柳道友,我记得, 当时在唐灵国碰见你的时候, 你好像说你是来调查矿石被劫一事。” 柳絮惊道:“啊!我忘了!!” 乔灵珊又道:“嗯, 这个忘了也就罢了,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主要是,离开唐灵国之后,你不是说你要去北界回刀宗吗?怎么现在又跟着回众城来了。” 她方才就想说了,但看柳絮非常自然地坐在马车里,就觉得此人可能是有什么要事。 柳絮惊道:“啊!我又忘了!!” 观她的神色,像是忘的非常真诚。不掺一点水分。但乔灵珊总觉得,她就是单纯没有把任务和刀宗放在心上,觉得不重要才能老是忘,你看她在唐灵国,哪一次忘过背着郡主? “你怎么什么都能忘啊!”风烨费劲地把自己的琴卸下,“算了,反正之后也是要再去乾坤城的。” 大家都每人一间屋子,云闲因为行动不便,所以留了个人照顾。 又是熟悉的客栈,乔灵珊提着水桶进来的时候,见云闲又把窗户打开看外面的月亮,不由汗道:“你真的不怕冷?” 这都什么季节了,外头的风呼呼吹,门窗闭起来都嫌冷,她还这么大咧咧打开。 “嗯?又要麻烦你了。”云闲看她,道:“灵珊,你要是觉得想自己一个人睡,可以去隔壁屋子的,我一个人没事。” “你一个人没事?”乔灵珊把布糊到她脸上,没好气地轻轻擦拭道:“就现在这样,从床上滚下去都爬不起来。” 云闲奇思妙想:“那我在地上打地铺就没有这个烦恼啦?” 乔灵珊:“……爱睡睡不睡滚!!” 最终还是乔灵珊睡在外面,云闲睡在里面,她被严严实实地防守住了。 两人说起来还是第一次睡这么好的床,又软又暖和,云闲能察觉到,一旁的少女一开始还想尽力保持警惕清醒,但过了不到一会儿,也就半柱香的时候,脑袋一歪,瞬间睡熟了。 唐灵国之变那几天,几乎没能合眼,一路马车颠簸,自然也休息不好,现在躺在这儿,事件落幕,还是熟悉的众城,不怕有什么鬼啊偷袭的,当然睡得很香。 热热的呼吸打在她耳边,云闲睁眼看着柔软的床帷,却是半点睡意也无。 人一到夜晚就容易开始想七想八,特别是云闲身上痛的睡不太着,更是天马行空,浮想联翩,就连剑阁里的大鹅要起什么名字都想了个遍,最后躺的腰酸背痛,还不敢翻身,怕吵醒乔灵珊。 云闲轻轻坐了起来,把被子掖好,然后下床穿鞋,轻轻走了出去。 客栈的露台之外,又是一片月色似水,凉意些微。 云闲想,睡不着就出来散散步,反正也不是一定要睡觉,就让她这么静静地思考一下人生,然后一转头就看到隔壁露台上的宿迟,看上去正在存想。 云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蟑螂都睡了。 难道大师兄之前说的一天练剑十二个时辰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纪实?! 听闻脚步声,宿迟睁眼,瞥见正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云闲,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脑袋里又在想什么,无奈道:“我只是睡不着。” 好吧,大家都睡不着,不如来交流交流感情。 云闲蹲下,助跑,起跳!一个标准的动作,成功落到了宿迟身边,也像模像样地坐下。 但云闲一坐下,就有点后悔了。 呃。但是。要说什么啊。她绞尽脑汁,终于抛出了第一个最保险的话题:“大师兄,唐灵事变结束,现在刀宗也不敢明面上对我怎么样了,你可以不用再跟着我。眼看着就要到中秋了,你在外漂泊良久,有没有计划回去看一下爹亲娘亲?” 宿迟淡淡道:“我没有父母。” 云闲:“啊!是这样吗,都没人说过,对不住。” ……开局不利!她为什么要特意说父母啊,早知道就说家人了。 宿迟:“也没有家人。” “……”云闲木然道:“大师兄,你是不是修了什么读心术,为什么我每次想什么你都能猜到。” 宿迟看着她,如玉般的面色在月光下显得温和了些许:“更多时候猜不到,不是么。” 云闲运用自己看脸色的百般武学,发觉宿迟好像并没有很伤心,可能是一出生就没有……这样想起来不更地狱了么!算了,不说这个话题,换一个换一个。 对了!如何提升境界,才是修真者永恒不变的话题。 “大师兄,你眼看就要晋阶了吧。”云闲道:“要不要多做打算?你的修为提升如此之快,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不用。”宿迟道:“想晋升的时候就晋升了。” 云闲站起来离开:“我还有点事先不聊了。” 宿迟:“……是真的。” 他似乎看云闲要走,开口,生疏道:“那你呢。又在想什么?” 云闲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他问这么一句了,顿时一屁股坐下来,抬头四十五度仰望星空,先是沉沉叹了口气:“唉。” 宿迟默默看着她。 第104节 “虽然我也才初出江湖,但,经历的事已然很丰富了。”云闲深深看向远处,道:“娘亲临走之前,曾经问过我,该如何成为大侠。我说惩奸除恶,为民除害,便是大侠,可她却告诉我,她一点也不希望我去当什么大侠。” 宿迟:“嗯。” “如今,我已经是四方魁首,兼唐灵勇士,兼金铃持有人,想必明日去往悬宝阁,又会引起轩然大波。”云闲一个晚上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可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所以我不做人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一人,面对浩如烟海般的任务,又该如何取舍,该如何才能尽我所能地帮助别人?” 宿迟薄唇微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大师兄,不必安慰我,我明白的。现在想这些,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云闲一握拳,沉沉道:“既然我已经入了江湖,成了众人心中的大侠,那便绝不后悔。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 宿迟:“……” 云闲用难得纯真善良的眼神看他,期待得到一些鼓励。 “……嗯。”宿迟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启唇道:“好。” 但事实证明,说绝不后悔,那就一定会后悔。比如次日,云闲就无数次后悔自己在露台上说了这些傻气冲天的话。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前去悬宝阁领取金铃,那熟悉的狗眼看人低的悬宝阁管事自上而下瞄了她一眼,道:“你确定你是云闲?” “没错!我就是。”云闲豪气道:“东界,剑阁,云闲!” 旁人听到声音,连忙递来新鲜视线: “是那个魁首欸!不得不说,此届的四方大战确实质量奇高。” “你看看柳世再说这话吧。” “没错啊,柳世负责奇葩,她负责高。” “嗯嗯。前途无量前途无量,现在的后辈真是一茬接一茬哟。” 众人听得一阵神情舒展。 云闲本来还以为,这种天阶任务好歹也要搞个什么隆重的颁发仪式之类的,怎料那管事就说了句“稍等”,然后匆匆进门,从里头拿了个什么小玩意,往云闲手上一丢,道:“金铃,拿好了。” 云闲一捏这拇指大的小东西:“……你管这叫金铃?” “象征意义,难道真拿个金铃铛给你?”管事语气平平道:“恭喜这位侠士,可以带领剑阁参与三月后的武斗会了。” 算了,反正观小姨那个抠门劲,只给这个也是正常的。 云闲把金铃铛收进储物戒中,又清清嗓子,道:“有什么任务颁发给我吗?” “有。”管事一指那边熟悉的任务板,说:“去地阶或者天阶那看看,应该能捡到漏。哦,记得,把医修带上啊,任务中出了什么事我们悬宝阁是概不负责的。” 云闲:“?” 管事:“好了下一位——” “等等。”云闲从怀中唰地抽出一张小报,强调道:“我现在是新星榜第一。” 风烨和乔灵珊在后面拨浪鼓般重重点头。 管事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眉眼一挑,和颜悦色道:“这位少侠,我看你初出茅庐有所不知,我们现在的评定标准,不是按照新星榜来的。而是按照,大侠榜!” 新星榜一年出一次,里头的人名更新换代极快,大侠榜浪里淘沙,历久弥新,含金量哪能一样? 云闲皱眉:“大侠榜?” “出入江湖,虽然实力是重要的评判标准,但实力,不能代表一切。”管事将那长长的竹筒递给她,道:“身世,背景,所属门派,财力,人脉,智力,任务经验,甚至,道侣!这位少侠,你背景如何?” 云闲:“剑阁少宗主。” “剑阁在此之前连参加武斗会的资格都没有,不给你拖后腿就不错了!”管事道:“财力如何?” 云闲:“看薛兄心情如何。” 薛灵秀:“喂!” 管事:“人脉?” 云闲:“还,还可以?” 风烨:“人缘很好啊!” 管事:“智力!” 云闲:“这个不可以。” 乔灵珊:“云闲你……” 管事:“道侣……唉,我观你一脸稚嫩,这点可要谨记了。别以为剑修就可以真把剑当道侣,你若是有一个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道侣,你的江湖地位便会往上升一大截。” 众人听到“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竟然都忍不住齐刷刷看向了后方的宿迟。 宿迟:“……” 为什么看他。 “综上所述,你什么都没有。”那管事傲然道:“翻开竹简看看,你现在在多少位吧。” 云闲往后翻了又翻,翻了又翻,竟然看不到自己的名字,差点跳墙:“我的雅号可是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太俗了。俗不可耐,毫无记忆点!”管事右手一挥,道:“请看他们的雅号!” 众人循声看去。 【四界唯一指名剑圣】 【剑界惊鸿】 【我上面那个人好剑】 【啵啵芋泥绵绵剑】 云闲手上的东西差点掉了:“?!!” 什么鬼啊!这样看来小报给人取的雅号都好听到不得了了行吗?她馋祁执业那个“逆莲”很久了! “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雅号?”管事道:“正好我们这里可以给出一点建议,阁下听听满意不满意,满意再付款,只需要半两银子。” 云闲:“你说。” “狗狗剑虽然看上去青春活力,但太不庄重,看起来很莽撞。天下第一剑,太沉重太俗。不如我们将这两者特质结合——”管事沉思,半晌道:“天下第一狗狗,如何。” 身后众人:“噗哈哈哈哈哈!” 云闲掀桌而起:“滚啊啊啊啊!!!” 她恼怒之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笑。 音色清绝,纯澈异常,云闲转头,看见了宿迟面上尚未收回的那抹笑意,他似乎真被逗笑了,垂眼勾唇,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 云闲回忆起了自己昨晚说的大话,又回忆起了那时大师兄想说话又被她强行憋回去时那略显无奈的神情,顿时不知羞还是气,脸瞬间再度涨红成了小火娃。但她脸皮比财力厚多了,很快就调整回来,若无其事道:“哼。我要去乾坤城!” 第80章 乾坤城(一)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云闲一边往嘴里塞糖糕, 一边模糊不清道:“你们说,这合不合理?我可是为了任务那么努力!” “……”薛灵秀在旁边凉凉道:“我允许你在车厢里吃东西已经很忍让了,你要是敢把渣子到处掉,小心我把你丢下去。” 云闲吓了一跳, 嘴边渣子好死不死落在坐垫上, 薛灵秀呼吸一窒:“你故意的是不是。” “哎呀,捡掉就是了, 何必生气呢。”云闲嬉皮笑脸, “这种糕点就是容易掉渣,薛兄你来吃你也掉啊。” 薛灵秀:“我不吃!” 乔灵珊和风烨也不理解。 虽然三人是东界来的, 可云闲至少还是四方魁首呢!好歹还是完成了天阶以上任务呢!虽说观张鹤严张公子那个样子也能拿到两颗金铃铛,可同样是天阶任务, 无头凶尸和分神期魔修这两个难度能一样吗?只差一点可就要翻车了! 云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当时里头那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屏障外面还有赶来的那么多各派长老,就没有一个人被她正义的光辉震慑到, 从而将她的名声宣扬至天下么? 想不通, 实在想不通, 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众人前往乾坤城, 顺便捎上了柳絮,行至途中, 突然发觉一大堆人也跟着在这大道上行走。当然,乾坤城声名远播, 大家都要去也是正常,只是人都是八卦的,赶路过程如此枯燥, 肯定要聊些什么: “你们听说了没有?悬宝阁情报出了差错, 本来以为众人都要九死一生, 结果竟然被那个云闲搞定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师兄当时也在场。” “真的啊?你师兄跟你说什么了没有?是不是非常惊险啊?” “他说那个魔修不好好穿衣服,晃得人眼睛好痛……还有,以后最好离云闲远一点,此人好生恐怖。” “说起来也是,我师父当时也在那,她回来之后心有余悸,也跟我说以后离云闲远点。” “此话怎讲?你们别吊人胃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剑阁的学前教育没到位,这人竟然会随时随地拉人自爆啊! “什么,自爆?!竟有此事?!!!” 几人御盾飞过,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了车厢内。 众人一阵沉默。 “喂外面的那几个!”云闲怒而一锤桌子,糖糕飞了起来,宿迟敏捷地一接:“什么叫我随时随地拉人自爆啊?!别把我说得跟中东悍匪一样行不行?!” 她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智力巅峰,如此英勇,怎么就是拉人自爆了? 外面的人没想到八卦到正主头上了,一阵赔笑,连忙加足马力离开,临走之前,还有人悄悄留下一句: “听到没?中东悍匪,她自己承认了,中原东界盛产悍匪啊!好可怕,也不知道剑阁之人以前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难怪看上去这么穷,一路过来钱光交买路费了。” 云闲:“……” 众人:“……” 一阵沉默后,云闲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沉痛:“我对不起父老乡亲。” “想开点,没事的。”乔灵珊苍白安慰道:“以后他们都以为剑阁之人会随时随地拉人自爆,就不敢随意侵犯了。” 风烨弱弱道:“这个名声真的好么……” 剑阁风评成功被害,云闲很不服气,决心要靠自己一己之力将其拉回正途。 乾坤城门大开,这次不比晚上,萧原没有跟来,城门的守卫正在一个一个查看关契。 看来要进这乾坤城,至少也要个门派身份认证,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云闲闯荡江湖这么久,就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我把魁首亮出来可以么?” 说着说着,便到一行人了。那守卫粗声粗气道:“后面的自觉出示关契!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第105节 薛灵秀折扇一扬,车帷微动,金丝银草的徽征缓缓发出亮光,守卫的语气登时翻天覆地:“唉哟这不是妙手门的薛公子吗!久仰久仰,请进请进,您走这边!” 薛灵秀折扇微微遮住侧脸,轻道:“我车内还有旁人。” “这有什么!有多少人都没关系!”守卫谄媚道:“薛公子的友人肯定也是气宇轩昂,绝不一般。” 他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车厢一角云闲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不以为意。 富家少爷就是这样的啦,喜欢搞什么的都有,之前还有在城门处扮乞丐的呢。真是的,这年头,有钱人真会玩。 托着薛灵秀的福,众人一路畅通无阻。 云闲羡慕到眼睛跟脸一起发红,道:“薛兄,为什么你就可以免排队?妙手门有钱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钱啊。” “跟妙手门没关系。”薛灵秀矜持道:“我前年来乾坤城时,买的东西稍微多了些,或许被记入了什么名册吧。” 剑阁三人组:“……” 万恶的有钱人!!灵石拿来吧你!! 白日的乾坤城不如夜晚时热闹,或许是因为酒楼赌场都闭门不开的缘故,但也比一般城镇要厉害多了。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普普通通一个日子,竟然跟众城在四方大战期间的热闹程度不相上下。 主路异常宽敞,按照地面上的指示,竟然还分成了两道。中间是马车专属,旁边才是行人能走的地方,街道旁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小摊,云闲放眼望去,小摊主人的精神气都不是很足的样子,各自顶着硕大一双黑眼圈。 跟方神医的憔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地方也换了一群人。”薛灵秀道:“此前的摊子要更多一些,我记得街角处有个老太太补鞋底补了好多年,现在人不知去哪了。” 云闲按照他指向的地方看去,发觉街角处的招牌换成了【刀宗刀削面】,顿时汗言:“乾坤城里的人这么喜欢吃面的么?” 一路过来都看到不少家刀削面店了! “对,这实在是很奇怪。”柳絮插话道:“按理来说,我们宗主应该更喜欢吃牛肉面。” “看出来了。”乔灵珊一翻报纸,沉吟道:“偶尔吃一次也就算了,三天至少一次?里头放罂粟了?看这个报道,柳世被废金丹当晚他出来买了三碗!难道借嗦面排解心中苦闷么。” 云闲恶毒揣测:“难怪他得痔疮。” 风烨:“牛肉吃多了不通畅!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嘎嘎笑作一团,只有宿迟和薛灵秀没笑。宿迟是觉得没什么好笑,薛灵秀是想笑,但自诩被这种下三路屎尿屁笑话给逗笑实在太不符合身份了,于是强行憋住。 柳絮:“……”身为刀宗之人,她在这里竟如此举步维艰。 可是一想到宗主得痔疮的画面就真的很想笑,会不会被长老打死啊。 云闲正欢天喜地嘲笑柳斐然呢,突然乐极生悲,觉得肚腹一阵剧痛,当即脸色死白,弯腰捂住肚子:“嘶!” 众人瞬间色变:“怎么了?”“哪里疼??” “肚子好疼……”云闲额角的冷汗立马滴落下来,想来真是疼得很,艰涩道:“完蛋了,不会我也得痔疮了吧……” 薛灵秀:“你屁股长肚子上啊?手拿来!” 宿迟冷清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凝神,内视!” 云闲下意识将灵气探入内府之中,才发觉了作乱的到底是谁。 她之前一举越过元婴期,直接到了出窍,原本金丹之后有一整个境界可以好好熟悉内府内生出的元婴小人,现在却直接缺失了。她的修为也虚浮的可以,虽然看似出窍期,但若是真刀真枪和人打起来,怕是连元婴中期的人都有些吃力,更何况现在伤还没完全好。 以至于云闲现在和自己内府里那个拿着剑四处乱捅的蓝色小人根本是不熟的状态。 这普天之下,竟然还有自己跟自己元婴不熟的人,说出来都怕别人笑,云闲勉力将灵识放大,声如洪钟道:“别玩了!给我好好待着!” 蓝色小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小人没有脸,像个小火柴一样,四肢纤细圆润……就是这剑到底哪里来的?没听说过剑修的元婴还附送一把剑啊! 她正在思索呢,那小人手上的剑却张口说话了:“你管管它,别让它折腾我了行不行??” 细声细气,竟然是太平的声音! “太平,你的剑灵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倒霉云闲差点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这几天是在休息呢。” “你还好意思说!”太平怨气冲天:“我已经认你为主,你的灵识唤我进来,我还能不进来?” 那蓝色小人不耐烦听一人一剑说话,又开始登高爬坡,戳来捅去,像只皮猴。云闲说了好几次别玩了,乖乖坐下来修炼,但它就是不听,就是要玩,不仅要玩,还玩的很花,差点蹦上去拽到云闲的扁桃体:“……” 云闲烦不胜烦:“你怎么这么烦啊!” 太平阴阳怪气:“哟。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实在是烦人,云闲懒得再跟它沟通,直接用灵识伸出一指,将那只勇敢攀登的元婴小人重重弹下去—— 弹到的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瞬间晕倒。 醒来的时候,云闲睁眼,又看见了方神医那张憔悴的脸,黑眼圈似乎又深了一圈,看上去面颊都快凹进去了。 这样看来,五官其实长得不错,要是面色恢复正常,应该也算是个清秀青年。 方神医道:“你醒了。” 云闲说:“我怎么了?” 方神医和颜悦色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云闲。怎么了?”云闲人还迷糊着:“我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上次你吸收灵气吸收到自己快爆体,我还以为这是偶然,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方神医道:“但是殴打自己的元婴导致自己昏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恭喜你,丰富了我的医修生涯,云道友。” 云闲:“……我寻思没人告诉我不能打啊。” “……”正常人都想不到要打吧!方神医大手一挥,让人把她请出去,“下次打的时候记得手轻一些,不然容易死。” 云闲揉着自己的脑袋出门,迎面看到杏林阁里正被热情招待的一众人马,两方对视,顿时有些尴尬。 但云闲从来不会让尴尬持续超过片刻,她面不改色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没多久。”乔灵珊冷冷道:“不过是到晚上了而已。” “不会吧?!”云闲诧异道:“我就是轻轻弹了那么一指头而已啊?!” 薛灵秀真是连茶都喝不下去了:“谁告诉你可以弹的?你安抚它啊!” 云闲委屈:“我安抚它它不听啊!” 她又将灵识探入内府,想看看方神医对她做了什么,结果现在内府里的小人还平躺在地上,身上压着一把小剑,没醒。脑袋好像被她弹凹进去了,看起来有点滑稽。 算了,下次控制一下力度。 等等,有更重要的事!云闲神色骤然认真起来,缓缓道:“这一千灵石,是谁付的?” 就知道她要问这个,薛灵秀凉凉道:“我。” “薛兄,你真是我的恩人!一路上帮了我太多,大恩不言谢。”云闲感激涕零道:“除了还钱我什么都会做的!” 众人真是有点受不了她了。 最后,还是乔灵珊为她解答:“其实你的伤,薛道友也可以治。只是我们发现了关于乾坤城的一些端倪,才决定再来杏林阁。” 此前乾坤城一直都游离在门派管制范围之外,第一便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都说山高皇帝远,想管管不着,乾坤城离众城较近,处于四界中心位置,往来势力鱼龙混杂,又流动极快,若要彻底接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二,便是其余势力制衡。这些年北界两大宗能在此相安无事,没有永无止境地内斗,自然是还有人在上面顶着的。 “便是那个刘富商。”乔灵珊凝重道:“听说,此人商业头脑极为恐怖,以普通人的身份,竟然一开始便掌握了乾坤城的经济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天气一凉,心情不好,就可以让无数商铺破产!” “我们昨日来时,不是正好撞见了他的女儿么。”乔灵珊道:“纸包不住火,现在整个乾坤城都传遍了,根本就不是刘小姐生了什么病,而是早在一月之前,刘富商就已经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寻遍无数医修都无法将其诊治。” “……他是不是得了什么胃病啊。或者失眠什么的。”云闲道:“霸道富商有时候是会这样的,说不定还有面瘫啊,狂躁症之类的。” “重点不在这里。”薛灵秀道:“原本是三足鼎立之势,刘富商一卧床,无人能顶替,现在锻体门和刀宗就开始明争暗斗了。这块肥肉,谁都想着拿下。” 柳絮举手:“我还在这里……” 薛灵秀:“你把耳朵捂住吧。” 柳絮自觉地把耳朵捂住了。 “嗯。”云闲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听不到,才认真道:“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帮到锻体门呢?” 众人:“?” 掩耳盗铃也不要这么明显吧! “现在,刘富商不想自己有恙的事情暴露,但消息还是遭人走漏。”云闲道:“他最后来找的是方神医,难道就不怀疑是方神医走漏的消息吗?” 薛灵秀道:“方神医已经接了。而在他之前,从未有人被走漏过消息。” “感觉有很多阴谋。”云闲沉吟片刻,说:“怎么又要动脑子了?好烦啊,感觉脑袋好痒,先休息一会儿。对了大师兄呢?怎么不见人影?” 风烨看了眼门外,说:“我观大师兄的神色,大概是觉得此处已经被刀宗渗透,所以我们这么招摇过市有一点不安全,于是打算去街上买点新衣服,让大家换上。” 云闲惊呆了:“你是懂大师兄的。” 宿迟那脸上就没什么表情,到底是怎么看出来这么多的?她就只能分辨出来笑了还是没笑。 一行人出了杏林阁,昨夜那熟悉的两个女修又热情似火地追出来,这次送的不多,只送了一样药品:“方神医赠送的补脑丸,一日服用一次即可,千万不能贪多哦。客官下次再来!” 众人:“……” 一行人回首,看着金碧辉煌的杏林阁,周围的公告栏上又贴上了新的小报,标题依旧耸人听闻: 【震惊!年过半百的刘富商,人老心不老,竟当众做出这种事……】 什么!有故事! 乔灵珊定睛看去,又被骗到了:“这上面写的是,刘富商为破病重谣言,宣布明日亲身主持乾坤拍卖会——入场票保底三十两一张。是最远的坐席。” 云闲奇道:“拍卖会也是他的产业么?” 一行人出了杏林阁,薛灵秀为了行动,把那辆豪华马车停到了阁旁。停马车也要收钱,一天半两,薛灵秀的马车占两个车位,得交两份钱。 街道的食物香气咕噜噜传来,云闲闻到了刀削面的气味,抽了抽鼻子,说:“也不知道姬大小姐的鸽子是不是在路上被人射了,怎么还不来……” “是他的产业,但也不是。” 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云闲一抬头,差点魂飞天外:“大小姐!你为什么挂在屋檐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出场方式啊! 姬融雪轻松落了下来,落地无声,伸手道:“听闻你在唐灵国大放异彩,现在已经成功登上了大侠榜第二百三十三位,恭喜。” 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恭喜的,但姬大小姐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云闲伸手,摸了摸她软软的爪垫,又捋了捋上面熟悉的狮子毛,这才确认面前的人便是姬融雪。 大小姐那个“狂狮”的雅号真的很好听。云闲想了想,好像什么加上“剑”字都变得有点奇怪,“狂剑”、“逆剑”、“仁剑”……唉!算了,说这些。 乔灵珊也想摸,姬融雪见她偷偷伸手过来,眉眼一动,似乎没看见,风烨一伸手,就唰的一声把手收了回去。 第106节 风烨:“……”呜呜呜。 不是云闲眼睛瞎了,是因为姬融雪似乎用了什么乔装易容,发尾的火红也藏了起来,穿得一身黑却华贵,混在乾坤城众中,十分不起眼。 后面一声沉重声响,铁蛋也默默跟了过来,点头问好。 他也是相同装扮,但是由于体型缘故,还是有点惹眼。 “话说起来,大小姐。”云闲道:“我在唐灵国还遇见即墨姝和仲长尧了,你猜怎么着。” 姬融雪眉头一蹙:“魔女如何了?” “唐灵国她帮了大忙呢。不过,最后她好像把那个分神期魔修的元神给吃了。”云闲嫌弃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拉肚子,那么脏的东西,好歹之前先拿去涮一涮啊。” 薛灵秀:“……涮了你就觉得能吃了吗?” 姬融雪沉吟道:“我有一种预感,她也会来乾坤城的。” “算了。”云闲对即墨姝的感情有点复杂,很难说明白,与其想这些还没依据的事,不如先关注现在的正事:“你方才说,这拍卖场是他的产业,却又不是,是什么意思?” 姬融雪点头,缓缓道来。 她此次来乾坤城,是被锻体门长老派遣的。刀宗野心勃勃,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仅仅一月多时间,便渗透了这座城市,现在自城北到城东都开满了刀削面店,让牛肉面店都无法幸存,实在是令人发指。 刘富商重病,那拍卖场原本毫无疑问是刘富商名下的产业,但据锻体门线人情报,这几天拍卖场门前的守卫竟然换了人,观其武器,一看便是刀宗的弟子。 “按照目标,我们要潜入拍卖场看看情况。”姬融雪道:“但现在的问题便是,我明天有别的要事要去做,无法前去。可你们,特别是云闲,刀宗弟子跟你有血海深仇,若是就这么去,我担心会被刀宗那群孙子拦下。” 刀宗孙子之一柳絮:“……”没事,骂的不是她。她可是女孩子。 “说得有理。”云闲道:“你的意思是,乔装一番?可是去买入场票时也肯定会要求阐明身份。我们的伪装技术……” 别的不说,大师兄肯定又是不能进去了。他太明显了,刘富商没伤也要被他帅伤。 “不必。我这里有锻体门的入场券,刀宗再怎么跋扈,目前乾坤城还是与我宗二分天下,明面上是绝不敢拦我的。” 云闲接过她递来的铁质入场券,挠头:“可我们要怎么证明我们不是从锻体门那儿抢来的……呃。”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姬融雪身后的壮硕青年上:“你的铁蛋?” “不。”姬融雪漾开一抹笑,冰冷却动人,“是你的铁蛋。” 第81章 乾坤城(二) 一柱香之后, 宿迟终于和众人汇合了。 他竟然真去买了些衣物,都是一身白,最简单低调的款式,只有袖口绣着些隐隐的金银, 剑阁三人组一拥而上, 风烨欣喜道:“好久没买新衣了!” 买了不少,云闲一件灵珊一件, 云闲一件风烨一件, 云闲再一件…… 薛灵秀看众人在那欢天喜地,不由嘴角抽搐。 他一个成年男子, 宿迟自然是不会帮他买了,两人并肩站在那儿看三人选, 薛灵秀启唇道:“大师兄倒是费心啊。” 宿迟:“嗯。” 薛灵秀:“……”没办法聊了! 主要是奔波这么久,三人的衣服都是补丁叠补丁,风烨都已经快补到要拆东墙补西墙的程度了, 所以现在买了新衣, 总比之前要轻松不少。 云闲把方才姬融雪所说之事告知宿迟, 又说铁蛋会在明日早晨与众人汇合, 有些遗憾地说:“大师兄,恐怕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进去了。不过, 你会缩骨功什么的吗?易容?” 宿迟摇头。 “唉。”云闲拍拍他,老气横秋说:“你得要去学一学呀, 不能天天就想着剑术。行走江湖,长得太好看的男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然会有人惦记你的, 明白吗?” 宿迟还是那句:“我不觉得我好看。” “好大的胆子!你真敢说啊!”云闲连忙把他嘴捂上, “没看那边的薛兄眼睛都快窜出火苗了么!” 薛灵秀:“我没有!” 宿迟被她捂着嘴, 眼里透出些笑意。 “我询问了朋友,他说你的元婴之症不能急于一时。”宿迟将她的手拿下,神情淡淡道:“境界虚浮,需要不断吸收灵气巩固,最好将灵力滋养于元婴,这般病症会有缓解。” 众人听闻此言,皆愣住了。 什么,宿迟竟然有朋友?! 但这样一想,从前剑阁里面的那个蒋星摇长老,也的确算得上是朋友。真是让人好奇大师兄跟好友之间的相处是什么样的,又是什么性格的人。 云闲道:“明白了。” “嗯。”宿迟道:“明日我在拍卖场外,有事便把纽扣捏碎。” 云闲点头点头。 她有了纽扣,便不在意那小花簪子了,最多觉得有些可惜。 又是一夜,明日要早些起来乔装打扮,薛灵秀带着众人到了一家豪华客栈之前,云闲看着大堂中满满当当的人,道:“薛兄,我们现在才去,不会没位子了么。” 薛灵秀简短回头道:“只要有钱,就不会没位子。” 云闲简短回道:“我恨你。” 这下乔灵珊终于不用和云闲挤一张床了,云闲热腾腾泡了个澡后,脚丫搁在床沿上,又开始翻那悬宝阁管事给的大侠榜竹简。 说来奇怪,这大侠榜的榜首竟然是空着的,然后自第二名开始,又并列了好多人,全都是一听名字便如雷贯耳的江湖老前辈,也没几个现在还在宗门中做事的。 人,到了一定岁数,到了一定境界,就不被尘缘束缚了。 不过,有关系肯定是比没有好的,这样万一门派出了什么大事,老前辈还能回来救救场。 云闲很快见到了四方大战的四位监察人。 第一的便是明光大师了。 明光大师的格言那栏就写着“阿弥陀佛”,在四人中排位最高,压下了许多修为比他高的前辈们,足足列在三十名。身处这等地位,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是个称号,自然不必再用什么雅号来称呼,云闲一看见明光大师,就想起方才姬融雪说的话。 “刀宗为了给拍卖会撑场子,还请了明光大师前来坐镇。” 云闲:“乾坤城的事请明光大师做什么?他是西界之人,过来不会很麻烦么?” “现在谁都想请明光大师。”姬融雪冷静分析道:“不树敌、从前没做过什么屠城啊抛妻弃子等风评不好的事,还德高望重,年纪很大,胡子很白。” 就跟请没黑历史的老戏骨一个道理么。说起来也怪有道理的,就是不知道祁执业和明舒小师父会不会来了。 她再往下看去,却发现宿迟排在很下面,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师兄太过神秘,就连格言那栏写的都是: 【此人太过神秘,什么都没有留下哦】 旁边的雅号,倒是填的满满当当,一看就是别人给起的,画风独树一帜: 宿·剑道独心·高岭之花·四界第一美男·不可名状之人·大家的迟。 云闲:“…………” 其他的她都忍了,不可名状是什么意思啊?不能直视的意思么?! 还有剑道独心这个雅号也太好听了吧!比她的不知好听多少!气死啊!是个人都比她好听!! 云闲带着一肚子气睡着了,洗澡水也忘了倒,热气袅袅模糊了她的眉目。窗户仍是没有关紧,月黑风高,一个黑影自缝隙之处闪过,露出一双陌生的眼睛。 次日,云闲还没醒呢,就听到门口被人敲响,薛灵秀在外头道:“云闲,出来。” 云闲正睡眼惺忪地走出去,眼前就差点被金光闪得一花—— 薛灵秀也不知起的多早,去外面买了一大堆花花绿绿镶金嵌银的新衣,首饰、项链、戒指一个不落,甚至还有一道薄薄的面纱。 他自己则换下了长袍,着一身利落武服,去了发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医修了,像个耍大刀的。 风烨又扑上去:“又有新衣了!” “不是要乔装么?”薛灵秀扬声道:“能进乾坤城拍卖场的,怎么可能穿得那般寒酸,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剑修。换上这些再说吧。” “不寒酸啊。”云闲摸着自己的新衣服,抬眼莫名道:“虽然是白的,但是也很贵……” 薛灵秀看她。 云闲住嘴:“……”这该死的胜负欲。买个衣服怎么还较起劲来了,难道她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不过说的也是。大师兄买的衣服,一看就是,不知怎么形容,非常剑修的风格。人要俏一身孝,几乎全是素白的。 不管了,先换就是。 风烨蹲在那翻找什么,嘀嘀咕咕起来。 云闲进房费劲地穿上那堆层层叠叠的新衣,又想到什么似的,再脱下来,把自己的衣服穿在里面。这样万一要动手的时候,可以直接一撕即开,非常方便。 她是这么想的,走出去的时候,乔灵珊的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看上去圆滚了不少…… 薛灵秀倒是不管她圆滚不圆滚,能吃是福,只是努努下巴,道:“发冠带上。” 云闲不会戴这些,头发戳的乱糟糟,说:“灵珊,过来帮我一下。” 乔灵珊只会给自己绑头发,一给别人绑就歪七扭八,还控制不好力度,两人在那撕扯半天,云闲的脑袋还是如同鸡毛:“别催别催!说了越催越慢!” 宿迟在那倚着门框看了半晌,最后还是走过来,道:“我来吧。” 乔灵珊惊诧:“宿师兄,你会吗?!” 事实证明,宿迟不仅会,还很会。本来云闲只想绑个马尾完事,他把后颈那儿毛毛躁躁的发丝全都拢了上去,轻轻绑成了两个圆滚滚的丸子,再把发花簪上,面纱戴上。 云闲朝着乔灵珊眨了眨双眼:“怎么样?” 乔灵珊:“……” 说实话,按理来说,云闲这么看是挺好看的,但她不知为什么,就有种微妙的难受感,很想一拳打将上去,看看她脑袋响不响。 她不知道,如果是祁执业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薛灵秀呵呵道:“大师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连扎头发都会,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宿迟:“嗯。” 薛灵秀:“……”他再跟宿迟搭一次话就算他嘴贱。 乔灵珊扮的大概是富家小姐的姐妹,两人拾掇停当,雄赳赳气昂昂道:“走吧!” 风烨还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107节 云闲莫名道:“风烨,你为什么还不换衣服?” 风烨在地上轻轻颤抖,半晌才抬头悲愤道:“我倒是想换。可是这里,为什么,都是女装?” 他在这扒拉了无数次,全部都是女装!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混淆了,还在安慰自己,但无论如何怎么看都是女装啊?! 电光火石之间,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忽然抿起了嘴唇。 憋笑。 薛灵秀其实是忘了,但他嘴很硬:“我给男人买衣服像什么话?” “风烨,是这样的。”云闲蹲下,侃侃而谈道:“你看,我们一行人原本是两女一男,薛道友是用一种巧妙而隐秘的方式来改变了这个最大的破绽——若是变成三个女子,那谁也发觉不了我们是东界来的三人组了。” “说得轻巧!”风烨悲愤道:“那为什么不你扮男装?扮成富家小姐的小厮不也可以吗?” “我也想啊!我还没试过男装呢,怕露馅,而且我也不会变声。”乔灵珊会心一击:“不像你,你比较有经验啊。” 风烨:“……” 一柱香后。 铁蛋在外等候多时,终于看到一架普通马车缓缓驶来,从中下饺子般跳下三个女子。 其实这样的组合很多,但铁蛋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云闲一行人,很简单。 因为云闲蹦跳的动作实在非常野性,非常不顾他人死活,差点一脚蹬到后面的薛灵秀,并且无论怎么说就是不改。 他迎上去,沉声道:“云道友,乔道友。呃,这位是……” 这姑娘看上去有些面生。嗯,又有些面熟。 风烨木然道:“叫我小烨就好。” 铁蛋一顿:“风道友兴趣真是特殊啊。” 风烨:“…………” “没事的,风烨。”云闲拍拍他的肩膀,暖心安慰:“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别人想穿女装还穿不上呢!” 第82章 乾坤城(三) 一行人站在拍卖场门口, 抬头看。 乾坤城拍卖场的规模令人感叹,层层叠叠的琉璃瓦覆盖在屋檐之上,并不是平常的方形建筑,而是一个圆润的弧形, 大大小小开了数十扇门。 “有时拍卖场会出现一些众人争夺的异宝, 买家怕有命拿没命带走,拍卖场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薛灵秀摇着折扇道:“二十四道门连接着不同街道, 焉知道要往何处追?” 这么凶险啊, 风烨嘴都合不拢了:“乾坤城治安这么不好么?都需要二十四道门了?” 乔灵珊道:“治安再好也防不住人心。” 云闲看了她一眼,心想, 灵珊真是说话越来越哲学了,真是长大了不少。 “但这种事只是偶然, 一年有个五六次就算多了。”薛灵秀示意三人走到他跟前,道:“普通的日子,拍卖物也平平常常, 无波无澜, 不用太过担忧。” 果然, 拍卖场最大的拱门前, 站着两个身着武服的青年。一男一女虽然看似正常,但观其熟悉的站立姿势、下意识摸腰间的动作, 果真应了姬融雪的说法,这两人都是刀宗的弟子。 哪个正经人天天把刀别在腰上啊?绝对是他们没错。 说不定在四方大战还见过云闲。 “听好了,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三位结伴来参加拍卖的富家小姐和一个保镖。”薛灵秀低声道:“觉得自己会说错话就提前闭嘴,沉默是金, 多说多错。” 柳絮昨天似乎因为完全忘记了矿石一事而被刀宗长老骂的狗血淋头, 现在不知人去了哪里。 云闲道:“明白!” 乔灵珊:“走走走。” 两人急躁地两步并一步, 嗖嗖爬上台阶,风烨硬着头皮被夹在中间,小步小步跟着,那守卫看了三人一眼,狐疑地皱起眉来。 风烨将姬融雪给的锻体门入场券递了过去,铁蛋沉默地跟在了旁边。 “锻体门?”守卫面色一变,相当微妙。总之,看上去这段时间刀宗和锻体门的关系已经从暗中拌嘴进展到水深火热还要强行维持表面平衡了,她把入场券仔细看了一番,对铁蛋道:“铁道友,这四位是?” 柳昌长老昨夜刚发的飞鸽传书,让众人注意云闲,有消息迅速传回,她可得提起精神来了。 铁蛋沉声道:“她们的母亲与姬小姐颇有交情,顺带着捎来见见世面罢了。” “哦?”守卫看向云闲,刚想发难,唇角便一抽。 这哪来的小姐,站着站着就开始叉腰了!虽说叉腰也没什么,为什么这气质看起来就是流里流气……骗人的吧? “小红,你怎么又这样?”风烨见乔灵珊兀自沉默,连忙救场,变声道:“尽管你在外头流落了十八年,前不久才被母亲接回,又和我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还自幼习武在外要饭才导致这般气质,你也不能这样啊!” 守卫:“?” 有病吗!!为什么突然解说啊!! “还有你,小蓝。”风烨冷汗都滴下来了,还是艰难道:“虽然你前不久被毒哑了嗓子,至今不能说话,那也不能这般没礼貌,对着人一言不发呀!” 乔灵珊神色沉沉地朝守卫敬了个礼。 守卫:“……” 这什么贵圈真乱。 “对不住,不是在下故意为难。”她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冷笑道:“这位保镖,分明身着武服,手上却毫无武器留下的茧子,难道不是很奇怪么?这样的护卫,能守得谁平安?” 什么! 众人一惊,只有铁蛋见惯扆崋了风雨,淡定地抛出一个绝杀:“小姐们闲着无聊养养男宠,是很正常的事。” 薛灵秀:“……” 守卫木道:“……也。也是。对不住,是我没见识了。哈哈,哈哈哈。” 铁蛋:“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么?” 守卫道:“请进。请进。” 三个富家小姐带着她们的男宠进了拍卖场,锻体门的位置在第一排,最近的坐席,再往前一点,便是装饰华丽的高台。 云闲顾忌旁人可能在看,一开始坐下的时候还注意要并拢腿,坐姿不能过于狂野,半柱香后便原形毕露,翘着二郎腿问薛灵秀道:“刘富商是不是要压轴出场?” “很有可能。”薛灵秀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道:“拍卖场的规矩都是如此,拍卖的价值由小到大,而且拍卖场只负责寄卖抽成,其他概不负责。所以,有时会出现一些……比较不好的东西。” 他说的含蓄,是不想这么早便让剑阁三人组明白江湖的险恶,了解到黑暗面之后一蹶不振,只听云闲“哦”了声,然后和两人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我觉得肯定会有武器吧。也不知道把魁首抵押了能值多少灵石?” “肯定会有各种害人的药丹。” “会不会有卖人的……” “有可能。不过一般不需要卖人吧,这个伦理问题比较严重,不好解决啊。” 薛灵秀:“……” 拍卖场的雅座之间是有屏风阻隔的,他看不见隔壁的雅座,却可以看见一等座上的众人,相反,一等座上的众人是看不见雅座的。不愧是乾坤城,就连这次一等的坐席之上都坐满了富贵之人,放眼望去珠光宝气,花花绿绿一片彩,果然如他所料,原本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但听说刘富商要来,许多暗中动心思的人都来了。 铁蛋也在警惕观察着四周,半晌,才沉沉道:“坐席中间杂着许多刀宗之人。” “为什么你能看出来刀宗的人。”云闲也凑过去,沉沉道:“还有,铁道友,你真的就叫铁蛋吗?我一直以为这是姬大小姐给你的爱称。” “……因为近日锻体门与刀宗之人多有交手,所以我一眼便可以看出来。”铁蛋捧哏捧习惯了,每个问题都会认真回答:“不,是因为我们锻体门之人由于所练功法特殊,幼年时期容易夭折,所以长老会给每一个弟子起一个小名,应该是贱名好养活吧。” “真的?这么可爱啊?”云闲一下就来兴趣了,“那大小姐的小名是什么?富贵?二丫?三花?” 铁蛋道:“冰璃梦·雪。” 云闲:“……” 乔灵珊:“……” 风烨直击本质:“听起来好像只有你的比较贱一点。” 薛灵秀真的不想被这种弱智对话逗笑,努力抿唇:“咳!嘘,先听,这群故意混在众人中的刀宗弟子似乎在说什么。” 这不听还好,一听,一行人就听出了大问题。 身后的这群人,似乎在讨论唐灵国一事,其中,云闲的名字出现频率极高: “不是我说,唐灵国那事能闹那么大,还是因为我没去。我要是去了,不就没这事了么?” “云闲最近风头这么足,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替她造势?现在看来,她不仅四方大战时夺魁就莫名其妙,这次唐灵之乱也奇奇怪怪的,剑阁一个没落宗门,供的出这么强的弟子?” “说句公道话,我觉得这里面绝对有阴谋。有推手,有不知名的大手啊!上一届四方大会剑阁被吊打成那样,宿迟为什么不参加?别跟我说他在斩妖除魔赶不过来,斩妖除魔有大战重要?人死了还能再活,大战没了就得等十年了啊!” “名不副实,这人名不副实。我还怀疑东界跟南界勾结!不然就薛公子那鼻孔长头上的德行,还能一直跟着云闲颠颠跑?呵呵,绝对是剑阁给了妙手门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好处,真是其心可诛。” “要说唐灵那事,我觉得也没那么神。那群郡主自己不愿意自救,怪谁?当然,我不是说她们活该的意思。我是说,人得靠自己,得独立,别老是想着靠别人来拯救,你看,这不就是后果……” 窸窸窣窣声响中,一阵赞同。什么“纯路人,我觉得你说的有理”,什么“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了”,什么“阴谋推手其心可诛”,听的云闲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真是中东悍匪转世。 乔灵珊先反应过来了,怒道:“这群人说什么狗屎!!” “小姐!小姐冷静啊!”只有风烨还记得自己的角色设定,尖着嗓子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铁蛋皱眉,道:“他们现在竟然开始玩弄这种把戏了。” 难怪,云闲在唐灵国归来的途中,刀宗便散布出各种捕风捉?蒊影的谣言,什么自爆啊,什么杀人的,再联系到云闲此前捏碎人金丹的事情上,这便又是证实她狠辣的有力事件。 唐灵国被魔修统治已经不少时日了,由于国家很小,又相当偏僻,掀不起多少水花,所以“大侠”才不愿花大心思去处理,明光大师看不过眼,才前去的。现在被人夺了风头,又开始扼腕叹息,觉得自己上自己也行,怎么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捡了漏。 剑阁才几个人啊,论舆论战,也只有云闲自己上场喷口水了。她再会喷,一人也抵不过那么多人啊。 总之就是,太锋芒毕露也不行,太低调沉默也不行,最好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中庸,才是他们所能允许的。 “武斗不成,便开始文斗。”云闲沉吟。 薛灵秀漠道:“果然是一样的下三滥。” “但有一说一,思路终于对了。”云闲不得不承认,“这个我不是很擅长。” 薛灵秀:“……”真是够了! 云闲见他神色不对,隐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要出来了,连忙一锤小桌板,愤怒道:“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云闲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从未想过要用口舌来伤害别人!” 乔灵珊刚想应是,就想起至今还在流传的仲长尧三十不举魔咒,顿时沉默。 风烨也想起了众所周知的柳世脑子不好接头密语,也沉默。 第108节 正当一行人在思索刀宗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之时,舞台上的萤珠骤然发光,竟然是拍卖会要开始了! 东界来的三人是真的小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过去。 拍卖会的主持人今日轮到个英俊男子,众人叽叽咕咕一阵,“他是魔族?” 铁蛋:“不是魔族。人族。穿得少是因为小姐夫人们喜欢看。” 云闲:“……”这乾坤城真是把谁有钱谁是老大当成原则,这也太会讨好顾客了。不过确实挺好看的,多来点多来点。 照例,开场是要说两句开场白的。但今日似乎不同于往日,主持人没说几句,倒是将目光看向了最前方的雅座之一:“现在,让我们的明光大师为这次拍卖会致辞!” 果然,姬融雪的情报又对了,刀宗为了撑场面,还真请来了明光大师,雅座中金光一闪,明光大师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室内: “阿弥陀佛。各位来宾,众人安好!在这金秋送爽之际,我们迎来了……” 众人怎么听都觉得跟四方大战那会儿的致辞大差不差,但奈何其他人似乎很捧场。 致辞完成,便开始上货。第一个在琉璃罩中的,是一支小小的白玉瓶,主持人介绍道:“这便是绝情水!小辈陷入爱情无心修炼怎么办?没关系,一瓶灌下去,次日醒来,伊就会直接忘记最爱之人,效果不好包赔包退!假一赔十,童叟无欺!” 云闲道:“哇!这要买给即墨姝!” 乔灵珊:“关那魔女又有什么事……” 按理来说,介绍完商品就应该要说价格了。云闲眼睁睁看着他在舞台之上变幻好多个手势,看上去片刻间打了三十辆马车,迷糊道:“薛兄,这是什么意思。” “提钱不钱的多俗。”薛灵秀道:“这是代表价格的暗语。这一瓶,三百灵石。” 云闲:“比我想象的便宜好多,怎么没人买?” 薛灵秀:“假一赔十,赔的不还是假的?谁信谁傻子,当瓶糖水喝喝就算了。” 这么无聊,一行人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致。 拍卖会也没那么新奇,之后上来的多半都是些仙草灵丹,法宝武器什么的,云闲有了魁首,武器是用不上了,防御法宝倒是想要,可是没钱,薛灵秀看她在那望眼欲穿的样子,啧道:“就这些破铜烂铁你也想要?” “想要啊。”云闲道:“我连破铜烂铁都没有呢。” 薛灵秀抱臂半晌,方不冷不热道:“我手上有很多没用的破铁,你若是想要,给你几样也不是不可以。” 云闲:“灵珊和风烨也要。” 薛灵秀风度再次飞走:“少得寸进尺了你!!” 枯燥的进程中,眼看着就要临近压轴,终于出现了一个众人为之惊叹的拍卖品。 严格来说,不算拍卖品,因为它是一只妖。 一只公狐,上来的时候是兽态,三条柔软的大白尾巴摇来摇去,双目含泪,身上灵气满溢,看上去皮毛相当整洁。 随后,它化成了人形。??人形也与兽类情态相似,清瘦美艳,除了一些部位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光着的。 云闲盯了半天,跟乔灵珊说:“最近这么冷,怎么也不给他多穿几件。” “……”乔灵珊不确定道:“他自己有毛吧,能保暖,就不用衣服了。” 薛灵秀沉凝道:“这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看的东西。” 风烨:“薛兄,他长得怎么也比你好看。” 薛灵秀:“你神经!你有病!!” 大家慢悠悠起价,看上去都不是很热衷的样子。第一,时代变了,现在妖族和人族通婚虽然还是比较少,但已经很正常了,狐狸精在这儿已经不算是什么异域风情,第二,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去拍卖场里买狐妖回去耍?那显得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买回去的,要么是当个墨童,要么是当个小厮,要么就是给小辈当陪读了,性价比不是很高。 就在这时,云闲听见身旁的雅座传来熟悉的一道女声:“加五百两!” “?”云闲迅速就辨认出来了,“是刘小姐!” 原来一直坐在她们身边的,竟然就是那刘富商的女儿,前次在杏林阁插队之人! 刘小姐要加价,谁抢的过她,很快,那公狐妖就羞涩地进了旁边的雅座,颤声道:“小姐,我还是初次,请不要对我太粗暴……” “谁让你变成人形了。”刘小姐冷漠道:“变回来,我要你的尾巴暖脚。” 狐妖:“……” 太缺德了,云闲差点笑喷:“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狐妖被拍卖走以后,主持人下场,舞台上很久便没有了人。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众人身后那一等座上之人也逐渐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聚焦在台上。 声音渐息,终于,在众人屏息之间,高台侧边缓缓走来了一人。 竟是那容光焕发的刘富商! 他就是很正常的富商形象,没什么特殊之处,唇下一撇山羊须,漆黑油亮,戴着圆帽,身着华贵,手一抬起来,上头的扳指比他剩下的牙都多,特别是右手食指上那个翡翠扳指,碧绿清透,看着竟像是一汪水。 要让云闲说什么种她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全身上下看着都很贵。 刘富商看着的确容光焕发,众人鼓掌,也不知掌声之中透露的真是高兴还是藏着失落,但云闲总觉得刘富商看着有些刻意了。 刻意地表现自己是健康的人,刻意地表现出生龙活虎,云闲都怕他走着走着突然跳起来扣一个篮。 刘富商在众人目光之下,轻咳一声,便开始侃侃而谈。 薛灵秀看着他半晌,突然启唇道:“中毒已深,命不久矣。” 其余几人:“!” 铁蛋转头,道:“薛公子,你此话当真?” “我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当什么医修?”薛灵秀冷哼道:“十五日之内若拿不到解药,便可以准备棺材了。” 铁蛋:“怎会如此……” 刘富商若一死,整个乾坤城的格局便会跟着骤然崩塌,现在刀宗抢占了先机,锻体门尚未立足脚跟,无论如何都是刀宗占了极大优势。 再联系一下近几日拍卖场突然换人把守之事,乔灵珊猜测道:“难道是,解药在刀宗手里?这是刘富商与刀宗交换的条件?” “暂时不知。”云闲抬眼看向另一边,“但不论如何,出门之后,直接去问便是。” “……” 说直接去问,云闲的问法就是直接窜上人家刘小姐的马车,自来熟道:“小刘,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刘小姐抱着狐狸暖手,下意识应,应完才发觉不对:“你是谁?!你为什么能这么悄无声息地上我的马车?!” 云闲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父亲中了剧毒,除非得到解药,否则十五日内必会暴毙。” 刘小姐眼瞳微缩:“你们……” “我不是刀宗那一方的。”云闲道:“你可以不信任我们,但我们只是想知道,在近两月,你的父亲有什么异常么?吃了什么东西?” 刘小姐没了声音,看上去是在考虑。 半晌之后,她才启唇道:“其他的我不知道。但父亲他前段时间非常迷恋外头的什么刀削面,几乎每隔几日都要去吃一次……可我去尝试过了,没觉得味道有多么特殊啊?” 云闲得到消息,眼神一凝,又轻巧地爬下车架,跟众丽嘉人道:“果然。就是那刀削面有问题!速去一探!” 乔灵珊:“嗯!就是旁边的人为什么老在看我们?” “这个。”风烨道:“富家小姐不少,壁虎一样爬来爬去的不多。” 云闲:“哎呀,什么时候了说这些!快点行动!” 第83章 乾坤城(四) 在去之前, 云闲还极其谨慎地做了背景调查。 刀宗这些刀削面店来势汹汹,据采访人说,感觉街边小巷一夜之间就铺满了这个店面,甚至都没有习惯的过程, 无数老店面被挤掉, 现在还有些不适应呢。 “它多开一家,就意味着倒闭了一家。”云闲道:“就像薛兄说的那个老奶奶补鞋底小摊, 也被刀宗无情占据……等等, 这两好像不是竞争关系吧。” 乔灵珊道:“收购,收购。” 风烨说:“有钱, 有钱。” 云闲:“……”她就知道这两人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管了,反正她是肯定要去那刀削面店一探究竟的。 姬融雪在拍卖会之后就赶了回来, 云闲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尽数告诉她,见她一身风尘仆仆,好奇道:“大小姐, 你去哪办事了?” “刀宗又不老实。”姬融雪身上还有点血腥味, 说起刀宗, 脸色又冷淡了不少, “找打。” 看来是打架去了。 云闲多嘴问了一句:“这次又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其他人叫她柳絮师姐。”姬融雪把爪子擦擦, “她跟我讲有话好好说先别动手,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云闲:“……她还好吗。” 救命!柳絮!你怎么会这么倒霉啊!刚到乾坤城就被派去打架了吗? “没什么事, 她挺厉害的。”姬融雪道:“怎么,你见过?” “不仅我见过,你也见过。”云闲尴尬道:“昨晚角落里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就是她了, 我在唐灵国碰见她, 她帮了忙的。” 估计天色太黑, 柳絮为了避嫌又一直捂着耳朵不吭声,姬融雪根本没印象。 姬融雪:“…” 云闲:“…” 二人相顾无言,隐隐之间有些尬意。 “没事,没事,打都打了,还说这些,不打不相识嘛。”云闲苍白地转移话题道:“这刀宗的刀削面店,我想混进去看一看。” 方才宿迟去快速搜集了一下目前能得到的资料,发觉就像刀宗的店面一样,招人的告示也贴满了整个乾坤城,而且这店面像是压根不用休息,动辄就开十二个时辰,从早到晚,灯火通明。 靠熬也能把其他店熬死啊,大晚上的别人都不卖只有它卖,当然都去它那吃了。 “但这,实在是太反常了!”云闲动用自己光滑的脑袋,决定给众人分布任务:“现在,有两条线索。一,便是刀削面店。” “这里,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长期下毒,每次刘富商来吃面都往里头放一些,但这样风险比较大,万一他下次不来了呢?第二,便是趁一次机会下毒,那便要查一查他最后去的是哪家店了。” “还有,毒之解药,很有可能在方神医手上!众所周知,方神医能够名动四方很大部分来源于柳斐然的背书,他说不定早已被刀宗收买,成为一条小走狗!” 宿迟伸手把她凌乱的头发又给束上去了。 “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云闲小声叮嘱道:“我和灵珊尝试潜入刀削面店当卧底,风烨你和薛兄再去跟那方神医对线。记得,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有道理。”风烨迟疑道:“可是云闲,你上次给方神医留下那么深的印象,已经打草惊蛇了。” 第109节 “不会,这样反而会放松他的警惕。”云闲面不改色道:“他显苡糀然只会觉得我心智有障!” 众人:“……” 真诚真是必杀技。 “至于大师兄……”云闲心想,用大师兄来解决这种事简直杀鸡用牛刀,道:“我看师兄你也快分神期了,近期小心一下被雷劈。对了,要是遇到什么人,记得帮我说说好话!” 刀宗那群人天天在外面编排她,真是非常讨厌。当然,云闲也想洒脱地说自己不在意别人的话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云云——可事实上她就是很在意,而且还有点小虚荣,有了成就还容易骄傲。但这也没什么,这多正常呀,她才多大! 宿迟来乾坤城,做的一直都是后勤工作,薛灵秀有心想阴阳怪气两句,见他一脸坦然,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一行人按照云闲的分配,分头行动。 临走之前,铁蛋跟众人沉声说:“我大名叫贺志林。” “知道了。”云闲道:“铁蛋。” “……” 云闲和乔灵珊选择潜入刀削面店的方法异常朴素,那就是,去当小工。 出乎意料,这刀削面要候选的人还不少,众人手上都拿着告知单,云闲借来一看,两人脑袋凑在一起,慢慢读:“待过三月即教导刀宗心法武学,强身健体,待过五月则可以进入刀宗成为外门弟子,长期有效……?” 工资开得倒是挺公道的,就是乾坤城平均水平,不能大富大贵,但若每日辛勤工作,要糊口还是可以的。 看上去很正常。 但太正常,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不对啊灵珊。”云闲挠头道:“按理来说,这么好的工位,早就被人占了,就算店面再扩张,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这起手刀落削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就不好说了。 乔灵珊道:“有什么玄机,我们一探便知。” 云闲:“还有,这负责甄选的人虽然穿着刀宗派服,但身上好像没有灵气啊。” 乔灵珊:“有什么玄机,我们一探便知。” 云闲觉得乔灵珊在糊弄她,但她没有证据。 队伍虽长,但行进得极快,甄选标准比云闲想象的还要严苛许多,不少人落选,哭着狂奔而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下一次见面,你们会后悔失去我的!” 云闲:“……” 就是个面店而已啊!!要不要这样啊!! 很快队伍便轮到二人。 云闲现在戴着宿迟学着做的面具,看上去不太很贴合,但好在凑合凑合能用,大不了说是小时候被火给烫着了。 那管事的看她,慢悠悠道:“什么年纪?” 云闲压低嗓子:“十五。” “十五?挺好啊,年轻力壮,刚出学堂不久吧?”管事的继续问:“那你有没有三年面店劳作经验呐?如果有的话优先。” “……”云闲无言道,“管事的,我才刚出学堂不久,怎么会有三年工作经验?” “没有就没有吧。就是要教你,还是麻烦的。”管事的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云闲把手伸出去,他隔着不远一看,脸上更是满意:“这个茧子,一看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平常干不少重活吧?不错,不错。” 他就这么翻来覆去问了会儿,递给云闲一道木牌:“你进去吧,会有人带着你。” 就这么容易? 云闲看了眼后方的乔灵珊,果然,乔灵珊也跟自己一般,很快过了甄选,两人并排走进。 后厨里灯光暗淡,两人齐齐止步。 这竟是地狱般的景象! 狭小的后厨内,密密麻麻站着面色麻木的小工们,正在削面。对,用刀削,一直削,有人进来,小工们竟然连头都不抬一下。 “好了!换班!”有管事人拍了拍手,道:“下一班!” 又有一群同样面色的小工行尸走肉般挪了进来,开始有气无力地削面。 大部分都是灵气低微、灵根比较驳杂的低阶修真者,一眼看过去全是筑基期,乔灵珊眼尖地看到那头被撤走的木板,跟云闲传音:“云闲,他们这是两班倒!” 难怪能做到十二个时辰随时待命,这可不随时待命么?看这一个个的,看起来随时要魂飞西天,她都怕他们把自己的手给削了。 “都这样了,这钱就非挣不可么?”云闲愕然道:“去别的地方不是更轻松吗?” 那个管事的换了班,人没走,竟然站在那,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大家很累!但累,是有用的,你每一滴汗水,都在为自己今后的修仙之途铺路!试想,只要坚持过三个月,便可以学会刀宗武学,五个月,便可以成为外门弟子,这是无数修真者梦都梦不到的机会啊!” “不要总是觉得累,要想一想,你对刀宗做出的贡献。若是贡献不比别人多,又凭什么要给你机会?希望把握在自己手中,只要削不死,就往死里削!” 众小工听得热血沸腾,又是一阵狂削! 但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所以不到半柱香,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有个人拿着纸去找了管事的,两人小声地争论起来。其他人听不到,但云闲和乔灵珊想听还能听不到么: 小工:“管事的,我不干了,麻烦你把我这半个月的工钱结了吧。” 管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收拾东西出去便是。自己这么不努力,还敢来要银子?” 小工气急:“当初明明说好是日结的!凭什么不给我工钱?!我要去报官!!把银两还我!!” “你去便是。”管事一摸山羊须,笑得意味深长:“呵呵,年轻人。实在是,太年轻了。顺便再提醒一句,你若是敢闹,信不信我能让其他掌柜也不敢收你?” 云闲:“……”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个情况,小工要去报官,受理的多半也是刀宗的人。 那就真是“台下何人状告本官!”了。 小工哭丧着脸出去了,那管事笑着迎过来:“来,来,我来教你们怎么入手。” 刀削面实在算不上什么技术活,就是繁复,麻烦,若是用上巧劲,削出来的面薄厚匀称,富有嚼劲,但这管事的千不该万不该,竟然把云闲和乔灵珊安排到了面对面。 这个位置安排也是用心险恶,就算低着头也能看到对面人手中的动作,看着对方那么用功,自己也忍不住焦虑起来,从而互相比斗。 云闲试着削了两把,那管事的惊奇道:“你这分明是用剑的手法啊!” “!”糟了,云闲讪讪道:“是,是吗,小时候母亲教过我两招……” “没事,我懂你。”管事的说,“弃剑从刀,真是明智到不能再明智的选择。” 云闲:“……呵……呵呵……” 乔灵珊一抬头,看见云闲脸上那有点眼歪嘴斜的面具,看起来果真是心智有障,就忍不住喷笑。 都说了,管事的真不该让她们面对面。云闲不知道别人相处是怎样,但她和乔灵珊从小到大,当面互相指着鼻子骂都可以,但只要一深情对视超过片刻,就真的忍不住发笑。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彼此也心知肚明没什么好笑的——但就是很想笑啊!就是忍不住啊!! 本来自己笑也就算了,但只要对方也开始憋笑,笑意就瞬间火山般喷发,乔灵珊憋的浑身颤抖,咬牙传音道:“你别笑了!” 云闲一边笃笃笃削面,一边也咬牙道:“你先停。” 乔灵珊深呼吸削面:“别抿了,我看不见你的嘴唇了!!” 云闲闭眼削面:“都说了你先停!” 周围人都暗自心惊。果然还是他们太不努力了,看这两个新来的少女,削面都能削的笑起来,这是有多么渴望做工啊?! 管事的看二人洋溢着幸福的面庞,心中大受感染,决定要等换班间隙,给众小工再上一堂课。 云闲和乔灵珊削了一上午的面,削的手臂酸痛,正打算歇息下,就听到那管事又拍手道:“大家,都过来一下。” 二人随着人流挤过去,发觉他桌上摆了好多铁筷子,不知是要做什么。 “大家知道,我们刀宗的座右铭,便是永不言弃。”管事的看向云闲,眼中满是赞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她能从枯燥的做工中品出人生奥义,品出幸福的滋味,你们又为什么不可以?反思一下自己,向这位小红姑娘学习。” 云闲被点名表扬,受宠若惊。 “来,小红,你上来。”管事的想必又要趁机灌输什么观念,将一根筷子放在云闲手上,道:“掰断它。” 对筑基期修士来说,使劲掰断一根铁筷子还是能做到的,云闲啪的一下把筷子掰断。 “看到了没有?”管事一边说,一边将十根筷子再放至云闲手心,“团结,便是最大的力量。常言道,一根筷子易折断,十根筷子坚如铁……” 云闲“啪”一声,十根筷子齐齐断开。 众人:“啊!” 管事:“……” 他面不改色,又往云闲手中塞了一大把筷子,笑道:“常言道,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折也难……” 云闲“啪”一声,一把筷子全都断了。 众人:“……” 管事:“……” 云闲纯真道:“还有吗?我还能折。” 寂静过后。 管事:“你被开除了!!!” 第84章 乾坤城(五) 片刻后, 云闲被拎着后衣领丢出了店门外。 店门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关上了。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小工队依旧很长,店面之内,面香弥漫, 云闲拍拍屁股站起来, 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进去了一上午,竟然没有见到厨子。 面削得这么快, 难道不需要多雇几个厨子?还是说刀宗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削下来的面就这么塞着保存,等到客官来了再焯焯水端上去? 一墙之隔, 乔灵珊虚弱的嗓音传声过来:“云闲!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刚才管事的说,让我们白班的先去休息一下, 吃中饭,半柱香内吃完再继续削面。” “哦?”云闲奇道:“这地方还包吃包住?” 乔灵珊似乎已经到了小工们吃饭的地方,道:“也就是每人一碗刀削面罢了。喂, 敢问, 晚上的吃食是什么?” 第110节 她抓住了一个人问, 片刻后, 云闲听到乔灵珊的声音:“也是刀削面。” 云闲:“……这一天吃两顿,真的不会很腻吗。” 刀宗也太抠了吧, 做工的最重要的便是伙食,难怪方才那些小工一个个都瘦的面黄肌瘦, 死气沉沉的样子,谁天天只能吃面心情会好啊。 乔灵珊道:“上面还有两瓣小青菜,还有一种像是什么籽的东西, 很细小, 一般人不注意根本看不见。我试试, 吸溜。” 云闲干脆在门口坐下了:“感觉怎么样?” “就是很普通的味道。不能说好吃,但也不难吃。”乔灵珊肃然道,“这种面能让吃惯山珍海味的刘富商恋恋不舍?其中绝对有什么猫腻!” 云闲道:“其中有什么玄机,我们再探便知。” 乔灵珊:“……” 果然这人就是永远嘴上都不吃亏。 要在半柱香内快些吃完,乔灵珊在那隔着传音吸溜吸溜,云闲隔着墙角听,再顺便看看店面里那群形形色色的客人都有什么特点,就在此时,脖子又被人握了握。 有人在后面问:“在做什么?” “听吃播。”云闲一听这说话散漫不羁的调子,就知道是哪位花孔雀到了,“祁执业,你不是被明光大师关禁闭了么?他怎么出席活动还肯带你来。” 她转头,祁执业这次竟然没穿那身华丽的袈裟,而是一袭武服,金瞳潋滟,抱臂盯着她,嫌弃道:“谁帮你做的面具?丑死了。” 他在后头看了半晌,还是不确定这蹲在地上的一坨是不是云闲,于是决定对比一下脖子的粗细,一捏上去他便知道,是这人不错了。 云闲抬眼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还在青春期长身体,怎么感觉祁执业更高了一点。不行,千万不行,薛灵秀会被气晕的。 “你懂什么?我大师兄第一次做的面具就能这么逼真,已经非常天赋异禀了。”云闲往他身后看了看,“明舒小师父呢?他没来?干脆带就都带来啊。” 没有人知道,她每次成功逗明舒开口,都特别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成就感。 “谁说的一定要带双数?你以为是哼哈二将?”祁执业看她一点都不惊喜的样子,撇了撇唇,“明舒不来,要在寺内静修。他说中原太可怕了,要回西界。” 云闲:“……也还好吧,哈哈。” 乔灵珊还在那火速嗦面,云闲又将神识放出些许,继续听这个店面内客人的交流声。 “真是奇怪,明明平平无奇的味道,这三天不吃就想的慌……” “平平无奇,也耐不住它便宜啊。便宜,便利,随时随地还都能吃到,已经很不错了。” “刀宗这些年转性了?懂得该讨好城民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那些人,肯定有什么目的,你以为他们这么好心啊?” “对哦,最近刀宗好像真跟锻体门杠上了,我晚上出门买包草纸都能看见几派人在火拼……” “……” 乔灵珊在那头抹抹嘴,说:“云闲,我继续削了。如果有什么情报,我第一时间便告诉你。” “收到。”云闲捂着耳朵,也传音回去,“尽量找机会去看看后厨,他们若是想在面中加什么东西,肯定需要运送原材料。” 也不知道方神医那头,薛灵秀和风烨怎么样了。祁执业在旁又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反正暂时没有汇合,云闲把乾坤城之事跟祁执业暂时简短地说了一遍:“便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先是这样,再是那样……” 祁执业听完,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看着云闲。 云闲:“有事说事。” 祁执业道:“你想听我的办法么。” “你说啊。”云闲正愁自己小队现在五个人共用一个半脑子的现状,什么都听来试试,“我看我能不能参考一下。” 祁执业道:“你想看后厨,我帮你把店砸了,不就看得到了么。” “…………”云闲艰难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要是再这样,我会很担心明光大师的精神状态。” 想来祁执业也是对自己这个师父颇有忌惮,半晌,才换了个方法:“你可以戴面具,我为什么不可以?伪装成其他门派的弟子不就好了。” “嗯。是啊。”云闲凉凉道:“那这个锅要给哪个门派背?锻体门现在和刀宗拼死拼活都没有摆到台面上来,摆明了明面上不想出现冲突,若是锻体门弟子把人的店给砸了,那意思就不一样了。妙手门?妙手门都是医修,没事砸人家店面做什么。东界更别提了,我们现在易容便是不想让刀宗之人知道我们已经到了乾坤城。” “那便不伪装了。”祁执业并未被打击到任何,“既然都觉得和尚不可能砸人店,他们便会觉得是有锻体门弟子伪装和尚……” 两人往街道上走,一面走一面说,云闲顺手买了只糖葫芦啃,道:“装和尚代价太大了。” 祁执业蹙眉:“此话何解?” “你想剃光头吗?”云闲道:“反正我不想。” 祁执业要是愿意剃早就剃了,现在还是一头长发,明光大师都没说动他。但若是他不剃,那装和尚还有什么意义——全天下有名的和尚还不剃头的不就他一个么? 祁执业:“……” 算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你要回去的话,托我跟明光大师问个好。”祁执业的计划虽然有点道理,但可执行性太低,云闲没能成功蹭到脑子,有些遗憾,但还是十分尊老爱幼,说:“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带着小辈四处奔波,实在太不容易了。” 明光大师显然是懂得时间管理的,听宿迟汇总,他出席完拍卖会后,又马不停蹄去了一个酒楼剪彩,去完酒楼剪彩,继续驾车前往寺庙主持法事,一日下来连轴转,连开场白都不换。 什么阿弥陀佛,什么诸位安好,金秋送爽之际,我们迎来了某某某某活动,换汤不换药,效率十分高超。 也没有人不满,因为众人皆知明光大师就是个来镇场子的,换句话说便是吉祥物,他就算站在上面只说一句阿弥陀佛,效果都是一样。 “……谁跟你说我师父是来挣香火钱的?”祁执业听出她语气中的含义,皱眉:“我和师父此次前来,也是有要事相办。” “哦?”这云闲就来兴趣了,她转身,问:“什么要事什么要事?” 她易·容做的平凡,现在身边却跟着个面容华丽的武服男子,迎面而来的各色眼神在看清二人之后都恍然大悟,推销都只对着她推销了。 祁执业,一款时尚单品,一下子显得云闲相当有钱。 祁执业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单品,眉眼微沉,道:“近半月,师父发觉乾坤城这一带的寺中香火都异常减少,就连为中秋预备的祈福灯盏都无人问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宗门信仰和刀削面牛肉面之争并不一样。祈福灯盏并不昂贵,甚至佛门并不收多少银子,只是祈福之人要花费的心思良多。指尖血、祈福那人的身边物、油纸、沾染气息的灯烛,还要自己亲手架骨做灯,再待到中秋之时在寺内诵经声中点烛升起,磕头祈愿。 香火钱少了还能有别的缘由,但愿意亲自做祈福灯盏之人,对佛门的信仰一定相当虔诚,大部分都是年年供一盏灯的。而现在却突然集体消失了踪迹,这等奇异之事,也难怪明光大师要千里迢迢再来北界了。 “统一迁徙?还是,换了信仰?信道教去啦?”云闲是没什么信仰的,但知道长时间的信仰不可能一下子就改换而去,“你们发觉端倪了么?” 祁执业一副心头不愉的模样,道:“那人没迁徙,也没改换信仰。他道,他仍是信佛,只是信的不是那尊佛了。” 云闲愕然道:“……什,什么意思。为什么听起来像信了什么邪·教一样?他没有被骗钱吧?就是听宣讲送一筐鸡蛋什么的。” “没有。且师父也道,此人内心一片纯澈,毫无戾气,比从前还要良善多了。”祁执业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何?” 云闲:“究竟为何?” 祁执业:“我不明白。” 云闲:“我也不明白。” 祁执业:“你有什么头绪?” 云闲:“我,我……” 怎么乾坤城老是出怪事,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觉得一阵愁云惨淡,烦的要命,祁执业那双金瞳眯了眯,陈述道:“你这头发不是自己绑的。谁帮你束的?不会是薛独秀吧?这人当真是闲得发慌,难怪修为没有进展。” 他观察过,云闲自己束的头发,要么歪的要么斜的,要么太上要么太下,要么宛如鸡毛要么扁如糍粑,总之,能整齐一次比补天还难。 云闲:“不是。大师兄帮我绑的。还有,是薛灵秀,不是薛独秀,不要帮别人改名。” 哪来的大师兄,不认识,但不是薛独秀那个神经病就行,祁执业的眉目一下子舒展开:“绑的不错。” “嗯。”云闲远远地看见铁蛋过来了,前面走着姬融雪,朝二人挥挥手,道:“下次让大师兄也给你编个小辫子,不收你钱。” 那边的风烨和薛灵秀也出现在了拐角处,众人找了个茶楼坐下,各自交流情报。 姬融雪先道:“查出来了,目前负责乾坤城之人是刀宗的荣誉长老,柳流。修为是长老中最低的,不过元婴高期,其实够不上长老位置。但据说,他能登上长老之位,是因为工于心计,能够处理一些除武力之外的宗门杂事,而且相当善于旁门左道。” “工于心计……”云闲扶着下巴深思道:“这个词竟然有一天能用在刀宗之人身上,真是不可想象。” 薛灵秀对着祁执业先翻两个白眼为敬,道:“这边也有进展。我和风烨去调查了那个方神医从前待过的皇家医修学院,才发现那其实就是一个普通教教药理知识的小地方,皇家名号是近几个月才换上的,我甚至怀疑皇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姬融雪道:“乾坤城哪来的皇家?” 原本只是个小药院,贴上了皇家名号,一下子就变得高端大气上档次起来,云闲又道:“薛兄,那方非的妙手门针法又做何解?” “暂时不知,但我收集到了一些早些时期的小报。” 薛灵秀身负全队脑子重担,收集的效率相当高,一排陈旧小报置于面前,云闲拿起,挑着几个标题读了: “庸医方铁柱草菅人命,把我儿子扎成低智!本人回应,有没有一种可能阁下儿子本就如此,观其父母便可得知一二……” “揭露方铁柱对病人毫无敬畏之心!生死存亡之间,还敢说笑!本人回应,是你说只想听两个字的回答,我说‘死了’有什么问题?” “痛斥方铁柱没有医德!偷偷昧下我家绣花针!本人回应,再找一次,若是找不到绣花针,那便在你裤·裆里了。” 众人:“…………” 小报上胡言乱语的不少,比如云闲那个莫名其妙的雅号,但大家都嫌麻烦,还有人觉得澄清了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可方非……不,方铁柱真是执着的惊人,只要有他的负面消息,就一定有他百忙之中奋力对线的身影,毒舌之风采真是不减往日。 “半年前,他还是师出无名,医术不精,和病人处处起矛盾的赤脚医生。”薛灵秀沉吟道:“半年后,便成了享誉全城,杏林阁最顶尖的镇场医修。” 姬融雪冷道:“真是改头换面了。” “最先让他树立形象的,便是柳斐然的痔疮事件。”云闲起身,道:“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刘富商之毒的解药若不是在方非那儿,便是在柳流那儿。” 祁执业道:“要砸杏林阁么?” “要先得知柳流的住处在何方。”云闲道:“只要先把刘富商的毒给解了,我们的时间便会充裕许多。” 薛灵秀不阴不阳地对祁执业道:“莽夫也只能想到这些了。” “你若是羡慕我的体格,便自去多练。”祁执业神色不动,生硬道:“四方秘境中杀蜘蛛那回,露出来的可不算好看。” 本来都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被一提又想起当时的尴尬场面,薛灵秀青筋一崩:“……我让你看了吗?不想看便把自己眼睛戳瞎。” 怎么又吵起来了,云闲从风烨掌心中抓了一大把瓜子,吧唧吧唧道:“哎呀,别吵了,这么撕撕扯扯的多不好看。” 风烨朝外头张望:“灵珊还在削面吗?要不要我去替她一下,我怕她太累了。” 只有姬融雪还在状态外,莫名道:“露出来什么?胸口?” 众人:“?!” 什么,把薛道友看光光的人又喜加一了? “那个时候我在旁边看。”姬融雪才想起那时众人应该不知道自己在旁边,见薛灵秀薄薄一张面皮又要涨的通红,冷冷道:“其实还可以的。薛道友不必妄自菲薄,练的太大也不是很好。适中即可。” 铁蛋:“……”感觉突然被攻击到。 众人:“……”姬大小姐为什么老是喜欢偷偷蹲在墙角看别人,狮子的天性吗。 第111节 “先不说这个了。”云闲看薛灵秀面色不对,生怕自己未来几天的资产又要惨遭缩水,道:“那这样,大家继续兵分两路,我去找柳流,你们继续去抓铁柱的小辫子……” 就在这时,茶楼里传来一阵轻快的快板声,众人视线不由被吸引过去,原来是一个说书人。 说书人在哪都有,一般都是些老掉牙的话本故事,还不如把《纯情魔女火辣辣》给再搬出来看一遍,云闲没什么兴趣地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那说书人道:“今日,我们就来说说那四方魁首云闲!” 云闲迅速坐下等夸。 众人:“……”这人的心思也太容易猜了吧。 但事与愿违,没想到,这说书人非但不夸她,还一字一句间全是谣言诽谤: “要说那云闲,真是心思狠辣,半点都没有女孩的样子。四方秘境之内,她笼络南界西界,举三界之力一同对付北界,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最后柳世只能遗憾落败,此人还不留手,径直捏碎了人家的金丹。能如此轻易地就下手断绝一个人的修仙之路,这心思之狠毒难以想象!” “就连那北界的锻体门,也说不定暗中与她勾结。即墨姝,那丧尽天良的魔女,有好几次偷偷放过她,故意不下手,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可别说老夫是想多了。大家说巧不巧,最近风头正大的唐灵之乱,始作俑者,又是一个魔修!” “大家仔细品一品,是不是其中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细品,再细细品,你就能发觉其中不对劲了。当然,老夫可没说魔修替她造势,只不过,这都是大家合理的猜测罢了。” 底下有个修士疑惑,道:“那魔修最后可是灰飞烟灭,元神不存,死到不能再死。难道有人会傻到用命来替她造势?这太牵强附会了!” “哦?”说书人一拍快板,又咄咄逼人道:“那你的意思是,明光大师都解决不了的事件,她云闲一个初出茅庐的剑修就能解决?你的意思是,明光大师不如云闲?再蔑视佛门,也不该如此吧!” 茶楼其余人顿时飞去谴责视线,眼刀簌簌,那提出质疑的修士想反驳,被迎空一个大帽子扣上,当即百口莫辩,只能不说话了。 蔑视佛门、心思狠辣的云闲:“…………” 全是狗腿、暗中勾结的众人:“…………” 那说书人拿了银子满意出门,刚经过一个拐角,就被人套了麻袋。 他吓了一大跳,抖如筛糠:“大、大大大侠饶命啊!!不知哪里得罪你了!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一道没听过的女声在他头顶慢慢道:“方才那些,是谁指使你说的?” “是,是刀宗的柳流长老手下,他说最近让我们多说说有关云闲的事情……”这说书人拿着快板的时候一副道貌岸然,站在制高处指指点点,现在却怂成软虾:“还让我们一定要用推测口气,加上‘我说句公道话’、‘谁都不站’、‘纯路人’等等……我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啊,我对云大侠真的没有意见!!真的!!” “哦?”那女声拉长声音,柔和道:“别怕,我没有要对你动手。只是,刀宗给了你多少钱?” “十两银子,越多人听便给的越多……”说书人听她语气温和,瞬间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这位大侠,你是要给我双倍吗?其实刀宗也有许多肮脏事,我完全可以再进行编排,这我可是熟练工……” “谁要给你双倍?想得倒美!”凌空一脚踹来,那女声恶狠狠道:“刀宗给你的银子全都给我掏出来!再听到你说云大侠一句坏话,看我不揍死你!” 说书人:“……” 第85章 乾坤城(六) 最后经过一行人激烈的讨论, 云闲最终决定,直接潜入柳流的家里。 风烨去替乔灵珊削面了,乔灵珊带着两人半天的工钱回来,觉得此事有点不靠谱:“可是这样风险会不会太大。” 她能要回钱, 之前那个小工要不回, 可能区别在于她真的会打人,而那个小工不会。 别说铁筷子了, 铁桶都被她掰断了, 那管事的烧香拜佛求她赶紧出去,给钱都心甘情愿了不少。 “可是。”云闲指着地图说, “已知,柳流现在的修为是元婴高阶。” 众人:“是。” 云闲再指着自己:“我, 云闲,出窍期。不说把他吊起来打,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众人大惊:“!” “……?”云闲恼怒道:“你们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之前不知道吗?”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 乔灵珊你惊讶个什么劲啊!! “也不是。”姬融雪复杂道:“因为你总是很不正经, 所以大家在考虑强敌的时候大概都是第一个排除你的。” 铁蛋缓缓点头。 强虽然是很强, 修为已经是众人当中最高的了, 可遇到危险还是第一时间想把云闲往后面塞。 不过想想看,这跟云闲的修为多少也没有关系。纯粹就是怕她如野狗一般冲出去了, 毕竟唐灵国那回大家都知道,她若是想冲出去, 宿迟都拉不住。 “原来是这样吗。”云闲握拳,道:“这一次,就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柳流此人, 惯会钻营, 相当懂得享受, 不过比较麻烦的一点,就是他在乾坤城并无房产,而是在一间豪华客栈包下了客房,看样子也是不打算在乾坤城久住的。 豪华客栈人来人往,很容易被人撞到,但云闲很快就定位到了柳流的客房位于何处。 拐角的地方,第一间便是。 云闲选择的时间,也是相当老套。月黑风高杀人夜,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保险,她甚至还随身携带了一个大师兄,以便自己此次行动能够成功。 宿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兴致勃勃买了一身黑的夜行服,然后走到阴影中,沉沉问:“大师兄,你现在还能看得见我吗。” 其实没必要这样,但看云闲好像很兴奋很期待的样子,他便配合道:“看不见了。” “睁眼说瞎话。”薛灵秀凉凉道:“那一排牙那么白,能看不见?” 乔灵珊:“薛道友,你最近是不是脾气有些暴躁……” 不过最近天气渐冷,薛道友竟然真的舍得把他那把半永久折扇换下了,系在腰间,每当心火旺盛的时候就拿出来扇扇,也算物尽其用。 事不宜迟,云闲大睁着双眼熬到半夜,然后精神抖擞地一起身:“走吧,大师兄!” 两人的潜入过程异常惊险,差一点就要有去无回,具体情形如下—— 云闲嗖的一声窜到窗口边,倒挂金钩!金鸡独立!左看看右看看! 宿迟闷不做声跟在她身后,在她左顾右盼的时候,伸手将床上惊醒的人手起刀落直接打晕,然后对云闲道:“师……云闲,进来吧。” 云闲:“……” 宿迟:“嗯?” 他原本都没打算换上黑衣,现在也只是在外披了层黑袍,露出一段衣领,一张脸在黑夜中依旧能看出清隽轮廓。 黑夜让他的神色模糊,就连那个“嗯”字都好像带着点不明的意味。 好吧,但是在云闲面前没用。 “大师兄,你懂不懂什么叫做气氛啊。”云闲把黑头套扯下来,无端指责:“这可是潜行!这样一点都不专业。” 宿迟:“我一直如此。” 云闲:“那要是遇上一个修为比你高的人呢?不是我说你,还是需要小心为上。” 修为比他高,别说潜行服,穿什么都没有用,但宿迟还是说:“下次不会了。” 师娘寄来的信说,师妹第一次下山,有时少年心性,比较幼稚,但心不坏,让他多加包容。 其实他也并没有觉得需要包容。 云闲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小的萤珠(薛兄所有),再轻轻贴上消声符(风烨友情被赠送),最后捞起袖袍,将一只小纸人(乔灵珊的)放在桌上,道:“去。” 乔灵珊早日在店中将纸人沾染了气息,现在它便会循着相似味道前去。 小纸人吭吭哧哧爬上书桌,云闲拉下遮脸的黑巾,看向床上的柳流,跟宿迟正色道:“此人唇上一颗黑毛大痣,说明他贪财好色,精于心计,还相当心狠手辣,我们一定要细心研究,方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宿迟伸指接过小纸人抬起来的东西,递到云闲面前。 云闲一翻开: 《七月十五·天气·晴》 【我柳流果然是天资聪颖。在刀削面中下风花导致众人成瘾,无药可医,借此捧起方非做我刀宗傀儡,再给刘富商下毒,将解药由方非看管,最后全城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我手中,顺理成章让我刀宗接管乾坤城,这等完美的计划,竟然能想的出来?奖励自己吃三顿牛肉面。】 云闲:“…………” 宿迟:“…………” “什么!”云闲真是不可置信:“真有人这样写日记啊?!!” 因为太离谱反而看起来像真的事情了啊!!! “云闲,你观察四周。”宿迟道:“此人似乎患有失忆之症。” 云闲借着萤珠一看,发觉书桌上密密麻麻全是记有注意事项的书简,就好像读书时期的便利贴那般,最可怕的是一件事情能翻来覆去一天写三四遍,好像不这么写他就记不住了。 云闲甚至都能想到这样的画面,便是柳流将自己的犯罪计划尽数写下之后,还要加上几个备注: 【七月十六日前完成】 【万万不能露了马脚】 然后每到深夜睡去之前都要将所有事情都在脑中过一遍,完成一件便划掉一件。 “看起来不像失忆症。”云闲道:“看起来有些脑部的缺失。” 先不说这些,继续看。 《八月九·天气·狗屎》 【柳昌那个老不死的又吩咐我做事,自己不会做吗?云闲从唐灵国归来,想办法毁去名声,但不能太明显。最好挑拨她与身旁人的关系,和魔女扯上关系。啧,不行,好怪再看一眼。这个魔女到底怎么回事,她好像真的蛮喜欢云闲?怎么可能,云闲又不是男子,她一定有所图谋。不管了,先从乔灵珊下手,就拿二人的容貌先对比一番吧。若是能引起明光大师的不满,那是极好。】 “有病。真是想太多。”云闲嗤之以鼻道:“即墨喜欢我,还需要我是男子?我要是男子,她说不定便不那么喜欢我了。” 喜欢她的女孩子多了去,别总是搞得所有人都要喜欢男子一般,真给自己脸上贴金。 宿迟微微点头。 云闲蹑手蹑脚把日记本全部一波带走,临走之前还拿了红印泥(明光大师慈祥提供),把柳流的指印按在上面。 柳流还是张嘴昏迷,一副难以入目的丑样,云闲都怀疑他被劈死了:“大师兄,他还要晕多久?” 宿迟道:“明日。” “……”这手真重,云闲抱着一堆物证,又蹑手蹑脚走到窗户旁边,准备溜回去。 这日记她没那么容易轻信,但至少给人一点方向。 “风花”、“解药”,看来,她势必要去会会那方铁柱了。 临走之前,她无意瞥了一眼角落,眉间很快蹙了起来。 那是一盏祈福纸灯,或许是因为没有点燃烛火,所以看起来有些寒气森森。但上头的佛门徽征,竟然是逆过来的,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大字: “永不受苦”。 旁边还有些笔触狂乱的墨迹,小小密密,如同蚂蚁: “我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幸福幸福一生幸福” 第112节 “不伤害伤害害害人不害人不害己我我我我不死不灭” 就在此时,远处一道利光袭来,直直冲向她面门,云闲敏捷地向后一倒,对面沉如水的宿迟道:“师兄,你站着就好。” 她到出窍期之后,一直都没有打架的机会,实在让她很是技痒,但总不能找身边人打架,现在终于来了! 那人一身潜行服,看不清身型眉眼,跟云闲乍一照面,眼中露出了愕然。 “怎么用这种神情看我?”云闲叉着腰,道:“你打我做什么?我认识你吗?” 那人一言不发,便要再攻,但不知为何,云闲发觉伊的动作变得尴尬起来。为什么能用尴尬二字形容,因为其充斥着一种浓浓的“认错人了我就随便打一下吧”的意味在,但云闲又怎能让此人溜了,她用灵识道:“太平!” 太平:“你终于想起我了啊?” “听说突破元婴之后,抵达出窍期,元婴甚至可以化形出来作战。”云闲道:“你把那家伙带出来看看呗。” 太平:“……你确定吗?它好像还记恨你弹凹它脑袋的事,不太愿意出来。” “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云闲是真的有些好奇,想要练手:“你就把它带出来吧。” 对面那人见她一言不发,还以为她要酝酿什么,浑身紧绷,就在这时,从云闲体内飞出了一个旋转的小蓝人,圆手圆脚,没有脸。 至于为什么是旋转的,因为它是被剑带着飞出来的,浑身充满抗拒。 对面的人瞳孔地震:“?” 为什么把元婴拿出来玩?!这是什么路数?!!东界人不仅流行一起自爆还流行见面互相看元婴吗?!! 宿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抿唇。 师娘说,凡事都要让她尝试,才能知道什么叫做修真界的毒打,让自己不要插手。 云闲见小蓝人一飞出就往自己身上扑,剑戳来戳去,又薅头发又扯眉毛的,试图严肃道:“你,去揍他。” 小蓝人明明听懂了,但它不为所动,继续薅云闲的头发。 云闲把它捏下来:“我让你去打对面那个,不是打我。” 小蓝人继续假装听不懂,一剑戳进云闲指缝,呲牙咧嘴,还吐舌头……没脸哪来的舌头啊! 片刻后,云闲福至心灵,深沉道:“好了,回来。千万不要去打对面那个人,知道吗?你若是真的这么干了,后果太过严重,怕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小蓝人:“?” “别说了。”云闲伸手去抓它,“快回来。” 话音未落,小蓝人抓着太平就冲向对面的黑衣人,英勇无比地一剑划下,那人始料未及,直接被戳出一口老血—— 面巾就这般轻飘飘掉了下来。 “……”沉默间,云闲缓缓道:“即墨姑娘,我觉得,再这样巧合下去,就不能用巧合解释了吧。” 第86章 乾坤城(完) 这黑衣人竟赫然是在唐灵国分别的魔教圣女, 即墨姝。 即墨姝没想到会被如此轻易地揭露身份,恼怒地将那小蓝元婴一抓,甩开:“我要来哪里,还要跟你汇报么?” 她吸收掉分神期魔修的元神之后, 修为也跟着突飞猛涨到了出窍期, 别说制住元婴了,制住云闲本人都不成问题。 小蓝元婴差点被甩到地上, 眼看踢到了铁板, 又拽着小剑迅速奔回云闲面前,头也不回地钻进丹田里。 这欺软怕硬火速跑路的样子也十分熟悉。 “?”云闲不可置信道:“你也太见好就收了吧!” “提示一下, 你骂它就等同骂自己。”太平幸灾乐祸道:“你的元婴并没有自主意识,只是仿照你的潜意识行动罢了, 元婴为什么叫做元婴,它便是你的‘本我’。” 云闲不想承认。 意思是她本人就这么喜欢跑路是吗。 先不管这玩意了,云闲抬眼看向面前的即墨姝, 视线缓缓变得有些复杂。 即墨姝被她盯得浑身不舒服, 道:“做什么?” “圣女。”云闲挠挠脸, 说:“头一次看你穿这么多, 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即墨姝:“……” 宿迟:“……” “我的意思是,你我二人每次都能机缘巧合间‘碰上’, 一次两次还好,这一次, 就有点过分了吧?”云闲说正事了。 四方大战和唐灵国好歹还都是话本里有写的内容,不管剧情已经歪曲成什么地步了,但即墨姝出现在那里合情合法合规, 这乾坤城可是在话本中只字未提, 即墨姝为什么又出现了? 即墨姝还是那句话, “我要去哪里,不需要跟你报备。” 她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气氛剑弩拔张起来,两人神色僵硬,半晌,云闲才冷然启唇:“那你能告诉我,今夜你为何出现在此么?之前在我屋外的是不是你?刀宗与魔教勾结,难道你是来斩草除根的?” 即墨姝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诘问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的。”云闲语气一转,道:“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太平:“……即墨姝是魔女,不是你私塾的同桌。” 她眨眨眼,竟然看上去真有几分柔软,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即墨姝喉头一哽,满腔恼火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片刻后,才漠然道:“我不是为了刀宗之事而来,也没打算要对你下手。别想太多了。” “那是为了什么?”云闲道:“你来柳流的屋子,要么是为杀他,要么是为救他。对我出手,要么是为了掩人耳目,要么便是为了保护柳流。” 即墨姝:“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要杀他,总得要理由。”云闲说完,就听即墨姝道:“理由便是,他该死。” 云闲一噎:“圣女啊,你这不是说了等同没说吗?” 即墨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你爱听不听!” 她走得是利索了,瞬间不见了踪影,云闲将神识放出四周,竟然也没见到牛妖和媚烟柳的身影,很难不怀疑即墨姝从四方大战之后就脱离了魔教的管制,一个人四界到处乱走。 不明白,真是不明白。云闲又进了屋子,将方才惊鸿一瞥的那只纸灯笼拿了出来。上头的墨迹乍一看是黑色的,但现在离得近了,隐隐显出暗红之色,仿佛干涸的残血。 “不害人不害己不死不灭?”怎么听起来如此古怪,云闲纳闷道:“大师兄,我对西界的门派不是很熟。你来看看,这确定是佛门的徽征?” “上下颠倒,左右相反。”宿迟道:“逆佛之相。” 他的神色沉凝一瞬,像是有所了解。 “看来是跟祁执业说的那事有所联系了。只是,为什么这只纸灯会出现在柳流的房中?此事又和刀宗有什么关系?”云闲想了想,实在是抓心挠肝,很想一巴掌团团将柳流打醒,再行质问一番,“现在看来还只是改信了教,暂时没闹出太大风浪。可明光大师都来了,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佛门前辈诸多,除却掉那些已然闭关十几年不出的高僧,现在最德高望重的便是明光了。再将他往上数一位,便是绝不能出佛寺的方丈,此事能让他出马,想来事态绝无这么简单。 “嗯。”宿迟突然道:“明日我有事要办,三日后归。” 云闲看他面色生冷许多,似乎隐瞒了一些什么,但宿迟不说,她便不问了,想必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拍着胸口道:“明白。三天,够我解决乾坤城这些事情了。” 口气还挺大,相当理直气壮,宿迟眼底冰霜消融些许,轻声道:“不要太莽撞。元婴是一人灵气所汇实体,需好好保护,以后不能再随便拿出来玩。” 就如同那分神期魔修的元神一般,若是身体陨灭,元婴保留,尚能有一线生机,大不了修仙之途重新再来;但若是元婴遭人损毁,便真的药石罔效了。 “啊?”云闲一愣,“那方才我唤它出来,你怎么不拦我?” “即墨姝不会伤害你。”宿迟垂眼,道:“我一日前便知道她在。那时有一刀宗之人潜行在你窗外,正好撞上她。她身上有血腥味,此次来柳流住处,应是顺路想斩草除根。” 云闲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真是太不礼貌:“那她怎么也不说?不,师兄,你怎么不跟我早点说啊。” “你早些知道又如何。”宿迟淡淡道:“当面问她,她也只会说‘巧合’、‘顺便’,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给她留些面子吧。” 云闲挠挠脑壳:“……” 我的天,宿迟模仿即墨姝的语气真的不要太像……大师兄竟然还有这等惊人才能!! “还有,新做的面具。”宿迟将云闲脸上的拙劣新手产物揭下来销毁,又换上一层新的,“小心一些。我先走了。” 云闲将自己捎回来的柳流日记交予众人看了,众人看完之后,心中波涛久久不能平息。 “虽然感觉很离谱。”乔灵珊缓缓道:“但一想到是刀宗之人,又觉得正常了起来。” 风烨不失所望,终于冒着被打到鼻青脸肿的风险从后厨里偷出来了一朵小花,形态透明,花苞中拥着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籽,想必这便是柳流口中的“风花”了。 “现在的刀削面店已经不是重点。”薛灵秀刚又被方非一阵好怼,黑着脸道:“重要的是,这种违禁草药,是谁在如此大量地向刀宗供给?对方知道刀宗的用途么?” 云闲道:“薛兄,你知道这风花会致病么?” “会致病,也会上瘾。”薛灵秀用细白的手指一捻花苞,籽便破裂开来,向众人鼻端漫出一阵微妙的涌动香味,“但观那等剂量,只会造成一些不严重的小病,气味微薄,常人压根想不到是因为此物,只会觉得是自己最近太过劳累,休息一阵便好了。” 方非要做的,只是对症下药,于是常人便会觉得,去一趟杏林阁便奇迹般的神清气爽好些天,仿佛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云闲默然道:“这怎么听着跟什么按摩店一样。” 众人皆沉默。 云闲:“这么说来,我又想到一个挣钱法子!薛兄,你传授我一下按摩手法……” 薛灵秀:“我怎么可能会这个?!” “那小报说的不错,此人当真毫无医德。”薛灵秀将破碎的风花嫌恶地从指尖甩去,用手帕细细擦了,环视众人,道:“现在怎么说?” 姬大小姐又不在。不知是不是又跟刀宗那些人打架去了,柳絮更是毫无踪影,也不知道在不在养伤。 祁执业被明光大师带去一同剪彩,大师兄也不知去办什么事,三日后才归来。 兜兜转转又剩下这四人,云闲思索片刻,道:“先去找刘小姐。” “……” 都说乾坤城没皇室,但现在看来,刘府与皇室也差不了多少了。 雕梁画栋,华丽到云闲差点仇富,进出佣人来来往往,在这寸土寸金的乾坤城地段,竟然敢把府邸修的比山门还大,当真是一手遮天。 侍女将众人引了进去,一行人远远地隔着房门,便听到里头公狐妖嘤嘤哭泣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云闲道:“我们是不是来的不巧了?” “不。”侍女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刘小姐的声音又遥遥响起:“你坐在地上便坐,能不能别露出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我想养的是漂亮三尾狐狸,不是人。要知道你这般,我就不买你了。” “小姐,我也不想的。”公狐狸哭得好生心碎,“可祖宗就是这样教我的,要柔,要媚,一时半会我也改不过来呀!” “还找借口?”刘小姐大发雷霆:“你祖宗是公的母的?你也要考虑一下这点,不能什么都跟着学!你再这般,就把你放生了。” “不要!小姐不要!”公狐狸更伤心了,冤枉道:“祖宗也是公狐狸啊!” 刘小姐:“……” 第113节 众人:“……” 为什么最近公狐狸出现的次数有点多。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巧吧,难道是和唐灵国魔修杠起来的那只公狐狸?这么一说也是,能和分神期硬抬杠,想必岁数也不会低,说不定真是这只的祖宗…… 侍女上前叩了叩房门,刘小姐正好找到台阶,飞身而下:“有人来了。你先进去吧。对了,行为举止快改一改,不然旁人来做客,一直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癖好。” 云闲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公狐扭动的毛绒绒尾巴消失在角落,心想,既然刘小姐只想要狐狸,为什么不买只纯狐狸就好,非要如此磋磨。 “普通狐狸不够聪明,也不够漂亮。”刘小姐看穿她所想,“我这么有钱,要一只能听懂人话的漂亮狐狸不过分吧。” 说的也是。即墨姝身后的牛妖化成原型还能顺便当载具呢,大家喜欢就好。 不管了,先说正事,云闲单刀直入,道:“刘小姐,令尊近日身体如何?” “还是那般,老样子。”刘小姐面色沉下一瞬,道:“但他让我不要担忧,他已找到解决之法,只不过这些日子可能是要伤筋动骨些了。” 命捏在人手上,还能如何,想来便是和之前众人所推测那般,将一些能动摇根基的东西交予刀宗保存,但刘富商在商场沉浮这么多年,能占据一城,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留下一些后手。 只是刀宗行事狠辣,而且他们和锻体门的想法完全不同。 锻体门想保持现状即可,最好还是从前的三足鼎立之态,平稳和谐。但若是刀宗接手了刘富商的产业,以柳流的性子,除非将这座城都纳入掌中,否则他绝不会甘心收手。 “我明白了。”云闲道:“今夜亥时,我将带着解药来此,小姐务必掩人耳目。” “明白。”刘小姐也极其爽朗,下一句便接道:“要多少酬劳?” 云闲和身后众人齐齐卡壳了。 这话问的,她们一开始便没想过还能要酬劳。 “实不相瞒。”云闲坦诚道:“酬劳一事便免了,我们不是为此而来的。” “三万灵石。”刘小姐见云闲眉间缓缓一动,似乎是以为她觉得不够,继续加道:“乾坤城店面一处随你挑。” 云闲:“必将为刘府抛头颅洒热血!!!” 众人:“…………” 能不能有点骨气啊你!!! 马不停蹄,掌握了全部材料,众人又排着队前往杏林阁。 杏林阁不知怎的,最近的病人似乎少了些,云闲还在肉痛又要花灵石挂号,之前那狗眼看人低的管事便道:“方神医等你们许久了,先上来吧。” 云闲并不意外:“嗯。” 乔灵珊纳闷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云闲道:“铁柱他若是真对我们有什么想法,第一天柳流就会派人来杀我了。” 能看得出来,方非此人看似跟刀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作为刀宗计划中的一环,但想必心不是很诚。刚从唐灵国来乾坤城求医时,他便极有可能知道了自己是云闲,若他真想对付众人,次日云闲在此的消息便会传遍刀宗,而不是到现在还靠拙劣的易·容成日放飞自我。 果不其然,一行人行至二楼,见方非仍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瘫坐在桌前:“想取解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怎么上来就交大招了,云闲道:“那什么,我暂时还不确定解药是不是在你这。” “……”方非稍微坐直了一些,“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 众人:“?” 还能再敷衍点吗!! “方铁柱!”小戏骨云闲成功接下了戏,正色地拍出一排小报:“我们已成功掌握你的成名轨迹!刀宗宗主背书力捧,小药院贴牌摇身一变皇家学院,用风花促使病人依赖杏林阁,现在又试图毒害刘富商!你的罪行罊竹难书,还不赶紧认罪!” 方非:“你有证据吗?” 云闲将那日记缓缓排开,再将那小报怼到他面前,“请看。” 方非面不改色:“你拿这个出去,别人只会觉得你心智有障,而不会觉得柳流是。” 乔灵珊:“不会的。大家都知道刀宗之人脑子不好。” “还有!”见薛灵秀面色不虞,云闲打算顺便诈他一诈,“你身为别门子弟,竟偷学妙手门针法,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云闲绝不能坐视不管!” “偷学?”方非抬起一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看向薛灵秀:“我本就是妙手门弟子,何来偷学?” 薛灵秀:“?” “不能因为我回老家省亲了便除了我弟子身份吧?”方非缓缓道:“按照辈分,你还该叫我一声师叔。” 薛灵秀本就看不起这人,当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薛四少,你小时候我说不定还抱过你呢。”方非用戏谑的口吻道:“喜欢爹亲还是喜欢娘亲?” 薛灵秀怒道:“你——!” 云闲静静:“娘亲。” 众人:“谁让你抢答了啊!!” 薛灵秀的风度不允许他当众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只能拿出折扇扇得用力,半了才冷道:“那你现在这般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方非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想取解药,也不是那般容易之事。” 众人沉寂之间,风烨又动用了他奇高的看脸色技巧,偷偷传音道:“他其实不想刁难我们,但有什么把柄落在刀宗手里,身不由己,至少明面上不能过不去。” 云闲:“风烨,你什么时候开个班吧,我去学。” 风烨:“过奖了。你要是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云闲:“不用银子吧?” 风烨:“?” 乔灵珊:“你能不能别抠了。这次事成,你有姬大小姐的三万灵石,刘小姐的三万灵石加一间商铺可以收租,完全已经变成小富婆。” 云闲:“魁首要修一次可得不少钱呐……” 三人旁若无人聊起天来,全场只有薛灵秀还在认真做事:“那你待如何?” 方非拍拍掌,身后一名女子走上前来,手上捧着一方药盒,药盒打开,里头躺着的便是一根看上去就不似凡品的人参。 薛灵秀点了点头。 他确认,这便是解药不错。 “这是解药。”方非若有所思,起身道:“听闻剑阁掌门云琅一手棋艺出神入化,你作为掌门之女,想必棋艺也相当精湛。正巧,我对棋也有些研究,不如,一局定胜负?” “你若赢了,我将解药拱手相让。你若输了,此事之后不要再提。” 云闲:“……” 众人:“……” 故意的是不是。 方非不明所以:“怎么?我说错了么?” 云闲平时连玩飞行棋都容易六架一起□□回老家,别提象棋了,众人皱眉间,她此次却胸有成竹,潇洒道:“来吧!一局定胜负!” 什么? 难道她有什么制胜法宝?还是棋艺当真看得过去? 一局后。 云闲:“三局两胜!” 三局后。 云闲:“十分为计,谁先夺六分谁赢。” 六局后。 云闲:“方才是熟悉场地,现在正式开始。” 方非:“……” 眼看他面色开始如眼圈一般青黑,云闲相当懂得见好就收,收手道:“好吧。我承认。我输了。” 方非惨不忍睹地挥挥手,道:“按照约定,回去!” 云闲带着家伙什倒退出阁,难得表情如此谦虚:“事已至此,我也只能甘拜下风……” 人不见了。 方非已经开始上升的血压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那捧着药盒的女子恍惚道:“此人棋艺路数好生诡谲。” 有些时候她都快以为这人压根不会下棋了。 她方才想拿着药盒往回走,骤然,自阁外飞来一个熟悉身影,脸上蒙了条黑巾,桀桀狂笑,语气毫无起伏,棒读道:“桀桀桀!终于让老夫见着了这等宝物!我抢!拿来吧!” 侍女始料未及,那药盒被脱手而去,其余诸人眼瞳剧震,立刻扑身而上,但此人身法如轻燕一般,转瞬就消失不见。 阁内瞬间一片寂静:“…………” 侍女吞咽了一下,艰难道:“蒙了面,好歹换一身衣服吧。” 方非的血压又极速升高,捂额咬牙切齿道:“……通知柳长老,解药被……神秘人夺走了!” 第87章 梵心逆莲(一) 事情好像进展的太过顺利, 薛灵秀将解药煎好递给云闲,云闲走到卧床不起的刘富商面前,心不在焉道:“大刘,喝药了。” 刘富商总觉得这个江湖人士说话语气有点怪, 但他已经确认过这人可信, 又叫人试过毒,现在还是马上将药喝完。 果真立竿见影, 迅速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薛灵秀对病人还是相当春风化雨的:“现在感觉如何?若是有什么不适, 尽快告知我。” “我没事了。”刘富商跃跃欲试道:“甚至觉得能打一套五禽戏……唉哟!” 下床半柱香后,刘富商因闪到腰再次躺回了床上。 云闲在刘小姐的道谢声中领了灵石和店面契, 走出刘府,还是沉浸在思索状态中。 不对, 不对,太容易了。 风烨道:“云闲,这店契你要拿去租么?” “不租了。乾坤城在北界, 我以后总不会常来。”云闲摸着下巴, 依旧心不在焉道:“之前薛兄不是说有个补鞋底的老奶奶被刀宗挤占了位置么, 这店契给她用吧。” 话音落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第114节 云闲停步,莫名道:“干什么?” 见众人一副不可置信神色, 她还觉得有点不服气,“我都说了, 我不是贪财。我就是喜欢收集一些亮闪闪的东西,比如金子,比如银子, 再比如灵石。” 祁执业道:“你是乌鸦么。” “……”云闲无言道:“你是和尚, 不是刺客。既然脑袋不光明磊落了, 行事便要光明磊落一点,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突然出现在别人背后?” 姬融雪道:“就是。” 云闲:“啊!!!” 云闲被吓到了,但她没有生气,因为姬融雪不仅带来了锻体门拨下来的赏金三万灵石,还带来了好消息。 “柳絮私下跟我说,柳流被宿迟劈昏一晚上,脑袋似乎更蠢了。”姬融雪道:“现在每日卯时准点出恭。” “啊?得是胡吃海塞了多少大鱼大肉还要出恭啊。”修士普通进食根本用不着,除非杂质实在太多,乔灵珊摸不着头脑,“那准时出恭不是也挺好的么。” 姬融雪:“每日辰时准点醒来。” 众人:“…………” 为什么小角落里又瞬间充满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件事多亏你协助。”姬融雪坦诚道:“我锻体门修的是身,不是心。老实说,我不太喜欢思考事情。若是什么事情都能用武力解决,该有多好。” 云闲道:“真的?同道中人!” 风烨弱弱:“能不能和想不想还是有区别的。” 薛灵秀:“你少骂她了。她难道想吗。” “可我还是觉得,此事有些过于顺利了。”云闲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拄着下巴思索道:“那日记还能说是柳流天生脑子不好,可方非那儿,他明明被握着那样足以颠覆一切的把柄,却还是这般轻松地就让我们夺走了。” 众人早也觉得蹊跷。 “这般沽名钓誉之人,不可能突然良心发现。”薛灵秀蹙眉道:“难道是生了什么变故?” 乔灵珊继续顺着往下捋:“还是很大的变故,让他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了。他赶云闲的时候,相当不耐烦,大家不知看出来了没有?” 虽然大家觉得就云闲那手烂棋换明光大师都会不耐烦的,但还是觉得乔灵珊所说有理。 祁执业沉默寡言地坐在角落,窗外突然有些异动,他警戒地直起了身子。 “祁执业,有件事。”云闲转头过来,“我在柳流房内见着了这样的纸灯。上面写着什么‘永不受苦’、‘不死不灭’之类的话语,应该与明光大师正在追查的逆佛一事有所关联。” 祁执业不很意外的样子,只点头。 看来近几天他应该掌握了不少情报。 一行人各想各的,就在此时,又是熟悉的快板声,换了个说书人,倒是一般的开场白:“今日,我们就来说说那四方魁首云闲!” 云闲:“……” 果然接下来又是换汤不换药。什么“恶毒狠辣”、“心机深沉”云云,云闲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啊。刀宗编排我这事,我还没讨回来呢。” “我帮你。”姬融雪道:“要砸了刀宗么?” “我说了你跟祁执业应该很有共同话题……”云闲却摇头,晃晃手指,深沉道:“不。这些,都力度不够。” 砸了宗门还力度不够?那还要怎样? “没有最卑鄙,只有更卑鄙。”云闲阴阴一笑,道:“不要澄清自己,要诽谤他人!” 次日。 众人一大早就在外头看热闹。人头挤挤挨挨,都在往前头钻。 有人觉得好奇,拍拍前头那人的肩,“怎么了这是?一大早的看什么呢?” “有戏看啊!”前头那人一脸吃瓜神情,抑扬顿挫道:“没想到刀宗看上去如此名门正派,私下里也玩得这么花!” 人群中,一名柔媚男子顶着狐耳瘫坐在地,身后尾巴扫动,穿得相当清凉,眼泛泪花,委委屈屈欲迎还拒道:“不,柳长老绝对不是这样想的。他才不会抛弃我,他说过他爱我的!就算他有了道侣,心中也始终有我的一席之地!” 如果当街痛骂,可能还不会引起如此风波,有妇人见这狐狸精如此恋爱脑,真是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道:“你还心悦他?!他就是玩玩你,根本不想负责!呸!还刀宗长老呢!” “不,跟刀宗没关系。”狐妖一惊,连忙眼神闪躲:“我没有说他是刀宗之人,我没有……” 众人一看,便明了了。 “懂了。彻底懂了。这地方还有谁姓柳呐?刀宗淫威深重,欺负一只小妖,让他都不敢说啊!” “没事。我们今天就为你主持公道!” “这位小哥,你要不要说一下,是哪位柳长老啊?刀宗十几个长老,冤有头债有主,个人行为怎么能迁怒整体呢?你不如大大方方把他名字说出来!” 狐妖沉默一瞬,眼中露出三分破碎五分脆弱两分不愿回首,嗫嚅道:“都……” “什么?!!我没听错吧!!” “哎哟我的天呐!!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啊!!!” “真是烂一窝啊烂一窝!恶心!姓柳的男人没几个好货!” “不,也不关长老的事。”狐妖连忙辩解道:“其实更多的是柳世少爷……啊!说漏嘴了!” “什么!!连柳世这种前少宗主竟然也……” “刀宗真是没救了。烂透了!!” “……” 柳流收拾完床榻下来,面色青黑,刚走到大街上,就不知从哪凌空飞来一块香蕉皮,有人暗搓搓道:“人渣!” 计划本就出了差错,解药不知被谁夺了,他正焦头烂额呢,还被喷的一脸莫名其妙,就在此时,又有人急匆匆扑到脚边,紧张道:“长老!出事了长老!” “急什么?”柳流怕他说太快自己记了下句忘上句,啧道:“有事就说!” “就昨晚和今早,我们的十几家商铺,都有人在碗里吃出东西。”那人明显就知道是被人搞了,但是死活就是抓不到凶手,崩溃道:“吃出来什么虫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刚才在刀削面里吃出拖鞋!!!这不是闹吗?!!” “什么?!”柳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哪家?带我过去!” 事发面馆。 顶着新易·容的云闲拿着那半截拖鞋,站在面店中央,道:“你们这群刀宗的,为什么这么折辱人?本来前几天我的一个朋友在这里吃出蜚蠊,我都不信的。你昨日敢在面里放虫子,今日敢用脚削面,明日你要干什么我都不敢想了!” “这位客官,您没事吧?”那管事的皮笑肉不笑道:“再怎么看这拖鞋也不是我们的啊?讹钱也没有这么讹的!” 其余人窸窸窣窣,也觉得这人简直在胡闹。 “哦?是吗?”云闲临危不惧,道:“你若是真的这么清白,不如让大家看看后厨,有没有人穿这款拖鞋!” 管事的脸色顿时一变。 后厨里还有那群被压榨的小工,甚至还能看见成筐风花,他怎么敢让人看?! “怎么?不敢吗!”云闲愤慨道:“你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是大家不能看的?果然刀宗亡我乾坤城心思不死!” 其余人原本还不信,但看管事的一副心虚模样,眉间也逐渐蹙起来了。 从前没人提出要看什么后厨,刀削面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又有什么好观赏?可现在管事遮遮掩掩,这不就是坐实了里面有什么东西? “难怪我就觉得不对劲……” “我就说刀宗没这么好心。” 管事的面色难看起来,远远看到柳流过来,喜出望外,“长老——” 云闲唇角一勾。 就在此时,有一桌的客人骤然捂住喉咙,双目睁大,摔倒在地上,发出嗬嗬响声:“这……这面……” 他对面的人惊呼一声,梨花带雨地扑了过去:“郎君!郎君你怎么了郎君!你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了吗,你忘了我们从前那些苦日子了吗?你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我!” 柳流:“……这明显可以再抢救一下吧!!” 客人不由分说,直接朝天吐出一口喷泉老血,然后脑袋一歪,吐出舌头:“略。死了。” “啊啊啊啊啊!!!”对面客人哭声震天,泪如雨下:“郎君!!你我三岁相识,你身世如此多舛,祖父在他八岁那年就已死去,父亲更是在六岁时就步他后尘,两人皆是英年早逝。你靠自己一个人奋斗到了现在,却因为这面……因为刀宗!你就这样离开我!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啊!!!” 柳流百口莫辩:“我更不能接受吧!!什么鬼啊!!!” 众人吓得连忙查看自己面碗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云闲眼疾手快,往隔壁桌面碗里弹了一颗普通花籽,被那人立马揪住,拿起来正色道:“真的有啊!这在里面下了什么东西?!” “刀宗不仅盛产渣男,还搞这些东西?” “恁可怕啊!!快走快走!!” 乔灵珊坐在云闲对面,两人对视一瞬,差点触发笑点,连忙紧急避险,乔灵珊转开脸,传音道:“姬大小姐哪里请的演员,演技这么高超。” “不知道。”云闲看地上那人,演尸体演的不要太像:“回去让她把渠道告诉我,说不定还能用上。” “嗯。” 在抱怨声中,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就在此时,一直在角落里静静坐着的一位女子却突然仰头,再度喷出一股暗红鲜血! “什么??还来??” “这是在面里面下毒了吗?无差别害人啊!!” 那女子仰头喷血,现在缓缓垂头,脸上沾满了自己星星点点的血渍,还有黏稠鲜血,顺着唇角往下滴落。 可她却是笑着的。 发自内心的笑,温和的笑,甚至看上去有似癫似狂的喜悦,随后,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她面色猛地一变,痛苦张口—— 从她血红的咽喉中,缓缓攀爬出了活物一般的蠕动血肉,上头布满血管青筋,还在微微舒展跳动。 血肉落进滚烫面汤中,瞬间将汤染成一片血腥,金光一闪,肉块化为齑粉,消失无踪。 在众人一片惊叫声中,她复又扬起纯澈笑意,看向天际,虔诚地呢喃了些什么: “三界如火宅,炼狱佛陀现。世人皆空无,唯吾不受苦。” 风烨差点被这画面吓到晕过去,遂可以鉴定为真血:“……云闲,她?!!” “……”云闲沉眉,道:“这不是演员。快,救人!!” 第88章 梵心逆莲(二) 乔灵珊听到云闲此语, 神色也立刻凝重下来,两人一前一后朝角落那处奔去,云闲百忙之中传音给在店门准备泼漆的风烨:“去叫薛灵秀!” 风烨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众客人争前恐后地从门口挤出, 连忙往天上弹了一道琴波。 第115节 眼前的女子还在口角溢血, 源源不断,径直将瓷白地面染出一道血泊, 这种出血量, 常人早就已经昏迷过去了,她却还是在微笑。 云闲实在不懂什么急救, 但也知道这种情形一看就不是突发恶疾了,哪有什么恶疾会吐肉块的啊, 只能上来就用土办法,先捂! 乔灵珊也没比她好多少,两人顾头不顾腚, 自己也被溅得满身是血, 眼睛都快睁不开:“姑娘!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那姑娘声音飘渺:“我没事啊。” 乔灵珊震惊:“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姑娘抬头, 还在流血, 一说话就往外涓涓冒:“我没事咕噜咕噜……” 唉哟我的天!云闲:“暂时别说话了!我怕你把自己呛死!!” 这声势实在太过浩大,原本逃走的人心有余悸地站在店门外, 又引了一大堆过路人,余光往店里一瞥, 就看见三个血人,吓得都结巴了: “这这这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搞凶杀案?!” “不是凶杀,那两个人是在救她!好像说这人吃面吃着吃着就突然喷血!” “地上不还有一具尸体么?这也是吃面吃的?” “对对!前面他出事了, 这刀宗的什么破长老还想狡辩!你们看, 现在这个多真啊?假血能是这个质地么?!” “刀宗这是要报复社会啊?他们没来之前乾坤城都没什么大事, 一来就天天出事,真是扫把星!” 大娘拉着方才哭唧唧的狐妖过来了,誓要帮忙讨一个公道,一来就看到这种惨烈场景,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听说是被柳流给辜负了!痛心到不行,走火入魔,才陡然喷血!渣男,死啦死啦!” “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听说是被刀宗给下了咒?这群人手段之狠辣当真不下于云闲,云闲好歹还没杀人呢。”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什么离谱的话都说得出,柳流听着外头的悄悄话,真是又莫名又气愤,就在这时,薛灵秀终于赶到:“诸位让开!我是医修!” 柳流眼前一黑:“?!你们还团伙作案啊!!” “薛兄!”云闲迅速拉着乔灵珊让开位置,道:“这姑娘的伤势很不寻常。” 薛灵秀祭出斩情针,将此人身上六大穴暂且封住,疯涌的血液终于停了下来,她因为失血过度,面色惨白到几近透明,甚至能看到皮下青蓝的血管,还是一副虔诚之态,慢慢道:“无需为我医治。” 薛灵秀手上动作虽急促,口气却温软道:“暂时不要说话,凝神调息。” 风烨忍着晕眩在帮忙递工具,这一次成功坚持到了现在,感天动地。 “不。”姑娘又认真道:“这是佛陀恩赐,不是病。” “什么恩赐,奖励吐半升送棺材吗。”云闲在一旁按着她,道:“姑娘,你要是再说,我就有理由怀疑你不止是身体有问题了。” 乔灵珊:“……” 怎么神神叨叨的,这是哪家跑出来的? 她只是这么一想,薛灵秀还真找到了答案,他看到了熟悉体穴上细小到看不见的施针痕迹,瞳孔瞬间一缩:“这痕迹……她被方非医治过!” 什么,云闲和乔灵珊骤然抬头。 “杏林阁里跑出来的?!” “多谢诸位侠士,送回我阁病人。”那侍女嘴角抽搐,强行装作自己看不出面前此人便是抢药的神秘人。她拉着这女子的胳膊,动作有些强硬,“来,小芳姑娘,跟着我走。” 小芳姑娘浑身浴血,但是很有良心,她只攻击自己,从不对别人有攻击性,现在被拉着看上去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慢慢跟着侍女走回房间里去了。 临走前,她还回过头,很有礼貌地跟四人道:“你只是还不了解佛陀,才这般口出妄语。” “……”云闲也很礼貌地说,“小芳姑娘,快去吃药吧!” “怎么回事啊?”云闲看着她娇小身影,纳闷道:“杏林阁还有地方住院的?得交多少灵石?” 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听说过这茬啊? 侍女百忙之中,懊恼道:“从前是没有的,但这几天,方神医让我们建了隔断,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这些病人跑出去……我们也是没想到,她一个没修为的,还能从窗户跳下去,难道不害怕吗?” 乔灵珊无言道:“你看她的样子会害怕吗?” 很显然,这小芳姑娘的心理已经不太是正常人的范畴了。再勇敢的人看到自己变成个音乐喷泉,都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云闲捏了传音符,将此事告知祁执业与姬融雪。 祁执业那头似乎在敲木鱼,云闲传的很不是时候,有道嗓音不满道:“执业,听经途中你还接传音?” “明白了。”祁执业对云闲道:“一个时辰后,我找你。” 姬融雪那边好像又在打架。再听了一番动静,又好像不是,应该是在别的店面继续当演员,兢兢业业败坏刀宗名声,姬融雪回报战况:“云闲,你的方法很好用。” 听闻小芳姑娘的事后,她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在对面冷声道:“我马上过来。” 其实这严格来说已经不算在锻体门和刀宗斗争之事宜内了,明显看上去牵扯到的是佛门诸人,但姬融雪很讲义气,片刻后过来,还给四人带了新衣服,四人将染血衣衫换下,这才一起上了杏林阁二楼。 方非看样子在上头等他们很久了,又或者说是知道众人会再来,现在正在伏案看着什么古书典籍,眼圈又黑了些,看上去竟是连表面敷衍都有点懒得了:“来了?” 姬融雪单刀直入道:“向刀宗提供风花的,是不是便是这些人?” 她没说具体是哪些人,云闲愣了一下,道:“和风花有什么联系?” “云闲,你有没有了解过为什么风花现在在市面上绝迹了。”姬融雪很耐心地为她解释,“如果只是明面上禁止,只要有利可图,用它的人就绝不会少。它消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寻常人要种植它的代价太大了。” 风花成熟周期短,种植条件也并不严苛,但未成熟的根茎枝叶都带有强烈毒性,别说寻常人了,就连踏入修仙之途的筑基期修士也同样,若是长期接触,不仅身体残留毒性,严重的手脚都会生出烂瘤。 若是这般种植出的风花有什么大用途也就罢了,一般还只能放在吃食中,组织大批人马去种植这个,脑袋被驴踢了么? 云闲想起风烨偷出的那朵风花,看起来可没这么凶残。花瓣就是粉色的,小小一片蜷着。 成本高利润低,谁愿意费这么大劲给刀宗提供这些,那真就是做慈善了。所以柳流的房内才有那只诡异纸灯?两方存在合作关系?可那方人马又要从刀宗身上图谋些什么? 方非看着姬融雪,先是确认了一番对方的身份:“你是锻体门的少宗主?” 姬融雪并未迟疑:“嗯。” “你先下去。”方非说道:“戴个易·容再上来。” 众人:“……” 这么浮于表面的演技已经很久未见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即墨姝跟云闲打架。 姬融雪也沉默了一瞬,然后下去蒙了个面上来了,后面的铁蛋黑巾裹不住脸,还露出来半个刀削似的下巴,看着有点好笑。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薛灵秀还在想方才小芳姑娘身上那诡异的病症,皱眉道:“你之前跟刀宗狼狈为奸,现在又想图谋什么?” 方非站起身,众人才发现他竟然瘦的可以,轻飘飘一把骨头,好像都没多少肉。 他注意到众人形形色色的视线,垂头看了自己一眼,不很在意道:“不是被压榨的,我只是不喜欢吃饭和睡觉而已。” 众人:“……”还是挺诚实的。 方非把所有侍者全都遣退,才道:“你们说的不错。我之前的确与刀宗有合作,他许我名声钱财,我帮忙做事,二者互利,没什么不好说的。” 薛灵秀早看这人不顺眼了:“你们互利便互利,对其余人用风花,有没有医德?” “薛四少,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难怪你三姐从来不让你插手妙手门事宜。你只适合当个医修。” 方非惫懒地笑了笑:“医德,多少钱一斤?你没名气,再怎么苦心医治牺牲奉献,只要一次没治好,那些人便跳着脚骂你庸医死黑心良知被狗吃,我来乾坤城行医至少十年,落得的便是家徒四壁和一个破烂名声,父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了贴补家用挑菜去卖。刀宗只不过提了我一把,同样的医术,同样的话术,才几个月,我就从赤脚医生变成了万众敬仰的方神医,你说好不好笑?哦,你生来就是少爷,又怎会有过这种感受。” 薛灵秀也回以冷笑:“为了自己去害人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只适合当医修,你怕是连医修都不配当。” “好了,好了,先不要吵了。”云闲熟练地拉架,“大家之前都是一个门派的,四舍五入便是一家人,还这么见外干什么。” 两人齐齐怒道:“谁跟他一家人?!” 乔灵珊跟风烨传音道:“她怎么这么拉架?” 风烨也传回去:“可很有用。” 果然,两人互相厌弃地看对方一眼,终于绕过了谁配不配当医生这个话题,方非继续道:“我此次反水,没打算帮你们对付刀宗。不过,也只是觉得无所谓了而已。” 云闲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那姑娘,你们也看到了吧。”方非沉沉地叹了一声,说:“这已经是本月的第八个了。家人不堪其扰,多次来找我医治,我只能先将底下那个放金像的大堂挪来,暂时将他们关好。” “这吐血之症,找得到原因么?” “我只能暂时抑制,要根除还得先找到本源在哪。”方非道:“我关他们,不是怕他们到处吐血吓到人,也不是因为要观察施治,只是因为这些人一直在执着地找一个叫做‘莲座’的地方。有一个病人是被家人在悬崖前拉住的,说什么也要往下跳,说那里便是他魂牵梦萦之地。” 莲座? 又是一个和佛门看上去很有关系的名字。 姬融雪道:“你还没有说,你为何突然反水。” “……”方非额角抽动,最终还是沉沉道:“我父母便是出现症状的第三、四人。” 众人一下了然。 暂且不提他做了多少错事,方非所为,有很大缘故是为了让年迈的父母安享晚年,可现在二人出现这等奇异之症,眼看就朝不保夕,他还要什么名声什么桎梏,自然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上面了。 方非见众人沉思,将白布铺起,道:“最开始,只是轻微呕血。” 仿佛换季时喉道被刺激的轻微血腥味,不值一提。 “然后,便是大口大口吐血,还夹杂着一些内脏碎块——就是方才你们看到的那样。” 似乎没有痛觉,甚至感到快意温馨。 “再随后,便是四处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说自己要去一个叫做‘莲座’的城市,说众生皆苦,要去往无苦之地。” 每个病人内心的“莲座”所在之地还不一样,四处乱窜,跳河的有,跳崖的有,恐怕刀山火海他们都敢下,除非将他们关起来,否则后患无穷。 “之后,还更严重。开始残害己身,从割破指尖放血开始。” 古话说,十指连心,噬指心动。指尖血蕴含着人气,在很多佛门大典中,会将指尖血代替心尖血来完成仪式。 方非顶着一双黑眼圈,在众人沉凝的视线中,笔尖墨点缓缓滴落到宣纸上,洇湿成一块墨迹,他道:“我双亲便是已经进展到了这个阶段。” 众人能听出他话语中沉重,云闲向前一步,道:“方才说令尊令堂是出现症状的第三、四人?那最开始的二人呢?” 方非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云闲:“怎么死的?” “好吧。我知道你们都才出江湖没多久,不想给你们看这些东西,但不给你们看,你们可能又不信。”方非叹了口气,将那张画像拿出来,道:“是这么死的。” 要论血腥,众人在唐灵国中已经见过不少尸体。但比起血腥,画像中的场景更像是诡异。 两人坐在木凳上,背靠着背,朝向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低垂着头,面目欣然含笑。 足下又是两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泊,跌着两把卷刃银刀。这两人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如果他们的左右两臂还尚存一丝血肉的话。 “我检查过尸体。是自裁。”凝重氛围中,方非轻轻吐气道:“但,人的自裁根本做不到这样。” 第116节 “比方说,咬舌自尽。除非是那些自小训练的死士刺客,普通人其实根本做不到。因为会痛,会下意识收手,咬不下去的,这和心愿强不强烈没有关系,是人之本能。” 方非指向画中两人裸·露的白森森手骨,道:“他们连手骨上都是刀砍的痕迹,铮铮入骨,刀都卷刃了。自己一点点把自己的肉全削下来,然后静坐流血致死,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就算让我做我也做不到啊!” 云闲:“削下来的肉去哪了?” 方非:“不翼而飞。” 众人皆一阵恶寒。 姬融雪深吸一口气,悄悄往云闲身后躲了躲:“云闲,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挺怕这种的。” “没事,大小姐。”云闲垮着脸道:“我也有点,但是咱们得克服一下。” 风烨:“我想吐。” 乔灵珊:“吞回去。” “都变成那样了,家属来收殓的时候不肯相信,非说是被人害了。”方非也是一副崩溃模样,扶额道:“被人害了?谁害他?这就算被人害了也说不通啊!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 薛灵秀揉着太阳穴,追问:“有没有残留什么药物?迷晕了?还是麻筋散?” “没有。这些我都检查过了。”方非道:“我保证是在清醒时削的——可这样更离谱了,正常人第一刀下去手都已经拿不住了,还能清醒?就相当于把自己凌迟了,有这种说法吗?!” 感同身受,云闲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幻痛。 方非真是焦心异常。 父母的命悬在上面,还有此后更多人的命。方非再缺德,缺德的程度也就在给大伙下点风花自产自销了,眼睁睁看着一群人有可能这么前赴后继凌迟自己,他要怎么坐的住? “莲座……纸灯……刀宗……风花……”虽然脑袋光滑,但一直不用只会更加光滑,云闲踱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 此事太过离奇,杏林阁二楼瞬间陷入了一阵死寂。 “我觉得……呃,算了。”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他们是被绑进了什么神秘组织……嘶,应该也不是。” “要不我们——啧,再想想。” 最后,还是云闲勇担大任,深沉道:“为什么我们不问问神奇的祁执业呢。” 这毕竟看着就跟佛门秘典有什么联系,有些仪式,外行人看不出来,佛门中人便看得出来,说不定这削肉的行为中藏着什么典故。 当然以云闲的文化水平,只能想到佛祖割肉饲鹰。可她来乾坤城这么久也没见着有鹰啊,到处都是小麻雀,还有自己这只喜欢灵石的大乌鸦。 寂静中,杏林阁门口悬挂着的风铃再一次陡然响起。 众人皆闻声抬头,入眼一片金光闪闪,差点戳到眼睛。 祁执业身着袈裟,英俊眉眼更是被衬得华丽不可逼视,似乎是刚从什么法事现场直接赶过来,蹙着眉头,戾气横生道:“那两人怎么死的?” 方非又说了一遍,他的神色更难看了,道:“该死。” 众人:“?” 注意到视线,祁执业解释:“我没说这两人,我说的是幕后之人。” 众人:“……” 其实有些时候,你可以再像和尚一点的。把袈裟扒下来真没哪点看出来是修佛的人,这么凶呢。 面对诸人视线,祁执业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道:“我方才去了悬宝阁一趟。” 怎么跑去众城了,云闲问:“你去悬宝阁做什么?” 祁执业不发一言,信手将一道熟悉的牛皮纸飞来,云闲伸手一接,慢慢往下读: 【天阶任务·???】 【任务目标:彻查“笑面佛陀”一事,将其成功度化。】 【推荐等阶:最低元婴期。】 【额外备注:强烈建议:1.有两名出窍期以上修士(包括魔修)参与。2.有一名元婴期医修参与。3.有一名元婴期佛修参与。4.有一名元婴期锻体参与。5.现在便处于乾坤城内之人参与。6.手持天阶武器之人参与。7.去之前记得问问明光。切记。】 【奖励:金铃铛一枚,渡劫草一棵,阁内天阶防御法宝任选其三,宿迟写真三十幅可折现】 云闲:“…………” 众人:“…………” 她喉头一哽,艰难地把这张任务单收了起来,道:“走吧,去找你师父。” 姨姨,你明明可以直接点名,却罗列了这么一长串,你真的,我哭死。还有那个包括魔修是怎么回事啊,不要擅自把即墨姝算在里面好吗!! 第89章 梵心逆莲(三) 一行人步出, 见外面的刀削面店提前关了门,想来刀宗因为早上这场闹剧元气大伤,外面还有人在丢香蕉皮和生鸡蛋,幸好没泼粪水, 不然可真够臭的。 祁执业丝毫不觉自己的袈裟相当引人耳目, 只道:“师父还在与柳流坐谈,我们暂时在外等候。” “和柳流谈?”云闲诧异道:“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祁执业道:“一些有关逆佛之事。” 想来也是, 明光好歹是目前佛门象征之一, 别说柳流了,柳昌都对他不敢冒犯, 说是坐谈,更像是质询吧。 事情真是一茬接一茬, 她的伤才刚养好,和元婴还没熟悉成功,境界也还很虚浮, 不论怎么说都不是最佳状态。 云闲摸了摸牛皮纸那稍有些粗糙的边缘, 又无所谓地想, 算了。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每次都碰上自己状态极佳的时候,现在这般才是常态。 众人来到明光大师与柳流交谈之茶楼下, 又开始百无聊赖。 暂时只得出这么多消息,没能进一步, 再怎么想也是徒劳,云闲问薛灵秀道:“刚才的小芳姑娘吐了那么多血,肯定会有后遗症吧?” “短期内会有。”薛灵秀道:“以方非的医术, 能治好——前提是不要让她继续下去。” 云闲又想到画像中白骨森森的两条手臂。 风花, 还能摸索出些什么东西。刀宗用风花是有所图, 那所谓的“笑面佛陀”供应风花也绝对是有所图,伊难道将咒术或蛊术附着在了其中一部分风花上,再试图散播出去? 近年风花此物几乎在市面上绝迹,一般人压根不会怀疑。若是真这么做,那所谓的“莲座”可能不是幻觉,真有这么一座城市存在……可既然想让这些人前往莲座,为什么又让他们不得其路,甚至一个个往死路上撞? 太矛盾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更恐怖的可能,那就是,被发现的这零星几个是找不到路的人,其他人已经进去了。 不行,得问问乾坤城近日的失踪人口。可是乾坤城人来人往,又是商路必经之地,更新换代极快,这又要如何调查? 云闲思索了片刻,只感觉自己脑袋里的水要烧开了:“……” 乔灵珊眼看她舌头又要出来了,连忙紧急避险:“你快休息会吧,想不出便先别想了。” 云闲把脑袋往她肩上一歪,说:“也不是一定要休息。我可以做点暂时不需要脑子的事。” 姬融雪坐在旁边,手放在膝上,正冷淡地和铁蛋说着什么。 云闲想起任务单上的“建议携带锻体一只”就觉得有点发愁。别的也就算了,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能拐带吗?没这么容易吧。 虽说姬融雪这么强,带上她肯定大有裨益,可涉及到两个门派之间的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算了。不管。直接问。 云闲脚尖朝她那边挪过去,道:“姬大小姐啊。” 姬融雪道:“什么事。” “你肯跟我们一起去做这个任务么?”云闲把任务单抽出来,说,“金铃铛我可以给你,剑阁有一个能参加武斗会就够了,其他的我脸皮厚不在意。” 姬融雪看着她:“锻体门有很多了。” “……”好扎心的一句话,云闲道:“那你想要什么?渡劫草?这个我寻思大师兄有用呢。防御法宝……铁蛋就是防御法宝平替。宿迟写真……这个算了算了。” “我不要奖励。”姬融雪见她烦恼样子,道:“跟你去便是。” “如你所见,虽然我必将接任宗主之位,但不服我的还有很多。资历靠熬,经验靠攒,只要我够强,就能让那些人闭嘴。” “其实若是得了魁首,现在的情况会好很多。”姬融雪看了眼云闲,道:“你若是不担心我杀人越货,就把我带上吧。” “怎么会呢?”什么杀人越货,我赌你打不过我,云闲干笑道:“大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嗯。”姬融雪冷淡点头:“大家都说我很幽默。” 大家:“…………” 谁说了!是谁说的!你害死人了知道吗!!抓出来痛打五百大板!! 看上去锻体门内部的权利斗争也很复杂,真是派派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姬融雪又道:“再说远些,日后我执掌北界,也需要多些阅历。” “大小姐,不是我想提醒你,但是。”刀宗看上去有难了,云闲艰难道:“你好像说漏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啊。”姬融雪很不走心道:“狮言。” 众人:“……够了!!!!” 明光大师还未下来,也不知说到哪了。 近日天气转冷,明日便是中秋,大家都乐意进来喝口热茶,流通整个乾坤城的热点话题便是从这里窜出,不过今日的话题显然从云闲变成了刀宗众人: “你听说了没有?那刀宗想暗害乾坤城众人,柳长老报复社会,往面里无差别下□□啊!” “啊??你开玩笑的吧,开那么多刀削面店就为了今日给人下□□?也太假了。” “我听到的版本是,他们玩弄狐妖,结果因为私生活过于不检点,齐齐染上见不得人的脏病,现在是发癫了!发疯了!懂不懂?这种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的。” “柳斐然的病方神医都能治好,那种病方神医还能没办法?太扯太扯。” “怎么扯了?我听人说,狐妖一头撞死在杏林阁大堂,瞬间八月下起了雨夹雪,一阵凄风苦雨,冤啊!方神医当即弹跳起来怒喝一声,这便是你们的报应!你们会鸡儿烂光而死!” “……方神医真说了这种粗鄙之语?我的天呐!果然名门大宗,个顶个的烂!这要对比起来,云闲多善良,要我说别捏碎柳世金丹了,当场就给他死啦!” “就是就是,说得对。云闲那是替天行道!” “你们也太见风使舵了吧?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众人对视一眼,忽然,云闲眼睛一亮,招手道:“风烨,你过来一下。” 茶楼内诸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就在这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都说了,这一定是竞争对手在抹黑刀宗!刀宗之人光明正大,绝不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你们这样随便议论别人,不积阴德,小心嘴烂!” 这什么语气啊,诸人方想皱眉,就又听到一道女声弱弱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让你小心些。无风不起浪,刀宗肯定是有些问题的,我只是担心你啊。” “谁要你担心!先可怜可怜你们自己吧!”那男声嚣张地狂笑起来,语气中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哈——哈哈!刀宗,现在可是全门派之首!最强门派!拳打西界脚踢南界,东界只配蹲着看!其他门派只配吃残羹剩饭!你们若有不服,先比刀宗强再说吧?污蔑!都是污蔑!反正你们也只能叫叫了,以后都会被刀宗铲除!” 第117节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连那些半信半疑的人都觉得刀宗之人实在嚣张过头,被激怒道:“刀宗真是厉害啊?呵呵!连佛门都看不起,野心如此,明面上还装什么装!真是卑鄙下流无耻!” “……” 小角落里,一行人面色复杂地看着捏着嗓子一人分饰两角的风烨,还有满意点头的云闲,一时半会竟不知说什么好。 “艺术来源于生活。”云闲道:“这也是一种演技。” “学到了。”姬融雪缓缓点头,冷道:“下次可以与我请的演员一起,双管齐下,前后夹击,效果更佳。” 云闲赞赏:“你是懂学习的。” 众人:“……” 受不了了。真的好卑鄙。但是一想想这是以牙还牙,卑鄙也卑鄙得让人浑身舒爽。 终于,柳流从二楼露出了身影。他本就被明光大师看似温和地逼问到冷汗满额,结束了便想快点离开,结果方一下楼,就直直面对满楼的怒目而视,好像自己方才杀了他们全家,真是愈发莫名其妙:“??” 又是怎么了!他真是,再也不想来乾坤城了!倒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什么事都没办成,等下回去又给人骂。 祁执业起身,金瞳看向一行人,简短道:“走。” 云闲成功放松了一下脑子,现在状态暂时好了些。 明光大师趺坐在蒲团之上,对众人慈祥道:“各位小友,近来可好?” 他须发尽白,看上去就很德高望重,云闲每次面对这种长得就很“长辈”的长辈,总有一种皮不太起来的道德压力,于是也如其他人般歪歪扭扭盘腿坐下。 众人点头,齐齐转头看她,等她开口。 “……”完蛋!又变成小队长了!肩膀突然好重,云闲深呼吸一下,道:“明光大师,关于这‘笑面佛陀’,你有什么头绪?” 听闻这四字,明光大师的眼一黯,似乎有些复杂。 “佛门的‘比丘尼’,皆是受了具足戒的出家女子。比起男子较少,但诚心修佛不下任何人。”明光大师叹息道:“与我同辈的第一个比丘尼,便是我的俗妹,法号明仁。” 出家人并非斩断尘缘,世俗中的家眷,称为俗兄俗妹,而法系中再以排资论辈称呼。只是一门双出家较为罕见,明仁若现在还在佛门,明光应称她为师妹才对,现在这般称呼,难道她已经还俗了? 明光抬眼,道:“也便是你口中的,‘笑面佛陀’。” 云闲愕然:“……她也曾是佛门之人?” 虽然还未曾见过,但观现在的行事风格,真是看不出一丝慈悲佛性。 “明仁的修为比我尚高,住持曾想将衣钵传与她,但她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狂打伤佛门三十三弟子,叛逃出山门,至今未归,也不知原因。”明光凝重道:“我与明仁尘缘未了,方丈已告知我,这一次,我不可以前去。” 方丈都这么说了,估摸是真的不能去。云闲还是有听说过的,一些修佛之人能和神像产生一些微妙的感应还能够预测吉凶……大概是这样,吧? 她对道家的认知是道教六字和太极,对佛门认知大概也就只有光头和木鱼了。 姬融雪沉吟片刻,道:“大师。明仁前辈性格如何?” “舍妹向来性格倔强。在未出家之前,也是那般,只能说服她,不能打服她。”明光顿了一瞬,又道:“只是几十年未见,她性情大变,老衲也无法确定。” 姬融雪道:“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风烨迷糊道:“我什么也没明白?有指路么,有地图吗?我们又要如何去找到‘莲座’呢?” 明光大师垂眼,虔诚道:“阿弥陀佛。” 云闲:“大师,有没有闲置的天阶法宝可以给我,这样也保险一点。” “南无阿弥陀佛。”明光道:“心诚,佛祖自会庇佑。” 云闲传音给祁执业:“你师父到底什么意思?出家人说话好绕啊,你翻译一下。” 祁执业凉凉道:“就是‘会提供除了帮助之外的所有支持’的意思。” 云闲:“……” 你们秃……你们和尚真是够了!! 第90章 梵心逆莲(四) 看来从明光大师手指缝里是抠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但至少还能再问一些情报。云闲盘腿坐的不大舒服,换了个姿势,方道:“那大师,方才你跟柳长老说了些什么?是关于风花和纸灯的事情么?” “是。”明光点头, 拨动佛珠, 道:“据他所说,风花是几月前一位神秘人向他以较低的价格出售, 他只以为是偏远小城为了生计才种植的, 便尽数买下。至于纸灯,是那人给他的, 他得了好处,不好不收, 那盏只不过是忘了丢而已。” “为了生计?”姬融雪冷道:“是以为那人只不过是蓄了些农奴而已吧。单纯为了生计,种土豆都比种风花好,这话把人当成傻子么。” “我看他长得就像个土豆。”乔灵珊轻微人身攻击一下, “他自己就是傻子, 傻子自然看谁都是傻子。” 风烨连连赞同:“就是就是!” 薛灵秀不由追问:“那个神秘人是如何和他联系上的?现在还能找到伊么?” “你蠢么?都说了神秘人。”祁执业看薛灵秀不顺眼, 冷冷道:“若是知道, 现在我已经抓到人了。” “……”薛灵秀呵呵两声:“你这么聪明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佛门弟子么?莲座在哪都一问三不知,你说你修这佛有个什么用。” “比你有用。连方非都比不过。” “你!” 云闲:“你俩能不能别吵了?成熟一点!几岁的人了还这样。” 你一句我一句, 各自都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吵得人耳朵流血, 旁边的小沙弥露出了痛苦神色。 明光大师很少有这种觉得自己插不上话的时候,咳嗽道:“阿弥陀佛,诸位小友, 有话慢慢说。” 安静了一瞬, 众人都闭口不言, 换云闲道:“大师,你又是如何确定明仁前辈便是笑面佛陀?她在此次乾坤城作乱之前,还有留下过什么痕迹?” 明光摇头,道:“无。” “至于笑面佛陀,这个传说自西界便已经开始了。彼时她的修为应还不如现在,只是每隔几年,便会有几人神秘失踪后又归来,归来之后性情大变。”明光雪白眉毛微皱,突然道:“执业,你可否记得?” 祁执业:“!” 突然被点名抽背课文,祁执业英俊面上凝滞一瞬,在那瞬间思索了许多,终于在师父提棒之前流利道:“我记得。” 消失的人都是按照世俗眼光来看罪大恶极之人,杀人放火,烧杀劫掠,最干净的一位也是偷窃成瘾,腿被人打断两条也要奄奄一息继续偷,有不少是从官府中放出来的,也丝毫没有要改过自新的迹象。 但就是这般的恶人,在消失一段时间后归来,如同换了个人般,从此洗心革面,再也不犯,不仅不犯,甚至还开始乐于助人,信佛焚香,平时有事没事还上庙里做做义工积攒功德,扶老奶奶过过马路之类的。 “真假的?”云闲困惑道:“装的吧?” 恶人若是真有这么容易洗心革面,那还要衙门干什么。 “如果装能连着装十几年,论迹不论心,他们也的确算是被感化了。”祁执业凝重道:“但因为时间跨度太长,所以庙中住持经年之后才发觉,这些人全都没活过三十。” 活得最久的那人在三十岁那年也自杀了,头悬梁,死时面上带笑,宛如去往极乐世界。 满室寒凉中,姬融雪道:“所以,这便是笑面佛陀之由来?” 乔灵珊:“那又和明仁前辈有什么关系?” 祁执业停顿一瞬,余光瞥了眼师父,方沉沉道:“明仁前辈的父母失踪之后,在其老屋中找到了残存的痕迹,一张石蜡做的笑面……也就在前几日,二人方才与邻居笑说,自己的小女儿回家了。” 众人皆一阵沉默。 明仁前辈的父母,不就是明光大师的父母? 先不说究竟是失踪,还是去世了,现在几十年已过,不论如何都已经变为一抔黄土。只是一个曾修佛之人,难道会对自己的至亲下手么? 就算方丈没有预测吉凶,明光大师也的确不便前去。对这般血脉相连之人,无论事实如何都是痛苦万分。况且身份尴尬,世人众口悠悠,之后若是要编排什么,对佛门也是无妄之灾。 “阿弥陀佛。”明光闭眼,语气中多有疲惫,“可能老衲从未明白过她所想。” 众人离开之前,明光枯老的手指一动,云闲垂眼一看,自己胸前多了一枚粗糙的木制佛像,死气沉沉,像是一个装饰品,再一看,大家都有。 “明仁她……已经误入歧途许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再度出世。”明光叹息道:“拜托诸位小友了。” 一行人摸着那个木制小佛像,从茶楼出来。 虽说都戴着易·容,但众人周身气度不凡,一路吸引了不少视线,尤其是姬融雪,云闲发觉她总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最前面。可能是带领兽群带习惯了,这没什么,但主要是,姬融雪明明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但她就是相当自信从容,一派淡定。 刀削面店紧闭的大门正在被一群小工拳打脚踢,怒意直冲云霄: “日你大爷,退钱!” “黑心刀宗压榨血汗钱,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祁道友,你已经撕了任务单,这就说明你接下这个任务了。”风烨熟练道:“到时候记得在悬宝阁签一个队长转让协议,我们剑阁很需要金铃铛的,之前才只有一个。” 乔灵珊:“风烨,你是琴坊的。” 风烨:“啊!” 云闲:“……你震惊个毛线啊!!” 无论如何,接都接了,目前众人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要找到“莲座”究竟在何方。实在不行,把乾坤城附近都找一遍先,毕竟目前出现症状的几人都是乾坤城人士,笑面佛陀本人应该也在这附近才说的过去。 就是不知道分明从前的据点是在西界,现在突然却跑到北界来是为何? 云闲道:“那再去一趟杏林阁,问问小芳姑娘吧。” 姬融雪脚下一拐,往杏林阁走去,云闲差点踩到她脚后跟。 “……” 此时,杏林阁大堂内一片混乱。 方非单独割出来这里,把有症状的病人关起来,明明只有五六个人,侍女却来了十几个,一个个都满脸生无可恋,却还是很具有职业素养:“别再割自己了,好吗?血这么珍贵,请不要浪费!” 小芳姑娘已经是症状最轻的那个了,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的样子,前几个当真是群魔乱舞,要不是他们都没有修为,不然现在还要更加焦头烂额。 方非正在给一个病人紧急处理,见众人进来,顶着黑眼圈道:“如何了?” “确定了一部分事情,很快就可以启程解决。”云闲道:“可以让我询问一下小芳姑娘么?” “可以。你问吧。”方非把自己脸上的血擦干净,丧道:“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怎么割都只会割自己,至少不会去割别人……” 混乱之中,小芳姑娘还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向往地看着窗外。 那扇她曾经信仰之跃的窗口现在已经被木板钉死,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了。 她看到云闲过来,还是那么有礼貌:“你来了?是决定要信仰佛陀了么?” “……小芳姑娘啊。”云闲问:“就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得货比三家,得考虑一下。你说的‘莲座’,是什么样子的,很好吗?” “自然很好了!”小芳姑娘一下子面色就狂热起来:“在那里,所有人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不闭户,互相帮助。大家都是上天恩赐的兄弟姐妹,不用担心会有人害自己,永远不用担心饥饿寒冷,就这么一代又一代……那里就是桃花源!”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吧。”不对,云闲蹙眉道:“可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能结亲,下一代要怎么来呢。” 第118节 小芳姑娘:“小孩子会有的呀!” 云闲说:“近亲不可以结亲。” 小芳姑娘:“小孩子一定会有的呀!” 难道也去拐么,姬融雪道:“小孩子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小芳姑娘不理解,歪头道:“那小孩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这样看小芳才十二三岁,云闲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把钱存钱庄送的。小芳,你能告诉我,莲座在哪里吗?” 小芳姑娘直爽道:“只要一直向南走,便到了。” “可当时那面馆不在南边。”乔灵珊说,“姑娘,你确定吗?” 小芳姑娘理直气壮道:“我饿了总要找个地方吃饭的呀。” 说得好有道理,竟没办法反驳。 “……” 云闲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些关于莲座的蛛丝马迹,结果又去问了一圈,分别得到了“向北走”、“向东走”、“往下跳”、“往上飞”等回答,觉得自己的茫然再一次达到了巅峰。 杏林阁内是没什么线索了,众人要快些解决事情,否则再怎么关也治标不治本,云闲思索道:“若是真如我所想,笑面佛陀在风花上下了咒术一类的东西,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有佛气,祁执业便感受的到,有其他什么妖啊魔的,魁首便可以分辨出方位来自于哪里。” 太平烦不胜烦:“你能不能别老给我安排工作?” “现在大部分的风花都已经被吃了,唯一剩下的线索,便是后厨中的库存。”姬融雪和祁执业对视一眼,终于达成共识:“你砸还是我砸?” 姬融雪砸起来应该会快点,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手,一行人便眼睁睁看着那家店的后厨陡然发出一道青烟,屋瓦破损,瞬间塌得不能再塌。 倒霉柳流暴怒的声音又传出来:“谁啊?!!有病是不是?!有没有素质啊!!!” 他正在后厨,被砸了个正着,差点脑袋开花,更是悲愤。 在外面被生鸡蛋砸,在里面要被屋子砸,他怎么能这么倒霉?? 云闲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自天外御剑而来,感叹道:“大师兄就连砸人店的身姿都是这般优美。” 风烨大为赞同。 原本宿迟跟云闲说的是三日后归来,现在竟然还提早了一日,袖袍衣摆上沾了些灰尘,看来是刚赶路而归。 他神情冷淡地将一簇风花收入手中,看向地面上的云闲,道:“走。” 看来宿迟此次有话要说,云闲一众人跟着他到了僻静角落,见他一言不发地将那簇风花置于掌中,剑气飒飒,风花骤然破碎,零星几颗上头瞬间冒出了些黑气,籽如有灵识一般弹射开来,嫌恶地试图逃离。 不知为何,魔气似乎很讨厌宿迟的气息。 “此事与魔有关。”宿迟将指尖上粉红的花汁拭掉,抬眼道:“我此次出行,见到了师娘。” “与魔有关?”薛灵秀沉吟道:“北界之魔已然很少了,称得上销声匿迹,怎么最近唐灵国有魔,这边也有魔……” 云闲不敢说话。其实她早就知道这边也有了,即墨姝那么大一个魔不也来了吗。 “娘亲怎么样了?”云闲问:“身体无恙否?” “受了些小伤,暂时无恙。”宿迟将一封书信递来,上头是萧芜龙飞凤舞的大字,“信。” 云闲收下,没有马上打开,而是道:“与魔有关……?” 她蹙眉思索,片刻后,陡然联系起了什么,蹙眉道:“当时小芳姑娘在面店中吐血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她吐出的肉块被一阵金光裹挟,很快消失。还有方非画像中的那两人,双臂割下的肉消失无踪。上一个我们看到的靠汲取人血肉来修炼的魔修,便是唐灵国那位大摆钟——可按照明光大师的说法,笑面佛陀绝对是人,她和这魔修有什么关系?” “要么,她已经走火入魔,变成了魔修。要么,那笑面佛陀压根就不是明仁前辈。” 姬融雪道:“还有一事。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些四处寻找‘莲座’而不得而入之人,全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对啊!”乔灵珊道:“这肯定不是巧合!难道只有有修为之人方能找到莲座?” 风烨虚弱道:“所以到底在哪……” 云闲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宿迟:“大师兄,你是不是去查了,当年的明仁前辈是西界气运之子?” 宿迟道:“是。” 云闲想说的东西有点多,嘴皮子和大脑一起宕机:“我,那什么,东界……” “不错。”宿迟垂眼道:“就是你想的那般。” 虽然修真之力量不分男女,但外人总是默认佛门住持和接任人都是男子。明仁作为一个比丘尼,当年住持绕过明光都想要将衣钵传给她,足以证明她那时是绝对的天之骄子,佛门绝没有任何一人能望其项背,得天独厚的气运之人,就如同,唐灵国的郡主,再扩大些—— 东界的仲长尧。 “……”薛灵秀喃喃道:“若是几十年前就被魔教下手,这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恐怖了。” 乔灵珊明白了二人的意思:“可魔教在四方大战时,似乎并没有要对仲长尧下手的意思?” “不。”云闲干涩道:“原本应该是有的。” 话本里可不就有吗!即墨姝对仲长尧的百依百顺,任劳任怨,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末端骤然消失的结局,仲长尧真的成功飞升了吗??还是集东界气运为一身的他,最后也…… 云闲仿佛触到了冰山一角。 虽然很可怖,但现在毕竟尚未见到明仁前辈,她还不能妄下断语。 “……”全场只有姬融雪和祁执业没去过唐灵国,完全不知道众人在打什么哑谜,姬融雪冷着脸,轻轻扯了一下云闲的衣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 云闲拍拍她爪子:“等下跟你慢慢讲哈。” 姬融雪:“嗯。” “我方才找到了‘莲座’大致所在之处。”宿迟又抛出一道惊天巨雷,在云闲骤然亮起来的视线中,无奈道:“但我进不去。” “啊?”大师兄也太劳模了,云闲问:“为什么又进不去?” 难道大师兄因为太过美貌被四界针对。 “走,进不去。闯,也闯不进。”宿迟瘫着脸道:“那地方的魔气推拒,只要一有机会就溜走。” 祁执业终于找机会插上话了:“什么溜走?” 宿迟:“门。” 祁执业闭目不语:“……” 如果是别人说的,他会觉得此人简直发癫。 “但我观魔气,又有所奇异。”宿迟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道:“没有攻击意图。” 没攻击意图的魔气实在很罕见,众人皆是一脸不信,想起面对云闲的即墨姝,又觉得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正思索呢,宿迟对云闲突然道:“脑袋过来。” 云闲把脑袋探过去,方才明光大师给的木制佛像荡在空中,宿迟垂眸,指尖将其轻轻捻住,输入了一道气劲,道:“它会指引方向。” “明白了。多谢大师兄。”事不宜迟,现在就走,云闲骤然起身,豪气万千道:“好了大家,抄家伙!” 宿迟道:“没好。” 接下来,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宿迟从怀中拿出了分神期剑符厚厚一打,地阶防御小袜子一双,危急时刻可化剑的小花发簪一支,还有杂七杂八生活用品若干:“放好。切记不要把元婴拿出来玩。” “我知道。”云闲将剑符往自己怀里搂,许诺道:“大师兄,等完成了任务,我马上把渡劫草给你。” “不用,你留着。”宿迟没什么表情,说:“我已晋升分神期了。” “……我恨你。”云闲瞬间变脸,却想起什么,道:“对了,大师兄。我这里有六万灵石,还有一张房契,都暂且存放在你那里,拜托你将房契给街口补鞋底的那位老太太。万一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储物戒丢了,那就太可惜了。” “嗯。”宿迟将她的灵石接过,半晌,方淡淡启唇:“按照钱庄的利息,我每月多还你百分之二。” 众人:“……” 云闲:“……” 睁眼说什么瞎话!什么破钱庄给这种利息啊!!生怕自己不倒闭是不是?! “大师兄。”云闲热泪盈眶地握上他冰凉指尖,真诚到不能再真诚:“我怎么就没有早点遇见你??” 第91章 梵心逆莲(五) 一想到每月白挣一千二灵石, 云闲就觉得走路都在飘。 宿迟薄红着耳根离开了,似乎还要去处理别的事。姬融雪让铁蛋回锻体门代处理事宜,众人准备一番,便开始朝着云闲脖上的佛像所指方向行进。 但这越走怎么越偏僻了, 和一行人所想的小城不大一样, 看上去更像是荒郊野岭。 云闲还在笑眯眯,薛灵秀嫌弃道:“能不能有点眼界?” 不就一点灵石, 看把她美成什么样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这大少爷怎么会懂。”云闲回忆往昔道:“想当年, 我和灵珊刚来四方大战,真是穷的快要当裤子。魔教小吃榆树皮你吃过没?” 姬融雪走在最前面, 冷不丁加一句:“不好吃。” 祁执业:“你吃那种东西?和尚都不吃这么素的。” 风烨弱弱道:“其实吃多了还好,在咀嚼树皮的过程中, 隐约有一丝捉摸不透的回甘……” 叽叽喳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小学生春游。 众人都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了,一些明显带有门派特色的饰品更是收了起来, 再加上易·容, 看上去一片灰扑扑麻布, 相当不起眼。 趁着赶路间隙, 云闲把自己方才关于魔教与气运的猜测告诉了姬融雪,姬融雪眉头紧蹙, 若有所思。 “看来此次选在乾坤城也是如此了。”姬融雪道:“刀宗那群孙子跟魔教说不准有什么联系。” 刀宗被骂孙子,云闲是向来不赞同的。要是自己孙子是这种脑袋, 那简直就是惨绝人寰,不如要一块叉烧。 薛灵秀:“天元武斗会是单门派参与,刀宗在四方大战上面子里子全都输了个底掉, 武斗会势必要赢回来。” 只有祁执业没说话, 神情看上去不太好。 他的话其实不多, 一般只有怼人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再加上此次事件和佛门有关,所以提不起兴致也是正常。 其实大家也很好奇,这种武斗会,和尚们要如何参与……毕竟在四方秘境中就能看出,佛门诸弟子都是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类型,要他们跟人争强斗胜,怕是很难。 但无论如何,先把笑面佛陀一事解决再说吧。 荒郊野岭,愈走愈荒凉,但不是与唐灵国那时一般的诡异荒凉,更像是人迹罕至。小路或许从前被人开拓过,但因为许久没有人维护,野草和杂草都长得三尺高,只能透过缝隙来看出隐约一点轮廓,得知这儿曾经是条路。 胸前的佛像还在坚定地发出幽幽亮光,指引道路。 云闲想起,方才宿迟说娘亲受了小伤。虽然只是小伤,但以萧芜的修为,想伤她还是不容易的,那情形大概是很凶险。 第119节 乔灵珊也有些担忧:“萧前辈一人孤身前往北界,也不知遭遇了什么。” 云闲叹了口气,把那封家信拿出来看,越看神情越安详:“……” 萧芜在北界搜寻刀宗和魔教勾结的有力证据,没被刀宗的人抓住揍,如鱼得水,反倒是不小心遇到了自己少年时期的死对头。 死对头就死对头,可那都那么久了,一般人早就一笑泯恩仇了,说不定还会怀念一下往昔,回忆一下青春。但萧芜不行。她眼看对面曾经的清俊少年变成了油腻男人,更是无情嘲笑,乐到不行,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打又暂时分不出胜负,突然开始攀比起各自的孩子。 战况异常激烈,大致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我女儿四方魁首!以后的第一剑修!” “我儿子绝世天才!小小年纪已经出窍期!” “我女儿性情开朗大方活泼善良,人缘好到不行!” “我儿子广泛交友,四界都有人脉!” “我女儿敢孤身一人下山!” “我儿子敢一挑五!” “我女儿元婴期暴打分神期!一人对打一个国家!” “我儿子敢吃屎!” “你儿子敢吃屎也没用!我话就放在这了,这次的天阶任务绝对又是我女儿赢!垃圾!垃圾!!” 萧芜吵得激烈,没注意,一脚滑,不小心把脚踝给崴到了。 果真是小伤,无恙。大师兄从来不说谎。 乔灵珊看了都沉默:“…………” 萧芜是那种没事绝不会写信的性格,果然,今日来信,是众目睽睽之下话放出去了有点心虚,让女儿一定要多多努力,千万不要打老娘的脸,随信还附带了一根油纸包着的冰冻糖葫芦以示讨好。 云闲把信收进储物戒里,糖葫芦拿出来啃,心想,娘亲,你怎么这么幼稚。 众人一路前行,终于在成片成片的荒郊中看见了红色的屋顶,再往前去,竟然是一座小庙。 在这种一看就没什么人的地方突然有一座庙就已经够可怕了,这屋顶还是血红色的,姬融雪脚步一僵,云闲拍拍她炸毛的爪,道:“大小姐,你若是有点害怕,那我走前面吧。” 姬融雪并不是喜欢推辞的性子,走到了云闲身后,道:“打架我去前面。” 她不是怕鬼,更不是怕灵体,她只是比较怕那种突然蹦出来吓人的东西。真出来了,看见了,也就好了,但这样风平浪静,总让人心头发毛。 “宿师兄不是说他到的地方是河边么。”乔灵珊怎么看也看不到河,凝重道:“难道给每个人指的路都是不一样的?” 风烨小幽一默:“可能是门被大师兄吓跑了。” 祁执业先走了过去,然后朝众人扬声道:“无事。这是佛庙。” 一行人齐齐松了口气。 知道里面供的是佛,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好很多了。 云闲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杂草,走进破败的庙堂中,胸口的木制佛像依旧发着温和稳定的金光。她抬眼看,香炉里一片灰黑,功德箱内结满蛛网,供桌上的馒头都已经快变成化石,干巴巴倒在一旁。时间太长,就连苍蝇蚊子都不愿来了。 “祁道友。”云闲伸手拜拜,嘟囔道:“是不是说不可以直视佛面啊?” “师父说最好不要。”祁执业道:“但直视了也没事吧。佛祖难道会因为你看了脸就发怒?” “只要心不存侮辱不敬之意,就无事。” 和尚都这么说了,云闲抬起头,看向了那尊并不特别高大的佛像。毕竟是小庙,住不进太大的佛,佛像的铜色外表已经被剥落风化,露出之下惨淡的颜色,但还是唇角微扬,一派柔和。 云闲总觉得自己某一时刻跟祂对视了。 大家都乖乖排队拜拜,姬融雪道:“其实北界也有一些风俗家仙传统,狐黄白柳之类的,但我没有特意去了解过。” 薛灵秀道:“我只记得,南界商船要下水,有拜妈祖的习俗。但更像是图个心安。我不太信这些。” 云闲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说来惭愧,她和乔灵珊一般都是只有夫子开始抽背的时候一阵狂祈福,什么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王母娘娘保佑千万不要抽到我,可以说非常功利了,若是真有神灵,大概也是不会理的。 众人出庙,又按照方向走了一阵,才不出二百米,又是一间佛庙。 和之前的不是同一间,但同样破败,墙皮都掉落了。 再走三百米,又是一间。 云闲都感觉不对劲了:“祁执业,虽然我不了解佛门,但是这么小的地方需要建这么多庙吗?” 祁执业眉目微深,缓缓看向四周,“不会。” 一山不容二虎,建庙也是同样,别说在这么窄的地盘挤这么多庙了,就连在庙中请多座神像,也要注意神像间的亲疏关系,两神压根不熟你硬往一个庙里塞,当晚就要托梦来劈你。 众人走进了第四座庙,而这次,云闲发觉了角落中的铜制法宝,上头闪着温和的金光,源源不断。 薛灵秀将法宝拾起,道:“这是什么?” 祁执业看到那形似龟壳的法宝,神色更为凝重:“铜玄武。” “这是镇压法器,一般不会动用。”他将法宝翻过来,果然,龟壳之内,刻了一道小小的佛门徽征。 风烨在角落里说:“可是,从第一个庙开始就有啊。每一个庙里都有一个!这到底是要镇压什么啊?” 姬融雪:“…………” 云闲抓住跟她一起抖:“大小姐,咱们克服一下!没事的,这么多人,还是白天呢!” 祁执业突然抬眼看了看那道斑驳的神像,目光落在神像手上,启唇道:“禅定印。……暂时看不出什么。” 这尊神像双手心向上,两拇指尖相接,一副安然之态。 云闲隐约发觉每尊佛像的手型似乎都有差别,但她看不懂,“看得出什么?” “再进几座庙。”祁执业双掌合十,沉眉在心中默念着什么,然后抬眸,道:“先走。” 薛灵秀露出了迷茫的面色:“你是在问吗?祂能解答??” 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不能。”祁执业坦诚道,“但能解出一些方向。” 姬融雪帮忙解释道:“类似一些占卜之术。自由心证吧。” 云闲大概明白了,连忙也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我现在有点怕。不行,不能怕不能怕,我现在是本场修为最高的……’ 一行人进了下一座庙,果真,佛像的手印又与上一座不同,手指舒展,指尖向上,结于胸前。 祁执业低声道:“这是无畏印。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 薛灵秀:“所以?” 祁执业简单粗暴道:“意思就是别怕。” 云闲:“!” 不会吧,真准啊!她匆忙再双手合十,默念道: ‘接智慧在我脑中,接庞大智慧在我脑袋中……’ 又是一座庙,云闲刚踏进去,就看见佛像比了个“ok”的手势,眼前一亮,刚觉得真是够意思,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囧了。 想什么啊你,修真界肯定不流行英格利什啊。 祁执业继续皱眉道:“说法印?……为众生传法,这是什么暗示……” 云闲:“……” 可能是说要智慧得听传法的意思吧,真是很有道理。不管了,再来,她无比虔诚地闭目垂头,默念: ‘我们要去彻查笑面佛陀事件,很多人都命悬一线,非常危险,但我们现在找不到门。如果这样回去就太丢脸了。拜托,哪怕只是附近,我想知道莲座在哪里!’ 最后一间庙。 佛像仍是慈悲,左手自然向下,指端下垂,手掌向外,右手则又是方才的“无畏印”,云闲屏息,听祁执业道:“这是与愿印。嗯?” 云闲:“什么意思啊?” 祁执业再度简短道:“别怕,妥了。” 云闲:“?” 就在此时,窗外突如其来一阵温和的暖风,轻轻拍打着破败的窗帷,众人警惕视线望出—— 荒草连天中,突兀出现了一条羊肠小道,其中欢声笑语不绝,一位颤巍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像是全然看不见自己面前一派破败萧条一般,用淳朴的乡音道:“妮儿,走丢了吗?别怕,来奶奶家坐会儿!” 她的面上含笑,亲切十足,就仿佛乡里间最普通不过的慈祥老人。 如果她还有眼睛的话。 第92章 梵心逆莲(六)[二合一] 老奶奶眼眶黑洞洞一片, 但视线却依旧祥和地牢牢定在众人方向上,困惑道:“怎么了?” “……”姬融雪微不可见地磕巴了一下,却还是冷静传音道:“她还是人。” “是人不错,体内好像还有灵根。”但修为大概是老年人练了强身健体的程度, 云闲深吸一口气, 道:“所以她看不见?才不觉得奇怪?” 风烨:“看不见怎么知道我们站在这里……” 只有薛灵秀看上去还算淡定,毕竟职业原因, 他对这些接受能力一直都比较强:“失明已久的人, 耳力会较为敏锐。她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老奶奶站在那,怔怔问:“孩子们不是找来这里的吗?难道是因为我长的吓人?” 她说着说着, 神色还有些落寞。不得不说,如果这真是什么妖魔鬼怪, 也扮得太像了些,脸上的神情就如那些一年半个月见不着孩子的老人一般,若不是没有眼睛, 云闲大概会觉得有些心酸。 老奶奶又委屈道:“失去双眼并不是灾难, 是我主动为之, 这样不会以貌取人, 生出分别心,对修佛更有帮助。” 云闲:“……”解释之后更吓人了好吗!! 等等, 她好像发现了一件事。 自始至终,除却呼吸之外, 众人并无出声。老奶奶是怎么知道面前的都是年轻人? 姬融雪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云闲意识到了她意识到了,赶忙传音道:“大小姐, 淡定!指甲勾到我衣服了!” 祁执业向前半步, 凝目问:“此处何处?” 老奶奶笑了:“向前一步, 便是莲座。” 祁执业:“何为莲座?” 第120节 老奶奶毫不迟疑:“众生向往,无苦之地。” 云闲和众人皆在背后屏声静气,还以为祁执业要跟这老奶奶二话不说先辩论一番,什么“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众生皆苦万世熔炉”等等哲学问题,结果祁执业听完之后,满脸不爽地回头一指:“那就是这没错了。” 众人:“…………” 感情你在对门牌号啊!!摔!! 云闲定了定神,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佛像。明光大师将这木制佛像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要保管好。 木制佛像刻得粗糙,甚至分不清男女相,只些微看得清慈悲五官,但现在,金光熄灭,佛像面上竟隐隐约约有怒目之态。 “好了。”云闲示意众人再检查一下自己的武器都藏好没,方抬头道:“走吧。” “……” 众人排着队跟着奶奶往羊肠小道里走,祁执业在最前方,姬融雪垫后。 “大师兄说的‘门’,大概便是这个入口。”云闲回身,最后一个人踏进后,景色就骤然一变,荒郊、破庙,全都变成了荒草连天,一片枯黄萧瑟,“能把结界做到这种地步,笑面佛陀实力深不可测。” 这又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那唐灵国的大摆钟——实在对不住,但云闲直到最后都不知他大名叫什么,只能暂时用最有记忆点的昵称来称呼,也曾经设立过一个不出不进的结界,这不是他一个分神期能轻易使出来的能为。 能开辟如此大的一个空间,并能随意游走藏匿,现在莲座的结界,反倒和神秘的魔教总坛似乎有相似之处。 云闲想到魔教,就想到即墨姝。也不知她到了哪里,现在又在做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沿着道路走近,一行人面前的场景真是安详淳朴,和小芳姑娘说得大差不差。四面是秋黄的田野,稻草人立在中央,肩上歇着几只胆大包天的乌鸦,温和秋风扫过脸颊,冒着炊烟的房屋前,几个老人坐在凉凳上闲话家常,孩童们承欢膝下,正抓着虫子玩。 画面看上去很温馨,并没有人再未经允许擅自出现缺胳膊少腿现象,一个老奶奶正含辛茹苦地教育自己的孙辈们:“不可以抓蚂蚁,快把它放了。平时行走时也要注意脚下,万万不能踩死了它,万物皆有灵,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小孩们流着鼻涕,恍然大悟道:“奶奶,我们明白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然后几人对视,相视一笑。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但云闲怀疑这几人在进莲座之前压根不认识。因为“奶奶”就算年纪大了,也能看出从前是大眼睛双眼皮,骨架生的匀称,这群小孩长相差异极大,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一点是跟她相似的,而且众人的对话也不知怎的,透露出一种演戏般的虚假僵硬感。或者,换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过于理想了。 想当年云琅要她坐下来多背会书她都能和人大战三百回合,一个小孩这么听话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大家都这么听话? 小道另一头,两个农户正在互相激烈推拒: “我这边退一寸就是了,我这边退!别跟我商量,不用!” “那怎么能行?上一次盖房还是你帮的我家!刘简,咱们是兄弟,别计较这么多!这次必须我退!” 二人像是在为各自的土地边界而争执,不过一般人争的是谁进一寸,二人争的是谁退一寸,不管语气多么急切,脸上的笑意就如同焊上了般纹丝不变,云闲朝他们身后看去,一怔。 薛灵秀传音道:“风花。” 连绵土地种满风花,未成熟的风花看上去和普通作物无甚区别,只是隐隐散发着具有毒气的奇香,争执二人就沐浴在这奇香中,面色一片青黑,自己却浑然不觉。 走过屋舍田野,再往前进,远远便能看见一座极为恢宏的佛庙,不由让人仰头观视。亭台轩榭,流水潺潺,隐约有白雾环绕,宛若仙境,和方才众人在荒郊内看到的破庙是天壤之别。 只是这佛庙的大门紧闭,抬眼只能看见越过院墙的树冠,几棵菩提树静静立在院内,枝桠风吹不动,静极雅极。 云闲:“……一般情况下,寺庙也是白天开门的吧。” 祁执业:“不是开门,是开山。” 真不愧逆佛之名,难道连开门时间都要反着来,也就在此时,老奶奶终于颤巍巍停住了步伐,转身亲切道:“诸位来到此地,定是有缘之人,何不留下来住几天再走?” 姬融雪道:“现在原路返回还能出去么?” 老奶奶突兀挠头:“对不住,老人家有点耳背,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突然有一种羊入虎口之感,乔灵珊将自己的剑再往兜里藏了藏,道:“那,我们又要住哪里呢?这附近看上去都是田家,若是要住进别人家里,也太麻烦人了吧。” 老奶奶笑道:“都是兄弟姐妹,何来麻烦?” 几个放飞蝴蝶的小孩没看路,跌跌撞撞跑过来,见着了众人,笑容灿烂:“又有新的哥哥姐姐了吗?会走吗?” 老奶奶摸摸众小孩的头,老脸上重又浮出慈爱意味:“这次的哥哥姐姐不会走了。” 云闲微微蹙眉,问:“走?哥哥姐姐们回去了么?” 孩子们天真烂漫道:“没有呀。” 云闲又问:“那你为什么说他们走了?” 孩子们嘻嘻哈哈笑起来:“因为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了呀!” 云闲观察四周,发觉视野所至之处,所有原住民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面朝着自己,笑意盎然。 并不说话,也不攀谈,只是不断地笑,恍然看去,所有人嘴角掀起的弧度、眼皮半敛的程度,全都一模一样,如同模板般的假面,以一种生硬地方式套在了众人面上。 不得不说,在云闲看来,笑面佛陀要是故意这么吓人,就俗了,而且还显得整个人一下子很没品。但是目前对其的了解看来,最可怕的是,笑面佛陀本人似乎不觉得这样很吓人,并且觉得这非常美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 姬融雪:“……” 云闲拍拍她,苦口婆心:“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后悔来这里了。但其实也还好,你要想想,要是去唐灵国就更可怕了,那里都是什么头发什么眼珠什么灵体的,长得很不礼貌,这里的好歹还都是人族啊。” “人的不彻底,那便不算人。”姬融雪静静道:“这老太太说她只是觉得以貌取人会让她生出分别心,于是把自己的眼睛挖掉了。先不说这个理由能不能成立,就算成立,这个切口如此圆滑整齐,不残存一丝血肉,用勺子挖西瓜都挖不出来这么圆的。” 云闲闭眼:“你太会描述了!” 乔灵珊震惊:“大小姐,你观察得如此仔细么?我以为你都怕到快躲起来了。” “怕和躲起来没有必然联系。”姬融雪冷酷道:“我又不是风烨。” 风烨弱弱:“怎么又关我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如何,先顺着走吧。老奶奶并未有要带一行人去参观佛庙的意图,而是径直带着人绕过了院墙,走进一间极其广阔的院子中。 转瞬间已是黄昏,夕阳垂暮,风也泛寒。 这院子看上去有点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房,不仅朴素,而且简陋,外头的墙皮上泛着青苔,也没有人去铲。几间只点了油灯的昏暗屋子里头人影憧憧,不断映出扭动的影子,像是里头塞了不少人,但在众人步入之时,院子里只余下轻轻的水流声。 “最近几日来莲座求佛之人甚多,乡舍已经住不下了,佛陀宅心仁厚,特意在寺外开辟了这个场所以供居住。”老奶奶走得很慢,但没有一个人超过她,都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听她解释,“此地离佛庙甚近,早晚都能听到钟声,深受禅意熏陶,其他人可羡慕坏了,要知道,这种福气可是很少有的。” 风烨又传音吐槽:“熏陶,熏陶得墙皮都掉了。这福气给谁谁要。” 乔灵珊惊叹:“我数了下,那么小一个屋子里塞了不下十个人!这要是有一个人晚上打呼噜,还怎么睡?” 云闲贱兮兮道:“灵珊,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睡觉也会磨牙?” 姬融雪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我都没和别人一起睡过。” 乔灵珊涨红了脸:“……我哪有啊!!” 也不知她否认的是睡觉磨牙还是感情好。 叽叽喳喳,薛灵秀真是再也无法容忍这堆熊孩子每次都拉小群当面传音的行为,怒道:“现在连笑面佛陀都没见到,就开始放松了?都给我认真点!” 耳根瞬间清净了。 “你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正好撞上了后日佛陀亲自为具德上师举行葬礼。”老奶奶一路将一行人带至了最后一道房间,又絮絮叨叨道:“只要受了佛陀广泽,离开悟也就不远了。只要,你们这两日不要犯错,千万不要犯错,就可以入殿一同见证……” 云闲惊鸿一瞥,发觉路过的隔壁房内一片死寂,窗边的影子仍是微微晃动,似乎在固执地看着路过之人。 终于,老奶奶将尘封的门打开,道:“到了。你们这几日,就暂且住在这里吧。” 薛灵秀的脸色顿时比方才一进来时还要难看个千百倍。 不为别的,因为这屋内实在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比云闲一开始去四方大战住的那破院子也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四处都是蛛网灰尘,除了一张三条腿的破桌,两三个蒲团,地上一张大通铺,连个被子都没有,除此之外竟是家徒四壁,比云闲刚睡醒的脑袋还要空荡荡。 “等等,奶奶。”云闲上前一步,愕然道:“我们,全部都住在这里?” 老奶奶茫然地用黑眼眶看她:“怎么了?是地方不够大吗?” 通铺自然是够大,云闲在上面滚三圈都滚不到尾。 “虽然我不是很在意这个,但是。”云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风烨,道:“我,女的。他,男的。按理来说,是不是不能一起住。” 就算是佛庙中,比丘尼和和尚也是不能同吃同住的,这是规矩。 老奶奶并无迟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何必在意这个。” “……好吧,您说得对。”事急从权,众人不分散也更利于行动,那还正好,云闲看了眼已经开始皱着眉头狂做卫生的薛灵秀,道:“奶奶,明日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她现在已经发现了,这类人的一个特点。 那就是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相当亲善,也不会对你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但想要说服她们,绝无可能。不是因为固执,而是因为在她们的观念里,她们所说的话就如同人要喝水一般自然,天地运行之法则,若是云闲要去跟她再多加解释什么“三岁不同席”,她也会用慈祥的眼眶看着自己,觉得这孩子真是说什么傻话。 老奶奶贴心地将烛火点燃,手持拐杖,站在门前,烛火明灭,摇动着她身后矮小的黑影: “每日清晨,都有佛钟响起。”她的神色似是变了,又似是没变,语气陡然生硬道:“在三声佛钟没响起前,禁止出门。” 黄昏也逐渐被侵蚀而进,六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忙前忙后,终于把它收拾到能躺下休息的程度。 其实,如果薛灵秀不在,其余五个人大概不会做这个活。脏不脏的再说,大不了坐下来用衣服披着凑合一晚,修真的人几晚上不睡觉又不会出事,只是薛灵秀此人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甚至不收拾干净不让云闲坐地上。 大通铺也用他储物戒里的布料铺过了,云闲叹口气,坐下,还是不懂。 “祁道友。”云闲道:“这佛钟有什么讲究?为什么非得要响三声佛钟方能“出门?” “斋粥下堂、参禅完毕、早晚巡视或吃茶下床时,钟鸣三声。”祁执业想来也是一路思索良多,道:“但没听说过有不让出门的惯例。” 云闲说:“那看来,我们得找机会出去了。不过我看,这门也没从外面锁起来啊?她若真不想让我们出去,把门锁了不就好了。” 乔灵珊蹲在地上,把边边角角铺好,“门锁了你就出不去了吗?哪怕是铁门你都能啃个洞出去,老说这些。” 云闲:“……” 乔灵珊似乎还在记恨自己戳破她睡觉磨牙一事,现在说话极富攻击性。 外面的油灯骤然熄了,天地间黑暗一片,似乎是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怎么回事,这平房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墙板,隔音按理来说很差才对,隔壁住了这么多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晚上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薛灵秀在油灯下看见云闲挂在剑柄上的外衣,又是额角一阵青筋跳动:“就一天,你把它弄得皱成这样??” 云闲睁眼说瞎话:“它本来就是皱的啊!你赶路赶了一天,衣服能不皱吗?” 薛灵秀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看。平整如新,毫无灰尘。 “……”云闲昏迷过去,“我先睡了,晚安。” 不管如何,先躺下吧。六人齐刷刷排排躺好,依次是: 云闲、姬融雪、乔灵珊、风烨、薛灵秀、祁执业。 虽然按照这样分,右边那两位肯定现在神色臭如狗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云闲把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道:“来吧,诸位都来谈一谈今日所获。对了,循序渐进,先别说太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有人害怕。” 第121节 “隔壁的那间房屋,里面的人全是死的。”祁执业平铺直叙道:“影子晃是因为吊在了悬梁上,我没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姬融雪:“……” 云闲感觉姬融雪在不着痕迹往自己这边拱,被窝一下子暖烘烘起来,充满了干爽气息,苦笑道:“……什么时候死的,能看出来吗?” 薛灵秀的声音近了些:“很新鲜。” “也就是几日前了。”云闲思索道:“听那堆小孩的口气,似乎是说最近经常有人进来。合理揣测,是乾坤城最近失踪的那些修士,可能便是吃了风花然后便被引到这里来的。” 姬融雪趁乱拱到云闲旁边,心情平复不少,静静问:“头悬梁?能看出来是自己吊上去的还是别人吊上去的么?” 薛灵秀简短扼要道:“我要先见到尸体才能判断。” “你若要看,我明日把门劈了一起去。”姬融雪对尸体的接受能力比对老奶奶高多了,沉吟道:“方才她说,‘不犯错’就可以参与后日的具德上师安葬会,如果属实,我们便可以在那里见到笑面佛陀本人,确定究竟和明仁前辈有何关系。” 乔灵珊说:“祁道友,具德上师是什么意思?” 祁执业已然成为佛门词典大全:“以真实菩提心行利益众生,且无犯一百二十八条邪恶见和错误知见的僧侣。” 云闲:“有没有浅显易懂的说法。” 祁执业简单粗暴道:“不能犯错,方能有此冠称。” 不消说,就祁执业这样的,犯戒如流水,连头都不肯剃,肯定是不行了。一般能被称作上师的,都是德高望重且令人心服口服之人,自己若是都会犯嗔,又如何去教导别人佛法。 具德上师的葬礼? 屋内一阵沉默,就在这时,祁执业又冷不丁道:“一路进来时那些村民,有好几个不是人。” 姬融雪:“……” 她受够了这一切。 “不是人是什么意思?”云闲淡定道:“若是灵体,我不会看不出来。” “不是灵体,近似灵体。”祁执业沉下神色,“我能分辨本源佛气,就相当于,那些人像是用佛气构建出来的幻影,只会按照单一指令行动。若是跟着这些幻影回家就能发觉,他们只会一动不动站在墙角,等到次日再按同样的时间出行。” “为了什么?” “不知。” 这种行为费时费力,对修为要求相当恐怖,笑面佛陀能用自己的本源佛气创造出这么多个栩栩如生的虚影,还能不断维持这个结界内的运转,当真应了这句话。 至少在这个领域中,她是绝对的掌控者,君临天下。 寂静中,薛灵秀看见一道身影坐起身,云闲蹑手蹑脚地把宿迟给的那双地阶防御小袜子给穿上了:“…………” 他真的受不了云闲了。她刚才洗脚了没有??不,好像连手都没洗……脸都没洗! 云闲穿好袜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回去,道:“那明日我们先按照老奶奶说的去做,熟悉一下场所,次日,再参加那葬礼。不过,她说的‘不要犯错’到底是指什么……让我不要犯错,至少先告诉我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什么粗糙的东西轻轻剐蹭了一下。似乎是草纸的边缘,被压在铺盖下方,随着她方才的动作挪了一些出来。 “嗯?”云闲下意识伸手去捞,还当真捞出来了几张写满了凌乱字迹的粗纸。姬融雪和她离得很近,也发出了类似困惑的声音,“第、一、日。” 她伸手,指尖火光一闪,终于,在场的诸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字迹的内容。 【第一日】 【不知不觉怎么便到了这个地方,幸好和我的同伴一起。老太太跟我说放宽心,只要不犯错,待一个月后具德上师的葬礼结束了,我们便可以回去。奇怪,难道这是什么奇异的村子,在特殊时期只让进不让出,免得仪式秘密泄露?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确可能会有这种事。我先记下来吧,免得我这大马虎又忘了。记住,钟响三声方起身,夜半绝不轻开门,一人独自莫观月,双双进庙需虔诚。只是,前面那句我还明白,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 【今日吃斋饭。虽然没有肉,但毕竟别人是信佛的,总不好苛求那么多,白菜豆腐也挺美味的。大殿里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他们都是来参加葬礼的?可为什么,他们都笑得那么开心,还一直盯着我看?我长得很好笑吗?】 【第三日】 【今日吃斋饭,诵经。奇怪,佛门的标志是这样的?怎么感觉有点不对。那些人有一个好像想要逃跑,只是有点倒霉,刚跑下台阶就被绊了一跤,头撞到柱子上,当场就没气了。同伴跟我说,昨夜他听到了钟声。哪来的钟声?我怎么没听到?在开玩笑吧!】 【第四日】 【果然,去问了那个老太太,老太太说佛寺夜晚从来不敲钟,也不会有任何人在外游荡,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例外都没有。我就说嘛,我都元婴期了,怎么可能听不到晚上的钟声?】 【第五日】 【为什么我听到了?夜晚的钟声,三声。我听错了吗?】 【第六日】 【我又听到了,三声。和早晨时一模一样的钟声,我的朋友冲出去了,他没有再回来。】 【第七日】 【他回来了,就在大殿上,他想要逃跑,只是有点倒霉,刚跑下台阶就被绊了一跤,头撞到柱子上,当场就没气了。老太太跟我说,佛寺晚上绝不敲钟,不可能会有钟声,外面也不可能有人,窗户上更不可能有黑影,也不会有血。一定是你太紧张了,出现了什么幻觉。只要不犯错,参加完葬礼之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第八日】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不明白。我是来做什么的?我好像是来参加葬礼的,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 【我不敢开门,我不能犯错。但我将窗户捅开了,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的同伴也在他们之中。他才不倒霉,他是幸运儿,而我将是下一个。】 【什么都没有】 【今日诵经。佛陀慈悲,拯救万众于蒙昧残杀之中,此为无苦之地,一定会登上极乐世界。佛陀慈悲,救世悯人,人不害我我不害人,构筑桃花之源。】 【佛门的标志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错。我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反了?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今日诵经。没有苦难,没有杂念,飞渡人间,我将成最幸福】 【空白】 【空白】 【我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幸福幸福一生幸福】 【不伤害伤害害害人不害人不害己我我我不死不灭】 字迹从一开始的整齐,语气轻快,到后来的狂乱疯癫,几乎快分辨不出这是同一人所写,中间空白那面,角落里重复痛苦地用笔触描写自己的名字,层层叠叠,但还能依稀看出,写下这些笔记之人,名为“刘简”。 风烨惊道:“啊!!我们一进来时,那两个争执的农户,其中一个就叫做刘简!!” 如果这纸条上信息属实的话,那对面那个可能就是他早已‘死去’的同伴了。可,根本就看不出刘简曾经是个元婴期修士,修为已经降到了筑基期不到,他就和那些佛气构筑出来的幻影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朴老实,仿佛从一开始就在莲座出生,从未对这个世界有过任何怀疑。 云闲拿纸的手微微颤抖:“………” 她想起之前明光大师拍木鱼保证明仁前辈不会揍她,顿时一阵没来由的想死。 啊!!揍她一顿吧!!干脆打死她算了!这软刀子割肉太难受了,唐灵国一开始都没这样! 就在此时,祁执业突然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云闲闻言细细听,户外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轻轻风声,莫名道:“什么都没听到啊!” 乔灵珊也听到了,凝重道:“我听到有人在敲钟,三下。” 风烨差点人事不省:“别吓我!别吓我好不好!啊啊啊啊啊!!点灯,谁点一下灯?怎么没人理我,算了我自己点……喂我旁边怎么都没人啊??你们不要都往两边靠,我好害怕!薛兄!!乔姐姐!!救命啊!!” 薛灵秀和乔灵珊齐齐道:“谁说我往旁边靠了?!” 混乱中,只有姬融雪没声音。可能已经人事不省了。 雪上加霜的是,云闲虽然没有听到祁执业和乔灵珊所说的钟声,但她却听到了突兀的脚步声。 像是两个人,不,三只脚?什么,分辨不清楚。 小脚在地上笃笃前行,听起来声音太大,有点像是在拖行。开始于走廊的第一间屋子。难道是那个老奶奶?不,也不对。老奶奶走路的速度比这慢多了,也绝对没有这么风风火火。 云闲低声道:“准备了。” 靠在墙角的魁首开始微微铮鸣,示意自己随时准备着,众人也开始摸武器的摸武器,穿外衣的穿外衣,屏声静气,严阵以待—— 那脚步声却在门外突兀地停住了。 朦胧月光之下,窗纸上印出了一个人形的影子。影子在烛火中时隐时现,变形扭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轮廓。 但这人却没有打开门。 只是看着。 安静的空气中,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众人在门缝之下看见了两道阴影,那是一双穿着艳红绣花鞋的小脚。 霎时,“砰”一声,破烂木门被直接推开,发出一声巨响,虽然有所准备,但云闲还是被嚇得一抖,刚准备唤太平过来,就发觉脖子前蹭过了一团刚硬的茸毛。 不是吧,大小姐不会是吓到露出什么耳朵尾巴之类的吧,赶紧看不然亏了,云闲下意识往下看,顿时沉默:“……” 她胸膛前,正埋着一个完整、硕大、且浑圆的狮子头。是一整个,没有任何二手中间商,没有任何偷工减料!没有茂盛的鬓毛,颤动的胡须是白色的,耳朵更显得短短圆圆两个,正在不安地四处转动,察觉到云闲在看她,姬融雪抬头,黑色鼻头吓得一片干燥,嘴都差点忘记合起来。 一人一狮对视一瞬,云闲竟然从那双碧绿的冷冽兽眼中看出了生动的尴尬色彩。 乔灵珊想往旁边靠,结果靠了个空,再一看,一个大狮子后脑勺小鸡崽似的缩在云闲怀里,顿时差点喷笑出声,但她毕竟和姬融雪还不太熟,不好光明正大嘲笑,再说,现在也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大开的房门中间,站着不久前才送一行人过来的拐杖老太。 但她此刻的神色却截然不同。如果说,同样是不自然,那她此前的面相就更像菩萨垂眉,现在怒眼眶圆瞪,眉梢上吊,一副勃然大怒的金刚怒目形象,在团团叠成几堆的六人面前,缓缓道:“你们……” 云闲:“我们……?” 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抵,老太声如洪钟,语如倒豆:“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整个莲座,就你们这个屋子最吵!!” “可不是吗。”风烨独自一人顶着油灯坐着,还有空传音吐槽:“这一排下来就我们屋子是活人,当然吵了。” “你在底下嘀嘀咕咕说什么?”老太继续怒视道:“你要是这么喜欢说,后天葬礼就请你去住持!去台上说,别在底下说!你不是这么厉害?!说啊,继续说啊!” 云闲:“……奶奶我们知道错了。” “哼!”那老太继续吊着面孔,性情也大变了,临走前,重重一拄拐杖:“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屋!!” 第93章 梵心逆莲(七) 老太太风一般来了又去, 拐杖被拄得震天响,看起来比谁都生气。 众人一阵沉默。 云闲感觉那个圆滚滚的狮子头缓缓从自己怀中脱离出去,善解人意地选择了没有戳破,而是道:“这是中午的那个老太太, 还是她的姐妹?” 但她也知道, 可能不大。毕竟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说得过去,但加起来凑不齐一只眼睛就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衣服鞋子都一模一样。 第122节 姬融雪把自己的耳朵塞回去, 又变成了人脸,淡定道:“是她不错。” 她磨刀不费砍柴工, 一边被吓一边还是眼力惊人, 乔灵珊细心提示:“还有胡须。” “……”姬融雪道:“多谢。” 六人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竟不知要作何反应,云闲起身,把大开的门给关上了, 关上之前, 她余光瞥过户外。 户外仍是一片宁静似水, 佛寺被笼罩在黯淡夜色中, 更显得庄重静雅,没有丝毫异样。 也的确没有一个人, 只有夜风呼啸,扫过窗沿, 长廊上空无一人——但,按理来说,她应当能看见方才老奶奶的背影才对。 “安静些, 再让老奶奶过来, 说不定等下要挨打。”她将太平摆回墙角, 压低声音:“刚才有谁听到钟声的?举手。” 六人中,只有祁执业与乔灵珊举起了手。 “这钟声还分前后?”云闲是不敢躺回去了,站在门前踱步,道:“按照纸上内容,刘简的同伴也是先听到了钟声,随后才是他。这是按照什么来划分的?不会就是单纯看运气吧。” 祁执业:“你的意思是我的运气好还是差?” “都差不多。没什么的。”风烨躺在一边,抱着灯无所谓道:“反正最后两个人都到外面种风花去了。” 说的很有道理,众人一下子放下心来。 反正不管先听到还是后听到,最差的结果都是一起去外面种田,到时候说不定薛灵秀和祁执业还能勾肩搭背互称兄弟呢,想想这个画面就很诙谐。 乔灵珊还在回想方才怒目圆瞪的老太太,若有所思道:“菩萨垂眉,金刚怒目,奖罚臧否,皆为度人。佛法中,的确有这一体两面,看来,这老太太的确和笑面佛陀有所关系了。” 云闲吓了一跳,乔灵珊又背着自己偷偷读书:“……灵珊,你怎么会知道?” 薛灵秀道:“这是常识啊。” “你也知道?”云闲愕然道:“我刚还推测,这钟声是不是先让对佛法有所了解的人听到。那你也知道,你为什么没听到钟声?” “不知。”薛灵秀坦诚道:“可能是我平日骂秃驴太多,损了功德。” 祁执业眉头一跳:“说谁秃驴?” 薛灵秀:“说你没有?你急什么?你是秃子么?不是就闭嘴。” “佛门净地,你也敢说这些。”祁执业一声冷笑,道:“我看你是医修,怎么平时不给自己开点药。” 薛灵秀呵呵微笑,阴风阵阵:“佛祖会因为我骂和尚就要惩罚我?要罚,也得先罚你。明光大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停。停。怎么还人身攻击起来了?”云闲啧道:“不要这么不识大体,现在是内讧的时候吗?” 姬融雪在旁塞了好久胡须,终于成功,这才静静道:“先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风烨一边抱怨一边缩回被窝里,嘟囔道:“男人真是情绪化……” 本来是没多吵的,奈何一句接一句,谁都不肯闭嘴,加在一起又是叽叽喳喳,说着说着就把要小声抛到了脑后,就在此时,门外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老太太怒而推门,如荧月光下,六人安静地躺在通铺上,双眼紧闭,极其安详,已是睡死得不能再死。 老太太:“……?” 听错了? 她吊起的眉梢疑惑一抖,找不到机会发作,最后只能将门重重一闭,又消失在了门外。 寂静的屋中,响起了轻重不一的吐气声:“呼。” 次日。 如老奶奶所说,佛钟悠悠响起三声,这便是众人都能听到的钟声了。云闲一个仰卧起坐起身,兴致冲冲打开门,没有眼睛的老奶奶已经慈祥地在门外守候了:“先去洗漱,随后我带你们去寺内诵早经。切记,不要犯错。” 和昨日晚上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又是这句。 到底犯的是什么错?这也太捉摸不透了,万一左脚先踏进殿门也是错,这要怎么掰扯? 果然,云闲出门时,发觉旁边的屋子依旧是紧闭。反倒是有些和外头一般的“人”,正在排队取竹筒水。 正如祁执业所说,这些人只要细心分辨,就能分辨出与正常人的不同。 即便是再平稳的性子,人一整天,有心情尚好的时候,也肯定相应的会有较为低落的时刻。但这群人无论何时都是挂着幸福的笑脸,幸福到有点诡异。 按理来说,佛寺之中,洗漱时是最好不要面朝佛像的,背对即可,但这里又不一样,大家都是齐齐面对着佛寺取水洗漱。 乔灵珊把脸擦干,见云闲眼珠子转了转,就知道她又要做什么:“你想怎样?” 云闲做了件很缺德的事。 她,插队。 而且插队直接插到中间也就罢了,她还要从最后开始,一个一个往前头插,态度相当嚣张,硬把人挤开,偶尔还加上一句“看什么看?”,但从末尾插到了第一个,竟然所有人的反应都是默默退开,甚至还有前头的人主动给她让位置的。 云闲就这么在老奶奶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径直到了排头,洗漱完,再大摇大摆走出来。 素质血差。 乔灵珊都沉默了,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头,道:“她插队欸?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那人面上笑意纹丝不动,善解人意道:“她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才会要插队的。我们要体谅一下她。” 乔灵珊噎道:“就,没有什么急事啊。如果急着去吃饭也算。” “急着去吃饭也是急事呀。”那人笑眯眯道:“你也想快些去吗?那你站到我前面来吧,没有关系的。” “……” 其他人没有插队,所以云闲在外头无所事事地等候了一会儿,正好观察一下四周。 和昨日没什么区别,屋子里的黑影仍是轻轻晃动着,云闲只是微微向前了一步,老太太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道:“姑娘,你要去哪?” “没什么。我在想,隔壁屋的是不是还没醒。”云闲无辜道:“要不要去叫叫他们?” 老太太道:“不用。该醒来的时候,他们自会醒来的,你莫要去打扰便是。” 云闲想,这个老太太应该知道,里头的人都死了。 按照此前的信息来看,这里的人将他们杀死的可能性不大,这群人大概都是自己将自己吊上去的。 云闲在外看不出什么异样,便又睁着双眼睛把老奶奶自头到脚都看了个遍。 说起来,这位老奶奶虽然看上去有点疑似精神分裂,但至少是众人进莲座以来,见过最有“人性”之人。昨日进来时光线昏暗,众人又紧绷着观察四周,几乎没怎么仔细观察这位,云闲看她穿一身朴素的布衣,长长的衣摆下露出一点艳红脚面,才发觉,这双绣花鞋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不是色彩格格不入,而是做工格格不入。麻布衣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穷人衣物,但绣花鞋不论是鞋面还是剪裁都相当精巧细致,至少需要顶尖绣娘花费半个月方能做出一双,就算是上面所绣图案放到现在已经过时了,也绝对不会便宜到哪儿去。 好像上头还绣着一朵有点形似徽征的小花…… 云闲总觉得那朵花有点挥之不去的熟悉,但只是惊鸿一瞥,老太太便身子一动,那朵绣花再度被遮掩而去,她更是想不出来了。 六人终于都洗漱完毕,开始由她带领着莲座最中心的佛寺前去。 其实修真者洗漱不洗漱都没什么所谓,自筑基开始,身体已经会自动洗经伐髓,污浊难以沾染,但老太一副不洗漱就不能走的架势,也只能好好排队。 “马上就要诵早经了。”老奶奶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道:“切记,诵经之时,一定要心诚。诸位都是与佛有缘之人,才能来到此处,其余杂事规矩,就不必我再多交代了。” 云闲上上次踏进佛庙都不知是多小的时候了,其实真的很希望她多交代一点,但毕竟六人现在的身份设定便是一心向佛前来莲座的信众,突然问这些会显得很令人怀疑,于是传音道:“祁道友,进殿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你前空翻着进去都可以。”祁执业缓声道:“到时候寺内看我眼色行事,依葫芦画瓢会不会?” 别的不说,祁执业被迫诵经的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云闲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 昨日还紧闭的佛寺,眼前已经是一片光明,正如云闲所想的那般,院内一尘不染,几只鸽子一点都不怕人,落在香炉上休憩。诵经声阵阵,几个小沙弥正在拿着竹扫帚清扫路面,将落叶都收集在一起,最中央,那棵巨大的菩提树正随着清风簌簌响动, 云闲最后双脚一起进的大殿,略微跳跃过了门槛,抬头便看。 大殿十足广阔,地面上铺着数以百计的蒲团,一眼都数不清,而蒲团之上,是一尊庞大到令人不由心生恐惧的金身佛像。 因为实在是过于巨大,云闲甚至刚抬眼只能看见祂微垂的手——这尊佛像,竟然是背对着众人坐的! 实在是闻所未闻。佛像的头顶还罩着一块红布,将整个佛首都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不露出一点轮廓。分明看手型、看坐姿,都是常见的佛像塑法,但一旦背对盖头,看起来就有种难言的诡异感。 六人各自找了蒲团盘坐,很快,有小沙弥给每人身前都搬上了一条小木案,上头摆着本《金刚经》和笔墨纸砚。 云闲觉得很奇怪,分明自己才刚起床,怎么又困了。 说是诵经,但大殿内并无其他人,云闲坐着坐着没多久,便开始不自觉地懈怠,背已然弯了下去,乔灵珊把书简翻开,传音道:“坐直了。” 《金刚经》倒是真的,和从前看的别无二致,云闲翻了几页,也传音道:“我宁愿闭着眼睛敲木鱼。” 还没正式开始诵早经。按佛门寺律,此时应当鸣钟七下,然后住持前来上香——云闲左等右等,没等来住持,倒是等来了另一拨人。 这次的“人”,显然是真的“人”了,因为云闲一眼望去,那拨人面上神情相当不幸福,甚至还有些发白,身上武器都没除下,最主要的是,云闲还看见了熟人。 唐灵国时遇到的那位模仿薛灵秀失败的张鹤严张公子,现在竟也坐在那头之中,看上去面色惨淡,也不知这些天遭到了如何惨无人道的对待。 而带着那拨人的,是个老爷爷。只不过双臂残失,自小臂之下全是空荡荡的,面上满是威严之色。 “……不对啊。”云闲传音道:“我以为这个任务是姨姨留给我的萝卜坑,为什么他也来了,还比我早?” 薛灵秀道:“你再看。” 云闲看过去,悚然一惊。 对面的人群中,不仅有张鹤严这个半步元婴,竟然还有几名修为比他还高的高手,最高的那位修为都快达到出窍期了,看上去是个琴修,但相同的是,每个人精神状态看上去都不大好的样子。 为什么云闲这么说,因为那个琴修的琴竟然是竖着背的。不仅竖着背,她连手持都是竖着拿,很难想象此琴修在战斗中的样子,估摸是拿着古琴弹电吉他。 “风烨,快看,是琴修。”云闲传音道:“还是个出窍期的琴修呢。” 风烨感到了危机:“……云闲,你不会吧,你不会真的嫌弃我吧?我为剑阁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拼了命也要为老云家拿到金铃铛,你不能……” 之前在乾坤城拍卖场时,云闲花了家底买灵草,还向薛灵秀赊了不少钱,成功将乔灵珊和风烨都拉扯到了半步元婴,离渡劫也差不远了。她还觉得自己的小队已经配置豪华,现在看来,真是想得有些太美。 张鹤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瞧见云闲,神色一下子变了。 变化的轨迹十分复杂,从“你怎么也来了?”到“算了来都来了”道“不行不能来”,大殿内一片寂静,在诵经之时不允许交谈,他也没有与云闲传音过,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提笔挥墨,唰唰在面前宣纸上写字。 云闲一抬头,就发现张鹤严举着洁白宣纸,上头两个狂草大字墨迹未干: “快逃”。 云闲一哽:“…………” 多谢你,张兄。但是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太晚了。 佛像前香炉无风自燃,住持与笑面佛陀都未出现,佛钟悠悠响了七声,老太太颤颤巍巍站在一旁,道:“起身,绕佛唱念佛号。” 两拨人坐的挺远,各自稀稀拉拉起身,五人跟着祁执业,自右而行,尚未走出两步,那老太太就道:“反了!” 顺时针,何来反了?祁执业眉头一蹙,看向另一头,果然,张鹤严众人的方向一开始便是逆时针。 第123节 他调整方向,绕了几圈后,便重回到蒲团上。 那头人开始叽里咕噜诵早经:“离相寂灭分,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 也不知念了几天了,还是念的开头,就跟背英语单词开头永远是啊板凳一样,实在很没趣味。见老奶奶老爷爷虎视眈眈地守在一边,云闲也只能深吸一口气,跟着念:“离相寂灭分……” 只是诵经,也能观出众人的性格差异了。 云闲坐的歪七扭八,时不时动弹两下;乔灵珊则是满脸认真,一边读一边还在揣摩经中真意;风烨还在担心自己会被琴修取代,愁眉苦脸;姬融雪好像也很认真?不,她在睁着眼睛睡觉;薛灵秀端坐,脊背挺直,唇齿轻启,虽然很不耐,但表面丝毫不显。与他正好对比的便是祁执业了,他心中很不耐,表面也很不耐,竟然连嘴都懒得张一张。 他原本出佛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听经,怎料到任务又和佛门梦幻联动,现在是不听也得听了,难受得相当暴躁,只想夺门而出。 老奶奶见众人诵经,慈祥点头,一副满意模样,竟然还要点名提问: “张小友,你来回答一下,何为佛,何为人?佛与人之间有何不同?” 张鹤严站起身,双手合十,麻木背诵道:“佛是已开悟之人,人是未开悟之佛。只要守心,不犯戒错,便能成佛。” 云闲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反正她听谁辩论都觉得很有些道理,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底下冷笑一声。 众人:“……” 祁道友,稍微克制一下。知道你很不赞同,但是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这样。实在是太没礼貌。 老奶奶神情一滞,左右扫视,在诵经声中,竟是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谁在插嘴,只能按捺下,又慈祥道:“正如张小友所说。我们要诚心修炼,就必须断却一切非必要之念想。只有内心足够澄澈,方能修佛……” “哼。” “佛门,是所有门派中最为庄重的,承载着重担,所以各位施主之后更是要克己复礼,全心全意清修……” “呵。” “要将一切包括自身都奉献给佛陀,方能登至极乐,得到真正幸福……” “哈。” “…………” 老奶奶慈祥的笑脸垂下,逐渐皲裂,再度抬头,横眉怒目道:“谁!!!是谁!!!给我站出来!!谁在底下讲小话?!!谁敢对佛陀不敬!谁?!!” 她神色方一转换,说来奇怪,旁边那老爷爷原本怒色却骤然变得一片柔和,慈眉善目地过来软绵绵拉架:“师姐,算了算了……” 云闲早就知道她不是人,可眼看这种转变,还是心内一阵发毛。 老奶奶将他甩开,老爷爷柔弱地倒在地上,只敢哀哀道:“师姐,莫犯嗔戒啊!不要犯错!” 他前半句说完,老奶奶仍是一片怒色难收,但后半句一出,她神色僵硬一瞬,瞬间停滞。 云闲保证,在她面上看出了一闪而过的深刻恐惧。 也只是一瞬,老奶奶很快恢复过来,又威严道:“佛门净地,不可亵渎!念在你们是初次,佛陀慈悲,不再追究。只是,大殿内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若是谁有异心,佛陀全知全能,一看便知。” 旁边的小沙弥尼正悄悄将香案拿走。 云闲还在偷偷把盘着的腿放下来舒展一下筋骨,突然便闻到一种熟悉的幽香味,立马偏头,在看到那沙弥尼的脸蛋后,瞬间沉默了。 ……这还全知全能呢,自古佛魔不两立,佛寺内进了这么老大一只魔女,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作者有话说: 沙弥尼就是尚未转正的小和尚女孩 严厉谴责插队闲宝! 还有→ 第94章 梵心逆莲(八) 即墨姝搬完香案, 就静静站在一旁不动了。 当然,她也没那么笨,要进来肯定是用了易·容,只是五官稍微改动了一些, 看上去就不复美艳, 普通平凡了许多。 但云闲对各种味道还是相当敏锐的。在她眼里,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 这要不是即墨姝她就把脑袋当皮球玩。 传音是件麻烦事, 对方若是不愿意与你传音,你就传不到那边去, 所以方才张鹤严才不敢贸然传音,云闲试了一下, 咳咳道:“圣女大人?” 过了一会儿,即墨姝的声音才冷冷传过来:“你带的人可真是歪瓜裂枣。” 云闲道:“哪有?这不是都很好吗?你想不想和他们说话?” 即墨姝:“谁要和他们说话?” 真要按这么算,一个姬融雪是在四方战场里把她打到墙上差点抠不下来的, 一个祁执业是最讨厌的秃驴, 一个非己方队伍的烦人医修, 再加上三个讨厌的卑鄙东界人, 确实对即墨姝来说,都不怎么惹人喜欢。 云闲可不管那么多, 她把即墨姝拉进众人传音阵中,开嗓道:“大家欢迎新人入群。” “谁啊?”风烨茫然道:“欢迎欢迎。” 薛灵秀道:“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告知一下?” 乔灵珊道:“已经从商量变成告知了么……” 祁执业没理, 姬融雪在睁着眼睛睡觉,暂时没醒。 云闲说,“圣女大人来啰。就在那边, 是不是很巧啊?” 传音阵内顿时一片死寂:“…………” 不得不说, 前几次跟这魔女相处, 都不算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半晌,姬融雪才慢半拍地说:“即墨姝来了?在哪?” “我不是来跟你们扯这些闲话的。”即墨姝憋着气道:“是教主让我彻查笑面佛陀一事,让我尝试地吞了她,跟你们任何一人都没关系。” 风烨其实很想说,可以直接点名的,云闲又不叫“任何一人”。 话说怎么每次都能看到即墨姝啊,这样真的很容易让人想多。比如她其实很想和云闲一起玩,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说云云…… “你们魔修的修炼方式也太诡异了。是大鱼吃小鱼吗。”况且笑面佛陀明显修为要比分神期高,云闲迟疑道:“可现在还不确定是入魔了,只能看出她和魔教可能有所联系……” 即墨姝不耐道:“我顺着魔气找来,你说她入魔了没有?” 沉寂中,姬融雪方才冷淡道:“所以,她把你下意识当成了‘同类’,你才没有被发觉。” 一路而行,众人找到莲座靠的是佛气,即墨姝却说她靠的是魔气。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众人方想说些什么,佛钟再度响了三声,是早斋的时间了,老奶奶老爷爷开始如同赶羊群一般将众人赶出大殿,然后砰的一声,将这座佛寺的大门直接紧闭了起来。 即墨姝被关在大殿中,六人被赶出大殿外,视野瞬间消失无踪。 云闲在最后一丝缝隙中,窥见了佛像的变化。就只是浮光掠影般一闪,金身剥落,满目倾颓,桌案前全是蛛网残羹,但一瞬之后,便又是恢宏巨像。 “……” 她摸着下巴想,事情真是愈来愈复杂了。 如同刘简留下的草纸上写的,早斋就是青菜豆腐。 姬融雪除了肉之外不吃,于是把斋饭给了云闲,云闲吃了一口,觉得自己嘴里快要淡出鸟来。 这到底有放什么东西?感觉青菜是地里抓来刚洗了一把就直接拿来吃了,一股纯天然土腥味。 不吃不会死,但吃难吃的东西可能会死,云闲把碗推开,对不远处的张鹤严道:“咳。” 两拨人一直被严格看管着,也只有这时候坐得比较近了,张鹤严接收到她的消息,终于尝试着传音过来:“想办法逃吧,这任务没法做。” 云闲:“怎么说?” “我和这群雇的高手是六天前来的。” 张鹤严面如土色道:“就是,他们不会杀你。你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做很无聊的事,一开始也并不觉得自己会改换什么信仰——谁会几天之内就信佛?但每过一天,你会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老是有那种,超乎常理的事情在发生,你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假象。我一开始在想,只要不犯错就可以,可我们都待了六天了,还是没有明白,他们口中的‘错’究竟指什么。” 他语序有些颠三倒四,像是没有人可说了,但至少表述还算清晰,云闲看了眼他旁边的一个高手,现在已经进展到了不敲木鱼就吃不下饭的阶段。另一位更是重量级,他则是不被当木鱼敲就吃不下饭,很难不说是一种恋挨循环,两个人面带幸福微笑,你敲我接,让人看着很是难受。 “ 可怕吧?再告诉你个更可怕的,这个人来之前是信道教的,刚来跟我骂了一晚上佛门都是秃驴,道教修真界第一。”张鹤严苦笑地从脖前拿出一枚小小的玉佛,上头本该莹润的光芒现在却骤然黯淡了不少,甚至泛出血光,“要是再待下去,我应该也快了。” 云闲看到那枚玉佛,这才立刻垂眼—— 众人胸前,明光大师所赠之木制佛像,竟然无形之中缠上了一条细细裂缝。 其中,祁执业的裂缝明显比其他人要粗一丝。 “……”祁执业不以为意,嗤笑道:“佛陀慈悲?还真是一样的小心眼。” “还有一事。”云闲传音道:“具德上师的葬礼,你还知道什么么?” 张鹤严道:“我只知道,上师是突然暴毙的。他犯了错,因为犯了错,所以自甘接受天罚……等等,我在说什么?……总之,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到现在还没出去,是因为至少还要再撑到明天,不见到笑面佛陀一次,我不甘心。” 早斋的时间很短,两方人还未再多交流,便又被分开了。 临走之前,张鹤严对众人说,大错不知道,小错他还是知道的,那就是切记千万不要作死,老奶奶老爷爷说什么别对着干。有个体修之前半夜闹肚子开门出去,次日他就在村口种红薯了,笑容好生纯朴,一笑露十二颗牙。 本来还想半夜劈开房门去看看尸体的一行人:“……” 再议。再议。 终于到了自由活动时间。 云闲觉得,在这多住几天,作息一定会变得相当规律,六人分头行动,尽量将这附近都探索完毕。 风烨死皮赖脸要跟乔灵珊一组,薛灵秀和祁执业各自单独前去。 村里还是一样的宁静温馨,阳光洒落在地上,孩童们在玩一个叫做跳格子的游戏,嬉笑声不绝于耳。 云闲背着手过去,“咦”了声。 姬融雪转眼过来,问:“怎么。” “大小姐,你小时候玩过跳格子么?”云闲在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差错,“我怎么记得这格子不是这么画的。” 一般都是从一到九,数字越大越远,但这群小孩们跳的格子不仅相反,用于投掷格子的也不是石头,而是一只小小的绣球。 绣球上缀着精致流苏,滚起来还有银铃作响,看起来很陌生,很有地域特色。 “鞋。”姬融雪也注意到绣球,冷冷道:“这就算和那双绣花鞋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至少也是同一乡的人所做,图案太相似了。” 云闲心想,等会让薛灵秀过来看看这针法是不是一样,若是一样,便可以断定这是一人所为了。 姬融雪道:“我总感觉这图案有些熟悉。” “我也是。”云闲嘶道:“在哪里看见过?” 第124节 “还有,那边的鲁班凳。”姬融雪看向平房墙边的木凳,机关精巧,可以直接折叠,“这技法早就失传,最后能做出鲁班凳的木匠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云闲:“此地为笑面佛陀一手构建。可以得出两点,其一,她的认知还停留在数十年前,其二,这个特殊的地界让她印象深刻。” 要是能联络外界或者队里有个百科全书就好了,能看出这是西界什么地方的特产。唉,可惜队里全是大聪明,只能靠自己来挑起大梁。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得要对笑面佛陀了解一点才不会如此被动。 云闲冥思苦想,差点一脚掉进水沟,被姬融雪拎起来放好。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绣球,灵光一闪: “绣球,鲁班凳……”云闲激动道:“绣娘靠眼,木匠靠手。而领人进来的这对老人,一个缺了双眼,一个缺了双手。” 姬融雪耐心等她继续说。 “也就是说,”云闲乐颠颠:“这其中一定有所联系!”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姬融雪默然转头,道:“走吧,再往边界处看看。” 看来张鹤严那方的人也没放弃,云闲和姬融雪路过时,正好瞧见有两人站在角落里争吵。面红脖子粗,也不知在争执什么,看上去随时都要打起来了。 看到有人在,二人这才停歇,快速走开。 “这时候还吵架……”云闲百思不得其解。 风花地内还是一片欣欣向荣。 云闲和姬融雪来到了刘简的家中,风花毒素在空气中扩散,隐约有些呛鼻。 对于这两个不速之客,还是新面孔,刘简却并不感到任何的被冒犯或不快,而是异常热情地为两人打水热茶,搬来凳子,还要亲自下厨帮人做饭。 “不用不用,我们刚吃过。”云闲看刘简的手已经开始生疮了,皱眉道:“这风花有毒,你……” “我知道啊。”刘简道:“虽然有毒,但我是在为佛陀大业贡献。这不算是什么。” 云闲确认他便是写草纸的刘简。 修为降低,但体内的经脉仍是之前的模样,跟筑基期的身体强度也相差许多,他曾经是个元婴期。 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刘简抬头,热情道:“章兄!你来了!快来一起招待客人,这两个佛友是新来的!” 云闲想,这应该便是他的同伴,刚转头,便发觉,不是! 这人是个幻影。笑容空洞,唇角僵硬,体内没有丝毫灵气,也毫无异样地跟二人打招呼:“佛友,要吃点什么?我家的缕瓜刚熟!” 云闲快速与姬融雪对视。 若这不是他的同伴,那他的同伴去哪里了?如果和他一样,那多半就在这附近,二人刚才走了这么久,并没有见到疑似的人。 “这位刘道……佛友。”云闲看到了什么,道:“你桌上的纸,能不能给我看看?” 这真是相当冒犯的请求了。 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莫名其妙要看别人桌上的字迹,这要换作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此人毫无礼节,但刘简面上笑容丝毫不变,豪爽道:“自然可以!” 云闲一边去摸,一边不着痕迹地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这上面写了什么?”刘简却突然卡壳了,茫然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我好像突然想不起来……真奇怪。” 草纸上只有时而狂乱时而工整的寥寥几句话: 【我清醒了吗?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死了真的死了】 【那时他的脸变成了血肉莲花好像是我在做梦】 【可我确定】 【我在他脸上看见了杀意。】 第95章 梵心逆莲(九) 姬融雪这次表现很好, 面上神情纹丝不动。 云闲传音道:“大小姐,我觉得……” 姬融雪:“先记下来,回去再议。” 也是,要是在这里变成狮子头那就不太好解释了, 云闲并无迟疑, 将那张草纸信手揣进自己怀里,直接问道:“刘佛友, 你这纸能给我带回去吗?” 如果说之前没事要看别人的草纸, 已经是很冒犯了;现在这等行为更是冒犯到不能再冒犯,脾气爆点的都能打人了, 但刘简顿了一下,仍是笑容灿烂道:“自然!小友现在就要走吗?要不要带上两个缕瓜?” 姬融雪根本看不出, 在这每人脸上都挂着的虚假笑脸之后到底藏着什么。 今早云闲洗漱插队的行为是最小的试探,不说没人阻拦,甚至没人有任何不满。就算是明光大师, 在教导祁执业时也会发怒, 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 又怎么可能当真断绝? “不用了, 多谢。”云闲起身,对那幻影道:“缕瓜, 还是自己留着吃吧,我们就不带走了。” 她想, 修佛,不是成佛。再说远点,佛急了也得跳墙。 两人脚程很快, 很快趁着机会将这附近的村民都走访了一遍。期间, 云闲的所作所为堪称恶霸, 坚决不给民众留下一针一线,走到哪抢到哪。但无一例外,说的难听些,众村民的性子都是打了左脸会把右脸递上去的类型,不仅不生气,甚至还担忧她手累不累。 云闲强行征了一大堆鸡零狗碎,兜里都快装不下了,和姬融雪齐齐坐在田埂边上,怀疑人生。 “也就是说,现在莲座中的人暂时分成四类。” 云闲掰着指头道:“第一种,便是我们与张鹤严、即墨姝这拨人,暂时还比较清醒,有自主行动能力,是想来解决笑面佛陀一事的。第二种,便是刘简和方才看到的好几个曾经修为都较高的村民,要么是误入莲座,要么是被风花引导而来,他们已经被莲座同化了,修为跌到筑基。第三种,便是笑面佛陀构建出来的幻影,第四种,是那对老奶奶老爷爷……这二人比起幻影,还要承担更多的职务,对笑面佛陀的意识映射也要深得多。” 姬融雪点头:“我们现在正在由第一种向第二种转化。” “搞不明白。”云闲道:“就算是天真纯善,也总得要有个限度,现在风平浪静还好,万一这其中有任何一个人生出了坏心,那真就是如狼入羊群。” “……”姬融雪看了眼那附近还在跳格子的孩童,突然蹙眉道:“云闲,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们之中有人最先中招,那人会是谁。” 她话音方落,云闲脑海中就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不论怎么说,都是祁执业啊。 原本修佛的人就有各种派别,各自心中都有真经,愈是研究得深,愈是容易被三言两语带歪,陷入对自身的无限怀疑——夜晚只有乔灵珊和祁执业听到的三声佛钟,可能便是依照此来判别前后,但更重要的是。 自四方大战来看,祁执业原本就对现今的佛门很是不满。他修佛门功法,却不信佛,杀性甚至需要明光大师的法器来镇压。 “但是,这和他的理念也截然不同吧。”云闲脸绿道:“他那群同门虽然不怎么愿意出手揍人,但至少还是懂得保护自己的,一个个往死里练金钟罩,显然也是知道修真界的险恶。” 期望别人善良,可比自己善良要难太多了。 也不知道笑面佛陀要怎么保证这些村民的安全。毕竟莲座里还有外来人。 姬融雪沉吟不语,就在此时,远处又是三道悠悠钟声响起。 夕阳西下,已至黄昏之时,该回去用斋休憩了。 按照时间来看,现在该轮到老奶奶的慈祥一面值班。但或许是因为今早被祁执业气到大为光火,现在她看起来神情十足僵硬,笑意也不那么友善了,把众人又像赶羊一般赶回屋子,临走之前,道:“明日是具德上师的葬礼,一定要谨守规矩,不要犯错。” “奶奶。”云闲道:“今晚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看你们?”老奶奶空洞洞的眼眶转来,不明所以道:“日落而息,莲座晚上不会有人出门的呀。” 要么她不知道,要么她在撒谎。 云闲更倾向于前者。因为如果是在撒谎,就总会有一种藏不住的“你们抓的是凶老奶奶,跟我温柔老奶奶又有什么关系”之感,看她神态,是当真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 众人又回到了熟悉的大通铺上,各自交流今日见闻。 乔灵珊道:“我和风烨试着按原路返回,但那条路的入口变成了一座平房。真的,就是凭空拔地而起一座平房,里面还住着四世同堂好多口人……快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是。”风烨纳闷道:“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还有点……糊弄人的感觉。” 薛灵秀道:“隔壁屋子上了锁,还有结界。要打开门可以,但上头的结界有一种诡异的气息,强行打开应该会惊动到她。” “最外层的结界穿越不过。”祁执业则道:“但我临走的时候,莲座的障眼法似乎失效了一瞬,田埂那块变成了荒野坟地。” 姬融雪:“……” 云闲:“……” 为什么每次说话都如此惊悚。 刚刚不知坐到了哪位阿妈阿叔头上,实在对不住!明日多敲几下木鱼为你们祈福! 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毕竟按照张鹤严那拨人的修为,要是有能强行出去的办法,早就出去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自愿当木鱼。 黄昏又落下了。 又是要睡觉的时候。 “讲真的。”云闲熟练地躺下,纳闷道:“我为什么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这么快?我好像都没能做什么事,就到晚上了。”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懊恼,乔灵珊收拾完边角,顺口安慰道:“至少得到了情报……” 云闲乐观:“算了!反正没出事就很好!” 乔灵珊:“……” 说变天就变天,转瞬间,黄昏被夜幕吞噬殆尽,从纸窗中能隐约瞧出窗外漆黑轮廓,还有不断流淌的嘀嗒水声。 似乎是竹筒一点一点敲在石头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在宁静的夜中愈发明显。云闲看着那轮被纸阻挡的模糊圆月,枕着手臂,说:“诸位,我发现两件事。” 薛灵秀说:“你要是睡不着,就把眼睛闭起来。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是认真的!”云闲指向窗外,道:“今日的月亮,和昨日的月亮一模一样。” 姬融雪略略直起身子,如荧月光流淌在她冷艳的侧脸上:“这是笑面佛陀构建的城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想要天黑便可以天黑,按照原本的时间来算,现在应该还不到夜晚。” 风烨:“第二件事是什么?” 云闲说:“早上洗漱完,我亲眼看着老奶奶把竹筒束起来的。所以这滴水的声音到底是从哪传出来的?” 众人:“…………” 乔灵珊严肃道:“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姬融雪道:“暂时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点。” 风烨硬着头皮道:“还好吧,不怎么吓人啊!” 云闲蹑手蹑脚起来,向墙边走去。室内只有黯淡的一豆火花,正在徒劳无助地颤动着,她静静将耳朵贴至墙根上,那头没有声音。 “我就说嘛,不可能。”她直起身,道:“要滴,昨天就开始滴了,总不可能现在……” 话音未落,墙壁那头传来“叩叩”两声。 有人在对面敲墙。 第125节 室内安静一瞬,风烨叫得比谁都大声:“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吵。”那头传来幽幽的声音:“我是即墨姝。” “……”云闲差点蹦到喉咙口的心终于安下来了些,说话间还带着点颤抖:“圣女大人,你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先传音?再来几次,我可能要提前去见大摆钟了。” “大摆钟哪位?”即墨姝莫名道:“别废话,我有事要说。” “就隔着墙说??”等等,还有一事,云闲蹲下去,“老奶奶不是晚上不让人开门吗?圣女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回答她的是一声沉闷声响。 墙壁被打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即墨姝灰头土脸的脑袋从那儿露出来,两人对视。 云闲默默道:“你一路挖洞过来的么。” “当然。”即墨姝还觉得她很莫名其妙,“说没让开门,又没说不让开墙。怎么?” 云闲:“……没事。” 众人这间屋子是走廊的最末一间,从入口到这里至少途径了十间屋子都不止。她一想想即墨姝吃完饭就撸起袖子卯足劲开始一间一间突突突往里挖,就幻视到了小时候玩的挖矿小子…… 隔着墙说实在有点像探视犯人,即墨姝费力地从洞里钻过来,差点卡住,善良的姬融雪伸出圆手,把她拽了进来。 从洞中,薛灵秀终于依稀看到了隔壁屋内的景象。 狭小的屋子内,悬梁横挂了好几具尸体,观其穿着打扮,当真如众人之前所想,都是乾坤城失踪人士。 薛灵秀拧眉道:“这些人是一齐自裁的。” “几天之前?” “最多半月。” 云闲低声道:“才半月,就……” 众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薛灵秀过去将尸体放好铺平,用布盖住,沉道:“或许是当真无可奈何了。” 即墨姝把自己头上的灰拍掉,脸上并无遗憾之意,反而道:“你们也太看不起这些人了吧?” 姬融雪:“什么意思?” “想活,自然是可以活下来的。只要随波逐流就好,就算变成刘简那般,行尸走肉,也好歹会有清醒的时候,说不定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搭救。”即墨姝看向地上尸体,直白道:“这些人不是走投无路才自杀的,是不想再给这个结界输送养料,甘愿自断性命。” “这个地方已经逐渐开始有混乱的迹象了。要是原先的笑面佛陀,你们压根看不出破绽,崩坏近在咫尺,她快要压制不住爆发了,想来本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即墨姝从怀中掏出一物,深邃乌黑,上头闪着星辰般的黯淡光辉,她皱眉道:“我刚来的时候,魔气还在佛气之下,你们看现在,魔气已经反压过佛气,明日的葬礼便是一个节点。” 乔灵珊道:“那些修为降阶之人,体内的灵气全都被抽成了维持莲座的养分?” “是。”即墨姝语气中些许嘲讽,“在这个地方,修为无用,不如献给佛陀——佛门一向伪善,这么想再自然不过。” 云闲试着去拿她手里的法器,即墨姝手下意识一紧,但还是让她拿去了。摸着光滑,还会发光,看着很漂亮,云闲羡慕道:“这是什么?” “喜欢就送你。”即墨姝说:“那个分神期魔修的头盖骨炼制而成。被郡主炸的粉碎,浑身就留下这一块了。” “……”云闲乖乖放回去,“还你。” 众人站着,面色在烛火下都有些模糊难辨,祁执业嗤笑一声,说:“佛陀?现在让个魔混进去不说,还要被个魔铲除,听起来真是笑话。” “张口魔闭口魔,你算什么东西?”即墨姝的眼神转冷,道:“秃驴,你若是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气氛一凝,云闲啧道:“祁执业,你能不能闭嘴?” “?”祁执业真是火冒三丈:“不是她先骂我的???” 即墨姝原本在四方秘境便是逮着人就抽,现在和众人相处不到片刻,便是一副气势汹汹要动手的架势,云闲连忙转移话题:“圣女,你知道仲长尧去哪里了么?” “不知。”即墨姝戾气冲天道:“他被那个死老头灵体带走了。秃驴平时这么闲,到处要饭,怎么不先把这两个狗屎超度了?” 祁执业起身:“要打出去打。” 姬融雪:“认真的吗,你想明天去种红薯?” “我喜欢沙一点的口感……不是,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云闲又道:“圣女啊,魔教教主是个什么样的魔?平时对你们好吗?交不交五险一金会不会克扣月例啊?” “不知。我只见过化身。”即墨姝和祁执业互瞪的百忙之中还要回答云闲,回答完语气突变,又是什么“老娘扒了你的皮”、“弄死你不需动动指头”云云,听得云闲跟乔灵珊齐齐会心一笑。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即墨姝成天喊着要扒人皮,目前最新战绩还是零。 众人热火朝天讨论半天,就在此时,走廊外再度传来了气势汹汹的脚步声,连忙训练有素地合衣躺下,即墨姝眉头一皱,就要往墙上的洞里钻,怎料马失前蹄,不前不后卡在了中间,小腿一阵蹬也没能把自己蹬进去,最后还是姬融雪顶着近在咫尺的脚步声,一把将即墨姝拽进通铺里。 下个瞬间,门又被重重推开了。 凶狠老奶奶吊着眉梢,中气十足道:“睡了吗?” 云闲幽幽:“奶奶,我们已经睡着了。” “嗯。那就好。”老奶奶空洞眼眶逡巡着室内,仿佛她真能看到似的,总觉得有些没来由的怪异,众人呼吸起伏,她实在找不到借题发挥的点,只能“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即墨姝被姬融雪压了个严实,怒而挣脱道:“我讨厌你!” “圣女,我也没多喜欢你。”姬融雪冷冷把她再按下去,“但是你现在得先安静。” 果然,下个瞬间,有人去而复返,门再度大开! 冷风灌入,云闲偷偷睁开眼,瞬间,心头巨震,传音道:“大小姐,千万别看。” 前几次来的是没眼睛的老奶奶,这次来的更是重量级—— 只来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正圆瞪着观察室内,悄无声息。 看来,即墨姝说的莲座混乱之征,越来越严重了。 第96章 梵心逆莲(十) 次日清晨。 三声佛钟。 云闲早起时看见老奶奶又慈祥地站在那, 就想起昨天那双眼睛。虽然只是双眼珠,但瞳孔颜色纯澈浅淡,看上去在眼珠子里也算是漂亮的……算了。还是不想了。 “今日便是具德上师的葬礼,佛陀会亲自住持。”老太颤巍巍道:“众人净面三次, 手用皂荚搓洗, 摘下饰品,跟我一齐进入大殿。” 祁执业一晚上无故被骂了八百次秃驴, 做梦都梦到自己面前吊着个胡萝卜被人骑, 早上起来脸色发青,恹恹对云闲道:“洗干净点。说不定等会要捡骨。” “啊?”云闲一噎:“你们现在都是当面烧的吗?” “……”祁执业道:“怎么可能当面烧?推到里面烧完了再拿出来……啧, 怎么越说越奇怪。” 说老实话,骂秃驴, 祁执业是不觉得在骂自己的。他虽知道民间有不少和尚笑话,笑笑也就过了,但骂秃驴就等同于骂他那群师兄。师兄他骂得, 别人骂不得。 但一想, 佛门里众人也天天骂魔孽要下八层地狱, 他竟有种互相骂谁都没亏的错觉。 即墨姝昨晚被姬融雪一压, 大觉没面子,竟然也没马上走, 而是仗着自己出窍期的修为把姬融雪压回来才算数,手段极其狠辣, 画面惨不忍睹,姬融雪活生生被压出了兽形! 在看到毛茸茸狮子头那一瞬间,即墨姝的眼神可疑地停滞了一瞬。 姬融雪也没抵抗, 只是无语道:“你满意了?” 不知道即墨姝满意不满意, 反正其他人看热闹看得很满意, 恨不得拍手再来一点。 那群幻影今日看上去更加呆滞了,云闲尝试着又插了一次队,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头:“老兄,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没什么不好的。没什么不能好的。”前面那人微笑回头:“很好啊我!好得很我!我的,大大的好!” 云闲:“……”好个屁啊!还有怎么说着说着还冒出来点东瀛风味?! 佛寺静立在不远处,线香萦绕,足足响了十八声佛钟后,老奶奶才带着众人前往大殿。 今日的大殿与昨日有些不同。几乎整个莲座的人与非人都来到了此地,院内跪坐之人密密麻麻,而院墙正中,停着一副木质棺材,就静静躺在巨大的菩提树下。 而即使在这般情况下,众人的唇边仍是挂着幸福笑意,虔诚地看向棺材。 张鹤严那拨人被老爷爷带到了棺木右侧,云闲则被带到了棺木左侧,老太太吩咐道:“开棺,将棺木送至大堂。” 云闲:“好嘞。” 她和张鹤严伸手,想打开棺木,怎料棺盖纹丝不动,好像钉在了上头一般,甚至隐隐约约还传来一股阻力。 云闲面上不显,心中暗惊。难道是具德上师…… “云道友。”张鹤严艰难传音道:“这棺材是侧开的,不是滑盖的,求你松手。” 云闲:“喔。” 这次,棺木骤然大开。棺内之人双手安放在腹部,其余部位被莲花尽数遮掩,甚至看不清面孔。 两人搬起棺木,只觉得手上重量轻到有些异样,两行人就这么静静进了正殿,垂着眼,手头陡然一重! 棺材落地,不闻声响,只听得耳边传来渐远渐近的梵音,有时如在耳边,有时又如在天际,莲花清香掠过鼻端,好像身处奇异之地,在场众人昏沉一瞬,险些就要沉迷,此时佛钟又如响雷一般炸起! 云闲猛然抬头。 笑面佛陀! 巨大到令人心惊的背坐佛像下,趺坐着一名女子,发丝尽白,如染霜雪。 云闲第一眼看见她,根本无暇用长相如何来分辨,只觉得威压如绸缎一般,细细密密将她浑身包裹而进,将近窒息,本能战栗。 明光大师的修为还是说少了。几十年不见,若她是明仁,果然当的起气运之子,这等修为,最少也是合体中期,比分神高了足足一阶。 云琅也只是分神高阶而已。一位分神高阶,足以掌管一门一派,现在还存于世的合体期少之又少,能叫出名字的都是些老成精的妖怪,面前这位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众人直接碾死。 云闲艰难地继续分辨。咦,此人和明光大师看起来果真……明明一点都不像啊!! 修仙之人,若是修为足够,是可以将外表定为自己满意的年龄段的。比如明光大师,他若是想,完全可以将自己变回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但身为佛门之象征,他必须让自己稳重苍老些。眼前这位笑面佛陀,与众人看明光的第一反应相似,是绝不会以“美”或“不美”来判断的,如果非要说年龄,也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年轻,四五十岁上下,眼角细纹和唇边褶皱不曾遮掩,肆意生长。 细细看她五官,才能分辨出庄重典雅的轮廓。 或许这是她认为最舒适的显形。 云闲看着她的脸,只能想到柔和,敬重,与不自觉地亲近。 但在这种诡异的场合下,还能对一个诡异的陌生人感到亲近,这本身就已经够可怕了。 笑面佛陀出现,众人齐齐跪坐,狂热高呼: “三界如火宅,炼狱佛陀现。世人皆空无,唯吾不受苦。” 大殿内的几人没跪,站在人群之中,遥遥的,笑面佛陀看了过来。 只清凌凌一眼,不带任何意味,云闲冷汗尽出,浸透衣襟。 第126节 压迫感太强,她感觉膝盖在不断往下沉,张鹤严那拨人已经有几个噗通跪下了,更是咬牙硬撑——不行!她都没跪过萧芜!女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可以随便跪? 那股力量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允,微不可见地传来声轻笑,便撤开了。 葬礼仪式并没有多么复杂,住持上香,众人寄托哀思……但云闲寻思大家看上去好像都很高兴的样子,让这场儿戏般的葬礼更显诡异。更何况莲花把尸体挡的什么都看不清,脸都没露,这样真的有在尊重逝者吗?究竟有没有具德上师这个人都说不一定。 但现在笑面佛陀在,众人不能传音。 毕竟修为差距这么大,传音和作死等同。 不能传音事小,云闲没地方说话事大,憋得面如苦瓜。这具德上师全身都被莲花包着,眼看就要被推进去烧,笑面佛陀终于开口了:“众人可知,上师犯了何错?” 佛教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但犯戒了就要死还是头一回听说,云闲听到有人木然道:“他没有坚守本心。” 继续说,什么是本心? 云闲还在竖着耳朵听呢,就听笑面佛陀道:“对了。没有坚守本心,便自甘接受天罚,方能荡涤罪恶。” 没了。 倒是继续说啊!什么是本心!! 具德上师被莲花包的紧紧,推进炉里,云闲眼尖地看见笑面佛陀喉结滚动一下,好像不是在看尸体,是在看一只即将出炉的喷香荷叶鸡。 等等,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损功德……但云闲保证自己没有看错。 毕竟是个邪佛。此前乾坤城众人献祭血肉的做法就能看出,她就算不靠汲取血肉修炼,至少也对这种东西颇感兴趣。 火光噼啪,印出其下众人战栗不已惨无人色的脸,就连那对老爷爷老奶奶都面色惨淡,这比起是遗体告别仪式,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杀鸡儆猴,没有人在意具德上师究竟犯了何错,但没有明确规则的规则,才最能嚇怖人心。 果然,推出来的台子上别说舍利子了,干干净净,连碎骨都没有,云闲想捡都没地方捡。 告别仪式结束,众人诵经,依次退出殿外,就在这时,笑面佛陀开口:“新信众,暂且留下吧。” 大殿紧闭,佛像依旧背坐,线香萦绕,一点腐臭香灰味染过众人鼻端,不知是从哪里散发而出的。 老奶奶在一旁,快速道:“佛陀愿为你们指点迷津。” 笑面佛陀看她一眼,她有些胆怯地垂下头,竟是一副恐惧之态。 “陌生的面孔,你们来莲座可有感悟?”笑面佛陀不愧笑面之名,除了一头长到拖地的白发,亲切地毫无距离感,要不是现在场景不对,云闲都怀疑她要下来拉着自己的手一起去听讲座送鸡蛋了,“住的可还舒适?” 她说着话,视线缓缓看向薛灵秀。不是点名,胜似点名。 薛灵秀道:“不舒适。” “不舒适才是对的。”佛陀点头,道:“千锤百炼方能坚守佛心,若是太过舒适,反倒成了阻碍。” 云闲:“?” 这也能圆! “这位小友呢?”佛陀笑道:“你觉得如何?” 这次看的是张鹤严,张鹤严这个马屁精,竟然点头:“舒适。” “舒适就对了。”佛陀点头,又道:“佛寺在旁,终日钟声环绕,对修行大有裨益。” 众人:“……” 云闲:“……” 感觉很像高中时期拿着错误答案用半节课强行论证出它对的老教师。 不知不觉,她对方才的战栗之感已经淡忘,甚至站姿都有些放松了。 就在此时,胸前骤然一烫,云闲嘶了声,才发觉那尊木制佛像已经烫如火炭,瞬间将她拉回清醒!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离殿门的距离。 就在方才的寥寥几句话中,她不知不觉向笑面佛陀走近了八步。 佛陀显然也发现她发现了此事,并不在意,而是继续笑道:“诸位,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佛门中,人与人之姓名有着特殊关联,影响颇多,祁执业传音道:“不要告诉她!” “?”这什么大声密谋,云闲猛地睁眼,“她能听得到……” “对,她能听得到。比如她现在就在听我们说话。”祁执业目光冷沉,对上笑面佛陀远远递来的温和视线,说了句很残酷的话:“你看她在意吗?” 答案显然是不。 她并不在意蚂蚁在想着要如何挣扎。 自张鹤严开始,不由自主张口回答:“张鹤严。” “清玄。” “林芝双。” “……” 姓名一出口,视线就愈发迷茫,看向佛陀的眼神就愈发狂热。 眼看就要到云闲了,她集中精力,打定主意要报一个什么“尼古拉斯赵四”之类的名字,但佛陀的视线一落到她头上,她脑袋昏沉一瞬,竟是脱口而出:“云……” 胸前的木制佛像再度一烫,这次将近要燃烧起来,裂缝已经布满全身,云闲猛然回神,愕然道:“云,云,云三丫。俺在俺家排行老三。” 笑面佛陀笑脸一僵:“?” 趁热打铁,云闲继续强行帮人自我介绍,手一指:“这位,姬大蛋,她家鸡下的蛋都特别大,这位,薛旺财,特别旺我的财,这位,乔小芳,村口有位姑娘好像也叫小芳,还有,这位,祁——” 她突突突说了一串,终于被笑面佛陀截住:“祁,执业。” 祁执业缓缓抬头。 一人冷沉,一人含笑,说不出的诡谲。 “……”看来祁道友名声远扬,已经被挂上名了就没办法了,云闲最后一指风烨,“祁执业风子。” 风烨:“……” 笑面佛陀依旧是面不改色,但云闲似乎能发觉她心情不大好,一旁的老奶奶都快抖如筛糠了,老爷爷想去扶,扶了个空。 他似乎总忘记自己没有手臂。 云闲发觉,他的袖袍内侧也绣着那朵相似的花朵图案。两人是一家人?可又口称“师姐”…… 说是佛陀指点迷津,大概就是答疑会。云闲竖着耳朵听前面的人论佛,怎么听都听不清,跟众人传音道:“是不是有什么结界?” “有没有结界跟听不听得懂没有关系。”薛灵秀无情道:“张鹤严也中招了。” 张鹤严昨天还对《金刚经》不感兴趣,现在捧着经书一阵狂读,如痴如醉,云闲卯足了劲,终于听到前面一点零落声音: “惨事溯源,出于杀心……非以杀止杀,而是……” 还没听懂,就轮到她了。 云闲捧着金刚经,尬在原地。 她要问什么啊?我叫你一声明仁你敢应吗? 笑面佛陀在高台之上,笑意慈和,面不改色:“云三丫?” “是我。”云闲时刻记得自己的设定,抬眼苦恼道:“我近日突生感触,方才弃道入佛,对佛家思想暂时无甚了解,请佛陀原谅。” “万事皆有因,你有这份心,又如何需要谅解?”佛陀满意笑道:“这些日子,金刚经读了几遍了?” 一页都没读完,云闲冷汗直冒,道:“仅仅三遍罢了。” “三遍,不错。”佛陀道:“你有什么最为感触的部分么?说来一听。” 云闲:“……” 佛陀关切:“怎么眼睛闭起来了?” “刚才不小心睡……被金刚经之恢弘震到了。”云闲迅速睁眼,道:“都,颇有感触。此前从未接触,现在无论怎么看,字字珠玑,我实在无法取舍,佛陀请原谅我。” 佛陀笑意一变,怒目道:“经中真意,你当真体会到了么!” 这就颇有传统的“当头棒喝”之意了。真正棒喝,能让人点拨开智,豁然开朗,再加上梵音蛊惑,不论是谁都—— 云闲眨眨眼,道:“我体会到了啊。真的体会到了!” 佛陀:“那你说!” 云闲迅速侃侃而谈:“我觉得这个嗯写的是非常智慧的。能让人领会到其中真意,还有一些对嗯那个身体甚至智慧上的一些改善。就是,无论你什么时候读,都会有新的一些嗯启发,然后就是能让人相当佩服的,茅塞顿开的,精彩绝伦的,醍醐灌顶的,中学必读的……” 佛陀质问:“你就没生出一丝质疑?” 云闲坚决:“我有。” 佛陀:“抬眼,让我看看。” 云闲坚定抬头。佛陀活了一百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智慧的眼神。 不以为耻的,反以为荣的,坚决不认的,巨大聪明的。 “……”佛陀慈悲道:“云三丫,你今晚把《金刚经》抄三遍。” 云闲惨叫:“啊!!!” 第97章 梵心逆莲(十一) 下午的例行自由活动时间, 大家都出去了,云闲在抄经书。 她本来以为笑面佛陀只是说说而已,再不济晚上她回去让其他人帮忙也就是了,结果佛陀说出了令她绝望的一句经典台词: “就在殿里抄, 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走!” “……” 现在她心如死灰地坐在大殿中, 旁边还坐着个看上去是来盯着她的新面孔。这次不是老爷爷老奶奶,而是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女, 没有缺胳膊少腿, 还挺活泼。 其他人不能留下,知道佛陀不会杀人, 留在殿里说不定还安全些,众人临走前, 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云闲更难过了。 她宁愿去种红薯! 云闲哼哼嗤嗤抄了两行,就开始觉得浑身不对劲。要么手酸, 要么胳膊痒, 要么腿疼, 要么筋骨不舒畅, 总之就是不能安安静静坐着,还试图跟一旁的少女搭话:“你好啊!能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云三丫。” “不能。”少女板着脸道:“佛陀大人让我好好看着你,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你快些写便是了。” “烂笔头也没用啊,我抄了我还是记不住。是真的,没骗你。”云闲言之凿凿道:“我不是笨, 是更注重活用, 而不是死记硬背, 这样效率很低的。不过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却不肯告诉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善良了?” 第127节 少女神色一动,却还是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才能叫你啊。不然总是叫‘姑娘’、‘施主’的,很奇怪,很生分。”云闲手上没劲,嘴上不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跟佛陀认识多少年了?莲座除了风花还有什么土特产,具德上师是女的还是男的?老奶奶老爷爷是什么关系,对了我要是抢你身上的东西你会不会生气啊姑娘?” 少女崩溃道:“佛陀大人!!她好吵!!!” 在她转头这个瞬间,云闲看见了少女脖上一道被麻绳勒过的痕迹,泛青泛黑,几乎要把纤细的脖颈拦腰截断。 云闲心头一凛。 笑面佛陀手下掌管之人,无一不是有所残缺,这不是巧合,又是为什么? 这是她意识所构建出的世界,这三人究竟为何能对她造成如此深重的影响? 但是先别想这个,佛陀要来了,云闲连忙抓住笔头又写了几个字,屏声静气等了片刻。 咦,没人来。 “佛陀慈悲,不会真让你抄到晚上,只是你在她面前偷奸耍滑,已是犯戒,总要惩罚。”少女无奈道:“第一卷 ,你抄到第五十页便好,努力一点抄早就抄完了,还要在这里跟我斗智斗勇么?” “你的话好多。”云闲这句是真实的感叹,不带一丝贬义,“那个老奶奶都不太爱搭理我。” “我也不想搭理你!”少女嘟嘟囔囔地走开了,“都说了,佛陀对人很好的……你要是晚上还没抄完,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快点吧。” 第五十页,听起来还好,云闲的心情好了些,提笔抄写,只是这字怎么看怎么像鬼画符,抄着抄着,身后突然传来呼吸声,她头也没回,道:“圣女大人,你也在啊。” 即墨姝抱臂站在她身后,冷嘲热讽道:“你胆子真够大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云闲转身,手指和袖口都被墨迹沾了,很是埋汰,看得即墨姝眼角抽动,突然理解了薛灵秀成日追在屁股后面收拾的心情,“你身上那把剑都快哭了,你不问问它?” 对了,太平! 大家现在都习惯一把剑会说话了,毕竟云闲身边有什么奇事都很正常。 云闲还以为它还在陪元婴小人玩过家家,沉入灵府一看,元婴小蓝人安静如鸡地在角落修炼,丝毫不敢发出声响,真是欺软怕硬的可以,太平倒是虚弱道:“吓死我了。” “你不是魔剑吗?”云闲道:“支棱起来啊!我还指望到时候打起来你能帮我呢。” “打个屁!你拿头打!”太平尖声尖气地破口大骂:“谁还不是魔了?!你看她还有一点佛的样子吗?!” 云闲愕然道:“……我看她,还真不像魔啊。” 不论如何说,笑面佛陀目前看上去就是个慈祥奶奶,不,四五十岁,叫姨姨也是可以。仅从表象上看,是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她是魔的。 沉静一瞬,太平才道:“我看到的不一样。” 云闲:“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清。一片混乱,说话时蠕动的血红色怪物,莲花,长长的枝条,人脸……两张人脸。一张笑,一张怒,一张嘴全是白色尖牙。”太平沮丧道:“描述不出来。看不清。就算是祁执业不说,我也不会让你把名字告诉她的,我看到了,只要一说名字,枝条就会插进那人的耳朵里。” 云闲:“……” 太平虽然被镇压了这么久,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笑面佛陀的面目在它眼中是这般模样? 混乱,太混乱了。如果她真是明仁前辈,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即墨姝又道:“你那剑,给我看看。” 太平冷哼:“你谁啊?吾乃剑阁镇派之宝,天阶魁首之躯,你一个小小魔教圣女,也敢在吾面前叫嚣……” 云闲:“喏。” “?”太平尖叫:“死云闲!!!你怎么敢!!!” 即墨姝看了看太平,那个眼珠子负隅顽抗地对她翻白眼,她冷冷道:“闭嘴!再叫唤小心我把你丢肥料堆里去。” 太平:“。” 莲座的肥料堆可都是取之于民,没有任何处理,相当亲近自然的。 “下次见佛陀,最好别带这把剑。”即墨姝开口道,说了半句又吞了回去,道:“算了。反正都差不多。你带不带,都是一样。” 云闲:“会怎么样?” 即墨姝:“会被缴械,你碰不到她的。” 远处遥遥有梵音传来,即墨姝将太平丢还给云闲,匆匆道:“今夜我会在屋外,若是能回来,到时候隔壁见,不要睡得太死。” 云闲眉头一蹙,她紧接着道:“不必担心,我有保命手法。” 即墨姝说完就风一般出殿了。云闲尚未来得及开口,只匆匆将宿迟给的剑符点出几张,塞进即墨姝手里。下一瞬间,感到身后一股强大气息袭来,她连忙将太平藏好,硬着头皮垂头写字。 殿内,笑面佛陀再度缓缓而来,慈祥道:“云三丫,抄了多少了?” 云闲闷头道:“很多很多了。” “很多?”笑面佛陀看到洁白宣纸上鬼都认不出的鸡爪字,吸了口气,笑道:“那如今,你生出了什么新的感触?” 云闲:“手很酸。” 佛陀:“?” “但,手酸才是对的。”云闲补上后面半句,“千锤百炼方能坚守佛心,若是太过舒适,反倒成了阻碍。” 笑面佛陀看着她,半晌才似笑非笑道:“三丫,你明明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就是不认真,不够努力。你要是肯使劲一把,读经肯定比别人读的都好,你说是不是?” 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云闲聪明,云闲都快热泪盈眶了,道:“可是……” “没有哪个孩子是比谁差的。天分不是问题,只要你肯认真,佛会接纳你。” 天色已经晚了,佛陀还想说些什么,那老奶奶突然出现在角落里,一副瑟缩样子,却还是道:“佛陀,到她休憩的时候了。” 笑面佛陀看向她,没说话。 老奶奶白发苍苍,虽然眼眶空洞,神色都算得上是哀求了:“让我带她走吧!已经快要天黑了,我怕来不及……” “好。”笑面佛陀打断她,温和道:“三丫,你且跟着杜娘回去休息。对了,一下午都在这,你饿了没有?” 原来老奶奶叫杜娘,云闲起身,心不在焉道:“不饿。” “不。”笑面佛陀径直道:“你饿了。” 原来那少女说的“可怕的事情”,就是你明明不饿,但笑面佛陀觉得你饿。 云闲被迫塞了满肚子青菜豆腐小黄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快变成了某种绿色蔬菜,面泛绿光地跟着老奶奶回平房里去。 她被关了一下午,不知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路途上,老奶奶走得极快,甚至头一次开口催促她:“快些!” 转瞬已至黄昏,天色暗得极快,村里的那群娃娃又在跳格子,跳着跳着,一个女孩摔了一跤,自己麻利地爬起来一看,膝盖涓涓流血,没哭,愣了。 其他孩子立马停了:“流血了!流血了!!” “啊呀!怎么弄得这样?”有人听到声音,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女孩抱起来:“痛不痛?唉哟,真是心疼,赶紧进屋,给你涂药……” 那女孩本来都没打算哭,还想继续浴血奋战,大人一出来,小眼神一瞟,立马放声大嚎:“哇啊啊啊啊啊!!” 云闲:“……”孩子有时候的小心思也是蛮可爱的。 女孩摔在地上,那只绣球也咕噜噜滚出来好远,正好滚到两人脚旁,被丢来丢去,精致的绣球刮破了一个小口,露出里头泛黄的棉絮,流苏也掉了不少,摇摇欲坠。 老奶奶原本急促的步伐停了下来,下意识弯腰,将绣球拾了起来,翻弄两下,喃喃说:“得赶紧补一补。” 她往袖袍里摸针,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默默道:“……唉。” 她早就不再是绣娘了。 云闲在她身后看得分明,问:“奶奶,这个绣球能给我吗?我的朋友会一点针线,能帮忙补一补。就是风……那个风子。” “你们补不了的。”老奶奶想都没想,便拒绝:“法喜针法,你们又如何懂得。” “……” 被紧赶慢赶赶回了屋子里,老奶奶门一关,临走之前,还是例行强调:“听到佛钟再起身,勿要随便开门,莲座晚上不会有人出现。” 众人道:“明白了。” 门一关,云闲站起身,道:“快说说今日有何见闻?” 乔灵珊坐在下面拆台:“你先说你的。抄的累不累?佛陀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其实到最后云闲也没抄完,但是她以“每写几行就有所感悟沉迷其中所以写不完”这个理由成功蒙混过关,沉思道:“笑面佛陀至少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 薛灵秀道:“你也知道是看起来。明光大师都说了她不会当面杀你。” 不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没有杀意,这不是主观可以控制的。若是都这么能控制,官府里头就没有人了。 姬融雪从怀中掏出一颗绣球,“我拿回来了这个。” “……大小姐,你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我只是抢村民,你怎么连小孩也抢??”难怪她就觉得这绣球坏的是不是太快了,原来新的被抢走了,只能拿旧的出来玩,云闲惨不忍睹道:“对这绣球,老奶奶好像很熟悉。她说,这是法喜针法绣出来的,法喜,这是个什么流派?” 角落的祁执业突然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他一直觉得那个图案有些熟悉,但总想不到在哪儿见到过,方才终于想了起来。 “八十年前,西界有两个国家,叫宏愿和法喜。”祁执业道:“……不如说,原本就是一个国家,后来分裂成了两个。” 曾有人夸张地说,在西界,十步就有一间佛庙,但其实真正大兴庙宇也就是在那段时间。 这个国家原先叫迦蓝,但不知是皇嗣争权还是单纯倒霉,十几个皇子皇女打得不可开交,平分秋色的时候,老皇帝突然嘎嘣一下被馍馍给噎死了。 谁都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死,就算要死,那也是被自己的皇子毒死,哪能死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连个遗嘱都没来得及立。那这下怎么办,谁继位啊? 谁都不肯放弃,谁都不肯吃亏,就这么混乱地争了一年多,终于得出了结果。 南北两边各自被两个皇嗣占据,迦蓝就这么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国家,中间划定一条界限,那就是国界,谁若越过,便以外敌入侵论处。 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不让自己的国民跑到对方那儿去,两个掌权者卯足了劲给自己的民众洗脑。说对面草菅人命啊,对面不把人当人,多么可怕多么恐怖;甚至各自篡改史书,编造了一大通对面是如何如何对不起自己,如何如何丧尽天良。 第一年的时候,民众看着,还觉得好笑。这么编,谁会信?完全谎话一通,胡编乱造! 第十年,有人开始信了,但很少,半信半疑,真相还在流传。 第二十年,史书上荒诞的谎话,就变成了事实,真相反而变成了谎话。 第三十年,刚出生不久的五六岁小孩,学说话没多久,就会摇着手臂大喊: “混账宏愿法喜!都该死啦!” 两个人都想要对面的那半土地,并都真心觉得那本就该属于自己。 战争的开始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年的边界线已经模糊,附近的两家人起了争执,谁都不愿意往后退一寸。到底是宏愿那头进了一寸,还是法喜那头进了一寸?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但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法喜那头的人怒而拿起锄头打了宏愿之人的头,当场头破血流,第二天就在家里的床上没了气。 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终于,不知是谁,冲进了对方国境内,杀死了第一个人。 从此之后,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论证谁对谁错已经没有必要,这场腥风血雨的战争持续了不知多久,期间又死了不知多少人。佛门刚开始还为难民提供庇护,但后来却一直保持中立,不敢再随意出手。 第128节 迦蓝是信佛的,两个国家都是信佛的,按理来说,佛门应当庇佑两方,可这种情况下,各自都杀红了眼,连保全自身都做不到,更何谈庇护? 乱世之下,佛寺反倒一间又一间地建起来。战火烧了越久,普通人就越希望能早些结束,祈福,焚香,点灯,佛像越塑越高,越塑越豪华,现实却越来越残酷,越来越血腥。 “……最后,这两个国家还是合为了一体,重又改回原先的名字,叫迦蓝。”祁执业僵硬道:“这段历史,恐怕他们自己也觉得丢人,几乎不怎么书写,实在要写,就一笔略过。” 云闲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眼道:“所以,明仁前辈……” 祁执业点头:“战争的第四个月,明仁前辈打伤佛门三十三弟子,叛逃出山。” 寂静屋内,众人沉默,只有呼吸声回荡。 如果此前还是不确定,现在就几乎可以认定,笑面佛陀,就是明仁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夜黑风高,屋外呼啸声阵阵,比起前几日要更加急促,仿佛有什么人在低低惨叫,姬融雪神色一动,道:“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六人默默躺下,各自在想事。 云闲道:“我总感觉,那老奶奶不让我们半夜出门,是想保护我们。” “可。”乔灵珊迷茫道:“严格来说,老奶奶老爷爷不都是明仁前辈自己构建出来的意识体吗……这二人没多少修为,若真是法喜国人,早就去世了,也不是灵体。” “是啊。”云闲枕着脑袋,看向窗外朦胧的圆月:“一边保护我们,一边想害我们?” 门外有人在撞,道:“睡了吗?睡了吗?不要出来!不要出来!外面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 说话声音越来越奇怪,越来越非人,仿若什么怪物嚎泣。 此时此刻,即墨姝躲在大殿之外,看着眼前场景,深深吞咽了一下。 喉咙干涩,不管再怎么吞咽也无法濡湿,些微血腥味冒了出来。 ……白日最为庄严的大殿之外,干干净净的院内,洁净的菩提树染满红色,而树冠之下,笑面佛陀遮天蔽日—— 如果还能看得出来是她。 如果还能看得出来是个人的话。 明仁那张面上不复任何笑意,冷漠似冰,自头以下全是颤动的血红枝条,每一条都接在下方载歌载舞的人群头上,太阳穴内,耳中,胸前,灵气如潮水一般涌进她体内,枝条舒展,临近崩坏的结界又再一次被重新固牢。 之下载歌载舞之人,渺小如蚂蚁,早就已经死去多时,面色青白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围着笑面佛陀,癫狂道:“三界如火宅!” 即墨姝:“三界如火宅……” “炼狱佛陀现!” “炼狱……不!” 即墨姝猛然回神,惊出一身冷汗,再抬头,恍惚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无论什么角度,无论背对与否,每张脸都惨白惨白,唇角皮肉被牵引起,固定成笑意盎然的幅度,狂热道:“天罚!天罚!天罚!天罚!!” 其中一人,穿着和刘简相同流派的衣服,颈骨半折。 即墨姝瞳孔微缩,下一瞬,看到他们全都没有脸,再下一瞬,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死法。扼死、溺死、捅死……视线如万花筒一般混乱旋转,她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又惊醒,怀中分神期魔修的头盖骨在疯狂颤抖示意。 快逃!快逃!! 这才寥寥几眼,她便不能再看了。 在笑面佛陀注意到她的前一瞬,即墨姝一咬牙,捏碎了什么符咒,整只魔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符咒循着气息,找到了云闲。 云闲正闭着眼睛装睡呢,自己和姬融雪中间突然塞了个热乎乎的大胖魔女,差点把她吓出魂来,结结巴巴:“圣圣圣圣圣女,外面什么什么什么情况……?” 吵死人了,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在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菜市场限时半价。 即墨姝枕着毛茸茸……嗯?这人什么时候又吓成狮子头了?半晌,终于把呼吸稳定下来,第一句话是:“把那个祁秃驴看好了。” 祁执业暴躁:“我又惹你了??” “佛魔一体,不知道她还能搞出什么新招。”即墨姝心有余悸:“当魔二十年,没见过这种路数,这肯定是佛门功法。” “汲取血肉算哪门子佛门功法?” “魔教还用洗脑,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你们先别急着吵,要吵出去……不是,等会再吵。”云闲制止一人一魔互相甩锅,问:“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笑面佛陀在外面吗?真像太平说的那样??” “在。”即墨姝形容不出来她具体什么样子,魔教显然不教文学课,词汇量很贫乏:“比树还高,好多枝干,一动一动……” 她话音未落,门又被在外狠狠一撞,狂躁版老奶奶又来了,众人瞬间安详躺下。 即墨姝躺着躺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 姬融雪从刚才都没有说话。 她默默一摸。 在众人说话间隙,大小姐好像悄悄被吓凉了。 第98章 梵心逆莲(十二) 众人抢救姬融雪花了大约半柱香。 “我只是睡着了”, 大小姐是这么说的,然后镇定自若地坐起了身,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今夜是个不眠夜,也不知道笑面佛陀受了什么刺激, 天还是灰黑的, 佛钟却又响了起来。又是三声。 三声。 这下云闲都听到了,她看着颤抖的门窗, 皱眉道:“结界?” “是。”祁执业道:“外面的‘东西’进不来。” 又是矛盾, 自己给自己设下结界,让“自己”进不来。 众人睡是肯定睡不着了, 外面跟在放鞭炮一样,于是都坐起身, 云闲道:“祁道友,你有没有想过,明仁前辈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按理来说, 她都已经叛出佛门这么多年了, 就算祁执业是明光的徒弟, 也没什么了解的机会。 难道这些年她有在暗中观察? “不知。”祁执业面目沉凝, 道:“师父也鲜少提起明仁前辈。” 当年的住持已经坐化了,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过一些只言片语。”祁执业说, “当年师父和明仁前辈的性子差别很大,明仁前辈较为跳脱一些, 住持有犹豫过是否要将位置传给沉稳些的人。但明仁前辈,太优秀了。” 优秀到整个佛门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其匹敌之人。 “而且,我总觉得。”祁执业生硬着脸, 沉沉道:“……我是被人引过来的。” 六个人加上即墨姝, 就这么枯坐到天亮。 在天际破晓的那一瞬, 窗外骤然亮起,奇怪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鸡鸣声,和三声悠悠佛钟。 是洗漱的时候了。 云闲打开房门,外头一片秋高气爽,天空澈蓝,老奶奶站在水井旁,露出熟悉的慈和笑意,水声潺潺,其余人已经在开始排队取水了,她对众人面不改色道:“洗漱完,便去诵早经吧。” “……” 大家照常洗漱,云闲照常插队。 这次,她也没忘记拍拍面前幻影的肩膀,看那人转过来,友善道:“姑娘,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我很好,没什么不好的,人哪有不好的?”姑娘微笑道:“好,不好,很好,没关系,没关系好一柱香也很厉害了!” 云闲一哽:“你先吧。我站你后面就可以了。” 通宵一晚,对修行者没什么影响,但提心吊胆一晚,谁都好受不到哪去,薛灵秀慢慢拭干脸,余光看见云闲又拿水抹两下就开溜,连小狗都知道甩甩,顿时深吸一口气,暗自对自己道: 你没办法改变她,就只能改变自己。 要么忍,要么滚,现在滚不出去,他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已经成为薛灵秀每日必诵宝典。 众人拖沓着步子走向大殿。 今日的菩提树怎么越看越红,难道是秋天到了,要落叶了? 又是诵经。 云闲抓起《金刚经》,开始从头念起,一边叽里咕噜念一边观察四周:“离相寂灭分,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义趣……” 完了,张鹤严已经彻底变成金刚经的形状了,他胸前那颗玉佛现在只剩下一条红线,坠子估计碎了。直面笑面佛陀,明光大师给的木佛像都撑不住,更何况是别的。 云闲四句话翻来覆去地念,又往后看,缓缓蹙起眉来。 又有人受伤了? 可这伤…… 就是前日她和姬融雪正巧撞到的争吵那二人,面上伤口一看就知道不是笑面佛陀搞出来的。佛陀这点还是很良心的,在这里的人要么死要么没死,要么疯要么没疯,不存在死一半疯一点这种受伤状态,这锅不归她背,所以,云闲小侦探推断,他们肯定是打架了。 不是吧! 她愕然,风子说话诚不欺她也,男人果真是情绪化的生物,这种时候了,哪怕柳世在这,只要有用她都能握手言和,还内部消耗,嫌死的不够快吗? 压迫气息再度传来,云闲立马把头转回去,聚精会神大声朗读——自然还是那前四句。她到现在还是不背。故意的。 笑面佛陀竟然来了。或许是她今日心情不错,顺便来带个早自习。 其余人又齐刷刷跪拜了一地,喊了遍口号。 不知怎的,云闲总觉得这口号相当朗朗上口,听过一次就一直在脑内回荡,甚至不抿着嘴的话,就会忍不住一起默念,她苦苦坚守,在心中默唱小跳蛙来抵御。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某位信众正在东张西望,没有认真读经。”笑面佛陀微笑道:“我就不点名了,下次需得注意。” 某位信众:“……” 你说的是云三丫,跟我云闲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云闲竖着耳朵,听到笑面佛陀语录如下: “若是犯困,就站起来读。” 第129节 “早斋没吃过么?为什么这般小声?” “你不是天资愚钝,你很聪明。只是不够努力。只要再使点劲,自然能够通悟佛法。” “……”云闲悲从中来,原来这句话她对谁都说!! 终于,笑面佛陀的视线,轻轻落在了祁执业身上。 或许,她就是为他而来的。 祁执业还是那张刚去掘了粪坑的臭脸,别人好歹张嘴糊弄一下,他连嘴都不张。 “执业。”笑面佛陀慈和道:“为何不读经?” 祁执业:“不想读。” 笑面佛陀:“你不信佛?” “你信?”祁执业相当不尊老爱幼,眼皮微掀,开口便是满满攻击性:“你信的,确定是佛?” 众人诵经声齐齐停滞一瞬。 不得不说,祁执业这招险棋,是昨日和云闲商议过的。因为云闲发觉,笑面佛陀无论如何都不会当面攻击谁,或者说,她白日的佛陀形象是绝对慈悲渡世的——简单来说,就是明光说的,她不会揍人。 就像是被自己设下的规则给束缚住了。 果然,笑面佛陀并不在意,只又笑道:“此话何解?” “把莲座之民养成只会退缩毫无戒心的圈养羔羊,就是你的慈悲吗?”祁执业冷道:“你打算这么关着他们一辈子?” “关着?”笑面佛陀莫名道:“这里不好吗?没有杀戮,没有恶意,世外桃源,世间哪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他们是自愿留下的。” “自愿?”祁执业冷笑道:“我现在想走,你放我走吗?” 笑面佛陀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缓缓摇头:“不,你不想走。” 祁执业:“可笑至极!” “执业。”笑面佛陀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回到佛门?你信佛吗?” 祁执业:“我……” “你其实一点都不信。不信,且愤恨。”笑面佛陀问:“你不学金钟罩,是你不想吗?你学不了。不是你不信佛,是佛不纳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保护众生的普度心!你只想保护你亲近的人,你的同门,你的师父,你的朋友,你根本就不适合待在佛门,但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你无可奈何,不是吗?” 祁执业喉结一滚,神情微变。 “经书一定对么?难道就没有人质疑过么?”笑面佛陀又向前半步,慈和笑道:“你的父母便是虔诚的佛教徒,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下场?” 众人之中,唯有姬融雪轻轻蜷了蜷指尖。 话音落下,祁执业颈间青筋暴突,像是怒不可遏,半晌,方低哑道:“你明知道他们是什么下场,还敢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模样,好像经年的伤疤被撕破,心间有火在烧,痛楚不堪。 “佛啊,告诉我为什么。你说众生平等,皆能度化,所以违反佛心不应受到同等惩罚,要让他改正,要让他向上,只要有悔过之心,就能偿还罪孽。” 笑面佛陀直直看着他,继续笑问:“为什么守序之人却得到截然相反的命运,不守序之人反倒假惺惺地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保护一个人比毁灭一个人要更难?为什么总是苛待善良者而不去约束罪恶之人,为什么这世道总是重复往返,毫无改善?为什么,为什么!佛能告诉你为什么吗?” “闭嘴!”祁执业强忍道:“你说的和你做的有任何关系么?!” “所以,我明白了。”笑面佛陀看着他,仍是那副包容神情,温声道:“只要将一切的源头铲除,这世间就不再会有黑暗。” 佛陀眼中泛起莲花,旋转绽放,快要将人吞噬而进,云闲在昏沉之际,情绪轻飘飘不断放大,就在此时,她突兀地想起了那个词。 “天罚”。 张鹤严身后的两人被瞬间冲昏了头脑,早就积累已久的矛盾更在此时爆发。一人看到那头削尖的香炉,狞笑一声,就要下意识将另一人推过去,云闲警铃大作,飞身过去便要阻拦—— 她在咫尺之遥,看到了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丑陋至极的杀意,但只有一瞬。 下一瞬,他的面部就陡然化成了一朵膨胀的血肉莲花,妖冶颤动,还在不停旋转。 层层叠叠,鲜血漫溢,惨不忍睹,然后,从他伸出要害人的手开始,一寸寸龟裂,撕扯,最终“砰”一声,炸开。 来不及了,脸上传来一阵湿润,甚至进了眼睛,云闲眼睛一阵刺痛,愣愣地抹了抹,看向那头正温和笑着的笑面佛陀,她的视线清凌凌落在此处,白发仍是胜雪,不染丝毫尘埃。 “我说过。”她笑意盈盈道:“只要从源头上解决,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院外众人颤抖着跪下,鸦雀无声。 云闲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无论如何都只会退让,无论如何都不会发怒,无论如何都甘做一只羔羊。 ……因为,这就是“天罚”。 第99章 梵心逆莲(十三) 大殿笼罩在一种阴郁的氛围中, 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那人爆开的躯体就如同一开始众人看到的小芳姑娘一般,被金光包裹,随后便消失无踪,也不知笑面佛陀究竟是真好心还是假好心, 顺带把溅了云闲满脸满身的血也给抹去了。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院内院外众人仍是念经。 另一人面色惨白,只管低头, 牙齿都在打颤。 他知道方才自己离死也就一线之隔, 又直面了同伴的脸化作血肉莲花,现在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更是连忙念起金刚经。颤抖的诵经声中,线香萦绕, 云闲在笑面佛陀的视线中,静静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痕迹。 她明白了。 太平和即墨姝看见的笑面佛陀,其身上红色的枝干自人自报家门时就开始缓慢地插进耳朵里, 像是一种监测器。但凡察觉到有任何的杀意恶意, 便开始发动, 将那人从内部直接自毁。 刘简凌乱的字迹也写道, 他看见了同伴脸上的杀意。想必,是他的同伴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想要杀他, 却被自毁,他直接目睹一切, 又在次日晚上看见了死去的同伴出现在祭坛上,甚至直面了与白日截然不同的笑面佛陀——种种因素相加,让他彻底疯狂, 丧失理智, 被侵染完全后, 便是现在的模样了。 正如明光大师所说,从几十年前西界陆续失踪之人就能看出,明仁从那时就在开始尝试这一做法,将那些恶贯满盈之人强行洗脑,几十年后的今天,她终于构建出了一套完整且牢固的闭环。 切断尘缘,便是让所有人把从前的一切都忘却,包括仇恨,只余下最向上最温良的一面,再将审判的唯一权力握在自己手中,谁若胆敢跨越界限,其的死亡不仅能消灭源头,还能震慑众人,一次又一次地加固这个闭环。 观这些人的神色,“天罚”出现过不止一次,甚至云闲怀疑,此前具德上师也是死于天罚,只是,为什么只为他举行葬礼? 难道那人是个僧侣?? 对笑面佛陀本尊的恶意也是恶意,若具德上师在进莲座前真是个僧侣,见到佛魔一体的笑面佛陀,自然想要将其度化。度化,说好听点是度化,对魔来说,不就是要杀? 所以,他最后的死状才是那般,被代指清净美好的莲花包裹,很难不理解成这是笑面佛陀对于现今佛门的讽刺。 一整个早晨,众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虽说在唐灵国见到的尸体也只多不少,但前几日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死于非命,还是在佛像之前,心境震动不能等同,总之,早诵经结束,云闲走出大殿,看姬融雪拍了拍自己的肩。 “别想了。”姬融雪冷静道:“那个场合,救不下来是正常的。” 薛灵秀也难得没说她不讲卫生,只是拿了清洁符,道:“去洗洗。” 祁执业的神情生硬冷沉,没说话。 方才从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一些事,但众人都很默契地当做没听到。毕竟有些事情,别人不想说,就是有不想说的理由。 “唉。”面前人炸成个西瓜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忽略的,云闲把清洁符捏了,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伸手径直拦住了方才张鹤严身后的另一人,“慢着,留步。” 不是她想当面戳人伤疤,要是能,她早就去问张鹤严了,只是现在张鹤严已经完全沦陷,恨不得每日晚上都抱床被子直接躺到佛像脚旁边去睡,正常人很难与其沟通。 那人便是此前自报家门的林芝双。他被拦下,哆哆嗦嗦道:“又,又怎么……” 看上去竟差点被吓破了胆。 “林道友,问你一件事。”云闲开门见山道:“你与他究竟有什么矛盾?” 这下就如捅了马蜂窝,林芝双双眼溢满血丝,抱怨道:“鬼知道他怎么想的!之前说我们是兄弟,有什么好事要记得带上他,我好心好意带他来了张公子的队伍,谁能想得到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他反倒怨我,说我自私自利,拉他下水,就是要拉他垫背。……他要是死了,就是我害的!你们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就算死了也是他倒霉,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平心而论,说没关系,的确算不上什么关系。有利益就有风险,不可能平白无故占好处,但按照因果,的确是林芝双将那人带进莲座的。 现在人死了,他一面之词,也不能尽信。若真是“好心好意”,还能走到两人恨不得相杀的这一步? 但无论如何,人死都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云闲心中掠过一道想法。这“死都死了”和“来都来了”竟然还真有些相似,都是可以暂时用来停止思考的好话。 哈哈!笑不出来。 林芝双得不到众人回应,脸色更是青黑:“你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们其实也觉得是我害死他的??我可没动手,是他先想杀我的!他只不过没成功而已!!他该死,他本来就该死……” 太平突然尖声道:“别让他说了!” “停!”姬融雪察觉不对,皱眉道:“还继续说??” 云闲直接一剑柄抽过去,林芝双被打的一疼,这才清醒过来,惨然道: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感觉这里全都疯了,大家都疯了。” 众人坐在田埂上,看着莲座湛蓝纯澈的天和烈阳,深以为然。 如果真要论疯,明仁肯定是疯的最早的一个,只是从前的历史已被掩盖,众人现在又身处莲座,无从得知。 姬融雪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云闲明白她在想什么,安慰地拍回去:“大小姐,你肯定在想,要是早些时候来多好。唐灵国若是有你在,的确是如虎添翼啊。” 对锻体门功法来说,就算没有灵气,她的肉·体已经被淬炼的坚硬无比,若是姬融雪在,唐灵前期众人也不会如此狼狈。 “算了。不说这个。”姬融雪熟练道:“来都来了。” “是啊。”云闲道:“只要略狮小计,相信我们一定能行。” 姬融雪点点头:“你可以出狮了。” 薛灵秀:“……”他不、想再听到任何谐音梗了!! 说正事说正事。 “对我们设下的规则,对她自己也生效。”乔灵珊纳闷道:“那笑面佛陀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没见自己出事?” “她不认为那是杀人。”祁执业道:“在人萌生杀意的一瞬间,她眼中就只将清除此人看做是清除一颗尘埃。” 云闲:“……” 不愧是佛门出来的,好强的精神胜利法!只要我觉得我杀的不是人,那就不算杀人,仿佛不看热量就是没有热量一样,逻辑自洽还相当神奇。 “那也很奇怪啊。”风烨不假思索道:“可这世上又不是所有杀意都是恶意。难道谁杀了我的父母,我不能去报仇吗?若是那人原本就恶贯满盈,我杀他分明就是为民除害。” 众人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风烨还奇怪,怎么没人回应,结果一看祁执业冷沉的侧脸,立马想起来了:“抱歉……我没那个意思!”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130节 说老实话,众人目前的相处虽说鸡飞狗跳,但总体来说还算和睦融洽。各自都完全当得上一句十佳好队友,说是朋友,就有点模糊不清了。 毕竟除了东界三人组知道各自的底细,其余人对彼此的经历都不太熟知,都能亲近到一起睡大通铺了,也不知道对方家里有几口人呐。 “……有什么可道歉的。”祁执业绷着脸站起身,硬邦邦道:“我父母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提的。佛门中人都知道,不是忌讳。明仁之事,我了解不多,若是这些有用,那我告知你们无妨。” 薛灵秀轻咳:“你若是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要说。” 云闲略觉不妥,小小皱眉:“薛兄,这个时候就不要阴阳怪气了吧?” 风烨找补道:“就是就是。” “……我没阴阳怪气。”薛灵秀闭目忍耐道:“就是字面意思!” 三两句话下来,祁执业的神色还真缓和了些许。想来也是,对他这种自尊极强的人,若真要全部人都摆出一副随时准备锤天喊地的哭丧脸,再时不时递来点同情怜悯的眼神,那真是还不如别说,他抱臂站着,唇角微扯,还道:“我看你们也挺好奇的。怎么没人问?” 姬融雪直白道:“我本打算明日再问的。” 祁执业:“……” 云闲想,大小姐真是,有点同情心,但不多。 祁执业父母之事,跟众人推测的相像,但还要更加残忍些。 正如佛陀所说,他父母皆是虔诚的佛教徒,修为不高,每年都会去佛寺亲手制作祈福花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甚至特意去请了一尊小佛像供在家内,逢年过节都会好好供奉点香。 那年祁执业五六岁左右,正碰上山匪入侵,夜晚有山脚下的流民敲开他家房门,说自己好几日没吃饭了,妻子也快饿出毛病,苦苦哀求祁母给口饭吃。平日里二人便经常碰见僧侣化缘,这次自然也没有多想,盛了饭给出去,见流民衣着褴褛,还问他要不要进屋,先在屋内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流民原先也是正经人家,当场婉拒了,但次日,他带着妻子再度登门。 山匪找不到人,连地皮都要刮走一层带走,将他们的屋子全都烧了个干净,地也掘开了,埋下的冬种全被祸祸了个干净,村子已经彻底成了山匪盘踞的地盘,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救人于水火之中是大功德,祁父祁母并没有迟疑便让这一家子暂且住了下来。平日里两家人轮着洒扫烧饭,祁父祁母还在城里尝试给二人找份小工以便落脚,二人更是千恩万谢,恨不得以命相报。 平静的生活持续不到半月,在某天晚上,山匪竟然诡异地出现在了屋子附近,似乎在找人。 他们说,不用担心,山匪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便会回去的。 他们说,不用报官,反倒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那日晚上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祁执业还在屋后跳梅花桩,忽然听得一阵兵器声响,尚在莫名,便被母亲抱着快速冲进屋里,塞进衣柜里,一言不发地自外部锁好。 祁执业尚小,但仍是察觉到了不对,刚开口,便被母亲捂住了嘴,尖利道:“别说话!” 仅能窥见的小小缝隙中,屋外已是火光冲天,山匪成群,面上神情狰狞,状如摩罗。 流民根本不是流民,所谓的妻子便是山匪首领曾经的女人,因分赃不均,和情夫一起下计将山匪首领毒死,带财出逃,众山匪群龙无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二人,至死都不会姑息。 女人早就被一刀捅死,剩下那个男人抖如筛糠,胡乱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把东西都藏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山匪狞笑道:“这两人是你什么人?也是同伙?你把东西给他们了?啊哟,还供佛像呢!真够好玩的!” 身后众匪哈哈大笑起来。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但头头笑了,下面的人也必须得跟着笑。 祁父道:“我们不认识他,只是好心收留,不是同伙!债有主,你放我娘子走吧,她……” 祁母抿着嘴唇,只摇头。 山匪看着这两人,很不爽。也不知到底是被人反驳了的不爽,还是单纯看见别人感情好不爽,又或许是看到有人比他活的更像人样而不爽,但恶意哪需要理由,他朝那假流民丢出把刀,呵呵道:“你说这两人不是你同伙?你的意思是你是无辜的,被那女人蒙骗了?那你把他们杀了,我就信。” 这逻辑简直看不过去。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在折磨人作乐,那流民却当真颤颤巍巍捡起刀来,一边走一边喃喃道:“杀了他们你们就可以放过我吧??说好了,杀了他们你们就放过我……” 影子落下,血溢出来,那碗递出去的热腾腾白米饭,换来的是千刀万剐。那流民闭着眼睛不敢看,却不知在安慰谁似的大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话音未落,脑后就直直劈来大刀,当场倒毙。 山匪畅快大笑一声,对祁父祁母啧啧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救了什么人?不如救条狗。信佛的人都像你们一样这么蠢吗?大善人?告诉你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山匪依旧不知他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依旧配合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蠢死了蠢死了!!” 一行人趾高气昂教育完了二人,进屋搜罗一番,拿到钱财的高兴还不如方才的十分之一。毕竟从前没有能教育别人的机会,现在当然兴奋的不得了。佛像倾倒,埋在废墟里,被人无意间踩碎,祁执业僵直地苦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门外传来死寂之外的轻响。 明光叹道:“……阿弥陀佛。” 他被从衣柜里抱出来,看见了母亲临死之前依旧不敢望向自己这边的眼睛,满脸愧疚,悔恨,不敢相信。 “佛门还没来得及镇压,那群山匪之后自己便散了。”祁执业牙关咬了几下,冷笑道:“当初杀我父母的领头人,中年之后病痛缠身,现在开始信佛了。每年都争着抢头香,花尽自己钱财也要救济人,还给佛门捐了两道金身,现在可是十里八乡都敬佩的大善人啊。” 云闲半晌方道:“你之后见过他?” “没有。”祁执业阴翳道:“若是我见得到他,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也能想得到,明光那柄东极法杖是为了压其杀性,即便是为了祁执业,他也绝对不会让二人再度见面。 毕竟他从小将祁执业带到大,再清楚不过,依祁执业的性子,痛快一剑杀了那人都算不可思议,若是真有机会,他定要一刀一刀尽数还回去。 养育之恩深重,并且,无论如何此事也不能怪到佛门头上。整个西界如此广阔,这么一个小村庄穷山恶水里发生的事,明光能两个时辰之后就发觉处理并好好安葬已经很快了。但,站在祁执业的角度,他又如何不心生怨怼。 他不想待在佛门,难不成真只是不想念经? 矛盾,太矛盾了。 天还是一样的蓝,众人坐在田埂上,风吹过脸颊,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只有薛灵秀温和道:“节哀。” 姬融雪懵了:“这个时候要说吗?” 一般不是刚过世才说节哀吗?她不是很懂这些人情交际。 “那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薛灵秀恼羞成怒道:“什么都不说更奇怪了好吗?” 云闲:“嗯。祁道友,我觉得我以前可能对你太大声了点。” 乔灵珊:“我也觉得。” 风烨:“我也。” “……”祁执业冷眼看着众人,无语道:“就之前那样挺好的,别来这套恶心人。” 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明仁之于祁执业,是大前辈,但祁执业之于明仁,显然也有些特殊。 或许明仁想要他做些什么,又或许,他能为明仁做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果然还是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地方传音符都只能在莲座内使用。”云闲唉声叹气道:“要是能问问明光大师就好了。祁道友不知道,他一定是知道的。” 乔灵珊道:“现在出不去啊。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系明光大师吗?” 姬融雪道:“祁道友,想想办法。” 祁执业:“……” 这群人话题翻篇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算了,也挺好的。 他看向那头顶天立地的繁盛菩提树,不确定地微微蹙起眉,半晌才道:“或许有。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用。” “真有?!”云闲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那先去试试啊!先去试试再说有没有用。” “……” 半柱香后。 祁执业对众人理所当然道:“开始存想吧。” 云闲:“…………” 众人面前正是菩提树六人合抱不了的粗壮树干,上头风吹日晒,粗粝异常,透出朽木之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闲指着这树干,不可置信道:“让我们闭眼,不断把面前的菩提树存想成一尊佛像,一直想一直想,它就会真的变成佛像了???” 这整个莲座唯一的佛像本尊也就是那尊背对邪佛了,对祂叩拜都不知道拜的到底是哪位,肯定是不能拜的。 佛门有种独特的沟通方式,若是二人恰巧同时对着佛像叩拜,或有可能心思连通,但仅限于亲近或认识之人。 薛灵秀不客气道:“你开玩笑吧?” “没开。”姬融雪是稍稍读过些书的,毕竟掌门不能是文盲,剑阁除外,她冷静道:“佛门的确有此功法,曾见过有佛门中人在自己灵府中终日存想宝印,十数年后,宝印变为实体,成为其本命灵宝。” “?”云闲简短道:“意思是天天想象这里有一把剑,然后想着想着我就真的□□了一把?” “可以这么说。但你最好不要在灵府中存想灵石,小心拉不出来。”姬融雪看穿云闲下一步操作,继续道:“有些高僧,出行无需拜寺。看山是佛,看水是佛,只要有心,眼中皆为佛像。” 云闲发挥诚实美德:“可这就是木头啊。” 祁执业耐性为零,一拍她后脑勺:“那我不是让你想吗??” “我又没说不干,你这么大声干嘛?!”云闲比他还大声,闭眼开始想象面前的树干是个佛像。 但果然,无论她怎么想,一睁眼,眼前的树干还是树干,跟佛像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云闲一向是很会安慰自己的,毕竟她没有佛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其他人在呢,想来也没有人会指望自己—— 她一转头,发现除了祁执业之外众人都在生无可恋地看木头。 云闲挨个开启私聊:“看出佛像了吗?” 乔灵珊:“这木头被啄木鸟啄了三十三个洞,牛啊!” 薛灵秀:“你能不能安静点?” 姬融雪:“这就是木头。” 风烨:“没看出来佛像,倒是这块纹路看起来有点像便便。哈哈哈好像啊!” “…………” 只有祁执业,还在紧蹙着眉,静心存想。 云闲看着他华丽英俊面孔,心想,她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如果每日佛门都得这么存想,那男大师们不剃也秃了。比丘尼倒是还好,女孩子不容易秃。但是光头总比地中海美观,难怪要剃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佛祖!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回去多敲敲木鱼。 忽的,祁执业睁眼,金光暴亮! 树干上缓缓出现了一道玄妙轮廓,看上去竟有些像趺坐的人形。 云闲震惊之后,便是欣喜! 这方法竟然是有可实施性的?!! 那接下来,就是联系明光大师—— 一片寂静。 “祁道友。”云闲克制道:“你师父呢?” 祁执业真是被她吵到想打她脑袋:“他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拜佛吧?” 说的是,众人静候。 第131节 等了一会儿,对面终于传来些许动静,祁执业张口道:“师……” “是祁师兄吗?你没死!太好了!”对面是个小沙弥尼,声音还略显童稚,甜甜道:“那你要找谁呀?” 怎么是人代接,都不知道连到哪尊佛像那里去了,祁执业汗道:“……小黎,我找我师父。我有急事。” “明光大师好像在主殿里。”小沙弥尼听他说有急事,也跟着急起来了,“好,祁师兄先别断,我现在就去找。你等下哦,我马上,我马上,呼呼呼……” 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一颠一颠,忽远忽近的,这小沙弥尼似乎出了殿,在跑动。 云闲纳闷:‘这还带移动功能的?佛门移动?不对,好像是联通……’ 那头传来一声怒喝:“执黎!!给我把佛像放下!!!你做什么啊你??” 众人:“……” 就算是最小的副殿,那神像至少也有五六米高吧。 这小沙弥尼当真……为了祁执业拼过命。 执黎在那头气喘吁吁道:“别追我,也不要骂我,我有急事!是祁师兄找明光大师!” 她就这么端着副殿的神像哼哼嗤嗤一路到了主殿。这边六人都不敢想象明光大师看到此情此景是个什么脸色了,但没想到,主殿内竟是一片寂静,只是木鱼声微微一停。 云闲肃然起敬。 不愧是大师! 祁执业沉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师……” 那头明舒不知苍老了十几岁的低沉声音终于幽幽响起,木然道:“……师兄。找师父,有什么事,能在一句话内说完吗。” 祁执业:“……你去帮我叫师父过来就好。多谢。” 云闲差点不合时宜地爆笑出声。 倒霉闭口禅,又破了! 第100章 梵心逆莲(十四) 终于, 天黑之前,明光大师从剪彩现场匆匆赶了过来。 祁执业担心马上要被老奶奶逮回去,一气呵成道:“师父当年明仁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马上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 “什么?!”明光大师被惊了一跳,语速也不自觉加快:“我也很想马上告诉你但是那件事情真的说来话长没有办法一一告知!” 祁执业:“说来话长就长话短说快些已经黄昏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明光大师深吸一口气, 清嗓道:“总之就是当年法喜宏愿两国交战佛门中立但明仁她觉得应该出手并且出手了间接导致发生了很多她不愿意看到且和她初衷背道而驰的惨事她一直觉得这是她的过错和住持争执次日就打伤佛门三十三弟子下山了!” 祁执业光火道:“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什么事!你倒是说什么事啊!!!” “逆徒!!!”明光大师怒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长话短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头痒了是不是???” 云闲在这边挠头道:“那什么, 明光大师……” “阿弥陀佛。”明光大师慈爱道:“云小友,原来你也在啊。” 云闲:“大家都在。” 明光大师矜持道:“诸位小友, 今日状况如何?老衲终日守着你们的魂灯, 很是担忧。” 众人:“……”原形毕露了,原形毕露了啊明光大师! 事急从权, 看来法喜宏愿两国是掰扯不清了,云闲还有别的事要问, 瞬间加入了说唱大军:“大师你知道明仁前辈已经入魔了吗?我们怀疑魔教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尝试对四界的气运之子下手而明仁前辈就是第一个试验品但她现在已经变成枝枝条条了死了好多好多人总之就是很恐怖你有什么办法吗?” “唉……”明光大师长叹,语气中颇多悲凉:“明仁,你终究还是……一步错, 步步错……” 众人炸毛:“快点!!!” 明光:“阿弥陀佛诸位小友我当时赠予你们的木佛务必保管好它能为你们承受冲击碎裂之后便会开始自内向外侵蚀结界那结界结合了佛门金钟罩功法所以有所效果但请切记对明仁用人海战术是无用的, 佛门不可能派人将其包围, 切记切记你们的任务是得到情报然后趁此机会脱身而出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云闲扯着嗓子道:“可是那明仁前辈怎么办??谁来制止她??” “我不知明仁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明光叹息道:“事已至此, 逃避无用。我会带着紫金钵前来的。” 他话中潜藏意思让人心头不由一震。 此前住持不同意明光前来,便是知道, 若是他前来镇压,最坏的结局是陨落于此, 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二人同归于尽。 如此想来,明光大师一直在阳奉阴违。 他明面上说他不打算来,却给了众人木佛, 其中的力量能让众人至少在莲座之中撑过一周, 了解明仁的具体情况, 或许他还带着一丝侥幸,期望笑面佛陀不是自己的妹妹。 结界只能自内向外破坏,他和萧原暗中协调发布任务,并不是想让云闲一行人去度化笑面佛陀,众人真正的任务是打开结界,获得情报,全身脱出,救人,然后他带着紫金钵再前来镇压。 明光一开始什么都不说,自然也不是因为佛门不靠谱,是他知道以云闲的聪明才智……算了,一行人的聪明才智,绝对能猜出他的想法。 别的不说,就只说祁执业,若是知道他想这样做,绝不会同意。 电光火石之间,祁执业抬头怒道:“师父,你!!” 紫金钵是佛门重宝,早已封存,住持不说同意谁都动不了,明光大师要怎么带走?想必是不问自取——他都不想说出那个字! 不远处,老奶奶熟悉的拐杖声匆匆响了起来,着急呼唤:“你们在哪?三丫,大蛋。旺财,小芳,祁执业风子,你们在哪?天黑了,是休息时间了,快应奶奶一下!” 树干上的金光唰一声熄灭消失。 那头的声音断了。 祁执业重重握拳,打在树干上,神情生硬。 云闲好心安慰,“你生气就生气,何苦打这菩提树。” 祁执业转脸,云闲竟然看见他眼角泛起红来,愤道:“我若是知道,绝不会来这里!” 他早就觉得自己是被引来的,但从未怀疑过是被明光。 “……”这么一大只了,怎么还要哭要哭的,云闲认真地说,“明光大师可以阳奉阴违,你也可以啊。上行下效,师门风气。他这么做,你就不用担心事后被清算了。” 祁执业抹脸:“什么意思。” 云闲勾肩搭背,把他一个一米九的搭着扯下来,思索道:“我们刚才好像,可从来没说一个‘好’字啊。” 她接的任务是度化,那就是度化,怎么还要来抢功劳吗?不行。 姬融雪在后头冷冷看着,总觉得薛灵秀的身高再次被霸凌了。好惨,幸好她比他高。 老奶奶看到一行人都在这,显然松了口气,道:“快跟我回去。下次不要跑到这种地方来,小心佛陀怪罪。” 众人回到平房途中,云闲竟然看到,昨日监督自己抄书的那位少女,正一蹦一跳地带领着一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老奶奶也注意到了动静,怅惘道:“莲座又来新人了啊。” “……” 云闲自然明白,现在风花虽然已经除去,可遗毒未消,陆陆续续会有人被引进莲座是正常的。但她还是微微蹙眉,有些忧虑。 那群人,分明看上去不像是乾坤城的。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众人现在都已经习惯外边鬼哭狼嚎了,不论如何,不要发出声音,不要看向窗外,不要开门,外面再如何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只是现在白日时间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混乱,且众人现在还能保持清醒,也是因为木制佛像的缘故。 明光大师每一步都算好了。木制佛像破碎方能释出能量破坏结界,在此之前众人性命无虞,破碎之后脱身而出,他便来了。到时候众人想留下来也无法,没有佛像,很容易被侵蚀神志。 云闲躺着躺着,又突兀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薛灵秀:“你说。”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咦。”云闲骨碌爬起来,不可思议:“薛兄,你今日怎么性情大变?” 平常不都说不想听让她别吵吵的吗? “反正我听不听,你都是要说。”薛灵秀闭眼道:“更何况,我也睡不着。” 突然多出来的第七个人幽幽道:“你们今日怎么了?” “……”云闲无言摸摸姬融雪瞬间冰凉的爪子,道:“好了。圣女。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又把人吓凉了! 即墨姝并不为此感到抱歉,她把姬融雪推醒,道:“快告诉我。” 也不知道能不能说,但云闲挑着说了点,风烨在那疑惑道:“事情会迅速发酵成这样,真是奇怪。这两国交战是不是有魔从中作梗?” “要是有,秃驴能不知道?他难道那么好心,还帮魔教隐瞒?不把所有事情都推到魔教头上就不错了。” 即墨姝纳闷道:“我已经不想说,你们总是把魔想的太坏。毕竟我本来就很坏,愿意说就说去。但是你们为什么老是把人想的那么好?真要论残暴,人性又好很多么?” 风烨吓了一跳,他最近怎么总说错话:“对对对不住,我没有那个意思……” 即墨姝并没有生气,就只是单纯困惑,只是因为她看上去常常在生气,所以容易遭人误解。云闲问:“圣女,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很坏?你到底杀过人没有?” 即墨姝气冲冲道:“那又关你什么事!!” 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一个都没有。 “算了,不想理你。”即墨姝生硬地转移回话题,问:“你要说的是什么?快点说。” 云闲清清嗓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乔灵珊第一个反对:“不行,太冒险了!” 薛灵秀也蹙眉道:“不行!她修为太高,若真想对付你,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当然,也有赞同的。姬融雪笃定道:“可以一试。我觉得有可尝试的价值,到时我跟你一起。” “可以是可以。”祁执业挑眉:“但是,不能换我来?非得你?” 怎么大家都各执一词,风烨纠结半天:“我我我我……我弃权吧……” “只能我来。”云闲看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太平,沉思道:“得找找机会,毕竟,谁也不知下一次‘天罚’是在何时。” 既然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笑面佛陀白日绝不攻击人?心平气和绝不生气? 云闲摸了摸自己怀中厚如板砖的大师兄牌分神期剑符,心想,那我来试试到底是不是真的。 说不过,就不说了。扬长避短,她不用嘴试,用剑试。 第132节 第101章 梵心逆莲(十五)[二合一] 三声佛钟, 插队洗漱。 转眼间,众人已经在这儿待过了四五天,隐约都有种习以为常之感。此前毛糙的警惕感似乎被不明之物润物细无声地逐渐抚平,连带着感官都迟钝不少。 一只野兔跑着跑着, 一头撞死在树下, 瞬间消失。 云闲看见,愣了一下, 心想, 好像的确,除了具德上师的遗体, 莲座中没有出现过其他尸体,包括昨日那人也是瞬间就消失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不可能全被吃了吧,骨头留下了吗? ……等等,野兔跑着跑着能把自己撞死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吧。 她晃了晃脑袋, 又用冷水洗了一遍脸, 想让自己清醒些。 虽说明光大师给的木制佛像能抵御侵蚀, 但也不可能毫无影响, 她们正在被莲座同化,像是被茧包裹。 因为云闲破天荒地多洗了一遍脸, 所以薛灵秀一个早上对她的态度都比较和善,没怎么横眉竖眼了。 “紫金钵, 是什么类型的法宝?” 今日笑面佛陀可能睡过头了,没来带早自习,云闲一边歪歪扭扭读经, 一边隔空传音给祁执业, “我昨日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了, 和四方秘境里刀宗的那个乌金钵有什么关系?” “奶奶跟孙女的关系。”祁执业道:“除了佛门至宝之外,其他的要么是仿制其而成,要么就是与其材料相似的劣品。” 简单来说,紫金钵才是正品,其他的一律都是假冒伪劣。但乌金钵便能对金钟罩产生效果了,若是换成紫金钵,只怕效力要比它还要强上百倍。 “……也就是说又是一个对佛修利器?”薛灵秀不太懂佛门在想什么,一般人都不明白吧:“你们佛门重宝,是对付自己最有用的法器??” 祁执业不发一言,方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脑子有疾?” 这怎么骂人还把自己师父给骂进去了,薛灵秀道:“我没说。” “我也觉得。”祁执业面上神情看似在笑,却又察觉不到任何笑意,“四界形势不断变化,佛门因功法特殊,可攻可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众派之首。住持担心势力强大总会有人生出野心,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才造出了紫金钵,以示自我警醒。没把柄就生造出一个把柄递给别人,这还不是有疾?” 发誓要壮大剑阁的云少宗主:“……” 准备要接手锻体门的姬小雪:“……” 站在二人的角度来说,她们能理解,也钦佩,但绝不会这样做。若非要从所有门派中选一个四界之首,云闲觉得佛门能当此重任,但也正是因为佛门这般做法,才令得他们在首位上无法安稳。这是很无奈的事,慈悲并不意味着软弱,但掌权者有时必须用一些强硬手段,而佛门没有。 只靠护,又如何护得了众生?真正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入手—— 云闲:“呸呸呸!!” “三丫,你做什么?”老奶奶训斥道:“在佛像面前怎么可以如此不庄重?” 云闲赶紧把自己不自觉佛陀化的思想扭回来,但竟然越想越觉得咦有道理啊!不由有点郁闷。 但没关系。云闲一向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如何有多重要。她很容易就会觉得对方讲的有道理,所以说服她并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觉得笑面佛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这不代表她认为其做的事就是对的。 云闲无师自通了透过表象看本质的绝招,并强行以“来都来了”停止自己的思考,成功化解了一次无人发觉的劫难。 今日不是《金刚经》,换成了《心经》,云闲一看这密密麻麻的楷体小字就觉得身上好像有姬大小姐在爬,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向了那头,昨日来的新人。 最前头那位正手撑着下巴,不着痕迹地环视四周。 为什么云闲一开始就觉得这群人不是乾坤城人士,当然不只是因为她们穿的穷。要说穷,大家都是麻布衣裳,只是观其走路姿势,行为举止,就冒着一股野憨憨的匪气,和乾坤城内正经做工的人不一样,特别是领头那少女,也就十几岁模样,右眼上有一条竖着的刀疤。 如果云闲是小穷狗,那她就是小土狗。 云闲发觉她的修为也不差,元婴上下,只是身后带领之人就有些良莠不齐了,什么修为的都有。 既然不是乾坤城之人,不是被风花引来的,那便是自己来的了? 悬宝阁发布的任务建议那么有指向性,一般人不会闲着没事来挤萝卜坑,所以到底—— 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喂!!” 云闲差点被这中气十足的传音给吓到。 “那边那个,你是领头的?”那少女对她蛮横道:“我叫旺财,是来这里清缴这什么……笑的,反正就是,你等会别碍事,躲远点,听到了没有!” “你,清缴?”云闲道:“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不过看她会用假名,应该是对笑面佛陀一事有所了解。 “村子里少人了啊!”旺财理所当然道:“既然收了保护费,那就得保护村子,我听隔壁小桃说那人在这里消失了,所以得带人过来。你见着了吗?一个男的,叫立根。” 云闲:“……”抱歉,这应该不是假名。 看来,结界混乱不止是在莲座之内。原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这莲座还跟魔教祭坛差不多,处于游离状态,除非主动显露,不然不会被人发觉。现在不知落到了什么小村子旁边,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到了,也不知道笑面佛陀的状况到底如何。 旺财:“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哦哦。”云闲还真想不出最近有什么人,道:“那个立根,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 旺财毫不犹豫道:“长得很丑的。” 云闲:“没见到欸。”她还真没怎么见过丑的。 “等等。”云闲想起什么事,问道:“旺财,笑面佛陀是不是还没问你的名字?” 旺财莫名地瞥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直呼大名的行为有点太自来熟,却还是道:“没有问。但是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给我们发了纸条,让我们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交上去了。” 云闲一皱眉。还是晚了。 旺财猖狂一笑:“哈哈!还好我不识字!不然她叫我写我就写,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云闲:“…………”她第一次也能说别人,傻人有傻福。 这才没多久,云闲就和旺财姑娘聊了起来。旺财这张嘴就跟透风的筛子一样,什么都往外面漏。她自称自己是山匪,强行占领了这个小村庄,并邪恶地要求众人给她上供,比如每日一个馒头大肉包甚至童男童女陪玩服务等等,残暴到令人发指。 她身后那个小弟文文弱弱的,看着云闲,纳闷道:“大姐头,她是不是云闲?” 看上去和画像上有点差距,可是看起来就好剑修啊。 旺财挖耳朵:“什么云闲?你说清楚。” “就是本届四方大战的魁首,前不久还解决了唐灵之乱的那个云闲啊。很厉害的!” 小弟兴奋得眼睛发亮:“报纸上登了三天呢,你不是说让我看完之后记得给你看吗?” “谁说我要看?我用来擦屁股的。”旺财烦道:“去去去!云什么云,闲什么闲,又不是我妈,谁要认识!而且这人分明叫云三丫,怎么可能是云闲?” 小弟还想争辩:“明明特征都一样,还有剑也是一样的丑……” 太平在云闲灵府里尖叫:“你有病啊你!!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烦死了,旺财凶道:“那你的意思是我错啰?” 小弟委屈道:“……我念经去了。” 云闲乐得看热闹,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旺财一行人严格来说算是误入,只不过进来了就没这么容易出去了,况且看她的样子,也没有木制佛像这类法宝,绝不能让她在莲座中待过五天,否则必死无疑。 “旺财。”云闲认真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拜托你,一会儿若是笑面佛陀来了,你不要动手。也不要有杀意。” “不要动手,我还能明白。我们砍人也是要观察情况的,没那么蠢。”旺财挠头道:“可是杀意,这要怎么控制?” 这就问倒云闲了。 世纪难题,想刀一个人的心是藏不住的,但云闲仍是艰难爬起来,道:“你就把她当做村里头教书的老奶奶吧。用尊老爱幼压过杀心!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旺财虽说比较野蛮,看起来社会化没有做好的样子,但还是很讲义气的。你跟她说尊老爱幼,她可能不理解,但你跟她说要是没控制好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计划,她就明白了,当即道:“好,我明白了!我不动手便是。” 早诵经的后半段,笑面佛陀翩然而至。 梵音在殿外响起的时候,众人歪七扭八的坐姿一下子端正了不少,睡觉的被拍醒,云闲把经书上的口水一抹,面不改色地往怀里探去。 嗯,佛像还在,就是看上去快要当场裂开了。 剑符也还在。 再往下摸摸,防御小袜子穿上了,发簪也插上了。 她这么从脚摸到头,摸摸索索,摸的薛灵秀脸都绿了,终于确认完毕,坐直身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念《心经》。 白日的笑面佛陀是绝对亲善的,笑意满面道:“今日来了不少佛缘深厚的新孩子。不论如何,只要加入了我们,大家便都是兄弟姐妹,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 众人看着刀疤脸旺财:“……” 这哪里佛缘深厚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睁眼说瞎话,看上去简直是会偷袈裟偷供品的熊孩子好吗?! 笑面佛陀强调:“诸位,听到了吗?” 众人有气无力:“听——到——了。” 笑面佛陀满意且慈和地微笑起来,后方少女递上那叠纸,她翻阅着,开始点名:“ 大强到了吗?” “到。” “二妞到了吗?” “到了。” 强行征用了太平的邪眼,云闲此时能清楚分明地看到,只要那人一应答,笑面佛陀周身环绕着的血红枝条就蠕动着瞬间钻进其人的耳道中。枝条千丝万缕,上头连接的人脑内不断闪烁的光点逐渐被吸取而去,黯淡流失,最后的结果便是像林芝双。 方才点名时,林芝双没有答到,队中的另一人说,他昨日晚上谁劝也不听,打开门跑出去了。 按照村口的劳动力市场短缺情况,他现在大概在满脸幸福地搅拌肥料。 笑面佛陀翻阅着翻阅着,突然,笑意一僵,似乎正在仔细,半晌方不确定道:“王……贝?” 原来这旺财是真的不识字,写也只会写一半,可真是歪打正着,云闲示意她赶紧应。 旺财应道:“是我。” 那只枝条找不到地方,颓废地垂了下去,悄悄躲回了身体里。 笑面佛陀:“…………” 云闲忍住不笑出声。她想,这也不能怪旺财,管理手段这么不完善,总会有一些特殊情况出现。 今日祁执业仍是不读经。他确认了笑面佛陀就是明仁,又知道明光的打算,心境无法沉静,这时,笑面佛陀又道:“孩子,你想通了么?” 祁执业道:“想通什么?” “我昨日说的话,你回去好好反省了么?”笑面佛陀看着他,慈和道:“我说的对不对,你其实心里明白。” 祁执业定定看着她,眼中极为复杂。 笑面佛陀温和询问:“如何了?” “你为何一定要我承认你是对的?”祁执业漠然道:“几十年来做了这么多事,只留得一堆丑名还害了那么多人命,非要我承认你对,是因为觉得我有可能成为和你一般的佛门叛徒,才这么急迫地想要认可吗?” 这话说的当真是很难听了。 “执业。”笑面佛陀面色丝毫不变,只淡笑道:“你的激将法使得很拙劣。” 祁执业也盯着她,皱眉道:“我说的有错吗?” 第133节 “自然错了。”笑面佛陀笃定道:“我非佛门叛徒,而是,佛门正统。” 语气云淡风轻,就好似在说一句众人皆知的真理。祁执业竟然哑然,摇头道:“我不明白。” “我之所以点醒你,是因为你有悟根。”笑面佛陀道:“只不过是中途走了弯路,需要改正。你为何总是想着报仇雪恨?” 祁执业冷笑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为何不能报仇?” “所以我才说,你还是不明白。” 和笑面佛陀说话真是一场折磨。就好像拼尽全力的一击打进了棉花里,她丝毫不在意任何冒犯和攻击,只是一直用那种包容孩子的眼神看着对方,只是看着,好像对方尚小,所说的一切都是童颜稚语。 祁执业握紧拳,半晌,才突然启唇道:“那我问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然是忘却。”笑面佛陀道:“忘却一切,舍去尘缘,再修大愿,为世造福。” 祁执业:“像外头那些人一样?” 笑面佛陀淡笑:“你是佛门中人,又怎会只和他们一样?” 祁执业:“说得轻巧,谁伤了你,你也能忘,也能舍?” 笑面佛陀:“为何不能忘?为何不能舍?一切交于天罚,方能大同。你报仇,我也报仇,人人互相屠戮,各自都仿佛很有理由。他人不懂,你还不懂么?要让仇恨终止,只能让其了结在自己之手。” 祁执业冷笑一声:“若谁杀了你爹娘,烧了你家,你也能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笑面佛陀神色微微一动,像是悄然无声开裂的冰面。 寂静中,她方才淡笑道:“我俗世父母皆受天罚而亡,死不足惜。” “……” 众人皆瞳孔微缩。 受天罚而亡,说的好听,那不就是……她自己杀的?! 原来当年明仁的父母失踪,是出于这么荒唐的原因! 旺财听得半懂不懂,懵懂道:“喂,什么意思啊,三丫?什么天罚?怎么神神叨叨的,听起来怪恐怖的呢。” 云闲正在往自己袖口里掏什么东西。 旺财又道:“怎么不理我?所以你让我不出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会有雷劈我?” “不是。”云闲站起身,道:“我让你不出手,是因为我要出手。” 旺财:“??!” 就在此时,一道无上凌厉剑光暴射而出,划破空间,直直朝明仁袭去,她眼神一厉,闪身而过,却因为始料未及,仍是被划破了虎口。 泛黑鲜血流淌而出,大殿之内一片静默。 其余五人都事先知道,现在正神经紧绷,观察动向,而张鹤严那拨人正在捧着《心经》如痴如醉地读《金刚经》,完全没有被外部事物影响,只有旺财一副受到欺骗的震惊模样。 那对老奶奶老爷爷都快晕过去了,颤抖道:“三丫,你你你……在大殿里,你怎么敢的啊!” 笑面佛陀垂眼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背,有些困惑地侧了侧脸,估计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她抬眼看向云闲,道:“孩子,你在做什么?” 云闲不发一言,又是捏碎几张剑符,剑气铺天盖地钩成一张剑网,毫不留情地朝笑面佛陀直直冲去! 大殿狭窄,身后便是那尊背对佛像,笑面佛陀想要闪避,但又不能让云闲毁了佛像,一时之间束手束脚,强笑道:“三丫,你太调皮了!” 云闲早就想把这佛像一剑劈了,又两指夹住一张剑符,无甚神情地问了句什么。 笑面佛陀尚未听清:“什么?” 云闲关心老年人身心健康:“你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 “我还有很多。”云闲说一句,便催动一张剑符,聒噪程度堪比刚抱回家的狗:“生气了吗?生气了没有?还没生气吗?我在故意找茬,你真的还不生气吗?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这下连张鹤严都看傻了,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目瞪口呆。 他短暂的生命中何德何能看到这般诡异的景象,合体期的佛修能被出窍还不稳固的剑修追着上房梁打,还一声不吭不还手,这看起来也太…… 也太缺德了吧!! 他无语凝噎。 无论怎么说,笑面佛陀看起来就是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奶奶,若是在外面,他坐马车都得给人让座,而云闲怎么看都是一个身强力壮生龙活虎的青少年,现在画面极其难以直视,跟英武二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若是给乾坤城那群人去写报纸,题目他都想好了: 《震惊!花季少女当众殴打六旬老太,血流不止无人阻拦,背后的隐情让人暖心》 “别打了!别打了!”老奶奶没修为上不去,看笑面佛陀在天上乱飞,痛心疾首道:“太荒唐了,快下来!” 云闲一捻剑符,眼看用了三分之一,也差不多了,终于停手。 “……” 笑面佛陀缓缓落到地面。 分神期剑符威力无匹,即使是她也不能轻松接下,现在发丝衣物散乱,身上多处缓缓渗出鲜血,竟有些狼狈之态,但也只是如此了。 想靠这些能伤及她性命,几乎不可能。 云闲镇定地再将剑符捏好,强行忽略自己内心那少许来自良心的谴责,而是继续问:“生气了吗?” 笑面佛陀摇头道:“没有哦。” 云闲:“真的,真的不生气吗?” 笑面佛陀:“小孩子喜欢打打闹闹很正常,只是下次要注意场合,若是伤及到佛像,就麻烦了。” 云闲定定看着她,当真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恼意。 气氛有些僵直,就在此时,旺财手下一个少年像是鼓足了勇气,也跟着提刀上来,便要喊打喊杀,云闲阻止不及,笑面佛陀甚至连头都没转,就这么看着他一刀砍在自己腰间。 “所以,有坏习惯就得第一时间纠正。”佛陀慈和笑道:“孩子是最喜欢模仿的。” 无论如何使劲,那少年的刀都根本没不进去,像是砍在了什么金刚之上,顿时恼道:“把立根交出来!是不是你们把他害死了?!” “立根?”佛陀道:“那是谁?” 少年:“我明明看见他来了你们这里!!” 对刀口舔血的人而言,交战是家常便饭,在这种他无法理解的诡异情景之下,心中那点想要自保的本能就瞬间被激起,从而转化为—— 对敌人的杀意。 就在这杀意即将要升腾而起的瞬间,笑面佛陀的神色霎时冰冷,那道常人不可见的红色枝条连接着面前少年的太阳穴,缓缓蠕动起来,便要发作,而近在咫尺,一道魔光带着锋锐之气袭来,笑面佛陀冷嗤一声,太平剑尖叫着被弹飞出去,短短几个来回心里怒骂了三十句云闲混账吃便便,最后撞上墙壁,一个倒栽葱摔进了不知何时就在旁偷窥的即墨姝怀里,对视一瞬,一魔一剑都挺尴尬。 寂静中。 太平剑:“你也觉得云闲脑子有病吧?” 即墨姝:“你才脑子有病,干什么骂她?” 但太平被弹飞,还有剑符,云闲抓紧这电光火石般的机会,几道剑符连发,次次都砍在一个精准点上,那枝条似人般的哀叫一声,从切口处齐齐断裂! 所以她昨日才说,只能由她来。她有魔剑,能开邪眼,又是剑修,能御剑符,这要真换了祁执业,估摸着只能在这大眼瞪小眼。 少年浑然不觉自己避开了如何惨烈的结局,只觉得方才一瞬快要凝滞的血液终于流动起来,被旺财一脚踹到旁边,愣神了。 丑陋的枝条躺在地上,最后弹动两下,枯萎成了一条细瘦的花。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枝条上,包括笑面佛陀。 她的表情僵在笑上。 像被当场戳破了梦幻泡影。 “……天罚?” 云闲道:“明仁前辈,或许你从前很勇敢,你经历过很多事。但现在,你真的很懦弱。懦弱到不敢承认是自己动的手,自己杀的人,把一切推给天,是天在惩罚,所以这不是你的罪孽,你无需承担。” 笑面佛陀木然道:“你在说谁?我不是明仁。” 云闲:“你为什么执着于祁执业,因为你想要一个能贯彻你思想的传人。可合体期少说能活五百岁,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开始找传人?” 笑面佛陀指尖微微蜷缩:“我说,我不是明仁!” “你明明就是。”云闲道:“因为你自己也说服不了你自己,你太矛盾了!这些人是当年法喜国你没有救下的人吗?还是你熟悉的人?你觉得她们是好人,你愧对她们,所以你在自己的领域中给了她们拯救者的角色,一边残杀一边拯救,你到底想做什么?不,我不能问你。你要是知道,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笑面佛陀抬起眼,脸上的神情堪称恐怖。 或许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只是旁观人都感到呼吸一滞,威压如山倒来,更何况正处中心的云闲,冷汗已是滑落。 笑面佛陀向前走了半步,冷冷道:“你又知道什么。” 云闲:“我……” 笑面佛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我问你,你又知道什么?!!” 她的怒声如雷,神色控制不住地逐渐狰狞,身后枝条蜷曲涌动,蓄势待发,云闲没动,而是静静看着她。 有些悲哀。 云闲问:“你现在的表情,是想杀我吗?” 笑面佛陀彻彻底底僵住了。 就在这呼吸间,她面孔上绽出一道同样的血肉莲花,浑身开始崩裂,鲜血溢出,她匆忙捂着自己的脸,狂乱:“不……不能杀……不能杀!!不能杀!!” 众人胸前的木制佛像开始间断发亮,火炭般灼烧,整个大殿轰隆作响,忽明忽暗,在这混乱之际,竟能看出两个空间的交界。 那尊邪佛像被推倒在地上,红盖头掉开,金身破碎,却仍突兀微笑,嘴边还沾染着人腥臭的血肉,供桌前死尸遍地,年代久远的都快变成腐朽白骨,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数都数不清。 这可怖之景与光亮堂皇的佛寺大殿来回争夺出现,时而鲜血遍地,时而满目梵香,交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看就快要混乱到一个极致! 云闲沉眼,看向浑身浴血的笑面佛陀。 想要破坏结界,不一定只能从结界上下手。本人若混乱,结界又焉能共存? 她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愣了。 咦我那么大一个太平呢? 就在此时,笑面佛陀终于静静抬起眼,云闲和她对视了个巧。 云闲背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第134节 不会真要砍她吧?奶奶,刚才那些话是为了刺激你,所以有点太大声了,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下一瞬,云闲眼前一黑,哐当晕了过去,余光看见众人也跟自己一起直直倒地。 脑袋着地的前一瞬,她忧愁地想。奶奶,你有这个群体全图范围aoe技能为什么不提早说?现在怎么办!好像要翻车了! 再一睁眼,便是铁窗铁栏杆,馒头啃到干。 云闲发现自己被关了小单间。 外头没有云,没有天,没有小溪,只有一片混沌黑暗,小单间没有窗,云闲扑到栏杆前面,和同样铁窗泪的旺财眼对眼。 沉默。 旺财眼冒星星道:“三丫,你这么厉害啊!!” 隔壁小弟:“都说了她是云闲了!!!” 长长的走廊里,众人逐渐醒来,每个人都抓着栏杆,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 姬融雪道:“云闲,你是不是在我右边?你能伸手过来吗?” 云闲艰难地伸出手,摸索到了左边的毛爪子,心痛道:“我们得被关多久啊?” “你没发现这和之前的大通铺没区别么。”薛灵秀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明仁前辈应该是真生气了。” 云闲:“……” 懂了,关在监狱里和关在大通铺里性质其实相同,都是不能出去,但后者之前每天的安全时间好吃好睡,还有小溪水洗脸可以放风玩耍,现在就这么关着吧,反正你们爱作死,呵呵! 明仁前辈的心路历程大概就是这样。 祁执业点起指尖焰,沟通外界,半晌方道:“感受不到明仁前辈稳定的意识了。她不是不想恢复之前,是恢复不了,只能暂时把我们关在这里。” 构建领域是件很难的事,此前的莲座是一整个完整的村庄,还有不少栩栩如生的佛气幻影,现在笑面佛陀本体陷入混乱状态,无法再支持如此精细的意识造物,所以只能匆忙地弄了个简陋地方把大家都丢进去。 罪魁祸首云闲:“……那结界呢?” 祁执业道:“破了。但没完全破。她还在勉强维持着。” 众人又一阵沉默。 乔灵珊说:“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监狱呢,原来长这样。” 风烨:“这种就不用体会了吧……我旁边好像都不是活人……” 除了这间监狱,四处都是混乱的意识,云闲还在咬着指甲思考,除了等明光大师来之外,下一步还能怎么做,就突然脑袋一疼,如翻江倒海:“啊!脑子……脑子好疼!!!” “怎么了?”姬融雪关切道:“脑子要长出来了吗?” 薛灵秀:“你过来……啧!说一下症状!详细描述!” 风烨:“远程问诊?你要不要水啊云闲,你渴不渴?灵珊那里有!” “不对。”祁执业笃定道:“心魔!” “心魔?!”“哪来的心魔?!” 难道笑面佛陀改变策略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云闲正疼着呢,忽然,姬融雪面色一变,忍耐道:“我这也来了。” 云闲听她在那憋的声音颤抖,突然苦中作乐,哈哈哈道:“还嘲笑我!现在你也长脑子了。狮目以待!” 姬融雪咬牙,艰难道:“……不好笑!” 薛灵秀怒道:“你也知道不好笑!你原来也知道不好笑!!你俩多的脑子都拿去编冷笑话了吧!!” 眼看这是早晚都要来的了,笑面佛陀不会放过一个,顿时,监狱之内一片痛声,偶尔还有几声仿若漏气的笑,听起来真是诡异到不能再诡异。 “……” 混沌之中的笑面佛陀正看着眼前的几个光团,面目冷肃。 她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愤恨却如火一般灼烧,快要把她连着骨头都烧尽。 笑面佛陀骤然抬眼,朝第一个光团走去。 入目便是一座无垠绝壁雪山,入门处的巨石上刻着锋利的“剑阁”二字,只是现在已染满了鲜血,兵器四落,主人不知逃往了何处,竟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不要了。 山峰,一对道侣仅存的血液流进护宗大阵中,面露绝望,被一群身着火袍之人逐渐包围。 原来,是剑阁之人? 笑面佛陀早已不关注江湖之事,但她模糊记忆中,曾经有个惊才绝艳的剑修,也是出自剑阁。 但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了。 最害怕的事,是剑阁被毁吗?还算得上重情重义。 笑面佛陀漠然转回视线,继续往深处走去。 这次她看到的,是一对绝配璧人,男俊女美,正依偎在一起,含情脉脉。 女子一身清凉衣服,被晒的一块黑一块白……嗯?算了,不重要。男子则是一身翩翩道袍,笑得温文尔雅,道:“娘子,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给了名分的女人,这难道不能说明我对你的感情吗?” 女子感动落泪:“尧君……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三丫一副不知情爱的稚子天真,还以为她没想过这些,原来心有所属,对方还已有婚配。真是凄惨。 笑面佛陀又木然朝深处继续走去,但这次,她看见了一个绝世美人。 虽说早就出家,但明仁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美不美的,此男子惊人之姿世所罕见,霜雪气质,高岭之花,实在让人不敢攀折。 只是,怎么又有一个男子?那前面那位是怎么回事? 笑面佛陀混沌的脑袋有些困惑,就在这时,三丫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师兄!” 美男子循声望去,面上仍是毫无波动。 三丫搓搓手:“你这样的大师兄,生来就是要被我调戏的!” 笑面佛陀:“?” 三丫话音落下,便开始脱美男子的道服。怎知这道服里里外外重重叠叠竟有个十几层,剥了还有,剥了还有,足足把人穿成了个手剥笋,三丫越剥穿得越多,美男子还站在那冷眼看她,启唇:“我要告知师娘此事。” 什么?!怎么可以,三丫登时发出声恐惧的呐喊:“不要啊!!!” 笑面佛陀:“………………” 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第102章 梵心逆莲(十六)[二合一] 笑面佛陀甚至倒回去看了眼, 确认自己的确是在云闲的心魔当中没错。 一个人的心魔能显示出其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看到尸山血海是相当正常的,偶尔也有痴怨不得,害怕自己心上人与别人相守, 所以看到一对有情人双宿双飞也说得过去, 但这……这调戏美男被告家长是怎么回事啊?!! 好怪,再看一眼。 “不像话。”笑面佛陀茫然之间, 眉头蹙了起来:“太不像话了!” 她心思混沌, 行事大多靠本能驱使,自然也无暇再用那佛陀般的救世姿态示人, 面上永远悬挂着的笑意淡了,倒终于有了丝人气, 看起来和见着晚辈胡闹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可惜云闲不知自己脑袋里多了个四处巡逻的老太太,还在尝试和姬融雪用冷笑话来冰镇止痛:“大小姐,你知道为什么狮子嘴上要长胡须吗?” 姬融雪道:“测量距离。” “不是, 不是。”云闲狂笑道:“因为嘴上没毛, 办事不牢哈哈哈哈哈哈!!” 姬融雪:“……” 众人:“……” 终于, 薛灵秀心平气和道:“姬道友, 你现在明白平时我们是什么感受了吗。” “明白了。”姬融雪痛改前非:“我再也不说冷笑话了。” 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过了一会儿,姬融雪突然问:“云闲, 你知道四大名著里哪篇有写老虎游泳吗?” 云闲:“我都只看了少儿版,想不起来了。” 姬融雪冷冷道:“《水虎传》。” 云闲:“……” 众人:“……” “好厉害, 大小姐。”果然还是得专业的来,云闲感叹道:“你这个比我的冷多了,感觉脑袋都在发麻。” 姬融雪:“你也不赖。” 薛灵秀掀桌:“我说你们真是够了!!!” 监狱里还有其他人, 旺财是个小文盲, 根本听不懂, 逮着小弟问:“这是什么意思?水浒传怎么了?你快解释一下!” 小弟默然半天,方文弱道:“姬大小姐熟练运用了‘虎’与‘浒’二字的谐音,将大家耳熟能详的四大名著利用轻松诙谐的方式来强行代指老虎游泳,实在是妙趣横生,奇思妙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世界上能比冷笑话更冷的就是去解释一个冷笑话,瞬间,监狱里如同冰封万里般死寂无声,乔灵珊都脚趾都快把地板挖穿了,半晌,只有风烨强行引开了话题,“祁道友很久都没有说话了,你还好吗?” 单间比起大通铺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除非面对面关着,众人只能看得见四周的铜墙铁壁,根本无法得知同伴的具体情况,而祁执业自从说了“心魔”后,便的确没有再出声了,云闲心神一凛,忍痛道:“祁执业?” 祁执业那头毫无声音。 薛灵秀在他旁边那间,察觉到不对,伸手敲了敲栏杆,肃然道:“听得见吗?” 他用了内劲,声音清脆,直直窜入人耳,若不是已经昏迷过去,是绝无可能听不见的。 “还是没声音。”云闲皱眉道:“糟了。我们被心魔入侵还可能是顺带,笑面佛陀她很有可能一开始就是冲着祁执业去的!” 难怪外头一片死寂,笑面佛陀恐怕现在就在众人附近,甚至就在心魔之内,她想做什么? 片刻后,姬融雪冷沉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云闲,关于你之前说的‘传人’,我觉得猜中了,但没有那么简单。即使祁执业的思想与她殊途同归,但以笑面佛陀的性子,她若要将祁执业当成传人,就必须要把两人之间的分歧全部消除才能满意——她不仅仅只是要祁执业认同她的思想,她还要一个能容纳她功法的躯体!” “你的意思是。”薛灵秀震道:“……传功?!” 难怪笑面佛陀对祁执业如此执着。 此前唐灵国的分神期魔修就能看出,魔修虽说修炼速度较快,但体内繁杂,什么杂质都有,这些沉疴会不断在体内累积,直至一定境界内爆发。笑面佛陀入魔已久,近日莲座现世,足矣看出她本就临至混乱边缘,若找不出方法解决,轻则境界停滞,重则修为倒退,一蹶不振。 祁执业与她同修佛门功法,灵气属性相同,她那些变招奇招得以容纳,若是真要传功过去,要么,是笑面佛陀占据祁执业的身体,短暂地抑制混乱之症,再寻找别的解法。 第135节 亦或者,她就算失败了,也会制造出下一个与她修为相同、思想相通的“笑面佛陀”。 这样想下去,若是她真的成功了,明光大师前来镇压,不仅要失掉前者,还要失掉自己从小养大的徒弟……谁都没赢,只有满盘皆输。 “可现在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乔灵珊愕然道:“这是她的意识领域,除非我们能够打破封锁……” 云闲摸着下巴。 旺财在对面听他们说半天了,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嗯?”云闲突然发觉到不对,“旺财,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心魔呢?” 她的脑瓜子还在嗡嗡响呢,旺财竟然看上去面不改色,难道笑面佛陀的范围仅限于自己一行人? “我没有什么烦恼啊,每天都很开心。”旺财道:“你是说心魔?可心魔要入侵,不也得待在那个花和尚的体内吗?她不管怎么样,都要进去的啊。” “旺财姑娘。”薛灵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 “薛公子,你是在害怕吗?”旺财莫名道:“我的意思是,那个花和尚不是你们的朋友吗?朋友之间顾忌那么多做什么。他的识海比起那个什么佛肯定要更欢迎你们吧。” 薛灵秀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云闲咳声:“旺财,你有所不知。这两人昨天晚上还在互相辱骂对方呢。” 她也忘记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薛灵秀觉得祁执业嘴欠不能好好说话就去回炉重造,祁执业觉得薛灵秀不仅阴阳怪气还爱装,反正他俩能好好说过三句话都已经算是奇迹。 但也只是吵吵,跟即墨姝差不多。在莲座里更能看出来只是拌嘴了,毕竟要真生气到动手的程度可能早就旋转爆炸成烟花,可这跟关系好也绝对不沾边。 不管了,事急从权,当上就上! 云闲闭眼,将自己的神识放出一半,和默不作声跟上来的众人一起,飞到了祁执业的小单间里。 不出众人所料,祁执业正双目紧闭,额角冷汗淋漓,似乎看见了什么令人极为痛苦的画面,已然失去意识了。 云闲看着一众五颜六色的小光点,内心有些发虚。 虽说冲过来的时候没想什么,但祁执业让不让进,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毕竟虽然现在人昏迷了,是靠本能排斥的。 半透明小灵珊朝她打手势:‘上不上?’ 半透明小云闲打回去:‘悄悄的进去!灵秀的不要!’ 薛灵秀:“……”谁想进去啊!!他还担心进去之后祁执业把自己一杖打死呢! 不论如何,云闲率先一扭身子,尝试钻进了祁执业的灵台中,出乎意料的,那层阻碍在识别出她是谁后,并没有丝毫阻拦,她小小的一坨蓝色神识就这么毫无凝滞地没了进去。 紧接着,姬融雪也进来了。然后是乔灵珊,风烨。 云闲回头一看,欣喜地想,祁执业这和尚果真能处。 结果再一看,薛灵秀也进来了,但是没完全进来,就进来了一半,左半边。看来祁执业是经过了一定的深思熟虑,最终还是让他进来了,但不是很情愿。 半个薛灵秀顿时脸黑如锅底:“…………” 要么就都让进,要么就都不让进,搞什么区别对待! “哎呀薛兄,别生气了,来都来了。”眼前的识海一团混乱,乌海翻涌,看来情况不是很好,云闲凝重道:“走吧。” 穿过最后一道屏障的瞬间,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度醒来之时,面前的景象变成了佛寺。与明仁构建出来的样子有些相似,却又本质不同,大殿之前几个僧侣正在一丝不苟地清扫院内落叶,院中,一棵巨大无比的菩提树遥遥指向天际,枝干被修剪地很整齐抖擞,没有遮盖丝毫阳光。 不管是长阶、主殿、所有布局,都和莲座一模一样。 或许,是莲座与它一样,因为院内的这棵菩提树比莲座内的那棵还要繁茂旺盛,树干上的年轮经过岁月变迁,又长了几十岁。 似乎正逢节假,山门没关,无数虔诚信众们拾阶而上,更有人一步一叩头,手捧心香,在主殿佛像前跪拜而下,祈福安康。更有携家带口的信众一同前来,梵音阵阵,线香弥漫,菩萨垂眉,笑意慈和,午后的佛寺大殿并不幽静,众人面上却只有祥和安宁。 云闲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去摸怀中的剑符,手指却没有随着心意而动—— “她”正坐在供桌前,佛像金身反光,却映出祁执业的侧脸。 云闲愕然。 她现在的视角,就好像是寄居在祁执业身上的一个看客,不能动作,只能静静看着。 她尝试着说话,也说不出声,去感应其他人的神识,也感应不到,顿时僵住了,有什么事情电光火石般从她脑中闪过。 ……完蛋,中计! 旺财根本就不知薛灵秀的真名,她方才却称呼“薛公子”,一个人是有多么心智纯澈,才能做到无所畏惧?三岁小儿都知道害怕!恐怕是不知什么时候,跟众人说话的就变成了笑面佛陀,目的便是利用众人担忧,把一行人引进祁执业的心魔,再一网打尽。 她的目的也的确达到了。现在众人都被困在祁执业体内,不能说话不能动。 可要是论祁执业的心魔,这…… 云闲想也知道,会是什么。 祁执业终于动了,他伸手将供桌上的线香点燃,云闲听到他困惑地呢喃了一句:“……我又回来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云闲的视角随着他转头而移过去,一个脸圆圆的小沙弥尼蹦进来,在踏进殿的一瞬间,变得轻手轻脚起来,慢慢坐到他身边,给佛像嗑了个实在的头。 “执黎,你怎么在这里。”祁执业大手将她乱乱的衣领整理好,问:“你不是和明舒待在一起么?” “没有呀。”执黎看他,应得清脆:“我这些天不是都和你在一起吗?明光大师和明舒一起下山了,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祁执业笑了:“是我照顾你,还是你照顾我?” “都一样都一样。”执黎也笑起来,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明光大师说的事,你记住了吗?最近正逢乡贤回乡,殿内信众颇多,所以你这几天就不要去大殿啦。” 祁执业问:“为什么我不能去?” “什么叫你不能去?”执黎看他一眼,讶异道:“你平常不是嫌烦,所以从来都不去的吗?” 或许真的是吧。 他有些记不清了,最近执黎是和他待在一起的么? 云闲感到视线一下子变高,祁执业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执黎头也没回:“晚上记得来吃斋!” 他很轻地嗯了一下,转身回房。 佛门毕竟是西界第一大宗,主寺更是大到占了整整一个山头,划为无数个分区,一路上,不少师兄师弟跟祁执业问好。和尚和比丘尼不住在一个地方,各自分为东西两边,戒律森严,不得互相串访,祁执业沿着青砖小路回到自己房内。 “吱呀”一声,木门被掩上,连带着阳光都被隔绝在外。 虽然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但云闲还是很有礼貌地先闭了两秒眼,毕竟她不是自愿要看祁执业房间的,她是被迫的—— 出乎意料的简陋。 就是个普通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一只椅,除此之外就是晾晒好的衣物。整个房内最金碧辉煌的就是他的衣服了,泛着闪闪金光,云闲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在主寺内祁执业不穿这件了。 阳光一射下来,能平均闪瞎3.5个信众。 跑题了跑题了,云闲还在尝试着联络祁执业,但还是只能干瞪眼,心中焦急万分。 祁执业浑然不觉自己闺房已被众人看个精光,他在木桌前坐下。 木桌之上,没有佛像,而是一只红石耳饰,四方大战时云闲初见他时,他耳上就戴着这个耳饰。那时看不清楚,现在近了看,这只耳饰很有些年代感了,周围也磨损不少,看着不是特别有光泽感,肉眼可见其价值不高。 像是那种寻常人家买来寻妻子开心的小饰物。 木桌角落,燃着一顶小小的香烛,火苗细小,微微闪动,像是在祭奠谁。 祁执业应该也在想,这是在祭奠谁,半晌,他才想起日子似的,恍然道:“原来又过了一年。” 云闲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 应该是他父母的忌日。 笑面佛陀果然是想从这里下手,可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门外有外门弟子的交谈声传来: “那个李乡贤又回来了,据说这次给寺里捐了一道佛陀金身,十米那么高,搬进来都费了好大的劲。” “纯金的?不会吧?那住持收了吗?” “不收也没有办法啊。早都说了不需要,这么大一尊佛像直接送到门口,除了寺庙还有谁能接收,总不可能再让那群工人再搬回去吧。上山容易下山难啊,一不小心要压死人的。” “这已经是捐的第三尊金身了吧……真是诚心啊。这次好像还带了儿女来,要让儿女也先受熏陶呢,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两个小孩有模有样的,跟小沙弥比起来也不差。” 话语中满是憧憬崇敬,云闲瞬间想起了此前祁执业说的话。 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山匪,血海深仇。 ……完了! 祁执业放在桌上的手指逐渐收紧,他短促地呼吸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那两个外门弟子剃了头,看见他,慌张道:“祁师兄?我们吵到你了吗?对不住啊。” 祁执业径直问:“你们说的那人,现在在哪里?” “你说李乡贤吗?”外门弟子道:“现在就在主殿,跟大师兄说话呢。” 祁执业点头,然后转身向主殿走去。青砖小路和竹林在耳后呼啸而过,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紧绷,呼吸声也越来越重,一路绕过了不少信众,撞到了不少人的肩膀,顶着众人莫名的视线,站在了主殿之前。 佛寺之内禁止随意跑动,他像一个异类。祁执业迈入主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影。 着官服,腰间佩玉,身型富态,身边站着个温婉的中年女子,一对儿女正跪坐在蒲团之上,面上满是向往好奇,天真纯澈。 他正在和大师兄交谈: “李乡贤不必再捐佛像了。心诚即可。贫僧听闻你前阵日子治理水患,救下了下游几十家百姓,这便已是功德无量。” 那人微微摇头,道:“这不过是我该做的。” 大师兄道:“盛世之下,多少官员无法做到像乡贤这般?不必妄自菲薄。” “……是吗。”李乡贤垂头道:“我只不过是在,赎清我的罪过。” 他捐了十几尊大大小小的佛像,自己竟不敢抬头看佛。 大师兄似乎察觉了声音,见祁执业静静立在不远处,神情有些诧异,道:“执业,你怎么来了?” 平日不都觉得吵闹所以不来么? 李乡贤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疑惑但不失温和地向后转头,问道:“这位是……?” 祁执业的呼吸骤然停顿。 眉眼,五官,身形,那颗痣,和当年残杀他父母的人一一对应,他的鼻息间泛起当年的血腥味,和那人火光中猖狂难听的笑声: 第136节 “来,给你刀。你把他们都杀了,我就信你是无辜的。”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救了什么人?不如救条狗。信佛的人都像你们一样这么蠢吗?大善人?告诉你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哈哈哈哈哈哈!!” 他唇齿间开始溢出血腥味,一如当年蜷缩在衣柜中那般,微微战栗。 是你。 是你! “这是祁执业,我佛门的弟子。”大师兄也向祁执业道:“执业,这是李乡贤,前年到这儿走马上任,为百姓谋了不少福祉,救下不少性命,实在令人钦佩。” 李乡贤又露出每次听到这种话的不安苦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大师兄看了眼天色,道:“既然你来了,那你就帮李乡贤解签吧,师父马上回来,我得去准备一下。” 祁执业咬牙。 大师兄:“执业?” “好。”祁执业在李乡贤面前坐下,道:“……我来。” 大殿内顷刻只剩下他与李乡贤一家。 李乡贤将签递给他,见他手指颤抖,还温和安抚道:“不必紧张。看你这么年轻,很少出来帮忙解签么?” 祁执业闷不做声。 他也不觉被冒犯,而是看了眼身后那尊金身佛像的脚跟,微微抿了抿唇,道:“小师父,你最近有见过明光大师么?” 祁执业抬眼看他,眼中满是血丝:“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乡贤一怔,连忙道:“没什么,只是问问。小,小师父,你怎么了?身体不适?要不要叫那位大师回来?” 祁执业定定看着他。 眼前之人着官服,一身甩脱不掉的温文儒雅之色,好像自出生开始就这么善良,就这么大义,就这么,毫无错处。 “你方才说,你在赎罪。”祁执业问:“你在赎什么罪?” 想必自从升官以来,不知多少年没人敢这么问他了,李乡贤一愣,却匆忙转眼:“我……有罪。” 祁执业:“什么罪?你放过火,你杀过人?” 李乡贤神色骤然紧绷,倏地转回眼,二人视线相对,满是快要崩裂而开的怒意。 “小师父,你什么意思?”李乡贤看向那头困惑看来的妻女,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来解个签……” 祁执业将那张签展开。 大凶。 十几年来从没抽中过大凶,李乡贤面色一白,他缓缓抬眼,看见了祁执业耳边的半只红石耳坠,视线震颤,喉结瞬间僵硬,嘴唇轻轻颤抖。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看来,你也有印象。”祁执业越来越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我还以为你已经骗到把自己骗过去了。大善人?大乡贤??现在又开始信佛了?你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啊?!!你说过的话自己不记得了吗?!” 声音极大,那头的妻子诧异,就要过来,李乡贤对她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殿外的佛门弟子也察觉到了动静,刚想靠近,一道金光结界锁住殿门,祁执业收手,缓缓站了起来。 李乡贤垂头,不说话。 祁执业漠然道:“你也配站在这里。” “……你是他们的孩子吗。”李乡贤惨然道:“我,当时……听见了呼吸声。我知道,衣柜里有人,我……” “那又怎么样?”祁执业胸口剧烈起伏,吼道:“你明明可以杀我全家,但你留下了我,我是不是要谢谢你?谢你留我一命,你没赶尽杀绝?!” 李乡贤又闭口不言了。 “你说话啊?大官人,你这张嘴骗了多少人。”祁执业道:“赎罪,你赎得了吗?” “……”李乡贤颤道:“我明白那是我的血债。我很后悔,这是我一生中……最悔恨的事!” 那张大凶的纸签落到地上,被他颤抖着捡起来铺好,他唇色惨白,像是也压抑了许多年:“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我十几岁那年就是个,最恶最无知的怪物,我,我什么都不懂,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善恶观,我跟着那群人干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丑事……我不能否认!但最让我痛苦的不是我干了这些事,而是之后才让我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多么不堪为人……” 祁执业冷冷看着他。 “你一定很恨我吧。你自然恨我,我……我知道,你要是早些见到我,肯定会一刀杀了我。”李乡贤惨道:“我也想过,干脆死了就好。可我,如果活在这世间一遭,就为了干这些不是人的事,我对不起我的生母……你应该觉得我在找借口吧,我悬梁了好几次,是我懦弱,我还是没有自裁的勇气。” “我开始读书。越读书,越觉得痛苦,为什么我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曾做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知道……” 李乡贤已经不是在和祁执业说话了,他看着结界外心急如焚的妻儿,喃喃道:“我开始赎罪。我去考功名,我去当官,我救下了无数个人,我捐佛像,可我还是骗不了我自己。” 祁执业的脚踏过那张纸签,见他毫无反抗地坐在那里,心中的怒火反倒越涨越高:“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放过你?” “……不。”李乡贤垂眼,温和面上是一副赴死之态,他道:“双手已然染血,罪便再也赎不清。” 祁执业怒极反笑:“哈哈!你实在太懂佛法了!!” “我早该死了,只是苟活到现在。”李乡贤最后看了眼自己懵懂的儿女,终于黯然流泪道:“小师父,你杀我,能不能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我……” 祁执业:“你还敢跟我提当年?!!” “不,不提了。再也不提了。对不住,我真的。真的对不住!!”李乡贤哀求道:“但至少,让他们走开吧,让他们回避一下好不好?至少不要让他们看到,孩子还小,他们……求求你……” 祁执业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悬而未决。 他看着手下闭目等死的仇人,焦躁到双目发红,手指颤动地更加厉害。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是在装!全部都是谎言!!是为了让自己同情,是为了让自己放过他。绝对是这样的,这种人……这种人……他怎么可能真心觉得自己错了,怎么可能真的用命来祈求对方原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也配信佛,他也配悔过?!他悔过了,那自己的父母算什么,他们还有原谅的机会吗?! 大师兄早已返回,在外跟着众人一同损毁结界,大声喊叫着什么,其余人一片震惊,祁执业面色冷肃,杀意起伏,最后,漠然道:“佛祖会原谅你,我不会。” 他手指颤动一瞬,猛地收紧,在最后那一刻,听到李乡贤微不可闻的一句: “……阿弥陀佛。” 祁执业怒极神色一僵。 鲜血喷溅,那人毫无反抗,身体软软倒下,甚至面上还带着解脱的笑意,结界终于被打开,大师兄惊怒的吼声,信众恐惧的尖叫声,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还有那刚从转角走过来的一对儿女。 二人手中的小木鱼滚落到了地上,两个孩子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茫然地扑到尸体面前,道:“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祁执业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也不想再做出任何反应了。 “……父亲!父亲!!父亲!!!”两个孩子不知所措地摸索着,试图让失去了生息的父亲坐起来,却因为太重,一次一次地滑落。 李乡贤已经死了。被他杀了。 大仇得报。 那人的妻子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孩子嗓子干涩,终于爆发出小兽一般的嚎哭声,其中一个抬眼看他,眼泪从恨意满盈的眼中落了下来,他问:“是,你杀了我父亲?” 祁执业道:“……是。” 另一个也抬头。 祁执业头疼欲裂,看着二人脸上属于孩童的天真纯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痛且入骨的仇恨杀意,那杀意缓缓在二人脸上开出一道血肉莲花。 他们想杀他,正如他想杀他们的父亲。 下一个,然后继续下一个,杀,杀,杀,杀,永远停止不了的血债,永远控制不住的屠戮,永远。 “总有一日,我会报仇雪恨。” “祁执业!!!你做了什么?!!!” “拿下!!!将他拿下!!!” “…………” 一片混乱之间,还有熟悉的声音: “祁执业!祁道友啊你醒醒啊!!喂?!听不听得见我说话??”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也不一定是假的但是现实中肯定不会发生!用针扎都不醒??” “你不在这里……” 他已经分辨不出那都是谁了。只有一道女声格外聒噪,一直锲而不舍:“祁兄啊佛像啊!!你摸摸你胸!!!胸!!!明光大师哭晕在地上了啊!!” 吵死了! 迎面无数道武器袭来,还有住持在远处不可置信的眼神,祁执业垂眼,站在原地,竟是动都不想动。 胸前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烫。 眼中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万花筒,那人解脱的笑烙在他眼底,无法忽略,他怒,却不知因何而怒,又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凉,再度转瞬,眼前大殿寺庙尸体全都消失,只有一片洁净空茫。 明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静静看着他,白发苍苍,道:“执业啊。” 祁执业:“……” 他忽然眼角泛起红来,死死憋住了。 “执业。”明光向他走近一步,痛惜道:“我不让你和他见面,是为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懂?” “……我不懂。”祁执业茫道:“我不懂,但我现在好像懂了。” 明光道:“你懂什么了?” “师父。”祁执业道:“他说他想死,他早就该死了。你知道他在说那句话时,我在想什么么?” “我在想,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祁执业将自己卑劣的心里话全说了出来,“为什么不早点死在那时候?随便怎么死的都好!被马踢死,被水淹死,被火烧死,被更恶的人杀了,就死在那时候不好吗!!” 明光仍是痛惜地看着他,“为什么会这般想?” “……他早死了,就不用醒悟,就不用悔恨,就不用赎罪,就不用让我……”祁执业看向自己血迹未干的手,咬牙道:“就不用让我动手。我也可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安慰自己,果然是恶人有恶报,他早就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啊!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这个时候再让我——” “再让我杀了他。” 祁执业茫然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师父,我哪里做错了吗?我哪里有错??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来决定,为什么非要我来忍受……为什么?!” 空旷的洁白空间内,明光大师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声音越来越女性化,语气也带着熟悉的蛊惑音调:“执业,有些事情,不是只可以用错不错来判断的。有时,你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我和你一样。师父和你一样啊。” 祁执业却全然没察觉到这般变化,道:“师父。” 第137节 “好徒弟。现在,师父问你。”明光,又或者该称她为笑面佛陀,扯开嘴角,僵硬道:“如果能重来一次,你会选怎么做?” 祁执业滞然一瞬,重复道:“如果能重来一次……” 笑面佛陀身后不再掩藏的红色枝条围绕祁执业身周,蠢蠢欲动,随时要涌入。 “对,再来一次。”笑面佛陀道:“如果有能让你不这么痛苦纠结的方法,你还会杀他吗?” 祁执业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方启唇:“……让我忘了吧。” 枝条涌入了他的身体。 祁执业木然道:“就让我不知道好了。就让我碰不到。像之前一样,维持现状,让我想不起来。不要让我选择,让其他……” 笑面佛陀:“其他什么?说出来。” 祁执业在遮天蔽日的红色枝条中,一字一句道:“天、罚。” 笑面佛陀笑意骤然狰狞:“这样,才对啊。” 下一瞬,他的识海被骤然入侵,一片混沌,就在自我意识即将要被吞噬殆尽时,胸前那道佛像猛然炸裂开来,无数道金光涌出,竟然如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将枝条斩断。 笑面佛陀神色恼怒一瞬,将那道佛像弹开,谁知,识海中又传来同样的五道金光,瞬间将其重创,鲜血直流。 笑面佛陀被远远打出,撞到自己的结界之上,眼看着金光还在不断侵蚀结界,顿时一滞,怒道:“明光!你……” 这些人分明就不是佛门中人,竟然把这种东西都给了出去? 她心思转移也才一瞬,再回神,就发觉祁执业的识海中,光屁股小蓝人正在以一种猛虎下山的动作迅速将祁执业昏迷的神识小黄人拖走,小红人负责抬手,小粉人和小白人负责抬脚,剩下半个小绿人总不能抬第三只脚吧,顿时尬在原地,思索后很迅速地一脚飞起,将一行人加速踹出了识海中,然后训练有素地自己也跳了出去。 弃车保帅,身体你要就给你,意识没了就真没了啊! 笑面佛陀:“…………” 你们倒是很团结。 洁白空间中,“祁执业”终于睁开眼,蜷了蜷手指,感受体内纯净的灵气。 他金眸一动,指尖点向结界,试图将其弥补,但他发觉,似乎做不到。 意料之中。 “祁执业”干脆直接将这结界破了去,闭目,催动灵力! 村子的远郊外,莲座之门再度出现。 小桃洗着衣服,就瞧见不远处出现了那道门,刚觉得奇怪,想和旁边的人说说,就瞧见她站起身,将手上的衣服一丢,麻木地朝门的方向走去。 “二花,你做什么?你衣服不要了吗?”小桃吓了一跳,刚想追赶上去,神情就突然一僵。 下一瞬,二人与村子里四面八方的人一起,朝那道门走去。 不约而同,默然不语。 第103章 梵心逆莲(十七) 众小人连滚带爬, 终于把小黄人给拖了出来。 原本有些阴森的监狱现在显得无比清新,即墨姝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外面,正拿太平尝试着戳云闲身体的脸,似乎在困惑为什么人没反应, 云闲叫道:“圣女, 我在这里!” 即墨姝一回头,看见一堆五颜六色的神识小人, 愕然道:“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总之就是……”云闲方想说话, 就看到地上的祁执业眼球微微动了动。 她低头,小黄人还在昏迷。 那地上的“祁执业”, 肯定就不是他本人了。 “……”云闲加速把黄人拖回自己的小单间,道:“不对啊!传功, 炼化,占据身体,再补结界, 这哪样不得花点时间, 笑面佛陀都一百岁了, 太稳健了吧, 效率这么高?!” 薛灵秀出来把自己剩下半个融合回去,道:“赶紧先把他藏起来!” 说藏, 也不知道藏哪去。众人现在就相当于在笑面佛陀的领域里,藏臭水沟都能被挖出来。 再加上祁执业这小人也太亮了吧, 闪闪发着金光,云闲一下子就想到了大战时的那四颗倒霉玉玺。 即墨姝看云闲的身体也睁开了眼,皱眉:“这秃驴怎么了?还没死吧?” “没死, 被奶奶忽悠瘸了。”云闲真是着急到恨不得一脚踹将出去, 心想笑面佛陀真是深谙现代电信诈骗之诀窍, 无师自通,什么因素都给她集全了。 其一,让祁执业一直处于孤立状态,无法和其他人交流求援;其二,编造一个极端环境强迫他做选择,再无伤大雅地修改一些小细节;其三,全程诱导他行动,不断偷换概念,最后看似是祁执业认同了她的思想,实质上是她“让”祁执业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特效也真是做的很逼真,血渍呼啦一大片,别说祁执业要有心理阴影了,全程旁观的众人也快要有阴影了。 “大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祁道友的事?”云闲情急之下掰开一块馒头,把已经呈“xqx”状的昏倒小人塞了进去,问:“那个李乡贤的理由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吧!心悔悟了,身子没悔悟,都已经要赎罪了,还有空结亲生孩子?!” 之前姬融雪在祁执业和笑面佛陀辩经时的反应就有些不对,看样子早就知情。 “那人此前来北界做过生意,我有一些印象。”姬融雪道:“妻子是他在战乱之时救下来的寡妇,他对外称那就是他的发妻和儿女,但应该不是亲生的。重病缠身,也是真的。他知道自己最多活过五十,想在死之前把育幼院建好。……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云闲沉默了一下。 该说他懦弱吗,分明连死都能坦然接受,却不敢承认自己曾犯下的罪行,说他悔改了吗,但从前做过的事不可磨灭,他再悔改也换不了那些无辜的人回来。 姬融雪直截了当道:“他该杀,但不该让祁执业来杀。” 如果换作是她,她杀李乡贤不会有任何负罪感。既然已经做好赴死准备,那死在谁手上又有何不一样,只是祁执业不同。 哪怕稍恶一些的人,都不会因此动摇,但对祁执业而言,最后不管杀还是不杀,对他来说都是一场灭顶灾祸。 明光或许也没有想到,再见李乡贤,这曾经潜逃的恶贯满盈之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但他执意不让二人见面,初衷绝不是为了保护杀人凶手,或许是,不想让祁执业去做这个两难的抉择。 薛灵秀冷道:“若是我,一个悬赏挂上去罢了。他杀人时就等同于明白自己迟早也会被人杀,醒不醒悟,悔不悔恨,为何要我来关心?” 也只有佛门之人会中这种招了。 乔灵珊也同意,见即墨姝一直不说话,还问:“圣女,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没爹娘。”即墨姝理直气壮道:“但是这种人,杀就杀了,为什么要觉得愧疚?” 乔灵珊:“……”语气正常到她都不知该不该说对不住了。 “就不能交给佛门……”风烨说了半句,又摇摇头,“算了。” 佛门又能如何?又不是刀宗,弟子寻仇直接杀了完事,交给佛门,顶天了便是关起来要他反省反思,念经学佛,要取他性命,不可能。可不取他性命,祁执业能甘心吗? “不想了不想了!”云闲真是怕了这种是非难辨的伦理问题,现在更重要的是大敌当前,该如何解决,“明光大师给的佛像已经全都炸了,笑面佛陀受此重创,短时间内不能快速修补好结界,我们得想办法在此之前将祁执业的神识保住,或许,趁热打铁,我能再伤她一分……” 她怀里还有三分之二块剑符板砖,打不死是肯定打不死的,但是伤还是可以伤的。 “啊?”乔灵珊看了眼那头还在躺尸的祁执业,犹豫道:“可她现在用的是祁道友的身体……” 这剑符全是往祁执业身上招呼啊。 “现在事情都这样了,就不要在乎这点小细节了。”云闲说道:“祁道友脾气这么好,和尚肚里能撑船啦,把他的身体伤一点,他应该是不会生气的。” 风烨:“……这想气也没得气了好吗。还有你为什么把他夹在馒头里啊,他又不是油条!” 众人定睛一看,祁执业金灿灿的神识小人被夹的扁扁,看起来还真挺像油条。顿时默然。 祁道友,你真受苦了。哪怕把你放在薛灵秀那里,你都不至于被夹在这。 “其实,灵珊说的也有道理。”云闲看了眼薛灵秀,对上他莫名的眼神后,谨慎嘱咐道:“菜兄,不要公报私仇,最好不要划人家脸。” 祁执业虽说不如宿迟,但那张脸还是能吃上饭的。 薛灵秀一扇柄过去:“你叫谁菜兄啊!!” 又是一阵混乱,仿佛四周都在颤抖。云闲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气血不足才眼前黑黑的,就听到即墨姝猛然站起来,太平还憋屈地攥在她手里,那只委屈巴巴的红眼睛跟云闲对上,它传音道:“救我!” 云闲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抬头:“圣女,怎么了?” “晚了。”即墨姝面色凝重地从怀中又将那块魔修的头盖骨拿出来,仔细观察,道:“笑面佛陀体内的魔气已经彻底盖过佛气了。” 薛灵秀一怔:“你的意思是?” “此前你们推测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是基于她还是半佛半魔时的做法得出的。”即墨姝道:“现在入魔已深,魔能做出什么事,不是人能揣度出的,我建议你们还是做好准备,她接下来很有可能大开杀戒。” “她之前也没有少杀人。”姬融雪冷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些她为自己设下的规则,可能已经不适用于她自己了。” 就在此时,天旋地转,整个地面都在极速颤动,监牢不再是监牢,栏杆如波浪一般扭曲,天地猩红一片,日月无光,眼前的景物如梦似幻,虚实交加,在这种场景中,人变成了最为坚实可靠的物体,即墨姝对云闲道:“抓紧我!” 云闲平衡感已经算是优秀,还是被晃得头晕目眩,循着声音拽住了即墨姝的手。 “……”即墨姝被她温热的手握住,愣了一下,嫌弃道:“怎么这么烫?你不会还要出汗吧?” “我是火属性灵气,手脚很热才正常。哎呀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那么多啦!”云闲扯着嗓子招呼其他人,“你们都在哪呢?听到就吱一声!” 众人一个接一个过来,好歹是把在场的人全都抓住了,免得不知被丢到了哪儿去,旺财被颠醒,满脸迷茫:“我是谁?我在哪?” 小弟气喘吁吁道:“大姐头,你刚才一直在睡觉吗??” 旺财一醒来就气呼呼地揉脑袋:“我梦见有个老奶奶非要我让座!我不让座她就打我,把我打晕过去了。气死啊,没打过!” 云闲:“……”笑面佛陀怎么还倚老卖老呢? 在这大地的战栗中,监牢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赤红土地。红土绵延远去,上头的建筑一点一点被建立起来,笑面佛陀似乎在试图重建出曾经莲座的繁盛之景,但不知为何,佛寺建了又被推倒,佛像也无法再立起,似乎有什么正在阻碍她的神识,又或者是她心中的佛像已经模糊了,最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断壁残垣。 如果说此前的莲座,便是明仁叛逃出山前对佛门留下的最后印象,那面前的场景,就纯然是一片破败且了无人气的土地,佛寺破破烂烂地立着,里头蛛网层累,佛像涂层剥落,比云闲一行人在进入莲座之前看到的众多佛庙还要再破败几分。 远处冷风呼啸,吹过路口模糊的石碑,那儿用最狠厉的红砂字迹刻道: 【此为宏愿地界,法喜人一入即斩!】 云闲连带着即墨姝一起,被团团丢在了土地中央,连带着还有张鹤严那一行人。所有此前还尚在莲座中的人终于都被吐了出来,就连村口种红薯的那个体修也在,现在正一脸茫然地和刘简一起扛着锄头,不知做什么好。 “咦?”体修茫然道:“俺红薯呢?恁风花哩?” 刘简也道:“我……我不知道……” 张鹤严痛心疾首:“你怎么被洗脑了连口音都变了啊?你是北界人啊!” “你之前被洗脑的时候不还抱着心经读金刚经吗。”薛灵秀微笑道:“相比起来,还是你更胜一筹。” 那一堆构建出来的佛气幻影消失了,剩下的都是人,或者说,曾经都是人。 没眼睛的老奶奶和没手的老爷爷互相搀扶着,旁边的少女脸色极为苍白,抬眼注视黑压压的天际,她似乎很害怕这里,瑟缩道:“爹,娘,佛陀大人怎么了?” 老奶奶空洞眼眶里满是哀楚,没有回答,只是长叹了一声。 “笑面佛陀已经完全失控了。”姬融雪站起来,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拍掉,凝重道:“若是这些人代表着佛之一面,现在掌握的权力也几乎没有了。” 笑面佛陀,现在到底要做什么? 第138节 地底下似乎有什么蠕动的枝条正在试图破出土地向上攀爬,云闲察觉到动静的同时,那根血红色枝条就冲破泥土直直朝她面上袭来,她神情一凝,下一瞬,那枝条就在她面前断裂,软软摔到地上,枯萎了。 即墨姝将太平入鞘,满意道:“你这剑还挺好用的。” 云闲:“那肯定。” 魔剑配魔女,当然好用了,太平除了太吵之外什么都好,偶尔用来削苹果都能削得溜圆。 太平再次尖叫,吵得人神共愤:“云闲!!你要是再不救我,我告诉你,你就失去我了!!” 谁稀罕一样,即墨姝冷哼一声,把太平丢回云闲怀里,“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能丢,你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 枝条正在四散蠕动,尝试着攻击在场之人,但看起来像是没有意识驱使,只依靠本能行动,极为散乱,还算能应付。 唯独有一点需要操心的,就是村口那群洗脑已深的。此前云闲把他们家抢空都不见他们说一个不字,现在看到这种诡异枝条,第一反应竟是长叹一声,闭眼慨然赴死:“看来是我命该绝……” 旺财身后的文弱小弟啪叽一巴掌把枝条扇开,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看心智有障之人的眼神。 这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万众异象中,乌云被一道金光破开,众人瞬间抬眼,看见了现在的“笑面佛陀”——当然,她现在用的是祁执业的身子,只是,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像是一团翻涌的黑雾。看来这让她对功力的掌控程度又精进不少,抬手,竟直接在众人震惊的视线中,直接一掌将莲座结界轰开! 散发着金光的破损结界瞬间被瓦解,云闲一行人怔在原地。 众人之前便想着可以利用结界来拖延时间,再不济也要等到明光大师前来,现在笑面佛陀直接一掌轰了结界,内部和外部的阻隔骤然洞开,众人甚至能远远看到寂寥的群山,冒着袅袅炊烟的人家,兀自流动的潺潺溪水,还有—— 四面八方黑压压赶来的人。 他们有的手上还沾着墨迹,有的还穿着围裙,有的袖口还是湿润的,好像都是把手头上做的事情临时抛下赶到这里来的,不论是屋外还是屋外的装束,都混杂在一起,没有人发觉有任何不对。 梵音阵阵,响彻天地,众人的神色上全是木然,几乎看不出神色,只是前赴后继地向前,通过那扇莲座之门。 只要一通过那扇门,体内的修为灵气便随着记忆一同消失,被遮天蔽日的枝条所连接而起,就好像一个又一个移动的血包,正在源源不断为笑面佛陀提供着控制自己的养料。 云闲握着太平的手猛然收紧:“她这倒是,装都不装了。” 旺财失声道:“他们都来了!” “什么?”云闲问:“这都是你村子里的人吗?” “对。都是!”旺财的视线敏锐地在围拢而来的众人身上闪过,一一细数道:“大胖,玲珑,叮当,铁锁,都来了!都是村子里的人!还有这个,这个人是隔壁村的。她到底引来了多少人啊?!” 她说着说着,神情愈来愈恼怒,手刚放到腰间大刀上,就感到一阵呼吸不畅,红色血管闪电般向面上攀爬,云闲眼疾手快,直接暂时把她眼睛闭了起来。 旺财懵道:“做什么?” “她不守规则了,我们还得守。”云闲凛冽道:“她进了众人的心魔,现在早就知道所有人的真实姓名了。至少现在,还不能对她有杀意!” 真是地狱难度了,这种情况,想要自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姬融雪道:“要是一会儿控制不住了,你把我敲晕吧。” 乔灵珊道:“我还想让你帮忙敲敲我……” 即墨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们敲晕。要不要?” 四面八方还在不断地涌来人。即使大多数是修为不高的筑基期,偶尔夹杂着几个金丹,但积少成多,笑面佛陀身上的灵光愈发强盛,宛若一轮耀目的太阳。 终于,她暂时停下了动作,随即,看向在场众人。 眼睛里毫无感情,云闲一搓手臂,感觉鸡皮疙瘩能掉地上了。 云闲感叹:“……我从来没觉得祁道友长得这么吓人过。” 薛灵秀:“你为什么总能在这种紧要关头说话?” “我有点紧张。”云闲看着“祁执业”遥遥立在半空,突然,脑海里划过一道惊雷般的想法,她突然开始自言自语:“按照上次联络的时间,这里的异状如此明显,再过一些时间,明光大师应该就会来了,带着他偷来的紫金钵。但现在笑面佛陀用的是祁执业的身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手段,一些方法,来师夷长技以制夷……” 乔灵珊感觉有点不妙:“云闲,你又想干什么?” 云闲突然一笑。 风烨:“……我从来没觉得云闲笑得这么吓人过。” “她每次这么笑都很吓人好吗!”乔灵珊话音刚落,那头,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四面八方的人气势汹汹如同奔马一般向他们撞来,瞬间将众人团团围住。 但只是围住。 这些人被磨灭去了记忆,笑面佛陀暂时还没空给每个人都编一个新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可能攻击人,也只是围住。去挤,去缠,去将一行人拖的动都不能动,半空中看去极其瘆人,宛如一群蠕动的蚂蚁包裹着食物。 笑面佛陀站在半空中,冷眼旁观。 不够,还是不够。 只有这么一点人,还是不够。 她要天下大同,要杀意消失,要让所有人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因仇恨而毁灭,也不再因毁灭而仇恨。这是所有人的愿望,她只要尽力去做,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论……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她是正义的,她是众望所归。大家都在等着她,她必须做。要去完成,仅此而已。 那群人陷落在人堆里,只要一有异动,她就会发觉。 笑面佛陀闭眼,正要催动灵气,再波及更远的地方,就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堆中,陡然伸出了一支法杖。 古朴金黄,闪耀着温和的金色光晕,上头嵌着一颗百年菩提石。 是祁执业藏在裤腰里的兵器。 云闲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知道这是什么吗?” 笑面佛陀神情一凝。 “锵锵锵!东极法杖哟!”云闲在一行人绿油油的脸中,压低声音道:“真是很不巧!祁道友正好有一个过度保护的家长。因为成日担心祁道友在外面斗殴惹事,所以——” 她猛地催动灵气,东极法杖金光耀眼几分,剧烈颤抖起来,于此同时,“祁执业”也跟着浑身一重,直直从半空中落到地上,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网束缚住了,她怒而挣脱,吼道:“明光!!” 一行人静静看着。 “看什么看?”云闲莫名地一挥手:“赶紧一起上啊!!” 第104章 梵心逆莲(十八) 这东极法杖在四方秘境时被脑子不好的柳世下了点手脚, 导致明光无法通过法器与徒弟联络,后来也不知道祁执业是忘记修了还是故意没修,总之就这么坏到现在。 看祁执业此前对这法器说丢就丢的态度,想来也没少挨打。明光没把武器传给他的时候, 他被师父拿着东极法杖打, 结果传给他了,他一有什么异动, 自己还是要被东极法杖打, 非常头疼。 这里的头疼兼两种意思。 菩提石对他有着抑制作用,作用自然是作用在身体上——但其实神识上也有, 比如云闲怀里那个馒头正在不安滚动,可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 必须快点抓住机会! 她手持东极法杖,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叠剑符,往空中一洒, 纸符纷纷扬扬飘落, 云闲双指一剪, 瞬间, 剑气迸射,万剑齐发! 乔灵珊祭出剑, 刚想出手,就看见身旁一个毛茸茸的影子咆哮着冲了过去, 带来一阵腥风,腮帮子差点给咕噜噜吹歪。 “……”乔灵珊呆道:“姬大小姐这么兴奋的吗??” “能不兴奋吗?”薛灵秀凉凉道:“来了这么多天终于遇上能动手的机会了,憋死她了吧。” 风烨祭出琴, 面色沉凝, 弹起战曲, 效果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因为看起来那些人躁动是因为弹的实在是难听,很想让他住手。 菩提石仅仅只限制了“祁执业”两个呼吸,笑面佛陀便挣脱了束缚,可两个呼吸对于剑修来说,特别是对于云闲来说,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呼啸而来的密密剑光瞬间将笑面佛陀打出十尺之外,鲜血迸流,淌向地面,但她并不在意身体上的痛楚,而是摇晃着站起身,刚一转头,又是太平剑光,如燕般轻灵袭来。 笑面佛陀伸掌,太平霎时被定在半空之中,不得存进,下一瞬,紫色长缎蛇般暴射而来,一抽剑柄,太平剑身撕破阻碍,再度向前,直直划过她的手掌,再度造成了一个不断灼烧的伤口。 东极法杖还在持续作用,那菩提石像是一道威严的天堑,不断在“祁执业”身上施加压力,若不是笑面佛陀的功体,早就被压趴在地上了。她再度将束缚挣脱,转瞬而来的就是一道腥风,面前是碧绿的野兽眼。 笑面佛陀:“?” 所以这里为什么会有狮子? 狮子打开血盆大口,一口将“祁执业”的脑袋咬了进去! 顿时,众人惊呼: 云闲:“啊啊啊啊啊啊大小姐!!让你不要打头不是让你只留个头的啊!!” 薛灵秀:“这也太……都是口水!” 即墨姝:“什么东西都吃??” 但这应该只是锻体门的一种攻击方式。谁也不知道姬融雪是不是真想啃头,但笑面佛陀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后,脑门上缓缓淌下来三道血迹,看起来更加惨烈了。 仅仅几瞬,遍体鳞伤。 风烨弱弱道:“幸好她现在用的是祁道友的身体。要是用的是她自己的,我后半辈子都要愧疚的睡不着了。” 笑面佛陀终于开口,金眸怒意升腾,“你们,围攻我?想拖延时间?” “对。没错。”云闲诚恳道:“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太强了,不围攻打不过啊。” 众人:“……”诚恳到看起来有点讨人厌。 笑面佛陀静静道:“你们不想杀我。” “杀不了。”如果真的有杀意,早就死了,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云闲坦然承认。 东极法杖被一行人丢来丢去,轮番换着注入灵力,姬融雪虽说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但她经验很丰富,没有迟疑过哪怕一瞬,配合得行云流水。 那块碧绿的菩提石表面已经快要渗出裂缝,其中无垠压力爆发而出,将笑面佛陀压的眼底已出现层层血丝。 “我明白了。”笑面佛陀却并不恼,只是道:“你们是在等明光前来,对么?” 众人一顿。 “他带着紫金钵,应该快要到了。”笑面佛陀温和道:“孩子们,你们觉得,紫金钵杀得了我吗?” 云闲紧紧盯着她的神色。 笑面佛陀慈和笑道:“若是有用,我在西界那年,早就失败了。” 她习惯的表情,和祁执业的脸摆在一起并不契合,看上去甚至有些难言的诡异,旁人能轻松看得出,现在这个身体内部,并不是其真正的主人。 原来,住持早就尝试过要用紫金钵镇压她,但不知为何,仍是半途而废! 笑面佛陀到如今仍不用“镇压”之类话语,即使到了这般田地,她也还是觉得,自己是正道一方,不是要被诛杀的魔。 可明光大师—— 束缚在一点点被抵消减弱,远处有金光划破天际,云闲一言不发,道:“继续!” 可她要的不是镇压,不是同归于尽。 第139节 她现在要的,只是困住笑面佛陀——或者换一个更贴切的说法,将笑面佛陀的神识困在祁执业的身体中! 即使有东极法杖的大幅削弱,再加上笑面佛陀没有完全适应新的身体,可两方人马的修为差距仍是太大,就算目的只是将其困住,这一战也是极其艰难。 剑符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太平被定得快要哭了,姬融雪腹部不断起伏,略有疲态,就在此时,明光大师终于遥遥出现在了天际。 他看着底下众人正在聚众殴打祁执业,顿时一愣:“?” 他是知道徒弟人缘不好的,但怎么能差成这样? “事情很复杂,我长话短说!”又是要说唱的时候了,云闲舔舔嘴皮子,道:“笑面佛陀用心魔侵占了祁执业的躯体也就是说现在躯体中的神识是她而不是祁执业然后现在她把结界打开了已经波及了无数民众所以现在我有一计需要明光大师你配合收到请回复!” “收,收到。”明光懵在原地,“老衲要如何配合?” 云闲:“撑不住了!把她困住!!困住就可以了,对了!不要有杀意!” “跟秃驴说这个干什么。”即墨姝在旁边凉凉道:“有时候求着他们有杀意还求不到呢。” 风烨神出鬼没:“就是就是。” 即墨姝炸毛:“你不要附和我!我没有跟你很熟!” 风烨被吓得差点打嗝。 霜白眉毛下,明光那双温和的老眼看向之下熟悉的身影,他能察觉出内中那几十年未见的神识气息,缓缓流露出悲意,叹道:“明仁……你我终究……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众人:“哎呀快点!!!” 明光火速从怀里掏出了紫金钵,喝道:“去!” 紫金钵出手,却不为镇压,只为困囚,想必明光也绝不想走到最坏的一步,又或许是他对这群小娃儿有着信任,总之,他甚至都来不及问“云小友,你说的一计究竟是什么计呀”就下意识配合了。金色光晕如雷似电,直直闪掠到笑面佛陀头顶,威严压下! 多方强硬阻力中,笑面佛陀终于硬生生滞在了原地,神情逐渐浮出恍惚痛楚之色。 “就是现在!”云闲道:“圣女,快快快!!” 即墨姝不用她说就已经要出手了,上前一步,手里魔光幻化,皱眉道:“别吵!” 那大摆钟的半块头盖骨终于碎裂,终结了他短短八百年的人世之旅。 谁说只有笑面佛陀能控制心魔的?自己这边这么大一个圣女,论入魔的资历可能两个人还差不多呢! 心魔涌入,笑面佛陀的神识被困在祁执业体内不得而出,瞬间冷汗满面,扭曲异常。 明光大师本来慈和地在上头看着,看着看着就发觉有一点不对了。 “云小友。”明光道:“大家现在是打算……?” 他话音未落,就看着众人往地上齐刷刷一倒,然后爬出来五颜六色的神识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往“祁执业”灵台里钻。 蓝色小人站在不远处,掰开馒头,从中掏出一个扁扁的黄色小人,就地丢进祁执业身体里,自己再等了片刻,反身便钻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连挡都不挡了,只有薛灵秀进去的时候还是被绊一个大跟斗,顿时脸比身上还绿:“祁执业,你有病是不是!” 明光大师:“…………” 他看到了什么。 但还有更离奇的事,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魔女也犹豫了一会儿,躺到云闲旁边,然后,团团钻出来一个紫色小人。 紫色小人是它们中唯一一个有衣服穿的,矜持地迈动着自己的小胖腿,临进灵台之前,还瞪了明光大师一眼。 虽然它什么也没说,但明光大师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骂自己是秃驴。 明光大师:“?” 就进去了??不是,徒弟你,魔女都能进去,就针对薛小友一人,实在是生出了很大的分别心……不对,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 笑面佛陀陷入心魔,其下被控制的所有人也没有恢复神智,而是同样跟着混乱起来,人挤人,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不管如何,他必须要先行疏散。 他再度看了眼那躺成一堆的众人,长长叹了口气。 有他守着,再不济也还是那个结果。他做好了准备来的,又何须慌张。 更何况,明仁之事…… 唉。只有叹息。 云闲再睁眼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像上次那般,以明仁前辈的视角行动,但她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站在佛门的副殿内。 一样的高度,而且能动。 她转头看去,发现其他人还都在,但大家似乎身躯都是半透明的,云闲试着张嘴:“啊——” “能听见。”姬融雪道:“不用开嗓。” 云闲:“那就好那就好。” 祁执业站在那,茫然道:“嗯?” “等下再跟你解释。”当然,云闲是不会解释为什么他身上有馒头渣的。 副殿的小沙弥正在来来回回清理香炉,直接穿过了众人的身影。和上次祁执业与执黎一模一样的位置,但供桌看起来新很多,墙角也消失了很多摆设。 云闲向外看去,院内那棵缩水了一圈的菩提树正在雷雨中静立着,叶片染水,一点一点洇湿泥土。 这是八十年前的佛门。 一行人顺着湿滑的长阶往下,祁执业就算人还懵着,依旧满脸不爽地介绍自己家:“山头上的是主殿,一般只有节假日或者重大日子才会特意上山祈福。寻常时候,在山脚下较近的佛庙祈福即可。” “平时你会下山吗?” “会。佛门弟子都会定期下山,处理其他佛寺的情况。” 一行人在长阶上走着,不远就听见一个少女轻快的声音: “我娘十年前绣的那副莲花图还留着,这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现在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我真是待客待得心烦燥,赶紧找着机会出来走走。” “这山阶,第一次来时觉得真是长到没有尽头,走得胸口都疼了。当时还在想,果然只有重大日子才要来,不然怎么受得了?现在走多了,天天来也不觉得累,我可真厉害。” “前几天隔壁家又在吵田畊的事,吵个没完…你怎么都不说话?你不会嫌我烦了吧?明仁法师,你可千万不能不理我……” 明仁! 云闲骤然抬眼,看见那两个交谈的女子从身边擦肩而过。 一位,便是在大殿内曾监督她抄书的那位跳脱少女。 余光中,另一位女子身着素布法袍,眉眼姝丽,沉稳中不失鲜活,她笑道:“所以你上山,不是来礼佛,是跟我聊天来了?” 笑意纯澈,拂面雨丝都柔和。 这便是,当年的明仁前辈。 第105章 梵心逆莲(十九) 终于见到了明仁前辈本人, 云闲心中顿时有些复杂。 好消息是,众人的确成功进到了笑面佛陀的心魔中。 坏消息是,众人的视角是个摄像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明仁前辈的功体要比祁执业高太多,又或者是她早已被心魔缠身多年, 现在的心魔幻境异常逼真, 就连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都和现实相差无几, 且极为辽阔,山阶上来往的和尚众多, 祁执业被一人穿了过去,怔道:“明清师叔……?” 说是师叔, 但其实是个比丘尼,看上去与明仁年龄相当。 云闲道:“八十年前,大家都好年轻啊。” “是。”祁执业看着明清向明仁问好, 然后匆匆走远, 道:“明清师叔在三年前就已圆寂了。” 不是每个弟子都有强如明仁明光的天赋, 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突破不了分神期。 连绵细雨仍在下, 既然见着了明仁,无论如何, 跟上去便是。 果然如那位少女所说,这山阶长到快没有尽头, 普通人走一趟是非得要中途休息不可的,但无论从哪里抬头看,都能看到山顶佛门朱红的屋瓦, 和那只沉重的佛钟。 明仁和那位少女不再交谈, 而是安静地一直向上行走, 两人也似乎并不觉得太寂静或尴尬,看起来,二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走着走着,祁执业方道:“我刚刚怎么了。” 其实看他的神情,他差不多已经想起来了,表情实在算不上太好。其他人都没说话,毕竟这好歹算别人的隐私,只有云闲道:“没什么,你只是轻轻被诈骗了一下。” 祁执业:“……只有你看见了?” 姬融雪说:“大家都看见了。”薛灵秀抱臂,不阴不阳地哼了声,也得亏他现在善心大发,没怎么用话刺人。其他两人默默点头,只有即墨姝不解:“你们在说什么鬼东西?” 看来只有魔女没看见,其他人看了个全。祁执业想发怒,但不知为何发不出来,脖子倒是困窘得红了一片,半晌方笃定道:“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也还是会杀他。” 只是杀了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也不明白了。他自小就很冷漠,寻常人对小猫小狗会产生怜爱之情,他不会。看着佛门中的谁圆寂了,众人一片哀声,他也不觉得难过。明光将他带在身边,如亲生般教养了十数年,期间没让他之手真正染上人命,花费了无数心力。 杀戒若是一开,佛门肯定是不能待了。或许一直待在佛门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但…… “别想了别想了。”云闲熟练运用“来都来了”、“都这样了”,试图停止他的思考,“若是真如大小姐所说,再过半年一年的他寿数就尽了,你还会动手吗?” 祁执业:“……” 众人见他难看面色,也瞧出答案了。 最好的结果,便是李乡贤刚犯完事便自首去死了干净,但一时懦弱,一世懦弱,最终还是到了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余地。 说话间,众人再次回到了山顶。 那少女跟明仁告别,往主殿内走去,应该是要去上香,另有个小沙弥走过来,对明仁道:“明仁师姐,住持请你过去。” 薛灵秀道:“那时的住持也早已圆寂了?” 祁执业点头。上一任住持没将衣钵传给明仁,却也没有传给明光,而是传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稳重弟子,当时还因此没少遭到质疑。 明仁点头,朝住持所在的议事堂内走去。 佛门之内,一草一木皆有灵性,不能轻易改换。八十年前的议事堂和如今也没什么不同,住持背对着明仁,身着袈裟,身边站着另一名弟子。 那弟子闻声转头,眉眼温润,面目如画,垂眸道:“明仁。” 明仁也一礼,道:“师兄。” 众人皆缓缓张大嘴巴:“…………” 天呐! 这美男子竟然是明光?!!难怪天天要以老相示人了,不然绝对出门就会被写话本的编排十几出和合欢宗的爱恨情仇。 云闲木然道:“我不能接受。” 第140节 “你以为我能接受吗?”祁执业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甚至有点没来由的不想看他,“实在太不习惯了!” 风烨弱弱道:“长得好看,就是大师。长得不好看,就是秃驴。你们这些女孩子每次都这样,太过分了。” 即墨姝非常公平公正:“都是秃驴!小秃驴老秃驴大秃驴小秃驴。” 乔灵珊:“圣女大人,这是祁执业的灵台,你要是再骂他秃驴,可能要被丢出去了。” 本来心魔里有云闲一个人就已经够热闹了,现在众人都在,更是搭个台子就能唱戏,就在这时,住持转身,看见明仁,慈道:“近期修行如何了?” 明仁道:“尚未突破。” “你小小年纪就快到出窍期,自然难以突破,切勿心焦,切勿分心。”住持安抚道:“昨日惯例巡查,你去的是南山镇,有发觉什么异常么?” 佛门处于宏愿和法喜两国之间,独自占据一座山头,各自国境内也有不少佛寺,每隔一段时间弟子便会去寺内巡查,看看是否有为祸的妖魔鬼怪。 南山镇就在山脚下,隶属法喜国,明仁思索片刻,道:“暂无。” 若有什么妖啊魔的为祸人间,信众应当是会上报的。除此之外,的确没什么了。毕竟佛寺静地,谁就算要打架斗殴也会自动离得远些,最近一段日子风平浪静,就连小妖都没多少只。 “那便好。”住持又道:“方才和你上山的那名女子,是南山镇之人?” “是。”明仁总是苦修,除了佛门之人外没什么同龄朋友,就算有,也总不能时时跑来山头找她。芳菲是她在斩水鬼时遇见的,一家都是虔诚信众,两人相谈甚欢。 “看来你是很喜爱她了。”明光揶揄道:“最近总是往山脚下跑。” 明仁笑了:“师兄难道不也是找机会就往山下跑?成日待在坐台上,什么东西都给磨平了。” “好啊,你们在我面前也敢说这些话?”住持瞪眼佯怒,拿着法杖便要揍人,明光明仁抱头逃窜,各自脸上都挂着笑意,半晌,住持方感慨道:“算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想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也是……” 两人都知道,住持一开始“想当年”,他们的午斋就别想吃了,于是连忙打断:“知错了,我们知错了!” 祁执业道:“看来哪个住持都是一样的啰嗦。” “可能是住持啰嗦,不是人啰嗦。”云闲道:“若是等你当了住持,你只会比他还要啰嗦。不过,我们都进来这么久了,明仁前辈的心魔到底在哪?” 祁执业的心魔可是没这么多家长里短前因后果的,也没这么风平浪静。 即墨姝道:“再等等。” “不论如何,定要记得沉心修行,勿要被外物所扰。明光,你记得。明仁,你更是如此,此后你肩上重担不比任何一人少,你兼顾的事情也要更多,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忽视。”住持看向明仁,意有所指,又问:“最近线香不知为何总是难以点燃,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明仁,你确定南山镇没有任何异样?” 此话问出,整个空间却瞬间停滞了一瞬。 众人眼睁睁看着雨珠停在半空,落叶凝在枝干,不远的主殿外,少女芳菲方踏出门槛,明媚衣摆飞扬,住持的视线停留在明仁脸上。 而静止中,唯有明仁缓缓回头,看了眼平静祥和的院外,她转回头,笃定道: “没有。” 话音落下,场景却猛然一变,原本的连绵雨天瞬间雷雨交加,众人眼前一花,议事堂中便坐了密密麻麻的佛门弟子,个个面色凝重。 住持坐在主位之上,明仁在其右手侧,神情难辨。 有弟子急急道:“住持,宏愿和法喜二国突然就开战了。真的,太突然了!昨日我本想汇报两国好像在试着招兵买马,但我根本没想到,这么快……” 其下一片哗然。 “怎么就突然开战了??半个月前……不,前几天,明明还好好的啊?!” “兵也不招了,武器也不买了。因为一开始打的,不是士兵,就是普通的民众啊!” “疯了吧?!普通的民众之间打架,为什么会引起两国开战?国主不考虑一下后果的吗?一开始是什么原因?” “……听弟子汇报,是因为两家人抢田畊。两家都觉得对面往自己这边侵了一寸,吵了好几天,有个人手下没轻重,用锄头把对面一人打死了。但对面那家人是宏愿国人,又不是法喜国人,这下子引起众怒,就,就……打起来了。” 实在是荒唐荒谬到离奇的理由。抢田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乡里乡间每逢播种季节都要这么掰扯一回,但打死人就不一样了。就算打死人,打死的还是异国之人,那就更不一样了! 打死一个人,这对一个家是灭顶之灾,但对某些人来说,人不是人,只是一个恰巧奉献了生命的导火索。 两国国主都不约而同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装聋作哑,在国境内大肆宣扬仇恨。要说开打,又不说,反倒是成天哭天喊地死去的那人有多么无辜多么凄惨,对面的人又是对么盛气凌人多么丧尽天良,自己国家的脸面就这么被踩在脚下,凭什么?为什么?! 平时征兵都要用强制手段,现在倒是不费一兵一卒。被耳濡目染了几十年的国民们个顶个的愤怒,只要有第一个怒喊着冲向对面国境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再美其名曰派兵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百姓,这么一来二去,就开战了。 这两国原本便是一国,信众众多,住持面色沉凝,道:“接收流民了么?” “接收了,已经在接收了。几乎把所有没闭关的弟子都叫下去救人了,可是……”那弟子惨然道:“此战若只有几天还好,若是打个几周几月,我们的佛寺实在接收不了那么多人。” 不是说救就可以救的,普通人要伤药要吃饭,要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要休息,一间佛寺再大,就算把佛像都拆了,能住的了多少人,接收得了多少流民?那剩下的人怎么办?他们往哪里跑?就算整座山都住满,也不够两国人的百分之一啊! “先不管够不够了。”住持当机立断道:“尽量先救治重伤之人,能制止就制止,我要启程去法喜。” 众人皆应“是”,匆匆离开了。 住持站起身,明仁也起身,道:“住持,我与你同去。” “明仁,你还在紧要关头。”住持迟疑道:“此事非同小可……” “正是因为非同小可,所以我才要去。”明仁并不躲闪,道:“以后我若要接任住持,难道也发生什么事都坐在山上修炼吗?” 她的眼里满是坚定。这是她第一次着手佛门事务,她是年轻一辈修为最高之人,她必须要去。 住持深深看着她,叹息一声。 “这和修为没有关系。”他道:“……罢了。你跟来吧。” “……” 到了法喜国,国主正在殿中吃水果,看到两人来了,眼皮都不撩一下,语气倒是挺尊敬:“法师来了,恭迎恭迎!来人,给法师倒茶!” 二人向他行礼,住持一路过来看见硝烟遍地,哪有心思喝什么茶,只道:“国主,这开战之事,老衲……” “什么开战?我也不想的啊。”国主老神在在道:“可是对面都打过来了,难道方丈你要我国人坐以待毙吗?他们是人,他们有血性,对面都欺压到头上来了,难道还要不还手吗?” 明仁听他语气,压根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怒道:“分明是你法喜国人先出手伤人,杀了对面一人,不忏悔也就罢了,反倒挑起战争!” 住持道:“明仁!” “什么叫我们先出手伤人?这位法师,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国主正襟危坐道:“你只看到是我们出了那锄头,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在什么状况下?能把我国人都逼到用这种激烈方式来自保,你怎么知道对面有没有拿刀,有没有拿棍子,有没有出手想要杀人啊?难道他死了就有理了吗!” “你……”明仁平生没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最初那田畊,到底是谁往前了一寸?” 国主答道:“不知道。” 明仁不可置信质问道:“不知道?!你在开玩笑吗?是谁先犯的错,谁就理亏,就该忏悔道歉,而不是还继续一错再错。”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没问,没查。不过两位法师,这真的重要吗?宏愿多年以来偷偷劫走我国货船,人财两空,不知逼死了多少人。那个时候,你们为什么没有来?难道上吊比被锄头打死要痛快点体面点吗?要论谁错,难道不是对面先犯的错吗?” 国主用一种明仁不知怎么形容的眼神看她,随即,微笑起来。那笑里面带着点令人厌恶的圆滑,仿佛一只飘着死苍蝇的菜汤,“啊呀,两位法师。我们都知道,佛门清净之地,不能打打杀杀。所以这不是都没有砸佛寺么?你要接收流民,接收了就是,我们不管。” “我们不管,你们也不要管我们了。行不行?”他悄悄道:“不如这样,法喜再捐一座佛祖金身像?纯金的,十米。不,二十米!” 明仁瞪着他,心中郁结,难以言说,住持只是静静看着国主,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诶,别走啊!法师说一个数,我们建就是了!这样行不行?” “……” 声音被甩在身后,明仁跟在住持身后,见其他人神色怪异,竟是故意把两人当做打秋风的来对待,顿时气到差点头昏,抿唇道:“再去宏愿国……” “不必去了。”住持道:“抱着那般目的,已经药石罔效。去也是无用。” 明仁道:“若是把这国主给抓来关到佛门……” “明仁。”住持温和看她,视线中略有愁意,“先不说,我们不能这般做。其次,就算真的这样做,他走了,其他人也会继续贯彻他的做法。能抓一个两个,能把法喜所有主战之人都抓走吗?” 明仁哑口无言。 “此战,绝不会善了。”住持看向天边,又道:“前阵子,北界之人又悄悄进入西界之内,似是又有异动。” “……”明仁默然半晌,才道:“住持,让我去佛寺中吧。我也是个不小的助力。境界无所谓,我还年轻,还有时间,人死了就救不回来了。” 住持深深看着她,不知为何,犹豫良久。 云闲一众人又感到了时间的骤停,这仿佛出现在任何一个需要抉择的时刻。可这时,寂静的时空中,明仁仍是一脸执着地看向住持,并无半点迟疑。 明仁恳求道:“住持!我就算在山上,我也无法静心的!” “……好。你去。”住持最后仍是道:“明仁,你一定要记住。救人便是救人,不要去考虑你救的是谁,不要生出分别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沉声道:“不论如何,我佛门弟子,只能固守,绝不能还手!绝不能。不要伤害任何人,听到了没有?!” 第106章 梵心逆莲(二十) 这要求, 即使云闲一行人早就在四方秘境里对佛门有所了解,现在也还是无法想象。 只能固守,不能进攻,换句白话说, 不就是只能挨打, 不能还手吗?可这些是杀红了眼的两国人马,不是好糊弄的异兽, 只是这样, 又怎么能抑制战局? 即墨姝道:“我不懂。” 祁执业道:“你一个魔你懂什么?” “你就懂了?”云闲回嘴,“也不知道谁在秘境里天天离家出走, 要说最受不了佛门这种方式的应该是你吧。” 祁执业:“……” 即墨姝一句“秃驴找死”还没出口,见云闲帮她说回去了, 便不太自然地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风烨顿时觉得心里难受:“我天天给人骂,也没见你帮我说话。” 乔灵珊无语:“明明她骂你最多吧……”被骂的时候心里不难受, 叫他缝袜子削苹果也不难受, 看到云闲帮人说话心里就难受, 真的很难揣测风烨的心理活动。 少年明仁还在回佛门收拾东西。她要带的东西不多, 换洗衣物,一点辟谷丹, 武器靠在墙上,是一把莲花棍。 她像是犹豫了一下, 也不顾忌男女,直接一溜烟跑到了明光的房前,把门推开了。 云闲顿时捂眼, 从指缝里被迫看见了明光大师的闺房。 众人又是一震撼。 明光大师屋内的东西竟然还挺多, 扫帚就有六七把了。他真是个很恋旧的人, 什么东西收拾收拾都不舍得扔,法衣都快洗包浆了还不舍得换,但最重要的是,他人走了,东极法杖竟然还靠在墙上。 他根本没有带武器! 不带武器,等于自断一臂,想出手都难,明仁沉着脸,一排排看了过去。 所有下山的佛门弟子,武器都还在房内。没有一个人例外。 明仁纠结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莲花棍,最后还是将武器带在了身上,她要防范不时之需。 不得不说,明仁前辈年轻的时候和现在真是完全不一样,没那么慢悠悠也没那么慈祥了,跑起来更是奇快,一行人跟在她后头,感觉自己被拴在马车后头拖。 “接下来她要去哪里?”乔灵珊问。 第141节 “我猜。”云闲道:“南山镇吧。” 莲座最后一次幻化出的,应该便是南山镇破败的那间佛寺,也不知道到底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叫做芳菲的少女,那对绣娘和木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明仁性情大变? “……” 但,众人先看到的,是沿路的惨状。 南山镇坐落在临近两国边界线处,更是首当其冲,一些平房已经被烧的只剩下灰烬,路上神色匆匆的全是逃难的流民。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跑的,不少人手持着粗糙的兵器,严阵以待。 小镇平日气候温凉,又临近山水,许多老人都在镇内疗养,行动不便,说跑,能跑的掉吗,又跑的去哪里?就算有人帮忙,在路上一伤寒一中暑,说不定人就没了,根本冒不起这个风险。 平常人,用平常人的法子,在镇外砍木头设置障碍,床头备上武器;修真者,便用修真者的法子,不对常人出手—— “这个准则,在平常时候适用。”姬融雪道:“战争中,谁管你到底是什么修为,是不是普通人,眼里只有杀了。” 南山镇这么一个小镇,最厉害的修真者也不过金丹期,堪堪抵御过了一波入侵,现在正在房内养伤。 明仁看见一路的伤民流民,还有路边倒伏的尸体,面色似冰,急急向南山镇所属的佛寺奔去。 路途中,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家门,门口歪七扭八放着几只制作精巧的鲁班凳,那是芳菲的家,房门紧闭,至少看起来里头还有人在。 明仁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向前。 “原来那木匠真的是芳菲的父亲。”云闲道:“我记得,他没了手,但腿脚看起来也有点跛……行动不便,所以没办法逃吧。” 乔灵珊:“那为什么他叫老奶奶师姐?” 姬融雪道:“入了佛门,俗世尘缘已断,明光与明仁即使是亲兄妹,也以师兄称呼。” 行至佛寺附近,路上的人反倒更多了,全都是受了伤的平民百姓,肠穿肚烂的,肩上还插着刀的,被别人搀扶着,一步一步往佛寺走,哀声道:“大师救我!救救我!” 小小一间佛寺,竟然已经满满是人,就连主殿之外的空地上也全是伤民。众人或躺或坐,时不时有压抑的哭声,佛门弟子正在来来回回迅速施救,但人手还是不够,四处都是呼喊声: “这里!!快没气了,快没气了!!” “这个也快不行了!!药草呢??药草来了没有??镇子里就没医修吗?!” “有啊!但是都跑了,找不到人!大师兄已经去南界请了,附近的医修也都在赶来的路上,再等等……再等等!” 佛门弟子虽说功法属性温和,能暂时抑制伤势,但毕竟不是医修,只能靠几个懂得药理的弟子勉强撑着。 明仁一来,众弟子全都眼底发光,道:“师姐!!你终于来了!” 她点头,快速环视一圈,却发觉,即使在佛寺之中,气氛也有些难言的涌动。 “糟了。”云闲很快便发觉了不对,“这间佛寺,法喜宏愿两国的人都有!” 姬融雪神色一沉。 完了。 想来,这其实是合理的。原本就是两国交战区域,伤民自然是两国都有。而佛寺只负责救治伤民,难道还要区分是法喜的还是宏愿的?难道是对面国家的就不救了吗?只要来了,就可以待在这里。 可佛门的人,才是一向把人想得太好。 就连明仁在这个时候也觉得,即使是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变故。都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要在佛寺里争斗吗?难道比起自己活,更要紧的是让敌人死吗? 可,这世上就有人是比起自己活,更想让敌人去死。 突然,寺内一片尖叫声,一个彪形大汉骤然拔刀,起身就朝一个瘦弱男子头上砍去,瘦弱男子连滚带爬躲开这刀,拎着一个幼童丢出殿外,自己也跟着跑出去,颤抖道:“救命!!救命啊!!杀人了!!” 幼童脑袋磕到了地板,顿时放声大哭,寺内顿时躁动一片。 那彪形大汉腹部的伤口流血如注,只有一点微薄草药覆在上面,他用手捂着,脸色狰狞,不发一言,又是一刀! 刀落了空,反倒把旁边一个人吓了一跳,扯到了伤口,登时剧痛,翻了白眼,就要不行了。 明仁闪身过去,直接用手抓住他的刀,厉声道:“你做什么?坐下!” 瘦弱男子吓得屁滚尿流,道:“大师,杀了他!赶紧!!这个人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了,你看他手上那把刀,全是血!全是人命啊!!” 幼童还在哇哇大哭,他直接把人扯过来,护在身前,结结巴巴道:“杀我,杀我没关系。你放过我女儿吧!她才几岁,求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吧!” “……你的女儿?”彪形大汉冷笑一声,强行将明仁的手格开,也不知一个重伤之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你这个烂脸死全家的人贩子,你也配有女儿??你以为谁不知道,以前从我宏愿偷了抢了多少孩子!你把她们带去哪里了?!该死!!!” 这人竟是宏愿国人! 若是不提出名字,众人还能装作不知道,粉饰太平,勉强待在一起,但他这么一点出,居多的法喜人顿时面露不善之色。 “你先动手也就罢了,还偷孩子?怎么你们宏愿长了仙草么,生出来的孩子人人觊觎??” “就是他,刚才杀了我邻居!一刀砍头,我看的清清楚楚!” “杀千刀的宏愿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彪形大汉身后的跟随着站了起来,皆是满脸杀气,身上伤痕累累,手持大刀。 寺内一静,那幼童又被吓到了,哭着钻进瘦弱男子怀里:“爹……爹,我怕!” 那男子面露苦涩,道:“没事,没事。” 竟当真是他咿嘩的女儿。 本就够混乱了,还要来添乱,明仁怒道:“够了!都坐下!在这里争吵什么?这是佛寺!” 她催动灵气,将那群微末修为的人禁锢地动弹不得,顿时,那群人脸上浮现出怨怒之色。 角落里有人又愤怒道:“凭什么只关他们?凭什么只关宏愿的人?” “要不是他们要杀人,大师关他们做什么?你个宏愿人还敢开口?要不是在这里,老子早一刀捅死你了!” “是你们法喜先打死我们的人!!我们只是在收复原来的土地,倒是你们在叫嚣什么?!!” “你们真是跟老鼠一样,哪里都有!早点死了对谁都好!” 眼看着又有要动手的架势,明仁只能又催动灵气,将所有人都禁锢了起来,只留下还在施救的伤患。 即使是她,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灵气分散给每一个人,加在一起就是巨大的损耗。 得想办法把两拨人分开!不能再让他们待在一起了!可众人全都是普通麻布装束,只要不说,谁都分不清是哪国人。地上这些伤者更是移动不得,再碰一下可能都会出事。 现在这样依旧不行,把人关了,嘴还在。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们这群人一直在救法喜的,拖死了好多个我们的人!你们佛门不是中立吗,不是正义吗?!我们是相信你才来的,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你有病吧你,药草短缺,谁更严重谁就救谁这不正常吗??这个肠子都流出来了还不救,才是杀人吧,你睁眼说什么瞎话!” “留在这里,或者出去,反正都是一个死字……” 明仁就算把他们的嘴全给封了,也封不住愈烧愈大的怒火。 不知是谁一直在煽风点火,又或者真的有人是这样想的,总之,将所有人关起来并没有让情况变好,反而更糟了。不能动,这让众人能够更加方便地观察身边之人的样貌,这一看,新仇旧恨便再度涌了上来。 左边这个人,就是他杀了我的家人! 前面这个,烧了我的家,把草苗全都踩干净了。 他凭什么还可以和我一起安安稳稳待在这里?他凭什么可以得到拯救?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的,就跟谁是第一个冲进对方国境内一般,有第一个人尝试挣脱,就有第二个,明仁的灵气没用来救人,反倒用在了伤者上,但人力有穷尽,她一个不慎,禁锢松动些许,就有一人的刀毒辣地窜了过去,直直没入了面前之人的胸口! 那人本就受了伤,抽搐两下,血流如注,瞬间便没了声息。 人的凶性是可以被激发的,更何况在这种时候,只要套上一个深明大义的理由,便可以肆意对敌方进行毫无底线的屠戮,一看见血了,人死了,反倒有人混在人群中,畅快大笑道:“哈哈哈哈!该死!你们这群人,早八百年就该死了!!” 他倒不一定跟这位死者有仇,说不准两人根本就没见过。但现在在他眼里,宏愿人又不算是人,多死几个是几个,他拍手叫好! 那人的同伴怔怔接住软倒的尸体,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哭叫。 哭叫声中,两方人马终于从正式对峙变成了混战,明仁浑身灵气尽出,金光闪动,救了这个,那个又来了,救了那个,这个又危险了,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又是谁在杀谁,只能徒劳地拉架。 可这世间,除非两方都停止,不然有谁能拉得动如此规模的架?就连住持来了也不行! 那几个在施救的佛门弟子被此变故惊到了,慌乱道:“师姐,现在怎么办?!” “先给每个人上金钟罩,困住他们!接下来……接下来……”明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她想,若是能揪出那几个一直领头的煽风点火之人,情况便能得到改善,可住持说过,不能还手。不能还手,不能攻击,她要怎么制止? 佛门众弟子只能咬牙苦苦支撑。他们分散将杀红了眼的众人都拘在自己身旁,用了金钟罩,但也解不了燃眉之急。一下一下围攻砍在众弟子身上,修为弱的都已经咬牙吐血了,身边之人还在吼道:“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放我出去报仇!!” 一个女尼发出一声痛呼,明仁忙乱之中,紧张道:“明清!你怎么了?!” 她转头,瞳孔狠狠一缩。 明清专注应对外界,竟是不察,被保护之人一刀捅在咽喉上。那人神色狂乱,应是误伤,但看明清只是捂着伤口面色痛苦,并没有一丝一毫要还手的意思,胆子壮了几分,再面对众人的鄙夷眼神,道:“我不是……是她!就是她,她方才放着宏愿人不治,宁愿绕过去看着人死!没错,就是她!!我伤她是有理由的!” 明清奄奄一息,还要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有故意……大家都一样啊……” “你没有?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人道:“这地方可是法喜地界,平时佛门收了不少香火钱吧?明里不敢做实,暗中作梗!” “你闭嘴吧!”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没看她都不还手吗?!要我早打死你了,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方才还给你上过药啊!!” 那人一阵心虚,道:“你个法喜人你当然这么说了!!!” 见到同门受重伤,还要被这般当众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众弟子神色一僵,心境波动,金钟罩又是闪动,混战加剧,明仁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场面和满地鲜血,只觉得头痛欲裂。 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好像都是错??都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可她还能怎么做?? 她只是想救人而已啊!她们也只是想救人而已啊!为什么非要这样自相残杀! 不论如何,她要尽力先让这场没必要的争斗停下来,明仁将明清护在身后,接替她的位置,放出信号迅速求援,就在此时,远处忽然袭来一道黑光! 竟然是个高阶修真者! 明仁面色一凝,伸手将这黑光挡去,众人不明所以,还在混乱残杀。这黑光步步紧逼,几乎一次就收割掉一个人头,鲜血喷溅,更是惨状万分。明仁怒道:“你要杀就对我动手!你杀这些人干什么?!” 但她的话语被淹没在了喊打喊杀声中。黑光继续找寻目标,这次盯上了那个带着幼童的瘦弱男人,明仁瞬间反应过来,将其往身旁一带,兵器顿出,直直扫向那道黑光,顿时,半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事态紧急,她已经记不起住持说的话了。但黑雾缓缓散去,众人的视线中,出现的竟是那个一开始出手的壮硕男人。 他那点微末修为,在明仁一击之下,几乎毫无作用,全身骨头尽碎,瞬间口吐鲜血,毙命了。 明仁怔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明明是对着那道黑光……为什么?她误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的瘦弱男人一个劲磕头:“多谢!多谢大师!替我们打退宏愿狗!” 众人的神色瞬间变了。 明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他是宏愿的……不,我杀的不是他!是方才有修真者!你们为什么这个眼神?我说的是真的,佛门弟子是为了救人来的,不是为了——” 有人麻木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带武器来做什么呢?” 他指向那支还染着鲜血的莲花棍。 第142节 明仁:“我是为了防身!” “那其他人为什么都没带?”那人道:“你来救人,我们难道还会杀你吗?” 明仁:“你们刚才明明就……” 她面对一半宏愿人那仿佛蓄着血海深仇的眼神,只觉得百口莫辩,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为什么要救这种人? 不,住持说,不可以有分别心,不可以…… 那人仇恨道:“你们都是一伙的!去死吧!” 不远处,明光看到求援信号赶来,身上满是血迹,缓缓滞住了身形。 “…明仁。”他愕然道:“你做了什么?” 第107章 梵心逆莲(二十一)[二合一] 事情发生得太快, 太让人无法预料,云闲一行人看着面前扭曲的场景,明明知道这是八十年前发生的事,却依旧心头郁结。 自己并非身处其中, 都感觉到一阵窒息, 更何况当时第一次着手处理事物的少年明仁?想必是委屈到不能再委屈、慌乱到不能再慌乱了吧。 即墨姝真是看得快要气死:“搞什么啊!全都死了算了!爱救不救!欠谁一样?!” “真是不知道佛门在干什么。”姬融雪皱眉道:“要不然就都不要救,要不然就立好规矩, 敢闹事者杀无赦, 以这些弟子的修为,想护住这群人做不到, 全杀了也只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不让攻击,是把自己的弟子当做沙包了吗?谁都能打一下!莫名其妙。” 其实, 想护住这群人是做得到的。甚至只要他们能暂时收手,不要再自相残杀,以佛门的功法, 完全可以把他们护得很好。明仁下山前, 想到的便是这点, 如果好战派敢来冲击佛庙, 她一定要护住这些伤员,可她从来没想到, 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祁执业道:“前提就不成立。如果真袖手旁观,一个都不救, 每个弟子都在山上修炼,管底下是不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那修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明仁前辈若不知情还好, 若是知情, 心魔也照样会缠上的。” “是啊……”风烨道:“平日里佛门收了供奉, 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话,信众会相当绝望的吧……” 乔灵珊道:“最开始便是那个男人出了问题。本来大家都相安无事,他非得要点明自己身份,还先下杀手。早知道就该在他说宏愿之前就把他赶出去好了!接下来所有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谁又能提前知道,他要这样做呢? 就像谁也不知道,每逢播种季节都要发生的抢田埂一事,最后会引起两国开战,死伤无数。 事赶上事,好像每一个环节都在好巧不巧把这件事往最坏的情形上推。初出茅庐没有经验的明仁,如果早能当机立断选择镇压,就不会到后面这镇无可镇的情况。选择果断放弃第一个人,就不会到最后弃无可弃。又恰好是数量相差不大的法喜宏愿两国人,若是哪一方人占压倒性的多,另一方人还敢这么挑衅?再加上那引起事件的宏愿国男人,最后“巧合”地又死在了明仁之手,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奔流不息的江海,把众人往远处推,不由分说,不容抗拒。 明仁做到了没有分别心,不管是谁,她都想救,可最后不仅谁都没救到,反倒害了她自己。 观其他弟子来的情况,别的佛寺就没有发生这种事,甚至还有余力来支援,但现在,已经晚了。 那个大刀男子的尸体躺在地上,被所有人看着。 大家的神色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迟了。”云闲凝滞道:“住持不让弟子们还手,是不想让他们攻击。刀剑无眼,修真者想杀一个普通人太容易了。战争中要介入的第三方,必须毫无立场,佛门必须没有立场,必须中立,可现在,佛门的下一任住持出手,在法喜国界帮忙杀掉了一个宏愿人——不管事实经过如何,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这样。” 又是可悲的巧合。 如果明仁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住持,只是一个普通的佛门弟子,那意义又截然不同了。 明清的伤口还在流血,明光无暇再想那么多了,连忙组织所有人将这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分散而开,期间又是一阵难看的撕扯。 沉默中,祁执业扯了扯嘴角:“这群人,早在下山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打,甚至可能会死,还是不带武器,还是不还手。问就是自己的选择,他们都是自愿的,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即使八十年前经历了如此惨痛的教训,到现在仍是不改。无论如何都不改。 但即使是即墨姝,也无法再谴责这群弟子什么。说佛门蠢吧,说都说腻了,说佛门倔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不然为什么民间笑管他们叫秃驴?又蠢又倔,向来如此。佛门之善向来只约束自己,不约束别人,为此造下的所有苦果都由自己吞,可能会后悔,但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从未改变。 若是在太平盛世,这般良善可能会换得好结果,但在这种特殊情况,就两边不是人了,说难听点,像个搅屎棍,两边都想抓,两边都抓不住。 回到最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插手。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佛门不可能不插手。 明仁站在原地,好像所有的风雨都往她一人身上倾斜,莲花棍掉在地上,沾染了污泥,却迟迟没有一双手再帮她捡起来。 画面零零碎碎切换的极快,明仁被召回佛门大殿,住持背对着她,点燃线香,袅袅香束向上升起,氤氲了佛像的脸。 住持没说话,明仁却道:“现在,怎么样了?” “明仁。”住持道:“你既回山上,就不必再过问山下之事了。现在正是要紧关头,我担心你前功尽弃。” 明仁仍是固执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住持道:“……唉。” 在佛像之前,他如何能说谎,但看他避而不谈,明仁就已经知道,山下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差。 其实她从弟子们的只言片语中,早就听出来了。 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无论派多少人、无论挨多少打、无论用什么方式去镇压,甚至求他们,你们不要再这样了,也还是没有用。这边镇压了,那边又起来了,后方的粮草到了,兵马也开始集结了,这一战只会会打越疯狂,来来回回,好像噩梦在循环。 现在,就算两个国主叫停,也停不下来了。不死不休,除非一方投降,但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挑起来的战争,谁愿意投降?谁都觉得自己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明仁道:“我当时是不是不该出手的?” “我知道你本意不是如此。你怎么可能会去杀普通人?这不是你的错。”住持只道:“……明仁,别再想了。” “可是。”明仁抬眼,眼底满是血丝,“我听说,宏愿国内的佛寺被砸了。” 住持默然不语。 “因为我出手杀了宏愿人,所以他们觉得被背叛了。”明仁虚弱道:“可我解释过了,我是想救他们,我没有想杀宏愿人,也没有想杀法喜人。没有人信我。那个人的确死了,但我真的……住持,宏愿国的佛寺被砸了,那境内的伤民怎么办?那些信众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比起自己被误解,还在担忧那些无辜信众。 明仁重复道:“若是还愿意来……” 是了。 有很多宏愿之人,已经不信任佛门了。更何况被那些好战之人砸了佛寺,佛门弟子要接他们去别的地方,已经如惊弓之鸟的民众还敢跟着走吗?佛门有可能会帮着法喜人杀人的啊。 “那接下来怎么办?”明仁继续追问,“佛寺人都满了,接下来怎么办?要怎么撑过这段时间?这段时间要多久?” 住持:“此战要打多久,这段时间就有多久。” 明仁说:“可你把佛门弟子都召回来了。本来人就不够,你为什么还要把他们都召回来?” “明仁,现在我们的身份敏感。”住持微微蹙眉,道:“要缩小范围,只能兼顾到交界线上的镇子了。我派人去建了木仓,中间都是隔离开来的,里面放了药草和食水,谁愿意躲,谁便躲在里面,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 明仁:“不派人去救人了吗?” “师姐。”住持不说话,旁边一个小和尚丧气道:“你近些日子在山上,可能不知道。我们倒是想救人,可每一次,要么被宏愿人打,要么被宏愿人和法喜人一起打。也不敢只救法喜人,这样谣言就更坐实了。当然,要是能救人,被打一打倒是也没什么,受一些皮肉之苦而已,平时练金钟罩受的伤比这个重多了,可每次我们一出现,不知为什么,矛盾总是更加激化,实在是没办法了,还不如不要出现。” 明仁:“可是……” 她想说的话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可是什么,可是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可她能做什么,她只下山了那么一次,就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住持看着她,又道:“明仁,你记不记得,再过一月,本届四方大战就要开始了。” 四界现在实力差距已经拉大,上一届大战西界的成绩就不算良好。佛门向来不争胜,但不意味着对成绩不在意。就算真的不在意,也有人会强迫他们在意。最近北界之人已经暗暗往这里安插探子,想要估量一下佛门的实力情况了。 而毋庸置疑,明仁肯定是这次大战的领头人,按照常理来说,她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晋升,要去大战的弟子养精蓄锐,保留实力,争取突破——无论如何,都不该损耗在山下,被一群杀红了眼的难民打来打去。 怎么会这么倒霉?怎么会这么不巧?可倒霉又不是来串门的二姑妈,看到家里有别的客人就自觉离开。又是外患,又是内忧,西界若是这次没能表现好,可能引来的是比两国交战还要大的祸患,可…… 云闲道:“八十年前那届四方大战,是明光大师参加的吧。” 祁执业道:“……是。” 明仁最终还是没有去。 众人面色沉重,已经知道了结局,再往前看,心情更是低落。 明仁如此聪颖,怎么会听不懂住持话里的意思,但她握着腰间那枚芳菲送的香囊,就想到南山镇乃至全国都处在水火之中。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逃走了没有,可两国有无数个芳菲这样的少女,难道自己真的能这样就当做看不见吗?能半个月后就这么前往四方秘境,回来之后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风平浪静了吗? 住持似是见她犹豫,语气更重:“明仁,你勿要再管此事了!” 明仁的指尖把香囊按紧,她低头道:“……我知道了。” 明仁这种性格,说“我知道了”和“好的”,完全是两种意思。她才十九岁,少年总觉得自己可以摆平一切问题,所以她偷偷拿着莲花棍,还是下了山。 既然她作为佛门的下一任住持,不可以出手,和尚身份敏感,会遭人误解,那她不露面总可以了吧? 于是明仁下了山,直奔佛寺而去。 佛门的人已经撤离了,只有粗糙的木仓立在佛寺之外,里面放着干净的食物和水,还有一些应急的药物。有人来来去去,偶尔有小沙弥行色匆匆地往这里添补物资,说来奇怪,明明是来救人的,现在看上去却跟做贼一样。 佛寺外的木仓像一个个伞顶,里面已经待满了人。这是佛门弟子用灵气加快建的,还在外施了保护罩,免得里头的人被放火烧死。 木仓里空间狭小,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互相看不到彼此,竟然比当初佛门弟子在此调停还要平静多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平静。明仁心情终于好了些,但很快又低落下来。 木仓再怎么多,也住不了百分之一的人。那些行动不便的人能找到这里来吗?这里也只是暂时能够待一段日子的场所,这场战役真的很快便能结束吗? 和平总是短暂的,突然,佛寺旁又传来一声惨叫,一人头破血流地跑到木仓之前,喊道:“杀人了!!有没有人救救我?开门,谁开门让我进去啊!” 竟然又是上次那个瘦弱的男子,只是他的女儿不知去了哪里。 可不论他怎么喊,木仓内一道门都没开。那也是自然,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空去救别人?再者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害人? 明仁眉头一皱,躲到了佛寺那道佛像之后。 那男子无路可逃,直直被逼到了佛寺之内,追他的人一身血气,闷不做声,看上去是和之前那死在明仁手上的大汉一个阵营的,明仁心中一痛,但现在已经管不了这到底是宏愿还是法喜的人了,她一视同仁,一掌将那大汉打出了佛寺之外! 她没下杀手,只是将人打得动弹不得。 瘦弱男子惊疑不定,环顾四周,佛寺内空无一人,只有佛像垂眸不语。 另一个大汉又扑过来,佛像手上金光一闪,大汉又滚了出去,和方才那人摔到一起,成了筷子兄弟。 只要他们想进佛寺之内,便会被毫不留情地弹出去。 木仓的门终于打开了。先是一扇,又是一扇,瘦弱男子狂喜地不断在佛像之前叩头,高呼道:“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众人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希冀之光。 明仁似乎找到了能让她心安些的道路。 这些天,她一有时间就会在各个佛寺内巡逻。只要一有人相杀,她就用这样的法子进行阻拦。不论是哪国人,只要谁先动手,谁就会被“佛像显灵”,进行降罚。 效果也看起来的确很好。众人开始相信,佛寺之内有勘察罪恶的神灵驻守,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在那里舞刀弄枪。也开始逐渐有人往佛寺里迁移了,还有人甚至把床和被褥都背到佛像脚下,一整天都不曾离开。 风雨飘摇的家已经不是家了,至少这里能让他们感到一丝安全。有些人甚至把自己的口粮克扣下来,先摆在佛前的供桌之上,等快坏了再拿回来吃掉裹腹。 这让明仁也逐渐从低落中振作起来。她甚至想,自己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些人不值得救?明明只要好好对待,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善心结善果,自然是该如此的。 她是如此的感到振奋,卯足了劲在佛寺内保护民众,甚至根本听不进去住持三番五次嘱咐她千万不要再插手此事,直到某一天,她发觉供桌上多了一块黄金。 第143节 战乱之中,黄金是最保值的货币了,为什么会放在这里?明仁疑惑地停在佛寺中。难道是觉得真有神灵会帮忙保守吗?就这么放在桌上,很容易被人拿了去。 于是明仁守在这里,没等到形形色色的面孔,反倒又看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子。 他现在神采飞扬,还在不断和人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看到“菩萨显灵”,身边跟着的“女儿”却换了一个,也是懵懵懂懂的幼童。 明仁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那人意气风发,道:“都说了,佛祖呐,也是要吃饭的!你们天天往这上面供这菜叶子烂馒头的,谁要吃?谁爱吃?要供就供点好的,佛才肯帮你啊。” 其他人道:“佛祖慈悲,怎么可能有分别心?” “没分别心?你看看佛门弟子,再说这话吧。”那瘦弱男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刚打起来那会儿,佛门住持就去了国主那,跟我们国主商量了事呢。” 佛像背后的明仁一惊,遍体生寒。 没有……没有!怎么可以胡言乱语!!不能让他再说了!! 她灵气尚未发出去,就攥回了手里。 她若是现在出手,绝对会暴露! 那人洋洋得意,将自以为的事情昭告天下:“我们国主答应,若是能合作,便给佛门捐一尊二十米高的金像!!二十米,你知道什么概念吗?你全家祖祖辈辈泥腿子不要命地在地里刨,怕是也刨不出半个小拇指!” 这已然超过了众流民的想象力。 他们对于皇城之人的生活之向往,仅限于东宫娘娘烙大饼,怎么能想得出二十米的金像得花多少钱,得挣多少辈子?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我说那群秃驴,平时天天坐在山上不问世事,现在哪有这么好心。” “也正常,无功不受禄啊,二十米金像,我们交的税卖的粮都填了不少在里面,住持都快肥的流油了吧。呵呵!帮我们是理所当然,不帮我们,只能说是狼心狗肺了!” 明仁只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她飞快地离开,回山,途中又经过那道门前放着鲁班凳的平房。门仍是紧闭着,里头人影晃动,落在窗边,那家人没事。 没事就好。 她突然很想走进去看看,但她还是没有。 空间再一次停滞,此时的明仁明明有两个选择,其一,回到佛寺,她便可以听到接下来的话,或许之后事情便不会变成那样;其二,走进去。把这家人带离。 可她仍是一去不回地奔向了佛门的长阶。 纺车还在吱吱呀呀地转,那人还在得意洋洋地继续: “你说我是为什么被救了两次?我看上去没钱?蠢不蠢,这世界上多的是金子买不到的东西!” “我后来想了想,可能是这样。那时候我带的那女娃,在寺庙那儿磕破了头。血啊,汇集五行精华……你先别急,我跟你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娃。那是五行属阴的,我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那一个!皇城里多少达官贵人抢着要,说是能帮忙升官呢,现在虽说破相了,我也因祸得福了。……我在胡扯?都跟你说了,佛祖也要吃饭的啊!” “……” 没过几日,宏愿国仅存的佛寺供桌上出现了珍贵的书画。 珠宝。上面染着血迹,不知道是从谁耳朵上扯下来的。 金子,银子。 供佛讲究的是干净整洁,心存礼遇,就算只是供路边摘下来的野果子都很好,从来跟排场就没有关系。 明仁开始慌张了。 住持还是发现了此事,他派人下去调查了流言,第一次对明仁发了那样的火。 但明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气自己,还是在气其他事情,因为住持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没错,但是……”。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她好像真的做错了。 佛门开始关停佛寺,只开木仓,拒绝任何信众上供,禁止明仁下山,召回所有佛门弟子,但没有用。 神像不再“显灵”,不再庇护信众,两国人都觉得是自己给的不够多。 什么?佛祖没有分别心?放屁!那为什么佛门众人一开始要帮法喜?还不是因为那二十米的金像! 金子珠宝不够,那就去抢。 明仁焦躁到无法修炼,总觉得心中如火在烧,可那一天终于来了。 有人依葫芦画瓢,去找了所谓五行属阴的孩童,取了血,放在佛寺之外。 这对佛门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供奉什么东西才要血肉,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放在佛寺之外?!这些人想要战争胜利,已经快要魔怔,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了! 拒绝没有用,严令禁止没有用,甚至另一个国主偷偷来了佛门,许诺出比法喜还要更高的金像,被住持赶出门外的时候,仍是不信:“你们倒是直说,有多少说多少,没事,我宏愿出的起!三十米?四十米?我把寺庙都用金子搭行不行!!只要能胜,隔壁半个国家十年出产的金子都是你们的,这还不够??” 不够,还是不够。不由分说,原来这才是他们所信的“佛”。 没有人责怪明仁,可明仁混沌地坐在莲台之上,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几天。她又做错了,是她又错了。她不断地在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她又害死人了吗? 不行。她要下山。 她现在就要下山!这一次,她什么都不做,她只是看着,她什么都不会做了。 她要下山,拼了命地往下跑,谁都拦不住。住持在一片惊声中,无奈地垂下了头。 众人跟着明仁,两边狂风呼啸,少年明仁的眼泪落在风里,像雨一样冰冷,她到了西山镇的佛寺,迎面又是一群人在残杀,人头骨碌碌掉到地上。即使说了多少次,她什么都不会做,可明仁还是做不到看着人这么去死,她下意识一掌,将那人打出寺外。 获救之人看着佛像,片刻寂静后,发出一种狂喜到不似人类的声音:“赌对了!!!我就说了吧!!!我就说了,这样会显灵的!!你们看啊!!!” 身旁众人也跟着欢呼:“真的!!是真的!!!” 云闲看向他怀里那块布包,顿时呼吸一滞。 ……布包里,躺着人的眼珠,还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血肉模糊。 明仁藏着血丝的眼睛看着那布包,整个人都已经快僵住了。 不,她不想听。她不想看到,不要说,不要说出来!! “这可是镇里眼最利的绣娘和手最精巧的木匠!!”那熟悉的瘦弱面孔上满是得意之色,咋舌道:“就是那个女儿真是难缠,这不是没想要他们的命吗?!” 明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滚滚淌下来。 她救的是谁?她救了,救了这样的人。这样的恶人!从一开始,一次,两次,三次。他早就该死了,却在她手下一次又一次地活下来,然后现在,现在……害死了一个,两个,无数个人。 如果她一开始就不要出手,就不要救下他,是不是后来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是不是事情就不会这样,是她的错。她做错了!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她早就该让他去死了!! 云闲看着明仁睁眼,看着她一道金光过去,麻木不仁地将那人一击毙命。 再看着她转身,朝熟悉的平房奔去。 “不要去!” “回头!” 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传来的声音,明仁狂奔到平房里,鲁班凳早已翻了,织布机上全是零零星星的血迹。 屋内的绣娘和木匠已经成为了最初云闲看到的模样。才多久的战争,二人原本只是微微染霜的鬓发就已经尽数变白,脸上满是惊惧痛苦之色,芳菲悬在梁上,已经没了气息。 桌上还供着小小的木佛像,香囊被扯掉了一半,里头芳菲采的花花草草漏在外面,被踩的凌乱。 明仁站在门外,竟是不敢走进去。 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因为佛说,要没有分别心。所以她救下了杀人无数的恶人,害死了无辜淳朴的善人。一路过来,那些村民死的死,逃的逃,真正在战争中活到现在的,被她救下的,全都是……不,或许不是。但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因为佛说,要广泽大爱。所以她不管被如何中伤,都要救人。可无论怎么做,无论怎么做都是这样的结果,她错了。去死,明明只有那些参与战争的人该死,明明只有那些对同类痛下杀手的人该死,凭什么,到最后死的全是无辜的人?? 明仁把眼泪擦干,将三人的尸体埋起来。 整个心魔空间已经变得模糊扭曲,众人看到芳菲面目青白地对明仁说:“这不是你的错呀。” 明仁说:“你怪我吗?” 芳菲:“你也没有办法。” 明仁:“你也觉得,我如果一开始就不出手,那你就不会死吗?” 芳菲连忙道:“不对。不对,明仁,你不要这样想。我是被那个人害死的,不是被你害死的。” 众人看着芳菲的嘴一张一合,却没了声音,最后只听到细细弱弱的一声“可是真的好痛啊”。 明仁上山,又见到了住持。可住持的脸也看不清了,所有人的脸都看不清了,好像都长着一张痛苦的脸,她分不清了。 明仁说:“我错了。是我错了。” “明仁。”住持道:“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错或者对来分的。你没有错,只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又是这句话。 她错了,她明明有错,她大错特错。 明仁问:“一开始就袖手旁观,才是对的吗?” 住持说:“不是对的。但,是最好的。明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以后,也要统领整个佛门。你要做的选择,不是最对的,也要是最好的。” 明仁:“可是……” “是我错了,一开始便不该让你插手,不该让你下山,我最不该的,就是尝试过去阻止。”住持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有颤意:“明仁,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明仁终于看清了住持的脸。这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面上饱经风霜,眼睛已经快要混浊了。住持的寿数快要尽了,她生到十九岁,第一次看到了住持面上的无力。 “要如何阻止一场必定会发生的战役?”住持说:“就像你无法阻止一座山崩塌。你可以去收拾之后的残乱,但你无法抑制这一切发生。” “可是,可是……”明仁慌张道:“□□,这是人祸啊!如果我不出手,不杀那个宏愿人。或者,我不要去佛寺里装作降罚,再或者一开始,那两家抢田畊的时候,那个人不要挥出那个锄头,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是……” 住持只是缓缓摇头。 他悲叹道:“明仁,你别再想了!” 落到明仁耳中,这句话却生出了别的意思,让她从此人生改写的暗语。 “明仁,你想得到更好的方法吗?”住持说: “如果想不到,那就是,你的错。” 接下来的画面愈发混乱,根本看不清始末,次序颠倒,蒙上一层血色。有魔在她耳边说话,“未有苦海何有佛?”“信仰崩塌了?不,不用崩塌,你只需要改正它”“我有办法,只看你愿不愿学”;她打伤三十三弟子,下山叛逃;她抓了好多人,包括那两个国主。她回到父母家,开始尝试抽出大恶人心中的恶意,只留下善的一面;她要让他们只要一有杀意就会暴毙身亡。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第三次,还是失败。 可不知为什么,失败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她明明没有处理,为什么不见了? 算了,不重要。 就像战争一样,谁输了,谁赢了,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失败的日子好像很久,又好像很快,明仁把自己全部的天赋都用在了结合两种功法上,终于,在失败了将近十几个人后,她终于成功了。 她欣喜若狂,将那个性情大变的人放回家,但放回家不意味着结束,他已经犯下血债,三十岁必须去死。 第144节 年迈的双亲看着她,神情复杂。 当晚,明仁听见房外双亲的声音,不远不近,模模糊糊。 “不能再这样下去……”“润清去哪了?”“得死……”“没有办法……”“杀了……” 母亲的脚步在修真者的耳中宛如惊雷,她木然睁着眼睛,在漆黑的房间中,感到枕头压到了自己的脸上。 接下来,双亲都去世了。明仁的下一个实验也失败了,但她这次发现,三个人的身体都没有消失。 原来之前,那些人都被父母处理掉了。 她却仍站在原地,看着,半晌后,突然笃定道:“这是天罚。” “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我在救人。我在找能救下来所有人的办法,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想要杀我!!我说过了,我说过了的!!不可以有杀意,不可以!!!我是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 “这是,天罚。是上天在惩罚。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一样。” “我一视同仁。我,一视同仁,所以,所以,必须……” 她背后生出黑气,血红色枝条蠕动,如血色莲花。 终于,面目全非。 早已开始崩坏的心魔空间瞬间开始剧烈震颤,回到此前一个又一个可以选择的节点,但明仁像是几十年来不知走了多少遍,无论如何选择,无论如何逃避,最后的结果仍是一样,像是挣脱不出的宿命,云闲一行人差点被直接甩出祁执业灵台,云闲抱住稳如泰山的姬融雪大腿,痛苦道:“怎么都没人注意到啊?!还有,那个魔是谁啊?!圣女,你认不认识?!真是做大孽了!!” 虽说明仁必然会走火入魔,但若是没有那个魔在其中推波助澜,她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而且之前的事也太巧合了,没有这玩意在搅屎绝不可能! 乔灵珊都快哭了:“太惨了,明仁前辈……啊!!” 风烨飙泪:“呜啊啊啊啊!!” 薛灵秀抬头看天,用力眨了下眼睛。 女默男泪,云闲虽然觉得心里堵到快说不出话,但还是有要紧事要干,她们不是来窥探人家明仁前辈隐私的,是要真刀真枪干架的啊!! 要将明仁前辈逼出祁执业的身体,就必须要加剧她心魔的混乱,让她从内部直接崩塌,如果能伤到最好,伤不到……只能关门放明光大师了! 明仁——不,现在的笑面佛陀,绝对不可以留! 已经不能再混乱了,云闲在膨胀的血雾中,看到了心魔的内核,道:“即墨姝!祁执业!快点!!” 即墨姝祭出本命法宝,双手成印,滔天黑光顿时尽出,半晌才反应过来:“……谁让你叫我大名的?” 祁执业紧随其后,佛莲尽展,两人都不知道云闲要干什么,但她一叫,就下意识出手了。云闲地板烫脚似的窜到前面去,他这才发觉是个光屁股小蓝人,登时唇角一阵抽动,不知该不该看。 虽说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四肢又短又圆的简笔画形象。 “祁兄,你那是什么表情!”云闲将一佛一魔两道光波捏到一起,强行混合,怒道:“你低头看看你自己吧!” 祁执业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黄金馒头:“…………” 他刚刚一直就这个样子?! 先不管了,云闲将两者强行混好,终于,朝若隐若现的内核爆射而去,直直击打在上头,瞬间,笑面佛陀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不得不说,这两种真是一脉相承地互相嫌弃,挣扎到她差点脱手,但笑面佛陀现在情形不同,她自然也要以相同属性的灵气方能对待。 果然,有效! 笑面佛陀本就混乱的神识几乎要被切割成两份,这是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她再也无法保持现在这个形态,而是从祁执业灵台之中瞬间掉出。 元婴期开始,灵府中生出元婴,比较脆弱,直到分神期,元婴才开始与神识互相融合,称为元神。 元神虽然不如元婴那般脆弱,但毕竟和本体还是有着实力差距的,但看来,笑面佛陀经过几十年的心魔冶炼,元神也凝固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 明光大师在外面等到脚酸,都想坐下来会儿了,就在这时,祁执业脑壳突然噼里啪啦爆响,先是一只不知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然后便是那几只五颜六色的神识小人,迅速窜回自己身体里。 云闲猛然鲤鱼打挺,明光道:“阿弥陀佛,云小友……” “别阿了!”云闲指着天,道:“这个重要!!” 半空之中,笑面佛陀失去了本体掩盖,终于露出了她的本相。 一张慈祥人脸之后,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铺天盖地的蠕动血红色枝条,正在活物似的找寻人的耳道,找准机会便要侵入。 明光愣住了。 这是……明仁吗?? “对,是。”云闲道:“她现在已经彻底入魔了,我们必须——” 话音方落,笑面佛陀便尖啸一声,本就辽阔的莲座范围再一次极速扩张,直直碾压过了山头,范围之内不论修真者还是普通人,全都瞬间呆滞,朝中心聚拢而来。 已经没地方下脚了,是人都知道本能逃开了,但这些人还在不停涌动,如朝圣一般狂热呐喊: “三界如火宅!炼狱佛陀现!” 声浪铺开,无数灵气顺着枝条涌入笑面佛陀体内,云闲人给看傻了:“怎么还这么强啊???” 姬融雪:“我觉得我们一起上也还是打不过。” 即墨姝:“废话啊!让那个老秃驴去先!!要不是佛门那么叽叽歪歪瞻前顾后,能成现在这样??” 祁执业:“难道不是那个魔修从中作梗?!孰是孰非你分清楚!” 乔灵珊崩溃道:“你们别甩锅了!!都有错都有错!!喂,风烨?!你不是不晕血了吗?!” 薛灵秀一探脉搏,简短道:“太伤心,暂时休克。” “……”这不就是哭晕过去了吗! “云小友,你有所不知。”明光选择性忽略攻击性昵称,道:“若是巅峰时期,范围绝不止这么点。” 合体期大能翻江倒海不在话下,现在已经被削弱了非常多了! 云闲看着这辽阔到看不到边界的范围,傻眼:“……这叫,这么点??” 亲娘啊,这是在北界!不是在西界!严格来说,这还是别人的地盘啊! 说谁谁到,好久没见的柳晖察觉到这边动静,领着人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看到云闲,新仇旧恨就涌了上来:“你还敢来北界??!找死——” 云闲指了指上面。 柳晖下意识抬头一看:“……” 这,什么,东西。 感觉找死的好像是他。 第108章 梵心逆莲(二十二) 柳晖像是来惯例巡查的, 后头还跟着一大堆佩刀的刀宗弟子,现在看着云闲,只觉得瑟瑟发抖。 当时被一剑横扫过去,差点当场嗝屁, 能不害怕吗?!更何况现在一看, 这人竟然境界又飙升了两阶,这是人吗?!人能有这么恐怖的修炼速度?? 乔灵珊道:“你们还敢来, 快滚……” 云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乔灵珊的嘴。有壮丁为什么不拉, 现在这种情况,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别怕!看上面!” 刀宗弟子顺着她的手指朝上看。 再木然地看向她。 嗯, 看到上面之后,再看云闲, 确实不那么害怕了,毕竟云闲现在看来至少还在人的范畴中。 柳晖看到即墨姝,顿时一愣, 随即道:“好啊, 果然你东界害我之心不死, 现在竟然和魔……等等, 姬大小姐,你怎么也在。” 祁执业道:“我也在。”薛灵秀说:“我也。” 即墨姝不耐烦道:“你眼瞎吗?那么大一个光头看不见?有魔怪魔, 没魔也要怪魔!我难得做一次好事,还要你来指指点点?!” 风烨弱弱:“其实做了挺多好事的……” 即墨姝:“你昏你的去吧!我说了我跟你不熟!!” 明光大师站在旁边, 手中持着紫金钵,花白胡子微动,道:“柳小友, 此事是我佛门之事, 你且避开吧。” 柳晖早八百年就想跑了, 只不过后面这么多小弟看着,他怕丢了颜面,现在终于听到此话,当即就想转身离开,怎料身后一阵呼啸,云闲直接将他锁喉,轻飘飘道:“休走。快点放求援信号,叫你们刀宗的那些什么长老出来帮忙!来个柳昌就差不多了。柳昌跟明光大师修为相差不多!” 语气极其轻忽,动作极其狠毒。 众人:“……”到底谁才是反派啊!! 云闲自认如此贪生怕死,欺软怕硬,自然开打前是有多少准备就要做多少准备的。她趁笑面佛陀还在休眠状态,不仅公然挟持人质,还当机立断将头上的发簪折断,一道剑阁徽征瞬间升向空中。 现在莲座对外的结界已无,宿迟没有了阻碍,完全可以进来了。虽然,离众人进莲座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但云闲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大师兄一定不会离开附近。 “对了,明光大师。”云闲忙中问道:“这结界是笑面佛陀想放谁就放谁进来的吗?有没有一种情况,入口会自动规避?” “活人便可入内。”明光看着半空中紧闭着眼的笑面佛陀,凝重道:“云小友说的情况,有一种可能,是它并没有察觉到面前人是个活物。谈不上规避,它只是不曾停下来而已。” 云闲:“……” 什么意思啊?大师兄不是个活物?? “别再叫人过来了。”明光指尖微动,被锁喉的柳晖终于双脚不再离地,他道:“此事,波及到的人越少越好。” “明光大师,从情感的角度上,我觉得你说得对。”云闲指向下方拥挤的众人,道:“但是从理智的角度上,也得多叫几个人来啊,哪怕是为了疏散呢。这种密度,笑面佛陀现在控制着还好,若是陡然放松控制,再有人一个紧张一个激动,队形乱了,人踩人人挤人,后果会很恐怖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终受伤害的还是普通人。 明光也不说话了,只是长叹一声,紫金钵俨然现世! 即便是他的修为,使用这等法器也是相当吃力,金光暴涨,瞬间驱散血雾,其下混乱之人神情终于趋向迷茫温和,不再挣扎,站定,开始有序向外离开。 但笑面佛陀怎会看着他就这么将自己的灵气源切断,血红枝条又是一阵抽搐蠕动,人群又再度麻木走回。 两者开始艰难拉锯。明光的修为本就不如笑面佛陀,现在能僵持是靠越阶强用紫金钵,顿时,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不断在两种状态下快速切换: “咦?我为什么在这……三界如火宅!炼狱佛陀……咦?我为什么在这里?” 众人:“……” 不行,再这样下去脑子都要被洗出茧了!会变傻的啊! 虽然现在笑面佛陀至少还遵循着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轻易出手杀人,但她已然完全入魔,谁知道她的原则还能支撑多久?以她的修为,想杀人,根本快到无法阻止! “她若是想,完全可以将这些人全都抽干。”祁执业凝重道:“要在她彻底疯狂之前,将事情解决!” 说要把事情解决,可又如何解决?目前有个现成的方法摆在眼前,由明光利用紫金钵超度笑面佛陀,代价是同归于尽。这是最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切断她的灵气渠道,慢慢用人海战术耗尽她的储蓄。 不能让她的领域再度扩张了。 第145节 “柳晖!你带着这群人去边界,划警戒线,十里内禁止任何人踏入,还在的居民都先疏散开来!”云闲看着半空中缓缓睁眼的笑面佛陀,当机立断道:“其他人武器准备好!” “你凭什么使唤我啊?”柳晖刚说完,被她冷冷一瞪,立马看向自己队里的得力助手,“听到没,你去。” 那人:“……” 脑子有病吧!这样会让你显得有面子一点吗?! 人命关天,他不敢怠慢,立马去了。 先将外部人流切断,把这个领域孤立出来,不能让更多人被波及到。 旺财和一众人终于悠悠转醒,看到半空中的景象,惊呆了。 云闲一皱眉,道:“旺财!过来!哦,不是,薛兄,不是在叫你。” 薛灵秀根本就不想理她:“?” 但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了。笑面佛陀那双眼睛彻底睁开,甫一睁眼,头后又生出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血色枝条,呼啸着向旺财一众人探去! 姬融雪反应奇快,一个翻滚,将几个瘦巴巴的小屁孩给卷了过来,枝条打在地上,一个大洞,瞬间尘土飞扬。 如果不小心应对,就是一个死。 再让笑面佛陀吸取灵力恢复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差,不会越来越好,云闲当机立断,道:“一起上!” 她原本还在想,要么等宿迟来了再开打,但看现在这个样子,是等不起了。 云闲想法浮光掠影般闪过瞬间,天外就飞来一道凌厉剑光,宿迟踏剑而来,视线落到她脸上,显然又是被云闲的脏兮兮程度讶异到了。 ……为什么才几日不见,又变脏了。 但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人狠话不多,云闲甚至不用跟他说明情况,灼月便已出鞘,发出铮铮长鸣,瞬间斩断了一大排正在蠕动的枝条,那个范围的人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往边上逃开。 这无疑是对笑面佛陀的挑衅。枝条斩了,还能再生,她休憩片刻,又要再出,可其下属于紫金钵的金光一直在隐隐对抗。 明光正在其下支撑着,额角已经渗出冷汗。 众人抓准机会,疏散普通人的尽力疏散,其他人在半空之中,法器功法尽出,五颜六色的灵气绚烂,爆破之声频频响起。 在场两个分神期,两个出窍期,其余最差也是半步元婴,即使明光大师要分心压制,这等阵容也堪称恐怖了。 笑面佛陀被混招打得找不到出手时机,一时连连败退,没有新人再进入领域内,旧的灵力源也被明光压制,身上的魔光也开始逐渐减弱。但她身后枝条鬼魅般舞动,竟也连续伤了数人,云闲抽剑抵开眼看就要刺到薛灵秀脖子上的枝条,道:“薛兄!你先去旁边休息下吧!” 医修终归是不可以当成输出来用的,等会儿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毕竟真要论攻击力,薛灵秀可能相当于半把太平。 “……”薛灵秀铁青着脸下去,跟风烨坐到了一起,被迫听琴。 事情似乎发展地太顺利了,众人就这么一鼓作气,将笑面佛陀逼退了数尺,眼看枝条的力度也愈来愈弱,祁执业似乎察觉到了不对。 他看向下方,明光大师正在勉力让群众离开,眼瞳一缩:“师父!” 笑面佛陀的实力绝不可能弱成这样,她在这方弱小,只能说,把大部分的灵气都转移到了对她最危险的明光之上,毕竟,明光的紫金钵是真有可能杀伤她的法宝! 下一瞬,地动山摇! 明光一时不察,被海啸一般暗自积蓄的灵气对冲,法宝不稳,瞬间反噬,登时七窍出血,脸色一片灰黑,眼睛都涨的血红! 鲜血落于枝条之上,被窸窸窣窣地吸收而进。 群众多半是附近城镇之人,哪能见到如此阵仗,顿时哭喊求救声不绝,但被笑面佛陀再次侵染而进,瞬间,整个场所就充满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云闲离明光最近,她下意识便去接,就在此时,一道枝条带着利风袭向她后心,被宿迟拦截而住。 宿迟立于半空之中,冷若冰霜,转瞬间与笑面佛陀交手十几招,众人压根看不清,只能看见阵阵残影。 明光负伤,目前不能动弹,绝大部分的压力都在他一人之上。他能以一人之力在合体期面前撑这么久,已经相当不俗了。 但不俗,不意味着能逆转阶级,最后一招,宿迟被一道枝条打退,长眉一蹙,侧身用指节抹掉了唇角溢出来的血迹。 “……”为什么同样是打架,明光大师就是七窍流血,你就吐血吐的这么好看,云闲道:“大师兄,我好像每次都让你越阶挑战。” 上次的魔修也是,但这次更离谱了。 宿迟道:“无事。” 嘴上说无事,这哪里是无事啊!方才的消耗,在现在的笑面佛陀下完全不能看,两个主力前后损伤,其他人在笑面佛陀手下和小虾米没什么区别,打都不够两巴掌的。 柳晖更是老倒霉蛋了,来巡个查被打得牙都差点掉两颗,现在只能躺在旁边喘气。 明光面上仍泛着魔气,摇摇晃晃起身,紫金钵闪着微弱光芒。 云闲这才发现,笑面佛陀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除了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声外,她仿佛失去了交流的能力。 没有办法。 可是,绝对不能让她从这里离开。 若是今天让笑面佛陀离开了,再度混入人海,以莲座的隐蔽程度和笑面佛陀的混乱程度,之后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众人起身,重又攥紧武器,眼神逐渐冰冷。 笑面佛陀那双看不出情感的眼望过来,似乎被刺了一下,偏开一瞬,又很快转了回来。 倏地,众人动了! 只要还有余力,就要将人限制在这。至少也要拖到救援赶来! 但无论如何,笑面佛陀都不曾再往后退哪怕一寸。 她也在受伤,也在流血,伤别人,别人也在伤她。场面愈发混乱,可她的那双眼中愈发厌倦。 杀不了她,她也不想再出手杀谁。 早点结束吧。不论是什么。 下一瞬,无数枝条将众人团团包裹,缠成如茧一般的形状,坚韧无比,进不去出不来。宿迟和即墨姝划破树茧,面色沉凝。 就这么被拖延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笑面佛陀便已经成功地攥取到了她一开始的目标! 被抓上去的,竟然不是明光,也不是祁执业,而是—— 云闲! 第109章 梵心逆莲(完) 云闲被枝条裹挟, 浑身气力尽失,风筝一般被带到了半空中,直直对上笑面佛陀那张脸。 她那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明仁的半分影子, 满是不得而出的戾气和自我压抑的疯狂, 扭曲地蒙上一层血色,枝条扭转, 变成一道锐器, 呼啸向云闲灵府袭去,云闲伸掌抵挡, 掌心却直接被刺穿而过,锐利顶端摩擦过血肉, 在众人瞬间难看的面色中,终于被缓缓止住。 止住,意思是没捅穿, 不是没捅进去, 云闲痛得要死, 咬紧了牙关才没喊出来, 听到自己灵府里的元婴小蓝人一阵惊慌猴叫四脚朝天,还有心思笑:“……你原来能发出声音啊?” 不得不说, 这痛啊痛的,也就习惯了。 太平崩溃道:“你少说两句吧!我真是无语了!我在剑阁被镇着都比跟你出来好!!” 这话在四方大战完说了一次, 唐灵国时又说了一次,可太平剑到现在还好端端地继续别在云闲腰上,按照这个形势, 可能要变成口头禅了。 即墨姝咬牙, 再度催动所剩无几的灵气, 紫光闪了一瞬,勉强崩开一道枝条,却又重被裹进。 她对魔气有抗性,已经算是情况较好的了,其他人被裹成了茧,姬融雪那个茧正在传来砰砰砰的击打声,那边的明光大师生死不明,她眼底闪动,狠狠一攥手掌—— 笑面佛陀防着她去救云闲,没想到她做了个假动作,把那头的明光给卷了过来,柳晖手一松,吓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是想当场采补什么的吧?!我警告你明光大师可是佛门唯一指定吉祥物……” “闭嘴!你脑子有病吧??谁要采补老头!”即墨姝阴着脸道:“要死就用完紫金钵再死!现在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她伸手,将明光面上萦绕不去的黑气吸取回来,明光眼球微微动了两下,她大事告成,把这秃驴随手往地上一丢,看向那头浑身浴血的宿迟。 即墨姝跟祁执业不熟,但好歹见面还能不由分说互相辱骂以持续话题,但跟宿迟就真的,没有任何话说。宿迟对魔还是对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因为太普通所以即墨姝都有点不适应了,她道:“那谁的大师兄,你上不上?” 宿迟把剑尖上的血点甩掉,沉默点头。 二人无需过多交流,足尖点地,便尽全力挣脱束缚,魔光剑光霎时爆射而出,击打在那根枝条上—— 但那根枝条纹丝不动,还是插在那里。 笑面佛陀竟不知什么时候,将周身膨胀的枝条都渐渐往回缩,将省下的灵力全都注入面前这根枝条上,牢牢抓着云闲不放。 她竟是铁了心,宁愿其他人跑走,也不愿放走云闲了! 姬融雪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举将茧击破,碧绿兽眼看着半空中的笑面佛陀和云闲,缓缓凝重地皱起了眉毛。 风烨也觉得很神奇,为什么一头狮子脸上能看出皱眉毛,但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也不知云闲是倒霉还是幸运了。倒霉是被针对,幸运是,虽然笑面佛陀等于一刀插在她灵府里,但至少还没有马上要杀她的意图。 谁也猜不出笑面佛陀要做什么,云闲在她手上,全员便都被牵制住了,东极法杖一开,祁执业抬眼,道:“你想干什么?” 凝滞到化不开的空气中,笑面佛陀将这些恼人的声音全都忽略,她布满血丝的瞳孔看向云闲,内中金光黑光交错闪烁,终于缓缓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们都说我错了。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哪里错了?” 她终于开口了。 能交流,就代表神智至少在此刻是较为清晰的,但…… 众人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要抓云闲啊!在这里哪怕抓个即墨姝都比较有辩证思想吧! 云闲腹部的血潺潺往下淌,她先是惊了一下,随后垂眼,对下方心急如焚的众人道:“别担心。我没事!区区致命伤……” 被拉出来的薛灵秀:“你能不能正经点?!” “哈。”云闲看场面太紧张,想着活跃一下气氛,她伸手抓着枝条,竟然就这么站了起来,期间脸色一白,和笑面佛陀平视,不着痕迹地朝宿迟摆了摆手。 别过来,大师兄。 看她发挥就是了! 宿迟浑身的灵气骤然一泄,他顿了一下,眼中略显诧异。 即墨姝传音道:“为什么不去??”在场的分神期除了明光,便只有他了! 宿迟将剑入鞘。或许他用不用剑都是一样,又或者不用剑其实更强,他只平淡道:“我不会让她出事。” 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有把握把云闲救下来。 说是这样说,但云闲心中也没底,她站直了,坦诚道:“佛陀奶奶,是这样的。我在莲座里没有好好读书,金刚经目前也只记得第一句。你要和我论佛,我应该真的说不出来什么。” 笑面佛陀仍是直直看着她,漠然道:“告诉我,我哪里错了。” 看来,神智也只是比较清晰。 第146节 云闲问:“说不出来会怎么样?” 笑面佛陀冷然看着她,答案明了。 说不出,就去死。 这是真的送命题了。 “我太过相信人性,所以曾经犯下很多错误,害死过很多人。每个人我都记得,他们因我的错误而死。所以我改正了。” 见云闲不说话,笑面佛陀余光看向角落里的芳菲一家,厌弃地将自己造出的幻影捏碎而去,语气冷漠:“我改正了,并且没有再犯。可为什么,我从前犯错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我是错的,可我开始做正确的事了,反倒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告诉我,你错了,你大错特错,要镇压我,要超度我……我是人,不是魔,为什么要超度?可笑至极!有这个功夫要来镇压我,为何一开始的时候却不见人影?!” 明仁在十九岁时就死了,笑面佛陀却永远停留在那年的影子里,真正到了本相时刻,说话语气竟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甚至听起来有些难言的稚拙。 她看向下方众人。 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好的表情。惊惧,愤怒,警惕,悲伤……这么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个怪物,一个杀人凶手。可她明明在做善事,却为什么得不到善果? 总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几十年来都没有任何改变。人还是一样的恶,但没关系,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一样。她一视同仁,只留下善的一面,这世间的黑暗终将会被荡涤而尽。 寂静中,云闲开口道:“你的确错了。” 在场诸人的心霎时狠狠一揪。 事到如今,云闲要如何存活,只看她有没有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而想也知道,笑面佛陀怎么可能想听到这个答案? 果然,下一瞬,笑面佛陀冷笑一声,道:“我错了?!果然,你们永远只会说一样的话。我问你,我到底哪里错了??我是对的。绝没有错!事实也正是如此!莲座绵延千里,收容过无数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任何战役,若是当年法喜宏愿两国能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开战?凡事不从源头抑制,就不如不要抑制!” “可源头到底在哪里?”云闲道:“你出的那一掌是源头吗?住持去法喜那一趟是源头吗?还是挥出的那一锄头是源头?再往上算,迦蓝分裂是源头吗?不分裂就不会有这种事了!再往上算,要是老皇帝不被馒头噎死,如果两个国主没被生下来,如果迦蓝一开始就不存在,是不是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追其源头压根就没有意义。” “你没有懂。”笑面佛陀摇头,道:“追根究底,这世上的惨事大多都由心中的恶意而生。跟锄头没有关系,没有锄头,还会有锤子,剪刀,斧头,杀意不消,只会连绵不息,仇恨蔓延,才会引起战争,这才是源头!” 柳晖道:“感觉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个刀宗的说个屁啊! 云闲:“嘶,太平,感觉她说的对啊。” 太平真是想不到自己一把剑还能兼任我方二辩:“感觉对个屁啊!!就算确实对,这人说的对跟她做的事对是两码事好吗?!” 受不了了! “你说得对,跟你做的事对是两码事!”云闲神色一厉,道:“论迹不论心,人性复杂,只凭心中恶意就要定罪,这又为何不算一种滥杀无辜?” 笑面佛陀:“难道要等他们杀了人,放了火,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来惩罚吗?那死在这些恶人手下的无辜之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到这般飞来横祸?等战争已经被掀起,无法停止不死不休的时候,再将领头之人抓来定罪——有用吗?!人性本恶,那些人不值得同情,该死!我做的只不过是让他们开悟向善,仅此而已。人是未开悟的佛,佛是已开悟的人,只要向善,处处都是桃源。” “……不。”云闲脑瓜子都快转冒烟了,道:“和平才是短暂的,战争难道只是因为一方对另一方有恶意吗?不!只要有利益,只要有分配不均,就会有冲突,就会有或大或小的战争,这才是源头,是无法改变的历史规律!” 柳晖恍然大悟:“感觉也有道理啊。” 乔灵珊:“……你能不能闭嘴听着?” 笑面佛陀冷笑道:“利益?莲座之人,压根不会——” 云闲打断了她的话:“你试过吗?” 笑面佛陀:“……试过什么?” “你将这些人圈养在莲座之中,有饭吃,有水喝,每天和和乐乐。他们自然不会因为有冲突而产生恶意。就算有,也因为抵不过对天罚的恐惧,所以不敢生出。”云闲向前一步,道:“你试过吗?若是把他们放在一个恶劣环境里,稍微不劳作就吃不起饭要被饿死,被征着重税,地里就种五个苞米自己只能吃到半个,就像当年的法喜宏愿国民,你觉得是他们愚蠢恶毒,市侩低俗,可在同一处境中,莲座之人还能这样吗?” 笑面佛陀一怔。 “你说莲座人都向善,是因为你将他们恶之一面抽出了。你实验的那些人性情大变,所以你觉得你成功了。”云闲道:“不,你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不然为什么,那些被你放归回去的人,明明没有到岁数,却还是被天罚身亡?他们不是向善了吗?为什么还会对其他人产生杀意?” “一念善恶,你要如何用此来审判一个人!” 场面寂静了一瞬,笑面佛陀神色一变,竟是愈发狰狞:“可笑!!胡言乱语!!你在给恶人找理由?!大家都是如此,芳菲为何便不会对同类下手??是她过的比其他人要好多少吗?” “我没有给他们找理由。纯粹的善人,纯粹的恶人,又有多少?大多数普通人只能随大流,为求自保,说善肯定不是,但说恶,又算不得极恶。”云闲摇头道:“即使是再美好的桃花源,也会有人报持恶意,再深重的淤泥,也会有人心存善念,你从前是佛门弟子,难道还能不知吗。” “我从前是……佛门弟子……”笑面佛陀眼前像是闪过什么,竟是惨然一笑,“我宁愿我从未是过。” 祁执业的指尖微微一蜷。 笑面佛陀这罕见的似人神情只表露了一瞬,又迅速被坚冰所包裹:“恶意,和杀意,不同。若是有人跨过了那一道底线,他便不能称之为人,当受天罚。” “……可杀意,与杀意,也不同。” 云闲像是有些犹豫,最后仍是避开不提,“离杀意到付诸行动,有太长的距离了。不论前因如何,我对一人有杀意,并打算下手,可那天我突然看到我年迈的双亲,我觉得我不可以这样做,于是我收手了。这是杀意。我已经筹划好时间了,也定下计划了,可临到最后一瞬,我想起他可能会很痛,会流血而死,我觉得无法承受,所以我收手了。这是杀意。甚至,我已经下手了,他受了伤,躺在地上哀嚎,我惊觉我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为他疗伤止血,并去自首——这也是杀意。可哪个该死,哪个又不该死?” 笑面佛陀瞬间被激怒了,她咆哮道:“难道这世上还有需要谅解的杀意吗?!!” “……明仁前辈。”云闲面色唇色都一片惨白,她看向笑面佛陀,用极低的声音道:“那为什么,令堂想要杀死你时,你并没有感到杀意呢?” 当时,笑面佛陀就已入魔,若是她的母亲真有杀意,何必等到进门,在产生念头的那一瞬间,便会当场暴毙而亡。 她或许也是一直抱着这般念头,可那枕头压在她的面上,如同儿时无数次温和的触摸,娘的眼泪却不是因为欣喜,一串串如露珠般打在她僵直的手背上。 “润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娘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了……原谅娘……” 枕头上的力道颤抖,或许是因为年迈,或许是因为不舍。想用这种方式杀死一个修真者,简直天真地令人发笑,可笑面佛陀大睁着眼,心中无波无澜,只有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心头无助咆哮—— “她真的想要杀我。她是真的想要杀我!!” 笑面佛陀可以依旧坚持看不见那明显是自己造成的伤势,可以依旧坚持那是天罚,强行忽视一切不合理的衔接处,但她却在此刻,浮出了一个轻飘飘的念头。 或许娘是想杀她,但娘可能更想的是杀掉自己。 娘怎么会不知道她会发现,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是在祈求她醒来,是在祈求她结束这场折磨吗? 因为她做了这一切,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场解脱? 笑面佛陀僵在半空之中,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 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底下人群还在涌动,紫金钵的金光重又亮起,明光口吐鲜血,缓缓坐起。 从小到大,祁执业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的神情。明光大师偶尔会发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不大喜大悲的稳重模样。在晚辈心中,长辈一向都是无坚不摧、能够遮风挡雨的堡垒,第一次,他又看出了无力。 就像明仁第一次看见住持面上的无能为力般,他怔住了。 “是我的错。”明光道:“明仁,是我的错。” 笑面佛陀漠然道:“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明光道:“是我没有早点发现,是我太软弱。认清自己没有能力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我早在那年就知道,我不如你,我也没有任何能够统领佛门的才能。所以,住持让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让我去救援,我便去救援,让我回山,我便回山。让我去大战,我便去大战,让我留在佛门,我便留在佛门。假如我那时在场,假如我追上去了,假如我找到你了,那事情会不会就不……” “跟你有什么关系?”笑面佛陀不知为何而发怒:“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明光霜白眉毛微敛,他将紫金钵拿起,道:“是我的错。” 话语中竟透出一种决然。 祁执业道:“师父!” 血雾间,本该散去的芳菲幻影竟然又出现在了笑面佛陀的视线中。 几十年来,她将这三个幻影碎了又凝,凝了又碎。每一次看到她们,笑面佛陀就感到一阵剜心般的痛楚。她甚至没办法化出正常样子的芳菲,只要想起,就是死时的惨状,一次又一次,像是凌迟。但她太孤独了,她需要有人陪着。 她太想芳菲还活着了,她有时还会和幻影聊聊天。 本该趋于稳定的神识再度开始混乱,她将幻影挥散,可如鬼魅般,面色青白的芳菲又出现在她眼前。 笑面佛陀道:“你要说什么?” 芳菲张口,说:“是我的错。” 莫名其妙!!笑面佛陀将她捏碎了。可一个芳菲消失了,另一个又出现,又张口说“是我的错”,笑面佛陀心中如火在灼烧,她捏碎了一个又一个,可每一个都在说“是我的错”,终于,她控制不住地怒吼道:“你有什么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芳菲静静看着她,似笑似哭,生动如真人:“我该早点联络你的。你给我的木像,我不舍得摔碎。要是我能早点见到你就好了。要是能再跟你说一句话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笑面佛陀道:“就算我早点过去,你以为你就不会死吗?!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人……” “如果早点见到你。”芳菲静静说:“我就能亲口告诉你,这不是你的错了。” 笑面佛陀呆住了。 有一瞬间,她扭曲的神色竟看上去有点想要落泪。 芳菲还在重复:“是我的错。”“如果能早点告诉你。”“是我的错……”笑面佛陀打不走,挥不散,只捂住耳朵,道:“你在说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芳菲!明明,明明和你就没有关系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只是个普通人,是个再无辜不过的人,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应对这一切,凭什么要说是你的错?! 枝条疯了一般舞动,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传来了云闲飘渺的声音:“所以,明仁前辈。你凭什么觉得这是你的错?” 凭什么觉得这是她的错? 笑面佛陀道:“如果我能早点发现……” 祁执业:“战争也还是会发生。” 笑面佛陀:“如果我不出那一掌……” 姬融雪:“战争也依旧不会结束。” 笑面佛陀都要不知所措了:“如果……如果……” 乔灵珊:“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薛灵秀:“要说有错,大家都有错,要说没错,大家都没有错。” “……” “什么佛是开悟的人,人是未开悟的佛?”即墨姝冷笑一声,道:“放什么狗屁!睁眼说瞎话!佛就是佛,人就是人!人要吃饭,要生存,要拼尽全力,随随便便就会死,佛要吗?!佛只要整天坐在上面听秃驴敲木鱼就好了!当然嘴巴一张什么话都能说!你用佛的标准去要求人?!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把人当做人来看吧!” 笑面佛陀嘶哑道:“你们又懂什么?!你们又知道什么!!!”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听,不可以接受!因为,因为他们说的不对!如果是对的,那她这些年……这些年来做的事,又算什么?!! “明仁前辈,把人当做人来看,把自己也当做人来看。”怎么圣女大人抢台词,算了不管继续说!云闲表面丝毫不显,道:“是人,就是有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有无可奈何的事情,不如说,人的一生,无奈的事情比如意的事情要多得多。就连佛,也不敢说要拯救世界,人力有穷尽,能救出来是最好的,可没能力救出来的,难道就算是你害死的吗?!” “好!说的真是太好了!”笑面佛陀哈哈长笑起来,“那我问你!佛门的做法,在你看来便是对的吗?!便是最好的吗?!我的做法,便是错的,便是差的吗?!” 明光的神情骤然凝住了。 ……果然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明仁几十年来盘桓不去的心结。究竟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又到底怎么做才能力挽狂澜? 佛门要她不能还手,她还手了。佛门要她不要下山,她下山了。可每一次结果都是最差的结果。 那魔当晚对明仁说的话,如同诛心。魔对明仁说,先有苦海后有佛,难道没看到战争期间烧香拜佛的人多了多少?若是太平盛世,佛还有人供奉吗?还需要建佛庙吗?魔对明仁说,好好想一想,最不想结束战争的,到底是谁…… 如此荒唐的言语,明仁或许没有信。或许,信了一点。但后来,没有人知道了,因为她已经变成了笑面佛陀。 第147节 一片寂静中,云闲突然道:“不是最对的,也不是最好的。只是,总得有这样的人啊。” 即墨姝唰地转头看她。什么,她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等等。 宿迟盯的有点太明显了吧!眼珠子倒是动一动啊! 云闲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都没打好腹稿,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了:“实不相瞒,我从四方大战就知道,佛门做法是如此了。如果没有祁道友,估计大师兄一行人连个乌龟都不想杀,陷在坑里超度兵灵能超度几天几夜。被刀宗天天背地里骂蠢驴,也只是一笑而过。好处不要,坏事全自己担,成日被帮助的人背刺,屡教不改,导致蝉联门派人数最少大赛第一名好多年……” 祁执业和柳晖争相脸绿:“……” 明光礼貌提醒道:“云小友,今年是剑阁。” “好了这不重要!”云闲一噎,又道:“总之,一直都是这样。所以近年实力开始逐渐有衰弱的趋势,可能以后会有所改善吧……这都是题外话了。嗯,我的意思是,不能说错,也不能评价对,只是,这是佛门的选择,既然是选择,承担后果便不会后悔。可以嘲笑他们蠢,好心没好报,好心办坏事,天天被人坑……反正和尚不会还嘴。可是,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在掉进泥坑不知所措的时候,有这样的人奋不顾身来拉自己一把的吧。” 云闲看向笑面佛陀的眼睛,道:“就像你当初还的那一掌一样。那是陷阱,是圈套,是针对十九岁明仁的杀招,可你是在救人,你没有错。” 笑面佛陀看着她,茫然了:“谁都没有错……?” 那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你可以是明仁,也可以是润德。佛门不是你一人的责任,你可以选择承担,当然也可以选择放下。”云闲理直气壮道:“我是剑修,我没文化。我搞不懂到底谁对谁错,或许没人能搞懂。反正我只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清风吹过魔障,第一次在长久的静默中,将蒙住心窍的沉疴吹开。 几十年缠绕的心魔中,无数个选择的节点开始紊乱,画面一点点向前推进,人影散乱,云闲问了明仁一个,她此前问过祁执业的问题:“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画面停在最后的最后,少年明仁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埋葬了芳菲的尸体,她还是带走了那颗香囊。 她还是奔上了佛门那看不见尽头的长阶,看见了垂垂老矣的住持。 住持疲态尽显,对她道:“……明仁,是我的错。” 明仁却摇头,对住持道:“对不住。” 她忽略了耳边魔咒般的暗语,而是退出山门,对着那巍峨到看不清的慈悲佛像,最后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将披着的袈裟褪去,轻轻放在老人的手上。 明仁:“润德,就此自退山门。” 退一步海阔天空,住持看着她,眼底泪光渐渐,却还是笑了:“……去吧!” 世间大道万千,她自问心无愧。 不久之后,两国内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神秘大侠。大侠总是蒙着面,一手功法宛若游龙,眼神如雷似电,救下了不少人,自然,也杀了不少人。 自法喜到宏愿,再到后来的珈蓝,十九岁的大侠,身依旧轻,手依旧稳,沉默寡言,平静似水,唯有在出手之前,会摸一摸腰间那只破旧的香囊。 有人说,大侠会帮父母买油条当早餐。有人说,大侠竟然第一次喝酒。有人说,大侠会哭,在看到春季的芳菲花时。也有人说,大侠会笑,但看着又好像不是幸灾乐祸—— “我去,佛门的明光法师劝架又被打啦!” “哗!又被打?!这个月第几回了?我看佛门的人练的不是金钟罩,练的是龟壳吧!” “笑什么笑?人家有多抗揍你们是不是不知道,我一路缩在他袈裟里,那么多人啊,愣是一拳都没挨到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感谢明光法师,明天再去上香!” “……” 画面骤然破碎,化为点点光芒,照亮了明仁的脸。那宛如少年一般的脸,现在却缓缓流出泪来,笑道:“可是,一切都已经晚啦。” 云闲沉默地看着她,抿住了嘴唇。 “我多想再跟娘亲吃一根油条啊。如果我再大一些,可能会成了鼎鼎有名的盖世大侠,当然,也有可能,还是想念佛门的生活,决定再回去当住持,让佛门在我的管理下,发扬光大!反正明光也抢不过我。我一定,不会让第二个明仁出现的。算了,谁知道呢?或许总有人会完成我的愿望。” 明仁的语气也重回少年,雀跃活泼,这是她最本真的性子,但脸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老化下去,“只是,越回想就越痛苦,越痛苦便越催眠自己,一旦踏入深渊,我便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晚了就是晚了。世间没有如果,向来残酷如此,走错一步,一念之差,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明光终于流泪了:“润德……” 明仁说:“那边那个黄金馒头!之前心魔的事,对不住。但你也要反思一下自己,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我带跑了?” 祁执业苦笑道:“明仁前辈……” 枝条一点一点断裂蜷缩,象征着她灵气的迅速衰弱。 在醒悟的那一瞬间,明仁便心存死志了。 “好啦!别哭了,哥,真的很丑。更何况你现在老了,看起来更丑了。”明仁道:“我已经记不清,我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了,意识昏沉,一直用本能行事。但是我记得,那个魔,叫做蚩尤。” “蚩尤?”即墨姝追问道:“还有更详细一点的特征吗?” “有。”明仁沉思道:“他穿得好清凉。” 众人:“……” 这是最没用的特征了好吗?!!还有魔教竟然从八十年前就开始有不穿衣服的传统了吗?! 见众人一副吃了粑粑的脸,明仁那张已经老态横生的面庞竟然乐了,道:“开玩笑的。他的右耳上有一个缺口。” 云闲真是不可思议:“不是吧,这种时候您还开玩笑啊?!” 众人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已经萎缩的枝条再一次膨胀而起,直直向众人爆射而去,云闲吓了一跳,来不及躲,只看到这闪着金光的枝条瞬间没入了自己灵府里,开始灌注灵气! 这可能是最后的馈赠了。 宿迟“噌”一声就到了她身边,拔剑四顾心茫然。 云闲:“……” 宿迟:“……” “大家都有枝条插,为什么不给你啊。”云闲道:“大师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宿迟道:“我不知道。” 那枝条才灌了两下,云闲就发觉有点不对劲了,她感觉脑袋里逐渐闪出金光,一些她死命都没背下来的《金刚经》片段闪现,差点把她吓晕:“……等等!!明仁前辈!明仁奶奶!!你这灌的灵气还夹杂佛门大智慧啊?!我是剑修!一日剑修一生剑修,我不想去剃头敲木鱼啊!!” “这有什么?结合一下嘛!佛魔都能结合,你这个小意思。”明仁想在最后也开开心心的,难得和人说这么久话了,“要我说,佛剑比狗狗剑好听多了!” “不是,那又不能比——”云闲猛然睁眼:“不是吧奶奶?!你平时走火入魔也没耽误看小报啊?!” 等等,小报肯定是不能看的。 明仁肯定是看了自己的心魔。糟糕,云闲对自己的心魔完全没有信心,里面肯定是污秽万分啊! 果然,在云闲要死的眼神中,明仁看向了她身边的宿迟,老奶奶又乐了。 “这位美人大师兄。”明仁在消失的前一瞬,无比快乐地喊道:“你知道吗?你的师妹对你图谋不轨——” 众人:“………………” 明光大师连眼泪都不知该擦不该擦了。 第110章 小金人 硝烟弥漫, 领域消失,辽阔地界上出现了一个凹陷的深坑,几百人都陷在坑中,正在互相支撑着往上爬。 旺财和她的小妹小弟们正在费劲地蹲在深坑边上, 一个一个往上拉, 问道:“张大娘!大牛呢?” 大娘用乡音淳朴道:“大牛前几天摔断了腿,估计现在还在路上爬咧!” “……” 就算笑面佛陀的领域随着她一同消失了, 但附近村落被碾压过去的平房山水还是几乎被毁坏殆尽, 没了莲座的幻象遮掩,便是一片废墟, 更别提远处种满了作物的田畊了,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幸好, 幸好只是在这一圈城镇间,幸好是在郊外。 这就算换作在乾坤城中心,甚至是刀宗全程管辖的城市, 也绝对会让其伤筋动骨, 受伤惨重。 场面一片混乱, 爬行的爬行, 救援的救援,连带着一开始便被洗脑的刘简众人都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回想起此前的记忆,顿时一阵脸色发青。 实在是太恐怖了, 不知不觉间便被控制了思想,若是再不阻止,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 在场包括张鹤严等小队, 同伴都有折损, 还有那些因不想提供灵气而选择自裁的乾坤城众人之尸体, 也全都被吐了出来,明光大师将紫金钵收起,坐地度化,金光闪烁,遥遥间佛莲升起。 但一切,终归是结束了。 宿迟将灼月入鞘,长眉微蹙,在混乱的场合中依旧俊美得不像个人样——这句话终于不是比喻,而是陈述了,但众人一见他视线扫来,都自动规避开他的眼神。 啊,这天可真清啊。啊,这水可真绿啊。啊,这大师兄可真俊啊。 ……不怪大家,刚才明仁临走时那一句可是喊的振聋发聩,十里八方有长耳朵的都听到了,大家最后的温柔,就是装作自己方才短暂地失聪了一下。 剑阁真是乱啊。没想到云闲竟然有如此宏大的愿望,也不知道宿迟会作何反应。 急死人了,怎么脸上还是看不出表情?哪怕娇羞一下呢! 明光有事情做,其他人装也得装忙,顿时便像模像样地组织了起来。柳晖原本便是来巡视的,指挥众人道:“遗体都暂且送到大师那儿!这附近是乾坤城吧?叫杏林阁的人过来收治一下。” 明光忍住心中悲戚,为众人度化祈福。 金光阵阵,他起身,余光看见了地上落着一个破旧的香囊,心中又是一痛。明仁在这世间看似活了一百春秋,可作为自己只活了十九年,最后留下的唯一之物,也只有这个香囊了。他蹒跚走去,弯腰,准备将那颗香囊拾起,就在此时,对面伸来了一只青白的手。 纤细白皙,却透着虚幻之意。 明光抬眼,却看见了芳菲,他眼瞳一缩,道:“你……” 明仁执念已了,早已彻彻底底地消散在了这世间,作为她的灵气幻影,芳菲也该跟着消失,可为什么,她还在? 芳菲其实碰不到那颗香囊,她只是眼带眷恋地最后触了一下,随后看向明光,对他行了个虔诚的佛礼,终于,再跟着消散而去。 明光:“……” 原来是这样啊。这也是……执念。芳菲没有修为,连化作灵体的能力都没有,只能靠着这一缕执念,一直依附在明仁所创建出来的幻影中。被捏碎了又凝聚,也这么浑浑噩噩地陪了她数十年,眼睁睁看着她从明仁变成笑面佛陀,无论怎么劝说都无用,更是放不下,舍不开,直到如今。 了却心愿,随风而去。 明光对消散而去的幻影深深一拜。 动静闹得这么大,还有刀宗的人在外限制进入,早些时候云闲一行人病急乱求医发送的各种求援信号终于摇来了人,铁蛋气势汹汹带着锻体门诸人赶来,和柳晖正巧碰上了面,霎时大眼瞪小眼,好生尴尬。 随后来的便是悬宝阁了。悬宝阁在各个城市几乎都有分布,更何况萧原一直在密切关注云闲情况,现在匆匆赶来,满眼不见云闲,反倒看见了明光大师的背影,顿时一皱眉:“大师,这和你当初跟我说的不一样啊。” 当初发布任务时,明光和她说的是让云闲获取情报顺带救人,剩下的他来负责解决,可现在看起来,事情似乎不是这样。 明光背对着她,背脊略显佝偻,又很快站得笔直,“对不住。阁主。” “什么叫对不住?”涉及到云闲的事,必须要问清楚,萧原不客气道:“能否请大师把事情经过讲清楚?现在云闲又在哪?我观其魂灯未灭,知道没有生命危险,但吊着一口气也算没有危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光大师终于转身,花白眉毛下眼眶湿润,语气中带着颤意:“云小友没有危险,正在下方炼化灵气。笑面佛陀一事,是这样的……” 萧原:“!!!” 第148节 我去!怎么哭了啊!! 身后一阵呼啸,接收到刀宗求援信号的柳昌终于到了,厉眸一扫在场情况,顿时扬眉,怒道:“明光大师!我敬你德高望重,但不意味着你便可以得寸进尺,到我北界来肆意妄为!这笑面佛陀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原迅速让开身子,柳昌足尖落在地上,视线后知后觉落到明光脸上:“?” 嗯? 明光道:“柳长老。” “柳长老,你也太过分了吧!”萧原立刻站在高处一阵指指点点:“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若不是为了治理此事,大师又怎会亲身前往北界?你不感谢也就罢了,何苦如此,看把人大师都骂哭了!” 在场众人看着柳昌的眼神迅速变得无比微妙,就连刀宗自己的那些弟子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怎么这样啊……人家大师都一百多岁了……” “明光大师真是不容易……都受伤这么重了,还要被指着鼻子骂,真是好心没好报……” “得亏刀宗的门训还是尊老爱幼呢……” “……”柳昌脸色一麻,立刻嘴角扬起,“明光大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若是要进北界,怎么不提早告知刀宗一声?这样才好安排接驾,哈,哈哈……” 这什么破悬宝阁!迟早在北界把你全给拆了! 明光站定,摇头,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尽量简短地说了一遍。 本就是当年佛门种下的因,本该由佛门来结这个果,他原本便是这么想的,但没料到,云闲会做出此事。 萧原人听傻了:“你是说,云闲,把笑面佛陀说服了?” 明光大师点头。 萧原道:“我宁愿相信她是去单挑合体期了。大师,你看错了吧?还是你记错了?云闲是那个啊,剑是红色的,脸有点婴儿肥,经常脏兮兮,看起来很吵的那只。不是其他人啊。她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还能辩论呢?” 好诡谲的形容方式,但又为何如此贴切,柳昌总觉得这种用词一般用在形容小狗上。 宿迟道:“是她。” 明光能认错,宿迟总不可能认错自己亲师妹了,怎么会这样,实在难以接受,萧原沉默:“……好吧。不过,大徒弟,你怎么每次都在啊,我还以为你去游历了。那云闲现在在哪呢?” 宿迟侧头看向后方,原本的战场中央。 那里正在被一道金光笼罩。萧原本以为那是明光大师设下的防御结界,但现在看来,那金光竟是从内而外不断发出的,顿时心头一紧,扑过去:“云闲!” 她刚走近,就被这道金光阻挡在外,但透过半透明的结界,已然可以看见里头排排躺着的众人了。 虽然萧原当时发布任务时想着人多力量大,所以把所有人都写上了,但她是真没想到,云闲的人缘能这么好,竟然每一个都来了,包括那位魔女。 只是,现在每个人都躺着,眼睛紧闭,体内正在快速运转,炼化灵府中快要满溢而出的灵气,萧原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的云闲:“……” 她差点不厚道地爆笑出声。 云闲现在周身呈现一个十八罗汉般的金铜色,皮肤抹了油一般的亮泽,活脱脱一个山门前的小金人,看起来颇为喜庆,似乎能直接扛走。 究竟为什么每一次做完任务出来都能丑得五花八门……要么白,要么红,要么金,这么想来,云闲正常的时候反倒相当罕见了。 不行,宿迟在旁边,她不能笑得太明显,萧原忍住疯狂上翘的唇角,看向明光大师:“她没事就好。只是,这样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明仁留下的灵气,会让她体内虚浮的境界趋向稳固。”明光委婉道:“只是,这毕竟是佛气。这段时间,云小友可能会对佛经生出较大的兴趣,无伤大雅。” “什么?!”萧原从未如此惊慌过:“这不行啊!!云家九代单传就这么一个独苗,不可以对佛经感兴趣!!绝对不行啊!!” 明光:“……” 怎么了。佛门怎么了? 佛门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云小金人又是在马车上醒来的。 熟悉的马车,熟悉的坐席,天色昏黑,只是大师兄不知去了哪里,云闲挣扎地坐起身,先是摸了摸靠在角落里的太平,道:“太平?你没事吧?” “没事。”太平向来精力十足的声音也透露出一种浓浓的疲惫,“好累。” 云闲摸完它,又躺尸了下去,道:“我也好累。” 这里没人,她还是第一次说自己累呢。 连说话都累,马车中顿时死寂下来。 云闲知道,这是悬宝阁的马车,自己应该是又被萧原暂且捡回乾坤城去了。反正姨姨和娘亲一直都是放养前锋,这是好事,至少她每次都有人捡。 一人一剑在复盘了方才的经过后,都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 以后宁愿打,也不要去说服人了。太难了,脑袋里完全都是一团浆糊,但还得艰难地从浆糊中翻找出来点勉强有用的东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情绪激动的时候甚至还不能口误,不能发怒,不能飙泪,不能停顿,真真是比被翻来覆去吊起来打了十顿还要疲惫。 “术业有专攻。”云闲躺着,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喃喃道:“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太平平和道:“是啊。” 云闲:“太平,你比我想象的有文化多了。” “你也不想想。”太平道:“你活了几年,我活了几年?” 一人一剑平常的相处基本上是互相骂脑子有病,难得这么温情过,云闲忍不住翻过身,看着它,深情道:“那你告诉我四方大战那个下联到底该怎么对。” 太平:“你有病吧!!” 其他人不知去了哪里,云闲都习惯每次醒来身边几个大头围着了,在坐席上扭扭,道:“太平,其他人呢?” “都还没醒。”太平干巴巴道:“每个人都在马车里。” “不是吧?”那得雇了几辆啊,这样有钱,云闲微微睁大眼睛:“小姨这是转性了?” “刀宗雇的。”太平道:“怕被人说不尊老爱幼,而且明光祁执业薛灵秀姬融雪也在,明面上待遇不能差。” 感情自己是顺带的,云闲又躺回去,看着蓬顶,遗憾道:“唉。明仁前辈连骨灰都没留下来,要么收拾收拾还能葬一下呢。” 明仁身死,事情看似结束,但她的话语更加重了此前的层层谜团。 八十年前名叫“蚩尤”的魔,暗中挑动人心教唆诱导,目标明确,直直冲着西界的气运之子而来。 不难想象,他教给了明仁如何结合佛魔的术法和天罚,肯定也从明仁身上取走了他想要的,可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现在几十年已过,又该如何追踪? 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还有它右耳之上那个缺口。 “气运之子……”云闲自言自语道:“就算是如明仁这般天纵奇才,气运也抵不过仲长尧。你说,八十年前它铤而走险吞了明仁的气运,现在会不会再度出现?” 北界的气运之子暂未出现,年轻一代平均都很强,但没有强到鹤立鸡群,能让众人黯然失色的天才。南界也是,如此一看,目前活跃在台前的,也就只有仲长尧一个了。 集齐四界气运,虽然云闲不知道这位神秘老魔头到底要怎么施展,但也心中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天元武斗会。 众门派混战。 云闲指尖一点一点敲着木板,发出硬物撞击的声音,她却浑然不觉,道:“武斗会中,仲长尧应该是会出现的。” 太平友情慰问:“你的脑子还够用吗。” 云闲坦然回答:“不够了。先前已经超支了。所以我决定先睡一觉,把困难留给明天的自己。” 太平:“……” 但脑子不是这么好控制的,云闲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又骨碌翻起来,问:“大师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真的好想知道。妖?魔?灵体?但若是这些,圣女不会看不出啊!太平,你有头绪吗?” “我没有头。”太平道:“我也不明白。只是,他如果不用剑,比用剑还要更强,而且,说老实话,我能察觉到,他若是想用我,我是抗拒不了的。” 云闲:“这么牛??” 太平道:“这很牛?你想用我,我不也抗拒不了??” 想不出来,不想了。但是云闲还是耿耿于怀明仁奶奶说的那句话,她困惑道:“我的心魔里到底对大师兄做了什么啊?他现在人都不见了。” 太平顿了一下,语气极为诡异:“你真想知道吗?” 云闲略有迟疑:“我应该也没有太过分吧?” 半刻钟后,云闲木着脸差点一头在马车里撞死:“………” 完蛋了。 真的完蛋了! 大师兄把她当师妹,她却想扒人家衣服! 算了。人有色心很正常,这只不过是全世界女人都会犯的错误。 但是完蛋了!!难怪大师兄平时都在的,现在人影都不见了!! 云闲金着小脸坐在马车里,沉痛地想,她现在肯定在大师兄眼里就是个小变态。 第111章 夜敲门 云闲心里念着这事, 觉得自己风评被害,睡眠质量极速下降,竟然都没有睡死。 醒来时,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入了乾坤城地界, 云闲把帘子掀开, 看向外头灯红酒绿,顿时感到恍若隔世:“怎么大家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啊?” 太平:“……”才什么时辰, 睡什么睡。 云闲:“明天还得早起读经。” 太平:“你醒一醒。” 云闲:“阿米豆腐!” 太平尖叫:“够了!!” 马车途径过杏林阁, 云闲又伸长脖子来看,发觉方非正在门口把小芳姑娘送出来, 这才发觉,方非, 芳菲,如此巧合,两人的名字竟然读音一样。 想起来还是心堵。云闲杏仁大的脑袋不能存储太多伤心的事情, 于是道:“方神医!” 笑面佛陀消失, 方非父母的症状应当也随之消失了, 这些日子本源如此暴动, 想来乾坤城这些人也不会平稳到哪里去,方非看上去黑眼圈又重了几分, 但心头巨石放下,表情都温和不少, 听见熟悉声音,抬眼—— 马车那儿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头,在静夜中闪耀。 亮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竟然把一旁的酒楼都压下去了, 她一探头,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不自觉吸引了过去。 方非:“?” 这什么东西?!! “方神医,我是云闲啊!”云闲这几天难得遇到一个正常人,热情似火地挥手道:“你那边治疗的怎么样了?小芳姑娘她们都没事了吧?” 第149节 “她们都没事了,多谢关心。”方非叉着腰,道:“倒是你,要不要来看看?今日免费。” 云闲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看的?” 方非愕然:“你……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 云闲傻乐道:“我完全没事啊!现在身轻如燕,精神好的不得了!” “……”马车速度很快地呼啸而过,方非绿着脸看那颗黄金大头在自己眼前就这么招摇离开,只觉得喉头一哽,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罢了。看她这么精神百倍的样子,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云闲前后环视,自己前边后边都有马车,想来过了这么久,大家应该都醒了。她为什么敢这么说,就是因为前面那辆马车正传来隐隐约约的敲木鱼声,时不时还有念经的声音,也不知明光大师是不是就这么念了一路。是有点吵,但她是觉得可以谅解,毕竟都一百多岁了,剑阁传统是尊老爱幼,但主要是,有的人她那儿就不兴尊老爱幼这玩意—— “秃驴,你够了没有?!!”那辆马车之旁传来一声暴喝:“我忍你两个时辰了!!敲敲敲敲什么敲?!” 没错,即墨姝圣女大人是也。在魔教,别说尊老爱幼,不杀自己亲爹就已经算是感天动地孝子贤孙了。 明光大师敲木鱼的声音一顿,满脸抱歉地从帘中探出头来,道:“即墨小友,对不住,老衲以为你已睡下……” “你跟她这么客气干什么?”祁执业把师父一掌拍开,金瞳潋滟,沉道:“不爱听就自己到后面去!骂谁秃驴?” 即墨姝冷笑一声,毫不示弱道:“秃驴来了?决战的时候在那梦游,你有什么贡献没有?” 梦游一词用的真是缺德且贴切,乔灵珊没忍住,短促地嘎了一声。 祁执业冷笑回去:“明仁前辈给你注了那么多佛气,真是屁用没有。伤还没养好就来骂人,你以为云闲听不见是吧?!” 没事提云闲干什么,脑子有病,即墨姝恼羞成怒:“关云闲什么事?!你以为我不敢骂她吗!!她算哪根葱?!” 黄金大葱云闲心怀别的事:“你们看见大师兄了没?看见大师兄没有?” 她的声音被淹没了,只有姬融雪冷冷回应:“看到了。不剑踪影。剑行剑远。” 风烨的声音默默从后面钻出来:“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 “好了!执业,即墨小友,各退一步,别再说了。”明光大师艰难夹缝中劝架,道:“心存善意,不要轻易口出恶言。恶语伤人六月寒,只是小事……” 即墨姝祁执业:“你别管!!!” 明光大师一噎,全场唯独只有薛灵秀怒喝道:“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众人:“…………” 明光大师的话可以不听,但医修的话不可以不听,这是生存的智慧。不然得罪了医修,以后战斗中被放生,那就惨了。 区区几辆马车,吵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气魄,不远处在跟宿迟说话的萧原愣了一下,再看向宿迟,眼中带上了长辈的慈爱:“平时辛苦你了。” “……”宿迟摇头,看向云闲,道:“我在的时候,没有这么……” 别人是吵,但他不觉得云闲吵,只是稍微活泼了些。 反正还有一段路才到客栈,云闲暂时把自己是个变态的事实抛到脑后,问:“圣女大人,明仁前辈说的那个蚩尤,你有什么印象吗?” “你醒了?”即墨姝别扭一瞬,语气都变好不少,但还是硬邦邦道:“没见过。但,魔教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存在。可我并未见过他,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壁画上。” 她听到明仁说出这个名字后,就又找机会将那本已经在储物戒里吃灰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你同在》忍着呕吐昏迷恶心翻阅了一遍,终于找出了一点有关此魔的线索。 话本中的“即墨姝”曾回忆,梦中总有一个存在出现,但醒来时却又总是模模糊糊记不清,她有一回强迫自己醒来,最多也只能记得,此魔的右耳之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即墨姝”也不过是蚩尤的一个棋子,达到接近仲长尧的目的。 果然。 和她想的大差不差,云闲谨慎道:“没有假名的可能性么?” “没有。”即墨姝否认,“蚩尤教导明仁功法,明仁给予蚩尤气运,气运能够成功转移,就说明一人一魔之间一定达成了一道契约。契约以名字为介,他是不可能报出假名的。” 大家都明白此事重大,已经不是几个小辈或是多少个高手便可以解决的范畴了。 明光沉重道:“……此事,老衲回去便与佛门众人商议。” 也只能先如此了。佛门诸人,内乱两头挨打,但一致对外,还是相当强的。 只不过,天元武斗会上,若是仲长尧出现,这可能便是云闲和那个魔第一次的交锋机会。 想也想的到,这魔都不知活了多少岁了,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巨型麻烦。 “……” 终于,在一路欢声笑语中,众人抵达客栈。 天色漆黑如墨,是个阴天,月亮被藏在云层之后,并未探出一点头来。 云闲率先跳下马车,发觉众人都在用奇妙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困惑道:“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和刚才的方神医是一个眼神??难道她牙齿上沾菜叶了吗?? 祁执业垂眼看着金光闪闪的云闲,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问道:“师父。她是怎么回事?” “老衲也不知。”明光坦诚道:“思前想后,可能是明仁较偏心了,稍微多给了云小友一些。” 众人:“……” 脸都金了,还能叫稍微?!这要是再稍微多给一些,云闲就能直接去佛门当神兽了好吗!! 薛灵秀扶额,道:“手伸过来。” 不用他说,只要薛灵秀一伸手,云闲就自觉把手递过去了。他把了一下脉,说:“明光大师说的是对的。” 此前云闲灵府中的灵气很是虚浮,即便到了出窍期,也全然发挥不出实力。但明仁何止是有点偏心,简直就是明目张胆,不仅给人填满,还用脚踩踩,把原先的那一层全给巩固实了。 现在,只要云闲能静下心把体内的所有灵气全都彻底吸收炼化,她便是个货真价实的出窍期了。 童叟无欺,虽然不算是天纵奇才,但也算得上是个小天才霸王。 云闲还茫然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很快就发觉怎么了。因为一进客栈,第一个反光的竟然不是明光大师的光头,而是自己的脸蛋,她伸手一摸,摸到的不是软肉,反倒更像是光滑的金属,登时沉默:“……” 客栈旁的架子上放着最新出炉的小报,虽说笑面佛陀一事尚未公布,消息也未曾流传开来,至少还要好几天才能广而闻之,但乾坤城的这些写手跑得比记者还快,笔下也依旧是一贯的胡编乱造、挥斥方遒: 《狗狗剑惨变佛狗狗?明光大师被刀宗痛斥,当即潸然泪下!背后的原因却令人暖心……》 《笑面佛陀之天阶任务再度被破!魔女现世,与云少侠剪不断理还乱,大开眼界》 《佛门密辛,独家渠道,只需二两银子便可提前点播》 云闲错了。 这世上比被吊起来打了十顿还难的,不仅是尝试说服某人,还有心平气和地看这些破小报。 不知行踪的萧原顶着竹笠进来,对众人道:“老规矩,什么都别想,先休息一晚。你们太累了,我的人马在外把守,这次可以安心睡。金铃铛明日再去取——此次给剑阁,没意见吧?” 当然没人有意见。 即墨姝总觉得被安排到跟这些正派人马隔壁间睡觉很奇怪,但萧原也给她准备了一间,当即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开。云闲对她熟练道:“来都来了,走吧走吧。” 即墨姝小傲一娇:“……我又没打算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天睡成猪。” 云闲勾肩搭背:“哎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是不知道从阁主手里抠钱有多不容易!” 即墨姝就这么被带上去了。面上表情相当抗拒,好不情愿!奈何云闲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竟然让一个同为出窍期的魔女毫无反抗之力!真是恐怖如斯!过分至极! 众人在下面齐齐抬头,看着二人消失在拐角。 姬融雪:“我下次造谣她很讨厌云闲,她会不会口不择言地立刻反驳?” 风烨:“大小姐,你坏坏的。” 乔灵珊:“魔女大人明天会穿自己的衣服吗?她若是穿自己的衣服再出去,很容易会被发现的。” 祁执业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薛灵秀看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是不是一想到今后还要常常见到她,就觉得非常烦躁,非常恼怒,时时想要夺门而出?这个症状是很正常的,喝点中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祁执业察觉到他的意思:“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没别的意思。”薛灵秀笑得如沐阴风:“你也该尝尝我之前的感觉了。呵,呵。” 祁执业:“?” 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病!都该滚去听师父敲木鱼!! “……” 料理完一切,云闲把太平往墙角一靠,便要躺下睡了。 她其实早就睡过了,在马车上。可终究不一样,在外头不论睡多久,都不如床上睡得香。 太平在那说:“你好歹洗洗脸。” 云闲伸手看自己光滑的金手指,理直气壮道:“我现在都这样了,佛门的守门兽也没有一日一擦的吧?” 萧原在上来之前,同她说过,最近一段时间怕是不会再给她派任何任务了,让她好生休息一下,不要再惦记有的没的,顺便再四处逛一逛。没有任务,又有了一些钱,云闲自然是乐得清闲,可现在主要是…… “叩叩”两声,很短促,云闲道:“谁?” 宿迟冷淡的声音响起来:“是我。” 云闲脚趾开始蜷缩:“……原来是大师兄啊。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我都已经睡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把人家当手剥笋的事呢! 但她显然是忘了,对宿迟而言,你要么直接说“别进来”,那他便会二话不说转身离开,这么暗示,他一向是听不懂的,只道:“有事。” 云闲道:“有事?那你进来吧,小声一点。” 宿迟开门进来了。 他换了身白衣,映在一豆烛光中,显得冷峻眉眼柔和,浅淡瞳仁带暖,要不是相信大师兄的为人,云闲都以为他是对自己有什么了。 果然,下一瞬,不解风情的宿迟便拿出了荧珠,整个室内瞬间亮如白昼。 床上的小金人裹着被子,正坐着看他,脸蛋也亮如白昼。 即使是面瘫如宿迟都差点没忍住,唇角轻轻地抿了一下。 “……好了,大师兄,你直接嘲笑我就是,我心胸宽广,不在意这些。”云闲道:“找我有什么事?” 宿迟照例将这段日子的书信递来,还有云闲存放在他那的灵石连带利息都还给了她。 “师娘明日要来。”宿迟道:“她很担心你,还要商议一下剑阁武斗会的人选。” 上次见到娘亲,还是上次。云闲稀里糊涂道:“好啊。我也想她了。” 说完,好像就没有别的事了。 第150节 但宿迟还没走,云闲手指开始揪自己身下的被单,终于,听到宿迟微微迟疑的声音:“明仁所说一事……” 来了!! “大师兄正巧,我正想说这个呢。”云闲立马抬头,道:“俗话说论迹不论心,更何况,这个图谋不轨,其实还是有待商榷……” 光亮中,宿迟那双无情又似多情的眼看向她,微微眨动,睫如鸦羽,只平静地问:“师妹,你想要杀我吗。” 云闲:“……?” 嗯???! 第112章 进刘府 话题转折得过于料峭, 云闲呆在原地,半晌才发出一声:“哈?” 什么意思? 难道宿迟觉得,明仁前辈说自己对他图谋不轨,实际上是想害他的性命……这么说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但是, 一般人都不会这么理解的吧! “大师兄,不是, 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 很大的误会。你帮我那么多,我怎么会想杀你?”云闲呆愣道:“不过你都觉得我要杀你了, 大晚上还跑我这里来?月黑风高,多危险?白刀子进, 红刀子出。” 宿迟平淡道:“你杀不了我。” 云闲:“……喔。” 说的也是。现在连大师兄是什么物种都不知道呢,说杀谁能杀。 云闲难得这么认真地去揣测一个人的脸色,但出师不利, 正巧碰上了没什么脸色的宿迟, 当即道:“所以大师兄, 你方才躲着我, 是因为这个吗?” “躲?”宿迟微微蹙眉:“我方才只是在跟人说话。”佚? 看来是话一说完,就来她房里兴师问罪来了。 “你说你不想杀我。”宿迟看着她, 眉眼冷峻,似是在认真困惑:“那是什么意思?” 云闲:“…………” 宿迟:“为什么闭眼。” “太困刚才不小心睡着了。”云闲迅速睁眼, 见宿迟是真的一点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依旧像剑背似的直直杵在她床前,登时心中一片绝望, “就是……呃……那什么……” 本就是她理亏, 现在她脸皮再厚也理直气壮不起来啊! 太平在墙角处幸灾乐祸:“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要么想杀他, 要么想扒他,你选一个吧!” “对了!”云闲见宿迟是问不清楚不打算走了,灵机一动,脑门也跟着一亮:“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蒋长老托我给你带的话,就是说什么情劫云云。当然,这不重要,就是,大师兄你在外游历这么久,也见过不少人,肯定会有难免心生好感……” 宿迟:“没有。” “有!这是很正常的事。”云闲强行忽略宿迟的回答,就这么结结巴巴圆了下去,“那我呢,初出茅庐,眼界比较纯真,通常像我这般单纯的少年,就很容易会对长辈产生一些……一些孺慕之心。就容易,把孺慕之心,和别的多余的感情搞混了。当然,我现在已经完全改正了!所以你千万不要把此事再放在心上……” 她越说,就越是佩服自己的机智。 别人不清楚,云闲再清楚不过了,她瞅人大师兄长得好看,就忍不住生出了点小色心,跟孺慕是半点关系没有。而且她只是想想,生活中一向都是很尊敬师长的。但是比起单纯想扒人衣服,她宁愿承认是这样。 宿迟见她眼珠不安地动来动去,终于,迟钝地从她话中理解出了那么层九曲十八弯的意思,当即一怔。 “大师兄,你信我。”云闲信誓旦旦地伸出三根手指:“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宿迟:“……” 怎么沉默了,云闲道:“大师兄你说句话呀。” 宿迟:“……无聊!” 他蹙着眉,就这么拂袖而去。门被带上了,声音并没有太响,云闲囫囵探出脑袋,惊道:“他不会生气了吧?我都没有说实话啊!” 太平:“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云闲还在纠结要不要追出去,但总觉得还是不要解释了,反正也是越抹越黑,就在此时,门一响,宿迟竟是又推门而入了。 云闲嗖一声躺回床上去,装作自己暂时没有呼吸的样子,很安详。 “……”这次宿迟站得比之前远些,伸手将一枚玉瓶置于桌上,冷道:“这是龙吸水,一日暂服一颗,能助你吸收灵气。” 怎么生气了还给送药,云闲小声道:“多谢大师兄。” 她真是恨自己一时色迷心窍,现在弄得场面过于尴尬,等了半天还没听到关门声,遂悄悄睁开半边眼,偷看。 宿迟!又一声不吭站在那里!还没走!! 干嘛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呼吸声中,宿迟终于冷着脸,开口了:“云闲,你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 云闲:“……”她今年都十八了。不是八岁。现在不想,要等到六十岁再想吗? “修剑之人,不要将心思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你尚小,境界也不稳固,这些日子没怎么练剑,更生疏了。”宿迟背着月光遥遥看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定,生硬道:“为防你想七想八,自后日起,每日抽两个时辰练剑。” 云闲立刻坐起:“啊?!” 两个时辰?!这还能用“抽”?! “啊什么?”宿迟一蹙眉,沉声道:“我亲自监督。” 云闲都想好最近要跟朋友们出去好好玩了,还想讨价还价,刚看过去,宿迟就匆匆避开她的眼神,转身离开。 这次是真走了,门被关紧,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师兄带着冷意来去匆匆,十分不近人情,纯澈月光淌进屋内,死没好心地暴露了藏在发丝后红玉一般的耳根,云闲顶着满脸亮堂堂反光,呆呆跟太平道:“你看到没?” 太平:“看到了。” 云闲:“啧,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我都没脸红,他红什么?” 太平:“就是!脸红个屁啊!” 云闲略一回味,感觉不妙:“怎么有点可爱。” 太平:“…………” 你们两个打包一起滚吧!!! 次日,鸡啼三声,云闲还在赖床,外边几个倒霉孩子又吵起来了。 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实在很没新意,她现在听到上一句都能猜到下一句: “你们秃驴早上不睡觉在那点什么香?!烟都飘到我房里来了!” “你管这叫早上?什么时辰了还早上,你愿意在魔教日月颠倒别带到外头来!” 其余人都插不进嘴,只能边缘观战,嗑嗑瓜子什么的,等待能制止的人来。要么是薛灵秀,要么就是云闲了。只是薛灵秀不知早早出门去了哪里,现在只能指望云闲了。 明光大师还在徒劳无功地劝架:“你们不要再吵了……” 经历过笑面佛陀一事,明光大师竟然还对佛门的劝架功力有所信心,这很难不说一句执迷不悟。 云闲对着铜镜一比,自己现在跟镜子是一个色的,顿时有点不想出门,听到有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宿迟冷清的声音不远不近响起:“在干什么?” “……” 跟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即墨姝冷哼一声,下了楼,祁执业也硬邦邦道:“没什么。” 那头没了声音,紧接着,脚步声渐近,房门被敲响:“醒了吗。” 云闲胡乱捏了个清洁符,道:“来了来了!” 宿迟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就是不多。知道云闲要休息,想玩一玩,所以练剑大计从后日开始。云闲本来还有些唉声叹气,但想想也是,自己从四方大战后就没什么正经用剑练剑的机会了,现在的确是要好好巩固根基。 云闲幽幽出来了,本就采光很好的走廊更是显得富丽堂皇起来。 昨日晚上还有点看不清,现在当真是看得不要太明显,额头上那几根毛都是金色的,众人一阵唇角抽搐,但都很给面子地没笑出声,祁执业问道:“师父,她到底要多久才能好?” “阿弥陀佛。”明光道:“最长也只要半月,不用过多担忧。” 半月,比想象的好点。至少云闲不想顶着铜人金身去参加天元武斗会,不然小报上要怎么写她都不敢想了。 宿迟将一扇竹笠轻扣在云闲脑袋上,好歹是暂时遮了个丑。 众人休息一晚,都变得容光焕发不少,各自都换上了自己的衣物,姬融雪看向云闲,道:“这段时间要在乾坤城逛逛么?” 铁蛋还是相当靠谱的,在众人困在莲座的日子中,将乾坤城又拉回了从前刀宗未曾入侵的样子。那些刀削面店几乎都已然被取缔,柳流回了宗门,听说被柳昌一顿好罚。 不过云闲真的很怀疑,柳流这个脑子能当上长老,刀宗内部到底都是什么人在领导…… “嗯。”云闲点头,摸摸自己的储物戒,“顺带还要提前准备一些武斗会需要的东西。” 武斗会需要的,便是灵宝,法器,符咒,药草等等了,这些东西在市场上能买到,但拍卖场里更容易能找到适合自己的。 更何况,太平身上也有裂痕了,需要送去维修一下。 和四方大战固定的规则不太一致,天元武斗会的主办者相当神秘,每届的规则都是在最后一刻才告知众参与者,几乎杜绝了能舞弊的可能。 “好。”姬融雪道:“我近期也在乾坤城,一同吧。” 祁执业没说话,明光大师反倒开口了,“离武斗会还有一段时间,诸位小友不知有没有空闲来我佛门一叙?” 这是在邀请一行人去做客?可西界挺远的,云闲还没去过,还在想到底要不要同意,祁执业便道:“师父,之后再说。” 明光大师在北界留不了多久,笑面佛陀和蚩尤一事都要尽快回西界通报,他点头,对众人慈眉善目道:“不必勉强,不必勉强。” 底下传来即墨姝不高兴的声音:“到底还要在上面讲多久?” 她在下面等半天了。 “啧。”祁执业道:“你怎么还没走?” “凭什么要我走?我爱走不走,要你来管!”即墨姝道:“你怎么还不回西界?” 祁执业:“我回不回关你什么事?” 即墨姝:“我回不回也干你屁事!” 这才不出三句,竟然又开始了! 薛灵秀着一身新衣,摇着折扇回来时,迎面又撞上二人掐架,如沐春风的笑意一僵,缓缓道:“你们若是要吵,便都出去吵,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听着一派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祁执业冷笑一声,不屑道:“你想赶人走又何必如此,菜兄。” 云闲:“?” 祁道友!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她说说也就罢了,祁执业当面开嘲讽那可就不一样了啊!! 第151节 果然,薛灵秀指骨一紧,阴沉道:“你说什么?” 即墨姝不解道:“菜兄是谁?喂,在叫你吧?” 薛灵秀青筋一崩:“…………” 片刻后,姬融雪下去劝架了,把人叼开放在角落,面无表情道:“云闲。你不要管他们了,我们走吧。” 乔灵珊一包瓜子都吃光了:“这三个人是怎么做到不仅两两放在一起会吵,三个人一起也能吵的。” 风烨忧心忡忡:“这样下去不行啊,感情会吵坏的。” 三人:“哪来的感情!!你有病吧!!” “……” 一柱香后,明光大师顶着慈祥的面孔,拎着祁执业上马车离开,对诸人道:“诸位小友,回见。” 一行人目送他将帘子一拉,然后里面传出了一些像是敲木鱼的声音,但要更加沉闷一点,有点像敲脑壳,不是很确定。 薛灵秀把自己唇角的淤青治好,晾着即墨姝,对云闲道:“早些时候出去了一趟,刘富商得知我们回了乾坤城,想请我们去府内坐坐。” 刘富商吃了解药,这些日子应当是把身子骨养利索了,也有功夫慢慢把被刀宗侵吞的那些产业一一拿回来了,能以普通人之身在乾坤城商海沉浮这么久,性子绝不是知恩不报的。 云闲将竹笠一拉,道:“走吧。嗯,那个,大师兄,你……?” “我不去了。”宿迟垂眼看她,又将她歪掉的竹笠拉回来些,“剑给我,我去修。” 云闲眼睛一亮:“真的?!”修剑很贵的! 太平察觉不对:“……我是你的本命剑!你就这样把我假手于人吗?!云闲!!” 宿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闲想也没想,把太平就递过去了,耳膜差点被它击穿:“啊啊啊啊云闲!!我讨厌你!!!” 它一被宿迟握住,就熄火了,只能最后悲愤地铮鸣两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找机会跑回剑阁。 一行人终于坐上了薛灵秀宽敞的大马车,薛灵秀倚着软榻,懒懒道:“没了那人,空气都清新不少。” 姬融雪:“……” 她冷冷想,薛灵秀可能要失望了。祁执业明显就没什么要走的意思,明光要回西界,他可不想回。就算要回,最多一月就又过来了,武斗会难道祁执业不参加吗? 所以菜兄,就认命吧。 薛灵秀不知对面的姬融雪转瞬间想了这么多,他心情颇好地撩开竹帘,看向街景。 刀削面店消失,从前老奶奶补鞋的摊位倒是又回来了,人来人往,一派热闹景象。 刘府一改上次来时的气氛低落,用人们在外来来去去,忙碌得很,云闲又被一路引到了待客厅,刘富商尚未准备好,是刘小姐在待客。 云闲定睛一看,那只公狐狸精正瘫在刘小姐腿下,尾巴一甩一甩,四肢全都揣在肚皮下面,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仙气了,像只母鸡。 他正帮刘小姐暖脚,看起来相当幸福,乔灵珊总觉得看着有点奇怪,道:“他这是……” “半个月胖了十斤。”刘小姐冷酷道:“你若是再这么好吃好喝胖下去,我就不要你了,听到没有?我要的是漂亮狐狸,不是胖狐狸!” 公狐狸吓了一跳,趴也趴不住了,立马泫然欲泣地开始躺下做仰卧起坐,肚皮粉粉的,也不穿条小裤子,枪火被看了个光,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能化出人形的。 云闲眼睛一疼:“……” 算了,这样至少比被个什么男人买去要好多了,好歹刘小姐还给他喂胖了十斤,那最近得是吃了多少肉啊,比她在莲座里吃的要好多了。 刘富商片刻之后匆匆赶来,跟众人行礼的行礼,寒暄的寒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之前诸位小友走得匆忙,刘某都没来得及答谢。”刘富商笑呵呵道:“虚的也不说那么多了,听说诸位最近在准备武斗会一事?正巧,明日便是本月的拍卖会,刘某斗胆请诸位入座,到时,会中若看上什么适宜之物,便跟手下说一声,直接拿走便是。算刘某给诸位讨个彩头了!” 这话说的,可真是相当财大气粗。拍卖场有自己的规矩,价高者得,他这么说,便是要自己掏钱将众人看上的东西拍回去了。 但,薛灵秀只微微一笑,道:“那便先谢过。” 姬融雪:“多谢。” 商人无利不走空,对薛灵秀和姬融雪来说,这点恩惠算不上什么,若是刘富商能与二人交好,此后对他的好处反倒更多。 剑阁三人组互相看了看,各自露出了小家子气的神秘微笑。 又成功捡到漏了! “拍卖会我们会去的。”云闲不小心踩到了公狐狸精的尾巴,不露声色地向前一倾,道:“只是,有件事情,想要刘富商帮忙。” “哦?什么事?”刘富商说话说得滴水不漏,“若是有刘某能帮的,自当尽力。” “武斗会,不止我们要准备武器法宝,刀宗必然也要。”云闲道:“这些刀宗掌管拍卖会的日子,柳流长老必定借着势力为宗门选了不少奇珍异宝回去吧?不知刘富商能否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多做准备。” 刘富商神情一变,肃然道:“对不住。这件事,恕在下无法帮忙。这有关拍卖场的保密原则,事关刘某在乾坤城的信用根基,十分重要,无论是谁,都是绝不能透露的!” 掷地有声。 云闲道:“哦……好吧……” 薛灵秀并未作声,只是饶有兴味地抿了口茶,将茶盏再放回桌上。 他和这些商人打过的交道不要太多,自然知道对方嘴里的话三句只能信半句。 果不其然,刘富商喝了口水,突然叫了个人上来,面上陡然生出无尽困惑,眼神更是透出了一种清澈的愚蠢:“嘶,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记性变差了许多,真是奇怪。小章啊,你记不记得之前那个悬墨草在哪?就是若用它挤出的墨汁写符咒,还能在符咒之上附加消减敌方灵气的灵草啊?” 小章一怔,斜眼看向竖起耳朵的众人,顿时明白了一切,非常上道:“上月就被带走了,老板。还有海灵杵,水属性灵气能大幅增益的法宝,也是跟它一批的,您忘了吗?” “哎哟,我好像真不记得了。”刘富商大呼自己记性欠佳,一连又突突报出来一串形形色色名字,顺带还贴心地解说了用途,“玉清丹……九转药鼎……同心草……七命土根……” 说到后头,他甚至还重重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一张纸条从袖口中缓缓飘出,飘到了母鸡揣的狐狸精背上,狐狸也很懂看人脸色,沉默地站起身,趴到云闲脚下。 云闲把纸条拾起,看到上头写着一串地址: 【北界刀宗南分部小岗村阳头街66号张大锤收】 “看我这记性!”刘富商捶胸顿足,懊悔不已,直道:“怎么不小心把人家存放灵宝……不是,收货的地址也给弄丢了,唉哟这下该怎么办啊?” 众人:“…………” 你这也太不小心了吧!!能不能稍微演点好的啊!!! 第113章 大侠榜 云闲捏着那张纸条, 被殷勤地送出了刘府,走的时候刘小姐还往她兜里塞了点乾坤城特色饼干,道:“送你。” “谢谢。”云闲小心翼翼把饼干往竹笠底下塞,啃道:“好吃。” “好吃就好。”刘小姐说, “觉得好吃的话, 以后可以去我新开的店里买,乾坤城中心最大的那家, 报我名字打八折。” 云闲:“……” 真不愧是商人世家! “刀宗果真还没放弃武斗会。”姬融雪将纸条扫过, 道:“这个地址是真的。” 天元武斗会不像四方大战,并没有拿“魁首”这么个天阶武器当做奖励, 但不想争第一的宗门不是好宗门,再加上锻体门和刀宗早就明争暗斗不知多久了, 现在有这么个正大光明的机会,自然两方都不肯放过。 按照云闲看来,这就相当于权威赛事, 类似悬宝阁发布的大侠榜, 上头的排名自然意义非凡。 她望着这一串地址, 骤然陷入了一种沉思的神情。 “……”乔灵珊的危机感开始动了, “云闲,这是刀宗。在刀宗之内, 你想干什么?” 在四方秘境里只有脑子不好的柳世也就罢了,这可是人家北界大总部!被发现了可能是要被细细切做臊子的啊!! 云闲没说什么, 而是将纸条细细展平放好,道:“之后再议,之后再议。” “……” 她在前面走, 风烨和乔灵珊在后面说悄悄话。 “完了。”风烨悄声道:“她说‘之后再议’, 而没有否认。” 乔灵珊:“风烨, 你害怕了吗?” “我现在阅历已经很丰富了。”风烨傻乐:“况且若是真被逮个正着,那大小姐和薛道友都在,刀宗总得给人一分薄面。” “不,我的意思是,你想想,若真要去,我们该如何混进去。”乔灵珊道:“你可能又要扮女装了。” 风烨差点晕过去。 一行人进刘府,即墨姝没进,而是百无聊赖地等在外头的柳树下,在那踢石子。 她今日穿得竟然挺多,至少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一起走在大街上也不会让别人总是频频诧异回头。 从前在魔教的时候,包括牛白叶,大家都是那么穿的,她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到了外面,也没有人敢说她什么。只是前次云闲看着她,说见她穿得多很不习惯,即墨姝当时愣了一下,一直憋气记到现在。 什么语气?云闲嫌弃她吗? 什么叫不习惯?穿得多了就不行了吗?她就要穿多点怎么了!就穿! 不得不说,外在形象改变对一个人的气质也会有所影响,从前即墨姝看着就非常“魔”,现在穿上普通衣服,再把那乱七八糟的黑化唇脂给丢了,看上去就特别像—— 薛灵秀:“合欢宗的。” “……”姬融雪默默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管是魔教还是合欢宗,反正都和秃驴不对付。 云闲压根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让人想七想八,见即墨姝在那等她,也不问了,直接跳过了“我才没有在等你!只是路过!”环节,道:“圣女大人,要不要一起去悬宝阁?领完金铃铛去酒楼吃饭,薛兄看起来有点想请客。” 薛灵秀:“你有胆再说一遍。” 云闲:“薛兄要请客。” 薛灵秀一折扇敲到云闲脑袋上,咣当一声,发出了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顿时,二人都沉默了:“……” 比早八的佛钟还响。 “悬宝阁?”她去悬宝阁自然是没问题,即墨姝道:“我去做什么?” “你当然要去啊!这个任务你可是主力之一,没有你大家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云闲理所当然地又把她肩膀一搭,“走啦走啦……” 恐怖如斯的力气又出现了!绝对是云闲力气太大,而不是即墨姝根本就没想认真挣脱! 悬宝阁内,还是照常的热闹。 这是乾坤城分部,看来悬宝阁的每个分部都会和当地的建筑风格相适应,相当入乡随俗,乾坤城的分部就看起来金光闪闪,铜臭味极其浓烈,云闲怀疑是不是西界的悬宝阁分部还会放点佛像木鱼什么的,方便和尚们木鱼瘾犯了想敲两下。 ……阿弥陀佛,什么木鱼瘾,对不起佛祖,口出狂言了。 第152节 “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云闲差点被挤到竹笠歪了,随便抓了个大哥问:“大哥,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暴躁大哥:“你问我干啥?你不会自己看啊?” 云闲呲牙:“我要是看得见我还问你干嘛?啊?” “……”大哥眼神迅速善良:“今天是大侠榜一月一换的日子,大家都在看自己的排位有没有往上升呢。” 难怪这么挤,跟期末考放榜了似的。 薛灵秀发动了一些神奇的银票交换术,带着众人上了二楼雅座,不仅不用挤,视野还绝佳,云闲拉着不情不愿的即墨姝坐下,惊奇道:“这椅子好软。” 即墨姝:“你别扒拉我!” 姬融雪侧目瞥薛灵秀,冷道:“花了多少银子?我平分一半给你。” 薛灵秀被云闲不孝惯了,碰见主动要分担的,竟然有点没来由的感动,“不必。这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嗯。”姬融雪微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薛灵秀手一紧,深呼吸:“……你们!” 真是早晚一天被气到中风。 这么人挤人,管事光维持秩序都快忙不过来了,更何况取金铃铛,之后等人潮散了再去吧。 况且,众人也挺好奇,自己在大侠榜上是否有向上升。 今日,小报终于流传了起来,更何况在此处的人更是对江湖之上风吹草动都极为关心的,悬宝阁上的笑面佛陀任务单无风自燃时,就已经有不少人在隐隐猜测,究竟是谁完成了此事,现在一看,竟又是熟悉的名字。 云闲,这个名字最近已经出现不下三四次了,每一次都是在令人想不到的地方。 云闲坐在上头,听底下众人热烈讨论自己: “又是云闲?我记得她四方大战时才是个金丹期啊,现在怎么就出窍了?真是天赋惊人!” “人家毕竟是剑阁掌门之女……剑阁从前也是辉煌过的,现在出一个小天才也是很正常的吧。” “颇有少侠风范,不错不错!就是这画像为什么还没更新?都已经旧了。” “那什么,我好像听小道消息说,她对宿迟有点……有点什么……咳咳咳!” “什么那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哎呀急死我了!!” “不是吧?!这俩不是师兄妹吗?最近是不是很流行这种搭配??细说!” 云闲:“……” 就单纯夸她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扯到桃色新闻上面去!真是太过分了! 底下的人话题转换奇快,又开始发散开来: “喂,你刚才说这事儿,宿迟本人知道吗?他什么反应?有没有人在场的?赶紧出来说一下!” “据说当即宿迟就满面寒霜,一言不发拂袖而去!这等高岭之花,怎可以轻易攀折!” “奇哉怪哉,难道我跟你听到的不是一个版本?我怎么听说宿迟面红心跳,痴痴望着受重伤的云闲,沉声道:‘待你醒来,我们就互通心意’……” “你趴坑底下听见的吧?!还有这明显是谣言好吗?!谁见过他脸红啊!!那脸每天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臭!!” “你少人身攻击!你就是嫉妒人家长的比你帅!” 底下就“宿迟到底会不会脸红”这个话题差点当场掐起来,一行人坐在二楼雅座,表情都很僵硬,一时不知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特别是乔灵珊,眼睛都快眨出残影了。 只有即墨姝不很高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她觉得,看有些人谈恋爱,还不如看老奶奶纳鞋底。别的不说,就宿迟那样,一看就无趣沉闷得要死。云闲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款的?还不如牛白叶,至少牛白叶平日无聊可以玩斗牛。 云闲也深以为然,别瞎说了,这也太尴尬了,不然一会儿大师兄又得生气了。正当此时,悬宝阁中央,那块硕大无朋的幕布骤然垂下,上头无数金笔写就的姓名闪耀,如流光一般烁烁发亮,真是少见奇景。 大侠榜! 云闲立马道:“出来了出来了,看!快看!” 众人体谅她的心情,尽管姬融雪对此事不如何感兴趣,但还是跟着一齐抬眼看去。 霎时,大侠榜开始剧烈上下浮动,上头排布好的字迹也开始模糊旋转,云闲还记得自己上次是大侠榜233位,早就盯着那道小光点,看着它一路坐火箭似的往上飞窜! 200位! 150位! 100位!! 那道光点在即将突破两位数时,可惜地将将停滞住了,最后正好卡在100位,云闲两个烫金大字缓缓浮现在大侠榜上: 【云闲(18东界剑阁)雅号:天下第一……】 云闲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发觉因为后面太长,所以只显示四个字,顿时发挥了乐观精神。 只要看不到,她就不在意到底是天下第一剑还是天下第一狗了。 姬融雪88,薛灵秀96,祁执业89,宿迟因多年单身暂列34,就是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把即墨姝也给排到大侠榜里面去了,只不过因为黑历史较多所以一路给撵到了五百多名去,即墨姝的脸色顿时比十天没洗的袜子还臭:“……谁排的?!给我出来!找死是不是!!” “圣女大人,不要这样!”云闲眼疾手快将她拉下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论如何,只要上榜了,这就是对你的一种肯定。正向的肯定!对不对?只要开心就行了,犯不着为这个动气。你看,虽然我的实力绝对不止一百名,但我只会心存感激……” 大侠榜最后定形,一道流光缓缓地压在了云闲之上,第99位终于出现了。 【仲长尧(20??)雅号:雅剑(曾用名:酱……)】 云闲:“………” 众人:“………” “谁排的?是谁排的!!”云闲怒而掀桌:“给我出来!!凭什么这玩意能在我前面?!找抽是不是!!” 第114章 舒九尾 见云闲怒气冲天, 众人连忙把她又拽下来,道:“先别生气,别生气……” 拽下去一个,另一个又起来了, 即墨姝怒道:“这到底是什么破榜?!” 此起彼伏, 如同打地鼠。 但云闲这口气是真的咽不下去。谁在她上头,她都无所谓, 仲长尧不行!这简直就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姬融雪见她如何也安静不了, 张大嘴把云闲的脑袋含住了。 云闲眼前一黑:“………” 怎么回事,好温暖, 好湿润,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抱里。 效果很好, 薛灵秀决定自己一周都不会再碰她头了。 二楼和一楼本就是连通的,没有互相隔绝,下头的人早就听到了二楼的声音, 当即就不乐意了:“你管大侠榜叫破榜?!那天下还有什么榜是你满意的?怕是没有排到你想要的名次便恼羞成怒了吧!” 乔灵珊不平道:“这九十九名是谁?此前从来没见过, 现在凭什么能一举夺得这个名次?” 底下安静一瞬, 顿时一通嘲笑: “你前段日子是住在山洞里吗?这件事情搞得这么惊天动地, 竟然不知道??” “那可是仲长尧啊!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 “就是就是!” “……” 终于,一行人在下方的只言片语中, 拼凑出了仲长尧最近一段时期的累累战绩。 从前往莲座到解决笑面佛陀事件,顶天了也就二十日, 他在这短短二十日的事件中,从籍籍无名一下子声名显赫,自然不是因为真的解决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件, 简单来说, 还是靠他炉火纯青的两板斧。 一靠气运佳, 二靠吃软饭,两者结合,天下无双。 此前在唐灵国时,他被那诡异大能带着消失了,免了郡主和云闲找他麻烦的机会,而在乾坤城风花事件中,他也仍是悄无声息。 但果然,事情仍是按照话本中的描述艰难进行,只不过换了种方式—— 仲长尧这些日子“不小心”误入了妖族领地,“无意间”撞破了妖族想要抢占人族地盘的阴谋诡计,又“恰好”赶上妖狐族公主要和妖虎族王子联姻。 由于繁衍和血统的缘故,妖族的妖口虽说比人口要少,但其中的暗潮汹涌也不比人族势力要差。妖狐族的公主名为舒九尾,虽说和妖虎王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她其实对王子并无任何倾慕之情,可两方族主早在二妖年少时就已经定下了婚事,众望所归,威压之下,舒九尾只能服从。 但她的内心,终究是不愿的,隐隐之中,舒九尾总是觉得,她的归宿不该在此。 所以大婚当天,仲长尧堂堂出现,不仅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带走了舒九尾,还戳破了妖族尚在萌芽阶段的阴谋,妖虎族王子奋起直追,一人一妖在最热闹的地界转瞬间交战数百招,最后仲长尧在千钧一发之际险胜! 云闲一听到舒九尾这个名字,就了然了。真是服了仲长尧,除非挂在墙上,不然依旧可以搞事。可话本中,妖族阴谋明明都是特别后期才开始逐渐出现的,当时舒九尾也已经成了婚事,正因如此,后期仲长尧与她只能算是露水姻缘,并没有将其收入后宫。 果真是既要,也要。一边集邮似的觉得为人妇的女子有背德之感更加刺激,一边又嫌弃人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哦,还是清白之身。写话本的人为了让舒九尾保留纯贞当真是煞费苦心,为此不惜安排妖虎族王子其实不举。 这辈子没听说过妖还能不举的!!能不能现实一点啊!以为妖是人吗?!妖有的时候都太能举了好不好!! “……”即墨姝冷冷道:“那妖虎族王子连个分神期都没有,算什么东西?” 别说是仲长尧了,她去她也能把那虎妖打得满地找牙。目前来看,妖族甚至只是简单地计划了一下,甚至都没开始下手!当然,不是说仲长尧没有贡献,只是别说笑面佛陀一事了,这事连当初唐灵之乱的难度都比不上,凭什么就靠着这个可以进前一百?! 这不公平! 云闲笃定道:“有人在暗中操作。” 乔灵珊:“我还以为他早就夹着尾巴回东界种地了,竟然还敢来……” 风烨:“黑幕!黑幕!” “……”薛灵秀道:“你们能不能等一个人说完话再继续说下一句?每次都叠在一起不觉得很吵吗?” 不觉得,她们向来吵得到别人,吵不到自己。姬融雪正自上往下继续看大侠榜,耳朵敏锐一动,眼如电般朝窗边扫去—— 一个带斗笠的高挑人影轻松地自二楼窗外翻了进来,坐到窗边,熟稔地取杯倒酒,道:“小云闲,你还是太年轻了。” 是萧原。也不知道她这么神出鬼没,每天都在做什么。 “……阁主。”云闲在外还是不叫小姨的,她郁闷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是那句话,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在不在哪个位次上头,但是仲长尧不行! “行走江湖,可不是只靠闷头做任务就可以成为大侠的。”萧原对着她摇摇手指,语重心长道:“你想想,大家平日里喜欢看什么?” 什么喜欢看什么,云闲不确定道:“力挽狂澜?一波三折?” “不,不不。”萧原道:“再往恶俗一点猜!” 第153节 云闲愣愣道:“现在人这么多,不太好说吧。” “没让你那么恶俗!!”萧原持杯之手一颤,道:“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大事?你要想,大家平时想看的是什么?是你口若悬河和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辩经还被吊起来打?还是你拿着剑和分神期的魔修战斗?后面那个由于魔修不好好穿衣服可能还有点看头。大家想看的,是快意恩仇!是恨海情天!是山无棱天地合!是一刀与君绝。你看仲长尧这个,公主逃婚、竹马天降、修罗场、阴谋诡计、爱恨纠葛,哪一个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题材?” 云闲:“…………” 哪来这么多热词热元素啊!!跟那个芋泥啵啵绵绵剑学的吧?!还有笑面佛陀强到那个份上怎么好意思叫人老奶奶的啊!! “还有。”萧原道:“你细数一下,除了四方大战,唐灵之乱时见证你英勇一刻的人有几个?” 云闲:“算上你,还有星衍宗的那位老大爷,应该就只有几个长老了。” 萧原:“此次笑面佛陀之事呢?” 云闲掰手指:“你。明光大师……不对,这个应该算队友了。柳晖?柳昌?旺财,二妮,张大娘……” “柳晖和柳昌会好心地帮你宣扬你有多英勇多飒爽吗?”萧原摇摇手指,道:“当然不会。不给你锅里倒油就不错了。” “仲长尧此人,虽说实力不怎么样,但心机绝不一般。要么就不做,要么就选在能一鸣惊人的时候做,哪有正常人在闹市半空上演一出大戏的?这不是明摆着就是让别人看吗?”萧原又仰头喝酒,含糊道:“小云闲,你啊,每次都往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钻,再难再累又有几个人能体会到?名声难打响,也是正常的。” 云闲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可是阁主,不都是你给我发的任务吗?” 萧原:“……” 云闲:“怎么眼睛闭起来了?” “抱歉刚才被酒呛得昏迷了一下。”萧原迅速起身,道:“先不说这个了,说点别的。” 众人:“……” 你俩真是一家的。就连转移话题技巧也这么拙劣的如出一辙。 “还有,我问你。”看来萧原是打定主意要将修真界的险恶告诉云闲了,她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即使实力没有那么高强,也照样被称为‘大侠’,而你,常常只会被人叫‘少侠’么?” 云闲:“年龄?” “这是一方面,但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萧原道:“你看宿迟,明明只比你大个四五岁,为什么就没有被叫过少侠?” 薛灵秀冷不丁在一旁道:“他长得显老。” “菜兄。”姬融雪静静道:“你别嫉妒了。” 薛灵秀:“?” 云闲摇头,萧原道:“气质。真正的大侠,都很神秘,做什么都是不露声色,让人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平日太过跳脱,看起来就容易不靠谱。” “那这样说,明光大师最靠谱了。”云闲想想也是,要不然明光为什么明明没到那岁数还非得把自己弄得一脸老相,顿时一阵垂头丧气:“唉……” 这年头做个大侠还需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就不能给老实人一点活路么? “云闲,你要这么算。”风烨安慰道:“仲长尧那是加上了道侣的分数才险胜你一筹的,若是没有舒九尾,他肯定排名比你低多了。” 即墨姝冷笑一声:“倒是会蹭。” “能蹭到也是他的本事。”萧原跟摸小狗似的,一路沿着云闲的头摸到背,拍拍,手感不是很好,邦硬:“你想要压下他,也很容易。明光不是约你们去西界做客么?去便是了,大张旗鼓地去,到时候小报一发,你也能蹭到。” 云闲:“……”这下真变成佛门之友了。 不过,云闲看着仲长尧名字后头不明的代表势力和宗门,眉缓缓地蹙了起来。 妖族公主舒九尾不知在何处,原本在话本中她并不在北界,现在却跟着仲长尧一同出现在乾坤城,她有理由怀疑,仲长尧又要开始他的逆天大业了。 果不其然,底下匆匆传来一句: “听说刀宗正在延请仲长尧前去做客,这消息是真的吗?” “仲长尧不是剑修么,去刀宗做什么……”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方才刘富商口中的那把灵剑。 太平现在在自己这里,魁首又被截胡了,仲长尧的确没有一把趁手的神兵利器,难道…… 云闲想,这刀宗,可能是不去也得去了。 风烨想,这女装,可能是不穿也得穿了。 众人拿了拇指大的小金铃铛,便准备一同去吃饭。 刚开始完成天阶任务时,众人心中还相当雀跃,现在一回生二回熟,每人面上都逐渐生出了些社畜般的麻木来。 萧原这段时间要监督云闲好好巩固根基练习剑招,自然是不让她再接任何任务了。 照样还是姬融雪走在最前头,薛灵秀看着她一路往偏僻走,喝止道:“你去哪呢?我们去的是望月楼!” 不错,薛灵秀虽说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但最终还是默认了要请大家吃饭。望月楼虽说是乾坤城鼎鼎有名的酒楼,价格也相当昂贵,但这对富贵滔天的薛兄来说也不过是洒洒水。 姬融雪顺滑地足下一拐,往望月楼走去。 可怜的魔女即墨姝又被云闲强制拖走了。乔灵珊越看,就越觉得,似乎不管是色系,还是衣着风格,只要即墨姝不要再满嘴开口便是“扒了你的皮”,那想要混入合欢宗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也不知道即墨姝自四方大战之后便没再回过魔教,魔教教主怎么不派人出来找。难道魔教也是散养风格? 不论如何,一行人难得有这么悠哉悠哉逛大街的机会,当即脚步放慢,好生欣赏了一番这热闹街景。 当然,云闲的目光又聚焦在了这街边小报上。不看还好,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雅剑仲长尧:我的剑永不指向女子》 《你的伤势我心疼,我的剑里还爱她》 《独家揭秘雅剑仲长尧的心路历程:从低谷到高峰,坚守本心不曾动摇》 “凭什么写我就乱七八糟,写他就写得这么好?!”云闲怒道:“我不配吗!就他那副肾虚样!还雅剑呢?酱油都提不了两瓶!” “别生气,别生气。”风烨弱弱指着标题,道:“你看,他这个是买的。不花银子买,说不定都没人愿意提他呢。” 云闲定睛一看,每个说好话的标题旁边都微不可见地写了个“荐”字,当即沉默:“……” 还来这一套?!! 她提笔,在小报旁挥洒笔墨,写了个奇大的“放屁”二字,不一会儿,众人再绕回来,发觉那两个字被人抹了,下面又添了一行小字: “不许你污蔑雅剑哥哥!!” 众人:“…………” 算了,说这些,给自己找气受。吃菜,吃菜。 望月楼的小乳鸽是极品,皮酥肉嫩,油汁丰沛,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包厢坐不下这么多人,干脆众人就在二楼捡了个圆桌坐了,反正都设有隔音阵,听不到邻桌在交谈什么,云闲吃了一口,抹抹嘴,突然灵机一动道:“我想起有什么没带。” 要么就是纸,要么就是筷子了,薛灵秀瞥她一眼,不放心道:“上桌的时候记得再洗一次手,听到没有?” 云闲连连应是,结果再上来的时候,不仅手没洗,还带了个大师兄。 宿迟也有些茫然的样子,看来他本以为是要来打架斗殴,剑还别在腰上,没想到是被带来吃饭了。 薛灵秀:“……” 这吃里扒外的怎么看着就是很不爽呢? 但来都来了,总不可能还要人家下去,于是姬融雪硬腾出了一个位置,让他坐到了云闲旁边。 云闲另一边是即墨姝,想也知道,即墨姝是不可能主动腾位置的。 风烨一边慢吞吞啃乳鸽,一边在阴暗的角落里观察众人。他已经很长时间都习惯挤在这里了,而且因为存在感稀薄,所以并不会经常有人注意到他在观察自己。 姬大小姐啃乳鸽……不,看上去像在疯狂吸入,也就这时候,他才发觉原来大小姐两边是有虎牙的,而且看来不是那种摆着玩的,寒光闪闪,要是被咬一口薛灵秀都不知道该怎么缝针。薛公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手都不肯沾到油一下,看着都觉得很累;嗯,云闲的吃相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雅观但香,这他早就知道了,乔灵珊也就比她好那么一点,倒是即墨姝…… 即墨姝为什么表情看上去是在生气?? 他有些惊恐地再观察了一番,发觉即墨姝越吃到好吃的表情看上去就越紧绷,好像乳鸽在肚子里打她了一样。 真是……不能理解,每个人都极有特色。 宿迟没怎么吃,他看上去就不太热衷于美食——不如说就没什么热衷的东西,干坐着也没什么事,但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问云闲:“去哪里玩了?” “没去玩,去悬宝阁了。”云闲一嘴两用,一边吃一边还能见缝插针地清楚说话,“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四方秘境里那个仲长尧?我跟你说,真真是气煞我也……” 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道:“你说是不是很气人?” 宿迟:“嗯。” “还有……”云闲继续道:“姨姨让我去佛门作客,可我嫌坐马车太远太烦,到那边又要吃素……” 众人皆震撼于宿迟的定力,竟然连一点不耐的前兆都没有,还能时不时应两句。 就在云闲说到“那什么酱油剑果真又有阴谋……”时,她桌下裸露在外的脚踝却好似被什么轻轻蹭了一下。 云闲一愣,往下看去。 那是一只白狐的尾巴尖,轻轻勾了她一下,摇曳生姿。 云闲:“……” 她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我现在魅力如此之大了吗”,第二反应是“不对啊我还是小金人”,第三才是转眼向后看去—— 不远处的邻座,一只狐尾狐耳的白发少女正独自倚在美人榻上,媚眼如丝,白玉般的手柔若无骨,尾巴正随着风一点一点上下拍动,红唇轻启,似乎有些不快地说了些什么。 面前的乳鸽几乎没怎么动,都快放凉了。 同样是“媚”,但和即墨姝风格迥异。即墨姝是富有攻击性的张扬妖媚,她便是将柔媚做到了极致,甚至有些刻意了,就连在美人榻上翻个身也要时时刻刻凹出身材曲线,好像每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舒九尾缓缓抬眼,先是有些害怕地躲开一瞬,再含羞带怯地浅看过来。 众人:“…………” 这是有人性的女妖会做出的动作吗。 你来吃个烤乳鸽而已,要不要这样啊!!! 第115章 闯刀宗 邻桌之间有阵法隔绝, 互相无法交流,自然舒九尾不会没事跑到云闲这桌来,云闲也不会没事跑到她那头去。 云闲和即墨姝对视一眼,彼此都很确定。 这就是舒九尾没错了! “她为什么要单独把兽耳和兽尾放出来?”姬融雪不解:“除了耳朵和尾巴能当成武器外我找不到第二个解释。” 乔灵珊道:“可能是为了禀明自己的妖族身份吧。” 别的小妖可能不受待见, 但天龙妖不一样, 舒九尾好歹是狐族的公主,谁敢给她脸色看。 第154节 “她不是被仲长尧带走了?”薛灵秀蹙眉道:“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 云闲:“……这就难说了。” 其实很好说, 话本里是有写的。舒九尾自小在妖族领地长大, 和人类几乎没什么机会交流,对仲长尧倾心后, 她生怕自己不懂人间规矩哪里让对方不高兴了,也想要更加贴近仲长尧一些, 所以不辞辛苦在人族城市四处体会风俗。 但是公主你真的误会了,人族吃饭不是这样吃的。除了偏瘫的人谁会躺着吃饭啊! 云闲又看了一眼,舒九尾正在慢慢撕下乳鸽身上的肉放入口中。 不得不说, 狐族的毛发是真的很漂亮。又顺滑又有光泽,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掉毛。按照刘小姐家养的那一只看来, 应当是会掉的, 但是妖有一点好,可以自己掉毛自己捡…… “云闲。”宿迟大掌将她脑袋挪回来, 淡淡道:“不要盯着她尾巴看。” “啊?”云闲茫然道:“为什么?” 宿迟见她满嘴油光,顿了一下, 最后还是没忍住,用纸拭掉,“盯着尾巴看对妖族来说是挑衅行为。” 云闲脸被擦得邦邦响, 咕哝道:“还有这事?不应该盯着眼睛才是挑衅行为吗?” 算了, 大师兄见多识广, 肯定不会骗她。不过刘小姐家养的那只不仅可以看尾巴,还可以拿尾巴暖脚……越想越觉得养只狐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除了太贵之外毫无缺点。 舒九尾虽说没再往这边看,但神色已然有些不自然了,蓬松尾巴一蜷,收了回去。 她本来就对这菜肴没多感兴趣,不过是为了迎合仲长尧的口味才来试试的,现在没了心情,便起身缓缓离开了,走路也走得很有妖狐族特色。云闲没文化,如果非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她的背影,那就是一波三折。 众人看着她离开,总觉得下次还能见着她。 毕竟公主逃婚、竹马天降、修罗场、爱恨纠葛的当事人,现在算是风云人物呢。 即墨姝把乳鸽一放,手都没擦,就要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云闲赶紧把人搭住:“去干什么?” “跟上去。”即墨姝阴冷道:“把仲长尧做掉。” “……”云闲苦口婆心道:“不急于一时!更何况,现在还不知他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不能贸然前去,千万不能冲动!” 乔灵珊真是忍不住了:“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但论事不论人,云闲这次说的有道理。以仲长尧那五行欠抽的德性,十八般武艺样样不通,还敢在乾坤城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始给自己造势,要么是自己的实力突飞猛进,要么就是找到靠山了,不管是哪样,都很棘手。当然,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后者,只是云闲不知道,他一个剑修,难道还能在武斗会里去给刀宗当帮手? 更何况即墨姝在四方秘境中追杀了他这么久,最后的结果也只是给人留下了病根,这宛如小强一般的生命力当真是恐怖如斯。 即墨姝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桌上的小乳鸽,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云闲的食欲看起来颇……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只有薛灵秀慢慢停了手,缓缓抹了抹唇角。在场的人还在埋头苦吃,就在这时,姬融雪的耳朵又灵敏地动了动,立刻抬头,看向窗外—— 二楼又利落地翻进来一人,头戴斗笠,满身风沙,迎头盖脸将薛灵秀蒙了个全。 薛灵秀强忍道:“阁主,下次可否走门?” “什么阁主?”那人将斗笠摘下,看向云闲,笑道:“我来看我女儿。” 原来竟是自四方大战后便没有再露面的萧芜!! 这时即墨姝倒懂得腾位置了,只是有礼貌,但不多,差点把风烨挤到地上去。 云闲欢天喜地道:“娘!!” 虽然早就听大师兄说萧芜这段时间会回来,但这么久不见,亲眼看到还是相当开心。 “嗯。吃什么呢?”萧芜怜爱地看向金光闪闪的云闲,道:“最近真是辛苦了。还有,宿迟,你也是。” 嗯?但是有必要坐这么近吗?虽然人多,她理解,但这都快贴到一起去了吧? 宿迟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云闲道:“不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就好。”萧芜面色如常道:“之后还有更辛苦的。” 云闲:“……”她只是客气一下。其实真的很辛苦! 萧芜之前孤身一人前来北界,自然不是为了与儿时宿敌互相打赌自己儿女敢不敢吃屎的。她从刀宗周遭揪出了不少小辫子,包括当时与魔勾结和提前得知四方秘境内容一事,都大概有了眉目。 众人听她说完,心中都各有想法。 当初四方秘境时,众人还以为即墨姝原先是知情的。但现在看来,魔教教主也是深谙说话的艺术,半遮半掩,即墨姝知情,但只知情了一半。 说要放蛊,但不知刀宗具体会怎么做,知道蛊在自己体内,但不知这其实不受她驱使,不论她是否回心转意,只要到了约定的时间未放出蛊,等待她的只有重伤甚至死路一条。 若不是那大荒泉意外杀死了她腹中的一只蛊虫,否则现在即墨姝也不能好端端地再站在这里了。 不对,云闲回忆,当时大荒泉杀了一只,太平吃了一只,可即墨姝说总共只有三只,她在最终决战时只能放出了最后两只…… 也就是说,分明还有一只蛊虫是被教主隐瞒下来的! 再结合当初即墨姝一看到仲长尧的奇异表现,那不受人控制的波动,很有可能,便是受了蛊虫的驱使,根本不由自主。 教主下蛊,让她接近仲长尧,这个教主哪怕不是蚩尤,也绝对和蚩尤有着密切的联系。 “……”即墨姝道:“教主的名字不叫蚩尤。” 她最多也只能说这么多了。毕竟是由魔教养大的,若是对付一些魔还能用弱肉强食说得过去,想让她全心全意对付魔教,那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这都是前情了。明光当初在大战期间前往刀宗,便已经在刀宗弟子之上发现了魔气,他那时还误以为是有魔已经能乔装到混入如此大宗,于是将此事告知了云琅,但经过萧芜这段日子的调查,她笃定,刀宗之内并没有纯魔。 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想也是,魔再怎么伪装都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和人类不同,又怎么可能装作普通弟子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 那魔气从何而来?难道和刀宗这几十年实力的陡然上升有关系么?刀宗现在这繁盛的日子可不是一个两个绝世天才可以带出来的,普通弟子修炼的功法强度也相当之高,整个宗门的整体实力都很强。 萧芜说完,轮到云闲。她也将笑面佛陀一事全盘告知了萧芜,包括气运之子和蚩尤之事,最后,还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纸条。 “据说这是刀宗存放灵宝的地方。”虽然只是暂时存放自拍卖场夺来的那一波灵宝,但至少能确定,这是刀宗要在武斗会上使用的法器了。其中,还有云闲特别在意的那把高阶长剑,说不定便是刀宗为了笼络仲长尧所准备的利器。 “娘亲,你觉得如何?有没有搞头?”云闲深沉道:“以我们的智慧和武力,还有团结一心的斗志,能否成功暗度陈仓,偷天换日,顺带再潜入刀宗,稍微调查一下魔气之事。” 乔灵珊:“……” 什么叫顺带啊!!你以为刀宗是菜市场吗?顺手还薅俩葱回来是不是?!她就知道云闲一直打着这个主意,她就知道!!但没关系,这么匆忙莽撞的举措,萧芜又怎么可能会同意。 果然,萧芜冷冽面上满是凝重,道:“且慢。” 乔灵珊脸上露出了微笑。 众人都在屏着声息,等待全场唯一真长辈的稳重指使。半晌,萧芜才缓缓抬眼,皱眉道:“啧,这拿都拿了,去呗。不占点便宜总感觉亏死我了。” 众人:“……” 到底在期待什么。 乔灵珊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但萧芜似乎是察觉到诸人神情不对,不忘挽回形象,稳重道:“当然,就这么去,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兵分几路,各自负责不同的任务,互相掩护。” “第一组,小薛,你和小姬一起,明面上拜访刀宗,给其他人创造机会。第二组,小乔,小即墨,你俩一起,观察一下刀宗的普通弟子练功即可,顺便带上这个琴坊的,注意别让他晕了。第三组,闲儿,你跟你大师兄一块按照这个地址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实在不行,对那把剑下点手脚就——好了,宿迟!别再擦了!你的手离她的脸三尺远!现在!立刻!马上!!” “……” “……” 次日。 正午。 太阳高悬。 云闲裹着竹笠麻布袍,贴着易·容,第三次抬头询问宿迟,“大师兄,我的脸明显吗?” 宿迟垂眼看她,犹豫一瞬,昧着良心道:“不明显。” 其实,的确不明显。只是若有人仔细一看,就会觉得云闲的整张脸都在见缝插针地反光……特别是天气还是个艳阳日,若是个阴天还好些。 但,不是大问题。 云闲摸摸自己硬邦邦的脸,叹道:“昨日用了你给我的龙吸水,好像好一些了。结果早上起来,还是这样,金不金白不白的,这要我怎么出门见人?” “不要心急。”宿迟温声道:“再过几日便好了。” 更何况,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正藏身于纸条地址之外。这都严格来说不算是刀宗范围内了,只是途径的一个运输所在,即便是这样,也是把守得极为森严,身着棕色短打的刀宗弟子来来回回正在巡逻。 云闲在这等了半天时机,还是没等到宿迟说可以行动,闲的快要长出毛来,无所事事地找话题道:“大师兄,你平时一天洗几次澡?” 宿迟:“……” “这个不能问吗?”云闲乖觉道:“那换一个。你平时不出门的时候在家还梳不梳头?你洗手是先洗左手还是先洗右手?你对蒋长老所说的情劫一事是如何看法呢?” 宿迟冷声道:“无聊。” “哪个?哪个无聊?”云闲终于听他说这两个字,心情大好,还要臊皮:“你不说是哪个无聊,我怎么知道你比较喜欢哪种问题啊大师兄。” 太平见缝插针骂道:“死云闲!” 宿迟把她凑过来的脑袋抵回去:“待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二人传音间,旁边的草丛中,有两个刀宗弟子正在毫无公德心地当街嘘嘘。听到太平的声音,差点尿自己一腿,警觉道:“谁?!谁在这里?!” 云闲眼睛一亮。 制服!正好两套! “你谁啊?!”那两人终于看见了亮亮的云闲,毫不客气地拔刀指向她,喝问:“你是刀宗弟子吗你?!” 他们还想说话,一道剑气飞来,瞬间将二人禁锢在原地,嘴都不能再动。 云闲站起身,在二人惊恐的眼神中一步一步走近,嘿嘿笑道:“我现在是了。” 第116章 尧哥哥 今日正是刀宗入门考核的日子, 半年一回,无数修士在门口等候,队都快排到天边,人头攒动中, 一辆马车从旁边驶了进去。 队中诸人排得心浮气躁, 见这辆马车悠悠而过,不由议论起来: “这又是谁?今日这么热闹?” “看金丝草徽征, 难道是南界的那位薛公子?” “里头还坐着人呐。这不是锻体门的姬大小姐吗?怎么今日都赶趟似的来了, 前头舒九尾的马车可还没走远。” “……要我说,一只妖还坐什么马车……妖骑妖, 马骑马?哈……” 姬融雪和薛灵秀坐在同一辆马车中,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能塞四个云闲, 自始至终都相当沉默。直到薛灵秀道:“快到主殿了。” 第155节 姬融雪向外看去。刀宗还是那般讲究排场,待客走的道和普通弟子们走的道路都是分开的,那边是坚实三合土地, 这边还多此一举地铺上了层像是白玉般的雕琢瓦块, 除了美观和让马蹄子遭殃之外毫无用处。 作为一个庞然大宗, 除了排场, 自然便是脸面。所以即使姬融雪和薛灵秀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说要来拜访,众姓柳的不知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还是按照规格好好接待了。 只是,萧芜选的人不是很合适。姬融雪和薛灵秀二人坐在一起, 是真的很难找出话说。 要说吵架,没什么可吵的,但要心平气和说话, 也没什么好说的, 总的突出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 姬融雪将帘子放下,道:“那边便是练武场。” 刀宗弟子们所使皆是大刀,一行一动间刀意横扫,需要较大空间,不然你削我胡子我砍你腿,画面不太好看。剑阁也是如此,但刀宗实在是财大气粗,一个练武场就快比剑阁的一整个山头要大了,每个内门弟子都有专属的一块位置,周围设有静心阵和聚灵阵,从里看不到外,从外却可以看到里,在此练武,事半功倍。 薛灵秀看着一群裸着半身的汉子,总觉得一股汗臭味都快冲到天灵盖了,蹙眉道:“分明练武场里还有女修,怎么连个衣服都不穿?” 他是绝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如此大咧咧地在外面不着寸缕的。不觉得害臊么?还是觉得自己很好看? 跟那个花孔雀佛修一个德性。 姬融雪尚未答,车轱辘下面就传来风烨的声音:“就是就是。” 众人:“……” 乔灵珊和即墨姝在车厢后,马车就这么大,虽说刀宗不会仔细检查,但总不可能让风烨待在车厢里,扮女装也不好解释,所以他就只能待在车轱辘下面了。 姬融雪冷冷道:“风烨,你下次说话之前先咳嗽一声。你已经吓到即墨姝至少三次了。” 即墨姝:“我哪里有被吓到?你胡说八道什么!” 乔灵珊:“你刚刚分明就被吓到了……” 不论如何,现在正是五人要分道扬镳的时候,姬融雪和薛灵秀去打探高层口中消息,其余三人去观察刀宗弟子的功法有无异常,即墨姝顺带还能再看看,这刀宗中是否有魔的踪迹。 薛灵秀左右环视,见此处四下无人,低声道:“传音符和息踪符,带上了么?” “带上了。”乔灵珊牵着即墨姝,足尖点地,迅速躲进一旁的建筑后,声音隔着一道传音符响起:“听得到吗?喂,听得到吗?” 姬融雪道:“听得到。” 乔灵珊三人倏忽一下就没了影,想来是往练武场去了。 今日入门考核,人多口杂,刀宗管事们正累得脑袋发昏;贵客又接连临门,长老们生得一颗汲汲营营的小心脏,当然又要开始揣测“为何来”、“来为何”、“有何暗喻”等等等等,自然没空来管这些外门弟子死活。 天时地利人和,萧芜选的一手好日子。 那头又传来声音,宗门处修士嚎得震天响:“不公平!!不公平!!我为刀削面店流过汗流过血!!你现在一句‘不清楚’就把我打发了?!” “欸,这话不能这么说。”柳流慈和道:“当初刀削面店可是白纸黑字写着的,干满三个月便可得到面试机会。三个月,九十三天,你才干了九十二天便辞了职,没达到标准,自然不算数啊!” 薛灵秀:“……” 姬融雪:“……” 平时脑子不清楚,这个时候倒是过分清楚了。 眼看便要进待客堂,薛灵秀将传音符捏起,道:“云闲,你那边如何?” 云闲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在换衣服,半晌,宿迟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没事。” 的确是没事。 云闲两下手刀将这两个倒霉弟子打昏,丢进草丛里,衣服扒下来,倒是荤素不忌,扒下来就直接往身上套。 刀宗的棕衣并不分女修还是男修,每个人穿着的方式都有些细微的不同,宿迟垂眼看了那两人,将云闲手上的衣服取来,用了清洁符再递还回去。 “大师兄,你心也太好了吧。”云闲道:“还帮他们洗衣服?这两人都随地嘘嘘了,肯定不讲卫生不爱干净。” 太平道:“你说别人不爱干净?” 云闲:“我好歹不会随地嘘嘘!” “别闹了。”宿迟嘴上说着别闹,眼睛看着太平,太平瑟缩一下,闭眼不说话了,他方将另一套衣服穿上,衣服狭小,有些难以舒展,对照着昏迷二人修改了易·容,“跟在我身后。” 云闲道:“收到!” 其实对宿迟而言,要孤身潜入刀宗不是什么难事,也无需改换什么衣着容貌,但他见云闲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又骤然想起之前夜潜柳流之房时云闲嫌他“不懂气氛”,干脆也便这么顺着下去了。 师妹想如何做,那便如何做吧,他兜着便是。 本就是要换班的间隙,安排的二人却迟迟不来,上一班的人有些焦躁地看向远处,终于看见两道熟悉身影渐渐而来。 “你们刚才干啥去了?!”那人将灵钥递来,抱怨道:“憋得我要死了!” 较矮一些的伸手来接,那人刚递出去,却察觉到什么异样,又霎时将手缩了回来,狐疑道:“怎么回事?你今日看起来怎么有点不对?” 云闲睁眼说瞎话:“哪有?哪有什么不对?” 那人惊恐道:“你的脸在发光啊!” “啊,是吗?”……原来大师兄方才又在骗人,云闲咬牙道:“可能是近期吃好喝好睡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面上皮肤较为光泽了吧。” 那人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你以为我会信吗?!” 云闲神色一凛,刚想去摸太平,就听此人用一种“你小子被我抓到了吧”的贱兮兮神情,低声道:“你是不是用了最近很流行的仙子油?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人人皆有爱美之心!就是你在哪买到的?推我一下。” 云闲:“……之后再说,之后再说。” 宿迟又去拿灵钥,那人又霎的收回,神情警惕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看上去高了几分?” 宿迟默然不语,云闲找补道:“他穿增高鞋垫了,鞋垫!” “鞋垫个屁!”那人怒道:“增高这么多,这哪是鞋垫?这是高跷吧!你们以为我傻是不是?!” 气氛凝滞中,宿迟开口道:“明日告知你秘法。” 那人喜笑颜开,灵钥一丢,拍拍二人肩膀,扬长而去:“好兄弟!一定记得!” 二人:“……” 刀宗到底是怎么做到北界第一的,就这种智商,里面早已被人渗透成筛子了吧。 难道真如云闲此前说的,刀宗总是近亲联姻,亲上加亲,把脑子不好的基因代代相传,现在才会变成这种局面…… 不论如何,二人还是成功夺得了灵钥,打开了第一道门。 门内,又是一道精巧的机关正在缓缓运行。机关呈一种青灰的铁矿色,光泽薄凉,坚硬异常,哪怕是几个高阶修士一齐出手也无法轻易将它打破,旁边仍有两人看守,见二人进来,抬眼道:“新东西又到了?” 云闲道:“是。” “那便赶紧进去吧。”这两人并无多么警惕,毕竟有机关坐镇,“汇总了便一齐运到宗门里去,长老要在里面等急了。” 机关需要密钥破开,数个齿轮轮番转动,一共有八位数。按照刀宗的谨慎性子,想必这密钥还是时不时更换的,云闲哪知道密码是多少,眨了眨眼,却仍是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 怕什么,大不了把这两个人打晕。 解决发现问题的人,就不会有问题了! 看守二人见她半晌不动作,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云闲尚未搭茬,就瞧见宿迟伸手,指尖触在机关一角,一股不似剑气的诡谲波动穿透整个机关,直入内部,霎时,机关顿开,内中光亮一片。 “开了就快点进去!”那二人并未生疑,嘟囔道:“最近外面可不太平,真是多事之秋……” 云闲跟在宿迟身后半步,朝前方精铁构成的小道直直行进。 看样子是没人了,云闲传音道:“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密钥的?” 宿迟道:“我不知。” “不知道?”云闲微微挑起半边眉毛:“那你是怎么打开的?” 宿迟还是那句话:“想打开,就打开了。” 云闲:“……”犹记得上次问他是怎么升上分神期的,也是这个回答。 啊啊啊啊啊啊!!别逼她生气!! 宿迟:“怎么了?” 云闲木道:“我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宿迟唇角微扬,道:“是真的。” 他若是知道,又怎么会不肯告诉云闲? “喂。”薛灵秀的声音隔着传音符响起来,阴阳道:“麻烦你们说话不要当着人耳朵说,私下传音,好么?” 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听得人无端头皮发麻,很想一针过去。 云闲这才发觉方才她一直在队伍公屏里说话,竟然除了薛灵秀之外大家都在默默听,顿时:“……” 宿迟道:“你若不想听,有许多方法。我可以教你。” 薛灵秀:“你谁啊!!” 云闲真是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大师兄是个什么东西。修剑,非人,非妖,非魔,那到底是什么??或许是妖中的某个精怪,尚也未知,毕竟这四界大陆如此辽阔,有什么东西也不意外。 此前云琅有提过,当时他一心找药,并未有心要收什么徒弟。只是路经土村,看到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小叫花竟然靠吃百家饭就能被养的结实修长,心生疑窦。 ……当然,后来他发现这绝大部分是因为宿迟从小就生得一张好脸蛋,谁不喜欢美人啊,给口饭吃还不容易。但宿迟自那时就开始展露出非人的剑道天赋,帮给他饭吃的王二奶奶劈柴都能劈的又好又快,云琅干脆便收他为徒,带回剑阁。 毕竟这孩子看上去也就对剑道有天赋了,其他人情世故一概不通,若是被人有心引诱,很容易走上邪路。 “罢了,罢了。”云闲快要行至拐角,道:“总之以后会知道的。” 不知天元武斗会有没有限制禁入门槛,但至少到目前都是没有风声的。宿迟作为剑阁大师兄,若是能参加,是肯定会参加的,到时说不准又要同路。 二人走过精铁小道,终于见到了最后一扇门,门上挂着玄铁锁匙,色泽沉凝,泛着冷冷幽光。 门后设阵,有人的声音自后传来,来者不善:“你们带着的‘新东西’呢?” 宿迟的指尖已经触到玄铁了,云闲见他神色平淡,想来也是没什么难度,于是道:“你先开门,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那人:“?” 他一句“有病吧!”还未出口,门就轰然大开,剑气横溢,瞬间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了地上。 云闲眼疾手快地将门再度关上,守门之人移开,和宿迟一同抬眼看向眼前场景。 宽阔室内,明珠嵌壁,亮如白昼,琉璃罩光洁透亮,七彩光芒闪动,每个琉璃罩内都存放着一样灵宝或药植,设有小型聚灵阵,法器上光芒吞吐,正不断被温养。 而最中央处,更是大手笔地划出了一整道碧水池,池中置一道石台,上方灵剑横放,剑身上也如有水流涌动,与其下的碧水波涛幽幽之间相互呼应。 灵宝需要吸收天地灵气,不是随地一放就可以的,特别是草药,对于存放条件更是苛刻。刀宗借着接手乾坤城拍卖场的时机,一次性弄回来这么多灵宝,现在还如此严加看管,想来便是武斗会要用之物了。 自然,刀宗内部肯定存放着比这些还要珍稀贵重的法宝,但要触及到内部藏宝空间,风险太大,而且也和云闲来时的目的并不相符。 不过,这么定睛一看,屋内不仅有法器灵植,还有一些功法典籍。典籍却几乎都不是与刀相关的,要么佛,要么魔,居多的更是剑法。虽说刀剑有相通,但刀宗没事收集这么多剑法典籍,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云闲看着那道碧水剑,道:“看来,这便是刀宗要赠予仲长尧的灵剑了。” 第156节 同为水属性,这一剑可当真是选得巧妙,仲长尧收是最好,不收也得硬着头皮收——现在没有趁手武器是他的硬伤,即便知道刀宗有可能在灵剑上动一些小手脚,他若是还要继续和刀宗合作,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宿迟伸掌,那把碧水剑毫无反抗地倒射而来,被他握在掌心,他垂眼问云闲:“毁掉么?” “……”云闲深思熟虑,还是道:“且慢。” 她拎起传音符,道:“圣女大人,灵珊,那个琴坊的,你们那边现在如何了?” 出乎意料的,那边却传来呼呼呼的喘气声,似乎一群人正在奔跑,乔灵珊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们……正在被……一群刀宗弟子追……” “什么?”云闲急道:“怎么回事?!” 乔灵珊奄奄一息道:“风烨他……潜入房间时……不小心撞见一个刀修换裤子……现在……全部内门弟子都在追这大胆淫·贼……” “我也是没想到啊!!”风烨在那头狂奔,都快哭了:“都是男的,撞见换裤子有什么?!我还没让他赔我眼睛呢!啊啊啊啊啊圣女大人救救我!!” 即墨姝恼火道:“别离我这么近!滚远点!” 风烨听声音,还是被捞过去了。只是就即墨姝的个性,最多只能做到把人拖在地上跑。 “绝对不能让他跑了!!快追!!!”后面那汉子巨大声音响起,如钟般浑厚:“若是让他跑了,我偷偷穿粉红色亵裤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云闲:“……” 宿迟:“……” 你们刀宗真的…… “你们先跑着,尽量藏起来,不要正面起冲突。”云闲当机立断,又问:“大小姐,薛兄,你们那边如何了?” 那头,薛灵秀没有说话,而是隐约传来了待客堂之内的一道男声。 温润儒雅,谦谦君子,如山溪泉水,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原是仲长尧! 姬融雪和薛灵秀,竟然好巧不巧和仲长尧碰上了面! “……” 这头,姬融雪和薛灵秀坐在椅上,两人的神情竟从没如此一致过。 那就是复杂,异常复杂,不知如何言说的复杂。 柳昌正坐在主座之上,神情竟也是复杂。不如说,满堂之上,除了仲长尧和舒九尾,没有一个人是表情不复杂的。 “九尾,你在做什么?”仲长尧向众人赔了个笑,又很快肃然道:“你说要来参观,我才带你来的。现在这般成何体统!” 舒九尾今日也仍是那样,一波三折。或许她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都要摆出最让别人能喜欢自己的架势,此处的“别人”不怎么指同性,又或许,即使同性做出不喜欢她的神情,父亲也只会告诉她,这是因为嫉妒。 虽然舒九尾仍是会因为来自同性的不喜而黯然神伤,但父亲这么说,她心中就好受多了。 “尧哥哥,我怎么了?”舒九尾以一种堪称离奇的姿势软软倒在木椅上,面上神情很是无辜:“我听你的话,在好好坐着呀。” 仲长尧道:“你能不能坐正一些?” 舒九尾平白无故被骂一通,委委屈屈地坐正了。 仲长尧看她即便坐正也还是掩盖不了的柔媚之态,不由蹙眉。 ……舒九尾虽美丽,但这般作态,果真还是难登大雅之堂。原本,她与唐灵郡主唐无可性子恰好互补,只是现在……算了。 “仲长小友,无事。无事。”柳昌皮笑肉不笑道:“狐族公主来到刀宗,自然不必拘泥这么多,呵呵,呵呵……上茶,给客人上茶。” 他也没想到,这刀宗的管事是吃干饭的么,竟然能把这两波人给聚到一起?!这不是成心给人找不痛快么! 柳昌又看向姬融雪,老脸一笑,试探道:“大小姐,薛公子,是为乾坤城之事而来?好说好说,刘富商如何了?他近日身体可还好?咱们有事可以……” 姬融雪尚未启唇,那头就传来一声娇呼,紧接着便是茶盏落地的碎裂声响,滚烫的茶水飞溅开来。舒九尾像是无意间被烫到了手,下意识地将茶杯松了,却在众人移来的视线中,三秒内做出了无数个动作: 先是捏住自己冰凉的耳垂,再皱眉看向自己伸出的泛红指尖,像是受惊吓一般,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尧哥哥!”她是真心觉得很冤枉,很痛,娇里娇气地蹙眉道:“看!都把我烫出水泡了!” 仲长尧:“……” 薛灵秀:“……” 姬融雪:“……” 哪怕是姬融雪这般的冷脸,都不由被娇出了一道裂痕。 可能是因为功法原因,此前她看着刘小姐买的那只狐妖,还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心想是不是违犯了妖族动物保护法,这样真的好吗。 但现在,她的想法彻底改变了。 在此刻,人人都说刘小姐,人人都是刘小姐。 第117章 碧水剑 也不知舒九尾到底是怎么说服仲长尧把她带来刀宗的, 总之现在,两方人马都很沉默。 要在这时讲正事,那肯定是没法说了,除非有另一人将二人带离, 但, 这就涉及到番位之争了。 刀宗长老虽多,但彼此位次都有明确排序, 柳昌作为目前掌门亲父, 肯定是第一长老,接待姬融雪和薛灵秀, 都称得上一句过重了。若是让其他长老把姬薛二人带走,岂不是让人觉得二人还不如仲长尧?可他要和仲长尧说的事, 是绝不能假以他手的。 两害取其轻,柳昌只能道:“仲长小友,虽说柳某自认刀宗没什么好景, 但若公主想要参观, 还是能说道说道的。不如这般, 先请柳流长老来带你们走走?” 虽是谦词, 话中却带有掩不去的傲然之意。 仲长尧人精似的,怎么可能听不懂他弦外之音, 当即道:“自然好。” 舒九尾还在惦记着她那水泡,见仲长尧丝毫不担心的模样, 有些不高兴了:“尧哥哥,我说我很痛!” “只是小伤。”仲长尧道:“一会儿医修便会来了,你再忍耐一下。” 舒九尾:“……” 她的耳朵尖垂了垂, 也不再说什么了:“好吧。” 很快, 柳流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疯狂擦汗,柳昌见他神色慌张,沉肃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闹?” “不知啊!”柳流也觉得纳闷,虽然刀宗修的是大刀,需要的力气不小,男修比女修要多,但也没听说过男修去骚扰男修啊,这都什么破事啊,“内门弟子暴动,说是要帮师兄抓淫·贼呢!” 吓死他了,还以为自己压榨外门弟子一事暴露,众人暴动了,幸好没有。 柳昌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淫·贼?!” 脑子有病吧!非要搁在这个时间上闹!!这么多都是五三大粗的汉子谁稀罕看啊!! “竟有此事?”舒九尾反倒开口了,娇美的眉微微蹙起,道:“这怎么可以放任!柳长老,九尾可以收拾他!” 仲长尧把她一拉,低声斥道:“这是别人宗门,又关你何事?” 舒九尾犹豫道:“可那是……” “怎么劳烦得到公主你呢。”柳昌老脸差点挂不住,皮笑肉不笑道:“贵客去的地方,和弟子所在不是一处,不影响,不影响。柳流,还不带贵客离开?” 一人一妖临走之前,薛灵秀和姬融雪在电光火石之间交换了眼色,姬融雪指尖微动,一道流光悄悄没入了舒九尾摆动的毛茸茸大尾巴中,悄无声息。 紧接着,就是重头戏了。 柳昌老脸一凝,转头看向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姬融雪与薛灵秀,心中暗自揣度二人所来用意。 姬融雪若是来,极有可能是为乾坤城风花一事。看来柳流那个蠢货的计划不仅失败,还几乎全盘暴露。现在姬融雪多半是掌握了证据,刘富商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柳流收购了莲座所提供的风花,并下在了乾坤城城民的饭食中,间接导致了不少乾坤城人士被诱引前往莲座,下场不是死就是疯。笑面佛陀一事经过尚未公布,明光近些日子便要启程,想来是要与佛门诸人商讨是否将明仁一事告知天下,而那时…… 柳昌心念百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不过,姬融雪若是真想以此事中伤刀宗,那她早就这么做了。现在还不辞辛苦跑来刀宗做客,显然便是想用这个消息来换取什么利益。 她想要什么?乾坤城?还是武斗会的情报?亦或是,得寸进尺,难道,她这般突如其来地冲上刀宗,是知道了那事?! 不,不可能。若是知道,现在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坐在此处。 柳昌又皱起了眉。 姬融雪来刀宗的目的尚且还能猜测,薛灵秀为什么来,他当真是毫无头绪了。这两人什么时候交好的?四方大战时看上去也并无多少交情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偷劫了南界的货船?但这都是半年前的事了,绝无可能现在才来找场子…… 柳昌心念急转,都快把自己上辈子做的缺德事想了一遍,终于听到姬融雪如审判一般的清冷声音:“柳长老。” 柳昌道:“姬小姐,此次前来,究竟是为……” 姬融雪:“你觉得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柳昌:“?” “此次前来,我们是为了武斗会一事,想来商讨一番。”薛灵秀额角青筋跳动,不动声色地敲了姬融雪一下,示意她别说话,春风拂面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只是不知柳长老,愿不愿意给在下这分薄面了?” 论言语机锋,谁比得过商人。不想当商人的医修不是好灵秀,总之,打机锋这事,大抵只有薛灵秀最能胜任了。 “……” 与此同时,云闲与宿迟做完手脚,自藏宝库内走出,一派自然。 那头乔灵珊的“呼呼”声停了不久,传音符传来了即墨姝的声音:“刀宗内的确没有纯魔,但魔气一事,我发现了一些端倪。” “圣女大人,果然你最靠谱了。”云闲原地跳了两下,道:“什么端倪?” 即墨姝道:“供弟子修复伤口的灵泉处,有一颗魔核。” 魔核,魔教土特产之一,看上去有点像是舍利子·魔教版,但其实大相庭径。舍利子是佛门高僧坐化之后遗留之物,魔核简单点,原材料不需死魔,只要有魔愿意将自身魔原转换出一部分凝缩成核,便可以称之为魔核了。 好吧,也没有多简单,毕竟叫一只魔心甘情愿将魔原给别人,倒不如叫它去死。 “魔核?”放在灵泉里,怎么听着功效有点像什么保健品,云闲道:“它对刀宗弟子有什么促进作用吗?男修吸收了美容养颜,女修吸收了强身健体?” “魔修,修的便是一个掠夺。”即墨姝道:“为了掠夺,魔之功法可以与任何一种功法结合,例如明仁前……不,笑面佛陀的功法。你也看到了,威力剧增,事半功倍,但若是这般一直下去,唯一的结局,不是功法尽毁,中道崩殂,便是直接入魔。” 世上没这么好的事,走了捷径,就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云闲道:“可柳世、柳絮等人,似乎都没有这等征兆。” “因为他们根本不必在此处与人挤着用灵泉。”即墨姝冷道:“这灵泉是供内门弟子使用的,你说的二人,皆是天赋异禀,早就在掌门长老处挂上名号的核心弟子,柳世更是掌门之子,若这魔核真的如此有利无弊,这些长老难道还会瞒着不给他们用么?” 果然,刀削面店一事不是柳流自作主张,这便是刀宗一贯的风格,上行下效罢了。 将真正需要栽培的天赋弟子用灵药法宝堆起来,不让他们接触到魔核灵泉,而余下的那些内门弟子才是影响一个宗门实力的中坚力量。刀宗暗中用魔核催熟,不管他们此后的修仙之路会如何,总之,刀宗那些不知情的弟子一茬一茬如韭菜,抱着仙途大梦,被吸取着最年轻最旺盛的力量,然后被弃之如履。 想也知道,这魔核大概便又是那魔教教主给的了。事实上,也的确很有用,刀宗从几十年前一直被锻体门压着,到了现在,都开始觊觎进攻东界了。 云闲捏着传音符,脸色渐渐凝重了下来。 第157节 宿迟漠道:“自砸脚背。” “的确是。”云闲道:“实在是……很缺德啊。” 似乎是看到了那两个昏迷在草丛中的弟子,隐约传来了不少脚步声,迎面而来便是一队人马,云闲腰一紧,就被带到了屋檐之上。 被捞啊捞的也就习惯了,她往下看,竟是看到了倒霉蛋熟人,柳絮。 自从上次在乾坤城无辜被姬融雪暴打之后,也不知她是不是被柳昌强行召回关在刀宗里了,总之现在精神面貌不是很良好的样子,就连脸上的那道疤看着也有点蔫蔫的,一点也不狂野了。 柳絮打了个哈欠,道:“随便找找吧。” 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突然脑袋上被丢了根小草,登时全身气势一变,警惕抬头。 然后看见了屋檐上闪着金光的陌生人。 这五行缺心眼的气质,贱嗖嗖的小爪,还有旁边这挂件一般面无表情的大师兄,柳絮脑海中瞬间有一人闪过,呆了一呆,道:“云闲?!!” “……” “……” 舒九尾不知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尾巴上沾了道传音石,她正跟着仲长尧一起,往藏宝库中走去。 前头的柳昌正在带路。他方才被薛灵秀足足拖延了快半个时辰,讲得快要口干舌燥,终于送客,但现在一回想,又好像自己什么都没讲,顿时一片茫然。 但本来,这就是意外之事,他要邀约的,便是仲长尧。 “武斗会上,阁下怕是不能替刀宗参与了。”柳昌道:“只是,小友身为剑修,除了剑阁,其余用剑之门派,似乎都不足以达成进入武斗会的门槛……” 仲长尧笑而不语,半晌方道:“武斗会并不是只有八大派能参与,还有许多较小的门派,想必他们会很欢迎在下。” 柳昌正等着这句呢,“这样一说,其实北界也有一个门派,叫神兵门,门主与老夫关系匪浅……” 舒九尾不安道:“尧哥哥,这里好冷。” “忍一会就好了。”仲长尧笑意不变,道:“我在和柳长老说话,你先不要插嘴。” 舒九尾的大尾巴泄愤似的拍打了两下。 “此前与柳长老说到云闲。”仲长尧沉吟一瞬,道:“我对她其实算不上了解,只能暂说一二。她的武器,名为魁首,但实际上内中有一道名为太平的剑灵坐镇,这剑灵,大概是刀剑之境所出,曾是镇阁之剑。修习的功法,名为轻燕点谱,由母亲萧芜所教导……” 他嘴上说着“不算了解”,却几乎要把云闲所有能让人知道的、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全都说了个干净,包括太平一事,这些他本该不知的内容。 在明知道柳昌极有可能借武斗会针对云闲的前提下,这简直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舒九尾即使被娇养地再天真也察觉到不对了,“尧哥哥,这……” “九尾。”仲长尧眼中并无笑意:“我说过,不要插话。” 三人就这么一路走到藏宝库,柳昌输入密钥,开门,越听越觉得,自己选中仲长尧,当真是做了个极对的选择。 有来有往,利益链接,方能合作稳固,他朗笑一声,对仲长尧道:“果真是少年老成,前途无量!之前尚未送过见面礼,如今补上,望小友满意。” 藏宝库中一片寂静,唯有碧水之上,剑刃温吞藏锋,锐中带绵。 仲长尧眼神一定,差点藏不住喜意。 这把剑,实在搔到痒处,再适合他不过了! 柳昌见他满意,更是笑意趋深,道:“去试剑罢。” 仲长尧缓缓走近,目光赞赏地看向这把长剑,轻握剑柄,感叹道:“此剑当真世所罕见,虽是水属,却依旧不失锋利,柔能克刚,浩荡百变。这剑身更是不同凡响,竟然是用整块玄铁所制,坚固异常——” 他话音还未落,手指方抚过剑身,华丽的碧水剑就“咔嚓”一声,在他手中华丽地断成了两截。 剑身光秃秃,照射出仲长尧瞬间绿成老黄瓜的脸。 仲长尧:“……” 柳昌:“……” 寂静中,舒九尾方道:“柳长老,你是买到假货了么。” 第118章 谈谈心 尴尬到窒息的藏宝库之外, 云闲三人站在刀宗的屋檐上,柳絮将她堂而皇之往偏僻处引,嘴上还道:“你也真是太大胆了,连总部也敢闯!” “我看这里也没人把守啊。”云闲东张西望, “你最近一直被关在刀宗里?也是。柳世看样子是不行了, 肯定得看好你,让你带队参加武斗会。” “是。”柳絮道:“幸好这里还算外围, 你若再往内进一些, 就是长老的神识范畴了。还有各种阵法,相当凶险……” 云闲打断她:“这是可以说的吗?” 虽说她对刀宗情报感兴趣, 但再如何也不能从柳絮口中得知。 “……”柳絮还当自己是在唐灵国,现在一愣, 反倒醒过来,道:“也没什么。反正,除了你, 也没谁敢这般来了。” 云闲暗中想, 若是按照这个守卫情况下去, 隔壁家卖糖葫芦的大爷说不定喝俩二锅头都能哆嗦着闯一闯。 那头的内门弟子们还在捉拿淫·贼, 风风火火,吵得令人发指, 柳絮将二人沿小道带离刀宗地界,似是有人传音问她去了何处, 她眉一皱,对那头冷道:“我去哪儿,还要向你汇报?” 那头没了声音。 云闲看向刀宗巍峨建筑, 想起灵泉一事, 问:“听闻刀宗灵泉强身健体, 洗经伐髓,还能增强人之根骨,所以外门弟子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入内门,便是为了争这一名额。” 根骨天注定,生下来就定格的事,除非有什么天大的奇遇,否则哪能这么容易改善。但对根骨普通的修真者来说,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即使说了千次百次根骨无法改善,他们也宁愿去信这一偏方。 更何况,刀宗灵泉还的确“有”改善根骨的功效——那不废话么,魔核入骨,自然增强,若是不及时止损,到之后,骨灰都给你扬了。 “是有这种传闻。”柳絮迟疑道:“但,其实,我总感觉不太靠谱。” 一脸懵样,浑然不知为什么云闲要突然提起灵泉一事。 刀宗不仅三六九等划分弟子,还以同样标准划分长老。柳昌的修为其实并不在长老席中排第一,只不过他掌管全宗事务,其他的长老,有的目中无尘,有的如柳流一般专门为刀宗打理产业,有的便是干一些不能由外人道的脏事。柳絮作为核心弟子,自然那些破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则,万一对刀宗失了忠诚之心,不就前功尽弃? “正好你来了。”柳絮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方紧张道:“我前次本来想去找柳昌长老,让他放我出宗,但我听到,他今日请仲长尧来,便是为了找机会对付你。” 其实云闲早些时候就通过传音符知道了。就仲长尧那人品,能做出什么没下限的事她都不意外,只是她唯一意外的,是太平一事。 至少上次见仲长尧时,他并不知魁首中剑灵其实是太平。现在许多人见太平说话,也会自动将它划分入魁首衍生的剑灵中,更何谈知道内幕。 “多谢。”云闲看向柳絮,她野性面上全是纯粹忧虑,笑道:“我知道了。” 但柳絮并不只忧心此事。 “武斗会,刀宗必将由我领头。”自情感来看,柳絮当然不想与云闲为敌,但宗门之命难为,她低声道:“刀宗栽培我甚久,至少这次,我会尽全力。” 她还是天真,想着即便利益不同,也能拉拉手做好朋友。 云闲被她一路周到地送出刀宗,闻言,莫名回头。 “那是自然。”云闲笑道:“你若是不尽全力,岂不是看不起我?” 柳絮一愣,看云闲带着那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拍拍屁股,扬长而去,好似什么都不放心上。 云卷云舒,仍是被禁锢的刀宗地界,她心中那点难言的愧疚焦灼,却也如风一般散去了。 众人前往刀宗一趟,收益良多,终于各自归位,聚在客栈里互通有无。 乔灵珊一组被追得身心俱疲,浑身狼狈,归来时仍心有余悸,乔灵珊责怪道:“风烨,看来一旦是潜行任务,你就和男装风水不和。下次还是穿女装吧!” “这能怪我吗?!”风烨脑袋都快被跑出水分了,“我若是女装他追得更狠了吧!说不定还要我负责呢!!” 只有即墨姝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不知什么东西,潮乎乎黏叽叽的,黑黑一坨,递给云闲。 云闲愣愣接过,询问似的看她一眼。 即墨姝点头。 哦,看来能吃。云闲刚张嘴,即墨姝眼疾手快,把她拦下来:“干什么?!这是魔核!!” 什么,魔核?! 众人皆睁大眼睛看来。 云闲看着这一汪都快被水泡烂的东西,狐疑道:“圣女大人,这魔核泡在水里这么久,你还能取出来?” “如何不能?”即墨姝傲道:“他能放得,我取不得?” 云闲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魔核被偷,看来刀宗之后又得是一阵兵荒马乱了。 虽然拿到这东西对自己并无什么好处,但能让刀宗不舒服,那就已经是极大的好事了。 乔灵珊与云闲这几人都尚未进入刀宗真正内部,内门弟子那勉强算是,但高层自恃身份,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下来镇压,最多派个长老前来制止。余下的,便是姬融雪和薛灵秀。 薛灵秀将自己二人遇到舒九尾之事告知,众人仅仅是听他描述,面上就不由出现了一丝复杂之色:“……” 这妖狐族公主,真的可以让每个气氛凝重的场合都凝重不起来。不如说,她天生就不需要“看气氛”这一能力,自小被教的只要卖巧讨乖就能得到一切,现在头一次离族与人私奔,仲长尧这么对她不假辞色,她自然是又怕又不懂。 薛灵秀转告之时,姬融雪坐在近处,面上神情不显,但云闲看着,总觉得大小姐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以她的事业心,能与薛灵秀一组,自然是好上加好,毕竟锻体门苦于缺少医修许久,若是能借机与薛灵秀交好,更是与妙手门打好关系,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当然,这不是云闲觉得她不对劲的首要原因——掐指一算,姬融雪竟然有两天没讲冷笑话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即便是在莲座被铁窗泪那般恶劣的情况下,姬融雪都依旧不抛弃不放弃,说出“水虎传”这等冰冻全场的笑话,如今竟然说不讲就不讲了?! 不对。绝对出了问题。姬大小姐定是有了心事。 但云闲见她冷淡神色,也知道有事得私下问。 “刀宗怕是也不知道武斗会的相关规则。”薛灵秀沉吟道:“我试探过,柳昌看样子是浑然不知,他若是知道,便不会病急乱投医似的买那么一堆什么功法门派都有的东西,打算蒙中一个是一个了。” 其实,在不明的情况下,这般做法不能算错,大家都想这么干。 只不过刀宗过于财大气粗,能将这个做法真正实现而已。 “我和大师兄去把仲长尧的碧水剑毁了。”轮到云闲,云闲只道:“顺带还将藏宝库那些法器名录都记了下来,在上面做了点小手脚。” “名录?”薛灵秀道:“在哪?” 云闲拍拍宿迟。 宿迟有些迟疑,淡淡道:“现在就说么?” 众人:“……” 全让宿迟记下来了吗?!能不能不要把他当成奇妙小工具来用啊!! 无论如何,现在事情已了,敌在明众人在暗,只需因地制宜,略施小计,此后再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现在刀宗也对天元武斗会一问三不知,这次众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明日的拍卖会,看来是得大出血了。 萧芜来了又去,比云闲还像一阵风。她将魔核带走了,走时眉眼紧蹙,不忘奖励给此次功臣一个摸头,“干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第158节 眼看又是黄昏。 屋内未点烛火,日暮渐斜,远处炊烟已起,灯火些微,晨昏交接之时,暖光印在屋内众人面上,谁都没说话,但只是坐着,还挺自然。 “天黑了。”云闲日观酒楼,道:“到该吃饭的时候了。” 即墨姝微不可见地哼声:“不如要问问,哪些时候你觉得不该吃饭。” 一说吃饭,众人的视线,就缓缓从窗外移到了薛灵秀脸上,倒都很默契,都不言语,就连即墨姝也不例外,徒留薛灵秀一人把牙咬穿:“……” 罢了。罢了! 他还能不知道这群人性子吗?不走也是自己选的! “起身吧。”薛灵秀熟练地安慰自己一番,话语间也颇带温意,“走,今日带你们见识见识羊方藏鱼。” 众人齐刷刷起身,嘴上还要推拒: “又劳烦薛道友请客,这怎么好意思。” “是啊是啊。吃人手短,我都快脸红了。” “其实清粥小菜也并非不好,简朴平实才是真,怎么吃也吃不腻。满汉全席虽好,这成天见也不行……” 薛灵秀表面上笑说“胡说什么”,其实还是很受用,结果一推开门,脸又绿了。 说谁谁到,两日不见,祁执业正站在门外,又是浑身金闪闪的华丽袈裟,金眸毫不客气地扫视众人,紧接着,便皱起眉,问:“你们今日去何处了?” 也不知是不是刚从明光大师的佛爪下跑来,气息尚未均匀。 云闲道:“去了刀宗,做了些事。怎么了,祁道友,明光大师托你告知什么吗?” “……你们去了刀宗?现在要去做什么?吃饭?”祁执业眉头越蹙越紧,“为什么不叫我?” 这话说的,去刀宗一不是去旅游,二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佛门立场,难道祁执业不在还得特意去请吗,云闲语塞,道:“这不是……祁道友,你有事在身嘛。也不好打扰你。” 再者说,她又不傻,明仁前辈一事之后,祁执业就一直有些消沉,时时思索。这种时候,更是要让他好好清净想想,云闲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就不自找没趣了。 看来云闲回答的不是祁执业想听的,他俊美脸庞一沉,隐隐约约竟是有点要气的架势。 在场四个女子,愣是没一个能理解为什么他要生气,薛灵秀眼尾一瞥,倒是立马就明了,当即心头大爽,笑道:“祁道友,你可是马上要回西界的,怎么敢叫你?你不在,事情办得圆满,你若是在,说不定还不如不在呢。呵呵。” 他越说,祁执业脸越黑,道:“薛灵秀,你小人得志什么?” “我小人得志?”薛灵秀嘴上从不吃亏,也冷道:“不知是谁跟找不到路的野狗一样,闻着味道就上来了!” 宿迟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们吵,风烨都快跪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即墨姝转头,不小心与姬融雪对上视线,一人一魔眼中都是莫名其妙。 云闲总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形似抓奸的气息,但这么多人抓什么奸啊,粗神经如她也开始打圆场了:“别吵了,这有什么好吵的?走走走,祁道友,一起去吃饭。就当饯别了。” 祁执业见一行人站在面前,看上去连自己的位置都没了,当即神色一怒,半晌,方生硬道:“我不回西界了!” 听着还有点委屈。 薛灵秀一僵:“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和师父说过了。”祁执业转身,不愧是佛门弟子,面皮修养极强,又很快恢复到平常脸色,道:“不是去吃饭么?走。” “谁让你跟来了?”薛灵秀说什么,他就全当听不见,径直走到马车前,手朝云闲后脖子一捞。 云闲感觉一股吸力传来,想又知道是这花孔雀的怪癖,怎料她不觉得有所谓,宿迟很觉得有所谓,剑气一动,将她定住,冷声道:“做什么?” 他方才不论其他人如何吵,都只是安静地跟在云闲身边,看起来还真像个贵重挂件。 祁执业不耐道:“我和她有话要说。” “没事,大师兄。”云闲道:“他应该是要说关于明仁前辈一事,我过去便好。” 宿迟眸光不动,半晌,才将她放开。 “有事便说事。”他冷淡道:“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祁执业:“……” 有病吧这人!!普天之下谁会对这目前看起来还像佛门镇山神兽的小金人产生一丝一毫男女之情啊!!亲娘都不至于会这么想!!过度保护了吧!! “我早就想说了。”即墨姝也冷冷道:“你少没事上手,看着让人很烦!” 祁执业:“?” 云闲在佛魔两门阶段性口水仗又要上演的前一刻,眼疾手快将祁执业拉进了马车里。 她一上马车,就自动找了个舒服地方靠了,道:“祁兄,到底是什么事?” 马蹄踢踏,朝着酒楼方向行进,方才那一通闹剧之后,黄昏已半垂,残阳如血。 祁执业侧脸隐在阴影中,半晌才道:“我方才说我不回西界,是真的。” 云闲没敢说话。其实,祁道友,就算你不回,她也是要去佛门做客的,到时候兜兜转转,不还是得回去……但她仅剩的情商让她没有在此时将话说出口。 “听闻明光大师明日就要启程。”云闲道:“我方才还在想,得拍封书信带到你那去,只是佛门总是深居简出,这信也不太好送。” 祁执业的脸色缓和不少。 “师父打算将明仁前辈的香囊带回佛门,立衣冠冢。明仁一事,佛门不会隐瞒,想必之后,全天下便又是一阵口诛笔伐,风风雨雨。”祁执业垂眼道:“想都能想到如何骂了,愚蠢秃驴,害人害己……但,他们怕是也不担忧被骂。” 被骂而已,即使是被戳着脊梁骨骂,也比不上当年明仁苦痛的万分之一。 云闲默然,道:“所以,明光大师之后打算……?” “原本,下一任住持另有人选。每一任住持都默契地决定将衣钵传给最稳重,最识大体的那人,而不是最强的。”祁执业道:“有人适合为宗门绸缪,有人不适合。哪怕是当时我下山去四方大战,也有不少佛门之人反对。” 他想起明光大师叹息的脸。 “总要有人改变。师父从前总是寄希望于会有人来做这件事,自己却随波逐流,平庸之恶,也算恶。如今到了这般年纪,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已经晚了几十年,再不做,就真正晚了。” “执业,你自己觉得,你能胜任这住持之位吗?” 短短问句,却重若千钧,祁执业哑然至今,直到现在,也无法轻易地给出一个答字。 怕承担责任,怕重蹈覆辙,怕决策失误,怕哪怕是一丝微小改变所带来的伤筋动骨。 “但师父都敢了,我又为何不敢。”祁执业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总要有一人改变,那为何这个人不能是我。” 云闲:“若明光大师能说动住持,自然顺理成章。” “云闲,你那时说的对。”祁执业几乎无甚停顿,又道:“改变他人,比改变自己要难太多太多了。佛门一心向善,也只要求自己向善,从未苛求他人。我不再怨大师兄了。…即便同属佛门,也有不同之道。有他这般的人,便也有我这般的人,这本就不该是冲突的。” 云闲:“嗯……” 祁执业:“你觉得我能吗?” 云闲:“能。” 祁执业心头微霁。 他甚少与人谈心,四方秘境内也就那一次,只不过那时心怀愤恨,说什么都带着戾气,现在看来,倒是有些陌生。一直生在佛门,同龄人中,明舒是个锯嘴葫芦,师兄们又理念不同,想来想去,又憋得难受,只好把云闲捏来当树洞。 出乎意料,云闲此次相当体贴,并无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也没开嘴刺人,祁执业低垂着眼,将自己的顾虑思索来来回回说了一遍。 如抖落出积年沉疴般,心间霎时敞亮许多。 不觉之间,夜幕已悄然落下,凉意拂过窗帷,能听见街边热闹的吆喝叫卖声。 “浮世滔滔,清心自守。”祁执业最后一句落下,像是有些迟疑,半晌,才低声道:“云闲,多谢。” 说这话像是用了他半辈子的勇气,祁执业没抬头,只仔细听着对面声响。 嗯? 怎么没声音? 等等,有了。 ……鼾声。 他木然抬头,见小金人硬邦邦滚在榻上,已然不知睡了多久,口水都快流到脖上了。 祁执业:“…………” 冷静,深呼吸。戒焦躁,不得犯嗔怒戒。 祁执业就这么心平气和地抬手,对着云闲的脑袋敲将下去! “咚”一声,果真比他想得还响,云闲悠悠转醒,还迷糊着:“啊?说到哪了?云闲,多谢!!是吧?” 祁执业咆哮:“你就光记没用的地方了是不是?!!!” 第119章 不安生 一趟马车下来, 祁执业心力交瘁,云闲容光焕发。 她是知道祁执业要说事,但没想到要说这么多啊!春困秋乏夏打盹,本来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再加上祁执业说话的声音又很低沉, 这么轮番而下,她不睡也得睡了。 即便如此, 上酒楼时, 祁执业还是跟了上来。 薛灵秀的风度让他做不出当面赶人走的事,看这浩浩荡荡一大群, 只觉脑袋发疼。 羊方藏鱼味道鲜香,期间, 姬融雪却单独下了桌,她似乎收到了什么传音,暂时离开了。 “我总觉得大小姐最近话很少。”乔灵珊纳闷道:“虽然她本来就话少, 但最近就是感觉怪怪的。” 风烨赞同:“我也觉得。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灵秀慢条斯理地动筷子, 道:“怕是锻体门又生变了吧。” 能让刀宗在几十年内就反超, 锻体门作为一个老牌门派, 肯定也是有隐疾在的。自然,别宗内部的事, 旁人得知不清,但总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 略能管中窥豹,得知一二。 总的来说,还是那套, 争权夺利, 姬融雪作为一个半途出现的私生子, 不仅是宗门内其余竞争者不服,就连高层那些老顽固也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觉得丢人现眼。 云闲这才知道姬融雪的身世。 薛灵秀知道姬融雪的身世,姬融雪知道祁执业的身世,却向来都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这个时候觉得丢脸,怎么不觉得掌门更丢脸?”云闲真是不明白这群人的思路,“该觉得丢人的反倒脸皮厚实,不该觉得丢人的使劲背锅,真要是道德水准这么高,大小姐出现第一天那群人就该把掌门吊死了。” “没死,跟死了也差不多了。”薛灵秀道:“重病缠身,权利尽失,现在十几个长老分成三个派系,各自都有自己的羽翼势力。四方大战能让姬融雪出席,说明至少那时,她的派系还能压其他派系一筹。” 难怪身边时时刻刻带着那么多忠诚护卫。铁蛋怕不只是打手,真到了危急关头,能算是姬融雪的第二条性命。 权势能使人内斗,内斗之狠辣程度往往不下于外部侵碾。 第159节 看来近日,果真是锻体门内出了什么大事,但姬融雪不说,众人也无法越俎代庖,去帮些什么。 毕竟姬融雪这么久以来,性格成谜,除了喜欢说冷笑话以外很难瞧出什么,看似不太好接近,果真也不太好接近……风烨甚至看不出她到底对众人是否存在信任,又是到了哪般程度。 “在说什么?”姬融雪很快就回来了,衣角带冷,面色如常,“方才是铁蛋叫我出去。” “嗯。”云闲道:“大小姐,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若是有事,我们还能帮上点忙。” 姬融雪若是开口最好,若是不开口,那便是不希望众人插手了。 “没什么事。”姬融雪淡定拿起筷子,道:“我爹死了。” 众人:“………………” 大小姐,孝出强大。 即便是云闲,都放下了筷子,全桌上下,只有即墨姝还在继续吃,见众人都不吃了,才缓缓迟疑地也放下了。 不能怪她不懂脸色,毕竟对她而言,“我爹死了”跟“隔壁王翠花家的公牛掉坑里了”没有任何区别。 姬融雪像是看出众人复杂神情,道:“无事,不必担心。那群老不死的玩不过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她竟淡淡笑起来,眉眼冷艳,如冰雪缀枝。 其实姬融雪长相不输任何人,只是一般人不会主动去注意她的相貌如何。 见她毫无悲伤之意,语气中竟还有些野心蓬勃的雀跃,薛灵秀一声礼貌的“节哀”卡在喉头,最终道:“恭喜……” 云闲庆幸姬融雪没顺嘴回个“同乐同乐”,那今天这顿饭就真的吃不下去了。 “……” 饭吃完,打道回府。 云闲不知萧芜是不是去打点剑阁工作了,毕竟抽选出武斗会人选也是件值得纠结一阵的事,她倒是目标明确,第二日早早便起身,准备动身前往拍卖场。 刘富商许诺一事她还记得,自然不会轻易放了去。 勤俭持家,一毛不拔,正是剑修的美好品德! 她一打开门,就瞧见旁边杵着个大师兄。宿迟站在那,平铺直叙道:“昨日练剑,你又不在。” 朝日光华映在他淡漠眉眼,差点又把无辜过路掌柜帅伤。 云闲兀自一阵心虚:“……” 其实,早该在前日就得开始了,她当初答应的每日二个时辰。只是这段时间云闲浑身懒筋没人抻,更是愈演愈烈,前日她装手疼赖掉了,昨日吃完饭回来又倒头就睡……她以为大师兄不会特意来说的。 “今日,今日一定。只是两个时辰,真的有点太多了。不如这样,先从一个时辰开始?”云闲道:“逐渐养成习惯,来日方长嘛,哈,哈哈……” 宿迟瞥她满面讪笑,也不知是不是那‘来日方长’让他松动了些,竟道:“可以。” “只是,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不能耍赖,不能放空,不能发呆,不能装病,不能中途跑去吃饭。”宿迟道:“我会看着你的。” 云闲:“知道了……” 宿迟看她一脸好像被霜打了的模样,微微蹙眉,还要启唇说什么,云闲连忙堵他嘴:“大师兄,我昨日又用了龙吸水,你看,我有没有好一点啊?” 宿迟垂眼去看,她一张脸果真没那么泛金了,隐约透出些原本模样:“嗯。” 云闲喜滋滋:“摸着也不那么硬了。” 宿迟伸手碰了一下,道:“是。再过几天便完全好了。” 云闲:“……” 怎么回事,干嘛摸她脸。有点奇怪,但看大师兄一脸正气的样子,一定是她误会了。毕竟大师兄心理年龄还很小,把一切情情爱爱统称为“乱七八糟的事”。 幸好没人看到,不然还得解释,很麻烦。 风烨弱弱:“我看到了。” “……”云闲由衷劝告,“你真的小心等下又给人打。” 一行人起床集结完毕,直奔拍卖场。 一路上,竟是比众人想的还要热闹多了,到处都是修士,人挤人,差点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云闲本以为是拍卖场重开才这么多人来凑热闹,但仔细一听,又发觉不对劲。 这么些人,并不是朝着拍卖场的方向涌动,而是朝中心闹市处挤,两处之间就隔着一条街,相当近。 “怎么了怎么了?”云闲趁乱抓住一个小妹,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妹兴致高昂,道:“那头有好戏看啊!虎族王子和雅剑又打起来了!舒九尾正在旁边哭呢!” “竟有此事?!”云闲义愤填膺道:“我必须得去看看!” 即墨姝:“这人是不是有病?每次都得到人多的地方才好发癫?” 风烨:“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风烨不听教训,第四次吓得即墨姝魔躯一震,终于被抽了。 “有什么好看的?”祁执业冷声道:“有这功夫不如去敲木鱼。” 薛灵秀呵呵笑:“你不爱看可以下去。” 不论如何明枪暗箭,一行人还是缓缓调转了方向,往闹市中心走去。 果不其然,闹市上空正悬着三个人,周围一圈的酒楼二楼都坐满了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戏。 云闲终于见着了妖虎族王子,和刻板印象没什么差别,极其高大威猛——但他没必要生的讨好谁,所以人形长的并不算多么好看。 也不能说不好看,或许虎族里他算顶顶的美男子,就是不符合人族审美罢了。 但他若败,极大原因便是败在此处。 因为仲长尧人品虽差,皮囊确实好,在魁梧的虎族王子面前,更是显得眉清目秀,俊雅难当,和舒九尾站在一起自然也更协调搭调。 而此刻,一人一妖正在唇枪舌战,看这样子,才刚吵起来不久,闲到没事干的修士们就自带板凳酒水瓜子前来观战了。 虎族王子怒道:“你们人族做的是什么下三滥事?!大婚当日,抢我妻子,现在还敢招摇过市?!把舒九尾还来!” 云闲一听,就知道这虎子必输无疑。 吵嘴仗,特别还是众人围观的嘴仗,竟然开场就地图炮!这样谁还帮他说话?真是缺心眼。 还是得看仲长尧的。 “就事论事,阁下缘何要牵扯旁人?”仲长尧长眉一蹙,道:“并非在下要抢婚,只是九尾分明心意不在阁下身上,阁下又何苦相逼?难道九尾是阁下翻来覆去赏玩的物件么!女怕嫁错郎,这一生大事,若是要在下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命运葬送你手,才是对天下女子的不公!” 众修士一阵掌声雷动:“说得好!”“雅剑高义!”“对对对!”“如今像你这般的好男人真的擦亮眼也找不到了!” 舒九尾更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尧哥哥……” 开场点题,结尾升华,不忘上眼药,仲长尧这块的确是精通。 傻缺虎子见声浪如潮,更是气急:“你若是真为她好,带走她做什么?你敢说你自己没有私心?!” “从未有过,阁下勿要擅自揣测,免得毁了人姑娘清誉。”仲长尧说出经典台词:“我只把九尾当亲妹妹。” “亲妹妹个屁!”虎子怒而拔刀:“你个道貌岸然伪君子!” 拔刀了!动兵器了!! 周围众人一阵惊呼,看得更起劲了。 快打!打起来!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阁下不要咄咄逼人!”仲长尧左右躲开,面上神情愈发无奈,只能痛下决心:“在下本不想如此!” 铮一声,剑出鞘。 云闲却差点爆笑出声。 出鞘的还是碧水剑,只不过中间用铁勉强锻上了,看起来格格不入,有点可怜。但即使是这般,也比之前仲长尧的剑好不少了,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硬用。 一人一妖打得昏天黑地,转瞬间便已交手上百招,兵器交接间爆出火花,阵阵残影呼啸。 云闲看出,他竟然也是将将踏入出窍期的实力,不如自己,但也已经进展极快了。 众人一边要看,一边又怕自己被波及到,边躲边瞧,其下哗啦空出一块地,只有舒九尾在半空中无助道:“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可这一人一妖争斗,又何曾顾忌到她。又或者说,因为尊严,因为面子,因为咽不下的那口气,压根就不是为了她。 舒九尾见阻挠不住,只能皱着眉扑向交战中心,两方来不及收势,只能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灵气爆响,余波冲向舒九尾,她顿时如断线风筝一般,从空中摔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地面上。 虎族王子和仲长尧皆被自招反噬,来不及伸手,就在这时,人群间跃出一道戴有竹笠的修长身影,足尖轻点,便如燕般飞掠而上,于半空中轻轻托住舒九尾的腰肢。 虽被接住,但势头未减,舒九尾靠在陌生人怀中,诧异仰头,心脏狂跳! 他甚至带着自己,在半空中转了几圈。身后是众人张望的眼,众目睽睽之下,舒九尾只觉得脸颊一阵火烧,终于期期艾艾道:“公,公子……” 她动了动,右臂处却碰到一阵柔软。 嗯? 怎回事? 舒九尾不敢置信。这样如天神一般来救她的人,话本里都该是位公子啊!怎么可能是个女修呢?不行,肯定是她感觉错了。 她又蹭了蹭,那儿还是一片柔软。 不对,再来一遍。 就在此时,头顶传来一道富有活力的少年嗓音,分明便是女声:“公主,请马上停止你的性骚扰行为。” “……”舒九尾讷讷道:“哦,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第120章 上宝船[二合一] 空中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灵光阵阵,风暴中心的舒九尾受波及,反倒被这第三人横抱而去! 大戏一场接一场,实在精彩万分, 料想不到,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惊呼道: “这是哪位?!这又是哪位英雄好汉!” “怎么戴着竹笠?这身形, 嘶……” 修真界奇人异士诸多, 在此人不露真容之前,谁又敢假定伊的性别?只不过众人观其体形, 也实在困惑。仲长尧已经算是俊雅修长款,这位怎么比雅剑还要小一圈? 仲长尧见舒九尾被这人抱在怀里, 竟然一动不动,蹙眉道:“这位公子,你做什么?九尾还是姑娘, 你这般冒犯, 难道她认识你么?” 第160节 说来奇怪, 此人气息有些熟悉, 只是身周包裹着一层金光佛气,让他无法辨认出究竟是谁。 那人仍是戴着竹笠, 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似乎微不可见地向后看了一眼。 仲长尧朝他视线望去, 后方全是看热闹的人山人海,众修士伸长了脖子,卯足劲要往前看。 风烨收到暗示眼神, 福至心灵, 沉下嗓子, 道:“我家修士让我告诉你,莫再装腔作势,小心天打雷劈!” 竟当场和雅剑叫起板来! 有些看官还不乐意了,仲长尧一声没出,他们倒反驳起来: “这人怎么如此粗鲁?如此没有风度没有礼貌?” “不如雅剑哥哥半分!” 舒九尾还安安分分待在怀里,她不知怎么做的时候,只要安安静静当自己是个装饰品就好。 云闲懒得和仲长尧再多说什么,等会赶不上薅刘富商羊毛了,于是又看向风烨,示意速战速决。 风烨意会,又冷笑一声,豪气万丈道:“我家修士还让我告诉你,这舒九尾,我们带走了!” 云闲:“?” 她哪有这个意思?!她干嘛要带走?!还有公主大人,你怎么还不挣扎一下?哪怕是象征性的扭一下,她都会把舒九尾放下去啊! 舒九尾一动不动。 仲长尧神色难看,虎族王子更是恼怒,道:“打了一个,又来一个!舒九尾是我的妻子!” 舒九尾这时含泪道:“才不是!” “什么?!”虎族王子怒极反笑,“好啊,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人是你的奸夫!!” 云闲:“……” 公主,你是懂什么叫做火上浇油的。 眼看一人一妖不由分说,就要齐齐出招打来,云闲一不做二不休,把舒九尾不安甩动的大尾巴一捞,就这么抱着她,足尖轻盈点地,转瞬间便向拍卖场方向掠去。 前进方向上还堵着黑压压的围观群众,她随机抽取几个幸运观众踩脑袋,身影瞬间消失在拐角。 “大胆人族!!”虎族王子追道:“你要往哪里去?!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不会放过你!!” “不好!”仲长尧看破此人所想,沉道:“他要去拍卖场!!” 而乾坤拍卖场,有个众所周知的规矩。 禁武。 云闲去看场热闹,顺带捞回来一个狐族公主。 刘富商为了彰显诚意,给了众人一道乾坤令,进场不用排队,直接送至最高坐席,竟是比一行人第一次前去的雅座规格还高。 二楼包厢,除贵客不启用,视野俯瞰整个拍卖场,一览无余。 云闲抱着舒九尾,将乾坤令示出,管事的面上开花,迎道:“贵客到——” 仿佛瞬间瞎了眼,看不见后方追来的一人一妖般,职业素养令人发指。 仲长尧和虎族王子就差几步,被伸手一拦,几个管事和蔼可亲地凑上来,明知故问:“两位公子,敢问找谁?” 身上灵气吞吐,都是高手。 “……”仲长尧忍气吞声道:“敢问,方才那人是谁?” “方才那人?方才哪有人?” “我找他。他带走了我的……” “公子真是说笑。拍卖场又不是来找人的地方。” “……” 那你方才问个屁啊!! 云闲一路被带到包厢。说是包厢,空间辽阔,几乎占尽半个二楼,刘小姐和她的公狐妖已经在此等候了。 见云闲抱着个人进来,刘小姐一顿,道:“云姑娘好雅兴。这是在强抢民女?” 舒九尾露出脸来,活脱脱近期的风云人物,妖狐公主。 即便是刘小姐,也不由露出了谴责眼神。“即使是喜欢狐狸,也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这样不好。” “什么什么你情我愿?”云闲把竹笠一摘,半点风度没有:“风烨,你干得好事!” 风烨来路上已经被即墨姝教训过了,委屈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若是把舒九尾放下就走,岂不是很莫名其妙!岂不是很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默契呢,默契在哪里?”云闲跑的一身汗,随手用衣角擦了,宿迟递来的帕子就这么僵在半空中,默默收了回去。“罢了。反正进了这里,那两货应该也追不上来。公主,能不能劳驾把手放开?搂得我脖子好酸。” 舒九尾终于双脚沾地了。 她一开始,是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后来,是反应不过来,现在,更是满面茫然,面对着一屋子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胆怯渐起,又强迫自己不露声色。 直到她看见了刘小姐脚下的那只公狐妖。 ……应该,是公狐妖吧。看上去正睡得香,只是,为什么长得这么奇怪。 乔灵珊也看到那只狐妖,差点笑掉大牙:“刘小姐!它怎么越来越胖了!” 都快胖成个球样了! “我也奇怪。”刘小姐道:“让他减肥,他照做。让他吃少些,他也照做。但是肚子还是跟气球一样,缩不回去!原本以为只是毛长了,洗澡的时候一看,分明是实心的。胖成这样,还好意思睡!” 她语气一重,公狐妖就睁开眼睛了,立马在地上打起滚来。 舒九尾愕然。这也算她同族之妖,怎么会如此没有廉耻之心,如此讨好一个人类! 公狐打滚到一半,察觉到屋内有不寻常气息,仰头一看,发觉还有一只狐妖。只不过这狐妖血统高贵,一看就身份斐然,立马哆哆嗦嗦翻过身来,朝舒九尾拜下。 若是他仍是如从前那般苗条可人,可能还挺惹人怜爱,现在怎么看都是一个球滚来滚去,叫人很想踢他屁股一脚。 “公主。”方才抱她的人自来熟道:“这个应该是你的族人吧,别紧张,我们都是好人。” 舒九尾抬头看她,才发觉她脸上半金不金,但仔细观察,仍是能看出五官。她一怔,退后三步:“你,你是云闲!!” “是我。”云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云闲。怎么,你认识我?” 舒九尾神色戒备,缩在角落,结结巴巴指着她道:“你就是那个……屡次暗害尧哥哥不成的……那个人!” 即墨姝道:“害他的是我,跟云闲有什么关系?” “还有你!”舒九尾话没说完,“你就是那个,和她狼狈为奸,蛇鼠一窝的恐怖魔女!” 她敢当面指责,实在是用尽了勇气,怎料这妖艳魔女不怒反笑,问:“仲长狗还说了其他人没有?” “没有。”舒九尾老实巴交道:“只说了你一个。” “嗯。”即墨姝满意道:“算他识相。” 身后其他人反倒露出不甚高兴的神情,好像没有被仲长尧连带着云闲一起背后唾骂,是什么天大的损失。 舒九尾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他们了。 “你们抓我来做什么?”舒九尾戒备道:“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云闲已经选好位置坐下了,朝她招招手,“公主,来。” 舒九尾下意识就过去了,云闲又道:“坐下吧,就当免费吃小点心了。反正在这儿,也比在外面陪那两人演戏好。” “……”舒九尾见她神色松弛,好像的确毫无敌意,又看到桌上的人族糕点。不得不说,人族虽然弱小,但在食之一道上胜过妖千万分,舒九尾拿起一颗白玉糕,嘟囔道:“别叫我公主。叫我九尾。” 算了。能把那只狐妖养成那个球样,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终于安顿下来,接下来才是好戏开场。 虽说当时刘富商说的是“看上什么尽管取用”,但众人都有分寸,一人最多只取一件。即便是云闲这般的厚脸皮,也懂得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自然,她现在代表剑阁,也不好给剑阁抹黑了。虽然抹的黑已经够多,但还是要克制一点。 场上荧珠发亮,拍卖开始,但最先上场的肯定不是什么珍贵之物。 “说来奇怪,往届武斗会,现在便已经开始露出风声了。”薛灵秀端坐饮茶,道:“此次竟然半点消息都无。难道是负责承办的神秘前辈们出了什么事?或是耽搁了?” 如此盛大赛事,比四方大战规模更高出不少,要布置武斗会场很难掩人耳目。即便是采用天然秘境,总得也要有人先进去先踩过一遍点,四界大陆修士众多,再怎么隐蔽,也会有一点风声走漏。 即使走漏的只是模糊地点,但有各宗各派那做多了题的押题长老预测,说不准便能顺藤摸瓜猜出来不少东西。 云闲不知道。上一个十年,她还在地里玩泥巴。 宿迟道:“的确不对。” 云闲:“……”怎么同样在地里玩泥巴,大师兄就知道? 但没有消息,说不定是今年主办方想要推陈出新,创造一种很新的形式——反正,到时候便见分晓。 祁执业道:“我很想知道,武斗会跟你妙手门又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薛灵秀慢条斯理地抿口茶,道:“祁道友,你最好祈祷这次的对手不要太强,不然你若是跪了,接下来众人只能欣赏佛门弟子用敲木鱼烦晕对手了。” 虽然知道佛门不至于连点到即止的打斗都不愿下手,但他说的太有画面感,众人皆是一阵唇角抽搐。 云闲看了眼姬融雪,她仍是面色冷淡,唇角笑意些微。 看来,锻体门一事,绝不如她说的那般轻松。 又或者说,姬融雪一直都是这般,看似和众人走在一起,但实际上游离于心之外。即墨姝看上去不好接近,但嘴硬心软,除开外表那层不曾经过教化的天真之恶,根本看不出是个魔女;薛灵秀与祁执业更是如此,可唯独姬融雪,云闲似乎从未抚开过她身上那层薄薄的坚冰。 时见幽人独来往,缥缈孤鸿影。姬融雪看上去更喜欢孤身一人。 ……除了在莲座之时,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看来,至少怕鬼这点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罢了。之后还有的是机会,更何况,云闲从不强迫别人和自己交朋友。 这事看缘,不论如何,她若是要开口,自己投桃报李,是一定会帮的。 目前,众人的修为都在两次天阶任务中有所上升,上升幅度虽不大,但各个方面都有了一定的磨砺。作战经验、合作默契、应变能力,都有了长足进步,不再是四方秘境内打只金丹期大蜘蛛就手忙脚乱披头散发我误伤你你误伤我的小分队了。 现在,宿迟是分神期,云闲与即墨姝是出窍期,除了风烨与乔灵珊还是半步元婴之外,其余人几乎都到了元婴期。 这两人内心知道自己落后,背地里狂修炼,就差那么一点机会,便可以突破了。 云闲此次来拍卖场,第一便是为二人找寻晋级丹药,第二才是看看别的。 拍卖会行至中途,薛灵秀先抬手,拿了支素露草。 第161节 这素露草算不得极为珍贵,具有能让人清新静气、助人突破心障之用,他知势力之间交际往来,点到为止,取这样药草算是领了情,接下橄榄枝,也不会真让刘富商伤筋动骨。 姬融雪也随便要了样防御法器。真是够不走心了,有铁蛋在,她还需要什么防御法器? 乔灵珊和风烨照葫芦画瓢,各自都找到了能帮助自己晋级的药草或仙丹,这样云闲手里就剩下了一个名额,她皱着脸,迟迟未定。 看上去都很好。 都很想要。但是,没有出现什么能让她下定决心的物件。 宿迟误解她意,道:“多拿几样,无事。我有灵石。” “大师兄,我很好奇。”云闲终于问了,纳闷道:“剑修都这么穷,你到底哪来的银子和灵石啊?难道你去背着剑阁干什么生意了?” 乔灵珊和风烨瞬间竖起耳朵。 “生意?……算是。”宿迟迟疑道:“在剑阁时,蒋星摇求我随他前往南界,说他资金告急,要我帮忙周转,只要坐在那一个时辰便好,届时盈利对半分。” “宿师兄果真人美心善!”风烨感叹道:“蒋长老这么说,你就愿意帮他了。” “不愿。”宿迟无情道:“是他要上吊,师父让我去,我方前去。” 云闲:“所以到底是做了什么?” “南界有一门派,擅画美人图,只找当今容貌绝世之人。”宿迟没说话,薛灵秀反倒开口了,语气中颇多僵硬:“寻常画师,只能画得像,画不得神韵,此门派最精通者,能画出其人八分神韵,再倒版印刷,期间又损几分。谁若想得画像倒卖,还必须交予门派灵石费用,分上品、中品、下品。众城流通的所有宿迟画像,皆是由此门派所出,按照盈利,卖出一幅该分得他十个铜钱。” 众人震惊。 难怪宿迟这么有钱,还对钱财毫无概念!蒋长老平时跟掉钱眼里似的,钱再生钱,每次分宿迟五成,可不是挣钱真容易嘛! 这也太……太……太扎薛道友心了吧! 众人缓缓看向薛灵秀,唏嘘地想,一下子扎中薛兄两个死穴。一是靠脸,二是挣钱,真是生怕薛灵秀一口气上不来,气晕在当场。 “的确是这般不错。”宿迟冷道:“我也不知,为何要找我。” 众人:“?” “喂!喂!薛兄救一下啊!这里有人气晕了!”云闲喊道:“啊不对,晕倒的就是薛兄……” 包厢内一片混乱,刘小姐掩唇而笑,舒九尾坐在那,面前的白玉糕早就吃完了。 分明如此吵闹,但待在这竟然感觉并没有多么难捱……可她不能再这样待下去,尧哥哥还在外头等她。 舒九尾蹑手蹑脚出去了,临走时,看了那公狐妖一眼,意思明了。 出来! 刘小姐和云闲都早就看见了她的小动作,并没有阻止。拍卖并未结束,周围固若金汤,谁都无法出行。 公主之令,公狐哪敢推拒,只是蹭了蹭主人的腿,如球一般地滚出去了。 两妖寻了个僻静角落,舒九尾见他竟然还保持着兽身,不由恼道:“你有没有出息!就这样给一个普通人族当宠物吗!” “公主,冤枉啊!”公狐都不知多久没说话了,开口道:“可我修为低微,不管化不化人身,都是给人当宠物,这样已经很幸运了。” “我只学得讨好人的手段,但在刘小姐面前完全用不上。打滚,卖乖,每天都有肉吃,有床睡,主人还会帮我洗澡梳毛。”公狐见舒九尾浑身不舒适的锦缎,又小声道:“而且,刘小姐还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她是真心把我当狗养的,除非她不要我,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舒九尾被他一噎。听到“那种眼神”,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许多人的眼睛。 鄙夷的,渴望的,幽深的,每一种都让她不舒服,甚至想要落荒而逃,其中甚至包括…… 仲长尧。 可仲长尧已经是这些人中对她最好的了。至少,他没有一上来就表露出自己的目的,还说要带她逃婚,不是因为自己的容貌。 “公主,我要走了。”公狐大字不识一个,又没文化,不然怎么会被人逮去拍卖,见舒九尾神色黯然,有心想劝,最后只憋出来几句:“公主,不穿衣服真的很舒心,不用时时刻刻注意自己仪态也真的很轻松!你若是不信,就跟我一样,试试化成原身待一天吧。我可喜欢在地上爬行了,四肢接触地面,神清气爽。” 舒九尾:“……你说什么鬼话!” 她不会骂人,只能看着那白绒球又滚回里面去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舒九尾。”即墨姝靠在不远处,道:“妖族为什么要对刀宗下手?” 这是仲长尧“揭露”出来的阴谋诡计。尚未实施,就被掐断在萌芽之中。只是妖和人井水不犯河水很多年了,如今又为何要这般行事。 “……”舒九尾转身,道:“你是魔吧。” 即墨姝:“我是。” “那为何还要我告知你?”舒九尾难掩厌恶:“你是魔,难道还不清楚吗?” 即墨姝懒得解释,也懒得对这种一手就能杀了的弱者下手,她这么说就已经够了。看来刀宗魔核一事,并不只几人得知。 “喂!” 即墨姝没回头,却听到舒九尾在后颤道:“你不会以为,云闲真的把你当朋友吧!你是魔,她们是人。人魔殊途,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总之,你,你离她们远点!” 即墨姝原本懒得和她计较,现在却心头火起,没转身,指尖微蜷。 “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大战若起,谁能分出来哪个是好魔,哪个是坏魔?”舒九尾道:“你只能给她们带来灾祸的!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闭嘴!”即墨姝狠戾道:“我要如何,你有什么资格置喙!” 她丢下被吓到屏息的狐妖,孤身一人往回走,身影没入黑暗里,再入光明。 门内,亮如白昼,热闹依旧。 即墨姝手停在半空,没再推门而入。 她本就不该和云闲混在一起。唐灵也是,莲座也是,谁都不比她清楚这个道理,若是再不离开,教主被惊动,带来的只有祸患。 里头云闲终于找到想要的宝物了,嗓门都大了几分:“船!!是宝船!缩地千里,还能载人!!这样去西界只要三天!!” 刘小姐笑道:“云姑娘,你喜欢这个?喜欢便拿去,我请客,不算我爹的。” “天天挤薛兄的马车也不是事啊,马都累瘦了。”云闲喜滋滋道:“能不能问一下,这宝船最多能载多少人啊?最多!尽管说!我们很能挤的!我坐大师兄腿上都行。” 宿迟:“……别说这种无聊的话!” 那头的人传来话,似乎在问,客官想载多少个? “嗯……”云闲一个个数,“我,大师兄,灵珊,风烨,薛道友,姬道友,还有……” 薛灵秀真是服了她还要掰手指了,想都不用想,便道:“八个!” 与此同时,众人皆道:“八个。” 哪怕是祁执业也是一样。 此起彼伏,毫不迟疑,似乎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答案。 即墨姝抿着唇,只想。 ……如果要是有一个人说别的答案多好。这样她现在就可以离开。 可她离了这里,又要往哪里去?又能往哪里去? 总是要走的。 即墨姝也只有十八岁,所以她永远不会承认,她只是真的舍不得。 一行人各自取了自己想要之物,满载而归。云闲将不知为何沉默的舒九尾寄放到悬宝阁,让她可以蹭吃蹭住,再度修整二日,便到了当初和明光大师约定之时。 祁执业一开始还不知众人收拾行囊是要做什么,他除了每日金光闪闪时装秀之外似乎没什么需求,就这么懵着跟众人一齐早起出发,云闲放出宝船。 这宝船可以按照心意调整大小,别说八人,再来五个人都装得下。内里木漆红梁,船舱内更是小桌小榻一应俱全,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 风烨:“这里没有河,也没有海。” 别说这里了,除了南界周围大片是海,去西界几乎都是旱路,但云闲怎能被这些小困难所阻挠,她理直气壮道:“谁规定船一定得在水里用?” 于是,一行人就顶着旁人看智障的眼神,一路乘着宝船到了明光大师楼下。 对,明光大师楼下。 祁执业看着如笑面佛一般慈祥站在楼下等待的明光大师,石化了。 “诸位小友们,近来可好?”明光大师乐呵呵道:“此次西界之行定会平安顺遂。” 祁执业:“……” 难怪他消失这两天,师父根本不来找他!!他前次才在众人面前说,自己不回西界……那么笃定! 薛灵秀道:“呵呵。” “笑什么?”正撞枪口上,祁执业不善道:“你故意的?” “警告你,我现在可是佛门座上宾。”薛灵秀折扇的扇柄在祁执业胸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笑得如沐阴风,“注意你的言行举止,祁道友。” 祁执业:“?” 滚啊!!都滚!!! 即墨姝登船的时候,心不在焉,还以为明光大师会不让她去。毕竟再怎么样,明仁一事也由蚩尤铸成,对方是个魔,自己也是魔。哪有魔光明正大地进佛门的。 “即墨小友,勿思虑。”明光道:“魔身圣心,佛门之贵客,贫僧只担忧,小友是否能住的习惯。” 那肯定是住不习惯了。一个秃驴就让她烦的要死,更何况那么多秃驴? 但即墨姝还是上去了。 宝船前行,往西界驶去,即墨姝看向窗外,只觉右心剜然一痛。 好像一只风筝线,扯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一道微不可见的黑线从她体内溢出,连绵穿过高山河流,不知攥到了谁的手上,彼端,传来一声轻笑。 只是一笑,便如靡靡之音,蛊惑人心。 柳昌的声音传来,诚惶诚恐:“祖宗,接下来一步该怎么做?前次有人闯入我刀宗,偷毁宝物,虽说只是九牛一毛,此气仍是难忍。还有圣核,也消失了!” 他的声音自底下传来,在空旷之处回荡。说话之地是一间辽阔祠堂,供奉着列祖列宗和开山师爷金像。 “我知道。”轻笑之人嗓音陡然一变,粗糙稳重,向下道:“不过是几只小蚂蚁,让他们转一转,看着也挺逗趣。” 柳昌道:“祖宗,是否是云闲一行人毁去宝物?” 那人道:“是。但这无关紧要。” 柳昌一口老牙都快咬碎。什么都无关紧要,光天化日之下能让这种东西爬进宗门里来,还不预警,这要是说出去,刀宗的名声往哪里放?但宝物不重要,重要的是圣核!那圣核必然不是云闲拿走的。小狗崽子还没这本事! 到底是谁……到底是哪方的人?!妖族??锻体门?还是那些声称自己闭关不出的老不死??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昌混杂着狰狞恐惧的扭曲面色,随手抛下一颗什么,道:“拿去。” 第162节 在柳昌的眼里,那是一颗散发着白光的温和圆珠。 “我还是那句话,让他们怎么玩都可以。”那人道:“……只要,保仲长尧一条命。伤不伤,疯不疯,傻不傻,都无所谓。留一口气便可以。” 柳昌不解道:“仲长尧此人虽说天赋不错,但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他不需要有奇异之处,他只需要对我有用。” “……” 宝船之上,一行人乘风破土,其乐融融。 唯一一点不好,便是平时要是吵架了,一方转身就走,这嘴仗就算暂时结束。现在于宝船上,避无可避,这吵嘴就变成了一种循环: “死秃驴!你有病吧!” “信不信我把你们丢下去?” “不要再吵了不要再吵了……” “精力这么充沛也是病,过来我扎两针什么都好了。” 姬融雪仍是沉默,她似乎没打算要回锻体门奔丧,而是主动要前往佛门。 也是,云闲记得当时她同意跟自己一起去莲座,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资历”。若是她能成为佛门座上宾,这也是她日后争权的一道筹码。 姬融雪做什么事都目的明确,不做无用功,向来如此。 路程三日,云闲还没来得及担心姬融雪,就得先担心自己了。 她哼着歌要去吃面,被宿迟叫住,还以为有什么事要说,眼神探究:“……?” 用了龙吸水,加上近日勤奋修炼,她脸上的金终于褪了干净,露出新生一般白皙的脸。乔灵珊笑说,云闲正常的时候可是很少见,大家都来看看,于是众人观察一番,得出结论。 现在正常的让人感觉有点不适了。 毕竟云闲身为强强结合,云琅和萧芜一个俊男一个美女,她能不好看吗?只是平时要么脏兮兮要么丑的五花八门,所以大家对她做什么好像都没什么压力,她如今一好看起来,即墨姝要怼她都有点结巴:“你你你离我远点!别扒拉我!” 宿迟垂眼看她,视线偏离一瞬,冷淡又正经道:“你此前说的话,我想过了。” 明明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纪,活像个古板学究。 云闲:“嗯?什么话?我说过什么话?” 她一天要说八百句话,鬼知道是什么话。 “……”宿迟喉结滚动,半晌方启唇:“我不知是什么行为让你有所误解,我已尽力在改正。其他什么都可,但,坐……坐腿上一事,不可商议。不行。” 云闲:“…………” 她震惊了。 大师兄!!这都是四天之前的话了吧!!不就随口一句开玩笑,你翻来覆去想了四天?!不是吧!!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大师兄。”云闲挠头道:“我就是当时找到宝船太高兴了,就那么随口一说……” 宿迟的眉蹙起来了:“此事是能随口说的么? ” “不能,不能。”怎么还生气了,云闲道:“大师兄,你不要太紧张,听我解释!那天晚上我就说过了,我已经晓得,我对你是单单纯纯的孺慕、孺慕之情!我不会真往你腿上坐的,我往薛兄腿上坐都不会往你腿上坐的!” 薛灵秀路过,突然被波及,当即恼怒道:“谁要你坐!你几岁了啊!!还当自己是小孩!!” 胡乱解释一通,宿迟的眉眼反而更加紧绷。 没想到大师兄对自己的清白如此重视,搞得云闲都要紧张了:“真的,我不会这样的。大师兄放心,真的没别的意思。莲座之时,我还和大家睡通铺呢。是吧风烨?” 风烨不在。 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神出鬼没,活该被抽。 宿迟定定看着她,视线复杂,终于开口:“若是那等情形,不必顾忌这些。” “对对对。”云闲顺着他说,“我当时也是想,要是众人逃命,但船舱空间不够,才说那话的。大师兄不必担忧。” 宿迟:“若是那般,你坐……也没事。” 云闲:“……” 到底是要怎么样!你很机车欸?!! 宿迟似乎是真的担忧她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影响修炼,云闲越听越心不在焉,眼神往船外看去。 日光如梭,几个散修路过。 一直没动静的太平突然通风报信:“云闲!刚刚路过一个散修,长得好俊啊!” “什么?!”云闲本就想逃离,立马趁势往外奔去:“哪里哪里?!我看看,哪里有美男?!” 宿迟:“…………” 太平眼看着他唇角渐渐抿直,整把剑都快活得想跳舞。 桀桀桀!让你吓我!你等着吧死宿迟! 云闲对着那闻声转头的小帅哥灿烂一笑,忽然脑袋一紧。 宿迟大手盖在她头顶上,把她转了回来,无情道:“该练剑了。” “什么该练剑?!大师兄,分明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时间啊!” “今日提早。”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第121章 至佛门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 一行人越过重重边界,踏过万里,终于进入了迦蓝国。 云闲还是第一次前来西界,一路上目不转睛, 看上去相当没见过世面, 乔灵珊比她要稍微收敛些,是那种极力隐藏的没见过世面, 风烨……风烨无人在意。 西界风土人情与东界相差极大。东界气候较为湿润, 冷也是一阵一阵的,西界是那种极为干旱的冷——晨起呼吸, 喉管都会刺痛。 一路过来,果真如旁人所说, 西界遍地是佛庙。佛家许多真佛都是生前有极大功绩之人,死后被尊为圣,自然, 各个佛庙供奉对象不同, 负责庇佑的范围也互不冲撞重叠, 西界之民其乐融融, 礼佛氛围浓厚。 祁执业被明光大师逼着当导游,臭着脸逐一介绍: “这是掌管文曲之佛, 每逢大试之前都会有临时抱佛脚的来参拜……不如好好读书。” “这是生衍……用通俗的话说,就是送子观音。” “有没有负责男科的?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当年明仁叛逃, 宏愿法喜二国回归之后,那一任住持将佛门构成进行了一些改动。在更早之前,佛门是不问山下事务的, 佛门弟子要的是六根清净, 不被外物所扰, 即使要下山,也只关注佛庙之内情况;但此后,他定期让一些佛门弟子下山传道演说,结缘游布,劝导众人放下仇恨,免于对立,每间佛寺时时刻刻有弟子驻守,若有风吹异动,立即上报宗门。 住持坐化,接过他衣钵的便是现在的明相住持。明相更是广开佛门,甚至在众僧的不赞许下顶着压力招收了一批俗僧,平日不必上山修行,主要职责便是帮助佛门操持山下产业事务,维持佛门运转。 此次四方大战,力排众议让祁执业下山前往秘境,也是明相的决定。 这些改动缓慢,或许有所改变,但仍是没能触及到本质。明光此次回佛门,不仅带回明仁遗物,还要带来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无论如何,他要举荐祁执业接任下代住持。 “高不成,低不就。”姬融雪倚在窗边,看着炊烟遍地,冷冷道:“宗教是宗教,门派是门派。既不肯彻底放弃信仰治教,又开始勉强接纳自己本质是个门派组织,自相矛盾。” “佛门千年底蕴,庞然大物。若是能如此轻松改变才奇怪。”薛灵秀道:“总要留一点时间。” “只要有心想改,便可以改。”姬融雪道:“矫枉必须过正,换一个完全不同理念的住持上去。让他们打晕人,不肯。若是开始便叫他们去杀人,那打晕就变成一个好选择了。” “……”薛灵秀看她,叹息道:“大小姐,那可是佛门。” 成也佛门,败也佛门。佛门本因对信仰虔诚的向心力而如此强大,要推行改革的阻力也水涨船高。 难不成还要杀尽所有不同意见之人吗? 姬融雪神情不变:“或许吧。” 薛灵秀看得出,她压根不觉得自己所说有什么不对。 云闲没听见这段对话,她看着遍地祥和,不由好奇:“虽说迦蓝佛教为正统,但难道就没有信别的教义的么?” 她一说,就看见扎堆佛庙之间,一个小道观顽强地屹立于此,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墙上挂着八卦旗,夹缝生存。 合法,但看起来有病。 看来什么地方都有叛逆之人。 一行人终于抵达,走上通向佛门的那道长阶。 青石瓦块,边隙间生出草木细花。清晨方下了一场雨,露浓雾重,深青群峰之间,佛寺赤红屋檐蒙上了柔和朦胧之意,遥遥相望。 山门之前,几个小和尚正在用布拭干镇山石兽身上的水滴。这是每日功课,清心静气,放空心神,直到一行人走到门前,众和尚才反应过来,行佛礼道:“明光师叔,执业师兄。还有,各位施主。” 一路进殿。与两次心魔中同样,菩提树枝叶轻摇,遮天蔽日。路遇佛门弟子,没有一人询问众人从何而来,又要去哪,都匆匆而行,面上神情宁静。 “云闲。”宿迟开口,示意云闲看向足下寻常石瓦上流动的金线,“此为佛门护山大阵。” 行走众僧,殿内众像,方位变幻,构成一道奇阵。人人皆知,佛门护山之阵的阵眼就在主殿那尊佛像之中,但,谁也不敢闯,谁也不能闯。 云闲看着笼罩整座山头的金线,又抬眼看主殿。主殿之内,佛像静立,她蓦然道:“大师兄,统领佛门的,究竟是不是信仰?” “非是信仰,是人心。”宿迟垂眸看她,“你可还记得,前往莲座之时那指引方向的荒郊佛寺。” “记得。”破烂佛寺里的佛像还给她打手势呢,后来想想,估摸着便是建来镇压笑面佛陀的,但显然是失败了,云闲道:“那到底是巧合,还是自由心证?” 宿迟道:“佛像有灵。但非神灵。佛修圆寂之后,躯体化为舍利,神识化为灵意,附着佛像之上。” 只有执念未消,方能成为灵体徘徊世间不去,修佛一生,甘愿以灵庇佑百姓,这可否被称为执念?或是执着。 云闲仰头看主殿那承载了多少前尘的慈悲佛像,喃喃道:“信佛之人分明皆知此事……” 红尘滚滚,此为吾心安处。 住持没说什么,将众人引至殿后。分明已是冬至,池中莲叶依旧鲜亮舒展,一湖碧水幽幽,人来涟漪泛动。 荷叶之下,看不清池底,明相将明仁遗留之香囊沉入湖中,一声长叹,也算了却一桩憾事。 云闲去觑明相住持长相……果真和她想得一模一样,红袈裟,白胡子,说三句话要夹四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比明光大师还要经典的皮肤,怎么看都是佛修。 明光上前,想开口说些什么,明相却道:“我已明了。此事,之后再议。诸位小友,明相在此多谢。” 他深深一礼,云闲生怕夭寿,连忙躲到薛灵秀后面去,薛灵秀唇角抽搐,将明相搀扶起来:“大师,使不得……” 第163节 在场几个人加起来年纪都没这位住持大,这怎么受得起! 既然是千里迢迢来佛门做客,自然得先给众人安排住宿饮食,薛灵秀走在最前,与住持交谈,承担起外交大业,其余人跟在后头,看山看水看莲花。 不得不说,佛门的绿化做得真好,不像剑阁,光秃秃一个山头,半根草没有,鸟站上头都打滑。 即墨姝微不可见地朝云闲靠近了些。她本以为没人注意到的,云闲却道:“怎么啦圣女大人?” 佛气和魔气本就对立,现在魔在佛门大本营,四面佛气环绕,即墨姝肯定是不大舒服的,压力颇深,但她仍是道:“没什么事。” “我们只是来佛门做客。”云闲宽慰道:“最多在这里待个半月,便回去了。” 总赖在这吃斋敲木鱼也不好。 “我没让你迁就我。”即墨姝别扭道:“要是有哪里不对,我自己会下山的,用不着你来多心。” 云闲嬉皮笑脸:“圣女大人,你直接说‘别担心我很好’六字就可以了,我明白你意思。” 即墨姝:“……你明白什么!!自以为是!” 圣女气呼呼地走了。走,但走的不远,和大部队维持十步左右距离,没有掉队。 太平看完全程,细声细气道:“你干嘛要惹人家,心里知道就好了,还说出来。” 云闲咂摸道:“可是偶尔来一下,感觉很开心。” 太平:“?” 你那是偶尔吗?平生没见过如此喜欢贩剑之人! “……” 一行人被安排的住处便在弟子们厢房附近,有时香客所住之处,也是同样的砖墙白瓦,除了木桌木椅、一张小床外别无他物。 祁执业将众人的行李放下,皱眉叮嘱了几句忌讳需知,便被明光大师叫走,徒留下一个忙前忙后的小沙弥尼。 众人见这小沙弥尼,倍感亲切——此前组团在祁执业灵台里见过,这不是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执黎吗! 执黎见众人都用奇妙眼神看她,不由困惑:“各位施主,你们认识我吗?” “不认识,不认识。”云闲道:“执黎啊,你吃过了没有?” 执黎一板一眼道:“还没有到用斋时间呢。不过,若是施主们饿了,我可以给你们开小灶。还有野果子,花蜜。对了,后山里有一只野生的狗熊,施主们注意一些,不要伤到它了。” 小沙弥尼又屁颠颠跑去给众人开小灶了。 众人终于能坐下,好好交流一番。 “我观明相住持面色,似乎有异。”薛灵秀坐在唯一一条椅上,道:“眉间郁结,不知佛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乔灵珊和风烨坐在他腿旁边,像哼哈二将。 “我没看出来明相住持有什么异样。”云闲道:“但我总感觉,佛门弟子似乎有些太紧绷了。” 自山门到宿处,都在明暗中观察众人位置,护山大阵时时蓄势待发,不像是平常状态。 而最被注意的,自然便是即墨姝。 她被一双双眼睛看着,虽无恶意,依旧如同芒刺在背。 “等吧。”姬融雪道:“既然明相有意邀我们前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宿迟将太平丢远些,道:“嗯。” 赶路疲累,众人修整一晚,次日,佛钟声中,被执黎请到了主殿。 线香袅袅,明光、明相、祁执业都在,这才短短一晚,三人面上的神情竟出落得如出一辙,愁眉苦脸,看上去就让人高兴不了,特别是两位老的,花白胡子颤巍巍,脸上排出一个“囧”字。明相见众人坐在蒲团上,方开口道:“本届天元武斗,或是得延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消息来的实在太突然,云闲道:“啊?!为何?!” “为何?!” “实不相瞒,原先邀请诸位小友,是为感激明仁一事。”明相住持手中佛珠微动,道:“但,就在前日,佛门一前辈,圆寂了。” 每个宗派总会有几个在闭关的本门高手。要么在冲击瓶颈,要么寿数快要到了拼死一搏,只是仙途险恶,成功者寥寥无几。选在本门,也只是多一层防卫——若是本门真的大难临头,被人打上门来,方能出关应对,打退强敌。 只是佛门前辈,与天元武斗会有什么联系? “天元武斗,本就是五大门各出一人,暗中联合而办,五十年一届,届届如此。”明相住持道:“尚文前辈便是本届的其中一人。她虽早知自己寿数将尽,但以她预测,至少方有五年。前日本是她出关之日,老衲等候不得,只觉五感俱焚,强行打开门后,才发觉前辈已然坐化。” 话音落下,众人眼前缓缓升起一颗舍利。 舍利呈坚硬珠状,五彩光华内敛,一看便是功德圆满的高僧所出,但它浮在空中,竟在功德金光下开始挣扎,终于浮现出了原状—— 半颗舍利已被黑色浓雾如蛛网一般侵蚀,渗入裂缝,竟又是如明仁般,呈现半佛半魔之状! 正如即墨姝所说,魔修一道便是掠夺,和什么功法都可以潜移默化地结合侵蚀,只是佛魔本就对立,魔气入侵,要么像明仁一般疯癫,要么便是如这位尚文前辈,在尚能控制之时便当机立断自毁,也不给其留一丝祸害之机。 寂静之中,明相道:“我本以为明仁一事只是个例。” “尚文前辈闭关远比明仁上山要早,魔孽到底渗透到了什么地方,又到底从何时开始?”明相深吸一口气,道:“佛门绝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不过最容易被发觉。若众门派仍旧不能万众一心,这天下,便真要大乱了!” 进主殿时兴致昂扬,出主殿时垂头丧气。 虽然在看见刀宗魔核时就已有准备,可看到那颗可怖的舍利之后,仍是心头难平。 祁执业之前说过,舍利分骨、肉、发舍利。殿内那颗舍利,明显是骨舍利。魔毒已经渗入骨髓,拔除不掉,不知尚文前辈在闭关中进行了怎样的挣扎,方才做此决定。 “……还住持不住持。”祁执业冷道:“到时候佛门都给人掀了!” “阁主那边接不了任务,这边又来一个。”云闲一摸腰间,太平放在屋里没带出来,挠挠下巴,道:“所以,明相前辈的意思,就是让我们说服各宗,积极自查上报?若是有异样者,或是迟迟不给回应者,便列入魔人名单,彼时他和明光二人便手持紫金钵冲上来咔咔一顿净化——其实,听上去,还是有可行之处的。” 众人一阵沉默。 风烨弱弱道:“云闲,这个方法,真的很佛门。” 乔灵珊道:“我,赞同。” 还是那熟悉的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风味。先不说说服不说服哪有那么容易,你说有魔,人家就得提供名单给你?宗门之别宛如天堑,谁知道她们要这些名单是不是想暗中筹划什么阴谋,再者说了,就算真找到了,各门各派放心把人交给佛门?就算真的放心,佛门难道还真要收吗?这要是万一净化出个什么事,死了疯了傻了的,不得碰瓷讹灵石啊。 云闲环视一周,心想,幸好自己队伍构成成分够复杂,至少还有的问。 “剑阁,魔……”她努力回想,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大师兄,我们剑阁内有闭关的前辈吗?” “没有。”宿迟道。 云闲:“……也是。” 能到闭关冲击瓶颈那程度了,少说也是分神期再往上稍稍吧。就东界那个样,有这种修为的高手一般都拿去用在刀刃上了,还有闲工夫闭关。 云闲道:“薛道友,你们妙手门……不过,说实话。我真想不出来,医修入魔是什么样子。” 最多只能想象成化身容嬷嬷,四处扎人。 “少看不起人。”薛灵秀黑脸道:“药草与毒草本无分别,能救人也能杀人。不过,我的确想起来一丝端倪。” 六十年前,有一医修在南界将毒药入河,大肆制造瘟疫,造成死伤无数,最终在众人围剿之下,服毒自尽,呼吸之间,化作一具森森白骨。 “当时的人都说,他是走火入魔了。” “嗯……有待商榷。”云闲皱脸,又道:“大小姐,锻体门呢?” 姬融雪点头:“自我出生伊始,就能找出来三件了。” 如此这般,问了一圈。 人就是这样,没事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有了事,杯弓蛇影,风吹草动,就看什么都好像有联系。世上疯子痴人那么多,怎分得出究竟哪个入了魔。 本以为天元武斗会能借着仲长尧见到蚩尤真身,但现在尚文前辈陨落,其余神秘四人不知什么情况,看来这法子也被堵了去。 “罢了。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云闲终于把因为思考而格外沉重的脑袋抬起,看向队伍十步之后,却发觉空空荡荡,扬起眉毛:“嗯?圣女大人呢?” “……” 与此同时。 即墨姝僵立在主殿之内,她自方才一开始就迈不动脚步。 明光和明相讶然看她,明光眉眼一顿,伸手过去:“即墨小友,你……” “别碰她!”明相袖袍一挥,柔劲毕露,骤然喝道:“让开!” 那巨大的佛像之上,光芒吞吐,终于,一道恢宏金光如雷似电,瞬间击向呆立原地的即墨姝! 即墨姝被禁锢,根本无可抵挡,只能狼狈闭眼—— 金光降至她身,却毫无伤害之意,只是瞬间没入洞府之中,即墨姝讶异之间,顿时感觉胸口一阵熟悉绞痛。 痛意连绵,她额角一下子渗出涔涔冷汗,金光和黑光在她体内争斗,金光有所顾忌,黑光却大开大合,斩破她经脉也只是随意而为;最后终于不敌,被金光镇压吞噬,消散开来。 即墨姝喉头腥甜,和着心头血吐出一颗漆黑魔核! 朦胧视线之中,魔核竟和自己从刀宗中取出的那颗别无二致,魔气熟悉,出自谁不言而喻,仿佛带着冰冷的嘲弄,如告知一只徒劳无功的掌心蚂蚁。 我一直在看着你。 你爬不出我的手掌心。 即墨姝狠狠咬牙,目眦尽裂! 看似许久,但似乎只过了短短几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有云闲轻快的声音:“圣女大人,怎么留下来是想偷偷开小灶吗——” 即墨姝反手将唇边血迹拭去,低声快速道:“不要告诉她们。” “……” 明光神情复杂,最后只叹道:“……贫僧明白。” 第122章 迎霜降 云闲嘴上轻快, 脚步倒是很急,三两下就到了即墨姝旁边。 虽说圣女和普通魔不一样,但毕竟还是魔,佛门宿敌之魔, 活人认得出来, 那些执念说不准年纪大了分不清,一道雷光劈将下来, 那就完蛋了! “我没事。”即墨姝面无表情, 道:“只不过没怎么见着佛像,多看两眼, 不行吗?” 云闲:“……” 即墨姝:“干什么?” “你要是不说前面半句,我可能还真信了。”云闲蹙眉道:“我没问你有没有事, 你就告诉我没事。那你肯定有事,大家说是不是?” 风烨道:“是啊是啊。圣女大人,你怎么了?不会是被大师们揍了吧?” 第164节 怎么说的话, 祁执业:“我师父要揍早揍了, 还用现在??” “……”即墨姝也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 她僵着脸, 转身就走:“少管我!” 云闲掀起蹄子就追:“别啊!圣女大人,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没关系, 不用怕!就算是明相住持偷偷打你,我也会替你撑腰的!咱们有理腰杆直啊!” 明相住持:“咳!” 即墨姝:“我说了别管我!” 云闲:“就管就管, 你打我啊!” 如愿以偿,求得其所,云闲真被打了。一绸缎抽到那头小沙弥刚扫起来的松软落叶堆里, 哪哪都没摔到, 红叶飞舞, 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 小沙弥惊呼,即墨姝在漫天枫叶里回头看了云闲一眼,很轻地咬了一下嘴唇。 众城的春,莲座的夏,佛门的秋。 她不曾看到的景色已被看遍,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下一个冬天了。 圣女大人匆匆回房,云闲被七手八脚拉起来,有点懵。 “说实话。”云闲呜呜唧唧爬起来,好委屈:“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打我。我娘都没这么打过……好吧,我娘打得狠多了。” 乔灵珊:“她怎么了啊?” “不知道。”云闲拍拍衣服,突然道:“我总感觉她要走了。” 虽然即墨姝也从来没有真“来”过。每一次,要么是“偶遇”,要么是“碰巧”,要么是“被迫”,总之,没有一次是主动要跟上的。她从来不会表露出这个意思,尽管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祁执业皱眉看那魔女格格不入的背影,问:“师父,刚才究竟怎么了?” 明光只摇头不语。 宿迟看向远方,神色微动。 果不其然,云闲的预感一向没错,只不过比起她想的情况要好,即墨姝还是又多待了几天,走也没有告知任何人,只是云闲第二天起床,在自己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和一块丑丑的石头。 信里没写什么,就说自己走了,别找,不见。石头是用来检测魔气的,带在身上,若是三丈以内有被魔气侵蚀之人,石头便会发热。 寥寥两行字,其余一概没有,一片空白。 众人看着那封信和石头,都沉默了。 祁执业:“真是不懂!” 乔灵珊:“她一个人……不是,一只魔,要跑哪里去?” 风烨:“太突然了吧,好歹和我们说一声……” 姬融雪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薛灵秀没说什么,只是定定道:“这字比你写的还丑。” 众人沉浸在淡淡伤感之中,被他这么一说,又定睛一看。圣女大人容貌绝世无双,艳压群芳,写的字却是缺胳膊少腿,时而圆润,时而狗爬,若不是知道这是即墨姝写的,看上去像村口王二丫。 难怪她在莲座的时候要化成小沙弥尼!这要是和云闲一起进去,就免不得要抄经。一抄经,就免不得要露馅。以她的性子,肯定又要什么“戳瞎你的眼睛”“扒了你的皮”云云了。 云闲:“…………” 老天,怎么这也能攻击到她头上! 她把信收到储物戒里,石头穿了带在腕上,起身,道:“我们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罢了。她一向看得很开。有缘自会相见,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变成挂件,拴在她裤腰带上。 况且,她总有一分自信,那便是即墨姝若不是无可奈何,是绝不会不见她的。那既然这样,又不是即墨姝的错,要么等待,要么创造机会,仅此而已。 她也要去调查魔教一事,一人一魔不论如何,殊途同归,总有再见面的机会。 只是,如此看来,即墨姝“潜逃”这么久,仍是被魔教注意到了。 不管从哪里看,形势都不大好。 又待了几天,此行圆满,一行人向住持与明光辞行,顺带捞走了下一任住持祁执业,宝船放出,山门之外,那几个得到消息的小报记者嘴叼着毛笔,两眼放光,又是蹭蹭蹭一阵狂写! 云闲看去,这次倒是写的很合她心意: 《云闲做客佛门,难道佛剑一事不是空穴来风?》 《五年人脉三年模拟,论佛门之影响力深远》 《新星榜第一名至如归!》 “这些人真是不远万里。”乔灵珊无言道:“我这些天都在主殿看到不少假装香客的小报主笔了,他们不挣钱谁挣钱。” “不仅挣,还挣两份。”云闲道:“仲长尧还得从他们手上买通稿。啧,说起来,不知道舒九尾在悬宝阁待的怎样了?” 她只是将舒九尾寄放在悬宝阁,并未限制她的行动。若是公主执意还是要出去找仲长尧,谁也没有办法阻止。 薛灵秀去那儿买了份小报,凝目而看。 “虎子与雅剑不打不相识,称兄道弟,实乃兄弟高义……”薛灵秀惨不忍睹道:“这王子的名字就叫虎子?也太潦草了。谁起的?罢了,罢了,妖长得也跟名字一般潦草。舒九尾不见踪影……” 他翻过一页,继续看另一版:“乾坤城郊出现罕见雪狐,耳尖两簇聪明毛,灵动可爱,幸好不难骗……被众人捕捉,送去乾坤拍卖场,择日拍卖。” 云闲:“……别告诉我,那只白狐就是舒九尾。” 宿迟道:“是她。” 云闲:“大师兄,你怎么知道?” “曾见过狐族王室。”宿迟淡淡道:“耳际生鬓毛,是王室特征。” “……”云闲扶额:“公主,聪明毛长得茂盛,怎么这么笨呢!” 要是原型是个土狐狸藏狐的,变回兽身到郊外去溜达自然不会怎么样。舒九尾原型可是王室雪狐,一看就贵到令人发指,以她的脾性,被一群普通人捉了,若是要她张口说自己是公主,也绝对丢不下这个脸,可能就这么咬定自己是只普通狐狸,一路就这么给送拍卖场了。 “刘小姐在拍卖场,那只胖狐狸也在。”薛灵秀缓缓道:“应当不会真拿去拍卖的,放心。” 祁执业:“……这么不聪明的狐狸,也卖不了如何高的价格吧。” 众人竟无法反驳。 “云闲,刘小姐会不会移情别恋,喜新厌旧啊。”风烨弱弱道:“你看,她喜欢的样子公主都有。听得懂人话,笨笨的但可以自理,掉毛了会自己捡,渴了饿了自己喝水吃饭。原形也估计是全天下最漂亮的狐狸了,不胖苗条,洗澡吹毛毛抱起来都轻松很多。” 这真是太可怕了!云闲当即一拍栏杆:“不行!路过乾坤城一定要去拍卖场看看!” “……” 一行人的目的地,又回到北界。 在与明相住持一谈之后,云闲、薛灵秀、姬融雪、风烨都各自向自己所属宗门发信,让众人注意辨别被魔气侵蚀之人,若有异样,必当警惕应对。虽然这方法效率不高,但至少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能救一个是一个。 现在宝船前往之地,是北界与西界的交界处附近,据说有弟子上报,一位散修突然发疯,当晚便灭了自己满门,包括自己未出襁褓的孩子,还疯疯癫癫昭告天下,说自己是什么什么正道魁首,什么什么诛九族……但他疯不疯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人身上被发现有魔气,而且这个散修目前还在逃窜中,人心惶惶。 可能是一个切入口,众人要去那边看看。 不巧,北界和西界的交界处,这掌管周遭的第一大宗门,便是和刀宗割据两方的锻体门了。 宝船破风前进,云闲见姬融雪独自靠在船尾,道:“大小姐,一个人?” 姬融雪转过身,面对着她,点头。 云闲这才恍然一回想,姬融雪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背对过人。 这不重要,云闲晃悠过去,走到她旁边,道:“你已经好几天没说冷笑话啰。” “其实方才宿迟在说狐族王室区别时,我想好了,但没讲。”姬融雪道。 “什么?”云闲好奇道:“说来听听?” 姬融雪冷冷道:“百科全宿。” 云闲:“…………” 冬天的风都没这个冷。 果真,宝刀未老。只是,她未老,快把人讲得要先衰了。 “我的爱好不多,至于为什么喜欢说这个。”姬融雪又浅淡地笑起来,道:“看别人强忍着我不发的神情,我会愉悦。” 她眉眼冷淡,唇角天生向下,由此笑起来也还是冷的,并不温暖。 可她的功法灵气分明都是火属性。 “愉悦……这词用的……”云闲都不知从哪下口吐槽,半晌,才强行转移话题,开门见山:“大小姐,你最近很有心事啊。” “有。”姬融雪并不否认:“我在想一件事,如果不能分辨值不值得的话,该不该去做。” 云闲离她近了些:“可什么事在做之前,都不知值不值得啊。” “有些事是明摆着的。”姬融雪又道:“换一种问法。若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烦恼,不知她是否需要援手,而我也正在犹豫,我是不是应该付出未知的代价去帮她——” 云闲:“不帮。” 斩钉截铁,无需思考。 姬融雪讶然看她,眉眼平静下来:“为什么这么笃定。” “若是有犹豫,就不要帮。”云闲道:“哪怕只犹豫了一瞬,就说明我会将这个代价记在她身上,或早或晚,都会想从对方那儿讨回来。若是这般,不如不帮——你也说了,你不知道她是否需要援手。” “……真是很云闲的说法。”姬融雪温声道:“你的意思,若不是心甘情愿,你不会帮别人?若是帮了,就绝不会想要回报?” 云闲:“你不信吗?” 姬融雪:“不信。” “不信,那要不要试试看?”云闲对她灿然一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帮你,定然心甘情愿。” 姬融雪定定看她,像是在斟酌什么,半晌,道:“云闲,此事非常麻烦。” 云闲:“不麻烦用不着本大侠出场。” 姬融雪:“重要的事重复三次,自最后一天前,我也问你三次。你随时可以改换想法。” 云闲道:“你说。” 窗外陡然霜降,第一片雪花飘落,掠过姬融雪眉眼。 “半月后,锻体门丧宴,所有人回归宗门,吊唁十日。” 姬融雪的声音比雪更冷:“彼时——我要掌门之位。” 第165节 第123章 小石镇[二合一] 要是寻常人等说这种话, 难免会让人诧异。 纵观天下,能成为门派之主的,都是年少成名,一方豪强, 哪怕是被众人戏谑为傀儡宗主的柳斐然, 破风刀法也曾名动一时,他不是不如人, 他唯一的错处就是还不够得人心。 不得人心, 颁布下去的政令无人实施,阳奉阴违;没有心腹, 便如孤舟,独木难支。 但至少, 他的实力让他在被推上掌门之位时,无人异议。 目前大大小小的宗门,除了山脚下那些加上掌门凑不齐一支足球队的小门小派, 是真的没有开过十九岁为掌门的先例, 更何况是北界二大宗之一。 不止是选中医更器重白胡子, 掌门也是, 至少也要三十岁再说。姬融雪的阅历和经验都太少,修为虽算得年轻一辈中名列前茅, 可宗内势力又错综复杂,此行还当真如她所说, 非常麻烦。 姬融雪静待着,等她的回答。 云闲将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窗口, 仰头道:“大小姐, 此前薛兄说锻体门内现存三股势力, 你与铁蛋算是一股,其他两股是什么情况?能否详细告知?” 姬融雪:“自然。” 果然,家家都有难念的经。锻体门看似纪律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其实内里早都是一摊烂账。早些年,掌门裘漠与另一宗派掌门之女南荣红结为道侣,两人虽无感情,但相敬如宾,共育有两子,一子叫裘卓,次子叫裘丹。两者皆跟着父亲学习锻体功法,并早先就明争暗斗,在门内培养自己的羽翼。而裘漠在某次下山期间,与姬融雪生母姬尚“意外”产生关系,最后丢下一笔灵石,拂袖归山,十五年后,姬尚带着姬融雪登锻体门,要求裘漠认回亲女,若否,她就将此事传扬天下。 其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姬尚上门之时,裘漠有私生女一事便会被人得知,但若是不允,这女人光脚不怕穿鞋的,到时候事情再度宣扬开来,仍是给锻体门面上抹黑。 毕竟对许多人来说,掌门有个把情人不是稀奇的事,搞出子女来大家也最多讶异两下,大家都乐呵呵过去,心照不宣。但要是将此事摆在台面上,为了彰显自己的品德,也要明面上唾弃两下,呸呸呸,抛妻弃子,始乱终弃,不要脸! 于是,姬融雪就这么被认回了锻体门。想也知道,她的身份敏感,当时又才十一二岁年纪,就连亲生父亲都对她不假辞色,上行下效,她是绝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云闲道:“裘卓裘丹,修为如何?” 姬融雪道:“废物两个。” 云闲道:“背后有人支持?” “十个长老,五个支持裘卓,五个支持裘丹,不分上下,难分难舍。”姬融雪冷道:“因为他们是‘正统’。” 云闲叹息道:“果然很麻烦啊,大小姐。” 这样一看,年龄都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这两个“兄长”,最多也就比姬融雪大个十岁。姬融雪现在宗内高层无人支持,也无根基,甚至算得上半个外人,唯一优点就是修为比这两人要高——但在这重重负面因素之下,修为高一些也不能算什么数了。 “我上回去莲座,是为了腾出地方让这两个废物好好撕扯。”姬融雪倒是淡定,她道:“结果便出了这种事。” 云闲道:“要是再过个十几年,说不准能慢慢蚕食势力。” “按理来说,我爹也的确能再活十几年。”姬融雪微微蹙眉,像是奇怪:“谁知道他死的这么突然,也不提早和我说一声。” 云闲:“……” 说什么。怎么说。“女儿啊,为父择日便要升天,你赶紧的”吗?! “离丧宴还有半月,彼时众交好门派都会派人前来。”姬融雪道:“到那时,便能看出裘卓和裘丹背后支持者还有谁了。” 锻体门巨变,对某些宗门来说,不插一脚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在入局买股,猜自己买定的那支股能称为最后赢家,再从中牟利——如果要这么形容,姬融雪就是赔率最高的那支股,一不留神就得赔个裤衩底掉。 就目前来看,当真是一点胜算都无。 这般看来,就连四方大战能这么轻易地派姬融雪出去,也暗藏险恶之心。她的确是锻体门年轻一辈最强之人,派她去秘境,若是能替锻体门争得荣耀最好,争不得,甚至重伤陨落,也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如何?”姬融雪将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点霜花,霜雪立刻融化在她掌心,变成一摊温热的水,“你还想去吗?” 云闲沉吟道:“考虑一下。” 姬融雪笑笑,并不催促。 雪仍在飘,大地白芒,四季无情,变天变得极快,很快就连带着下起雨来,宝船途经小镇,匆匆忙传来呼朋唤友的声音:“下雨了!!收衣服!!” “去啊。”云闲也朝她笑笑,道:“反正。来都来了!” 抵达西北交界线时,云闲将此事告知众人,并贴心询问,大伙要不要去。 原本按照计划,众人留滞乾坤城,是在为天元武斗会做准备的,但现在佛门一行,事情生变,武斗会不知何时方能再开,这般,有些人就没有要留下的理由了。 魔气一事非同小可,虽说已然送了信,但不放心要回自己宗门也是正常。 “薛灵秀。你是时候该回南界了吧?”祁执业率先发难:“自四方大战之后便没回去看过一眼,你三姐不会担心你?” “不劳祁道友费心。”下雪了,薛灵秀终于舍得将折扇收起,道:“我前十几年都在妙手门待着,如今才游历半年多,门中无事,又何必急着回去?” 姬融雪原本就要回锻体门,乔灵珊是肯定要跟着云闲一起的。 风烨就算了。他当时被推来参加四方大战,完全是个巧合——就算他亲自回去,琴坊也不一定多把他的话当话。 “大师兄。”云闲早就想问了,“你这样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不会耽误自己的事吗?” 答案是不会。 整个天下,能算得上是宿迟朋友的大概就两个。一个是还在东界剑阁奋力挣钱的蒋星摇蒋长老,另一个便是他口中提起过的那个神秘人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奇人。 况且,宿迟似乎没有“自己的事”这个概念。从前云琅没有嘱咐他照顾师妹的时候,他也是成日游历,遇到什么妖魔鬼怪、祸乱人间的邪修便斩了完事,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两样。 乔灵珊有点耳背,没听清楚宿师兄回答的什么,于是问:“薛道友,方才宿师兄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薛灵秀一脸青菜绿,复述道:“我的事就是监督你练剑和……呃,保护你。” 乔灵珊:“……” 风烨:“……” 什么鬼啊!!这样说话真的很让人误会。真的,非常,相当让人误会! 不得不说,宿迟虽说长了一张高岭之花的脸,眼睛也满是冷意,但眼睛长得好的人,看谁都仿佛自带一腔深情。但其实他看土豆也是那个眼神,看小狗随地拉粑粑都能很深情。反正众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从前云闲脏兮兮像个土豆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脸长好了反倒看起来更奇怪了! 薛灵秀发现自己竟开始怀念云闲脏兮兮的时候,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话说的,云闲略感害臊,跟太平偷偷摸摸道:“大师兄这么说,多让人不好意思。” 倒是浑然不见不好意思的样,脸皮厚的能当衣穿。 “你下次试试坐他腿上吧。”太平阴阳怪气道:“看他不把你削成土豆丝,下锅油炸,隔壁家的柳世都馋哭了。” 云闲清醒了:“……” 也是。上次就随口一说,宿迟就记了四天,他应该真的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玷污了他的清白。 好了云闲!不要再以小人之心度大师兄之腹了!不过感觉大师兄应该有腹肌……好了! 唉。罢了罢了。也不知道圣女大人现在在哪?传音符也传不过去了。符没问题,效力并未消失,那传不过去,只能是因为即墨姝将符丢了。 云闲只能通过她留下的那块魔石来看出她的状况。即墨姝在魔石之上留下魔种,若是她真出事,魔种便会消散,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宝船继续朝明相住持所给的地点前进。那镇名为小石镇,在锻体门附近,修士居多,不像凡人毫无还手能力。但修士也怕疯子,那个散修一日未伏诛,街上敢来往的人便一日多不起来,谁也不想自己一出门就被灭了全家。 途径乾坤城,云闲还在惦记傻乎乎的舒九尾,便暂时将宝船收起,一行人往拍卖场走去。 短短半月,乾坤城的小报又换了个立场。上次指名道姓说云闲性情古怪不堪大任的,如今见明光大师一路将她引进佛门,改口改的比谁都快。什么佛门剑阁破冰,交好指日可待……哪来的冰可破!想太多,单纯是离得太远了不好联谊好吗!路费那么贵,剑阁怎么出的起。 “又是‘荐’。”薛灵秀从街边报童那抽了一卷,顺手买了一旁小花童的早梅,看上头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蹙眉道:“仲长尧反倒去妖族做客了?公主呢?” 这倒是云闲意料之中。 不论是妖族还是什么族,反正都会被他的王霸之气所征服,哭着喊着要把公主托付给他。虎族王子被拦截了未婚妻,依旧心服口服,兄弟之间两肋插刀,肝脑涂地,一个女人算什么,不影响仗义之情,对视一笑,颇多豪气。 外人看起来相当有病。 只是现在,舒九尾不见踪影,没跟仲长尧回妖族。一回生二回熟,云闲直接去了刘府,敲门道:“刘小姐,在家吗?” 刘小姐没应答,一旁的小侍女却探出头来,脆生生道:“云姑娘,刘小姐等你许久啦!她现在正在杏林阁,快去找她吧。” “杏林阁?”云闲困惑道:“刘小姐生病了么?” “啊,没有没有。”小侍女似乎也不知该怎么说,道:“你们去看看就知道!” 众人晕头转向,又转向杏林阁,直接被管事的迎到了二楼。 说起来,众人第一次听到刘小姐的名字,也是在此。刘小姐作为光荣的最高级别尊贵客户,插了云闲的队。 云闲一脚并三个台阶,唰唰上去,道:“刘小姐,舒九尾她——” 她半截话噎在嘴里。 二楼自己躺过的木桌之上,正躺着一只周身雪白的狐狸,皮毛毫无杂色,耳际两簇修长的聪明毛,略略发卷,与柔顺毛发一般散发着银丝光泽。小尖脸,粉鼻头,狐狸眼形状完美,瞳仁黝黑纯澈,如时时刻刻含着水光,额前还有三瓣红色莲花印记。 原本云闲以为那只公狐妖已经够漂亮了,现在一对比,瞬间被压的黯淡无光,看上去灵气全无。 哦,可能也是因为它又胖了的缘故。不是,怎么会这么胖啊?喝的水难道都是油吗? 乔灵珊跟在云闲后头,也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木桌上的那只雪狐正四脚朝天,修长的爪子被布条分别绑在四角上,被迫露出粉红色的柔软肚皮,方神医正一脸疲惫地给她按着,道:“毒血拥堵,我给你按开再施针。提前告诉你,会很疼,要忍耐一下。” 雪狐的倔强让她还在假装自己是普通狐狸,默不作声:“……” “哪里不舒服就开口说,我知道你听得懂。”方非挂着黑眼圈,又道:“兽型比人型不好治,是因为兽类不懂表达。你没这个问题,就不要给我增加难度了,舒九尾。” 雪狐矢口否认:“我不是舒九尾!” 云闲差点没礼貌地爆笑出声。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公主大人! 方非见她开口说话,终于放下心来,对楼梯口的一行人敷衍点头以示招呼,手施巧劲,精准找到穴位,重重按下! 众所周知,医修说“不疼”,就是会疼。医修说“有点疼”,那就是很疼。若是医修直说“会很疼”,那就是真的疼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了,要提前给病人打个预防针。果不其然,雪狐被一按,痛得控制不住剧烈挣扎起来,四肢把布条拽的哐哐作响,就差打滚了,唧唧直叫:“停!停!!疼死了!!停!!你不是说不舒服要开口说的吗?!” 方非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面无表情道:“我让你说,又没说我会停。” 很好,很有素质! 刘小姐正抱臂坐在不远处看着,见到云闲,对众人依次点了点头:“回来了?去佛门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菜也好吃。”云闲在她身边坐下,见狐狸还在唧唧叫,惨不忍睹道:“……她是被送到拍卖场的?” “嗯。”刘小姐像是也被这狐狸笨到不知说什么好,叹息道:“别人说两句好话,先喂她两颗甜糖果,她就信了。再喂她毒草,她张口就吃,立马被麻翻,送到我这的时候,舌头都收不回去。” 姬融雪唇角弯了弯,简短道:“挺可爱的。” 祁执业见方非在那揉的辛苦,不解道:“为什么不用人形?兽形不好掌握穴位吧。” “第一,她中了毒,很难维持人形。”薛灵秀看着绑住爪子防止挣扎滚落的四根布条,难以言喻道:“第二,这要是化成人形,场面会……不太好看。” 众人可疑地一阵沉默。 确实,绑狐狸还能说是憨态可掬,要是绑的舒九尾人形,那画面就真的……呃……算了,方神医辛苦了。 “最近她一直就在你府中吗?”云闲见舒九尾没事,也放松下来些,问道:“没去找谁?” 第166节 “去了。又回来了。”刘小姐似乎并不怎么高兴,道:“她跟那劳什子雅剑吵了架,又离家出走,就赖到我这里不走——我要这么多狐狸干什么?搞养殖基地吗?毛粘得我衣服到处都是,烦死人。” “再治一次,喂点药,她的伤就差不多好全了。”刘小姐冷漠道:“到时,你将她带走吧。” “……” 方非将最后一次治疗完成,又施了针,封了药,还难得心善地送了个能容纳小宠的包包,管事的殷勤将小包一路拎下楼,舒九尾痛得狠了,还没缓过来,萎靡不振地趴在里面。 “这包挺好。”刘小姐见小包制作精巧,还留了气孔和窗口,满意地问:“原先是拿来做什么的?” 舒九尾耳际的聪明毛微微颤动。 管事的瞥她一眼,用气声道:“达官贵人们的小猫小狗生了病,也总得送到这里来看看。我们方神医,治小狗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云闲:“……” 狐狸……也算是犬科没错。铁柱兄为了养家糊口,实在是涉猎很广。 众人回到刘府,胖狐狸殷勤地滚着身子给众人推凳子,见大家都坐下了,又乖乖趴在刘小姐腿边。 刘小姐不客气道:“别趴下来,去跑步。” 胖狐狸一僵,垂头丧气地走到了旁边去。那里放着一个庞大的木制巨轮,它一走上去,巨轮就开始向前滚,胖狐狸一颠一颠,跑动起来。 云闲:“……”这不就是,巨型仓鼠轮? 再往那头看去。这才短短几月,刘府内已经摆满了小宠用的东西。喝水盆,猫爬架,棉花玩具,各种零食小糖果在架子上摆的满满一排,胖狐狸随时嘴馋了就可以去拿,拿完了小侍女便立马补上。 看来这狐狸胖也是有迹可循。这么养,又正好冬天不爱动弹,不胖成吹气球才奇怪啊! “公主,你化成人形吧,我们聊聊。”云闲对舒九尾道:“寻常人可能分不清,但在修士眼里,你的气味是一样的。” 舒九尾怎么能不知这个道理,她沉着脸慢慢出来,化成了人形,小脸苍白,视线躲躲闪闪,不敢和众人对视。 云闲看她这样,也知道肯定不想回答什么“你为什么要变成兽身去郊外”之类的问题了,不管是人是妖,总有灵光一闪的时候——她有时也觉得在地上爬来爬去挺解压的,而是径直问道:“公主,你和仲长尧说了什么?他如今去妖族做客了。” 但想来,现在这般情况,舒九尾和他的婚事也没那么顺利了。 毕竟,仲长尧是绝不可能主动提亲的。向来都是别人争着抢着要倒贴,他只能“被迫”“无奈”接受,现在舒九尾竟然想要赖在刘小姐家里也不肯去找仲长尧,一人一妖之间的感情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舒九尾低声道:“只是,我发现,他好像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黯然神伤,红颜落寞。 但面前是云闲,云闲摸了摸她脑袋以示安慰,道:“不要太抽象,说具体事件。谁,做了什么,让你得出了这一结论呀?” 众人皆嘴角抽搐,舒九尾倒好像很吃这一套,道:“在他之前,我们狐族其实还进过一个人族,他尝试在庆典之时刺杀妖族长老……” 原来,是一个不知名讳的刺客,实力高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妖族庆典,并重伤了一位长老,还刺伤了狐族族长,全身而退。 这对护短的妖族来说,此人是族人之仇,可她却见到仲长尧与这个刺客相谈甚欢,勾肩搭背,她感到愤愤不平,并告知了仲长尧此事,却发觉他早就知情——他还说什么,交朋友不问出处,若是成日拘泥于此,眼界胸襟还是太狭小了些。 舒九尾自然是第一时间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眼界太小了。可这次怎么反思都觉得,凭什么啊??那可是差一点就是杀父仇人了!! “说得好。”云闲拊掌,目露赞赏,“好就好在刺的又不是他爹。” “什么鬼话?”乔灵珊:“公主,我教你。下次他再说你不想听的话,你直接撕烂他的嘴。” 风烨感叹道:“他有病吧!” “……”薛灵秀真是不堪其扰,“你们三个不要再同时说话了!” 吵死了! “我去郊外,也只是想悄悄探听一些消息。只是,人身太显眼了,才……”舒九尾扭扭捏捏道:“但我听说,这个刺客去了小石镇。我本来打算,总得要吃饱了才能出发的,结果没想到……嗯。” 言尽于此,接下来丢脸的事她不想说。 “小石镇?” 云闲与众人视线交换,缓缓蹙起了眉。刺客,刺伤妖族长老,又去小石镇,这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当中有什么缘故? “我们也正要去小石镇。”姬融雪冷淡道:“九尾,告诉我刺客有什么特征。” 舒九尾其实有点怕这个面目冷峻的女子,之前还没怎么说过话呢,被这么一叫名字,后颈陡然一阵发麻,老实道:“我不知他叫什么名字。父亲说,他蒙面的黑巾之下,绣着白梅,武器是一把三棱短剑……” 姬融雪:“长相如何?” 舒九尾点头,肯定道:“挺俊的!” “……”姬融雪闭了闭眼,道:“不是问你这个。长相有什么特征?” 舒九尾冥思苦想:“面巾蒙着半张脸,只记得眼下有一颗泪痣……红色的泪痣。” “明白了。”姬融雪道:“我们此去或许会碰见,你就不必去了。” 舒九尾起身,皱眉道:“那怎么行!我说了这次要自己处理……” 姬融雪淡淡道:“小石镇盛产狐狸毛发,这次要是被逮到,可能便不会整只一起卖了。” 舒九尾:“!!!” 她被吓得快要炸毛,云闲小声传音问:“大师兄,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宿迟答:“并无。” 云闲:“……” 大小姐,你欺负笨狐狸,良心大大的坏。 旁边的胖狐狸仍在奋力奔跑,呼吸已经如同拉风箱,刘小姐坐在那喝茶吃糕点,听众人七嘴八舌说话,也乐得开心。 舒九尾终于道:“……好吧。那我就待在这里,不给你们添麻烦了。多谢。” 刘小姐拿糕点的手一动,俏丽的眉毛皱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待在这里了?” 毫不客气。 一行人呼吸一屏,室内鸦雀无声。 舒九尾惨白着一张小脸,摇摇欲坠,眼中带有水光,期期艾艾看过去:“刘小姐,我……” “少来这套。”刘小姐压根不为所动,冷漠道:“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我这不是客栈,谁都能住几天。” 眼泪说来就来,舒九尾站了一会儿,见刘小姐看都不看她,终于,青烟一挥,地上又出现了那只银狐。 银狐黝黑的大眼睛浸满泪水,豆豆眉也皱起来了,粉鼻头一抽一抽的,真可谓梨花带雨,让人心都碎了。刘小姐坐在那,心智极为坚定,仍是一动不动。 五秒后,她伸手过去:“啧,好了好了别哭了……” 钢铁般可怖的意志力让她足足坚持了五秒! 舒九尾被搂到腿上,眼泪收放自如,朝云闲咧开嘴笑起来,有一种傻傻但心机的美。 旁边的胖狐狸引狼入室,气的差点一头骨碌碌栽倒,敢怒不敢言,也嘤嘤要哭起来。但因为太胖而变成了煤气罐,所以哭也哭的不够惹人怜爱,反倒被刘小姐骂:“别偷懒!” 云闲感叹道:“养狐狸真好啊……” 姬融雪简短道:“看看就够了。” 告别刘府,一行人再度乘上宝船,前往小石镇。 愈往北行,天气就愈来愈干冷,小石镇地势较高,正好处于北界风口,路边小草都已经开始结霜了。 去佛门时,祁执业当导游,现在到了姬融雪的地盘,就该轮到她当导游了。但显然姬大小姐对这份工作不是特别热衷,只道:“镇中奇冷,记得用灵气护住周身,不要直接暴露在室外,不然就会……” “哇!”云闲没见过世面道:“看,街上有冰雕!真是民间有高人,刻得栩栩如生。” “嗯。”姬融雪继续平淡道:“不然就会变成这样。” 众人:“……” 宝船开过去,姬融雪习以为常地伸出手,一爪将那冰雕敲裂,里头的修士终于跳出来,张口便道:“谢谢嗷!多谢!我真是日了恁爹,今儿怎么风这么冷!” 这个修士出来,便紧接着把后头的冰雕都敲了,大家脸上都相当习惯,拔腿继续走。 “平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往日里街上行人较多,有一个人成了冰雕,其他人能很快敲出来。”姬融雪淡淡道:“那个散修人还未抓到,众人心中害怕,路上的人太少了。” 云闲被风一吹,竟然感觉到了“冷”。 对修士来说,一般情况下是不分寒暑的。能让她感到寒冷,此地的温度已经不适宜寻常人生存了,难怪路上行人都有修为。 她调动真气护体,肩上被披上一件大氅,不知是什么奇异材质,周身迅速便暖和起来,甚至隐隐发着热。 云闲碰到宿迟的手指,竟错觉自己触到了一块冰冷的玄铁。 “多谢。”云闲善解人意道:“大师兄,这么冷的天,就晚些练剑吧,你陪着我也很辛苦。” “冷,就要更早。”宿迟面无表情道:“越冷,就越不想练,越晚,就越想偷懒。” “……”云闲惨败,道:“大师兄,你说得对。” 宿迟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小石镇便已经这么冷了,再往上走的锻体门还在山巅,那不知得有多么寒凉。剑阁也在山巅,终年霜雪不化,云闲也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 众人沿着地点,很快便抵达了那个散修的府邸。 原先还算宽敞气派的大门紧闭,牌匾更是已经被拆掉了,仔细一看,还能看出门前散落的点点暗黑血迹,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抹不掉了,深深地渗入到了朽木之中。 事出突然,一开始还没人相信。那个散修虽说天赋不算很好,但人勤勉,肯用功,也是个金丹期的修为,日子不能说万众敬仰大富大贵,可在小石镇里都算得上是顶顶好的日子了。更何况修士子嗣本就困难,他道侣上个月才方诞下一子,日子越过越好,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没有迹象,没有头绪。什么正道魁首,诛九族,又是哪来的疯话? 云闲跳下宝船,从怀中取出即墨姝留下的魔石。意料之中,魔石很快便发起热来。 “若是没找到抑制的方法,此后这种魔人只会越来越多。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将散修找出来。”姬融雪将门前的血迹用雪盖过,看不出神情:“此为我锻体门地界,又正逢掌门丧宴。” 薛灵秀说出她未尽之意:“大小姐,你的意思是,你需要这等功绩。” 祁执业皱了皱眉。 “比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目的确实没有如此高尚。”姬融雪并不否认,看向远方,意味不明道:“就算我不需要这等功绩,也会有人逼我需要。” 远方是连绵的冰雪世界,锻体门冷硬的玄铁大门沉默屹立于群山之巅,内中风云变幻。 大家似乎都在想很复杂的东西,只有云闲在思考,这种气候,简直就是天然大冰箱。难怪还要开什么丧宴,尸体摆两个月都不怕坏……裘漠掌门,对不住。她这就回去敲木鱼攒功德。 忽然,耳畔呼啸声响,一道锐器带着劲风直扎云闲脸面,恶意明显,她眉一皱,电光火石之间,被宿迟二指截住,悬停在一尺之外。 那是一只三棱短匕,上头悬着一张牛皮纸。 【三日之内,散修人头归我】 【休要插手,否则,下场自负】 牛皮纸一角,印着淡雅白梅,旁边还潇洒写着名字—— 第167节 江兰催。 云闲:“…………” 这是在干什么。修真界怪盗基德?犯罪就犯罪干嘛还要把预告贴她脸上,她认识这人吗?不要装熟! “江兰催,哪位?你认识?或者,你们当中有谁认识?”薛灵秀将纸取下,利落地攥成一团丢掉,道:“看这样子,便是舒九尾口中刺杀妖族长老的那位刺客了,果真来了小石镇。” 云闲:“不认识。” 姬融雪也浅浅摇头。 众人皆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云闲虽然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也没认识过什么刺客,可看着“江兰催”这三字,总觉得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熟悉感翻涌而来,似乎,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云闲,那什么。”风烨迟疑道:“是不是萧前辈在家信里有写到过?就是她说的,在北界调查时遇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宿敌,还跟对方打赌,两人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对方的要强……还多寄了一个糖葫芦给你。就是那个吧?” 说到冰糖葫芦,云闲立马便回忆起来了。 “对!对对!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她恍然大悟,一敲脑袋道:“江兰催,没错。就是那个敢吃屎的!” 不远处的房梁上,某人瞬间脚底一滑,恼怒地咬牙道:“……我不敢!!” 第124章 雪狮狂情(一) 大雪纷纷, 他恼怒的回答被吞进雪原里,没能传到一行人耳侧。 但这对江兰催来说,已经是个重大失误了。 他将自己的面巾向上提了提,拦住刺骨风雪, 那双黑沉沉的眼遥遥看向云闲的神情。此人面不改色, 仿佛完全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 江兰催皱了皱鼻子。 “说到刺客,方才来之前, 我在小报上有依稀看到一点消息。” 不仅云闲没被吓到, 这一行人哪个是会被吓到的主——这种把戏,连风烨都吓不到。薛灵秀慢条斯理地回忆起来, “刺客组织十三香,要谁人头, 送货上门,保密无忧。” “十三香?”云闲道:“这和悬宝阁撞业务范围了吧。” “没撞。”薛灵秀道:“悬宝阁的悬赏天下人都能看见,不太适宜一些脏活。交给刺客解决, 反倒更踏实。” 说得有理。只是, 悬宝阁的活也没多干净, 云闲还记得四方大战时不知哪位能人还悬赏明光大师的袈裟呢, 也最后不知道得逞了没有。 江兰催眼下泪痣在风雪之中灼灼,极为显眼。其实他藏匿所在距离云闲一行人之处并不算太远, 甚至都能算得上近了,但他不知修习了何种身法, 悄无声息,就连呼吸声都快没入风里,如一块毫无生命的石头。 姬融雪道:“既然他能发信, 想来人就在附近。” 江兰催失笑。这是自然, 只是, 在场诸人,谁能发现得了?哪怕是修为最高那人,他也有自信瞒过。 他看着云闲,心想,父辈宿敌之子,也不过如此。 云闲:“嗯。” 江兰催安静地好生奚落云闲一番,终于满意,下一瞬,就见云闲抬手,魁首出鞘,一道剑气直直朝他打来,精准无比! 怎么可能?! 要躲开剑气,就势必破了身法,江兰催无可奈何,闪身一退,出现在众人面前,寒声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用了什么法宝?” “我并没有发现。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在那。”云闲指了指一片空旷天地,无言道:“江道友,你有没有想过,方圆二十米之内,看上去能藏人的地方只有那里。” 江兰催:“…………” 众人:“…………” 想来众人也是被弱智到了,沉默如今夜的康桥。 面前这位少年,看起来与云闲一般年纪。都说眼下泪痣易显忧郁脆弱,但他却看上去跟这俩词半点沾不着边,穿得如同马上要去捡破烂,眸光却熠熠生辉。 坏了,风烨赶紧去看薛灵秀,果然,薛公子的脸色又开始变差。但这次,不是因为江兰催长得有多么好看,脸被遮了一半,神仙也看不出来。这次是因为,一看这位江道友便和云闲殊途同归,都是随时能在泥潭里打滚的皮猴类型,还有这糟糕到云闲都自叹不如的衣品,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穿着,说难听点,不如裸奔。 “你行。”江兰催小丢一脸,愤愤道:“下次别让我见着你!” 他说完就要溜,被姬融雪一爪拦下,不善道:“做什么?” 姬融雪:“我说让你走了吗?” 江兰催:“好大的口气啊!吃韭菜了吗?!!” 他将姬融雪的手拍开,还没过半刻,就被齐齐逮了回来,眼中满是不服气。 “……”云闲说,“江道友,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做刺客这一行应该挺需要智商的。” 江兰催身陷囹圄,嘴还是很硬:“杀人是最简单的事。” 术业有专攻,他本身修的功法就在于隐匿身形,不出手还好,一出手便是一击必杀,这种功法天生就不适合与人面对面硬碰硬,现在被逮回来也是正常。 雪越来越大了,众人被砸的有点睁不开眼睛。面前空荡荡的散修之府被风一吹,有些凄凉阴森,云闲亲自动手,将江兰催绑成个大闸蟹,一路提溜到宝船之上。 “江道友,能否问你一个问题?”这人看着清瘦,提起来还挺敦实,云闲松口气,道:“你为什么要这散修的命?” 江兰催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她。 云闲道:“若是单纯的有人向你买他一命,那各凭本事,谁先找到谁便争先,你没必要特意过来放话挑衅。除非此人比起自己要这功绩,更急于让姬融雪得不到这功绩。” “笑话。”江兰催道:“我就不能是路过么?看你不爽随手而为。” 云闲:“裘丹还是裘卓?” 江兰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若是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就应该问这俩人是谁。”云闲强词夺理,问,“大小姐,你要不要猜一下是谁?” 姬融雪冷冷看着江兰催,道:“裘丹吧。” “我很尊敬两位兄长,但有些话不想说,却不得不说。”姬融雪缓缓道:“裘卓兄长空长年纪不长脑子,虽然成天觉得自己是嫡长子就活该继承正统的样子很令人发笑,但他应该是不屑于和这种刺客组织扯上关系的。裘丹兄长要好些,长的只有无处安放的野心和愈发缺损的脑干,现在大抵觉得到了最后关头也得绊我一脚才痛快,哪怕后果是自己也要摔豁两颗门牙。” 薛灵秀:“这里没什么外人,你可以简短一点说。” 姬融雪停顿一瞬:“简而言之。两个废物之中,裘丹要稍微恶毒一些。” 众人:“……” 以前没觉得大小姐这么毒舌。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这两人了,语速都变快不少。 “江道友。”云闲看向江兰催,“你怎么说?” 江兰催面上丝毫没有异常:“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做梦!” 云闲老神在在:“那看来就是裘丹了。其实,江道友,你不告知我们也没有关系。因为就算不是这两位,我们也会尽力把锅扣在他二人头上的,这样到时候丧宴上会比较理直气壮一些。” 江兰催:“……” 他被云闲的臭不要脸震惊到了。 见此人如闭嘴河蚌一般,什么话也不说,一行人也只能将他先绑了放置在一旁。反正现在离丧宴时间还久,不急于一时,不如先去解决散修一事。就如笑面佛陀一般,不管这位散修是否被害入魔,他现在手上已经犯下累累血债,对平常人来说已经是个隐患。 小石镇内都是修士还好,若是散修逃到了其他小镇,那便更加凶险了。 “魔气……”云闲看着手上的魔石,道:“此事若能处理得当,对各大宗门也是一个警示。” 确认有了魔气,那就要麻烦太平了。 太平又被当成狗使,这次的心态倒平和不少,还嫌这魔气太弱:“这么微小的魔气,我怎么分得清在哪里?再往东边走走。” 没想到此行竟然还算顺利,风烨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江兰催,对乔灵珊纳闷道:“虽然不知十三香的规模如何,但他好歹也算是首领吧?为什么看上去如此不聪明?” 乔灵珊也在纳闷这一点。她道:“看这名字,也起的不是很好。什么十三香,听起来像是很难吃的调料。” 二人身后的空间波动一瞬。 姬融雪独自站在船尾。雪还在下,转瞬间银装素裹,把所有痕迹都一概抹去,锻体门冷硬的玄铁城防无论如何后退都仍印在眼帘里。 她在思索着别的事情。 耳后空无一人,唯有素雪飘摇,她却在此感到了一丝诡谲的怪异。 就在姬融雪微微蹙眉,打算转身的瞬间,身后突然袭来一道锋锐无比的短剑! 短剑剑身漆黑,剑刃饮饱鲜血,泛着黯淡血光,来势极其猛锐,毫无前兆,仿佛从虚空中骤然出现,响尾蛇般嘶嘶作响。姬融雪闪躲不及……不,不是闪躲不及,是压根便不给闪躲的机会! 她脖颈上的保命灵锁已然察觉到性命攸关,正不安铮鸣起来,随时准备着放出防护罩,姬融雪眼神一厉,就在这时,左侧也闪电一般袭来一道熟悉剑气,也正是直直冲着她面门而来,姬融雪调动浑身灵气,看着两剑就在她眼皮之下锋芒相触,溅出一道铿锵火光! 但第一道,是剑。第二道,只是剑气。虽说来得及时,但也只是延缓了第一道短剑的速度,碰歪了它的方向。姬融雪一挡,那道剑自她手背划过,渗出淋漓鲜血,血在空中暴露一瞬,立马结成了火红色的冰渣。 剑来了,人也来了! 江兰催鬼魅般自她面前浮现,苍白手指握上剑柄,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眼中漠然,毫无感情,视线瞬间锁住眼前之人致命之处,找寻破绽,短短几瞬,在姬融雪身上便劈出伤口。 他的目的,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散修。一开始便是为了接近姬融雪,再下杀手! 那道剑气是宿迟所出,随剑气而来的,便是云闲。魁首出鞘,火红灵气烧灼落雪,水滴洒落地面,她上前一步,截住江兰催的短剑,打了个招呼:“嗨?” 江兰催见众人闻声赶来,明白此事不成,一言不发便要跳船离开。 第一击全力不中,那便出第二击。两击不中,此人此时便杀不了了。他引以为傲的身法不仅可以突袭,还可以逃走,若他不愿,谁都拦不住他—— 江兰催一跃下去,跃进了一只巨大的渔网。 他终于真实地怔住了:“?!” “江兄。你下次上载具之前,得看清楚啊!”云闲扒拉在窗沿,对他喊道:“这——是艘船!虽然没下过水,一直在陆上行走,那好歹也是船!是船,怎么可能没有渔网?” …… 半柱香之后,江兰催又被五花大绑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也就是现在,他才知道,之前云闲是绑的有多么不走心。现在不仅是身上的捆灵索,还有附近的符阵,甚至薛灵秀还将他的大穴全给封了,天罗地网,压根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江兰催阴郁道:“你方才是刻意让我出去的?” 眼底一颗红痣更添郁色,让他看起来灰蒙蒙的,随时都要伺机而动,咬谁一口。 看来现在才是他真实的性格。不,也不一定。毕竟方才初见的时候,云闲是真的没看出来他是在演。 真是修真界处处人才,影帝在民间啊。 云闲道:“你是来杀姬融雪的?” “不杀了。”江兰催啐了一口,郁道:“钱少事多,麻烦得要死。”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朋友多还喜欢赖在一起的。杀一个六个来救,杀不着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烦死。 云闲抱臂看他,道:“大小姐值多少钱?” 第168节 “两万灵石。”江兰催懒懒抬眼看她,道:“你若是给十倍,我杀了委托人,如何?” 比她想象的便宜多了,云闲说:“我没有钱撒。” 江兰催:“……” 他被绑着,其余几人就这么跟看猴似的远远看他,时不时还戳戳点点两下,江兰催脸一阴,道:“我知道那个散修人在哪。具体位置换放我下船,干不干?” 云闲:“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那就找到了再放我下去。”江兰催道:“我好歹也是江奉天之子,不会干这么掉价的事。” 薛灵秀知道江奉天是谁,见云闲一头雾水,便解释道:“和柳斐然齐名的散修,武器是刀,为人严肃,不怒自威。” “……行吧。”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如果江兰催说话不算话,她就去各大门派挂横幅骂他。云闲睨他,又加了一句,“你平时和你父亲相处模式也是这样吗?” 兰催三分醉,演到父流泪。 江兰催咬牙道:“这不重要!” 很快,众人就见识到了刺客组织的行动能力。悬宝阁的眼线虽广,但容易暴露,更换比较频繁,江兰催唤来的人,却都穿着比他还要破破烂烂的衣服,看上去生疮的生疮,流脓的流脓,竟都是些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的小叫花子老乞丐,一见江兰催,咯咯吱吱笑起来: “老大,你阴沟里翻船啊!哈哈哈哈!” “死道友也死贫道!老大,你现在这种情况,恕我没办法救你!” “有事吗?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江兰催说了个人名,其中一个拿着鸡腿的小叫花子说了个地名,含糊不清道:“你说的那个人,喝了百花杀,已经醉倒十天十夜了!还睡在烂水沟里,天气这么冷,不知死了没有,也没有家人去寻他。反正,身上的东西肯定是都没啦!” 云闲和姬融雪对视一眼。 “……” 在臭水沟里找到那名散修时,他虽没死,但离死也就只差那么一点了。 他还穿着当晚那件血衣,血迹斑斑,头脸上也全是被手随意抹开的血渍。看来自灭门那晚后,他便一路来到这里,醉生梦死,躺了整整数日。 “只剩一口气了。”云闲怀中的魔石愈发滚烫,她道:“果真,全身上下被扒的只剩下衣服。” 荒郊野岭,人本来就少,更何况他心存死志,就算有人救他也不肯回去。 那散修弥留之际,视线已然模糊,见有人来,嘴唇轻动,说了句什么: “一开始就不该接过那本书……”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什么书?谁给你的?”姬融雪眼神一凝,追问道:“你知道名字吗?” 那本魔书,可能也被不知哪个过路小贼扒了去。寻常人可能无事,闹不出多大风浪,但要是辗转到什么人的手上,那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散修的视线越过山岭,遥遥望向远方。 “我因为相信他,才……”散修最后苦笑了一声,道:“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雪花飘落,鼻息消失。 众人沿着他的视线,看见了群山之中的锻体门,那高耸入云的城防堡垒,和冷硬的玄铁哨岗。 云闲将他的尸身用雪埋起,起身,道:“果然,没有一个宗门可以幸免。” “喂。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江兰催拍拍身上的灰,道:“你们在说什么?神神叨叨的?” 他看上去神情较为困惑,这次困惑的比较认真,看起来很真诚。但前科在此,所以众人也并不怎么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云闲心头一转,突然道:“江兄啊。你之前是不是说,如果给你十倍价格,你便可以去杀委托人?” 江兰催被她叫得鸡皮疙瘩起一身:“是。不过看你这个穷鬼样,你出的起?” 云闲自动忽略他的攻击性言论,又沉思道:“不论委托之人到底是什么丹还是什么卓的,又或者是什么长老,总之,他们一定会在丧宴上出现。不如这样,我们带你混进去?” “我为什么非要自己去?”江兰催避开她的试探,并不领情,冷道:“十三香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刺客,都要我事事亲为。” 云闲道:“欸,这你就不懂了。若要成为天下第一刺客,就需要打出名声。要什么样才有名声?咱们刺客,必须得走‘质’不走‘量’。你若是逛别人地盘宛如回家,在别人主场轻松得手,这一次难道不值得吹十年?” 乔灵珊默然:“什么叫‘咱们刺客’……” “成为天下第一刺客?”江兰催冷笑道:“我已经是了。” 云闲没想到,这天下竟然还有跟自己一样自信的人,实属不易。但她面色不变,只摇头道:“非也非也。要我来说,江兄你对刺客一道还有长足进步空间。” 宿迟似乎是知道她又要说些什么了,唇角翘了翘。 “哦?”江兰催一顿,像是被挑衅到了,逼视她,缓缓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在哪里还有进步空间?” 云闲清清嗓子,道:“刺客的赏金,该如何发放?” “废话。”江兰催不耐道:“谁杀的人,谁便得赏金。不然呢?” “好!”云闲拊掌,道:“接下来,请听题!” “场景如下。”她一面说,一面挨个指向在场之人,“十三香发布任务,三万两悬赏祁执业项上人头。但因为他处在佛门之中,想要直接下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你,大师兄,都决定要用毒杀的方法!” 祁执业莫名项上一凉:“?” “毒杀不是我的风格。”江兰催道:“所以,然后呢?” “想要毒杀壮如牛的祁执业,至少需要十钱毒药。好巧不巧,大家都选用了一样的毒药,又好巧不巧,三人都决定从长计划,否则太过明显。所以,在同一天中,我在他杯中下了两钱毒药,大师兄在他斋内下了三钱,而江兄你比较狠毒,直接在木鱼上下了足足五钱毒药!” 祁执业:“关木鱼屁事啊!!” “当即,壮如牛的祁执业中毒便深,倒地奄奄一息!”云闲一拍掌心,又肃然道:“但,由于明光大师及时赶到,所以祁执业毒气攻心被暂时减缓,若是抓紧送到医修处,便不会危及性命!” 风烨:“怎么没有给我安排角色?我也想下毒。” 乔灵珊:“风烨……” 江兰催:“然后呢?” “祁执业被抬上马车,一路朝医阁前进,眼看就要到达。”云闲又一拍手,“怎料此时,斜刺里冲出来一辆豪华马车!车夫定睛一看,竟是那嚣张跋扈的薛家公子,又骑着马出来逛街啦!两方躲避不及,直直撞上!祁执业瞬间滚落下地,又受了伤!” 姬融雪:“祁执业,你好倒霉。” 祁执业:“……” 薛灵秀:“……” 原来自己在云闲心中就是这嚣张跋扈公子哥形象吗?! 江兰催皱眉:“然后呢?” “都说,世事弄人。”云闲叹息道:“如果祁执业早先没有中那十钱毒,现在被撞一下也最多是伤筋动骨,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可他本就身体虚弱,正是紧要关头,被薛公子这么一撞,顿时就一命呜呼!停止呼吸!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江兰催耐着性子听完,不由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莫名其妙。” “已经听清楚了么?”云闲对他一笑,道:“好了,江道友,现在请你回答。如果你是十三香的首领,赏金要给谁比较合适?又到底谁,才是真正杀害祁执业的那名刺客?” 江兰催:“…………” 他瞬间陷入了沉思。 第125章 雪狮狂情(二) 这么一沉思, 便沉思到了日落。 期间,没有一个人去打扰他。 云闲有心将那散修的遗体收殓,总之不至于暴露荒野,姬融雪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只道:“我来吧。” 也是, 毕竟现在在锻体门地界,她叫人过来会更方便些。 乔灵珊想了又想, 过来悄悄问云闲:“到底哪个才是?” “按理来说, 应该哪个都不是。”云闲道:“哪个都不给。” 就在这时,江兰催阴着脸过来了:“我谁都不给。” 云闲讶异:“没想到你竟然……” “让他们打一架吧。”江兰催道:“谁赢了给谁, 免得在这里扯来扯去,扰的人烦躁。” 云闲:“……” 这也的确是一种比较新的思路。看来江道友是, 两个蛋糕三刀内分给五个人,会选择把三个人砍死的那种。 “你厉害。”江兰催道:“但是世间不会出现这么巧的事,所以, 前提就不成立。” “怎么就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云闲傻乐道:“世间无奇不有, 我之前还以为一辈子都遇不上那位敢吃屎的仁兄, 现在还不是遇到了么。” 江兰催咆哮:“我都说了我不敢!!!” 罢了, 他原本便也是要去锻体门的。现在有人愿意免了他混入的烦恼,总之他乐得清闲, 不亏。 他倒也没再提要下船的事,云闲也没有再绑他, 只不过身上的穴道还封着,要冲破至少也得一天一夜。 散修一事就这么不圆不满地暂时画上句号,姬融雪传信给了铁蛋, 让他近期注意典当行内有没有出现奇怪的书籍。半死人身上的书都要带走, 若不是被什么魔修给处理收回了, 那便是穷途末路之徒,按照这个方向搜寻,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江兰催职业病犯了,在宝船这屁点大的地方,也要全面熟悉环境,再熟悉人。 “你就是南界那个龟毛医修?薛公子是吧?现在看起来还好啊,洁癖不是很严重。奇了怪了,这东西不是说不能治么?” “噢,你是姬融雪。我要来杀你,我肯定是做过调查的。裘漠私生女,前阵子他刚死。节……算了,恭喜。我这有鞭炮,十万响的,收你一百灵石,如何?” “祁执业?带发佛修还是挺少见的。你若是走夜路不想被抢,就趁早换了袈裟吧。晚上从我门口路过,我闭着眼都能被晃到天亮。” “不是还有一个魔女?哪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常之嘴臭。就这么晃悠到了宿迟面前,还没开口,就被教做人了。 宿迟嫌吵,用了禁言符。他修为本就比江兰催要高,这一符下去,若不是宿迟主动去解,江兰催少说三天说不了话。 薛灵秀:“……你若有这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用?” 平时剑阁三人组叽叽喳喳起来那是真的吵到要命,他若是有禁言符,早就一人一张贴上去了! 他说这话,宿迟瞥他一眼,不解。“以前又不吵,何须用符。” 薛灵秀:“…………” 睁眼说什么瞎话啊!!那还叫不吵?!!死人都能被吵醒好不好?!! 云闲是不是哪怕在宿迟面前咔咔啃自己脚丫子,他都能冷着脸夸生龙活虎,憨态可掬,再啃再啃,补充元气。 第169节 江兰催阴着张脸,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冒犯,殊不知命运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他嘴臭别人,之后就还有更让他觉得冒犯的事。 对,没错。 云闲这个队伍里,一说“混入”、“潜行”,那自然对应的就是—— 女装。 很快,宝船进入冰川,速度眼看着又加快了不少,众人已然进入了锻体门的所属区域。 锻体门总部立于冰川之上,极北之地,全年苦寒霜不化,雨如风刀,快将人面上剐下一层皮来。 迎面就是狂风,云闲刚张口,就被灌了满嘴,腮帮子都快要飞起来,还要坚强地说话:“咕噜噜大小姐……咕噜噜难怪锻体门肉·体淬炼得如此坚硬……这不坚硬不行啊……” 姬融雪见她说的辛苦,唇角向上扬了扬,“这里是风区,先暂时不要说话。” 云闲这才发现众人都紧闭嘴巴。 “大师兄,这不行。”云闲第一时刻严肃传音道:“在这种恶劣天气下练剑,效率不高,剑很有可能会脱手飞走,伤到人就不好了。” 宿迟:“有风我来挡。” 云闲苦口婆心道:“别这样,大师兄。风都是小事了,你看这天阴的,万一一会儿来了个雷暴,剑就是引雷针,我们很有可能会被劈!” 宿迟:“有雷也一样。” 云闲:“……” 可能只有她手断了才能逃避这一命运。师兄,你害的我好苦啊! 行过风区,便是雨区。说是雨,明显下来还连带着冰雹,一下一下砸在宝船顶上,最厉害的时候,能将法器都砸出浅凹。 在这种地方,举目茫茫无人,若是自己孤身而来,便很容易影响心境。 “忍耐一下。”姬融雪习以为常,对众人道:“再过两道风区,便到了。” 终于,越过风雨双区,冰川之上显露出的些许阳光就显得弥足珍贵,即使它照在身上也是冰冷的,带不出任何暖意。 锻体门便屹立于此,玄铁城防连绵不绝,大门前,站着两列巡查的锻体弟子,眼如电身如柱,一举一动训练有素。早在四方大战时便能看出,这些人比起门派弟子,更像是一队钢铁士兵。 如今正逢宗门剧变,防守更是紧实严密,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云闲未收回宝船,面前一道阵法便直直挡在路前禁止再度前进,她只能将法器收起,一行人步行,走完这最后一段前往宗门之路。 所有宾客都是如此规矩,没有一个人可以例外,包括姬融雪。 “大小姐。”薛灵秀见宗门气氛凝滞,来往之人衣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蹙眉道:“令父新丧,我不知锻体门是否有守孝传统,但是不是该换一件衣袍?免得遭人口舌。” 还是他比较周全。姬融雪垂眼看着自己的红黑衣袍,点头,换了身缟素颜色。 但她的发丝并无束起,就这么垂着,发尾的赤红之色异常显眼,好生喜庆。 众人:“……” 看来大小姐其实真的很想放一万响鞭炮,只不过掌门之位尚未到手,她还是得收敛一下。 最后一段路,姬融雪又问了一遍:“云闲,你当真要帮我?你若是说不,我现在便掉头送你回去。” 云闲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来都来了,至少参观一下再赶我走吧!” 姬融雪神色不变,沉默一瞬,方叹息道:“……好。” 锻体门独占一片冰川雪原,内中的建筑也与众人设想中并无差别,压根谈不上什么美观,全都是坚实耐用的冷硬风格,远远望去,除了灰便是黑,剩下的便是白,十里茫茫无颜色。又修的很高,遮天蔽日,看起来相当压抑。 乔灵珊道:“那个栏杆,和莲座的监狱有点像。” “性质其实是一样的。”姬融雪冷道:“锻体门弟子不能私自下山,两月可以归家一次,这一次之外,除非亲人亡故、重病等理由,否则不予出行。” 云闲:“……” 真就蓄兵啊!还不让人回家的。这样虽然纪律森严,但难免还是缺了些人情味。 不对,好像某些半封闭学校也差不多。 在压抑的建筑群中,左右各一栋小楼,就显得比较突兀。 看起来左边的小楼要豪华不少,就算不是掌门住,也是掌门夫人住了。右边的小楼倒也看的过去,只是和左边的一对比,就能发觉设计者并没有很上心。 雪原之上,似乎有人正在练功,隐隐有白虎幻象,威压震天! 姬融雪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道:“左边,是掌门夫人南荣红。右边,则是我的母亲,姬尚。” 这两人,竟然还住在同一个宗门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或者说,姬尚是被拘在此地看管,不得而出。 不住在一起,好歹还有得缓冲。这住在一起,众人就算不想站队,也会趋大流而行的,更何况,明显姬融雪就是最可以欺负的那一方。 “雪狮……”祁执业皱眉看向半空,又转头:“你的功法和他们有所不同?” 此前看到的狮子头,分明是棕黄色毛发。 “的确不同。”姬融雪道:“当初我母亲偷拓下掌门功法,以为能让我修得锻体最高宝典。但锻体门要时时刻刻观察兽类情态,学习化用——只有这里,才有雪狮,浑身纯白,高贵逼人。我学习的狮,是家附近马戏团跳火圈的病狮子。也就是他们说的,杂毛狮。” 她说这些不太体面的过往时,面目平静,似乎并不以此为耻。 也不知是被揪着攻击嘲弄了多少遍,为一个与她无关的错。 “说不在意,你们也不信。”姬融雪见众人沉默,又笑了一瞬,道:“可,杂毛狮骑到了雪狮头上,这似乎能让他们更生气,也算是好事一桩。” 一行人前行,终于抵达门前。 玄铁大门要抬眼仰视方能瞧到顶,仿佛随时都要倒塌,两侧卫兵迅速涌来,姬融雪传音道:“少说话,多说多错,也不要挑衅。” “这不是姬大小姐吗?”一个脸上生着犀牛角的卫兵首领走来,语气中并不多么真心尊敬:“后面这些,是朋友?最近可不是来参观的时候,马上便要丧宴了!” 姬融雪除了在打架时,不会怎么将兽态特征显露出来。但这些人似乎觉得这是彰显力量的一种方式,于是一眼看去,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 云闲面前,一个弟子脸上长着超长的象鼻,正在费劲地挥舞。 有雪狮就算了,怎么连大象都有?锻体门不会在后山养了一整个动物园吧?云闲视线忍不住一点一点偏过去,但很快就被这位象姐姐捕捉到了。 象姐姐打了个响鼻,不善道:“你瞅啥?” 云闲下意识便回:“瞅你咋地?” 象姐姐勃然大怒:“你丫找抽是不是?!找抽直说!” 众人:“……” 不是说了不要挑衅吗?! 第126章 雪狮狂情(三) 她一个向前, 云闲被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摔进大师兄怀里。 宿迟将她一接,象鼻子就要伸过来,他眼神一动, 倒是没拦。 云闲劈头盖脸被象鼻子糊了一脸, 眼睛都睁不开,满脸湿润润的, 瞬间结成冰碴:“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没有接上“瞅你咋地”的“你瞅啥”, 是不完整的,是没有灵魂的。 “检查!”象姐姐没好气道:“所有人都把武器卸下来!” 她和犀牛哥看来便是在门前巡逻的两队首领了。云闲将魁首卸下, 丢到雪地之上,太平剑灵极有眼力见地溜到了她的灵府里。她再去看众人。 姬融雪压根就没武器, 所以无需卸甲。薛灵秀是医修,但针法足以伤人,所以针盒被收走了。祁执业的东极法杖同样, 还有乔灵珊与宿迟的剑。 “风烨。”云闲道:“你的琴呢?” 风烨倒是乖觉:“前几次带着不仅没用, 逃跑还变慢了。这次就不带了。” 两队弟子面色肃然, 极其冰冷。 其实, 这招对修士实在无甚大用。真想出手伤人,有没有武器都是次要的, 将本命法宝卸下,也只不过是削弱实力。当然, 锻体门众人没傻到这种天真的地步,他们目的不在此,而在震慑。 当今宗门势乱, 有多少人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才更要给人下马威, 不露任何破绽。 象姐姐很快就检查过了一众人,看向身后那五花大绑的江兰催,狐疑道:“这是谁?这也是姬小姐的朋友?可我记得,你向宗门上报名单中,并没有此人啊。” 姬融雪道:“不是。” 象人:“既然不是,你要带他进去做甚?宗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地方!” 其实,云闲觉得她更想说“宗门又不是你家”,但迫于面上和谐,没有说出口。 江兰催嘴上还贴着禁言符,不能开口,心中波涛翻涌。 他真是信了这群人的鬼话!说帮他混进去,还以为有什么绝妙的计划,什么可供假冒的身份,结果竟然就这么跟带土特产回家一样把他拎到门口。现在要怎么办?! 姬融雪面上带笑,淡淡道:“这是我抓到的,想对两位兄长下手的刺客。他似乎抓到了什么把柄,我担忧这会对兄长不利,所以带回来准备亲自处置,先投进死牢便好。请问,有问题吗?” 她这话说的,当真让人无法发难了。 不论是什么把柄在这刺客手上,让他消失在视线下,总归没有抓在自己手心里来的好。更何况,想逃出锻体门死牢几乎不可能,被如此严加看管,更别想要掀起一丝风浪了。 江兰催被交给两个队长,便也不动了。 他不蠢,知道自己有这莫须有的“把柄”在手,不会轻易被处置,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有把柄……这下,姬融雪一箭双雕。 若是他进了死牢出不来,少了一个曾要自己命的刺客,当然好。 若是他进了死牢当真出来了,就证明他背后之人的确是裘丹裘卓二人,便又可借题发挥了。 被人带走之时,江兰催面巾之下的唇角微扬,他想,只是,全都想错了。 他没说谎,委托他的人,的确不是裘丹裘卓其中之一,更不是什么长老。至于到底是谁,且看看云闲这么聪明的脑袋,能不能早日猜到吧。 “……” 一行人被卸下武器,又将周身都检查了一遍,那位神色不善的象人方才冷哼一声,让开了身子:“进去吧。注意,不要随便乱走!我只提醒一次,现下戒备森严,若是胡乱跑到了什么地方被人误伤了,那也是自找的事。” 姬融雪带着众人往门内走去。 玄铁沾染了雪色,更显冰冷,正如门内建筑冷硬的石墙。无论从哪里看,都的确很像什么兵营。 云闲边走边摇头,道:“大小姐,锻体门这个建筑风格不是很好。以后你若是得了掌门之位,一定要翻修一下。” “确实。”薛灵秀从他的角度出发,沉吟道:“极寒之地,少见阳光,本就容易使人心中压抑。成日面对这种黯淡色彩,生活单调沉闷,更是加剧情况,长久之下,容易滋生事端。” “我倒不是因为这个。”云闲挠头道:“这里的拐角怎么都是尖的?建的时候不该裹成圆角吗,不然摔一跤磕到脑袋多可怕。” 薛灵秀:“……” 除了你谁还会在平地摔跤!!风烨吗?!! 祁执业看上去也对此处不是很有好感。也是,众人刚从佛门过来,便到了锻体门,两个宗门简直就是极端与极端。佛门即使在冬季,莲池也依旧用阵法供的温暖如春,雪落在繁茂枝叶上,也别有一丝意趣,还有那群云闲喜欢欺负的好脾气弟子,在那儿除了要被迫吃素之外没有缺点。锻体门就真是,方圆十里,找不出一个好脸。 第170节 姬融雪对众人介绍门内分区。四处都是阵法和森严守卫,看来门口的那位象人说的没错,不要随地乱跑,容易出事。 云闲问:“锻体门也有分内外门弟子?” “有。”姬融雪道:“外门弟子修习的功法是不完整的,进入内门之后宗门方会将最后一页残篇给出。” “进入外门有什么条件?” “成为锻体门的亲卫弟子达三年,通过考核即可升入内门。” 云闲道:“这样。” 用大白话说,便是替锻体门服兵役三年,然后择优录取。不得不说,相当鸡贼。有前面这个大胡萝卜吊着,后头的弟子们蜂拥而至,都觉得自己会是成功晋升内门的那批。不管他们赚不赚,但锻体门永远不亏。 “……大师兄。”云闲传音道:“这样一看,剑阁好像都没有这种机制。” 宿迟垂眼看她,道:“养不起的。” 好真实。剑阁连改善伙食用的大鹅都只能自己养,成本会低一些。每次新上山的人都会经历一次被大鹅追赶的生死搏斗,这已经算是入门惯例了。 云闲有心想问,大师兄你如此富有,能不能稍微贡献出一点点爱心,但这样实在是太过厚颜无耻,即便是她也说不出口。算了算了,靠人不如靠己,她自己挣多些。但宿迟跟学了读心术似的,道:“我曾问过师父,为何多年封山,若是错失机会,此后便可能不再来了。” “嗯。”云闲道:“他怎么说?” 宿迟道:“他说,天下剑修何其多,何必拘泥于剑阁。剑阁开山师祖所创的剑谱流传至今,变动、延袭、传承,剑阁早便与众人有半师之谊。” 云闲无言道:“我爹又在灌鸡汤了……” 不得不说,说的有道理。这天下用剑的不要太多,修的就是个自由随性,的确不用拘泥在剑阁之内,又或者说,若是云琅想,他也能如锻体门、刀宗一般行事,只不过是不愿罢了,没有这争霸天下的野心。 ……当然,云闲觉得还是需要一点的。至少,隔代需要一点。剑阁每一代掌门都没有这争霸天下的野心,然后现在就……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众人向前走了不少地方,终于,熟人来了。 铁蛋携着一行弟子,匆匆赶来,面上神情算不得好,甚至有些忧虑,“大小姐。” 他身后都是当时四方大战时便跟在身后的熟悉面孔,看来这便是姬融雪在锻体门内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了。铁蛋的视线在姬融雪身后晃过,看见一行人,竟有些藏不住的愕然:“就……就他们么?” 姬融雪淡淡道:“够了。” 铁蛋:“可……” 姬融雪:“重质不重量。他们比所有人都可靠。” 两人一来一回,好像在打什么哑谜。云闲走了半天路,有些腿酸,又好无聊,总觉得脚底鞋袜湿漉漉的,很有些不舒服。但她观众人面色,都没有丝毫改变,似乎只有她遭到这般困扰,于是传音道:“灵珊,你的鞋子进水没?” “进了。”乔灵珊悄悄道:“好难受,可是没有地方换。” 众人都说进了,只有云闲问薛灵秀:“薛兄,你的袜子湿了吗?” “问的什么鬼话?”薛灵秀蹙眉道:“没有。” 云闲:“……” 怎么可能。为什么只有薛兄鞋子没进水?不过说起来,之前薛兄不是比姬大小姐矮了那么一丢丢的吗,现在怎么看起来持平,甚至还高一些了。难道是……! 勿以恶小而不为,云闲将所有人拉进传音阵里,贱嗖嗖地发布了一条全群公告,沉声道: “诸位,我发现薛兄偷偷穿内增高。” 薛灵秀:“?!” 众人想笑不敢笑,顿时绷紧唇角,深呼吸之声不绝。 薛公子,原来你…… “什么内增高?!只不过是这双鞋鞋底厚了一些!”薛灵秀青筋一抽,恼羞成怒地辩解:“……云闲!!你给我死过来!!” 云闲撒丫子跑:“没关系!只是小事!我们大家都理解的!” “理解个……什么?!”薛灵秀险些飙出粗鄙之语,恼怒道:“我看你真是三日没打上房揭瓦!!” 众人皆想,这话说的,好像你什么时候有打过她一样。 云闲快乐地被赶来赶去,马失前蹄,一屁股摔在冰面上,脑袋磕到了墙角,肿得馒头高,顿时痛呼道:“大师兄!” 宿迟把她扶起来,静静看向薛灵秀。 半刻后,薛灵秀阴着脸给她治头,“摔死你算了!” 在一旁安静地看完全过程的铁蛋:“……” 姬融雪:“……” “大小姐,我明白你喜欢你的朋友。”铁蛋艰难道:“可是看起来真的很不靠谱。” 身后众弟子齐刷刷点头。 姬融雪唇角一抽:“只是,意外。” 可能……吧。 “走过这道铁桥,便是练武场。” 云闲自己把自己搞到负伤,终于老实了,跟在姬融雪身后。众人足下是一道裂开的冰原,水性寒冷,其中还见缝插针养着不少动物,看起来乌龟占大多数,一个个都不知活了多少年,趴在水下一动不动。 锻体门就连地名也是走的实用风格。别人都叫什么“天骄峰”啊,“百战山”什么的,他们就叫练武场,相当朴实。 “当然,有昵称。”姬融雪道:“弟子们都叫此处‘面壁台’。” “面壁台?”薛灵秀将指尖上沾染的药膏用手帕拭掉,蹙眉道:“这其中有什么深意……”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众人上一回潜入刀宗,就斥责过练武场内那些外门汉子不穿上衣的不文明行为,但锻体门女修男修数量对半,还都是练的淬炼肉·体功法,需要风刃霜刀,于是,练武场上的情况比刀宗还要更加复杂一点。 是没有不穿衣服的,但是都穿得很少,一视同仁。 薛灵秀连自己秘境内不小心被划破衣服都能记到现在,曾几何时见过这种场景,“唰”一声将头扭开,直面墙壁。 云闲还挺想再看两眼的,但见众人都把头扭开以示礼貌,她也不好再多看,只能忍痛转头。 “没什么深意。”姬融雪道:“取字面意思而已。” 练武场内是外门弟子较多,见到姬融雪,都极为欢喜的样子,雀跃道: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这几个月都是怎么过的吗!” “后面那位是云闲吗?好巧好巧,又见面了,多多来玩啊!” “这好像是大小姐第一次把朋友带到家里来……” 同样口称“大小姐”,这些人的语气又和门口象人的语气截然不同了。真心还是假意,一看便知。甚至方才一路进来,有人口中的“大小姐”还带着些戏谑嘲讽之意。按照辈分,掌门膝下的确只有她唯一一个女儿,说是大小姐没有错,可联系到她的身世,就显得好像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姬融雪与众人点头问好,她虽面上仍是那副冷淡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动,但练武场内的那些弟子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热情。 “吵什么吵?!”场内动静很快被人察觉到了,有人自另一头出来,语气冷肃:“没见过人吗?如此吵闹,真是毫无纪律可言!” 那是一个生着虎眼的老者,瞳孔极小,看上去有些可怖。 姬融雪道:“三长老。” “小姬啊。”三长老转头,既不和蔼,也不可亲,甚至看上去有些面目可憎,扯着个老脸道:“你的两位兄长已经在前面等你很久了,这么久没回来,快些去和他们叙叙旧吧。” “……” 果真,冤家路窄。 练武场出口的道路只有一条,真是好巧不巧堵在前方,云闲隔着冰雪,一眼就看见了那儿正气氛僵硬的两人。 不得不说,就算云闲没学过相面之术,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两人跟姬融雪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按照姬融雪给出的废物图鉴,左边那个估计便是大废物,裘卓。裘漠当初给他起这么个名字,估计是抱有拳拳爱子之心,希望他能力卓越,能继任这掌门之位,结果人都二十八了,四舍五入一下得三十岁,还是那中不溜秋的土豆样,哪哪都平庸,哪哪都拎不出手。 想来他是知道自己平庸的,特别在姬融雪的衬托下,平庸都变差劲了。但知道,不代表要承认——这成天把闷气往自己肚里咽,一双眼睛阴鸷地凸起来,看起来随时随地便要发火,变成旋风土豆。 “大小姐。”云闲诚心求问:“他修行的功法是比目鱼?” “……”姬融雪道:“雪狮。” 右边那个,便是小废物裘丹了。裘漠可能是发觉自己指望不上大儿子,对小儿子换了种教育方式,裘丹显然走的是那种心机深沉不动声色风格,看上去比裘卓要稍微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心浮气躁写在脸上,恨不得当场就掐死旁边的裘卓,再蹬死对面的姬融雪。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云闲想着想着,又开始想吃煎土豆了。唉,去佛门这些天,嘴里淡出鸟来。 “听说,你抓获了一个刺客?”裘卓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有这么好心,还特地带回来给我们处置?” 姬融雪道:“若是不想,现在将其放了也可以。” 裘丹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敢回来,还带这么一大群乱七八糟的人,是我想不到的。奉劝你,若是不想沾惹是非,参加完丧宴便自动离去吧。不是什么都是你能肖想的。” 乱七八糟的人之首领云闲:“……” 说话就说话,又没惹你,人身攻击做什么。 “两位兄长。”两人夹枪带棒,姬融雪面色淡定,只道:“你们不是真为了锻体门好。” 裘卓道:“什么意思?” “若是真为了宗门好,就该把位置让出来给别人。”姬融雪冷淡道:“再大的基业,也能被蠢货一夜之间败光,父亲没教过我,还没教过你们吗?” 裘卓勃然大怒:“你——” 他真是看走眼了。这人之前还会装一装,现在掌门一死,竟是连装都不肯装,直接撕破脸了! 气氛沉如水,眼看便要一触即发。云闲和乔灵珊在后头紧张地嗑起瓜子,在传音阵中聊起来: “不愧是北界人,直接省略了阴阳怪气环节,接下来要动手了吗?!” “掌门才刚去世,几个后代就拳脚相向,太荒唐了。锻体门是大宗,何至于此……” 薛灵秀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雪原上“砰”一声出现了三只狮子。两只雪狮体型倒是魁梧,又有鬃毛,看上去足足比那只棕狮大了两三圈,张嘴低吼咆哮,瞬间便团团扭打在一起! 乔灵珊瓜子都吓掉了,宿迟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收好。 这实在超出了南界人士薛灵秀的认知范围。真打?不怕场面收拾不了吗?? 云闲道:“大小姐,我来助你——” 二打一要不要脸啊!还杂毛狮呢,这俩高贵到哪里去么? 姬融雪打架斗殴途中还抽空对她摇了摇尾巴,意思是别过来,我很轻松。 众人只能又紧张地围在一起嗑瓜子,分析战况。但实在是太混乱了,那两头雪狮也在互相撕咬,这时,后头的那三长老听到动静,阴着脸迅速赶来:“你们太不像话了!!” 云闲本来以为他会出手将三狮分开,但没想到,三长老吼完上文后,便站在了旁边,不动了。 第171节 似乎在等他们打出结果。 或许,锻体门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打架斗殴时第三方不得插手? 但无论如何,打便打了。 一刻钟后,战况分晓。姬融雪毛被扯掉两簇,耳朵被咬出血,脸被挠花,但战绩斐然,一口咬在裘卓后腿上,血花溅出,裘卓嘶声咆哮,吼声震天,应该是痛得狠了。裘丹想偷袭,奈何脸被粗长尾巴一甩,不由闭目,姬融雪一脚蹬在他腹部,将他瞬间踹出十尺之外,吐血退开! 两头雪狮瘫在地上爬不起来,辽阔雪原之上,只有棕狮昂然站立,朝天长啸,如宣布胜利的号角。 三长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狗屎还臭。 姬融雪重又变回人身,脸上还在渗血,耳朵也裂开了口子,她毫不在意地一抹脸,看着手上鲜红血迹,和指甲里嵌着的白色长毛,静静走到薛灵秀面前坐下。 薛灵秀:“……” 这娃怎么蹭医修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大小姐,你修为好像又进步了。”云闲咋舌道:“不过,这般看来,其实这两人能和你缠斗这么久,还算可以。至少说是废物,还是有一些不妥当……” 三长老急急奔过去,将裘卓裘丹扶起来。裘卓变回人身,右腿潺潺流血,瞬间染红了冰川,怒目圆睁,口吐白沫,抽搐不已,快要死去:“女修……女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修为进步这么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定是在外勾搭了人……吃了禁药……你们都是走捷径!不可能!” 云闲:“这哪来的废物?怎么还会说人话?” 姬融雪:“。” 第127章 雪狮狂情(四) 两方人马就这么僵硬地对望着。 薛灵秀在给姬融雪的耳朵上药, 姬融雪微微侧头,道:“这儿别管了。” “怎么了?”薛灵秀在给人治病的时候一向是比较好说话,“疼吗?” “没有。”姬融雪说,“你手太冰, 捏的冷。” 薛灵秀:“……” 上面血刺哗啦一大块, 没见你说疼。指头就碰到那么点儿地,倒是觉得冷了。什么臭毛病。 他直接忽略, 道:“不予采纳。” 姬融雪也没说什么, 毕竟她知道,这蹭来的医修得之不易, 你看对面两个就没有,只能由三长老叫担架。 传音阵中, 云闲赞道:“虽然大小姐没有鬃毛,但是身形流畅,肌肉紧实, 好看多了。那白色多显胖, 特别背景还是白色, 更显胖了。我的意思是都不如大小姐。” “修为进步这么快是什么意思?”祁执业脸色不大好, 问:“这段时间,你又没晋级。” 让他看着别人打架自己无法加入简直是场酷刑。 姬融雪答曰:“我爹没死的时候不太好打。” 原来之前还放水。只是, 云闲总觉得她要再这么下去,裘漠得从棺材里蹦出来了。 看来锻体门的确是有什么规矩, 总之,愿打服输,三长老也没说什么“他是你的哥哥啊!你竟然下此狠手”之类的鬼话, 而是沉着脸, 道:“小姬,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但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些事情,为你着想才让你不要插手。” 其实三长老的心思也能猜到。在锻体门众长老和那些要参加丧宴的人眼中,就好像是原本对赌的棋盘里突然塞进来第三面儿,本来在裘卓和裘丹中选一个押宝,好歹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押对,现在姬融雪挤进来了算是怎么回事? 她一没高层支持,二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连姓都不跟裘漠姓,她到底为什么敢有争位之心??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这下真把长老们给搞糊涂了。可现在糊涂也已经晚了,他们为了名正言顺派姬融雪去参加四方大战,还替她造了势,将那些消息压下。在此之前,姬融雪都表现得不功不过,现在掌门一死,才几天啊,就狼子野心毕露! “为我着想才不让我插手?”姬融雪淡淡道:“那三长老的意思,是你不为两位兄长着想吗?” 三长老:“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姬融雪道:“别人要的,我也要。别人抢的,我也抢。既然不是好事,那便由我又如何!” 三长老:“你!!” “这位长老。”薛灵秀善心提醒道:“你身后口吐白沫那位,要是再不处理,丧宴可能就得拄拐去了。如果想表演金鸡独立,那就当我没说。” 三长老急忙回头,裘卓还在口吐白沫:“可恶……下这么重的手……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敢……” 真是,惨不忍睹。 裘丹虽说也受伤沉重,但好歹神思还清明,挣扎起身,道:“那个刺客,与我无关。你别想用这个来博取同情。” 姬融雪避而不谈,反倒突然问:“小石镇散修一事,你们可否知情?” 裘丹蹙眉:“什么散修?” “魔书,是锻体门中人给的。”姬融雪又冷声道:“你们可有头绪?” 裘丹:“魔书?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姬融雪沉沉道:“我给锻体门发回的书信,你们根本便没有打开看吧。” 有关魔人的重大事件,到现在还一问三不知。 “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啊?什么魔书,什么书信,又想寻个名头往我们身上扣吗?!”裘卓怒道:“我说过了,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我锻体门将你母女养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了!!” “呵。”祁执业都听笑了,一扯唇角,冷道:“当真配得上废物二字。” 眼中只有这一亩三分地,坐上掌门之位又如何?若是如柳斐然一般,甘心当个傀儡,那都是最好的结局了。若是裘卓这般自视甚高的庸才,那对锻体门来说可真是一场劫难。 裘卓一生最厌恨废物二字,眼眶充血道:“你他娘说谁是废物——” 他话音未落,祁执业一道金光闪出,将他又打翻在地,彻底吐血,短时间内是说不出话来了。 这回轮到云闲的瓜子吓掉:“祁兄,算了算了!” 这三头狮子内部打打还好,外人动手意义就截然不同了!果不其然,三长老怒不可遏,虎目暴突,起身道:“无耻小儿!你做什么!” “我看他神色污浊,体内好似有脏物作祟。”祁执业桃花眼冰冷,笑得不是很真诚,“特此为裘道友超度,放心,不收费。你看,现在不就善良了许多么?” “善良个头啊!!你能不能善良点?!”三长老怒指裘卓,道:“这都昏过去了啊!!装个什么和尚,和尚有你这样的吗??” 姬融雪道:“长老,他确实是和尚。明光大师之徒,祁执业。” 明光名头一出,三长老一噎,怒气无处释放,便转向一旁的薛灵秀:“谁允你进来的?我们锻体门是缺医修,但不缺来路不明之徒!” 姬融雪:“这位是南界妙手门小少爷,仁针薛灵秀。” 三长老再转攻势:“瓜子壳掉一地!有没有素质!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吗?!” 姬融雪:“四方魁首,清高冷寂的孤狼、不屑玩弄手段的独行者、最后的剑修,剑阁少宗主,兼大侠榜一百名云闲。” 三长老连连碰壁,气不打一处来,指向沉默寡言的宿迟:“大冷天穿一身白衣服,装什么高岭之……呃啊!!” “我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云闲沉痛道:“长老,虎的视力比人更好,人看我大师兄会被帅伤,你可能会被帅瞎啊!” 宿迟:“……” 他既然真有这么好看,那为何上次云闲还要去看路边的野修。 三长老奄奄一息地闭目,缓了一会儿。 身后的裘卓血都快流干了。 不是云闲说,这锻体门地方太广阔也不好。都是冰原,人走都容易打滑,说话声音也容易被吞没,这要放在剑阁,刚打没两下,来劝架的就能站一排了。 薛灵秀职业病犯了,看着真是难受,道:“长老,你先用冰将他伤口冻住,再送至医馆吧。” 这再拖下去,没病都变有病了。本来裘卓智商就不高,这要是一风寒一脑热,人家刀宗是傀儡宗主,锻体门就变成弱智统领了啊,听起来怪没面子的。 “哼!”三长老拂袖站起,不与这群小娃娃再计较。他的灵属正好为冰,出手之时,狂风呼啸,登时,风云变幻! 云闲还没见过如此粗犷的功法,新奇道:“大师兄,我想学这个!” 三长老闭目,再睁眼,一块光华剔透的巨冰瞬间包裹住裘卓的伤口处,他沉声喝道:“大——冰——碴——子——术!” 宿迟:“还想学吗。” 云闲:“……算了。轻燕点谱挺好的。” 狂风呼啸,三长老带着两个人离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放下狠话:“小姬,你好自为之吧!” 姬融雪并未注视他们离去,而是看着天际,冷冷道:“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一旁的乔灵珊不禁打了个冷战。 — 天色渐晚,姬融雪下午负伤,跟没事人似的带众人走了一遍锻体门,厘清哪里能去,哪里可以偷偷去,最后将他们带至休憩处。 薛灵秀是真没见过哪个宗门会盖这种毫无审美的房子。看上去和监狱也就差铁栏杆了。但这看起来似乎已经是最高礼遇,因为姬融雪平日在宗内住的地方还不如这里。 “此后十日,会有不少江湖中人陆续前来。”姬融雪道:“几乎都带着立场,彼时便可以看出,他们都支持谁了。” 除了佛门这种完全中立的门派,其余宗门都有自己心中一杆秤。选派来的人也大有讲究,交谈之中,刀光剑影,夹枪带棒,一想就知道很费神。 “锻体门的丧宴有特殊风俗,来宾需要献礼。献满九九八十一件后,再投入墓穴之中,由此来从前一任掌门身上换取掌门印。”姬融雪淡淡道:“那时,便是争夺时刻。” “谁得到掌门印,谁就是掌门?”云闲问:“若是外人得到了?” “从前是有这种可能的。但不知从哪一任开始,掌门印便只传给身负血脉之人,或是修炼相同功法之人了。”姬融雪道:“长老也不会让掌门印流到外人手上的。” 云闲:“明白了。” “早些休息吧。”姬融雪转身,道:“明早见。” 屋外还在下雪,漆黑一片。姬融雪没入狂雪之中,并未取出莹珠照亮,也未动用灵气阻挡,任凭风雪如刀,刺在她周身上下。疼痛之中,神思更加清明。 她没有回到自己久违的住处,而是脚下一变,走向了右边的那栋小楼。 姬融雪生母,姬尚所住之处。 小楼内也没有点灯,一片寂静黑暗,她却知道,母亲一定在那儿。 因为母亲除了那儿,哪里也不会去。 她推门,风雪顺着缝隙匆匆涌进屋内。 一楼没人。 木梯吱吱嘎嘎,姬融雪登上二楼,一豆昏暗烛光中,姬尚正对着她,笑得温柔。 “小雪,你回来了?”姬尚亲热道:“我一直在等你。” 姬融雪多种负面的心情如潮般翻涌而上,她强行压制,道:“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姬尚毫无岁月痕迹的姣好面容一怔,看向那头已经冰凉的菜肴,“我只是和每天一样,等我的好夫君和好女儿回来吃饭。” 第172节 沉默中,姬融雪问:“他是不是你杀的?” 惊天一问,无头无尾,可姬尚兀自微笑。 姬融雪的忍耐唯独在她面前毫无用处:“你真的是不是……疯了!” 姬尚像没听到一样,悠悠转转,继续收拾餐盘,哼起小曲来:“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漫天风雪中,姬融雪拂袖而去。 她不知,若是云闲在此,魔石恐怕在接近小楼的那一瞬间,就滚烫到烧灼了。 第128章 雪狮狂情(五) 次日清晨, 云闲是被号角声吵醒的。 像是犀牛角一般的洪亮冲锋声,没有丝毫缓冲,直直将人炸醒,她愣了一会儿, 披头散发地坐起身, 从窗户往下看。 天还蒙蒙亮,风霜依旧, 清晨更是冷的刺骨, 吐气成霜。锻体门弟子们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门,穿着制式相同的门派服装, 精神抖擞地往练武场方向跑去。 脚底冒烟,仿佛跑慢点就赶不上趟了。 云闲去抓剑, 才想起魁首还被人收走了,迷糊问道:“太平,现在什么时辰?” “刚至卯时。”太平道:“极北之地白日时间长, 已经天亮挺久了。” 什么, 卯时?这不就是才刚五点?这么早就起床, 会长不高的啊! 但云闲虽然有着婴儿父亲般的高质量睡眠, 被吵醒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再睡着的。更何况,这才没多久, 练武场那边集结了人,竟然又开始大开大合地打鼓。咚咚咚, 鼓声沉沉,直击心魄,似乎五脏六腑都跟着要破出胸腔, 根本忽略不了, 云闲是再也躺不下去了, 蹦起身,“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门口传来两道叩门声,姬融雪带着笑意道:“云闲。” 云闲一出门,才发觉大家怎么都醒了,衣着整洁,似乎都在等她。 “更早的时候后山的牛就开始叫了。”薛灵秀道:“你没听见吗?” 乔灵珊:“我是被老虎打架吵醒的。” 祁执业心烦气躁:“我这听到的是猪在哼哼。你们把猪也放在一起养?谁会修和猪一样的功法啊!” 姬融雪一愣:“没有猪。” 几个眼神来回后,破案了。祁执业紧挨着的房间是云闲,猪哼哼是她打呼噜。 云闲并未对此感到有丝毫抱歉,而是抬眼道:“大师兄呢?又去练剑了?” 众人皆不知。当然,云闲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大家又不是在一个房里睡,以宿迟的身法,悄无声息不让人发现才是正常,只是这次比较奇怪,他离开了竟然没告诉云闲。 云闲也摸不着头脑,又去问万能的太平:“大师兄去哪了?” “你以为他是真的吃干饭的啊。”太平道:“到了陌生的地方肯定要多去查探,不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云闲想,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那必然是会出事的。 她又往窗外看,掌门新丧,群龙无首,锻体门四处都挂上了缟素的白布,但即便是这般,每日训练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白布被冷风吹得猎猎飘扬,雪落不下,看起来竟然有点阴森。 早饭是热汤面,清汤寡水,上头浮了一层油,卖相不佳,唯一好处便是牛肉给的很大块,云闲见祁执业不动筷子,善解人意道:“你把牛肉给我,这就是素面了。” 祁执业:“……”他只是单纯没胃口罢了。 他把肉给云闲夹过去,沉道:“总觉得不太对。” 在场众人中,唯有他修习佛门功法,经常跟随明光大师去做一些法事,度化亡魂。有些时候亡魂死于非命,执念不散,虽不至于马上便化为灵体,但其中的负面情绪和正常死亡之人如天壤之别,他一眼便看得出来。 按照锻体门向外说法,裘漠是重病缠身,顽疾不解,方才因病去世。但他不是暴毙,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应该有准备,即使再不舍锻体门,又怎会有如此深重的执念? 这看上去,都和被人害死的差不多了。还是被最亲近、最意想不到的人害死,惊怒交加,不可置信,才会有这种情状。 看来,裘漠之死明显有蹊跷,而且,姬融雪想来也知。她也曾说过,裘漠寿数未尽,不该这么快死。 祁执业金眸看向姬融雪冷艳侧脸,微微蹙眉。 他不排除姬融雪下手的可能。尽管姬融雪近期一直与众人在一起,但有时没必要她亲力亲为。又或者,在笑面佛陀之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锻体门中,有很多机会。 他并不是不信任此人。若是不信任,在莲座时姬融雪便压根进不了他的灵台,但并肩作战的信任,不代表全盘托出。他信任姬融雪,也不代表姬融雪信任他。 “……”更何况,祁执业总莫名有一种想法。即便裘漠之死真不是姬融雪下的手,她若是有机会,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饭后,闲散众人又开始被姬融雪带着逛锻体门。 正如她昨夜所说,今日,大门敞开,又有别的宗门之人前来吊唁了。这次是几个青衫薄衣的青年,北风呼啸,冷到结冰,竟然手上还拿着画卷书扇,在那啧啧赞叹:“锻体门风光,果真不同凡响!” 云闲保证,就他那个视角,除了大铁门和冰川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有更夸张的,后面几人竟当场坐下,一副要开始写生的模样,云闲愕然:“这副做派,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姬融雪道:“北界的研墨门。” 云闲:“什么门?” 姬融雪:“研墨门。” 云闲:“研什么?” “张鹤严的所属宗门。”姬融雪放弃了,走上前去,道:“请诸位将书卷笔墨交给护卫队,这是规矩。” “什么意思?”为首之人道:“这并不是我们的武器,只不过观这风光独特,想要记录罢了,锻体门不欢迎么?” 昨日那犀牛哥对这群人态度倒是好了不少,也没搜身了,懒散道:“大小姐,只是画画而已。” “只是画画?”姬融雪冷声道:“若是进了宗门,将宗门内所有的地形、排布、甚至阵法所在都画了去,这意味着什么,你是护卫队长,还需要我来说吗?” 犀牛哥被她逼视,面色陡然一变,顿时额角渗下冷汗。 “……大小姐,是我疏忽了。”他哑然转身,道:“请诸位按照规矩,将东西都放下吧。” 研墨门人被这么一顶大帽子迎头扣下,人都傻了:“她她她她……” 姬融雪拂袖而去,回到一行人面前,道:“走吧。” 云闲佩服道:“我都没想那么多。” 最多只是觉得,这鸟毛都没一根的地方有什么风光好画,没想到大小姐如此居安思危,这么有安全意识。 “嗯。”姬融雪淡定道:“其实我只是想到昨天他们的态度,有点生气,所以找个事端罢了。不用想那么多也没事的。” 众人:“……” 都昨天的事了。他们还以为姬融雪完全不在意呢,原来这么记仇?! 众人继续前进,路遇姬融雪所住之处。她和母亲姬尚并不住在一处,但是离得比较近,云闲见姬融雪面不改色地直接路过,便看出来了,她似乎并不想让众人多注意这里。 之前在祁执业灵台里,云闲通过心魔被迫看见了祁执业的闺房,其实的确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对于有些人,特别是对于较为内敛之人来说,自己的住处是最隐秘、最能展现真实的所在。以姬融雪的性子,想也知道,她是绝不会轻易让人进入自己的空间的。更何况,狮子的领地意识本来就很重…… “那栋楼,是我母亲住所。”姬融雪简短对众人道:“不要靠近。” 祁执业:“为何?” 姬融雪平静道:“母亲多年独居,心神有些模糊,难以对话。我担心她会伤人。” 众人皆一顿,默默点头。 说的比较委婉。意思却明了。 云闲见她风云不惊的侧脸,叹一口气,在传音阵中对众人感叹道:“大小姐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兄弟全是二百五。小时候肯定很不好过,大家千万要对她好点。” 寂静一瞬,姬融雪道:“我在传音阵里。” 云闲:“!!!” 完蛋!因为平时大小姐存在感过低还不爱说话,她都忘了这一茬了!! 云闲难得有点尴尬地红了脸,薛灵秀扶额,姬融雪唇角微扬,补上一句:“谢谢。” “……” 一路行来,众人彻底理解了锻体门与别界不同的风貌。 不愧是“你瞅啥”“瞅你咋地”就能引燃炮火的子民,云闲一路过来,至少看见三对人。 但要是在别的宗门,成双成对的可能在谈恋爱,在这里,成双成对的都是在打架斗殴,旁边偶尔有人围着,也像此前的三长老一般,只看着,不插手,等到状况结束,水落石出,再去招呼人拿担架送医馆。 “这是‘合理挑衅’。”姬融雪解释道:“若是不服,可以申请挑战。被挑战者一月有三次拒绝机会,事不过三,第四次必然应战,除了不伤及性命外,第三方不得插手。” 云闲纳闷道:“这七拳八脚的,伤不伤及性命,能看的出来么?” 看路边这俩鹿男,角都快顶出火星子来了。 她又观察了一段路,悟了。 首先,锻体门弟子都没有武器,其次,锻体门弟子都很耐打,再者,弟子们挑战都是选择修为相仿的,不会有人厚脸皮到上挑战下,所以,出人命的概率几乎为零。 就像两只千年老王八互啃,是绝不会出现啃死龟的情况的。 那几个研墨门的自众人身后走过,神情很是不愉,裘卓来接他们,老大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一瘸一拐的,那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惊呼道:“卓兄!谁敢在门内将你伤成这样,不要命了!” 裘卓面色一抽,道:“摔的。” “怎么可能是摔的?这上边还有牙印呢!” “都说了是摔的!多谢关心!!” 看来,研墨门此次便是站在裘卓这方了。好歹也是有几颗金铃铛的宗门,虽说比不过刀锻两家势大,但也不容小觑。 云闲不由道:“什么品味。” “想开点。”乔灵珊安慰道:“他们或许就是不想锻体门好。” 逛的差不多的时候,铁蛋匆匆赶来,似乎有什么要务要与姬融雪商议,她临走之前,再次告知众人:“我说的那些地方,不要去。” 一个是目前关押着江兰催的死牢,一个是停放着裘漠的大殿,最后一个便是居住着姬尚的小楼了。 宿迟不知去了哪里,仍未归来,一行人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大同小异的荒茫雪原,一柱香后,终于看见了一片可以称作是“景观”的所在。 葫芦形状的冰湖,水质澄澈,偶有阳光洒落,溅起波澜碎光。岸边连绵建了不少小亭,四角尖尖,屋檐堆雪,一片茫茫。 唯独不好的地方,是小亭内已坐了五六人。观衣着,看不出是什么门派,领口上别着青玉萧,见众人走来,神色都算不上多么友善。 云闲都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你们不要过来扰我清净啊!”的几个大字,但她平生就是不爱让不喜欢自己的人舒坦,不仅要过去,还要大摇大摆地选个较近的地方坐,乔灵珊熟稔地将瓜子摆好放在桌上,那头人的眼睛都要淬出火来了。 这般美景,不静心观赏也就罢了,竟然还嗑瓜子?!哪来的野娃! “风烨,你吃不吃?”乔灵珊道:“瓜子。” 第173节 风烨摇头:“不。” 乔灵珊看了他一眼,“……好吧。” 众人坐着观湖,祁执业传音,将自己对于裘漠之死所想简单说了一遍。 “他是被人害死的?”云闲其实早就想过这一可能性,现在看样子是得到证实了,“只是,谁杀了他?” “应该问,他死了对谁有利。”薛灵秀沉吟道:“掌门若死,宗门肯定要动荡一番,有可能是宗外之人。但我观这些宾客,看样子是在事变之后才匆忙站队,若是早先图谋,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可能现在还如此匆忙,毫无准备。二者,裘漠重病是近两年之事,从此之后便闭门不出,不参与江湖纷争,一宗之主在这锻体门内,必然是保护重重,守卫森严。那么,向他下手之人,便也只能从宗内去选了。” 祁执业道:“后代最先。” “裘丹还有可能。裘卓那般性子,会干这种事吗……”乔灵珊思索道:“但也说不定,便是蠢人办蠢事。” 风烨弱弱道:“后代,也包括大小姐吧……” 乔灵珊其实也想到了,但她不太想说出来,掌门亲近之人能有几个?长老,后代,妻子。更别说还要去猜测姬融雪之母了。 后方传来戏谑声音,嗓音突然抬高了些:“我说,卓兄是真惨。当年姬大小姐被认回来的时候,他也才二十出头吧?父亲也不管,把小孩就这么丢给他。那段时间可是累坏了,又当爹又当妈,还要教导功法,人家还不领情,成天摆一副臭脸……” 真想八卦,完全可以用传音阵。 现在这般,便是直接说给云闲一行人听了。 裘卓比姬融雪大个十岁,那是应该是八年前,姬融雪十岁,裘卓二十岁。 乔灵珊咋舌道:“原来大小姐的功法是他教的?那他自己还学成那个鸟样?” “就裘卓如此心性,即使一开始有心教,后来也恨不得废了姬融雪。”薛灵秀冷道:“那种人,自己不进步不难受,看着别人进步飞快,那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众人按兵不动,继续听这群人还要怎么胡诌。 这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姬尚头上。语气中多带狎昵,好像这是什么多了不得的风流韵事。 “姬”是贵姓,当年的姬尚也是个官宦人家贵女,奈何家道中落,全家被斩了个干净,只留下几个女儿被发配青楼,很快便一个个悬梁自尽,只有她还活着。 也不知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姬尚由于容貌出色,被选做花魁拍卖,也就是那时遇见了私服下山铲除妖魔的裘漠。 得须知,男人最大的两个爱好之一,便是救风尘。总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套的剧情之后,姬尚一颗心吊在裘漠身上,还以为自己幸运地得到了救赎,怎料裘漠之后便拍拍屁股,消失无踪。 之后姬尚该如何生活,他不需要管。他只知道,自己只是来民间偶得一艳遇,总归是要回到锻体门。 从此,姬尚就踏上了找寻之路。 寻常人想找一个修士,茫茫人海,希望渺茫,难如登天,恐怕是穷尽一生都找不到。但谁也想不到,人的执拗可以到这种地步,姬尚不仅偷拓了功法残篇,生下了姬融雪,四处钻营去给她找灵石灵药,当真供出了一个天赋绝佳的苗子。期间遭遇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她总归是找到了锻体门。 而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疯子。 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爱他。只是因为爱他,钱财不要,补偿不要,所有东西都不要,只要让自己留在裘漠身边,不管裘漠如何冷眼,如何忽视,她始终如一。 结果便是,到裘漠死了,她也没有多得到他的一眼。 “真的像个牛皮糖一样,粘上就撕不下来……” “马戏团也不是每次都有狮子钻火圈看啊?这功法到底是怎么练下来的?” “哈哈哈哈哈,我听说,以前她们为了看家护卫,养了一条棕色的小狗,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可能死了吧。反正,都差不多吧,都是四条腿!凑合凑合也能练!” “……” 越说越恶心人了。云闲刚打算起身过去“合理挑衅”一下对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嗓音很低:“虽是宾客,也休要妄议他人。” 陌生的嗓音,众人齐刷刷转头,湖岸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个女子。 头戴白娟,面色苍白,唇笑眼不笑,冷静视线扫来,威仪毕露,压力自生。 那人慌张起身道:“南,南夫人……” 云闲一顿。 原来这便是掌门夫人,南荣红! 南荣红并未看向这里,视线冷漠。又是云闲最怕的那种类型,整张脸上根本看不出心情,自始至终未曾变过脸色。你压根看不出,她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全得靠猜。 现在从语气看来,应当是不太愉快。 那人也傻眼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南荣红和姬尚的关系绝对不可能好,自己骂姬尚母女,难道不该正称她心意,怎么还领来一顿骂? 南荣红身后几个随侍,正在匆匆忙忙搬炭盆。奇了怪了,她来这里烧纸?有什么特殊意义?难道这冰湖是二人定情所在? 薛灵秀传音道:“面色红润,精气神极好,心情畅快。苍白是用脂粉盖出来的,她不仅不伤心,应该还恨不得放一万响鞭炮。” 风吹起一角,云闲也看到了炭盆里的东西,那好像是什么人的画像。 云闲:“……” 裘漠,你这掌门当的,真是活该。要不是你是掌门,现在估计神州万里全是鞭炮声吧,想要你死的人不要太多! “南夫人,对不住,我们并无此意。”那几个人看了眼炭盆,还以为自己冲撞到了南夫人怀念亡夫,小心翼翼道:“听闻掌门病逝,吾等心中与南夫人一般悲痛……节哀!” 云闲离得最近,清晰地看到了南荣红面上神情罕见的变化。 在听到“病逝”二字之后,她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顺,视线冰冷,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讽意。 她知道裘漠是怎么死的,并且确定不是病死。 “看来,”云闲传音道:“杀害裘掌门的到底是谁,确实不能定论啊。” 第129章 雪狮狂情(六) 南荣红看上去并不想和这群熊孩子多说话, 也跟云闲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后,便移步回楼了。 她的修为原本在出窍中期,后来接连产下两子,伤了元气, 跌落到出窍初期, 便几年都再无寸进。 这么讨厌裘漠,相看两相厌, 许是未必想生。或者说, 根本就不想生——哪有天赋这么高的女修愿意冒着修为倒退的风险跟厌恶之人生子,特别还是如此心高气傲之辈。 可但凡联姻, 似乎都将产子当做一个不成文的条件。结道侣,就必然要生子, 不然结不结还有什么区别? 薛灵秀来之前对北界做过调查,道:“南荣红原本所属宗门之功法阴寒,本就不适孕育。接连生子, 比寻常人损耗还要艰难两三倍, 恐怕精血都快耗光。” 云闲艰涩道:“结果生出来两个还都……” 平心而论, 但凡裘卓裘丹能看起来争气点, 甚至别这么废物,都不至于让人这么可惜。 那几个人只敢背后叨叨, 正面对上了,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又怂又爱现。 云闲并没打算让他们就这么嘴贱下去,睁大眼睛瞪。 祁执业道:“你干什么。” “我记住你们的脸了。”云闲像个恶霸一样,指头戳着一个个点过去, “喜欢说?下次到大小姐面前说。来锻体门之前也不记一下规矩, 在这里想抽你们别太容易了。” “你, 你什么意思?!”那人嘴硬道:“那你还等什么?你这么厉害你来啊!” “每人每个月能拒绝三次挑战,正巧我们人多,攒够三次绰绰有余。”云闲朝他礼貌微笑:“三次之后,大小姐再来找你,你就只能应战了。呵呵,这几天走夜路给我小心点!” 那人:“……” 乔灵珊见他们一脸惊恐之色,也不知道之后又要传出什么“狗狗剑热爱霸凌”“狗狗眼看人低”之类的传闻,连忙道:“云闲,算了算了。” 云闲冷哼一声。 “……” 众人无所事事地等候良久,没等回姬融雪,宿迟反倒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一行人在这里的。 云闲道:“大师兄,你去哪了?” “没去哪,只是稍微看了一下。”宿迟将她脑袋上挂着的雪花拂去,道:“裘漠是被毒死的。” 众人:“…………?” 什么叫,稍微看了一下。 稍微翻看了一下死于非命的掌门尸体吗?!! “大师兄,你不是吧!”云闲连忙道:“你真的小心会被吊起来打!你就没遇到什么长老之类的吗?现在大殿那么松了?” “原本有两位长老驻守,被姬融雪叫走了一个。”宿迟道:“遇到二长老,打了一场。” 云闲:“打过了??” 上次遇见的三长老,明显修为比分神期要高吧!大师兄难道又背着她偷偷晋级惊艳所有人?! 宿迟摇头:“没有。” 云闲:“没有,那你……” “打不过。”宿迟瘫着脸道:“我逃了。” 众人皆一噎。 祁执业追问:“你没被认出来?” 虽说现在门派中人都是穿得一身缟素,但宿迟的纯白还是比较突出的。不过想来宿迟没这么蠢,要么用了易·容,要么遮了面,只是这身形…… “没有。”宿迟道:“二长老所修功法是牛,牛是色盲。她眼中只有黑白。” 传音符里默默传来姬融雪的声音,似乎在比较远的地方,听不出语气:“是哪位动了尸体?” “大小姐,你怎么还没回来?”云闲硬着头皮道:“是大师兄。他去,呃。稍微,翻看了一下。抱歉。” 再怎么样,人都死了。死者为大。这样,果然还是有点…… “你不用对我抱歉。”姬融雪淡淡道:“宿道友,多谢。免了我的功夫。” 宿迟:“嗯。” 云闲:“。” 算了。大小姐一向是懂孝顺的。 “被发现了,没事吗?”云闲问,“怎么大殿里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长老们气疯了,正在逐个追查。”姬融雪甚至话中带着笑意,“现在宾客们都在逐步涌入宗门内,总不可能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掌门被翻了个面。只是之后应该是不能再翻了,现在被放进地阁最深处,十几处关卡守着。” 乔灵珊:“……不然谁还想再翻一次吗!” 又不是做葱油饼!还得撒点香料! “放心,不会暴露。”姬融雪最后传音道:“等我一会儿。我方才去了死牢。” 第174节 过了会儿,姬融雪过来,才说了她方才与江兰催的交谈经过。 江兰催想要她放自己出去,这牢里待的颇不舒坦。 早些时候此人和裘卓裘丹见了面,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仅没被处理,还成功真攥到了一手小把柄。现在这两人各自都以为江兰催是对面派来杀自己的,正处于一种僵硬拉扯之中。 姬融雪觉得此人可以合作,两人谈的差不多了,她说,最近正巧要释一批女囚,你若是要出来,换个囚服便可以。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江兰催当场便严词拒绝,好似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冒犯,如果要他穿这个,那他宁愿不出来。 姬融雪觉得莫名其妙。换个衣服的事,有必要吗? 但江兰催觉得很有必要。 于是,事儿谈崩了。或许换薛灵秀去会好些,毕竟姬融雪并不委婉,也不温暖,有话直说,看起来还很冷淡。总之,一行人走在街上,尽管每次都是姬大小姐走在最前面,可被强塞小传单的永远都是薛公子。 总之,江兰催说:“等便等!我父亲很快就来。” “他父亲,是江奉天。”姬融雪皱眉道:“此人并未跟锻体门有任何瓜葛,他要支持哪方?” 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江奉天与柳斐然齐名,重量可想而知。 “罢了。”姬融雪道:“反正都一样。” 云闲看着她冷峻的脸,又想起刚才那群人说的棕色小狗。实在想不出大小姐养狗是什么样子。这样看来,难怪在乾坤城之时对舒九尾态度异常的好,也从未嘲笑过那只胖成球的公狐狸。 或许姬大小姐是想起了自己的小狗。寻常小狗的寿命是十二三岁,可能已经去世了,就算能活到现在,也是只老到走不动的狗狗了。 姬融雪没有注意到众人的视线,她看向远方,那一片空白雪原,风如刀割。 ……无论天平最终倾倒向哪一方,她要做的,始终都是将天平打翻。 十日转瞬而过。 锻体门内住满了赴宴宾客,雪原都热闹了不少,众人为表哀悼之情,都浑身缟素,白布挂满屋檐,大殿长阶之外,铺上了一层长长的白色地毯。 所幸今日是个晴天,还有些残阳。 棺椁已经被抬到了殿中。看来二长老到底还是没找出来那个大逆不道敢动掌门尸体的贼子,现在恨不得把脸贴在上头守候,不给任何人再次下手的机会。 众宾走到大殿之前,各自都站好,状似随意,这儿一簇那儿一绺的,但站位都大有讲究。 谁站在谁后面,谁站在谁前面,排资历论辈分,这是一点都不能乱的。乱了可是要出事的。 裘丹裘卓在离主殿最近的地方,满脸哀戚之色,时不时神情一变,警惕地看对方一眼。 不像是兄弟,倒像是仇人。 只有姬融雪站在那儿,后头的人真是千奇百怪。 云闲一行人肯定都是随便站的。谁要跟谁说话,就站在一起,宿迟一般都站在云闲左手边,右手边位置随意轮换。也不排队,站姿也不严谨,总的来说,很不像样。 她们身后,便是以铁蛋为首的内门核心弟子。外门弟子目前没有参与丧宴的资格,不能来席,但众人都知道,若是能站队,众外门弟子绝对会一股脑站到姬融雪身后去。 谁更有能力,谁更得人心,众人又不是眼瞎。 放眼望去,裘卓裘丹背后都是暮气沉沉的长老啊,掌教啊,管事的。姬融雪背后倒都是些年轻面孔。 众人想,只可惜,在这种时候,最没用的便是这年轻面孔。 足履声响,南荣红来了。长老们各自行礼,道:“掌门夫人。” 南荣红点头。 但没想到,在这种场合,姬尚竟然也来了。 来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裘漠那点子事,立马眼睛大亮,完全忘了自己初衷,恨不得高声道:“打起来!打起来!” 众长老也没想到,当即脸色一变,不知叫什么好。前面已经有了个掌门夫人,难道要分大夫人小夫人吗?!分明姬尚都没有入过籍。真是够莫名其妙的,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敢来?! 锻体门众人对于姬尚的态度,一言以概之,也就这句话了。 明明都被抛弃了,竟然还敢找来?! 明明没有人待见她,竟然还敢待?! 明明……明明都这样了,竟然还敢那样?! 就好像别人加害她,她就必须得理所应当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最好柔弱地成日以泪洗面,躺在地上,让这些人施舍一些廉价的怜悯,而不是还敢站起来! 他们可以主动给,但她不能主动要! 姬尚也不在乎他们的神色,只是站到了那头,旁边便是南荣红。 丧钟足足响了一百零八声。 众宾入场。 裘卓作为长子,先一步踏上这漫漫长阶,身后众人跟随,四周寂静无闻,只有互相估量对方实力的来往视线,如天罗地网,将冰冷空气裹缠。 各自心怀鬼胎,口蜜腹剑。 终于,裘卓踏在门槛之前,对那棺椁深深一拜,叩头,沉声道:“裘漠长子,裘卓求见!” 裘丹也原模原样,拾级而上,身后之人浩浩荡荡,比裘卓还要多出一截。 他同样拜在门槛之前,也道:“裘漠次子,裘丹求见!” 狂雪纷纷,二人口鼻处一片刺凉,空旷天地间,只听得蕴含内力的声音回荡作响。 三拜一叩首,这是规矩。 但二人尚未起身,便听得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最前方,一人脚步微钝,很快便接近门槛—— 姬融雪! 但她并未停下! 众目睽睽之中,她毫不在乎地跨过门槛,鞋尖径直越过两位兄长低伏的头顶,稳稳站在主殿之内。 她道:“姬融雪。” 霎时,巨雷轰响,闪电咆哮,风雨突来,天相大变! 第130章 雪狮狂情(七) 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窸窸窣窣议论声蔓延开来,眼如刀语似刃,四面八方围剿而进,誓要把姬融雪剐下一层皮来。 “果真是没规没矩……难怪和云闲混在一起……” “掌门都能给气活!” “这种身份, 锻体门能让她参加丧宴, 已经是破例了。要我说,就不该让她来。” 云闲就站在姬融雪后边, 承接第二多的白眼流言, 不仅不难堪,还觉得神清气爽。 对!就是没规矩!有种你来打我们啊! 碍于“规矩”, 裘卓和裘丹还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姬融雪倒是好端端站着, 道:“进来吧。”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落在二人耳中,就仿佛带着主人翁般的口吻, 裘卓面色阴沉一瞬, 起身, 道:“父亲离世不过几天, 你就这般不孝,我锻体门当真是养了条白眼狼。”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控制在众人都能听到的范围。 众人皆暗暗点头。 就是就是,实在太过分了。 “从前父亲重病于榻, 治疗所需的珍稀药材,十株里有八株是我找的。”姬融雪冷冷看他,道:“不要人死了就突然孝顺了行么?” 裘卓无法反驳, 一时恼怒道:“你什么意思?!” 他不回这句还好, 一回这句, 便是坐实了姬融雪所言为真。顿时身后诸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都有点面上无光。 的确,生前不尽心,死后就算每日按三餐磕头也没用啊!死都死了! 这废物,说不了几句就被人堵嘴,裘丹真想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给丢到沟里去喂狗,沉重道:“我们自然知道你上心。只是锻体门事务繁杂,父亲需得养病,所有事务只能由我二人全权处理,实在分身乏术,只能将此任务委派给你。是我二人疏忽了,望小妹不要心生怨憎。” 云闲一听,就知道裘丹的确比裘卓要会说话一些。看这短短几行字,一表达他为锻体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格局多么大,二说明姬融雪去找药非自愿前去,而是自己委派,其实心底还很勉强,不是发自真心,三暗示自己对管理宗门有经验,有人脉,而姬融雪甚至连触及核心权力的机会都没有,和他争掌门之位更显得异想天开了。 裘卓打蛇上棍道:“是。融雪,你未曾上手过宗门事务,可能有一些误解。” 云闲传音道:“薛公子,这俩人功法修的不怎么样,怎么说话这么阴。” “……”薛灵秀轻咳道:“长老在那头,听得到你传音。注意些。” 云闲灿烂:“我知道他们能听见。喂,那边的三长老你还好吗?举起你们的双手!” 薛灵秀:“?” 三长老差点把眼珠瞪出眶。 但姬融雪不管被怎样绵里藏针、笑里藏刀,永远都是那副冷淡神情。她用这般冰冷的神情,摆出冰冷的数据,道:“管理宗门事务,是指两年之内,锻体门产业便缩水了十分之一?” “还是边界掌控力愈发减弱,乾坤城失陷毫无发觉,别宗都骑到头上来了才匆匆应对?” “亦或是小石镇散修一事无人理会,我写的紧急书信被拦截弃用,事到如今依旧对江湖中大事一问三不知?” 她所说之事,事事都是真的,不带任何弄虚作假。 在场众人也都明白这点,顿时又是一阵尴尬。 裘丹一噎,竟是哑然,根本不知该如何反驳,末了只狼狈道:“我们尚年少,自然不如父亲亲手管理……你这般说,难道觉得自己便能做得很好吗?!” 说到后面,说不出几句有用的话,便只能“你行你上”了。 只是,姬融雪还真想上,而且一旦上去,恐怕便不会下来了。 姬融雪淡淡道:“未必比你们做的差!” “够了!”远远站着的南荣红终于开口,沉眉道:“现在是什么场合?!在大殿面前说这些,是想让谁看了笑话!” 她一出口,如定海神针,众人神色为之一凝。 三长老也连忙跟上:“都别说了!何必闹成这样,各退一步,都各退一步!” 二长老道:“仪式快开始了,别误了时辰。” 三人发话了,其余人也立马缓和气氛,什么“本是同根生”、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一派和谐,仿佛之前在背后戳戳点点姬融雪不守规矩的不是他们一般。 这些人从不打逆风局。裘丹裘卓占优势,他们就装聋作哑,姬融雪后来居上,他们就要人“各退一步”了。只是这各退一步,主要是要求姬融雪退一步。 第175节 薛灵秀看着一派和谐的众人,不由想起姬融雪此前在宝船上说过的那番话。 要他们打晕人,他们不肯。若是要他们杀人,就觉得打晕人是个不错之举了。 或许谁也不想如此强势,只是整日生活在这种环境下,露出稍微一些弱处,随之而来的便是加倍的欺压。她只能将自己塑造成最无孔不入的冰冷模样,才能挣出普通人的待遇而已。 姬融雪最后看了裘卓二人一眼,两人脸上的神情都相当难看。这也刚好,丧宴上的神情本就不用太好看。 她最后扫了远处仍安静站着的姬尚一眼。 姬尚面带微笑,仿佛完全看不见这等状况。 姬融雪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收回,率先带着云闲一行人向大殿内走去。 云闲原本还担心,即使明白锻体门的丧葬风俗有所不同,但太独特就对她实在有些挑战了。毕竟说是“宴”,就必须得有吃的,若是那么大一尊棺椁放在中央,宾客围绕着它吃吃喝喝,即使是云闲也不会有多少胃口的,现在看来,情况倒是没她想的这么差。 棺椁内并未放着遗体,而是表形代作用的一头雪狮。 雪狮紧闭双目,神色安然,皮毛永远停留在了最为光泽的模样。 “这是裘漠的本命灵兽。”薛灵秀传音道:“他陨落之时,也跟着脚步去了。” 原本锻体门众长老都已经给所有宾客安排好了坐席,辈分、资历,谁坐前,谁坐后,无一不考量,说来也怪,他们排出的坐席,竟然与方才大殿之外众人自发而出的站位相差无几。云闲一眼便看见了最高处的空席,那儿应该是给更重要之人留的。 谁?柳斐然为了避嫌,是不会来的。难道是昨日江兰催说的江奉天?他当真要来? 云闲再一看,就发觉,这些人给姬融雪和一行人安排的位置似乎都在角落。自然,能入席的都已经算是锻体门的贵客了,大部分内门弟子和全部外门弟子就连走进来都不允许,只是对比一些裘卓裘丹的位置,就很有些意思在了。 这要解释,也很好解释。 啊呀,你们虽然是年轻一代之翘楚,但是在场诸人,哪一个不是你们的前辈?哪一个阅历不比你们强? 眼看三长老虎目密切注视着姬融雪,只要她一疑问,便要进行解释,怎料到姬融雪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向高处走去。 云闲跟上,身后之人浩浩荡荡,直接将最近处的位置坐的满满当当。 姬融雪压根不需要解释,她不喜欢这排坐席的方式,便直接按照自己的心意坐了。 众人一下子愣住,三长老面上一惊,低声道:“小姬!你做什么?你的位置在这里!” “抱歉,没看见。”姬融雪面无表情道:“但我更喜欢这里。反正都是客,坐哪里都无所谓吧。难道三长老还要给锻体门贵客分个三六九等?” 三长老怒道:“你真是——” 裘卓真是怕了她了,担心将姬融雪惹毛,接下来又要掀锻体门的底裤。平日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多人,汇聚四界门派,他怎么丢的起这个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待到掌门印到手,自己有的是机会收拾她,于是低声道:“三长老,无事。” 姬融雪这般直接占了他的位置,他便只能拣个较近的位置坐下,面上神情愈发郁卒了。 这一来二去,各方宾客看得目不转睛,直直惊叹。 云闲坐的高看得远,观众人面色,发觉一眼便能看出南界修士的神色要更惊诧些。 虽说南界也有一人升天全村吃席的习俗,但真的极少会有人在亲爹丧宴面前唇枪舌战,看上去随时就要打起来的啊!就算是已经分了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几兄弟,老父亲葬礼上至少也要维持短暂的和谐,这样,这样实在是…… 太让人心潮澎湃了!爱看!打起来!打得再响些! “……” 而姬融雪,果真不负众望。 众人皆入座后,菜肴一一摆上。都是些能存放许久的冷面冷食,上来十多盘,愣是找不到一盘冒热气的。 云闲翻了翻,传音道:“大师兄,你说裘漠是被毒死的,是从哪里看出?看得出是用的什么毒么?” 宿迟背脊如雪松,发丝微垂,道:“外表无异常,内部生机全无,若非精通药理,否则看不出他因毒而死,只会认为是正常病逝。” 怎么还精通药理了,天底下还有师兄不会的东西吗,云闲想起什么,匆匆道:“大师兄,你等下。我拉你进传音阵,薛兄会稍懂一些。” 宿迟很快被挪进了六人小阵里。原先是有七人的,即墨姝走了之后,魔气消散,得下次重新再加了。 “欢迎大师兄入群。”云闲道:“掌声!” 薛灵秀:“……” 祁执业:“……” 姬融雪:“啪啪啪。” 乔灵珊:“喂。云闲。那边的三长老好像要吃人啦!” 云闲为防传音被偷听,让宿迟用了符,再由他主动构建音阵。宿迟修为和众长老相差无几,现在三长老只能知道这群人在公然拉群说小话,却听不清楚到底在议论些什么了。但是想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宿迟将方才说的话再度重复了一遍。术业有专攻,这下是薛灵秀的领域了,只是他注意的点不是这个,而是蹙眉道:“你也会药理?” 听起来语气有些不善。好像宿迟若是说“会”,他便拒绝与其沟通了。 云闲想,薛公子真是个很奇怪的男子。有时心胸宽广,被她薅了快一年羊毛不还钱也不在意,有时心胸又只有芝麻那么点大,比如现在。 “不精通。”宿迟道:“只是碰巧见过此毒,广陵丹。” “广陵丹,我有所耳闻。症状也的确如你所说。”薛灵秀否认道:“只是,这毒罕见,用毒条件也苛刻。中毒之人必须得本就负伤或是重病,还需日积月累地下药,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就裘漠的情况,用这毒下药,不如再等五年让他自己死,那更没有痕迹了。” 云闲愕然:“这样说,那毒丹下不下有什么区别?”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这本就不是用来害人性命的,云闲。”薛灵秀沉吟道:“这是一些宗门研制出来施刑逼供所用。” 外表看似毫无痕迹,只是伤病拖累,所以导致人虚弱,昏沉,无法起身。 但实际上用了此丹,内里如同焚炉烧灼五脏六腑,剧烈疼痛,却有口无声,说不出,喊不出,只能忍耐,再忍耐,持续到快要死去的那段时间,终于回光返照,会让人以为自己性命有所希望,实际上再过三月,便会衰弱致死。 “好狠的毒丹……”乔灵珊感叹道:“薛道友,你知道是哪些宗门吗?” “忘尘门是首创。”薛灵秀看向还未进殿的南荣红,女子风姿绰约的背影在风雪之中,静若浮萍,他低低道:“南夫人,便是忘尘门出身。” 一行人毛骨悚然。 说老实话,不怪锻体门不怀疑,在来到这里之前,的确并没有人会怀疑南荣红。 她在锻体门这么多年,与裘漠相敬如宾,不说有多么恩爱甜蜜,绝对也是尽了大众眼中作为掌门夫人的“本分”。裘漠卧床不起,她便辞去事务,日夜在榻边照顾,四处寻访灵药,不离不弃。可现在想来,就有些令人深思了。 “想不明白。”云闲皱眉道:“裘卓、裘丹,甚至大小姐你,想杀掌门我都能理解。姬尚前辈……也能理解。只是南夫人,如果真是她做的,她到底为什么要杀裘漠?这对她似乎并没有任何好处啊。” 忘尘门现在已经与锻体门在一条船上,锻体门大乱,对她所属宗门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极有可能遭致灾祸。对她自己,就更没有好处可言了。 总不可能就是看夫君不顺眼很久,所以便要下毒杀他吧?当然,不是不行,这也是一个动机。只是,要杀要剐一刀的事,以南夫人的药理,想要不着痕迹地杀死裘漠并不是没可能。又何必用广陵丹这种刑讯逼供的药物,是来单纯折磨他么?有如此深仇大恨? 想不通,实在不明白。 “时间不对。”沉静中,姬融雪又启唇,道:“按照薛道友所说,广陵丹回光返照之后还需三个月才会衰弱致死。昨日与长老一叙,得知父亲的确有类似‘回光返照’的状况,能下床了,还破天荒地召见了裘卓、裘丹,几个长老。次日,他便陨落了。” 薛灵秀道:“……或许,下手的不只一人。只是我们只发现了广陵丹罢了。” 啧,他要是能见到尸体,或许能看出更多。 只是现在宿迟被发现,导致遗体被严防死守,想来是没有机会了。不知锻体门用的是土葬还是火葬,事后能否去挖一下坟…… 薛灵秀猛然惊醒,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什么,他都在想什么啊?!这分明是云闲才会做出来的事好么! 众人一顿分析猛如虎,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结合姬融雪与薛灵秀之说法,极有可能是南荣红下了广陵丹,而在裘漠召见众人的那一天,有另一个人下了手。只是究竟是谁,又是用的什么方法,暂时便不明了了。 云闲道:“大师兄,裘漠身上有没有外伤?” “……”宿迟罕见地露出一瞬动摇神情,“那便要解开衣物查看了。时间太紧,我很快便被长老发现。但裸露出的部分,没有新鲜外伤。留下的陈旧伤痕,便是两年前导致他重伤的那一击。” 云闲突然土拨鼠叫:“啊!!烦死了!!” 声音太大,传音阵众人被她叫得一激灵,祁执业蹙眉:“你鬼吼鬼叫什么?” “我本来以为到这可以不用动脑子了。”云闲垂头丧气道:“我讨厌思考!!!我很笨!!!随便来个人跟我打一架吧!!我出窍期的实力无处施展,憋死我了!!!” 她晋级以来就没有一个需要武力压制的场合!!怎么回事啊!! 众人:“…………” 这么大声不觉得丢人吗!!! 姬融雪忍着笑意,道:“你不笨,你很聪明啊。” 宿迟坐在她身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生硬地将她揽近一些,摸了摸她的头。 三长老在那窥屏半天,见姬融雪非但不知难而退,甚至唇角还开始带笑,真是气的脑门鬼火冒。 这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地方?!没看见大家都一片愁云惨淡之色吗?!好吧,他也明白,或许大部分人并不愁云惨淡,多半都是装的——毕竟自家掌门死了都不一定会伤心,更何况别家掌门,但好歹装也要装一下吧!!那可是你亲爹啊!!! 祁执业方才一直沉默,现下却突然道:“你们有没有发觉,殿内愈来愈冷了。” “是啊。”乔灵珊都快被冻出小鼻涕了,但她本来就很冷,分不出什么大差别,“天气又变差了吗?” “不。外头的太阳出来了。”祁执业抬手,他腕上的佛珠开始泛光颤动,面上肃然,“若不制止,灵体可能便要出世了。” 锻体门众人还浑然不觉。 原本裘漠就死前受尽折磨,还被自己最亲近之人所害,执念未消,现在又眼睁睁看着不知哪位,或是不知哪几位的杀人凶手还敢如此轻松地坐在丧宴之中,别说他了,真是佛也发火。 姬融雪道:“……丧宴之中,掌门变为灵体被野生和尚超度。这应该会是百年内最大的笑话。” “什么野生和尚?”祁执业浓眉一蹙,说话更是混不吝:“赶紧想办法让你爹消停点!” 姬融雪摊手:“我爹要怎样,生前我就管不了,死后就更难管了。” “什么你爹我爹!!少说点!”人都升天了还这样,功德告急,薛灵秀较高的道德水平让他怒道:“真是……听不下去了!” 一片混乱,就在这时,丧宴吃了一圈,大长老轻咳一声,在场众人立马便齐刷刷放下筷子。 正题终于来了。 南荣红闻声转头,面色唇色苍白,在风雪中犹如一束灼灼白梅。 她带着身旁身后众人,缓缓走进大殿之门。 十丈,八丈,五丈…… 就在这行人走进三丈之内的瞬间,云闲面色一变。 她胸口的那颗魔石灼烧起来,正在前所未有地发烫! 第131章 雪狮狂情(八) 第176节 “不对!”云闲传音道:“有魔气!!” 这次的魔气还不一般, 浓烈得让人心生恐惧。此前云闲在小石镇找到的那个屠尽满门的散修,魔石的发烫程度还不及这五分之一,现在这颗魔石都无法贴着衣物放置,眼看便要将胸口烙出红印! “有魔?!”一行人如临大敌, 如电眼光迅速向方才走进的人看去! 那行人浩浩荡荡, 进来的何止有三五十人。除了为首的南荣红外,不仅有门派女眷, 内门弟子, 甚至还有一些负责摆席上盘的侍从,转瞬间便融进大殿各处。再加上各自都穿着类似的锻体门衣着, 更是难以分辨。 “南荣红不是。”云闲道:“那天在亭子里遇见她时,魔石没有发烫!” 现在席上坐了至少百多人, 每一个都是四界各方宗门派来的宾客,若是出一个闪失,锻体门要如何与那些宗门交代, 更何况, 一行人想起笑面佛陀, 小石镇散修之惨状, 就能知道,但凡入魔, 不是一个两个闪失就能解决的事情。 一定是血流成河! “该死的。”姬融雪方才轻快一些的神情再度沉下,“我早在书信说了, 让他们自查宗门……果真是一个字都没看!” 想要将所有弟子集合起来逐一检测,这是需要宗门高层亲自组织的,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到了这种场合才被发现有魔气。 虽然检测不一定便能检测出魔, 但好歹如此兴师动众, 能让众人心中对此事有所警惕,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可就连裘丹和裘卓这两人都不知道魔人之事,更何况之下众人? 云闲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若是书信在途中被有心之人给截走了,这才导致没看到,那还说得过去。观之前裘二人的言语,分明是收到警示,还不当回事,更有可能是看了,但觉得姬融雪在胡乱瞎诌,一股脑儿丢到背后去。简直就是废物误事! “都有谁?”云闲盯着前头十几人,一行人各自分工,将方才那批人位置都记下。 可记下,短时间内也不能试探。现在大家可还在吃席,难道云闲要擅自离座,到每个人面前都去晃一圈吗? “我记下了。”宿迟冷声道:“西三,东九,北十二……有三个人消失了。” “消失?”云闲道:“谁?!” “两个内门弟子,姬融雪可能记得脸。”宿迟道:“还有一个,是姬尚。” “姬尚?”薛灵秀愕然道:“她去哪了?” “我看到了,好像……是被三长老请出去了。”风烨道:“三长老本来就不想让她进殿,更不想让她坐在这里,所以找到机会将人赶出去了吧。” “他真敢这样?!”乔灵珊愤愤道:“大小姐还在呢,他也太过分了吧!” 排除了两个最显眼的,剩下的更是如同大海捞针。 在场中人几乎都是被收了武器的,此时更是毫无防备,云闲一想到笑面佛陀那时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头皮发麻,低声道:“若是要发作,只能尽力选战力较弱的保住了。” 宿迟道:“我来。你护住自己。” “我们现在修为比较高,都得去护别人。”薛灵秀沉道:“研墨门、忘尘门都是不精于武力对抗的门派……” “哎呀薛兄!你还惦记别人,不要太善良了!”云闲道:“你双手抱住自己就好了!怎么老忘记自己是医修啊!” 薛灵秀:“…………” 这股怒火从何而来呢? 祁执业手上的佛珠也在发烫。云闲是真的很怕裘漠诈尸,不然自己之前和姬融雪说的话实在是太冒犯了,低声问道:“如何?” “混沌。”祁执业长眉蹙起,也是为难:“根本看不出来。” 得了,一团糟。 但至少现在看来,这个混迹在人群之中的魔人并没有要发难的架势。那头的大长老,也终于擦拭一下唇角,缓缓开口了:“众宾精心献礼,老夫代锻体门在此由衷感谢……” 他修的功法看上去是玄龟。讲话速度真是慢得可以。 担心一行人的紧张神情太过明显,露了破绽,云闲决定说点别的缓冲氛围,传音道:“我们什么时候献的礼?都献的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当然没印象。”薛灵秀冷冷道:“因为是我献的。” 薛公子大气,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礼都包圆了。 “薛道友,你真是太好了。”云闲道:“等出了锻体门,我一定把献礼用的灵石全都还给你。” 薛灵秀顿了一顿,才道:“你说这话认真的?” 云闲:“认真到不能再认真了。” 虽然知道多半灵石拿不回来多少,但薛灵秀还是被哄的面色稍霁,道:“随便你。” 众人:“……”怎么看着就是这么奇怪呢,云闲从薛灵秀手上抠灵石,再把抠出来的灵石还一部分给薛灵秀,两个人倒都很开心的样子。 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大长老在那一讲就是一柱香,像极了各种校运会上不说完不让人走的领导,终于,才缓缓步入正题。 “接下来,老夫会将献礼送入墓穴,交换掌门之印。”他边说,边瞥了一眼面色不变的姬融雪,道:“按照常理,继任者该由掌门亲自选出。但此次情况突然,掌门并未留下口谕,所以此次,不仅劳烦众修士前来吊唁,也正巧让各位做一个见证。” “掌门之位,该由裘卓、裘丹……和,姬融雪三人中继任。” 在此之前,来吊唁锻体门掌门辞世之人,都是众派选几个无关紧要的修士前来,表象征意味和友好意向,但如今,情况和从前已不同了。 大长老话语方落,那研墨门之人便率先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自然是裘卓合适。其一,裘卓是掌门嫡长子,与掌门相处时间最久,情谊深厚,行事风格也与掌门接近,正所谓……” 他开口,引经据典,从儒家思想说到道家传承,从家天下说到宗门禅让,一张嘴便是至少四句名言警句,再添上各种诘屈聱牙的成语,听得云闲一阵头晕脑胀。 她见众人好像都一副听得认真模样,就连持反对意见者也没有轻易打断,还以为现在大家素质都这么高,结果一听传音,正巧听到底下两个北界小修士在那悄悄吐槽: “我操了,别整这虚头巴脑的行不?说第一句不就够了?” “人就这样,早认识他了。长的害行,嘴跟个大漏勺似的,秃噜起来就收不住,可讨嫌了,都没人乐意跟他玩儿……” 云闲:“……” 她觉得自己再听一会儿,口音就要被带歪了。 研墨门人士终于停下自己的高谈阔论,喝口水润喉,又道:“若是有其他想法,各位但说无妨。” 三长老赞赏道:“不错,不错。小友说的也正是我所想。” 其余四个长老皆应是,裘卓谦虚道:“啊,这真是,说的太过了。不敢当,不敢当……” 姬融雪冷不丁道:“不敢当就给我当。” 裘卓:“?” 有病吧!! 突如其来,云闲差点爆笑出声,薛灵秀闭眼,祁执业深呼吸,乔灵珊掐自己大腿,宿迟微微笑了一瞬,嘴角很快压下来。 铁蛋热泪盈眶:“大小姐……这么多年,你终于说出一个好笑的冷笑话了……” “咳咳!咳!!”三长老用严厉眼神制止,又尽力让老脸温和下来,“大家但说无妨。” 此回轮到忘尘门的站起来了。她站起来,意义可不一般,这是代表着南荣红背后宗门,说极端点,便是代表着掌门夫人本人的意思了!两个都是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会选择哪一个? “我认为,还是裘丹修士比较合适。”忘尘门弟子彬彬有礼,有理有据,“论近几年的宗门事务实绩,我们便可以看出,还是裘丹更适合执掌宗门。来,大家抬头看这个竹简,我昨日简单地做了个分析……” 她话音落下,干脆利落地打开竹简。那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小字,长得可怕,差点一路滚到殿外去。 那两个北界小修士又在吐槽: “不是吧?这简单啊??咋那么能编呢,我入门考核那时候可是智力巅峰,都没这么牛!假的吧!” “嗯哪。给你说,这人我也认识,老爱这样了。明明提前一个月做的东西,非说自己昨晚熬夜写的。戳穿还跟你急眼。” 云闲:“……” 她兜里的魔石还在持续发烫。魔人应该还在大殿之中,三丈以内,没有走。 怎么办,还是好想听。 又是漫长的一柱香。忘尘门弟子终于说完,利落地将竹简卷好,道:“这就是我今天的汇报内容。多谢诸位倾听。” 裘丹站起来,掩不住满脸的意气风发,道:“让诸位见笑了。” 姬融雪:“确实好笑。” 裘丹:“?” 你真的有病吧!! 有前两人珠玉在前,几路人马更是各显神通。一个说裘卓稳重,一个说裘丹创新。一个又说裘卓有格局,一个又说裘丹有野心。争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昏天黑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掌门是自己坐,激动的要命。 但无论是谁,都不约而同地直接忽略了坐在上首处的姬融雪。不论怎么争,都把她当做透明,分明大长老说过她是第三个选项,但没有一个人提到过她的名字。 这已经算是一场羞辱了,大庭广众之下。 且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她自找的。 早就退出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奢望你得不到的东西?无意权势,只想追逐江湖,这不也能博得美名?现在又何必如此? 姬融雪静静坐着,很多人在看她笑话,可她面上神情依旧不动,没有任何悲喜。 可能她自小到大受到的羞辱很多,这点甚至不能让她算作是毛毛雨。 直到身后传来薛灵秀的声音,小队的发言代表起身了:“我觉得,姬大小姐更加合适吧?” 他温润嗓音一出,分明没有攻击性,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之前一言不发的人,也惊诧莫名。 “她……姬大小姐虽好,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她……她是不错,可是……若是掌门在,掌门也绝不会选她的。”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支支吾吾,明明想说却好像是什么脏东西,最后都含含糊糊吞进肚里。 姬融雪早已麻木,此刻感到云闲在背后的温暖鼻息,却总感觉有些难言疲惫,像风雪夜归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短暂的栖息之地。 “薛公子,你还年轻,你确定你能代表妙手门?至少也要你三姐来,才敢在这里发表什么意见吧!这里可都是长辈!” “不巧,我也这么觉得。” “小祁啊,你们这都是……少年心性!你要顾全大局,不是什么都能按照感情来做事的!你现在选了她,万一之后锻体门出了什么事,你能承担后果吗?” “哦?意思便是,若是裘卓裘丹二人接任之后锻体门出了事,大家便可以找你们来承担后果了?都记住了,这是研墨门的,以后出事你们不帮可就违背诺言,要天打五雷轰。” “……谁让你跟长辈这么说话的?!!云闲是吧,我早就听说过你!!浪荡惯了,真是没有教养!!” “这位大爷,说话注意点。我娘亲和大师兄都很凶的,你再骂,可能劈你的就不是雷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姬融雪差点被这颠荡起伏的颤音逗笑。 “好了。”她知道众人是在为她出头,道:“不必了。多谢。” 云闲正在大逆不道地跟白胡子老爷爷吵嘴,闻言还要抽空补一句,“你让我不要对你抱歉,那你也不要对我道谢。” 第177节 姬融雪一怔。 就在此时,群情激愤之中,大殿外缓缓走来一个粗犷男子,腰部佩刀,浑身穿着皮草,胡子没刮,脸上还有胡茬,手上甚至颠着个酒葫芦,一进来,差点被声浪掀翻,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这不是掌门丧宴吗?怎么吵得像菜市场?? 大长老正恼怒呢,无从制止,一看到男子,便眼睛发亮,连忙道:“奉天兄弟!你终于来了!来来来快上座!” 裘卓和裘丹面色一凝。 他们前几日才知道江奉天要来的消息,但不知他来究竟是为何。 难道对面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找到江奉天来背书?真是可恶至极! 殿内瞬间寂静,江奉天被视线笼罩,懵道:“啊?我带了礼物,放哪啊?” “献礼不献礼的,只是聊表心意。”这场面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绝对会变成一出闹剧,大长老不着痕迹地横了云闲一眼,道:“奉天兄弟,你此次来,是为裘卓还是裘丹?” 高台上两人瞬间屏息,都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彼此。 “……什么意思?”江奉天来是为了救自己的倒霉儿子,他迟疑道:“你们这,投票呢?我弃权。” 什么弃权!怎么可以弃权!大长老不辞辛苦地又将事情讲了一遍,最后期待道:“阁下觉得如何?” 如今这么唇枪舌战,便是为了不要硬抢。有一方能让另一方知难而退,知道自己实力不足,便歇了心思。不然到时掌门印真要靠动用武力来抢,那便是真的天大闹剧了!绝不能这样! 江奉天算是明白过劲了。 他朦胧的酒眼看向高台上神色紧张的二人,几个来回,最终定到了一处所在。 “这个啊。这个女娃。”江奉天对瞬间石化的众人纳闷道:“不是,这有啥好选的啊?你们瞎啊?这仨里头就她看着最聪明啊!” 第132章 雪狮狂情(九)[二合一] 姬融雪莫名被指到, 也是神色一怔。 这谁?江奉天?他即使不是为了裘丹裘卓而来,自己也坑了他儿子。现在江兰催还在死牢里和老鼠相拥而眠呢,此人举止有什么深意? 她愣,在场众人就更愣了。 本来以为江奉天的到来会有利于解决这尴尬的局面, 但没想到此人不仅没解决, 反倒还给局面火上浇油,现在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收场了。 众人被邀请来此, 目的五花八门, 唯独就不是为了吊唁。现在在这里吵嘴,也不过是将“武斗”改为“文斗”, 两方将实力摆出,谁支持者更多, 谁便理所当然承袭这掌门之位。掌门印到时出世,定要和平交接,不可能真要这百八十人各乱成一团, 兄弟间操戈相向, 这便真是要闹个天大的笑话了。 江奉天所说, 他们能不知道吗?谁不知道单论能力, 姬融雪比两人都要好不少。只看她四方大战时的表现,就知道她是可塑之才。更何况, 整个锻体门的资源几乎都倾斜向裘二人,供给她的东西并不多, 甚至有时还多番打压。可是这时候,能力顶用么?不如说,锻体门掌门是个聪明人, 养虎为患, 对他们来说有任何好处么? 若是再给姬融雪几年, 裘漠也还没陨落,说不准真会回心转意,将宝押在这个不受重视的后代上,到时的格局就未可知了。只是现在,长老们谁都不愿放手这权势——他们做贼心虚,知道姬融雪万一上位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别派人见不得锻体门好——裘卓裘丹二人随便来一个都比姬融雪是更优解;两方人马目的一致,双向奔赴,齐齐在丧堂之前演起了这么一出闹剧,各自心知肚明,演的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有理那方。 现在局外人不小心误入,说了句大实话,他们反倒听不下去了。 江奉天见众人又一脸懵,实在怀疑自己误入了什么神经病聚会:“说完了?礼已经献了,我坐哪?” 裘卓裘丹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不可置信。 这不是你叫来的吗?? 我以为是你叫来的!! 一派寂静中,大长老只能唇角抽搐地将人引入坐席,乐呵呵道:“呵呵,开玩笑的,奉天兄弟实在很是幽默,很是幽默啊。” 这也是江奉天年纪实在不小了,不然他估计连童言无忌都能说的出口。 “开什么玩笑?”江奉天莫名道:“那你一开始就别问我啊!” 鬼知道你要说姬融雪啊!大长老压低声音,道:“奉天兄弟,你有所不知,情况实际上是这样的。小姬她啊……” 他说完,江奉天点头,意思是自己懂了。 他看了眼台下诸人,最后勉强给了长老一点面子,没有大庭广众下直说,而是传音说了什么,大长老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足难看,怒气眼看着便要到头顶。 云闲好奇地百爪挠心,拽了下宿迟:“大师兄,你帮我去偷听一下。” 宿迟:“……” 他此前应该没做过如此没品之事,但还是微敛了眼睛,原封不动转达江奉天的话: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可聪明,可能造了?想学刀宗玩傀儡宗主那套,你也不想想,柳大刀至少有本事在身,能当傀儡也得好用啊,废物谁要?就算你们时运不济,正好卡在这青黄不接的时间点,那再过十几年,台上这俩能赶上当年柳大刀的一半吗?唯一有潜力的也就那女娃吧!” 江奉天说话毫不客气,长笑道:“还有那什么,刀宗弟子至少现在全权掌握在宗门手里。你要不出去看看,现在锻体门不论外门内门弟子心里到底服谁?把弟子训成兵,就得按照兵的规矩来。强行塞一个不服的将领,你就看看之后怎么整吧!” 这可真是,相当不给面子了。和当面糊别人大耳刮子没什么区别。 “柳大刀?”薛灵秀不确定道:“他是在说柳斐然?” 祁执业:“应该是了。” 此人也不知到底什么背景,众人武器被收,他竟然能腰间佩刀如此大咧咧地闯进来,还如此口出狂言,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没有被打。就长老们那个暴脾气,想来也是忍得很辛苦。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打不过。云闲看不出他的修为,就像看不出娘亲的修为一样。看来,至少也是分神期再往上,但又比笑面佛陀稍弱些,看上去像是一脚踏入了合体期。 云闲心想,这江奉天跟他儿子看上去真是一点也不像。就说脸吧,江兰催一看就是在意自己形象的小男生,江奉天这胡子都不知多久没刮了,看上去怪邋遢的。 江奉天入座便是喝酒,吃面。其他人见事情没有任何好转,便只能又唇枪舌战起来。 都说有理不在声高,但音量也正是气势的一个重要体现,总之,才安静了不到那么一会儿,整个主殿又开始吵闹了。 “祁道友,你那边如何?”云闲关切道:“我有点担心掌门。”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大殿内越来越冷了,她担心掌门的棺材板要压不住。 祁执业长眉不舒,道:“我在看。” “我在看”的意思就是“还不知道”了,云闲很会翻译各位朋友的话。她见祁执业频频皱眉,就知道这事很复杂。要是东极法杖在还好些,疑难杂症还能给明光大师传个音,让他帮忙远程协助一下。 “大师兄。”云闲道:“掩护我一下,我要用魔石找定那人的位置。” 三丈进,三丈出。魔石还在不断发烫,也就是不论如何,这魔人此刻一定还在大殿之内。现在众人都在忙着打辩论,一辩二辩三辩轮番上场,很难看出有什么差别,云闲想来想去,也只能使出这笨拙的排除法了。 宿迟道:“好。” 论单纯武力,云闲可能不算绝高。但论速度,可能在座之人没几个比得过她。身法顿起,足尖轻点,云闲对一旁虎目圆瞪的三长老道了句“人有三急借过借过”,就游魂似的唰唰唰在大殿中游荡起来。 殿内众人正忙于别事,只能看见一个身影闪电般在自己面前闪过,带来一阵风,顿时莫名其妙,再一看,余光里就不见了。 江奉天看得清清楚楚,对姬融雪赞赏道:“你朋友这身法不错。就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除了云闲之外,姬融雪并不喜欢自来熟的人,只是冷冷瞥他一眼,道:“这是云闲。” 江奉天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 就你是云闲啊?!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再观察,又沉下脸,刻薄道:“现在看来,还是太稚嫩。不够飘逸,啧,不行。不行。” 众人:“……” 是不是针对的有点过于明显了。 云闲在人群中穿梭,眉头缓缓蹙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找不到? 她已经将殿中所有方位都走了一圈,按理来说,早就该找到了。魔石自始至终幽幽发着热,魔人绝对就在殿中,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出具体位置在何处? 她不由心生疑窦。 ……而且,这殿里为什么有一些看起来有些怪异之人?要说他们安静,时不时也会参与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神色匆匆,身形极为隐匿,不仔细看,很容易便会直接忽略而过。 场上的斗争也很快到了白热化,诸位侠士各显神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样子很快便要分出胜负了。声浪之中,南荣红依旧端坐在最高处的位置上,面上仍是那浅淡到将近刻板的微笑。 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出她为何一直要这般笑。南荣红双颊较凹,颧骨突出,冷颜玉骨,不笑时唇角自然向下,显得漠然且清苦。笑,却又不能笑得太大,若是超出了现在的幅度,破坏了脸上的曲线,便不够好看。 她当了多久的掌门夫人,这笑意就在她面上挂了多久。很多时候,旁人也根本看不出那到底是不是笑意了。 “停。”南荣红道:“诸位,先暂且安静。” 她一开口,殿内便安静了,只是安静之下还藏着躁动,裘卓神色一绷,裘丹却从容不少。 可南荣红却道:“融雪,我看你似乎一直有话想说。” 姬融雪一顿,抬头。 她温和平淡的视线投来,内中不带任何情绪。 姬融雪定了定心神,突然道:“不知魔人一事,诸位有没有听说?” 笑面佛陀一事才过了不久,自然有听说。但在场大部分人只知入魔可怕,不知魔人。也有一些宗派收到了一些风吹草动的消息,但暂且不知其细节。 三长老传音过来,语气很重:“你在这时候说些什么?!” 姬融雪眼都未抬,道:“十几日前,我听闻小石镇散修一事,发觉有异。于是,在归往锻体门的路途上,我与众人一同……” 她嗓音清晰,很快便将魔人一事讲清。但,她选择性隐去了笑面佛陀、明文前辈,刀宗魔核等事。这些事目前还只是冰山一角,她不能打草惊蛇,亦不能制造恐慌。 但魔人一事,如今若是能让这些各门各派之人放在心上,也不会过于被动。现在情形只会越来越坏,要通知众人提早做些准备。 自然,她在此时此地说这件事,也有别的意图。 ……云闲如何找也找不到的那个魔人,直到现在还待在大殿的某个角落,正充满恶意地凝视着她们。她不是祁执业,无法感到灵体情绪,但却总觉得背后有人窥伺。 对方到现在还不发作,一定是有所顾忌。她要尽力让对方更加顾忌。“我知道你在这里”,现在人多口杂,她难以承担这般风险,为免伤亡,尽力让魔人退去,之后再议。 姬融雪说完,底下人群骚乱一阵,都露出些不太好看的神情。怎料半晌后,又是有一人清朗开口了:“虽然不知姬大小姐在此时说这个有什么用意。但是,只能说,能入魔之人,本身心智就不够坚定。” “是啊!不然为什么只有他入魔,别人不入魔?散修名声虽好,但毕竟没入宗门,私底下干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只要问心无愧,不就罢了?不必说得如此危言耸听。” “咳咳。你说的那个什么魔人……他会传染吗?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同窗可能入魔了。他每天就跟脑子进水了一样!” 众人尚不知魔人带来的隐患,身边也没有遇到过,现在竟还有心思嘴上玩笑,只有极小部分修士紧缩双眉,像是恨不得马上回宗。 再装傻充愣,也要有个限度。凑热闹可以,火烧到自家,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每个人注意的地方都不同,各位长老在意的地方便更不是这里了: “小姬,你到底是在说的什么话!魔书跟我锻体门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吗??真是把宗门往火坑里推也不足惜!你眼里还有没有锻体门!” “你现在说这个,不会是想借此来做什么吧。” “真是不识大体……不分黑白……不够懂事……不知轻重……” 就算的确如此,也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别人都是想尽办法将自己宗门撇清关系,她倒好,还非要扯上关系,真是愚蠢的不可理喻! 第178节 从十位长老出奇一致地选择裘丹裘卓便能看出,他们虽然大体原因是放不下自己手中的权势,但在这方面还是很笃定的。一切,以宗门□□为准,一切,以宗门利益为先。不求多么建功立业,只求平稳度过,而这平稳之下踩着多少人的血泪,踏着多少人的情感,他们不关心,也不会看到。 军令无情,门令无情,一切为宗门服务。只要适应,不得改变。情感,是最不需要考虑的东西。 就算姬融雪说的是对的,但若是对锻体门不利,那便是错的! 根深蒂固的做法,根深蒂固的思想,如望不到尽头的城墙,铺天盖地向众人倒来。你敲碎一道瓦,打破一个洞,可墙外还是墙,层层叠叠,无济于事,令人难以呼吸。 姬融雪眼神渐冷。 而突出重围的唯一办法,便是直接推倒它! 云闲最后在殿内兜了一圈,仍是无功而返。可她余光掠过,主座之上的南荣红,笑意却越来越大了。 云闲从不会觉得别人笑开了不好看。即使再不好看的人,开心笑着的时候,动人的感染力便会流露出来,不会有人去斥责一个人笑得太开心而不完美;但南荣红这般笑意,却显得怪异诡谲异常,一点都看不出开心的神情,唇角僵硬扯开,因太过干燥都爆出血皮。 长老们在下面高谈阔论,她无声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异状陡生,室内一片寂静,一旁的裘卓和裘丹都彻底愣住了。 这是怎么了?! 他们从未见过母亲如此“不端庄”的模样!!这是,中邪了?! “姬融雪。”南荣红停下,慢慢问道:“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 姬融雪的眉缓缓沉了下来。 空气内一片沉寂,她没有回答,只是莫名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脊背霎时生寒。她缓缓提起体内灵气,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雌狮。 “母亲,你怎么了……”裘卓上前,不着痕迹地遮挡掉众人目光,低声道:“有什么话不能之后再说??忍忍不行吗?” 云闲一顿,从这浮光掠影的一句话中咂摸出来些异样味道来。 忍。忍什么?她忍了什么? 南荣红像是看不见自己面前之人般,又冷静地问:“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你觉得他们说的很对吧!对不对?回答我!!” 众人大惊,姬融雪敏锐道:“你在问谁?!” 下一瞬间,云闲猛然起身,朝还呆着的众人道:“快走!!!” 研墨门的人真是个活体杠精,这时候还不忘抬杠:“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叫我们走?你自己不走要留下来,是有什么好处,是有什么企图……啊!!” 云闲没耐心等他说完,一脚踹出,将其踢出了殿外。 那人翻滚几圈,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的天,这外面冰天雪地的,竟然比殿里头要暖和!” “哟,反应挺快啊?”江奉天将酒葫芦放好,腰间的佩刀出鞘,惊诧道:“你也察觉到了?” “废话!”云闲崩溃道:“能不察觉到吗!这地面已经开始动了!!” 她话音落下,整个大殿就开始剧烈震颤,殿顶尘土簌簌掉落,席面上本就没怎么动的菜肴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裘卓和裘丹站在高台之上,虽仍不知发生了什么,果断道: “内门弟子,速速护送宾客出殿!” “去雪亭阵!二长老,麻烦你开启阵法!” 混乱中,南荣红依旧端坐在位席上,几个长老去架她,竟然都没架住。 “搞什么啊?!”裘丹矢口道:“母亲!!你疯了吗?!!” “……”姬融雪似乎对现在的状况产生了一丝茫然,但很快就调整过来,冷声问:“武器都放在哪里?” “镜湖旁的石阵里!”裘卓道:“他们若是能到达雪亭阵,就在不远处,会拿到的!” “让他们分散开,不要按照门派聚在一起!”姬融雪果断道:“实力强的带弱的,把武器还给他们!” “姬融雪,你也疯了吧?!”裘丹怒道:“宾客是特意邀请来的,难不成你还要他们亲身作战?这让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是你特意邀请的,不是我特意邀请的。你觉得自己的脸面很值钱,这才是全天下最大的误解。”姬融雪冷冷看他一眼,道:“让他们做好准备是害人吗?不是不明白魔人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吗?只有被打了才会知道痛,才能让更多人知道痛!你若是不想,就去替他们作战,护他们周全,不然,就闭嘴!” 裘丹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云闲都快被魔石烫成个吱哇乱叫的水猴子了,却又不能松开,双眼直直看着魔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方才在大殿中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魔人所在位置! 因为这三丈,根本不是在殿内! 而是在——地下!! “怎么回事啊祁兄?!!”云闲正忙着将落到最后那花白胡子老爷爷一脚踹出去,急促问道:“这到底是入魔,还是灵体?总不可能死了之后觉得自己很委屈想不开所以入魔了吧?!!” “是灵体,也是魔!”祁执业看上去也很诧异:“不可能。魔死后是不可能产生灵体的!” 这也便是人族和魔族的第二大区别了。佛修坐化之后,灵识亦可附在神像上,以另一种方式在天地间存活。但魔族,向来死了便是死了。死的干脆利落,一点残渣不留,不论是多么强大的魔,都绝不可能生出灵体! “那这是什么玩意……不是,什么情况啊?”云闲尝试着道:“裘漠掌门,听得见我说话吗?” 有礼貌,但是不多。 “……”江奉天拿刀柄一打她头,“想什么呢?人家早死透了!!” “江前辈。”姬融雪道:“你儿子就在附近的死牢,若是要趁乱去救,尽快。” 江奉天:“现在还管什么儿不儿子的啊!他又不是自己没手没脚!!” 大殿颤动地愈发猛烈,终于,最高处一个水晶杯滚落,摔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宛如摔杯为号般,整个大殿内部的地面终于片刻龟裂,破碎,露出其下黑洞洞的地阁。 好消息是,云闲担心的画面没有出现。并不会有面色青白的裘漠如同丧尸一般出现,然后把手搭在她肩上朝脖子吹气之后幽幽道“你害的我好苦”。 坏消息是,云闲担心的画面没有出现。因为地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裘漠,没有魔人,这两个本来应该在的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就在此时,宿迟道:“抬头!” 云闲猛然抬头,然后道:“大小姐别抬头!” 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提醒,可已经来不及了。姬融雪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只能勉强分辨的出曾经为碳基生物的人体悬在半空,魔气横溢,如黑幕一般降临,可这死气纵横的身体,竟然还能动弹,眼球都已经混浊了,但不论是眼神,还是动作—— 分明像一个女人啊!! 不知从哪传出的幽幽小调婉转: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声调温软,丝丝入骨,熟悉到令人恐惧。 姬融雪:“…………” 裘卓眼睛都快瞪掉:“你妈?!是你妈??这绝对是你妈!!” “她妈??怎么可能是她妈!!关她妈又有什么事?!”裘丹吼道:“她妈不是早被赶出去了吗??” “别妈了!!管是谁妈!!”江奉天凝重地压低身子,沉道:“难怪小姬你这么重视,这鬼玩意儿看上去是真不好对付……” 姬融雪:“是我妈。” 江奉天:“?” 薛灵秀:“这明显是你们爹吧!!!” 云闲闭眼深呼吸,决定这次若是能出去,便绝对要随身携带木鱼。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姬尚是魔??她上了裘漠的身??好歹挑个活的啊!! 裘卓再往后看,大地异状实在过于明显,压根无法遮掩,但所幸各位长老行动迅速,很快便将众宾客都撤离出了大殿,往雪亭阵匆匆赶去。 他再回身,狠狠皱眉。 平心而论,就算撇开看不出的实力不提,现在这副东西的尊荣真的很让人感到恐怖,来自本能的恐惧。曾和自己是同一种族之人,现在却变成了现在这副莫名其妙的模样,这叫人如何不恐惧? 更何况,两人都不想承认,魔人从地阁而出,不管如何,和裘漠脱不开关系。方才姬融雪才说了魔人一事,现在若是不迅速压下解决,后患无穷。 连掌门都失守,其他人焉能独活? “幸好,宾客都撤离了。叫那些内门弟子带着他们都躲远点!”裘丹率先出手,径直一掌轰在魔人身上,怎料却仿佛轰上了一层浓纱。纱烟散去,不过短短几瞬,便又重新归位。 “让开!”三长老安顿好宾客,又匆匆反扑而来,虎目圆瞪,利爪挥舞间隐隐划破风声,可就在此时,黑雾中的魔人却伸出青白的一只手。 那只手缓慢却坚定地化成了雪狮之状,径直接下三长老的惊天一击,并反手扭转薄弱之处,另一掌趁隙拍向长老胸口,三长老面色一红润,顿时口呕鲜血! “这是……掌门的路数!”裘丹心头剧痛,生硬地改换了称呼,“我们所练功法是锻体门最高功法,天生克制其下功法!” 没想到,这次的魔又和笑面佛陀截然不同了。 这次的魔,更像是一个寄生兽。寄生在死去的遗体里,夺走原本所有的功法与肌肉记忆。 这实在太令人脊背生寒了。 “你被克制?走开我来!”江奉天啐了一口,“我来吃个席,怎么还成劳动力了??” 不愧是与柳斐然齐名的刀手,江奉天一手大刀舞得密不透风,但裘漠能当这么多年掌门,又怎会是闲杂人等,一人一魔转瞬间对上数百招,从半空中打到地上,桌翻椅倒,江奉天见可能有点不行,立马道:“你们看什么?!一起上啊!!” 众人:“……” 恍惚中看见了云闲·中年男人邋遢版。果然一样的话不是由她讲就没那么惹人喜欢了。 裘卓裘丹尚且犹豫,但一想宗门大局,即便再不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目前的“裘漠”并不是笑面佛陀,也并没有修能够洗脑的佛法改造经。但即便是这样,他的武力也不容小觑,且靠着身外那一层浓郁的黑雾,不断破出包围圈。 武斗的闷响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小曲还在咿咿呀呀的唱,靡靡扰人心神,姬融雪也不知是由于什么缘故,略微晃了神。就在这瞬间,裘漠青白的手便直取她面门,利风呼啸! 云闲道:“小心!!” 只是一瞬分神,便可见分晓。姬融雪心知再闪躲也已晚了,眉眼微沉,竟是拼着重伤也要在对方身上换一道同样的伤口,利风已至面前,她并不闭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前闪出一道柔和的金光。 利风狠狠轰在金色屏障上,旁边的祁执业闷哼一声,没好气道:“站着还要等我再来一次?还发呆??” 姬融雪闪身避过,讶然看他。 这是,金钟罩? 可祁执业不是说过他永远不学这个…… “祁兄!!好金钟罩!!稳啊!!帅!!!”看这精准的,没通宵练个几宿练不出来,云闲振奋,不忘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你不是说不是所有佛修都要——” 祁执业臭脸:“我没说!别问了!还打不打?!” 薛灵秀:“啧啧啧。” 乔灵珊:“薛道友,云闲要你抱好自己,你不要凑近来啦!” 第179节 宿迟不吭声地挽了个剑花,攻势又凌厉了几分。 旁边的江奉天简直莫名其妙。这小子剑法朴实无华,但足以劈山翻海,干嘛突然挽剑花,搞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难不成这种时候还要给谁看?? 陆续长老归来,也迅速加入阵中。众人心知此事不能久留,都相当卖力,终于,在最后齐聚一掌中,“裘漠”躯体迸裂,迅速化为飞灰。 寂静目光中,一宗之长最后落得个被挫骨扬灰,死无全尸的下场。 众锻体门之人喉头干涩,裘卓道:“……现在,便好了么?” 裘丹道:“这掌门印……又该如何?” 别说掌门印了,现在连掌门都没了,追溯到第一任掌门往下,也没出现过这个状况。 能怎么办,丧宴办成这鸟样,事后再提吧。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将那群宾客好好地送出锻体门,再嘱咐封个口。封不封得住另说,但至少掌门之事决不能传播。 幸好这个魔一直都只能在大殿里兴风作浪。 众人面面相觑,而此刻,云闲却道:“不对。姬……那个魔,还在这里!” 她手头的魔石,不仅没有熄灭,甚至还发烫地更加剧烈了!! “……”姬融雪面色难看道:“南荣红又不见了!” 毋庸置疑,她并没有入魔,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可观其模样,又不是很正常。 难道又是一个疯女人?姬尚是疯女人,南荣红也是疯女人,裘漠就这么倒霉,一连碰上两个疯女人?到底是谁逼疯的谁,又是谁让谁入的魔,谁杀了裘漠,裘漠杀了谁,他又想要什么?! 曲调声越来越大,宿迟漠然道:“宾客,走不了了。” 裘卓道:“什么?!” 宿迟:“魔域。” “什么什么魔芋……”裘卓强笑道:“再大能大到哪儿去?!我已经让他们都撤离……” 宿迟:“整个锻体门。” 裘卓:“?” 姬融雪抬头看天。大殿被刚才的武斗打破了一个大洞,雪往里倒灌,纷纷洒洒,将她的睫毛染湿。 身边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离,身影也越来越渺远。好像有什么透明的介质在悄无声息地将众人之间阻绝。 她孑然一身立于雪地之间,耳边只有那令人心生怨愤的小调。 终于万物归于寂静。 下一瞬,有两只手抓住了她,掌心温暖,扣得很紧。 云闲的声音又闯进她世界里:“大小姐,我聪明吧?好像抓住就不会被隔开!你看!” 她左手牵着姬融雪,右手牵着宿迟。宿迟旁边牵着一脸想死的风烨,风烨的后衣领正在被祁执业拎着,一长串人。 另一边是乔灵珊,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主殿没了。不如说,大部分建筑都没了,着目处只有白茫茫雪原。 “魔,灵体……”祁执业是真没想到,魔的破坏力能强成这样,神色复杂:“魔灵,当真闻所未闻。” 是姬尚的魔结合了裘漠的灵。否则以姬尚的修为,做不到展开这样的魔域,对锻体门也根本没有如此高的掌控力。 “是啊。”云闲捏捏姬融雪冰冷的爪,再对比了一下宿迟的,发现自己运气不好,攥住两个大冰块,感叹道:“我们还在第一阶段,它们就已经开始推陈出新,不断创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了。” 薛灵秀:“……这个时候倒是很会用成语。” 姬融雪在,众人都不敢怎么出口。毕竟这样看上去,全世界受伤的只有大小姐。这什么倒霉爹妈,又是什么倒霉娃? “只是,不是说裘漠与姬尚平日里如同路人吗?他若是不心甘情愿,姬尚要如何结合他的灵体?”云闲道:“祁兄,你能感受到执念,能不能试着在魔域中沟通一下?这样我们好歹能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 祁执业神色复杂一瞬,道:“老实说,我一开始就这么做了。” 众人:“如何?”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此前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儿了。”祁执业道:“常人的执念,多半带着浓重的怨恨,后悔,想要复仇,诸如此类。但裘漠掌门的执念,太单纯了。” “单纯?”薛灵秀蹙眉:“什么意思?” “他甚至来不及怨恨,只有满心满目的茫然。”祁执业一扯唇角,竟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比较合适,“他死前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他。” 众人:“………………” 感情您也不知道啊?!! 第133章 雪狮狂情(十) 云闲攥着俩大冰块, 懵逼道:“祁兄,他就为了这个?” “恐怕不是。” 祁执业再度感应了一下裘漠的气息,道:“是为宗门担忧。” 掌门身边环绕着一群见不清面目的凶手,能这般就在宗门里下手, 之后还想要干什么他都不敢想了。裘漠甚至还怀疑, 自己两年前受到的重伤也是这方人的杰作,若不是这好不了的重伤, 他寿数至少还有百年, 如今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他比起自己那一口气,更在乎锻体门之后该如何应对。死的突然, 两个儿子又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女儿没来得及收拢培养, 对宗门并不忠心。若是毫无招架之力,那岂不是他几十年的汲汲营营,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或许, 他这般心高气傲、一生居于高位的人, 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让自己和宗门都变成一桩笑话。 “重伤?”云闲抓住了这等关键词, 又继续追问:“祁兄, 问他一下,重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执业:“……我是传话筒吗!” 嘴上这样说, 他闭目半晌,神色却骤然凝重。 “他遇到了一个散修。”祁执业道:“他拼尽全力, 将那个散修斩杀,但对方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极其诡异, 无论是什么医修都无法将其根治, 只能不断溃烂, 最后……长出一棵比人高的、不知种类的墨色果实,还会向外吐籽。” 难怪方才看到裘漠的躯体,已经破破烂烂了。想必在下葬之前,长老们将他的根系拔除,再穿上厚重的衣服掩盖。 “无论是什么医修?”姬融雪道:“锻体门再缺医修,难道不能去妙手门找吗?” 祁执业道:“找了,妙手门黎沛。” 薛灵秀在最旁边,道:“两年前,三姐确实有匆匆去过一趟北界,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一头钻进药房里不出来。她只有遇到治愈不了的顽疾才会这样。可她为什么隐瞒?她从来便没有跟我说过,她是去见裘漠了。” “黎沛医术果然神奇。原本重伤过后便奄奄一息了,但她还是将裘漠延续了大概十数年的寿数,若在这十数年中,她找到了能根治的方法,说不准还能续命。” 云闲道:“只是,墨色果实,根系。这一看就很魔修啊。” “不是魔修吧。”风烨道:“若是魔修,其他长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若真是魔修,在大殿上对入魔之事便不会如此怠慢了。” 祁执业:“不是魔修。没有魔气。” 风烨奇道:“祁道友,你的佛气怎么突然加强了这么多?都能和灵体沟通了。” 祁执业看上去不想回答,乔灵珊打圆场道:“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大人的事。” 风烨:“……” 众人又陷入了黯然神伤的思索中。 那散修又是哪位啊?!豪华刺客团又喜加一是么?!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宿迟说现在这个魔域遍布整个锻体门,看来想脱离出去是有点难了。 云闲拉着姬融雪,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步,嘟囔道:“怎么回事?难道入魔之后个性也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薛灵秀道:“有的人入魔了要去救世,有的人入魔了杀自己全家。或许,入魔有时只是将心中的某个念头放大到了极致……” “这个魔域,现在绝大部分的力量由裘漠提供。”宿迟伸手,指尖触到纷纷而下的霜雪,沉吟道:“若是了结他的执念,魔域或会解除。” 云闲:“……”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悬浮框出现在自己眼前。 【主线任务:找出杀死裘漠的真正凶手(0?)[一个以上,上不封顶]】 【支线任务:救出其余门派之人】 【请选择:接受去死】 “走吧。”云闲又再度迈开步子,道:“先去找找其他人在哪里。” 按照姬融雪的指路,众人在雪亭附近找到了那一群宾客。 说“找到”,也的确只是找到了。 像是被一层透明的介质包裹,云闲只能听到这些人的声音,但目所及处仍是只有一片空白。 研墨门那个大漏勺这种时候还不忘发表一下演讲: “诸位!不要太紧张,这样失了风度!越是到这样的时候,越是要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方能共渡难关。古话说,历经风雨方能见彩虹……” 那熟悉的北界小女修这次更不给面子了: “拉倒吧你!就你这三拳打不死一只狗的弱鸡样,跟你历经风雨得脑子多不通?!” “你你你你!你口出狂言!” 那一行人和自己这头似乎看到的东西并不一样。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还有细微的抱怨声: “这就是姬大小姐说的魔人?都能闯到锻体门里面来了,那其他宗门还怎么活啊?” “你怎么就一定知道这是魔人作祟?说不定就是锻体门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呃,似乎也没什么好处。” “我还以为都跟那散修一样,只祸祸自己家人呢。现在怎么办?长老也都不见了。” 云闲顿了一下,不敢将两边人的手放开,担心一放开众人也断联了,吸气道:“那边的——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那头兵荒马乱一阵,白胡子老爷爷咳嗽一声,深沉道:“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就不要记仇了。心眼太小了!”云闲镇定道:“如你们所见,这就是入魔之后的人。不好笑,很强,很恐怖,和脑子进水不是一个等级。” 之前在殿上开玩笑说同桌脑子进水的修士涨红了脸,讷讷道:“还说别人记仇……” 小女修在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再道:“云道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合适?” 大漏勺:“这里这么多人,何必问她?我们自己便可以走出一条路来!”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小女修烦得不行,“她这么说,肯定是有经验了。不问有经验的人,难道要问你吗?你若是不想听,自己把耳朵捂住便是!” 大漏勺又是一阵“你你你你你”。仿佛突然罹患了什么癫痫马上风。 “好说!”云闲问:“你们方才遇到了什么东西?” 第180节 小女修懊恼道:“我们本来想找出口的,可后山的狮子老虎乌龟全出来了。都是灵兽,又是锻体门养的,我们不敢下杀手,可是这群畜牲跟疯了一样,眼睛都红了!” “动物总比人好些。”云闲又关切道:“那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小女修道:“打着打着就自爆了。鬼知道动物怎么也会自爆,黑血溅了我们一身。” 那头传来一些不忍卒听的咕叽咕叽翻搅声,小女修声音远了些,发现了什么:“它们的肚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果实,哕。骨,骨头已经被根系取代,里面已经全都烂空了!哕!” “……” 众人心想,也忒敬业了。 黑色果实,根系……溃烂到治疗不了的伤口,和裘漠曾经的伤势竟然如出一辙。 薛灵秀神情一顿,出声问道:“见到南夫人了吗?!” 小女修道:“没有。我们看不到其他人……” 这边没有,那边也没有。难道南荣红还能就在那一瞬间凭空消失不成? 雪还在飘,云闲听了人家的消息,按理来说是该告诉他们“怎么办”了。但她冥思苦想片刻,还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办才是对魔宝典,只有一个方法,看上去是最有用,也最容易出错的—— “要是你们身边的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敲晕!不要手下留情!”云闲奋力道:“我再传授你们一些很有用的金刚经,来,跟着我念。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天什么什么清,地什么什么宁……”大漏勺在那发问:“这有什么用吗?” 云闲真诚道:“念了佛祖保佑你。” 众人:“…………” 云闲被祁执业黑着脸拎走了,绝不能让她再败坏佛门名声。 现在无数的疑点都落在了南荣红身上。 众人无论往前走了多久,什么方向,面前都是一片无垠雪原。气温越来越低,两眼茫茫无穷尽,云闲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的温度了。 突然,自宿迟那头传来稳定的热源,灼灼发烫,云闲掌心一暖,转眼看他。 宿迟问:“冷吗?” “有一点。”云闲老实道:“但是说要冻死,不至于。” 乔灵珊道:“现在已经要动用灵气了,气温再低下去,可能真的会冻死。” 云闲很好心:“灵珊,在冻死之前,我会把我的防御小袜子让给你的。” 乔灵珊已经很久没傲娇了,本质依旧:“……你穿过了还给我!谁要!” 祁执业:“别吵了!” 不就是个破袜子?!地阶法宝了不起么,这卖脸的剑修! “大小姐。”全场唯一的脑子承担者,行走的金库,衣服洗护专家兼暴躁仁针薛灵秀还没有停止思考,他蹙眉道:“你对南夫人,还有什么了解?” 姬融雪一顿,摇头:“我对她并无多少了解。说的也只会和外人口中相差无几……她一直都是那般。” 若不是为了介绍,甚至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南夫人本名叫做南荣红了。但,更多人忘记的是,南荣红此前在大侠榜上排名也是很高的。 同样是十几岁金丹,二十五六便到了出窍期,一手忘尘掌法令无数人鞭长莫及,喜出游,好挑战,常常与人论斗,能因一个赌约在山巅醉等三天三夜。 但这也只是从前了。 自忘尘门和锻体门缔结婚约起,南荣红便彻底收了心。乌衣换白衣,断掌为药理,她是门中当之无愧的掌门夫人,端庄、稳重、不动声色,辅佐大小事务,在掌门重病之时仍旧不离不弃,相伴左右。 也就是这般,锻体门诸人才没有一个想要承认姬尚的。 有这般夫人,姬尚比得上一根手指? “北界许多门派来访时都拿话恭维,说若是南夫人能得一女,那必然是会让百家踏破门槛也要来求娶。”结果生了两个不争气儿子,姬融雪道:“南夫人……总之,我每每看到她,都是那个表情。被当面夸和被当面讽刺都一样。”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心想,这可不算夸啊。 这话说起来似乎很好听,本质上是对一个人说“你这么好用,你的女儿也一定很好用”,这能算夸奖吗?放萧芜身上早被追着砍出去八条街了。 裘漠对她可有爱意?恐怕没有。她对裘漠呢?现在看来不仅没有,甚至还有深仇大恨。 只是这深仇大恨从何而来?难道是因为忘尘门?抑或是因为裘漠的背叛? 目前尚不知。 雪原冷风呼啸,宿迟骤然收紧手指,沉声道:“有变。” 不知姬尚是不是终于想起了魔域里仍有这么个些人,众人眼前陡然变幻,分开了两条路。 左边,是落雪纷纷的常日锻体门,看上去阳光虽然冷淡,但依旧有几分温暖。 右边,是黑夜。建筑物在嶙峋黑夜里沉默地发着余光,雾浓稠到化也化不开。 中间被生硬地分割开,两边除了天色,景物相同,看上去像是一面对称的镜子。 云闲的眼前仿佛又“叮”一声浮起了一个半透明悬浮框: 【请选择:向左,还是向右?】 除此之外,还可以向后退。 云闲突然想皮一下,立刻转回头,就发觉身后的雪原立马变成了一道陡崖,看上去绝对会摔死人那种。 云闲:“……” 姬姨姨,你是不是玩不起。 “我们现在有七个人,太容易走散了。”风烨凝神看着眼前两道入口,试探道:“不如,我们分头?三个人去左边,四个人去右边。” 毕竟右边看上去更加危险一点。 “虽然看不见身形,但是可以听见声音。”乔灵珊皱眉道:“就是不知这传音符管不管用了。” 云闲道:“灵珊啊,你说我们都遇到魔这么多次了,你还不明白吗?取决于魔域主人的心情。她想让我们用,我们就可以用。不想让我们用,我们便只能两眼一抓瞎了。” 现在事况紧急,也找不到南夫人,为求效率,也的确是分头好。 只是怎么分组,这就成了一个问题。 “大小姐,大师兄,我。”云闲摇摇头,再道:“啧,不行。一组得要有一个能打的。我们组三个都能打,太多了。” 薛灵秀:“……你直接点我名不就好了?” 乔灵珊吐槽道:“薛道友,你怎么就不觉得她是在说风烨……” “好了。别说了。”云闲火上浇油道:“再说薛兄要恼羞成怒了。” 最后的分组结果,是姬融雪换成了薛灵秀。众人都对宿迟和云闲绑定司空见惯了。更何况,他们也不放心宿迟和自己一组,总感觉这个剑修看上去好像很大公无私什么都不爱的样子,实际上相当偏心……到时候打架不干事,还不如让他跟云闲待一起比较有用。 分组完,众人又好好拉上小手。云闲牵着两人,看着那头的四人迅速淡去身形。 她转回头,一步迈进了左边的入口。 “……” 又是熟悉的眼前一黑感,云闲眼前再度乍亮,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呛到她差点一连打三个大喷嚏。 这味道不知是从哪来的,似乎是灼烧什么而传来的味道,但却只闻味道,不见黑烟。 她抬眼一看,便看到熟悉的锻体门宗门,那玄铁制造的城墙和大门,两派衣着熟悉的弟子正在巡逻,精神抖擞,威风凛凛,衣着是同样的衣着,只是脸不是熟悉的脸。 云闲想吐槽锻体门的衣物很久了,为什么那么喜欢做得毛茸茸但是又露这露那不防寒?这毛茸茸有什么用,心理慰籍吗? 后方那人给前方小队长神神秘秘递过去一根什么,小声道:“队长,这可是好东西。” 云闲想,不必说,肯定就是宗中违禁物品了。要么是烟,要么是酒。 小队长反手就是一个擒拿,正义的光瞬间照在了大地上:“宗门严令,禁止私带违禁物品!你现在竟敢公然触犯风纪,试图贿赂上级更是罪加一等!你可知错!” 那人改悔的速度比放屁还快,痛哭流涕地坚定道:“我知错了!我实在是犯下了弥天大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云闲定睛一看,他攥着的“违禁物品”是根棒棒糖。 云闲:“…………” 有病是不是啊?!! 薛灵秀晃了她一下,低声道:“看门外。” 云闲转头看去。 锻体门高到不仰头看不见顶的玄铁门下,呼啸的寒风中,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姬尚站在那儿,旁边是缩小版的姬融雪。小小一个女孩,正是撒娇的年纪,脸却连一丝肉都挤不出来,被冻的青青紫紫,甚至还在不断吸溜鼻涕。 她穿的衣服也单薄,很旧,只勉强能裹住身体。但她领口里,拱着一只长得同样潦草的棕色小狗——一人一狗颤抖着相依偎取暖,都瘦的榨不出半点油水,眼神也都是一样的惶恐,平心而论,谁看了也不觉得可爱。 云闲知道姬融雪小时候过得肯定不好,但没想到能过成一副天天没吃饱的面黄肌瘦样,和现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反观她身旁的姬尚,虽然身着陈旧,依然不失美艳,面色红润。 薛灵秀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大小姐即将要暴露的底裤。”云闲是真的不想这样,但还是道:“马上就要和祁道友的底裤挂在一起了。” 薛灵秀:“……” 云闲都已经和人说几句话了,才发觉旁边的宿迟仍是毫无反应,眼睛紧闭,仿佛还没开机。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在好好眨眼! 再等等,手还被他牢牢抓着。 云闲纳闷地试着活动了几步,发觉自己能动能跑,也能看。她不由心生吐槽,难道入魔之人的共性都是特别喜欢把人放进魔域里头放电影,怕人太多还得包两场…… “谁?!”那头的卫兵听到声响,瞬间满脸警惕地奔赴过来,不由分说,几道灵光尽出,直直向她袭来:“入侵者!速速伏诛!!” 云闲毫无准备,差点被撵的跳墙,道:“失算了!!这……这是4d交互电影!!” “什么师弟?!这里哪有你师弟!!”薛灵秀也没料到,立马伸手过去,“你先别跑——” “铮”一声,一道剑气擦过他耳际,将那群人挑翻,宿迟终于开机成功,神色还有些茫然,缓缓道:“师妹,来我这里。” 突然换称呼干嘛!云闲拎着薛灵秀钻到他旁边,才愕然:“你……哪来的剑?!” 第134章 雪狮狂情(十一) 倒霉两个小分队被宿迟一剑挑翻, 云闲又上去唰唰唰补了几个手刀,瞬间躺在雪地里,晕成一片毛茸茸。 第181节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现在不仅能看到别人, 别人也能看到自己, 云闲费力地将这几个人熟练拖到角落,却又有点发愁。 之前潜入刀宗的时候, 她还可以把衣服扒下来假装门派弟子。可锻体门这极北之地, 天寒地冻,若是这么扒下来, 说不定会死人的——呃,好像, 按照这个时间点来看,这也不是现实世界。 但云闲的道德水准一向很高,她扒完之后, 还把自己的衣服给人穿上了。就是性别有点对不上, 但这无关紧要。 宿迟和薛灵秀也如法炮制, 换上锻体门衣服, 云闲道:“大师兄,你易·容一下。太醒目了。” 宿迟点头, 换上了个平凡面容。 薛灵秀:“……” 这股怒火又是从何而来呢。 “大师兄,你还没回答。”云闲将那几个人堆到不易发觉的角落里, 问:“你的剑是哪里来的?” 明明刚入锻体门的时候,她的魁首和宿迟的欺霜全都被收走了。 宿迟可能也不太清楚,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剑。 乌如凝墨, 浑然天成。仿佛它不是被锻造出来的, 而是天生就长出了这副剑般模样。 宿迟道:“想有, 就有了。” 很不解气,云闲往他头上砸了三个旋风无敌大雪球,薛灵秀砸了一个。 宿迟并不生气,晃晃头,将头上的碎雪甩落,道:“‘这里’的大门,比现实中还要再高一丈。” 云闲仰头,蹙眉看了半天,终于看出点区别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炫耀自己工艺很强,锻体门的玄铁门本来就已经建的很有压迫感很巍峨了,这短短一丈,让它更添压迫感,冰冷俯视着大地。 云闲聪明的小脑瓜瞬间开始极速运转。 “这是裘漠和姬尚二者结合产生的魔灵之域。看起来更高更雄伟的建筑,训练有素到已经不正常的弟子,还有瘦巴巴的姬融雪,时隔多年依旧美艳的姬尚……”云闲眼睛代替镜片一亮:“真相只有一个!” “左边,右边,两者相对。左边大概是裘漠眼中的锻体门吧?那右边,就是姬尚的了?” 不得不说,裘漠对自己眼中的宗门滤镜着实开的有点大。 薛灵秀用见鬼了的眼神看她。 竟然很有道理? “哈哈哈!”云闲仰天长笑,道:“我也太聪明了!!” 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薛灵秀是对孩子起着一个鼓励心态,想着难得这么聪明,表扬一下也没什么。宿迟就不一样了,他是真心觉得云闲说得对。 三人传音一阵后,鬼鬼祟祟缩到角落,终于等到姬尚和姬融雪进了大门,再鬼鬼祟祟地跟上去。 锻体门内也是一片肃然。长老们每个都在费心工作,丝毫没有要擅离岗位的一点想法,各个弟子井然有序,练武场上人满为患,甚至有弟子因为位置而产生了一些争执: “您请!!我说您请!!” “不!!我不!师姐你先!!” “我说真的别逼我扇你,给我上去!” “不!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把这位置让给你!!” 众人:“……” 似乎已经能看到裘漠老脸上那和蔼又欣慰的微笑了。 姬尚和姬融雪在里头格格不入,特别是姬融雪,竟然怀里还抱着一条土狗。 锻体门养狮子,养老虎,养鹿,养玄龟。什么都养,但绝对不会养一只又丑又瘦的土狗。 路过诸人,没一个向母女二人打招呼,甚至连视线都不给一个。偶尔投来的眼神,也多半没带着多少善意,不是嘲讽,就是戏谑,要么便是更直接的嫌弃了。 云闲混入弟子中,道:“原来他知道啊。”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裘漠一个掌门,他什么态度其他人便是什么态度,上行下效,若是裘漠重视姬尚,宗门众人还会给她一个坏脸色? 漠视已经是最大的友善了。 对锻体门来说,姬尚是一个入侵者,一个本不该来的人,破坏宗门风评,搅乱一切,还带着个一点都不玉雪可爱的小拖油瓶。 站在南夫人立场上,也的确是如此。 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错的到底是谁,但却不约而同将惩罚降在戳破这个错误的人身上。因为真正错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小拖油瓶不够,还要再接回来一个更小的拖油瓶?” “不是吧,那是狗吗……皮毛都不知道多久没修理了,全都打结了!看着就臭。” “棕色的……大小姐的狮功,是不是也是棕色的?” “难怪第一次用出来还在地上打滚,狗里狗气的。” 姬尚像没听见一样,脸色都不带变的,哼着小曲带着姬融雪一路进了小楼。 她的嗓音依旧清润婉转,随口就成曲调。姬融雪长期吃不饱饭,身高比同龄人矮大半个头,腿也短,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差点滚到雪地里好多次,姬尚没回过头,她也没叫过疼,只是这么一路到了小楼。 小楼有两层,看上去是临时搭建的,看上去比云闲眼中的小楼要光鲜不少。 三人跃至角落。 小楼里也就两个人,姬尚修为微薄,姬融雪也才方入门不久,筑基的修为,根本发现不了三人。 姬尚放下女儿,就开始在梳妆台前补口脂。 姬融雪将自己身上的雪都一一拍落,幽着张小脸,道:“娘,你又要去主殿吗。” “不去主殿,见不着你爹亲呀。”姬尚愉快道:“怎么了?你一会儿就自己乖乖去练功。” 姬融雪道:“他不会见你的。” 姬尚脸扭曲一瞬,“啪”一声把妆盒拍在桌上,怒道:“说了多少次,叫爹!什么‘他’?你越这样,就越和他不亲近,娘说你多少次了,为什么就是不改呢?!你难道就是不想娘好吗?!” 姬融雪倔着张脸,就是不吭声。 “小雪,你到底有哪里不满的?”姬尚站起身,问她:“现在这里住的不好吗?地方不够大吗?比以前的茅草屋好多少。还有功法可以练,再也不用担忧温饱。娘也在,爹也在,我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的不好吗?” 姬融雪说:“你生我下来是不是就为了要找他?明明已经有南夫人了!才不是一家三口!我们走吧,娘!” 姬尚气得指尖颤抖:“你根本就不懂我的苦心!” 她将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摔了满地,“哐当”一声甩上了门,身影消失在风雪里。 云闲看得鬼火冒,传音道:“如果真想让姬尚当透明人,又何必把她放在这么近的地方?” “裘漠掌门很得意呢。”薛灵秀看着姬融雪冻紫的小手,冷冷道:“有这么一个贵女被他救下,十几年来一直追逐着他,还给他诞下一个子女,现在还上门继续纠缠。如此痴狂之恋,他应该觉得自己实在很有魅力吧。” 若是换成一个男修对他这般痴狂,那裘漠一定不会沾沾自喜。毕竟他认为,姬尚再怎么痴狂病态,也绝不会伤他,即便心中无爱,放着当个调剂也不错。男修可就不一定了。 云闲道:“还没见到南夫人。我说的是在这里也没见到。” 宿迟:“她在西楼。” 小土狗被动静吓到了,绕着姬融雪的小腿四处转,尾巴断了半截,摇起来却还是很卖力。 姬融雪呆呆站了一会儿,把小土狗抱起来,沉默地去里屋给狗做窝了。一边做,一边肚子里咕咕在叫。 也就在这时候,屋里突然来了个中年男人,鬓角生出了些许华发,但看上去依旧不怒自威,眉间拧出个深深的“川”字。 看来这便是裘漠了。 云闲心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掌门活着的样子……算了,不要再想了。再想容易功德危险。 姬融雪抬头便看到他站在那,愣住了。 想必这是父女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裘漠站着,用一种估量的眼神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微微皱起了眉。想来也是没料到,姬融雪能被养成这么一副样子。 实在是让人看笑话。 姬融雪肚子又在叫了。 裘漠过去,喂狗似的递过去一块灵食:“拿去吃罢。我锻体门竟然还能饿着小孩,说出去都怕别人笑话。” 似乎是真饿得狠了,姬融雪拿过灵食,狼吞虎咽起来。也不知道多久没吃饭了,她一个筑基期,哪里辟得了多久谷。 也就是在吃的时候,这阴阴沉沉又面黄肌瘦的小孩脸上能多出些像是开心的小表情来,生动不少,裘漠负手站着,终于松动一点情绪,朝她走进一点,漫不经心地蹲下。 嗯,五官好歹能看出自己的影子。 根骨也不错,靠个残篇也能学到筑基,这可比不少弟子要强太多了。 吃的也不多,要的也不多。好歹是流着自己血的小孩,暂且养着,说不定日后有用。 裘漠这么想着,朝姬融雪道:“你喜欢这里吗?” 姬融雪一顿,只是摇头。 怎么会不喜欢?难道要回去住狗窝?裘漠撇了那瑟瑟发抖的丑土狗一眼,按捺住耐心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朝姬融雪勾手,意思是要她过来一些。 “我知道。”姬融雪说了一句,“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裘漠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不像个小孩的口吻,下一瞬,自己的胳膊就被抱住,姬融雪那一排雪亮的牙凶狠咬上来,眼睛死死盯着他! 若不是他修炼了功法,这下至少也要给咬下来一块肉! “放开!”裘漠去推姬融雪,那么瘦小一个孩子,却咬住了就不撒口了,尽管自己牙要被崩掉,整个身子都要被拎起来,也死都不撒口! 她的尖牙是狮功的入门淬炼,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了。如蜉蝣撼树,裘漠低头,撞上她那双眼睛,多少年来没动摇过的心境微微一寒。 那一刻,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这孩子根本养不熟。 她恨死他了! “砰”一声,姬融雪倒飞着撞到墙角,裘漠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姬融雪早就换完牙了,现在嘴里却都是血腥味,她慢慢爬起来去漱了口,吐出来一颗牙,又站在凳子上朝外张望了一会儿,还是没看见姬尚的身影。 看她的表情,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松了口气。 屋里再没有人了,姬融雪又回到小土狗那里继续做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小土狗却一直不肯坐下来,焦急地看着她呜呜咽咽,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姬融雪搂住小狗,抓着它的两个前爪,重重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面。 “福来,我们走吧!”姬融雪哽咽道:“我不喜欢这里……真的!” 第182节 可眼泪捂也捂不住,从湿润的棕毛里落下来,摔成两半,好像一颗破碎的心。 云闲的心也要碎了。 第135章 雪狮狂情(十二) 虽然知道这只是幻境, 但这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眼前小姑娘那瘦到嶙峋的一把小骨头突兀地顶在衣服上,再厚的棉服都裹不满,爹不管,娘不爱, 难怪即使知道肯定会被骂、知道自己走不了, 也一定要犟着脾气下山把这只小狗带回来。 这还是裘漠眼中的世界。说不定还是美化过的,真实情况只能更糟。 姬融雪眼泪没流多久, 脸上就结成了一块块冰痕, 哭也哭不下去了。小土狗伸舌头舔她,她将那块灵食从角落里捡起来, 犹豫了一会儿,把上面的灰尘拍掉, 自己咬了一口,剩下干净的全塞到小土狗嘴里。 “这个有灵气,不知道能不能让你身体好起来。”养狗的人都免不了这毛病, 姬融雪把小土狗抱起来去修剪毛, 还跟它说话, “福来, 你要陪我久一点。” 福来拱她瘦削的手,很欢快, 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小土狗心大,事情一过就又活泼起来, 心大是好事,姬融雪就没有这个能力。 眼前的景物开始逐渐停滞,云闲皱着眉,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上一次, 能进入笑面佛陀的魔域核心, 是我们利用心魔使其混乱。”云闲道:“可这一次,又为什么可以?除了姬融雪之外,我们都只与姬尚与裘漠见过一次面,就算要选,也选不到我们头上。” 按照方才那东北小女修的话来看,每方人马见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宾客们见到的是锻体门后山的魔化灵兽,虽然不知道其他的长老、裘二人、南夫人具体身在何处,但一行人到现在也没能看见他们,想必也和自己并不在一个地界。 宿迟关机片刻,又开机了,缓慢道:“魔石。” 即墨姝留下的魔石不止有察觉魔气指引方向的作用。 “可是,如果真是因为魔石,我们才能进入魔域。”云闲蹙眉道:“那另外四人身上并无魔石,他们也照样进去了。” 宿迟看她,低低说了个名字。 云闲神色一凛,道:“……果然。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薛灵秀道:“自上宝船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 和三人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就是云闲看着宿迟,不由道:“大师兄,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进来之后看起来就反应有些迟缓?” 刚一进来就开不了机,难道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他了? “我也不知。”宿迟道:“或许是因为太冷了。” 这地方确实很冷。可还没冷到让一个分神期都分身乏术的地步,难道和功法有关系?可自己同样是火属性,练同样的剑法,也不会这样啊。云闲担忧地看他染满霜雪的长睫,蹙眉问:“我把袜子给你吧?” “不用。我没事的。”宿迟摇头,扣紧她的手,默默道:“不影响。” 什么袜子谁都要给,你当击鼓传花呢,薛灵秀无事生非:“咳!” 云闲正担心呢,被咳一声,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虚,就要把宿迟的手放开。但她转念又反应过来,这三个人都牵着手,有什么区别,她心虚啥! 太冷,温度,迟缓…… 云闲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物理知识,钢铁在绝对低温下脆性加大,要是放一块铁在这里,估计再冷点就要脆成虾片了。 不过修真界的玄铁,和普通钢铁又不一样……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眼前的4d录像带看上去要转场了,云闲抓紧机会,尝试着摸出批发传音符,试探着对那头道:“灵珊!那头情况怎么样?” 她其实不是不想找姬融雪,但想想也知道,姬融雪那头的情况只会比这边差不会比这边好,可能大小姐现在不是很想说话吧。 传音符没有声音。 难道真被禁了?云闲又道:“祁道友!大小姐!风烨!” 终于,传音符那头传来一点细碎声音。但比起话语声,更像是呼啸的风声。风声加剧,似乎持符之人正在拼命奔跑,乔灵珊道:“云闲!!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边风平浪静啊!”云闲急急道:“你在跑什么?有人在追你吗??能应付吗?!” “能!你放心,硬碰硬不行,逃走还是可以的!我也不知道是人还是什么东西了。一切都是乱的!不符合常理的东西!真的,莫名其妙……”乔灵珊气喘吁吁道:“全部人都走散了!我原本是跟风烨一起走的,他也不见了! 云闲道:“现在看来,可能我们这边是裘漠眼中的锻体门,你们那边应该是姬尚……” 乔灵珊打断了她的话,喊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姬尚绝对疯了!!!” “我一进去就在被追杀,只能勉强看出来一点东西。裘漠是长着人脸的大树,南夫人是趴在树下的野狼,其他长老弟子全都是,全都是鬣狗……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啊!就连大小姐也是个血红色的肉球,连在她肚脐上……我还看见——” 传音符骤然掐断,乔灵珊的话戛然而止。 云闲又紧接着再捏了张传音符,那头却再怎么样也毫无反应了。 三人神情凝重。 “……”薛灵秀道:“姬尚行为举止不似正常,很有可能在身世变故和之后的接连打击中,确实疯了。” 云闲想,放后世的话来说,不带任何贬义,是生理性上的精神疾病。现在入魔了,就更极端了。 所以很难去揣测她的内心世界,也无法用常理来判断,现在众人被切断联系,更是无法得知那头的现状,唯一能庆幸的便是乔灵珊看上去还暂且能应付的了。 “希望他们能早点汇合。”云闲忧心忡忡道:“这边的事情不能尽信,那边的看上去……就更没有参考价值了。” “裘漠还指望着我们把杀他的凶手是谁给找出来,应该不会太为难。”薛灵秀看着眼前的景物飞速变换,很快,姬融雪就开始抽条长大。 不知是不是小时候饥一餐饱一顿的留下了病根,她个子往上抽条,肉却没跟上,出落的手长脚长,衣服仍是空荡荡的,显得脑袋有点大,从后头看过去像一只青春期的忧郁竹节虫。 云闲没有嘲笑大小姐的意思,只是大小姐似乎每个年龄段都长的特别不一样…… 裘漠本就不上心,待在宗门里的时间也不多,每天还要疲于奔波各种事务,小孩子见风长,一会儿一个样,他再看到姬融雪,又是皱眉。 想来姬融雪的样子还是不合他心意。当然,最好是怀了三年刚生下来就能叫爹爹,不要他养不要他钱麻利能干的感天动地大孝女,这就合心意多了。 姬融雪人长了几岁,脸就臭了几度,小时候难过了还会抱着狗哭,现在冷的,像是一汪拿石头也砸不破的冰面。 她似乎是已经绝了要脱离锻体门的念头,也已经接受了事实,“懂事”了不少。修为跟着水涨船高,还不怕苦不怕累,许多长老安排弟子出任务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她。 不吭声又靠谱,背后没人不受重视,还有比这好用的吗? 云闲三人又流水似的混进了其下众人里,有小队长见这三人如胶似漆,连上大殿述职了还不愿意分开手,不由得一阵瞳孔地震。 云闲纳闷传音道:“为什么裘掌门就没有想过一个可能,那就是杀他的人可能单纯看他不爽?” “……你不会要说是姬尚杀了他吧。”薛灵秀道:“不可能。况且,裘漠怎么可能接受,死在政敌手里可比死于情杀听起来要好多了。若是姬尚杀的,那就当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风流多年,最终死于窝边草。特别姬尚还是他自己要留下的,简直就跟掌门绊了一跤跌死没什么区别。是合理的,能解释,但是说出去就显得特别尴尬,民间话本再一编,锻体门长达十年都不要想在外面抬起头了。 当然,被自己相敬如宾几十年的夫人毒死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一般这个更会被编造一些谣言,比如说南夫人实则出轨啊,伙同情夫啊丧尽天良不配做女人云云。只是依裘漠的性子,那就更发狂了——他死都死了还要绿云罩顶? 众锻体门弟子都将自己兽功的特征放出,他们都将其视为荣耀,只有姬融雪脑门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其实大家都是人族,但是她站在这儿就显得很突出了。 或许姬融雪中途也尝试过去融入,但她很快就发觉这只是在自取其辱。 “南夫人!”云闲突然绷紧嗓音,道:“我看到她了!” 裘漠背后,南荣红正在为他递上帕巾,笑意仍是如之前一般,幅度浅淡,端庄素丽。 即便没有多少感情,但裘漠还是相当尊重这个妻子的,他接过帕巾擦了擦手,柔声道:“你下去吧,这儿人多,免得冲撞了。” 南荣红低眉,似乎对他的关心很是诧异,受宠若惊,颊畔飞红,半晌方道:“好,夫君。” 云闲无言道:“……总感觉这个神情,不大会出现在南夫人面上。” 别又是裘漠美化过的吧。 薛灵秀:“嗯。是。” 特别是知道南荣红很有可能恨他,就更觉得此情此景相当诡异了。 宿迟好像正在休眠中,云闲也不好打扰他。反正大师兄一般也不怎么说话,要打架的时候再叫他好了。 裘漠在大殿里,随意点了几个弟子,考校修为进步情况,又听长老汇报了些近期琐事,方才看向站在弟子堆中格格不入的姬融雪。 “融雪,你此去西边可还顺利?”裘漠道:“芳心草带回了么?” 姬融雪点头。她不止带回了芳心草,还带回了很多长老吩咐下去的灵药,现在伤势未好,身上的血腥味仍未去掉。 “甚好。”裘漠随口夸了句,道:“之后便合着养心丹一起送到西楼去吧。夫人此胎凶险,需要多补养。” 云闲一愣,缓缓跟薛灵秀对视。 此胎?又???! 按照这个时间点,不是都已经有裘卓和裘丹了吗?裘卓都已经快二十多了! 况且,从未听说过南荣红还有更小的孩子。那这一胎是怎么了,是出世之后夭折了,还是连出世的机会都没有?? “生三个??”云闲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修孕育本就伤元气,最多一个便已经很吃力了,还得看缘分,修真界大把没子嗣缘的,怎么回事,裘漠这是想组一个篮球队?到时候随机选取一个幸运孩子当掌门? “可能是发觉裘漠裘丹实在废物,想再要吧。”薛灵秀冷道:“反正不是他生,自然生多少个都无所谓。” 散会,忧郁的竹节虫大小姐回房拿了芳心草,往西楼走。 三人又鬼鬼祟祟跟在她后头。 她现在似乎已经搬到了旁边的住所里,没有再和姬尚一起住了。姬尚所在的那个小楼没有亮灯,死气沉沉。 姬融雪打开自己屋子的门,先是等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等什么。云闲见她屏住呼吸,似乎紧张到脸色都紧绷了,就这么僵持了半晌,她才唤道:“福来?” 原来是在等那只小土狗。 福来没有出来,姬融雪三步并两步进去,一下子就跨到了狗窝前,终于松了口气。 小土狗,不,现在已经是老土狗了,正温顺地躺在狗窝里,迟缓地抬头,看见主人后,终于费力地摇起了它的那半截尾巴。 这些年姬融雪应该把它养的很好,但福来本来就不是灵兽,虽然吹气球似的胖了不少,可长得还是有些潦草。 薛灵秀突然道:“看上去得有十多岁了。” 小猫小狗的寿命本来就不长,十岁已经算是百岁老人了。上了年纪的狗都这样,躯体退化了,懒洋洋地一天都躺在窝里睡觉,只有见到主人才会活跃那么一些。 姬融雪掏出灵食给它,福来闻了闻,只舔了一口,就又将脑袋放了回去,湿润地看着姬融雪,转眼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肚皮劳累地一起一伏,呼吸声很重。 明明几个月前,它还是肯吃的。 “……” 姬融雪蹲在那里,冰冷的神情终于被石头砸开,流露出些慌张和不知所措。 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神情,摸了摸福来的脑袋,就径直去取了裘漠要她去找的东西,用石盒装好,准备送往西楼。 第183节 来往路上碰见不少锻体门弟子,看她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至少,云闲再也没见着一个像从前一样敢当面说姬融雪什么的人,甚至有些年轻的新面孔,看向她的目光依稀带上钦佩。 姬融雪一概忽略,只是风一般朝西楼去,将那些不论好的坏的闲言碎语都抛在脑后: “上次大小姐在演武会上夺了第一,似乎那两位恼怒了好几天,啧啧啧,真是路边的狗都要被他俩踹一脚啊。” “自然了!你要是裘卓你开心吗?大小姐的功法还是他教的,现在被当众打得鼻青脸肿。可我看,其实掌门神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掌门和大小姐不交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大家都知道,只不过碍于面子而已。” “有天赋会做事又有什么用,摊上那么一个疯子娘……” 云闲目光一凛,将那个正在说话的弟子一把拽过来:“劳驾,我们刚出任务回来,能不能告诉我,姬尚又做什么了?” 那弟子一愣,狐疑道:“你谁啊?我认识你吗?” “我也不认识你啊。”云闲笑得灿烂,道:“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她深谙贿赂精髓,袖口里东西滑落,掉到地上,云闲诧异捡起,问道:“咦,这是从哪掉出来的?是你的吧?来,还你。” 薛灵秀定睛一看,是那根违禁物品棒棒糖:“……” 云闲去当官其实也可以。看这无师自通的炉火纯青劲儿,常人少有。 那弟子眼珠一转,语气便软下来几分: “哎呀,你还能不知道!她能做什么?这不是南夫人上个月刚有孕么?她竟然胆大包天,要去对南夫人下手,现在被掌门和几个长老联合关了禁闭,也不知道多久能出来!” “……” 姬融雪一路闷不吭声去了西楼,把芳心草交给侍从,就走了。 她抽条之后话是越来越少,沉默寡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始有讲冷笑话的习惯。至少也得是遇到铁蛋之后吧。 云闲和薛灵秀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不跟着大小姐了,先去看一下南荣红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楼里果然摆设装潢都要讲究许多,周边放了不少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灵草药植,都被照料得很好,枝叶舒展,光泽粼粼。 忘尘门有两绝,一是掌法,二是药理,看来南荣红虽说先练的前者,但药理也相当精通,不输任何人。 大殿中无人,萤珠泛光柔和,垂着帷幕帘坠,三人猫在角落里,只能勉强瞧见帷幕后依稀的人影。 南荣红坐在那里。 云闲试着放了一下薛灵秀的手,刚放开就感到一股推力,立马又老实握回去,不敢作死了。 “……”薛灵秀道:“你干什么?” “想试试现在能不能放手。你看大师兄再被牵着都快睡着了,跟梦游一样。”宿迟闭目休眠,点了跟随模式,倒还很省心,云闲道:“先不说这个,我都快被捂出汗了,薛兄,你有没有手帕擦一下?你不是有洁癖吗?” 薛灵秀嫌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忍住。” 云闲见是没有帕子了,只能艰难地用手在衣角上面蹭了蹭。一边蹭,一边蹙眉继续传音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为什么觉得这大殿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是药草味……血腥味吧?难道南夫人被姬尚打伤了?” 薛灵秀尚未说话,就听到殿内传来温和声音:“三位,是来看望我的么?” 云闲一惊,悚然看向帷幕之后,体内灵气微微涌动。 竟然被发现了! “是掌门叫你们来的吧。”南荣红又道:“我都跟他说了,不必如此。有一两个侍从便够了,人来人往反而不够安静。” 薛灵秀从她话里听出点什么,反应极快地道:“南夫人,掌门要我们来……帮忙,只是太过挂心罢了。” 南荣红笑了一声,道:“那就劳烦你帮我倒一杯茶了。” 薛灵秀硬着头皮走近,倒茶,垂眼,像所有侍从一样,压低身子将手中的茶盏送入帷幕内,南荣红伸手来接。也就在这交接一瞬,云闲才发现,南荣红的手还保留着常年修行掌法的特征,粗厚宽大,老茧厚实,指节突出,张开来如一把蒲扇。 “……打扰了。”薛灵秀快速道:“南夫人,我们先告退了。” 云闲被他一拧,便要匆匆往外走,刚有些莫名,就听到咫尺之际,薛灵秀轻却急促的传音:“那不是‘现在’的她!” “脉搏并非有孕之脉。那不是这个世界的南夫人,而是一直消失到现在的……南荣红!” 云闲顿时明白了姬融雪在莲座之中被吓到的感受,鸡皮疙瘩一下窜了满胳膊。 ……如果这是南荣红本人,那她知道这是在哪里?还是不知道??一开始大殿内的那个也是她在演么??她到底想做什么,之前在大殿内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宿迟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双眸一睁,三人行至门外,却突然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姬融雪! 始料未及,云闲差点摔个大马趴。 姬融雪也微微怔了一瞬,却忽略了一行人,绷着脸站在门槛之外,对内冷声道:“南夫人,你叫我过来有事吗。” “我有话要对你说。”南荣红婉转的话却如同催命符,自身后温声道: “还有那三个孩子……也一起过来吧。” 第136章 雪狮狂情(十三) 半刻后, 云闲三人落座。 姬融雪就坐在三人对面,稚嫩脸上满是冰冷的怀疑。 虽然是青少年时期限定竹节虫大小姐,但云闲还是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自己是个到哪儿都要牵着两个男人手的女变态,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薛灵秀感觉自己的脚正在被踩:“…………” 这简直就是在他的底线上蹦哒, 薛灵秀深呼吸两下, 真的恨不得把云闲打包扔出去。 “南夫人。”姬融雪还小,没现在这么沉得住气, 开口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南荣红端坐在帷幕之后, 依旧没有露出真容,而是道:“你的母亲如何了?” “……”姬融雪以为她是来嘲笑自己的, 生硬道:“不知道。” 云闲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就算再躁动也必须不露声色, 因为她并不知道南荣红发现自己发现了没有。 打的就是一个心理战。 这个时候她就很佩服宿迟了,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面瘫脸,日常生活虽然不太方便, 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用。 “只是问问, 不必紧张。”南荣红笑了笑, 又道:“你的狮功练的如何了?” 姬融雪道:“还好。” “还好?”南荣红揶揄道:“我听说, 你在上一次演武会上打败了卓儿和丹儿,得了第一。这怎么只能算是还好?你若是还好, 门内就没有好的弟子了。” “……”姬融雪尖锐道:“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他们败了是他们实力不济, 仅此而已。” 姬融雪看上去很有敌意,无差别对这殿里的所有人。不怪她,任何人当了这么久的刺猬, 是没法一时半会把刺收起来的。 南荣红又笑一声:“我只是想提点你一些事情。融雪, 你知不知道锻体门功法之‘弱窍’?” “知道。”姬融雪道:“全身功法灵脉汇聚之关窍, 绝密,功法不同,弱窍不同。” 南荣红问:“那掌门的弱窍,你必然是知道在哪里了?” “他和我练的同种功法。”姬融雪挑起眉,“我怎么会不知道在哪里?” 薛灵秀看着她,心想,大小姐的自尊心倒是越来越强了,连这么一点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她不想说“我和他练的同种功法”,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宁愿生硬调转语序,也不说出口。 “哦?”南荣红兴味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十大长老的‘弱窍’,都在何处啊?” 云闲神色一凝。 这是什么意思?说给姬融雪听还是说给三人听的?恐怕连掌门都无法做到熟知十大长老的弱点所在,长老之间就更是绝密了,若是姬融雪能得知,无形中手头便有了筹码。可南荣红现在说出口,又是什么意思? 姬融雪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道:“别开玩笑了。” 从语气中也能看出,她其实想知道。 “大长老玄龟,身上防御其余九人齐上都攻不破。弱窍在完骨穴,只要能击中一瞬,防御波动,半刻后方能重聚。”南荣红自顾自讲起来,“二长老赤牛,牛角如刀刃尖戢,挥动起来常人难以近身。弱窍在天冲穴……” 她就这么逐一从大长老讲到十长老。 姬融雪僵坐,冷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掌门让你告知我的?他又想叫我做什么?” “十个长老家族内部通亲,已经有隐隐相护,根系交缠之势。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秘而不宣地将掌门权势架空,最好再扶上去一个新的。”南荣红喝一口茶水,自顾自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 “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以后总会有机会试。就算不试,也会有人帮你试。” 云闲:“……” 看来,南荣红是发觉了。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掌门其实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南荣红继续道:“但长老们不知道,掌门印可不仅仅只是掌门的象征——开闭死牢,克制功法,若是得知弱窍,再搭以狮功,以裘漠比他们还高一截的修为,一人重伤十人不在话下。” “只要是他的后代,不论是多么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拿到掌门印,十个长老中至少六个长老的性命都被捏着。更何况,他们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团结,到时候逐步击破……” 姬融雪站起身,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但我要走了。” 她僵着脸起身,却被直直禁锢在了原地。南荣红冷道:“我没说让你走,你为什么要走?” 姬融雪愕然:“你……” 宿迟终于睁开了眼睛。 云闲传音道:“大师兄,你现在睁开眼睛,不如不睁。你一这样我就知道,看来这架是非打不可了。” “这里让我很难受。”宿迟缓慢地眨动眼睫,寒光毕露:“所以,要快些解决。” 薛灵秀冷言冷语:“南荣红是出窍期。你若是实在难受,就到后面去,云闲上。” 说的极是。云闲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贴心了,道:“好啊好啊!” 宿迟却不领情:“她又不是你师妹,你使唤什么?” 薛灵秀:“……??” 他不可置信。这大冰块还会呛人??! 众人都已经做好随时开打的准备了,可南荣红却还是端坐在帷幕之后,安静道:“诸位,看到楼内养的这些药植了吗?” 既然现在大家都看出来,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了,云闲起身,道:“看到了。南夫人,养得不错。” 药植散发着浓烈异香,翠绿枝叶舒展,似乎快要结果了。南荣红道:“薛公子还没认出来吗?噢,你是妙手门的,只治病,不害人。所以只见过广陵丹,没见过广陵草吧。长的是不是很惹人怜爱?” 第184节 “南夫人。”薛灵秀沉声道:“你究竟是为什么?” “什么薛公子……”半大姬融雪警惕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长的越是无害,实则越是凶残。”南荣红并不回答,自言自语道:“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和千丝银草结合起来。薛公子,你这么懂药理,要不要猜一下,广陵草和千丝银草结合后用在人身上的性状会是如何?” “不必猜也知道。”薛灵秀道:“伤口溃烂,难以愈合,根系延伸至身体各处骨架,吸收血肉,最后结出黑色果实。修为尚高的还好,修为低一些到最后,腹部以内除了植物,便全都是空的了。” 譬如,裘漠。譬如,后山那些灵兽。 若不是姬尚魔化之后将它们赶来,它们还浑然不觉,被植物攫取神志,顶着一具空壳过活。 南荣红笑道:“对啊!全对!你全都说对了!但还有一点,你知道吗?” 薛灵秀冷冷道:“籽,果实爆发之后被人携带,是不是会传染?” “不愧是薛四少。你的思路这么快,比起救病治人更适合研究毒草啊。”南荣红拊掌道:“可惜,目前传染性还是太弱了。我还要在裘漠身上再多养一养的,谁知道他死的那么快。” 这整个域界瞬间颤抖了一下。 看来不只是一旁震惊到以为南夫人也发疯了的姬融雪,裘漠掌门的灵识也快要发疯了。 怎么会?!怎么会是南荣红??自己几十年没红过脸没动过气的妻子,现在却说出这种话,他到底哪里亏待过她?!!他们甚至一同抚养了两个骨血,南荣红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意思?”云闲时刻谨记主线任务,问:“南夫人,你也不知道裘漠这么快死,意思就是,有人在你之前下手了?” “小云啊,你这么聪明,也一定猜不到是谁。”南荣红道:“不对,很好猜的到是谁。但,绝对猜不到她到底是为什么杀了裘漠……就连是我,也没有猜到啊!这个疯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南荣红笑得前仰后合,道:“太好笑了!一代掌门,因为这个原因死了。你们知道姬尚是怎么杀他的吗?这个疯子,她敢半夜溜进来,把裘漠的灵药瓶里头全换成狗屎,枕头蒙脸、掐脖子、刀砍剑戳,全试了一遍!!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她完全——完全不在乎我!” “最后我都看不下去了,给她指了裘漠的弱窍在哪,她就一刀过去。临走之前记得摸一下裘漠还有没有鼻息,却不记得跟我说谢谢。哈哈哈哈!!好笑不好笑?!” 灵界在暴怒一般的震颤,看来裘漠是真的怒了,南荣红在众人震惊的神色中,嘲笑道:“我从来没觉得姬尚好看过。但是那时候,我想我大概明白裘漠为什么不肯放她走了。的确很漂亮,杀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表情最漂亮!” 薛灵秀脸都绿了。他不是有什么异议,他就是……对南荣红说的话暂时理解不了,太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半大姬融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云闲突然道:“南夫人,你的药理天赋这么好,恐怕忘尘掌法更不在话下吧。” 南荣红诡异地沉默了一瞬,蓦然咬牙道:“我的药理天赋,及不上掌法的十分之一。” 就在此时,这个时空的侍从自殿外跑来,道:“南夫人,出事了——” 帷幕中出现一道掌印,直直击打在侍从身上,侍从瞬间七窍流血,倒毙而亡。 过了不到半刻,从同样的地方又跑来同样的侍从,面上又是同样的焦急神情:“南夫人——” 又是一掌。 原来,在魔域中杀了造物,造物便会一直重复出现补充。只是这些造物和真实之人几乎没有变化,看着实在让人皱眉,云闲刚这么想完,就突然回忆起了什么。 ……那“这个世界”的南荣红呢?! “裘漠,我与你相伴几十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你,也比任何一个人都恨你。” 南荣红道:“你怕的不是死,是不能光光正正的死,不能堂而皇之的死,不能像个掌门一样死。全天下最重要的是锻体门,是你的脸面!你平生最怕的,就是被人看笑话。更何况是,死后还要一直被人看笑话,被四界之人看笑话,被记录在话本里继续笑话!” “而我,就要让这件事发生。就要不如你的愿。” 头顶风云变幻,电闪雷鸣,轰鸣声如浪潮,似乎是裘漠在咆哮: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到底哪里让你这么恨我??!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你?你好像还很委屈?” 南荣红终于掀开厚重帷幕,在场众人瞬间呼吸一滞。 ……帷幕之后,小山一般堆叠的,竟然都是南荣红死状惨烈的尸体!目眦尽裂,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味熏的人快要窒息。中间被压着的,还做着向外求助的手势。这里,全都是被南荣红屠杀掉的“自己”! 南荣红一身血衣,嘴角再也没有那般笑意,而是冰冷叹问道:“你可知,你杀了我几次啊?” 第137章 雪狮狂情(十四) 这场景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对寻常人来说, 要杀自己同类,都需要狠下心肠,摈弃一些东西。更别提像南荣红这般,对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也能痛下杀手, 仿佛看不见挣扎, 听不见惨叫。 还这般足足杀了几十次! 薛灵秀愕然片刻,道:“你……” 他话没说完, 就差点被云闲拽飞起来, 云闲拉着他往前一丢,简短道:“赶紧跑了!” 医修就是这点不好, 打架斗殴经验会缺乏些。 南荣红此前一直躲在帷幕之后,目的是为将在场众人留下来说话。现在主动暴露, 掀开帷幕,意思还不明显吗?! 她要大开杀戒了! 果然,凌空一道掌印袭来, 竟然直直朝着那头的半大姬融雪打去, 云闲见她不知什么时候跑的那么远, 道:“太平!” 虽然知道这是造物, 死了也还会有新的补上,可她就是见不得这样。 太平又回到了老地方, 自她左臂呼啸而出,将那道掌印打偏, 掌印蹭过姬融雪的胳膊,很快就青黑了一片,开始涓涓冒血。 姬融雪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 咬着嘴唇没痛呼出声。 云闲将姬融雪拎过来, 啧道:“太平, 你怎么回事?!这么近都能打歪!” 太平说:“刚醒,有点迷糊……” “这时候你也睡觉?!”云闲道:“你都没剑身了,一个剑灵,少装虚弱!” 太平磨磨唧唧道:“你能快点走吗?这儿待着太难受了!” 云闲:“……” 好熟悉的话,她回头看了眼宿迟,宿迟立于身后,缓缓将那把不知哪来的剑又拔了出来。 南荣红回身一掌,又将重复出现的“南荣红”杀死,她乌发披散,眼若耀星,分明是杀气横溢的发狂之相,却比方才大殿内那低眉顺眼递帕的模样生动了不知凡几。 宿迟挡在她身前,横剑。 二人对峙。 “让开。”南荣红道:“我不想对你们下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宿迟:“为何不想?” 南荣红:“当然是因为,我要你们有用。” 宿迟难得承担起交涉责任,云闲抓着姬融雪,碍于组队条件,又没法跑,只能三个人团团挤在宿迟身后,看上去画面有点滑稽。她抓着,还跟姬融雪小声说:“你怎么这么瘦啊?” 姬融雪最讨厌自来熟的人,她冷冰冰道:“跟你没有关系吧。” “是平时没有好好吃饭吗?就算忙着修炼,也不能这样。”云闲煞有其事道:“这就叫,因噎废狮。” 姬融雪脸颊一抽:“……” 薛灵秀真是受不了了:“……你真的够了!!” 云闲苦中作乐,看着半大不大姬融雪脸上那被冷到的嫌弃神情,突然发觉,大小姐的快乐原来是那么简单。 身后的人在拱来拱去,宿迟直面南荣红,道:“你早便知道,姬尚入魔了。” 南荣红并未回答,笑道:“对她而言,入不入魔又有什么差别?她入魔了可以随心所欲,我不入魔却要时时刻刻克制自己,那入魔又何尝不是好事?” “你在灵兽身上试毒,在人身上也照样试。”宿迟缓缓道:“除了裘漠,还有别人。长老?管事?姬尚又有没有被下毒?” 薛灵秀一怔,瞳孔微缩。 若是宿迟所言为真,那便太恐怖了。南荣红几十年威望在此,锻体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呕心沥血为宗门的“南夫人”。她又擅长药理,闲来无事便会给宗门众人治病疗伤,若是她真想要在长老高层之间下此毒草,是真的,非常容易得手。 因为,根本便没有人会怀疑她。她是裘漠背后的贤妻,宗门大多繁杂事务的处理人,毋庸置疑,她便是锻体门的一份子,谁又会没事破坏自己的宗门呢?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之前总觉得,锻体门堂堂北界一个大宗,医修竟然还要靠蹭,是不是大小姐在开玩笑。”云闲道:“如果南荣红真要这样做,那锻体门内的医修自然是越少越好!就算有,要么便是修为不如她根本察觉不了的小医官,要么就是临时请来只为医治掌门的外援。她将所有包揽,不是因为她多么心系宗门……她可能只是想要,把这些人的性命全都捏在自己手里!” 南荣红的计划究竟从何时开始? 又究竟打算到何时方能结束?? 耳边雷声轰隆,闪电亮如白昼,直直划破天空,大殿被雷击中,瞬间裂开,露出众人头顶之上漆黑混乱的穹顶。裘漠的这半块灵界正处于暴怒之中,南荣红仍是不回答,想来她觉得不需要回答,最后道:“让开。” 宿迟看着她半晌,剑弩拔张,这时,云闲在背后戳了他一下。 “先走。”云闲低声道:“她的目标不是我们。” 宿迟垂眼看她,似是在斟酌利弊,几瞬后,扣着云闲退出殿外。 殿外,正是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大长老和一众管事,这域界足以看出裘漠实力,纤毫毕现,看上去和现实中没有任何区别。 “南夫人!”大长老惊愕向前,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雨倾盆,冰冷刺骨,打得人快要睁不开眼。西楼之外,其余建筑颜色黯淡,沐在寒雨中,晦涩难辨。南荣红着一身被血染红的白衣,出了殿外,一言不发地站在长阶之前。 大长老道:“夫人,外面这么大雨,你这一胎本就凶险……” 红光一瞬,出手便是杀招,南荣红一掌打破其完骨穴,大长老身上的防御波动一瞬,还没来得及震惊,神情便永远停留在了脸上。 雨水顺着她冰冷的指尖垂下,将血液一丝一缕淡化,滴落在水洼中。 “若是姬融雪在便好了。”南荣红漠然甩手道:“是该让她看看。” 半大姬融雪其实被吓到了,但还是强装镇定:“……我在啊?” 云闲:“大小姐,呃,现在事情比较复杂。咱们就只看着,先不要说话好了。” 风雨咆哮,大长老的尸体倒在地上,那管事的吓得目眦尽裂,连忙发出求援信号,但,随着其余长老匆匆赶来,大长老竟然又恍若无事人一般走在大部队前头,面色如常地喝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管事的看着大长老的脸,再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发出一声颤抖至极的惨叫:“大、大长老被南夫人杀了……” “你说什么鬼话?!”大长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难看地躺在水洼中,已经泛出死亡的僵白色了,他的心狠狠一颤:“这是什么东西?!!” 后头的人崩溃道:“楼里都是南夫人……都是死掉的南夫人!!” 尸山血海就已经够恐怖了,更恐怖的便是尸体全是一个人。 他们发觉了这世界的荒唐,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个界域,界域颤动地更加厉害了。裘漠灵识至今不肯消散,苦苦维持,此前是为了得知杀害自己的究竟是谁,又究竟有怎样的阴谋诡计;现在却截然不同了。 他死也要死个明白,究竟为什么,枕边人要如此费尽心思地报复自己……甚至,报复一整个锻体门! 西楼之前人群越聚越多,南荣红冷笑一声,竟然以一人之力冲入人群,忘尘掌法出世,矫若游龙,一掌便带走一条性命,血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夫人!南夫人!你要以大局为重啊!!” 第185节 “不能杀!不能杀啊!!” “掌门!去叫掌门来!!南夫人疯了!!南夫人真的疯了!!!” 鲜血已经彻底染红土地,南荣红杀出了血性,酣畅淋漓。裘漠的灵域要与她为敌,每个造物都像见了血的鲨鱼,死也要在她身上咬出道伤口来,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这疼痛让她愈发敞快,喝道:“来!再来!有多少个来多少个!!” 杀声震天。 云闲四人缩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薛兄,就这样吧。”云闲看着南荣红放着异彩的眼,道:“虽然还是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我感觉她已经憋了好久了。” “嗯。”虽然这个画面看起来真的很不符合人道主义,薛灵秀神情复杂,仍是道:“等吧。” 毕竟南荣红被云闲用魔石试了不下三次了,每一次都毫无反应。只能说明,她不是魔,也没有入魔,从头到脚都是一个人族。 半大姬融雪凝重道:“这样真的好么?” “……”云闲其实想说,我看你这小姑娘蹲的稳得很,一点也没有要去拉架的意思,甚至还在趁乱偷记各位长老的弱窍,这样才是真的不大好。算了,缺德的事做多了不沾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得不说,裘漠看人的眼光不太行,看姬融雪倒是看得很准。或许是他将姬融雪排除出了“女人”的范畴,也没有放进“家人”的范围里,便终于可以客观看待了。非常准,云闲丝毫不怀疑姬融雪会是这个反应。她要是再大点可能会上去拉架,然后一边拉架一边趁乱打死一两个长老什么的,现在不这么做,是这般操作需求的修为要更高一些。 “大师兄,你还好吗?”云闲问:“你方才在大殿中说的,南荣红早就知道姬尚入魔,是因为什么?” 宿迟道:“我猜的。” 薛灵秀:“……” 这人是被冻傻了么,话变多了,也变坦诚了。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有证据。”云闲说完,又想,这都修仙了,还要什么证据?不管,她道:“姬尚的修为并不高。就算南荣红给她指了弱窍,裘漠又处在重伤状态,但她用刀剑就想杀裘漠,可能性太低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修真境界如鸿沟,就算裘漠躺在那儿给她砍,她也未必能破开裘漠的防御。 薛灵秀道:“当时南荣红在那,若不是姬尚杀的,那便是她杀的了。” “两人一起吧。”云闲关切道:“药瓶塞狗屎什么的,我比较想知道那狗屎是不是福来的,姬姨姨到底是怎么带过来的……不可能徒手抓吧?那得多熏人啊。裘掌门说不定是被臭死的。” “福来怎么了?”姬融雪满头雾水道:“姬尚又怎么了??” 薛灵秀脸绿得快发光。 毫无疑问,南荣红让姬尚来这么一回,倒不是想假以她手,就是单纯觉得这样对裘漠来说太气人了,简直就是捏着他的痛点打。 一代掌门,死于夫人和没名分的小妾联手,死前还疑似被狗屎糊满身,裘漠真是气也要被气死。不对,已经死了。那就气也要被气活。不对,也活不了。 “还有一点。”宿迟道:“南荣红身上并无魔石,她能进这里,或许和姬尚有关。” 要么,就是姬尚潜意识将南荣红当做了同盟。当然,这是比较真善美的想法——另一种,便是姬尚受到控制了。 因为看上去,现在操纵着力量的人分明是南荣红。 那头的杀声还在继续。或许是因为南荣红的神情太过可怖,终于让众人察觉到了危险;又或者是裘漠灵识终于惊了,倦了。众人退去,留下遍地残躯,有人被杀了两次,三次……面上全都是惊恐不堪的神情。南荣红站在原地,却并未停歇,直到众人身后,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裘漠! 众人惊惶道:“掌门!” 南荣红越过人海,向裘漠走去。 裘漠背手站立,道:“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怎么了?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荣红一言不发,又是迅捷如雷的出掌,直取弱窍,另一掌穿胸而过,鲜血淋漓。 她动手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杀。 裘漠注视着她冷漠的眼睛,躯体颤抖,终于,整个灵域骤然崩塌。 几乎是被南荣红一手杀穿的! 天崩地陷中,尸体、血海、西楼、裘漠,连带着云闲身旁的姬融雪都瞬间消失不见,两个相对的灵域交融,云闲再一晃眼,出现在身边的,便是正牌大小姐了。 姬融雪也不知是被各种长相奇异的怪物追了多久,现在脸上尽是疲惫,突然抬头,见云闲懵懵看着自己,皱眉道:“怎么了?” 云闲说:“……不,没事。大小姐,其他人呢?跟你不在一块儿吗?” 姬融雪道:“我和他们走散了。不过,以他们的修为,没事。风烨另说。” 话没说完,平地里又钻出来一个乔灵珊,正灰头土脸呢:“云闲!大小姐!你们没事吧?!” 祁执业也出来了。看他脸色,估计追他的玩意儿无法用佛法超度,只能用物理超度了,累得够呛。 最后是风烨。滚得像个泥球。 云闲再一看,灵域崩塌,整个锻体门的人全都汇聚在了这里。所有宾客、江奉天、死牢里的江兰催,十大长老、管事、裘卓裘丹、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全都浩浩荡荡立在外围,几乎身上都挂了点彩,但面色看上去都相当五彩纷呈。 特别是大长老,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姹紫嫣红,浓油赤酱,半晌才颤抖着巍峨的老唇,道:“诸位……” 诸人都很懂事,立马一通乱说,撇清关系: “别误会啊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是啊是啊!我们绝对不会乱说的。裘掌门是病逝的,不是被南夫人和姬尚杀的!” “对!什么狗屎,什么枕头,什么半夜溜进来,什么死到临头不知道自己被谁杀的。这种事肯定是假的,裘漠掌门怎么可能会这么蠢。是吧?” “哈哈,是啊是啊……长老们别担心,我们口风很严的!” 大长老的脸一下子乌云罩顶,当真是咬牙切齿,头也抬不起来了。 ……什么口风很严!这种事若是被第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儿这么多人,还都是四界各个宗门!若是回去,只怕不到半天锻体门就会荣登各大主城小报榜首!!南荣红这招真是杀人不见血,诛心啊!!! 大长老都如此了,锻体门弟子更是觉得一阵脸热。 这实在……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其实他们只听到了南夫人说的那一小段,其他什么都没听见。可只有这一小段,就已经够丢人了! 真正被诛心的,看起来是裘漠。 他最害怕什么,最不想发生什么,南荣红就偏偏要做什么,裘卓颤声道:“娘!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是不是疯了!!” 裘丹看起来还想挽回一些颜面,紧急道:“让诸位受惊了。虽然南荣红是我至亲,但她如今犯下弥天大错,我也不能姑息……” “滚。”南荣红道:“两个废物,看着就心烦。” 裘卓裘丹皆闭了嘴,不可置信! “你们还不清楚状况么?”姬融雪道:“现在她不让我们出去,我们便出去不了。你觉得她会为了顾忌你就束手就擒?你以为你是谁?” 裘丹恼怒道:“闭嘴!!我是她儿子!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是明媒正娶的掌门夫人之子,是你一个野种可以说得?!你娘就是个烂货——” “家犬生家种,野狗生野种,你有本事再多说两句。”姬融雪冷沉道:“你被狗屎呛死的爹正在天上看你呢,够胆过来我送你作陪!” 乔灵珊惊道:“大小姐,你……” 算了。其实骂得也很有道理。寻常人这么骂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这么骂合情合理。 众宾客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来参加一场丧宴,竟然能如此险境环生,精彩纷呈。别人家的闹剧实在是太好看了,太精彩了!要不是自己的小命看上去还悬着,他们看入迷到就差鼓掌了。 撕的好!再撕响点!! 还真有人鼓掌。 那头传来清脆拊掌声,南荣红笑道:“融雪,你该当我女儿。” 姬融雪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当我的娘。” 空气寂静下来,众人群中,只有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正在瑟瑟发抖。 云闲看出,他穿着忘尘门的衣着,看上去资历甚高,应该是被特意相邀前来参加丧宴的忘尘门长老。 “杨长老,你抖什么?” 南荣红笑一声,将其倒吸过来,扼住他的脖颈,道:“当初两门决定联姻之时,你向裘漠是怎么说的?南小姐,天赋异禀,长相美艳,宜家宜室,辅佐宗门。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有点跳脱,不过不要紧,当了娘便会沉稳些了……是这样说的吧?你也太避重就轻了,忘记说重要的事了。不是跳脱,是睚眦必报,容易记仇,这点你怎么忘记说了?你看,你把掌门害死了!” 杨长老哆哆嗦嗦道:“荣红,你,你这么多年筹谋,到底为了什么啊??你这样,明明,明明对谁都没有好处啊?!!” 这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虽然看戏看得很开心,但南荣红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宗门?为势力?总该有个目的吧! “我有时真的很费解,是不是在你们心中,女人的选择要么是忍,要么就是远走高飞。只有这两种,没有第三种选项。”南荣红哈哈笑道:“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不算人吗?对我有好处啊!!我开心,这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凭什么要我背井离乡,凭什么要我走,他们一点损失都没有?谁惹过我,谁害过我,谁剥夺了我最宝贵的东西,谁坐享其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我不安生,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嗓音轻快,在场众人却骤然起了一身冷汗。 杨长老在眼前一黑的前一瞬,后知后觉想起南荣红还在忘尘门时的样子。她势头太猛,风头太盛,竟隐隐已经压过了早已定下的继承人,还时时刻刻惹祸上身,狂妄挑战众高手,若是被牵连,那对忘尘门来说更是祸到临头。如此心性,别说做掌门了,留着都可能是个祸害,但她毕竟是掌门之女,于是他向掌门进言: “那丫头留在门内……总归不太好。”杨长老道:“年纪也差不多了,不如选个厉害夫婿,也让她有个好归宿。” 第138章 雪狮狂情(十五) 几十年前, 南荣红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忘尘门不缺她吃,不缺她穿。灵石管够,功法绝顶,父母宠爱, 从不严苛要求她, 就连大十岁的兄长也对她呵护至极,周围的女娘没有一个是不羡慕她的。 她出身如此, 自然觉得整个修真界围着她转, 就算脾气很坏,睚眦必报, 可朋友依旧很多,没有人不爱她, 特别是她练武天赋也相当高,修为一日千里,修炼速度快的让人心惊。 本来一切都好, 直到她的境界赶上了兄长, 甚至超越, 大侠榜上的排名也逐步上升, 一点一点去到了前面。 自从兄长在外头被人叫了一次“南荣红的那个哥哥”后,他似乎就如鲠在喉, 过不去这个坎了。 南荣红知道这件事后,气冲冲去教训了这随便乱叫的人一顿。不知道名字就问到了再开口, 这样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别的朋友来找她,她将此事说了,还有些不平:“无事生非!害我也跟着遭殃!” 有个少女问她:“你兄长就因为这个生气, 也太小气了吧。我要是被叫了谁谁的妹妹, 我只会觉得哥哥很厉害啊!” 南荣红一想, 也搞不明白了。可能就是兄长最近心情不好,自己撞气头上了,毕竟刚上手处理宗门事务,事多烦心,天热气躁,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没待一会儿,众人就开始说以后夫婿的事。毕竟也是最近的年纪了,该打上日程了。 南荣红有些顽劣地心想,你们说的那些个什么公子什么君的,我一个都看不上。 她不说话,自有人提到她。有个同伴艳羡道:“荣红,你的夫婿肯定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我想想,最近风头最盛的是谁?是不是裘漠?比我们大几岁,但也年轻得很呢。” 南荣红好像不感兴趣的样子:“没见过。能不能说点别的啊?” 也不见男修天天堆在一起要讲女人。 第186节 但她其实还是听进去了“裘漠”这个名字。好奇,肯定是好奇的。只是她觉得表现出来有点丢人罢了。 结果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就是要联姻的消息。 杨长老把裘漠夸的天花乱坠:“文武双全,才智过人!再也挑不上比这更好的了!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南荣红很别扭:“爹,娘。我现在就要结道侣,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啊?” 其实她已经二十几岁,不算晚,但也不算早了。修仙之人在道侣这方面年纪跨度很大,要么年轻就结道侣,要么就很晚很晚再结。因为越到后面,女修就越不可能冒着修为停滞的风险生子,但她成日游山玩水,醉挑千战的,心仍是很野,从不觉得这事还跟自己有关系。 兄长抢话道:“不早了,小妹。你总要嫁人的,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宗门里。” “是啊。”掌门说,“荣红,你已经长大了,该学会懂事一点了。” 野习惯的南荣红突然觉得肩膀压上两块不存在的大砖。左边是爹娘期望的眼神,右边是宗门的复兴大任,她待在宗门这许多年欠了这么多,现在正是她要还回来的时候。 只是她和兄长的回报方式不同。兄长要继承宗门,继续努力,而她则是和锻体门交好的一块桥梁,两个人各行其职,都很重要。 嗯。两个人都很重要。 “裘漠……”南荣红说,“那过几日,我与他见一面吧。” 和裘漠见了好几面,南荣红听说他对自己很满意。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英俊吗,挺英俊的。举手投足都很有教养,很有礼节,修为也比自己高一截,是个不可多得的天赋强者。 但她就是没感觉。没有喜欢,也不是很讨厌。但反正是联姻,凑合凑合能过就行了,两人做好表面功夫,便可以应付过去了。 就是孩子,有点麻烦。 南荣红在花轿上开始算。娘跟她说,孩子也就怀那十个月难受,生下来就轻松多了,没事了,就算完成任务了。修为吧,那十个月肯定是没法修炼了,再停滞一两个月……但也还好,一年的时间,她可以之后再靠勤学苦练补回来。 等事情了结,她就再去找朋友。本来说好了要去东界看看的,只能推后了。 花轿摇了多久,南荣红就算了多久。 大婚当天,仪式相当盛大,来的宾客很多,每个人都带着羡慕的笑意,好像都觉得她找了个不得了的好夫婿,以后日子一定是美满幸福。 南荣红不知道自己幸不幸福,但对比一下,应当是很幸福的吧?她抱着一种完成任务的想法,用了长老给的丹药。那丹药能使她孕育子嗣,但实在痛不欲生,死去活来。她终于生下裘卓,但就从这时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发现她开始走不出这道玄铁大门。 没有人管她,没有人禁足她,也不是有阵法。只是她真的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即使有人照顾,她也放心不下裘卓,和朋友说不到几句话,便要匆匆回去看管。更别提什么一时兴起便与人立下赌约,在山巅上一边酒醉一边躺着等三天三夜,再打个鲜血淋漓却畅快地回家了。 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但更可怕的是,她发觉自己不能不喜欢。全世界都能对他不上心,但自己绝不能。 在这般疲累和奔波中,南荣红第一次向裘漠抱怨,裘漠刚从武斗会回来,温和且怜爱地说:“夫人,有十几个侍从照顾,你有什么不适直接说便是,锻体门不缺仙草灵丹。你知道的,别的女修哪有这么舒服?” 哦,对了。她在外的称呼,也从“绝情掌”变成“南夫人”了。 南荣红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坏毛病犯了,她想一巴掌扇烂面前之人的脸。 你懂个什么?滚远点吧!!以为自己很了解吗?!! 但她没有发作,她现在不是在自己家。 反正也是待在宗门里的时间较多些,裘漠似乎是怕她无聊,所以一开始派人拿了些杂务给她处理。 南荣红上手竟然出奇地快,而且每次都处理地相当完备圆融,连专门的管事都不比她。她似乎也对此比较感兴趣,当然,也或许是将对武学不得寸进的苦闷寄托在了这些成就感上,总之,她手上的事务越来越多,越来越核心,甚至裘漠有时也会将一些大事与她交流,拜托她做决定。 裘卓一日一日长大,锻体门的产业也愈来愈蒸蒸日上,慕名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南荣红看着欣欣向荣的锻体门,总觉得这段时间内心的躁动终于被安抚了些,直到她又被抽了响亮的一巴掌。 她甚至是听到侍从们的交谈声才知道,那天是宗门的功勋会,大殿内极其热闹,亮如白昼,裘漠站在最中心,各位长老举杯相庆,各式各样的恭维声不绝于耳。 “有此掌门,锻体门未来一片明媚啊!” “辛苦辛苦!这段时间真是辛苦掌门了!” “吾辈定将肝脑涂地,和掌门一起共进退!” 裘漠仍是那般笑着,将所有一切尽数收下。他站在最光亮的地方,而南荣红隐在黑暗里,没有得到任何眼神。 她蓦然想起裘卓写的话,说,父亲像大树,支撑着天地…… 南荣红面无表情地想,他是大树,那自己是不是土地。大树的根茎埋在底下,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吸取干净,路过的人得了荫凉,只会拍拍树干,赞一句:“真好!” 南荣红回了忘尘门,但忘尘门似乎已经没了她的位置。 她去找朋友,但朋友似乎都有些疏远了。不是故意的疏远,只是单纯的没有什么话说。近期的江湖大事,风云人物,她没有以前那么了解了,从前去东界的计划,朋友小心翼翼提道:“你……还去吗?” 南荣红想去,但她就顾虑了一会儿,朋友就善解人意道:“好啦。不用为难,现在没时间,以后总会有时间嘛!” 以后真的还会有时间吗? 南荣红再回锻体门,她想,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要尽快恢复修炼,再跟上朋友们的脚步,她是从前的南荣红,她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不知为何,这丹药的后遗症好像比她想象的还重。不是说修为只会停滞两个月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南荣红压下自己不安的心绪,她开始自学药理,为自己调配修复的灵植,只是将配方给了大长老,要他找齐灵材,却也石沉大海。 她本以为是这些灵材过于珍惜,难以找到,但她却发现,每找到一株,都提前供给了掌门或是长老。 “这些都是疗伤用的灵材。”大长老挠着头道:“不是不想给夫人你,只是……伤情等不得人啊!” 那她的需求就不紧急么??! 南荣红已经快到了一个紧绷着的边缘,她急匆匆回到西楼,却难得见到一直忙于事务的裘漠站在楼内,仍是熟悉的淡笑。 “夫人,你不必那么急。”他道:“你在锻体门最中心,谁敢来犯?出不了事的,长老和弟子们都会拼死保护你。” 谁要他们拼死保护?! “若是没有,我便自己去找。”南荣红冷漠道:“正好刀圣广发碑帖,我早就想去很久了。” 裘漠道:“别去了,夫人,太危险了,我不舍得你涉险。” 南荣红冷道:“行走江湖哪能不危险?你在说笑么?” 裘漠站定看她,目光变幻一瞬,忽的柔情些许:“夫人,前几日卓儿刚测了根骨……他许是此前风寒导致,体质一直不好,根骨那般资质……我也不是很意外。此后,不需对他那么严厉了。” 南荣红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夫人,再要一个吧。”裘漠道:“我知道你辛苦,但这次……” 南荣红尖锐道:“不!!!” 裘漠被她吓得一顿,道:“怎么了?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南荣红深呼吸,生硬道:“我功法特殊,不便受孕,你分明知道,还在开什么玩笑?” 若是再生一个女儿来,也这么送到别的宗门去作践吗?!若是根骨还是不佳,还得继续?!她脑子进水了也不会答应!滚吧! 南荣红见裘漠默然不语,还以为他歇了心思,刚想离开,就看裘漠轻轻笑了一下。 南荣红此生不会忘记,那带着些无所谓的轻佻口吻,好像戳破了什么小秘密般的调笑,把她所有未曾预料到、也永远无人分担的痛苦都屎一样踩在脚下,裘漠笑着说:“可你不是有丹药吗?” 原来你知道啊。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却还敢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你为什么知道?这丹药的后遗症到底是什么?你也知道吗?所以便是故意不说,故意不给药材,将自己耗在宗门里,处理那些你不愿意上手的事务,穷尽一切辅佐你。 父亲知道吗?母亲知道吗?兄长知道吗?忘尘门的所有长老都知道吗? 大长老对自己随意糊弄说药材紧急的时候,是不是其实在背地里暗暗发笑? 自己现在到底处在了什么样的境地里?自己还能回去吗? 若是非要南荣红排一个顺序,或许,这便是她第一次萌生出猛烈杀意的时刻。 这个人,这些人,要是能去死就好了。 第139章 雪狮狂情(十六)[二合一] 众人屏息之中, 南荣红一掌捏碎那杨长老的脖颈,人死了,元婴从喉口溢出来,还在哀哀辩解:“荣红!忘尘门好歹将你养大, 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当初, 当初那丹药只是我和青霄私下里准备的,掌门和掌门夫人真的不知情啊!!!” 南青霄, 忘尘门的上一任掌门。至于为什么是上一任, 他十年前就因为外出遇险功法全废而自裁了,到现在掌门之位还是由年老的父亲强行撑着, 靠锻体门庇护,虽然不上不下, 但好歹没那么多危险。 “对,是你们自作主张,他二人不知情。”南荣红讽笑道:“一开始不知情, 后来也不知情吗?南青霄嫉恨我修为, 所以借机下药, 让我彻底绝了和他争权夺利的机会, 这犯了死罪的弥天大错,亲爱的父母后来明明知情了, 他们干了什么?!” “瞒!一起瞒!!默不作声!!装聋作哑!!!反正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一个是不能晋升的联姻之女, 一个是身负众望的下任掌门,孰轻孰重他二人实在是太明白了。为什么就一定是丹药的原因?出窍期本就已经很高了,你可能只是到了瓶颈期。修为停滞很正常, 再等等吧, 再等等, 会好的,反正你也不出门。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还是不知情吗?!!放什么狗屁!!!” 一波接一波,将众人都看愣了。 就像把地毯掀起,一下子露出底下成年累月腌臜的污垢,熏的人要掩鼻。 薛灵秀蹙眉道:“我就说,南夫人……不,南前辈她功法属性本就不宜受孕,若是强行生子,必然要付出极大代价。药丹?南青霄把这种东西用在自己亲妹妹身上?就因为她修为比自己高?名声比自己响??” 他露出了与当时南荣红说姬尚杀人过程时的同款理解不能表情。 断人前程,无异于杀人。这还是亲兄妹,哪来的深仇大恨?? “如果她的修为一直不如自己,安心待在宗门里,那南青霄就算养她一辈子也无所谓。”姬融雪道:“有亲情,那也是因为南荣红不跟他抢东西。” “就算不跟他抢,只要稍微越过他一些,就已经不再是亲人,是敌人了。”乔灵珊道:“南前辈压根都没有要跟他抢的心思吧……何至于此……” 祁执业道:“因为妒忌。” 说一千道一万,南荣红让他感到了威胁。要掐灭很容易,但非要用这种断人后路的毒辣手段,很难不觉得其中夹着些泄愤心思。联姻这个方法实在太巧妙不过了,利人利己,还可以假惺惺地宽慰自己—— 给她选的道侣可是全天下最好的道侣,背靠宗门,余生无忧了,简直就是两全其美! 那些打打杀杀江湖恩怨,也可以远离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南荣红怎么还能不满意?自然,他嘴上这么说,真要他去过这种生活,他定是不肯的。 杨长老的元婴呆滞,道:“荣红,你……难道青霄也是你害死的?!” 他自觉理亏,多年来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现在却被毫不留情戳穿,落到南荣红手里,已是生路难寻。死到临头,也只能重复着“何必赶尽杀绝”、“有人无辜”,南荣红掐着他,道:“你说错了吧。什么叫‘何必’?这时候该怎么说话,你不懂吗?你不懂,我便教你。‘求你放过我’、‘求你不要赶尽杀绝’,这么简单的话,也不会说?” 杨长老眼里蓦然燃起希冀,哑然道:“求你!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陪你的主子去吧。”南荣红一点一点攥碎他的元婴,嘲讽道:“我重伤南青霄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哦,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承受不了怨不得别人。既然他这么喜欢承受,那我就让他承受个够!只是怎么才在最便宜的南风馆里待过十天,回宗门就自裁了啊?怎么对得起父母,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啊!这可是让忘尘门一代绝了,祖祖辈辈基业付之一炬,他怎么可以这么脆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连神识都被一起碾碎,彻彻底底消散在这世间。 在场宾客听她畅快语气,后背都快汗毛直立。 她,她把自己的兄长废了功法再丢进南风馆十天……这等屈辱,谁又能够接受?但如此看来,是南青霄先毁她前程,她便要南青霄受尽屈辱死去,以牙还牙,说得过去。 可这等手段,还是太过狠辣了。有理都显得没理。 其余忘尘门弟子都快吓僵硬了。特别是那丧宴之上引经据典的大漏勺男修,左眼透着“这都啥事啊?!”的崩溃茫然,右眼透着“我□□怎么办!!”的恐惧,想来杨长老并未撒谎,当初丹药一事,是他和南青霄一手造成,老掌门夫妇事后默许,其余人是真的不知。 但不知,也是一种罪恶。这般无知且幸福地享受着南荣红联姻带来的好处,因为不知道,所以内心没有丝毫内疚,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第187节 云闲一行人来的时候就格格不入,现在更是格格不入。论情论理,现在都是南荣红正在清算旧账,大开杀戒,她们既不是锻体门的,也不是忘尘门的,完全没有立场,唯一一个姬融雪也只会放鞭炮。 乔灵珊也想,要抓魔,魔也知道是谁了。姬尚入魔之后把自己和灵体结合,等同于自杀,余生要么疯癫,要么便是,根本没有余生。只是姬尚已经疯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区别。 “姬尚在哪?”云闲在传音阵中道:“若是在这里,那一定用的还是裘漠的遗体。” 祁执业道:“再等等。” 风烨:“等什么啊?” “南荣红会把他拉出来风光大葬的。”祁执业嘴角一抽,道:“大殿内惊鸿一瞥,那尸……遗体都快不成样子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能不让大家看看。” 云闲想起他现在能稍微和灵识沟通,默然问道:“祁道友,你那边看看裘掌门还好吗?” 祁执业:“不大好。死了还想死。” 云闲:“……” 杀人诛心,死了还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坟头被蹦迪。 “可是。”薛灵秀蹙眉道:“南荣红再怎么样,要如何抵挡这一群宾客?我们没有立场,这群宾客可都有。出窍期的修为加上姬尚的力量,高,但是还不够。” 这群宾客要么是长老请来的,要么是裘漠和裘丹请来的。蚁多咬死象,他们是见不得锻体门好,但见不得好的前提是要从中牟取利益啊!掌门死了也就死了,观南荣红这个架势,想来是全部人都不肯放过,锻体门元气大伤,他们得去哪儿捞?别的不说,刀宗肯定第一个来!现在让锻体门维持原状,好歹还能分到肉汤大骨头,真半死不活了,连肉渣都没得舔! 说到底,还是南荣红只有一个人。 “只以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姬融雪道:“她一定有所退路。” 可她又有什么退路呢? “……说起这个,我就想到两年前重伤裘漠的那个散修。”薛灵秀沉思道:“此前在大殿,我留心过。裘漠重伤不能愈合的那道伤口,至少得是四个人留下的不同痕迹……不止是兵器不同,功法也完全不同。” 也难怪裘漠回来养伤之后不愿意说具体情况了。几乎等同于出门被套了麻袋四个人一通暴打,打完了还不知道对面究竟是哪位。败都不能败的虽败犹荣,裘漠嘴里说的“一个散修”、“自己已将其斩杀”看来存疑。 南荣红的确很了解他,好面子到了死后还不肯说真话,火葬都烧不烂那张嘴。 “若是再加上南荣红下毒,就有五个了。”云闲道:“将它当做是一个报复的起始点,那最重要的便是这一战。要让裘漠重伤,后面的一切才好发展。薛兄,都有什么痕迹?” “四道。弓箭、长戟、大刀、剑。”薛灵秀道:“最深重的是刀痕与剑痕。” 刀痕,剑痕…… 众人皆垂眼思索,只有云闲想到什么似的,蓦然皱眉,抬眼看向另一头的江奉天! 胡茬大汉正一脸无谓地左手提酒葫芦,右手提倒霉江兰催,腰上佩着大刀,仍是与此前别无二致的单纯路过模样,察觉到有人窥伺的眼神,立刻冷厉地朝云闲此处看来。 云闲立马低头,感觉有点头皮发麻。 不会真是这样吧?! 在众宾不怎么友善的视线中,大长老终于迈步向前,道:“南夫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忘尘门南青霄这般对你,实属泯灭人性,狼心狗肺,你如何报复也不为过!只是,我锻体门何辜啊?!就算对掌门……你有怎样的恨,现在人死归与天地,恩怨了结,你为何还是不肯罢手?!” 南荣红信手丢下杨长老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拍拍手,道:“哦。这么说,你是觉得自己很无辜了?” “……老夫不无辜,但那也是权衡之计。”大长老面色扭曲一瞬,额角冒汗,道:“丹药一事,是裘卓降世之后……杨长老才告知我们的。那时木已成舟,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其他长老对视一眼,也面色难看地点头。 他们的确都知道。但却装作不知道。 南荣红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事先知道,就不会这样做了?会告知我此事,然后退婚,放我走?” 大长老道:“自然!” 他话音落下,眼白瞬间暴突,似乎有什么奇异植物死死堵住了他的喉口,一下子便进气不得,发出垂死般的呼鸣声! 众人皆在暗中防备南荣红突然发难,但从没料想到会出现这般情景,登时惊道:“大长老?!!”“你怎么了?!” 薛灵秀的预感成真了。 南荣红手里不知捏了多少人的性命,只等着此时发难呢。 “你若是这般坦荡,又何必处处防着我。”南荣红看着他倒在地上,漠然道:“防得了一时,防得了一世?你不说实话,那就二长老来说。” 二长老被点到名,额角渗出冷汗:“什么……” 南荣红饶有兴味道:“若是早知此事,你们便会让我走?” 二长老神色闪动,在众宾不解视线中,道:“自、自然……” 下一瞬,她眼球被墨色根系活活顶出眼眶,撕心裂肺惨叫:“啊啊啊!!!” 南荣红:“三长老,到你了。” 三长老呼吸急促,含糊说了句什么。 “大声点。”南荣红道:“敢做,还不敢说吗?” “不会。”三长老在其余长老的怒视中,惨然道:“……掌门对后代根骨很是看重,当初只有你是同辈中天赋最强之人,其他女子他看不上,就算看得上,她们也绝不愿在这个年纪停了修为去生子……自始至终就,只有你这个选择。” 七长老道:“你放什么狗屁?!谁告诉你掌门是这样想的??掌门想要什么女人找不到?!!” 三长老被眼神刺的浑身难受,脸是丢大了,也不怕再丢了,冒火道:“你他妈才是懂个什么!!雪狮功法属极火,超过四十便会侵染灵骨,难有子嗣!她功法极寒,整个北界能和掌门契合至此还门当户对的不就她一个?!还他妈什么女人找不到,当时没找吗?!找了那么多年找到了没有?!不靠骗不靠瞒找得到吗?!啊?!!除了姬尚,敢问哪个脑子进水的愿意来生啊!!你动脑子想想你自己愿不愿意吧!以为是什么好差事吗?!” 可姬尚,裘漠也看不上啊。姬融雪连功法都是个杂毛狮,怎么配得上他的要求? 众人再听下去,真是什么底裤都被掘出来了。 最后那层遮羞布也被撕开。 “嗯,不赖。”南荣红道:“四长老,你来说,他为何敢这么有恃无恐啊?” 四长老不吭声,咬着牙。 南荣红讽刺道:“因为既然修为已经停滞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有前途可言,要在锻体门度过余生,还要在乎什么修为?那生一个也是生,生两个也是生。生三个更好,生四个团团圆圆,真是好幸福的一大家子啊!” “南夫人!!”七长老怒然道:“我不知你为何对掌门有如此重的恨意!!为何要把他的行为全曲解至此?!他这几十年对你如何,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你病了冷了,请医修,你要什么东西,他拼了命也去找!你说你要出门游历,他不也陪同?!他在外时时刻刻都念着你,除了你没有正眼瞧过其他女子。姬尚是因为被下了药,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是,我知道。药丹之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还要掌门怎么办?!” “不管你信不信,他对你……是真的有情啊!” 九天玄雷滚滚,似乎裘漠也在为自己控诉。 他绝没有如此险恶的心思。 他扪心自问,从来没有! 他不解,他悲愤。药丹之事,他早先不知,只知道那是能够产子的丹丸,又何曾知道会这么严重?他若是早些知道,便不会用那种口吻对夫人说话,伤了南荣红的心,这是他无心之举。 木已成舟,他能做的便是弥补。他自认为自己做到了一个夫君的极致,相敬如宾几十年,又何曾让人伤过南荣红一个指头?! 生儿育女,很多女修都经历过。她要是有这么不平衡,有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的手段?? 南荣红在滚雷之下,笑着摇头,却道:“我有时真的觉得,和你们说话实在很累。” 七长老还要说话,却骤然神色一愣,目光泛白,步了大长老的后尘。 锻体门十长老,转瞬已去其三! 姬融雪不自禁皱眉道:“够了!” 再这么杀下去,杀光十长老,三十二管事,掌门位空悬,那锻体门便和灭门没有区别了! “融雪。”她话语并不大声,南荣红却朝她一瞥,道:“我有分寸。” 语气中略带温意,姬融雪一愣。 南荣红甩甩手,往下走。人群皆往后退,只有江奉天仍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盯着她,目光复杂。 “到现在来问我,为什么不早说?我说过好几次了吧,可你们每一次都告诉我,这是正常的。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你应该承受的——天下从没这样的道理!有什么痛苦是一个人理该承受的?!你们却说的如此顺口。” “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从不把我的痛苦当一回事来看。”南荣红温和道:“没关系,既然话说不通,就用别的方法说通。你们看,现在这样,你们不就知道我很痛苦了?能感受到了吗?怪我不早点说,怎么不怪自己不早点当回事?都是你们应得的。” 有宾客缩在人群中,默默道:“南夫人,我们都明白的。只是,点到为止便可了。何必要如此……” 太过狠辣了,让人甚至无法心生怜悯。 南荣红讶然道:“怎么?我报复我的仇人,还要点到为止??我是不是最好拉个横幅坐在锻体门面前哭啊??你们的怜悯有什么用?能当饭吃?我狠辣,但我达到目的了。他们死了,我爽快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哑然。 周围没人上前,他有心想打,也无法。的确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当真是,睚眦必报,恶性极烈。一个字都没说错。伪装蛰伏这么多年,出手便是如此阵仗,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惹不起啊! 南荣红一路走到底,神态自若地将裘漠的遗体拖了出来。 四长老怒目圆瞪,嘶哑道:“南荣红!!!你!!!” 实在是……太过了!!! 可自己的命捏在她手里,无力反抗。 云闲已经有点看傻:“……祁道友,你料事如神啊。” 薛灵秀:“看到刀痕了吗?还有剑痕,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个。” “……”乔灵珊嘟囔道:“是剑痕不错,只是这个剑痕为什么有点眼熟啊。” 云闲冷汗都快下来了,道:“小孩子不懂就少说点。” 乔灵珊:“你说谁小孩子?!” “我,我是小孩子。”云闲立马滑跪,又道:“不说这个了!姬尚躲在裘漠身体里干什么啊?!又不动又不说话的,就这样被拖来拖去,难道在睡觉吗?” 见过的奇人异士多了,也没见过姬尚这样的。压根没有行事逻辑,相当自由,云闲问:“大小姐,姬姨姨在干什么。” 姬融雪无言道:“……我也不知道。你随便她吧。别管她了。” 薛灵秀道:“她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生下来她就这样了。”姬融雪抿唇道:“在山下那段时间,她经常发疯,疯了就要伤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疯子,不太有人敢惹她。我早就跟管事说过,她很危险……没人在意罢了。” 薛灵秀叹了口气。 “那种境况下,发疯反倒比不发疯好点。”他委婉道:“她带着你母女二人……不怀好意的人很多。” 姬融雪冷道:“我知道。” 想来她也是从小就开始帮姬尚收拾各种烂摊子了。姬尚发疯也不丢掉她,她知道姬尚发疯也不离开姬尚,母女二人的关系真是畸形到难以言喻。 云闲看了一眼旁边,宿迟开机了一会儿,竟然现在又关机了。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魔域已破,众人都在一起,就不必再肢体接触,二人的手却还一直交握着,云闲抽了一下,没抽出来,也就算了。 反正冰冰的降温,摸着挺舒服。 南荣红拖着装着姬尚的裘漠往内走,这场面实在荒诞,冻天雪地之内,一片窒息般的寂静。 第188节 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锻体门的内门弟子眼睁睁看着长老死了三个,人都傻了,大块头全都傻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要去帮谁。 帮长老吗?可南夫人……帮了他们很多。平日里那么辛苦,自己受益良多,现在知道了这些破事,又怎么过得了良心的坎。帮南夫人吗?主要是南夫人看上去压根不需要帮忙啊!! 更何况,为首的铁蛋一动不动。他不动,那其他人怎么会动? 裘卓裘丹终于缓过神来了,裘丹惨白着脸道:“娘,你收手吧……” “我不是你娘。”南荣红漠然道:“我要是第二个还生出你这么个货色,不想死都得被气死了。” 裘丹被一阵恐慌淹没:“娘,你别说气话!!” 南荣红笑了:“我看上去有在说气话么?你爹是山下王屠夫。” 裘丹:“…………” 他呼吸都快停了。刚才,他还指着姬融雪的鼻子骂她是野种——那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不高兴了,裘卓倒掩不住脸上笑意。那他不就是唯一一个正统—— “撕啦”一声,南荣红从裘漠丹田内破出那散发着微光的掌门印。上头光芒内敛吞吐,似有无上威压,在场锻体门诸人无一不匆匆一垂头。 “血脉,传承,使命……真是给了你不少伤害人的借口。”南荣红垂眼,蓦然笑道:“我年少时有一个梦想。武斗一道,实在精妙。醉挑千战,掌抵万法,就算死在敌手,也自认心服口服!没有遗憾!” “几十年来,我已经很久没再酣畅淋漓打一场。” 南荣红在众目睽睽之中,将端庄长袍撕去,血衣瞬间变成件不三不四的武服短打。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那掌门印敛进掌心,竟是突破了血脉和功法的限制,直接认了主! 裘卓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瞬间火热起来的神色。 “谁想要这掌门之位,就来!” 南荣红长笑道:“谁赢到最后,谁便是新一任掌门!无论是谁!无论宗派!无论年龄!无论男女!” 锻体门众人僵在原地,不敢说话。众长老怒不可遏,但三人连带掌门的尸体就这么横放在面前,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不就是生个孩子!不就是结个道侣!其他女修为什么就能忍,为什么不这样?!凭什么你一人痛苦便要将整个宗门踩在脚下!!不考虑后果吗?! 但他们内心中其实缓缓萌生了同样的想法。 ……那是因为,整个宗门也曾经将她踩在脚下,装作听不见那震天的呼喊。 隔着漫天,姬融雪感觉到南荣红的视线毫不收敛,缓缓定在自己的脸上。 “来!” “……” 其实,南荣红未必想这么早杀裘漠。他的死,确确实实是场意外。 裘漠也真的不觉得自己对南荣红有哪里不好,他甚至觉得自己二人便是修真界道侣的最佳状态,相互扶持,相敬如宾。 但南荣红真是恨透了他这般。 曾几何时,她也曾试过直言不讳,她已经察觉到自己行走在深渊旁,眼看就要被吞噬,可每一次,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 说东他答西,要么便是不在意。偶尔还要反问她,这里是锻体门,你去到哪里,都不会有这般日子过了。 在他眼中,女修有这样的日子,确实就是天大的福气。他就是这样想的,像是世间的真理。 他或许没有恶意,但他还不如有恶意。 南荣红并未提及药丹之事,在解决锻体门前,她要先料理完自己那亲爱的兄长。可她的杀意并没有因为这漫长的准备时间而平息,而是,越来越膨胀。 甚至有时看着裘漠一副温和的脸,她都想痛下杀手。 你凭什么活在这世上?你凭什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但很快,南荣红又进入了更加漫长的反思时期。 是不是真的只有她这样?她因为自己的痛苦便想要同等对待回去,冤有头债有主,裘漠罪不至此,十长老罪不至此,她杀了南青霄便好。 可反思没有用,似乎只让她更加痛苦了。这里对裘漠来说是家,对她来说却是个泥潭,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吞噬而进。 恢复之后,她曾经去爬过百战山。从前她和那位朋友最常去的地方。百战山山形陡峭,还有险风环绕,想要自山底一口气爬到山巅,需要对灵气身法都有极大的掌控力,从前她可以轻松上到山巅,甚至足不点地。 但她发现,她没办法了。不是她不够努力,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看着曾经触手可及的山巅在她眼中远远静立。 生子痛不欲生她没哭过,从前被对手打到只剩一口气她也没哭过,那天她流着眼泪,不断上山,跌落,再上山,再跌落,一天一夜,从不停歇,身上留了无数伤痕。 回到锻体门,裘漠又在西楼。他似乎是刚完成了什么大事,神色轻快,见她这般,微微蹙眉:“听长老说,你去百战山了?去那里干什么?” 他听了南荣红的话,好心安慰了一番,可当晚临走前,南荣红看着他,突然直直道:“我想杀了你。” “你想杀我?”裘漠把她当成是夫妻间的玩笑,道:“想太多了,你连百战山都爬不上去,还想杀我?” 南荣红:“我认真的。” “好好好,你认真的。以后别这么作践自己了。”裘漠温和地捧着她的手臂,调笑道:“留了伤痕这么难看,我要怎么有兴致,是吧,娘子?”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又是漫长的时间。南荣红其实并不觉得漫长,她把这件事当成一项自己早晚需要完成的工作,眼看着锻体门一点一点被自己渗透,自己也一点一点变成陌生的样子,她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 面具戴久了,已经连自己是什么样都快忘了。 姬尚来了,但其实南荣红对姬尚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姬尚带来的小女孩。 她生的裘卓不是孩子,是人质。是绑着自己离不开走不脱的第一块石头。姬尚生的也不是孩子,是祭品,是供奉给裘漠的祭品,祭品与人质,而她和姬尚都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母亲不是这样。 但南荣红就是觉得,姬融雪更像她。 她一直在关注,看着那个孩子和小狗一起长大。小狗变大,老死,小孩也抽条,生长。 她的计划终于快到了临门一脚,可以实施的时候。差不多只有五年,她便可以悄无声息地让裘漠在折磨中死去,再将十个长老一一诛杀,将父母最后的希望也断绝,扶新人和姬融雪上位,最后双手不染血腥,背一个极好的名声,再干干净净地去东界找她的朋友,做她想做的事。 可她还在想,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 直到那天,裘漠突然回光返照,他甚至精神抖擞地召见了几位长老,甚至,还破天荒地见了姬尚——要知道,他虽然照睡照用,打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她的。 南荣红两年“精心照顾”,裘漠对她自是放心得不行,没有让她走开。姬尚扑过来,相当高兴:“夫君!” 裘漠这次却没让她别这么叫,而是轻咳一声,对姬尚道:“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了。” 他放缓态度,说了些常见的话。无非就是“对不住你”、“让你和孩子受苦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什么什么“其实我也放不下你”云云,还有关心姬融雪近况的话,很像是一位常年隐身的父亲幡然醒悟,决定要痛改前非。 南荣红听着,还以为姬尚要感动到热泪盈眶,结果这女人听完,发出一声怎么也不像高兴的:“哈?” 裘漠以为她是还在生气,又放低了态度,好声好气说了一大堆。 姬尚走的时候,脸色十足阴郁。 南荣红坐在那,听裘漠唤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没有人想听你解释,南荣红眉毛都没抬一下,就听裘漠道:“……融雪,也是时候到年纪了。我在想,她这性子太野,心思太冷,怎么也养不熟。不如,给她觅个好夫婿,送出去算了。” 南荣红血液一冷,宁静道:“你的意思是,联姻?” “她也该到有用的时候了。”裘漠理所当然道:“此事是大长老提的,十个长老都很同意,方才立马给我送了名单。夫人不如帮忙相看一下,你觉得哪个宗门比较合适?” 南荣红:“……” 裘漠:“夫人?” 南荣红催动他体内灵植,漠然道:“你困了。” 她在房内枯坐到晚上。 一代接着一代,一门接着一门。如果这方法有效,北界的其他宗门,甚至四界宗门,说不定便会跟着效仿,只要牺牲掉一个女子,两门便可以高枕无忧。 姬融雪便是下一个她,下下个她,下下下个她…… 嗯,也许是。所以,她要让这个方法不仅没有效果,还要成为一个悬在天上的催命符。 月色已沉,南荣红突然听到窗边有窸窣声,回头一看,姬尚正带着一大包瓶瓶罐罐刀剑叉子,神色自然地过来,当场便将狗屎丢到裘漠脸上,平静道:“你去死吧。” ?! 南荣红已经很久没这么懵过了:“……嗯??你,你干什么??” 这怎么回事?! 姬尚丢完狗屎,就开始琢磨她那些刀啊叉的,一通乱捅。血溅一身,南荣红立马设下阵法,屏蔽四周,道:“不是,你做什么啊?!” 姬尚道:“你眼瞎?我要杀他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你要杀他。”南荣红哭笑不得:“那你是为什么?你半天前还那么爱他。” “他说了我不喜欢听的话。”姬尚理直气壮道:“什么叫,这些年也很挂念我?因为我和孩子就不想死了?恶心,我要吐了!!恶心死了!!我喜欢的不是这个裘漠,他肯定是被夺舍了。” 南荣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个疯子对话:“这样说你不该很高兴?” “不。我爱的,是他专一的模样。他不理睬我,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夫人,难道不说明他是个深情的男子吗?”姬尚越说越气,怒道:“那怎么会挂念我?他怎么可以挂念我?!这死不要脸的人渣,赶紧去死吧你!!!” 南荣红:“……………” 为什么这逻辑看似千疮百孔,却又坚实地让人无法反驳。 南荣红道:“就为这个,你就要杀他?” 姬尚:“不然呢?” 南荣红:“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姬尚白她一眼,道:“裘漠杀的人少了?他杀人的时候也不见考虑呀!他踩在人头上那么稀松平常,从前是我愿意让他踩。现在让我不舒服了,我就要杀他,不可以吗?!” 南荣红大笑起来。 姬尚还在说她脑子有毛病云云,手突然一动,按在了一处地方,南荣红的气息落到耳后,说:“你得照着这捅啊。这里才是弱窍。” 姬尚:“神经病!你半天前不也不想杀他吗?” 南荣红:“你才是神经病。” 姬尚:“那你也是神经病!天天盯着我女儿看,你是不是有病?” “……”南荣红突发奇想道:“那你跟我换吧。” “不要!”姬尚扬长而去,“我有病吗?你儿子长得丑死了,又丑又烦!给谁都不要!” 清寒月色中,南荣红伸手,了结了裘漠的性命,再一闻,房间里臭气熏天,这人抓狗屎到底用的是什么啊?? “别这么没礼貌!真是。”南荣红跟着疯子发了一通疯,不平衡地低声道:“连句谢谢也不说。” 第189节 第140章 雪狮狂情(十七) 南荣红话音落下, 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猜忌、犹疑、蠢蠢欲动,如同落入了一锅滚水的热油,一下子便在人群之中扩散开来。 云闲低声道:“姬尚怎么还躺在那里?” 薛灵秀还是没想明白:“不是,所以狗屎是为什么?真的就是顺手吗?她因为那些话反而怒极杀人?” “薛兄, 你别想了。”云闲艰涩道:“其实姬姨姨虽然不太好说话, 但行为处事已经算很有条理了。她就是,可能, 有些时候没想那么多……” 云闲心想, 作为一个医修,薛道友精神状态一直是健全人的代表, 现在连续遭受三波轰炸,人生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看来脑子是暂时不够用了。 祁执业微微蹙眉,道:“不如说,为什么姬尚愿意将自己的力量全盘交给南荣红?这对南荣红有好处, 对她有任何好处么?她得到了什么?” 能做到这种地步, 定是签订了即墨姝曾说的“契约”。 风烨理所当然道:“得到了裘漠的尸体啊。” 众人:“……” 风烨被诡异的眼神看着, 连忙道:“我是按照, 她的思路来想。她一直爱的不就是想象中裘漠的样子么,现在侵占了裘漠的躯体, 合二为一,裘漠再也不会说她不爱听的话了。这难道不是好处吗?” 云闲对此不做评论, 问道:“大小姐,你怎么看。” 姬融雪道:“……是她会干的事。” 大小姐官方认证,风烨可能说的有道理。但对姬尚来说, 任何事只看结果, 费心去猜测动机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她的动机, 常人几乎猜不到。能猜到的,可能状况也已经不是很好了。 “重要的是。”祁执业金眸看向远处南荣红浴血身影,眉峰隆起,沉声道:“现在,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裘漠的灵识,彻底散了。” 南荣红站在锻体门大殿的废墟之上,身后风雨雷电反倒终于平静了下来。或许,比起平静,更恍如死寂。 她用这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汲汲营营,最终达到了她的所有目的,大获全胜。 毁她前程的南青霄和杨长老死了,装聋作哑作壁上观的父母自食苦果,到头来捞了个水中月镜中花,两手空空,损兵折将,从繁盛宗门一步步沦为只能向上讨好的无能附庸。拖她入泥潭的裘漠也死了,重伤折磨,死得像一场轰轰烈烈的笑话,执念未消,死后也照样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十大长老被杀了三个,剩下的生死也在她一念之间,三十二管事更是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云闲恍然间想,丧宴能请到这前所未有的四界宾客,是不是也是南荣红暗中授意。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引以为戒,不管她死或是不死,最好说到她的名字都要脊骨生寒,都要汗毛直竖! 南荣红太明白了。对这些人而言,讲道理没有用。只有恐惧,才是最有用的良药。 忘尘门彻底被她毁了,锻体门却还留着口气,而现在,她说,要将这口气渡给别人。 即使上层大换血,内外门弟子们仍是一支锋锐无比所向披靡的军队,虽然不知她究竟是以什么方式破解开掌门印上的限制,但这对在场的任何人都是一次绝不能放过的机会! 更何况,不论南荣红的复仇是正义还是非正义,以牙还牙还是太过火,现在尘埃落定,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确联合了入魔之人,她的确驱使了这般力量!魔是四界公敌,她已经将自己放在了众人的对岸。 乔灵珊凝重道:“他们好像都想试试。” 云闲低声道:“只是,平时试试不会掉块肉,这次试一试,说不定真要缺胳膊少腿的啊。” 废墟之旁,裘丹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神色惨白。裘卓欣喜之后便是晴天霹雳,现在听南荣红这般说,不可置信道:“娘,你怎么能这样……” 南荣红道:“我能。” 裘卓失控咆哮:“为什么你宁愿把掌门之位给别人,却不肯给我?!” 南荣红看着他,像是看一只虚弱的雄狮,冷冷道:“你要,就来拿。没本事,就闭嘴!” 锻体门弟子们骚动起来。铁蛋站在最前方,面上仍是不为所动,仿佛事不关己。 “贺师兄。”有人焦急道:“现在这样,要怎么办?” 难道自己这群人之后便要追随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吗?!如果非要这般,那是不是掌门也无妨了,他们只信服姬融雪,谁来了都不行!只是,他们信服并不足以让姬融雪登上高位,没有掌门印,要如何桎梏长老和管事,还有那大大小小的附属宗门? 铁蛋仍是看着姬融雪,道:“等。” 众人之中,终于有第一个吃螃蟹的缓步而出,面白无须,长相不如何,手却好看地突出,沉声道:“南夫人,那便献丑了!” 云闲看不出这是什么门派,问薛灵秀:“薛兄,这是什么功法?” 薛灵秀还在回忆,祁执业在旁边道:“杂鱼一条,不用想了。” “……”也是,在这种场合能第一个出来的,不至于是倒霉蛋,但也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更像是一个探路石。 南荣红站于原地,轻轻一笑,起势。 “来!” 大雨滂沱,转瞬间又是泠然雪空,众人的视线汇聚在这简陋破败的临时擂台上,恨不得将南荣红的动作一一拆解。 薛灵秀虽然了解的很多,但此次来北界,做得功课更多是锻体门,对忘尘掌法并不算非常熟知。只觉南荣红身形飘忽诡谲,可每次一旦出掌,便是掌掌到肉,沉闷声响不绝于耳。 哪怕刚开始还有些生涩,有些凝滞,后来也越来越圆融,越来越得心应手。她仿佛一瞬间便跨越过了这三十年的空窗,只消再度踏上擂台,当年的武痴便再又出现,刺穿层层叠叠的面具,露出其下罕见的真实来:“再来!!” “她的掌法,和忘尘掌法大致相似,却又不同。”薛灵秀道:“即便是南青霄,也未曾有如此威力。” 云闲正专注看着,就发觉宿迟睁眼了。她道:“大师兄啊,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担心。” 宿迟道:“我没事。” 云闲:“你到底是‘没事’,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事’?” “……”宿迟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后者。” 但不等云闲再追问,他便道:“刺掌,八字掌,仰掌。掌法脱胎自忘尘掌法,却不同。她与人斗武,会拆解他人招式,再加以改动,你要学——注意看。” 云闲就光顾着看他睫毛上的雪了,连忙转过去,就看见那个倒霉蛋被南荣红一巴掌打出擂台外,瞬间吐血,鲜血将白雪染的一片赤红。 宿迟道:“看到了么?方才那掌。” 云闲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看、看到了。很厉害。飞得很高。” 乔灵珊都听不下去了:“云闲,你认真点。老盯着宿师兄脸看干什么,他脸上又没掌法!” 宿迟:“……” 薛灵秀:“咳!” 云闲叫苦连天。她哪是看脸!她没在看脸啊!大师兄你耳朵红什么,这是误会!! 下去一个,又来一个。 南荣红自然是来者不拒,神色一厉,便又是重招出手,掌印变换,直直印在那人胸口之上。 云闲越看越眉关紧锁。南荣红的打法,完全不该是应对车轮战的策略。或者说,她压根便没有想过策略。不论对方实力如何,不论对方什么功法,不论前面过了几个人、后面又要来几个人,只要踏入,她便全力以赴,不留一丝余地,凶相毕露! 以掌换掌,以伤换伤。 可这里并不是点到为止的比武擂台,面前人也不是志同道合切磋武艺的对手。 就算她百战百胜,可一人在她身上留下一道伤口,伤上加伤,便是遍体鳞伤。短衣之上,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血迹,旧的方才干涸,新的便再度溅上,南荣红胸口起伏,行动却依旧丝毫不见迟缓。 祁执业道:“她便真的不给自己留后路?” 后路,后路。后路又在何方?若是她早先想逃,便可以逃,管她身前身后事。可她不想逃,留在这里,多留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 这些人,非武道之友,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包括…… “南夫人!”眼看众人纷纷败退,人群之中,有人怒道:“不论你遭遇了什么,你与魔人勾结,杀人如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侵吞掌门印,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谋?!” “如此蛇蝎心肠,千般算计,你说的那些话,又怎么能让人信服?” “拿下她!问出魔人一事!这是为万千黎民!!” 云闲错眼看去,躲在人群中言之凿凿的那老头,在丧宴之前还对魔人这个词一问三不知,现在却时时刻刻挂在嘴上,好像自己是什么正义的化身,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 发觉自己可能赢不了,便要掀桌不干。一个人打不过,就想着要群殴,只不过老脸挂不住,现在还要拽个大旗来给自己遮羞,实则五毒俱全。 南荣红一掌将与自己缠斗的那人轰出三丈,又怎么能不知这些人言下之意。 但她不想解释。也不需解释!不论众人如何指着她鼻子喝骂,她都是这句痛快话:“那就来!!” 血雨中,她想。如果什么事情都能只用武力解决,她或许不必如此。至少,这是最后一次了,那就来。来吧!!无论什么心思,无论什么打算。来斗吧!!! 终于,裘卓动了。他青筋暴突,运起功法,朝南荣红厮杀而去。 南荣红接住他这掌,直直迎上他充满血丝的眼睛。 “明明本来都好好的……明明什么事都没有!!”裘卓嘶喊道:“你把这一切都毁了,你就没考虑过我吗?!!你开心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以后要怎么抬起头?!!” 忍了三十年,那就继续忍啊!!为什么要把这些全都毁掉?!他欠谁了?! 南荣红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仇恨。 “要杀你就杀啊!!你杀了爹杀了长老已经够了吧?!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这他妈的关我什么事啊!!”裘卓恨道:“你自愿要养我,你自愿要教我,我求你了吗?!是我把你绑住的吗??怪我吗???啊?!!” 招招凌厉,没有一丝留情。 在裘卓看来,是南荣红先断情绝义。他现在,也只不过是在大义灭亲——他只是在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南荣红尚未启唇,身后又传来一道刁钻的腥风! 利爪如刃,在她侧腰留下一道极险的伤口,霎时血流如注。南荣红猛地侧身,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交击声中,裘丹阴冷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你在……所有人面前那般羞辱我。”裘丹咬着牙关,脸颊扭曲,狂怒之意快要破体而出:“你想过给我留一条后路吗??你痛苦,就要所有人给你陪葬,凭什么拿我的前途……拿我的前程来开玩笑……你说,你说啊!!我是裘漠的儿子,是你亲生的!!你快点说啊!!!” 临近崩坏边缘,这荒诞的一幕让人心惊。但有一,就有二。本就蠢蠢欲动的台下众人交换眼神,便要试着登上去。 江奉天重重将酒葫芦扔到地上,酒水倾洒。 江兰催茫然道:“我操,爹……这…到底什么情况……” 南荣红险些就要大笑出声。 她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这两人。为什么不给他?她给的还不够多么?!!不够,不够,到底是要怎么样才够!!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才能让他们留有余地,不刀剑相向!真是笑话一则! 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还是那句话。 “来!!!杀了我!!” 混战中的人群越来越多,如嗜血的蚂蚁,一拥而上。一拳一脚,兵器雪亮,原本洁白一片的雪地之上已经布满凌乱的血迹和脚印,踏的淋漓暗红。 “她的修为……” 第190节 “她难道不会痛吗?!” “都这样了,还不肯往后退一步……这人真的…疯了!” “伤口好像在缓慢地愈合!!魔人竟然这么恐怖?! “还没倒下吗?还没有倒下吗?!” 云闲呼吸紧了,下意识转头看向江奉天。 江奉天表情也说不上好,但还是没有动作。站着又灌了口酒。 还不动?还不动可能真死了啊! 她这念头方一闪过,霎时,惊天暴动,一道黑光自内而外炸开,围攻之人倒飞而去,散落在各个角落,痛声遍地。 首当其冲的裘二人更是爬都爬不起来了,只能艰难地在地上撑起半边身子,口角渗血。 寂静的空气中,唯有那个血人仍站在原地。 南荣红将染上眼皮的鲜血抹去,简短道:“再来。一起来。” 众人:“…………” 万千话语,汇成一句话。 这人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云闲方才死命瞪了半天江奉天,胡茬大汉在那唉声叹气、灌酒踩地的,就是一动都不动弹。现在,反倒遥遥往这里看过来了。 “大小姐。”云闲道:“我感觉有点不对。” 南荣红又在看她,姬融雪面无表情道:“没事。别怕。” “……”云闲虽然没怕,但被哄的开心了一下,又很快凝重了脸。 终于,人群中从未动过手、也从未说过话那人,顶着极其普通的一张脸,缓缓道:“云小友。我听姬大小姐说,你一行人对魔人的了解颇深,还解决过多起相关事件。魔人猖狂,后患无穷,想必不能坐视不管。你们,难道真的不出手吗?” 在这一瞬间,云闲串起了一切,后知后觉地想。 原来在这等着她啊! 第141章 雪狮狂情(十八) 受伤的人众多, 现在还有这般定力坐着的人,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投石问路,抛砖引玉。自己不动手,便要让别人动手。 云闲早便说过, 来北界是因那入魔的小石镇散修, 后又得知锻体门内有传出魔书之人,归根结底, 她这一行人与所有人的目的都不一致。 当然, 她还要帮姬融雪夺权篡位,但这是她和姬融雪二人的对话, 其余人根本不知。姬融雪也在大殿上提过魔人一事,要求众宗看重, 那现在,怎么可以不出手? 她们是为铲除魔人而来的,便没理由不出手。打得赢是最好, 掌门印到不到得了手是另一回事, 打输了也没坏处, 削弱实力, 不妨碍这些人坐享其成,顺便还捞一个好名声。 多冠冕堂皇, 多言之凿凿! 而事实上,即使他不说, 云闲也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姬融雪又感到南荣红的视线定在自己脸上。她忍不住蹙眉。 这般视线,她其实察觉过很多次。不明白其中到底有何含义,但不带恶意, 她与南荣红根本说不了几句话, 便也不管了。 姬融雪看向那头的铁蛋, 铁蛋也在注视她。 她突然成为了视线的中心。 裘卓裘丹已经被废了,南荣红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弃若敝履,更何况姬融雪?她能讨得了半点好? 薛灵秀见南荣红浑身的伤,心里头很不舒坦:“这还要怎么打?” 宿迟“铮”一声把剑□□了。 “你干什么?”薛灵秀阴阳道:“你还真不客气啊!” “不仅不客气,还要尽全力。”宿迟冷眼看他,道:“其一,我打不过她,全部人加在一起有待商榷。其二,对她,你放水和羞辱无异。” 以南荣红的性子,的确如此。 “我跟你说的是一件事吗?!”薛灵秀抓狂道:“你右手拔剑了还不放开她,抓习惯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忙扯开啊?!” 宿迟:“……” 乔灵珊嘴角一抽:“……薛道友不说,我竟然都没发觉。” 祁执业金眸内满是无语,错眼道:“魔气,似乎越来越弱了。” 风烨也道:“没有魔气修补,她的伤势只会越来越重。” 再重下去,便真的走不了了。 顶着众目睽睽,云闲终于凝神,迈步,定于南荣红身前三丈之处。 “前辈。”她接过宿迟递来的灼月,凝道:“得罪了!” 南荣红的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似有莫名笑意,又豪气万丈道:“来!!” 上一次如此阵仗,还是在四方大战打蜘蛛时。不过那时姬融雪不在,大家还初出茅庐,都是小小的金丹期。 也不知,成长了这许多后,会是怎样精彩的一场一对多武斗。 对峙中,似有暗潮涌动。 寂静停滞在一瞬间。云闲一拍剑柄,剑气呼啸,讪道:“别都在等我说话啊!我真的不会指挥!!!” 火红剑气凝成实体,簌簌向南荣红刺去,被魔光震碎,南荣红视线一转,径直先向薛灵秀拍来,薛灵秀怒而闪避,道:“没谁对你有期待!!你不动手我们怎么动手?!” 云闲一惊。南前辈怎么也知道开局先打医修?!这给摸到一下,薛兄当场就得出场外躺着了!立马道:“来个人挡一下——” 薛灵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向后暴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凌厉剑鸣,宿迟冷道:“闪开!” 剑锋就蹭着他脸颊过去,差点削下一缕头发,南荣红被迫化攻为守,化仰掌抵住剑尖,红光闪动,两方骤然溃散。 一寒,一热,针锋相对,势均力敌,没有谁更克制谁。 “宿迟!”薛灵秀脸差点被划破相,他恼怒道:“你故意的吧?!” 宿迟:“哦。抱歉。” 祁执业的法杖不在,但此时修为却依旧水涨船高,他扼住腕上佛珠,薄唇微启,没念招式名,又是一声:“都走开!” 乔灵珊及时抽剑,让开位置,那道金光毫无阻碍地降至南荣红身侧,她却如同后背长了眼睛,霎时回身,又是一掌化解,甚至还趁势使出一招“醉挂桥”,八字掌便要扼向风烨咽喉。祁执业极响地“啧”了一声,金钟罩再现,勉强替风烨抵挡住了这一击。 太准了,云闲喝道:“奈斯!!” “……什么意思?萘丝?草药?”薛灵秀没懂,不忘呵呵道:“祁道友金钟罩可真是用的越来越纯熟了,一点也看不出以前斩钉截铁说不学的样子呢。” 祁执业直接把风烨丢出了场,让他别来碍事,转身抵住南荣红一掌,一边被逼得向后退,一边胸口闷一边吐血,即便这样也不忘冷漠道:“你没有针的样子好可怜。” 薛灵秀:“你——” 乔灵珊苦心劝架:“别吵了!现在是吵的时候吗?!燕回旋·十!” 云闲将剑尖抵地,无数剑气自下而上腾升而起,紧绷道:“大小姐不要划水!!前面去两个就够了,祁道友和大师兄去前,其他人绕后!绕后!!再说一遍绕后!!” 宿迟短促道:“云闲,让一下。” 薛灵秀:“你这时候不说闪开了??” 宿迟:“你闪开。” 姬融雪初来乍到,无所适从:“……” 好吵,耳朵要聋了! 不得不说,南荣红是真的,太强了。不止强在力量,更是强在根基。武斗经验纯熟,变招奇招预料不到,越强,一行人就越紧绷,越紧绷,话就忍不住越来越多。这毛病自云闲开始呈辐射性扩散,以前宿迟甚至一场下来都不说话!不仅多,还杂,还乱,好像几十只大鹅一起狂叫,外人根本听不清,却见他们交流得好像毫无阻碍,即使场合不对,也还是露出了略有些呆滞的神情。 江兰催道:“爹,这群人有病吧??” 江奉天蒲扇般的巴掌呼他后脑勺,风声中尽显父爱:“你懂个鸡毛!你没看人家动嘴不妨碍动武吗?刚才那么多人啃不下一个硬骨头,现在虽然看似下风但至少能牵制住,耗到最后谁赢?” 江兰催:“他们赢。” 江奉天:“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烦!” 江兰催:“……” 已经有人负伤了。云闲被拍了一掌在侧腰,祁执业内伤,宿迟手骨断了,剑差点折在掌心,南荣红的呼吸也越来越重,姬融雪在众人此起彼伏的缝隙中,眼瞳逐渐缩小,竖起,她如蛰伏的狮,正在找寻一个机会。 无论如何。不论如何,她要这掌门之位,所以,必须——打败她! 找到了! 就在这谁也察觉不了的空隙,姬融雪闪电般蹿到南荣红背后,面无表情地伸手,撕裂那隐隐已然愈合不了的伤口! 对她来说,一击便要重伤,否则便是添乱。 血肉崩塌,惨不忍睹,南荣红闷哼一声,竟是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掌门印就在对方掌心里,余光是其下如闻到血腥味的老鼠一般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抢夺的人群,姬融雪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伸手去取—— 就在这时,南荣红的声音自她耳边温声响起:“融雪。” 姬融雪神情一凝,视线扫过周围众人,发觉这是传音。 为什么?她要说什么? “融雪。”南荣红莫名道:“你为什么想当掌门?” “……”姬融雪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回应,道:“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仅一句话的功夫,南荣红又成功找到破绽,狠辣地将云闲的剑折断。灼月破碎,她却像逗小辈一样,道:“谁教你剑要这么拿的?” 云闲:“我出生就这么拿。” “哈哈哈哈!”南荣红笑道:“小屁孩!” 不知怎的,众人却敏锐地从她话语中分辨出一些逐渐虚弱的气息,周围群狼环伺,可众人却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攻势。 外人看不出来,局中人却再清楚不过。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叫我。”姬融雪传音道:“我和你没说过几句话。” 南荣红说:“我一直在看着你。” 第191节 姬融雪:“……” “你的计划不错,但,还是不够狠。”南荣红道:“宴内那些人,是刺杀长老的吧。你比我想象的能干,竟然真能掌握他们弱窍的位置。你知道几个?三个?大长老,二长老,七长老,都是裘丹派的,死了的确比较好。” 姬融雪呼吸一顿。 这三个人,是她方才杀掉的。 “裘卓不足为惧,需要担心的只有裘丹。长老们绝对一个都不会同意。不同意便不同意吧,直接杀了就行。所以先将这三个杀了,然后。”南荣红缓缓道:“掌门印空悬,无法领兵。他们无法领兵,你可以。内门弟子已经被你收复,外门弟子也只信服你。让我猜猜你想做什么?抢掌门印,强行镇压,剩下七个长老和管事全部入死牢。裘卓裘丹也杀了,杜绝后患。关大门,禁出入,分化宾客,生米煮成熟饭,迫使他们只能承认兵变接替。态度激烈的杀几个当警示,一切水到渠成。” 姬融雪道:“你分明知道,又何必。” “你的朋友们知道吗?”南荣红道:“有些小屁孩,人都没杀过。你能下得了手吗?” 姬融雪咬牙:“……我为什么不能!” 南荣红:“你不能。尽管你已经想了很久,但我想,你还是下不了手的。融雪,你要知道,你的不足,只能靠狠毒来弥补。你够狠,别人才会怕你,才会心服口服……有时,你不够狠,别人只会比你更狠。” 姬融雪沉默不语。 “你不够狠,因为你想当掌门是被迫的。”南荣红叹道:“你知道,若是换了人,就像你为了掐灭其他危险要杀掉裘卓裘丹一样,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你。你不得不这样做。” “怎么。”姬融雪冷冷道:“想当掌门,还要分一个三六九等?” 南荣红低低喘咳了一会儿,在刀光剑影中,语气含笑:“不。你说得对。” “我有时会在你身上看到我自己。很多时候。明明都在锻体门,却好像时刻都陷在泥潭之中。现在,可以无所谓了。无所谓是出于什么理由,无所谓够不够得上值不值得,去夺去争,哪怕会痛会伤会死,至少跳出来了!死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陷在里面,却还觉得自己活着。” 姬融雪:“你受伤太重了。闭嘴。再不跑,你会死!” “哈哈哈哈!以前都是我叫别人闭嘴的份!!你是不是嫌我啰嗦啊?你还不懂吗?我想跑早就跑了!这些废物能拦得住我?”南荣红的血在地上染出一条细流,她畅快道:“面具戴久了,已经快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爽!打得真爽!!” 姬融雪:“……” 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尽管云闲再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了她的衰弱。 有第一个人上来了。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就算我是根系,是树,也至少得让我选该托举谁吧?”南荣红朝天骂了一嘴脏话,又痛快道:“老娘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姬融雪挑开后方人马的刀,道:“你……说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就要死?” “什么莫名奇妙?!这么有道理的话,你不听就算了。”南荣红见姬融雪狠瞪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好吧。我只是想说,不要杀掉你自己。就算偶尔杀了,杀那么一次两次,也就够了!” 姬融雪道:“更莫名其妙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你的朋友很好,好好对他们。” 血色中,南荣红打断她:“祝你开心,祝你平安……我要你永远自由!!” 众人蜂拥而上,就要将她吞噬。掌门印泛起微光,一下子被姬融雪掩在手里,姬融雪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句话:“你没有朋友吗??” “我有。”南荣红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只是,我赌她应该会来……好像赌输了。路上堵马车了吗?” 千钧一发,太平红色的光芒照耀天际。 “云闲!!”太平尖叫道:“我以为你叫我出来打人?!你叫我出来吸收招式,你有病是不是啊!!我是垃圾桶?!” “叫什么叫?!吵死了!”云闲脑门大如斗,道:“借力打力,懂不懂啊!!” 她真的快应付不下去了,终于,余光看见了一丝细小的剑痕,顿时对众人传音道:“停手!!” 尽管不知她为何要这么说,也没想过之后会有什么危险,其余四人瞬间停手。云闲借着这浩大到恐怖的势头,一剑将南荣红自地面挑起,越过层层叠叠的人头,过了一丈,三丈,十丈……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个血人快要被打飞到玄铁门外了。 “我操?!下手没必要这么狠吧!!!” “这还佛狗狗呢,哪里佛?恐怖如斯!” “掌门印不在她身上了?!被哪个龟孙子抢走了?!怎么还没停啊,还在飞!!” 十五丈以外的半空中,一道黑衣身影遥遥踏剑而来,就像守候在此,恰如其分地将南荣红拦腰接住,手臂一震,将势头尽数化解。 南荣红终于睁眼,看到了蒙面之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艰难地笑起来。 “……” 人可以改变从前的自己,却不能杀死它。南荣红明白这个道理。 她最艰难的时期,朋友想来宽慰,她却每每拒绝。可朋友锲而不舍,她终于抽出一些时间,那是她和朋友的倒数第二次见面。 再见面,就是几十年荏苒而过。 南荣红已知道药丹的事,万念俱灰,可她唯独还撑着那点傲气,不肯让朋友看出来。两人像儿时一样坐在江畔水边,看小鱼被冻在冰层里,她无动于衷,朋友剑柄一敲,将小鱼放了出来。 “你最近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南荣红:“很好。” 朋友不会看脸色,又或者是她伪装的很好,便又说到东界的事。此前她二人相约去东界,现在虽然没明说,但谁都心知肚明,此事是不成了。 南荣红看着水面上映着木然的自己,和旁边依旧洒脱的朋友,心中的黑雾快要将自己笼罩。 她问朋友找她有什么事,朋友脸色一顿,无奈道:“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恩人为我说亲,说门当户对,我还料是谁呢,竟然是江奉天!我多烦这人他不知道么?” 南荣红心头一抽:“说亲……” “不过我一想,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如果非要结道侣,结个不知底细的,那还不如江奉天。算了,真不想!江奉天跟心智有障一样,跟他待过一刻钟都折寿。”朋友好久没和她见面,有好一堆话要说:“唉。不急于一时。星衍宗的说,我有子嗣缘,多半是个来讨债的。若是有,希望是个女儿。我要给她我从小的那把剑,让她练跟我一样的剑法,然后母女双煞……咻咻咻!” 南荣红垂下头。 她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愤怒和酸楚。凭什么,凭什么你还在这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叫不急于一时,什么叫想要女儿。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凭什么她修为比朋友高那么多,现在却……没有选择。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黑雾正在一点点将她吞没。 “我想了想,结道侣一事还是算了。可能之后会有,可能没有。但至少,我现在不想要。”朋友看向她,“荣红,你觉得呢?” 南荣红的话好像不是她自己说的,但她控制不住:“结吧。江奉天挺好的。要是结了,我们住得近,还可以互相照顾。结吧。” 朋友愣住了,担忧道:“荣红,你最近出什么事了?” 南荣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没走几步路,就吐了。吐的昏天黑地,眼冒金星,痛苦到难以言喻。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她把自己杀掉了。用那句恶心至极的话,残忍地杀掉了!! 她吐了很久,去喝了很多烈酒,摸着黑夜,又蹒跚着追回到朋友的窗边。 南荣红耻于再见到朋友,一边流泪,一边用最平静的语气对朋友说:“我骗你的。” 朋友:“什么?荣红,你在哪呢?!” “我说,我骗你的!不要信!!”南荣红用尽自己浑身的力气喊道:“不要这样结亲,不要做不愿意的事。不要,不要,不要!!!听到了没有?!!” “你去东界吧,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可我不能去了。对不住,我食言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静静说:“我们还是朋友吗?” “一辈子的朋友。” “你不怪我?” “不去就不去,没什么的。我不怪你,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肯见我?” “你答应我,只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来见我。” “好。” “你答应我,如果你真的有了那样的女儿,一定带给我看看。” “好。” “……” 几十年后的锻体门半空,废墟遍地,神秘人托着南荣红染满鲜血的手,突然道:“看到了没有?像不像我?” “看到了。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南荣红看着那头被自己不慎打得鼻青脸肿的云闲,笑道:“还真的是……一看就是你的女儿!” …… 乔灵珊看着半空中那道黑漆漆的身影,困惑道:“这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宿迟闭嘴,云闲闭嘴,薛灵秀有点狐疑但没证据,祁执业半闭不闭,姬融雪正在角落里炼化掌门印。 “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下面有人抱拳,准备来一套先礼后兵:“阁下有所不知,此人已经不是南夫人了。她入魔了!” 神秘人踏剑立于半空,不言不语,高深莫测。 见伊态度如此,众人皆如临大敌,不敢动弹。 下一刻,神秘人陡然开口,语气只有技巧,毫无感情,粗犷男声响彻天地:“桀桀桀!老夫路经此地,突然手痒,很想掳走一个人!就你了!走!” 众人:“?” “什么,怎么会这样!”云闲用当仁不让的惊恐嗓音道:“天啊!怎么怎么办!南夫人被神秘人掳走了!!” 众人:“??” 云闲死命用余光剐江奉天,此人一根烟差点掉到地上,半晌才理解意思,僵硬地棒读道:“呵呵!大胆老贼!竟敢如此嚣张!就让我江奉天来追捕你归案!谁都别来跟我抢!休走!” 风卷残云,三人一个带一个,瞬间便消失在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全都是懵圈的脸。 薛灵秀已经快要窒息了:“…………” 你们剑阁的乔装术是祖传的是不是?!这不就是萧芜吗?! 第142章 雪狮狂情(十九) 南荣红重伤濒死, 魔域被破,掌门印不知所踪,其下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江奉天拔刀追上半空,背影瞬间消失, 仿佛这个地界没有半点他留恋的东西。 说实话, 不用他说,在场诸人也没有一个人会想去追的。 其一, 穷寇莫追, 南荣红都已经伤成那样了,能不能活还是未知, 何必冒着自己的性命危险去穷追不舍;其二,掌门印并不在她身上, 那就说明在某个人的手里,当务之急还是夺得掌门印;其三,说来惭愧, 在场的不少人是真的被打怕了。 不管是上场的, 还是在下面看着的, 是真的怕了。南荣红的打法是当真不要命, 她不要命这些人还要命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群人上去都没讨得了好, 更何况现在还要去追,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但方才还那么言之凿凿魔人不能放过……也幸好江奉天主动请缨前去, 有了兜底的,不然在场宾客的遮羞布都要被扯干净了。 “不愧是江奉天!果然义气!” “不慕名利,秉性高洁啊!” 他们刚刚这般说完, 后面就跟上一个奇怪少年, 正不可置信地追道:“爹!你去哪?!我还在啊!!!” 第192节 他刚出来不久, 腿脚上的锻体门死牢枷锁仍未去掉,这东西重若千钧,能把灵气都压制得极为缓慢,江兰催连跑带跳,刚要催动身法,就一头栽到地面上,如同一只伸长了脖子的野鸡。 众人:“……” 装作没看见算了。 场面骚动片刻,所有人都在想下一步应当如何做,云闲把被折断的灼月还给宿迟,听到太平又在小声骂自己。 很模糊,听不太清晰,依稀只有些什么“丧尽天良”、“不尊老爱幼”、“我明日就要回剑阁”云云,云闲道:“你说什么?” 太平道:“你再不给姬融雪护法,掌门印可能要被抢啰。” “你‘啰’什么‘啰’?”云闲敲打它,“我现在差不多已经猜到大师兄是什么了。你要是再这么玩忽职守,成日划水,小心哪天被我扫地下堂,到街上去拾破烂。” 太平尖叫:“我什么时候划水?!你死没良心的!!!” 云闲一巴掌把它按下去,转眼看向角落里的姬融雪。 看来,其余人比她发觉得要快一些。乔灵珊有些紧张地站在那头,风烨杵在拐角,一行人用身形挡着,但仍是能从背后嗅得一些不寻常的波动。 宿迟的剑并没有收,剑尖指向地面,血染白霜。 云闲皱眉,皱的脸有点疼,言简意赅传音道:“拿到了?” 担心传音会被人截听,祁执业道:“拿到了。” “……”薛灵秀是真的在风中凌乱。他以为自己是来参加丧宴的,后来以为自己是来调查魔人的,再后来以为自己是对付南荣红的,现在发现,原来他是来给姬融雪保驾护航的,“这要炼化多久?” 谁也不知道具体要多久,毕竟谁也没有当掌门的经验。 云闲道:“要是裘漠还活着就好了,这时候还可以问问他。” 乔灵珊:“裘漠要是死就是被你气死的。” 一行人虽然嘴上没停,但内心却并未比方才对上南荣红要轻快。 云闲在看到剑痕时就已经有预感,果然成真。即便同样是轻燕点谱,萧芜的剑和云琅的剑也不一样。如果再拉一个来,小姨的剑也不同。萧二人本是北界人士,再稍微换算一下年纪,那萧芜与南荣红相识也不是不可能。 再往前算算,萧芜这段时间一直在北界游荡,不知道干些什么,书信里也隐隐透露出要将她往锻体门引的意思,前因后果想一想,云闲大概就能猜到了。 所以,这便是她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只有她一行人出手,能让南荣红离开,所以她在上场的时候就明白,南荣红绝不会对她下杀手。 但现在,姬融雪得掌门印,一行人负伤,后方一群豺狼虎豹,还有那一群嘴巴能当刀子使的阴阳怪气白胡子老头…… “云侠士。”身后传来一声客气称呼,那人隔着不远,道:“敢问,你们身后是哪位?” 云闲硬着头皮转身,面上波澜不惊:“有事?” “没事,自然没什么事。”那人哈哈干笑两声,道:“只是,抛去方才出的这么多事,回归原先,我们前来,不就是为了选出下一任掌门?” 云闲闻言,不着痕迹地向旁看了一眼。 剩下的七个长老,面如死灰,却不敢轻举妄动。裘卓和裘丹还在地上晕着,宛如两条死狗。 “要是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云闲若有所思道:“我记得,阁下是支持裘丹的吧?现在还支持吗?” 那人神色一僵,没想到她一下子调转攻势:“呃,此事我也没想到……” 谁能想得到啊?在场的人哪一个能想得到! 云闲点头,继续道:“不支持裘丹,那就剩下两个选择了。裘卓,姬融雪。裘卓在那头,来,你猜我现在身后是哪个?” “明知故问!”云闲左臂红光闪烁,映在下颌,竟显得有些冷酷,沉道:“自己想当,就自己来抢,我敬你坦坦荡荡,又何必在这里扯一堆说之无用的东西!” 那人根本没想到她会这般不留情面,愕然道:“你……” 其他人的视线落到他脸上,他面皮一阵刺痛,连忙退回了人群中去。 一阵默然。 云闲站于前,在传音阵中傲然道:“怎么样。” “嗯。”乔灵珊紧张道:“很凶!再凶点,把他们吓死!” 祁执业和薛灵秀:“……” 宿迟道:“脸疼不疼?” 云闲还以为大师兄是在阴阳怪气,但一想,宿迟就没有配备这个功能,一摸脸,这才发觉自己唇角都被打裂了,眼眶骨那儿乌青一大块。 南荣红一掌盖到她脸上来,幸好她躲得快,不然脸可能要被按成煎饼。云闲道:“没事,大师兄。我的脸不重要,你的脸没事就行。” 那人吃瘪,其他人吃了教训,不敢出头。但有时,人只要在群体中,就会拥有无穷的勇气,又有一人缩在里头,道:“我们也是与锻体门交好的宗门,现在情况复杂,总要把把关。小姬不是不好,就是太年轻了……” “为何南荣红的掌门印被她夺去了?她有这本事捡漏?” “不会这两人本就有勾结吧??” 这群人现在不敢来抢,不是因为不想。是方才被南荣红打得风卷残云,现在一群残兵败将,做事总得谨慎点了。 众人窸窸窣窣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云侠士,我们不是针对姬大小姐。只是说句公道话。”那白胡子老头道:“南荣红魔人一事影响如此深重,后患无穷。她六亲不认,连自己亲生骨血都能弃若敝履,却将掌门印留给姬融雪,老夫可否怀疑,姬大小姐也有可能已入魔障?” 其余人顿时道: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姬大小姐平时表情那么阴沉,那么冷酷。看上去的确有点像魔人。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这必须要彻查!这是为了四界!” “……” 薛灵秀道:“这群人好不要脸。” 祁执业道:“他们什么时候要脸过?要脸的人会来?” 想想这些人来的目的,要么支持裘卓,要么支持裘丹。眼盲心瞎成这样,能是什么好货? “没事。”薛灵秀道:“云闲很会吵架。” 云闲被面前这群人戳戳点点,仍是没一点要让开的意思,甚至没想太久,便指道:“你。没错,就是你。你在丧宴开始前,跟南荣红去西楼讲了一阵子小话,方才打擂台时,你也纹丝不动。你是不是参与计划了?我可否怀疑,你也有可能已入魔障?” 被指到那人噎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参与计划了??” “还有你。”云闲又指一人,“方才混战之时,你趁乱推了你同伴一把,让他差点亡于南荣红手中。你平白无故要害人,还要借刀杀人,我可否怀疑,你已入魔障?” 那人的同伴:“就你刚才推我?!!” 那人冤枉道:“我没有啊!!!” “当然,大家都可以说自己是清白的,觉得我包庇姬融雪,所以才隐瞒不说。”云闲道:“但诸位有没有想过,现在魔石只有我有。只有我能判断,谁有没有入魔。这就意味着——我说谁是,谁就是!”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想被指认成魔人的话,就安静待着别再继续找事。 这招非常耍赖,也非常没有道德,虽然云闲的道德本就不多,但要说出这些话还是有些挑战性。 但她心里也明白,要拖,是拖不了多久的。只能尽量争取时间。现在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消息封闭,传不出锻体门之外,也就是说,谁是最后的赢家,谁就能决定一切。 她瞥了一眼身后被重重挡住的姬融雪,额角微微渗出汗来。 必须要尽快了! “……” 姬融雪盘坐在围绕中,只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焚烧。 掌门印对她来说,还是太难掌握了。原来的掌门变迁,是要在静室内待个一天一夜的,南荣红能如此轻易地交接给她,是因为南荣红也只是强行控制,并未真正吸收化用。 但姬融雪明白,现在情况复杂,她必须加快速度,否则…… 火属性灵气在她体内流窜烧灼,她只能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都是熟悉的声音,但她却头脑一片昏沉,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暗沉的识海中,开始走马灯般掠过她不想回忆的画面。 最小时的摸爬滚打,艰难困苦,到了锻体门后的忽视看低,冷嘲热讽。那只名叫福来的土狗,活了十三岁,最后老死在窝里,看着她的眼睛却仍是湿润的。姬尚,裘漠。不是娘的娘,不配爹的爹。看着她的南荣红,她方才,在此生唯一咂摸到的那一点点、如同风中皂香的、仿若母爱一般的东西,也如泡沫般很快就消失了。她有同伴,有下属,但唯独没有朋友。 她不敢有朋友。 为什么要把掌门印给她?为什么要帮她铺路? 耳旁的声音似乎更大了。 云闲现在怎么样?其他人呢?不行。她必须要—— 这次的声音,从未听过,却又清晰无比,如同低语呢喃:“姬融雪,你根本不适合做掌门。” 姬融雪警惕道:“你是谁?!” “你根本就没有那般能力。”那道声音带着笑意,“南荣红将你抬上掌门之位又如何?这位置终究不是你自己得来的。你配不上掌门之位。” “……”姬融雪冷笑道:“裘卓裘丹坐上这位置,会想过这是他们得来的吗?会想过他们配不配得上吗?为何要我想?” “他们是废物,跟你如何能比?”那道声音说,“承认吧,锻体门只会在你的带领下走向衰弱。长老不服你,管事不信你,弟子们愚忠,你不配其位,不是因为你不够强,而是因为你不懂人心。你以为那群人是真把你当朋友吗?还不是为了利益。就连这么点微薄的友情,在看清你的面目后,也迟早会离开你。” 姬融雪漠然道:“滚。” 那道声音笑起来:“你看,你自己不最清楚吗?” 姬融雪:“滚!!!” 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刀剑齐鸣,金石作响,姬融雪猛地睁眼,火焰般的光芒在她眼底跳动,映出眼前轮廓。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对这座辽阔的古老宗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掌控力,自成为废墟的大殿,到每一块砖石,每一个阵法。内外门弟子的军阵与她心神相连,如臂使指。 她便是这里的主宰。 云闲站在前方,一剑挑飞一个老头,恼怒道:“你们还真是不听劝啊!小心我摇人了!告诉你,我在北界有很多朋友!非常多!一个飞鸽传书能从西楼排到东楼!” 乔灵珊:“……你别丢人了!!” 一身着锻体门服的管事飞身而上,狰狞道:“把掌门印交出来!!!” 他终于突破了这顽强的防线,从缝隙中冲了过去,转眼便要逼向后方仍在闭目调息的姬融雪。云闲心道一声糟了,脱口而出道:“大师兄!” 薛灵秀气不打一处来:“……他离得最远,我离得最近好吗?!” 祁执业呵呵:“叫你不如指望姬融雪自己。” 宿迟一道剑气就要闪掠而过,就在此时,众人余光爆出一簇血花。 那管事的身形就这么僵在半空中,狰狞贪婪的面色凝固在脸上,他缓缓往下看。 姬融雪的手臂穿胸而过,劲力吞吐,火光四溢,瞬间将他燃成一搓细小的灰,静静洒落在地面。 “掌门印在我手上。”死寂中,姬融雪冷冷道:“来抢,就是这个下场。” 第193节 竟然已经炼化了!! 而且这怎么看都是火属性灵气,属于狮功的范畴,这些人本就想趁人之危,现在眼看势头不对,又哪敢再提什么“魔人”,潮水般地往后涌:“得罪了,得罪了。我只是担心这些人对大小姐不利……”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大家都和谐一些,呵呵呵……” 四长老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你杀他做什么?!!他是刑法堂管事啊!!” “谁要来抢,我就杀谁。我管他是什么东西!”姬融雪没有神情,话音落下,又扬起手,那头的裘卓见势不好,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直接倒吸过去,扼断了脖颈,元婴离体而去,被火苗烧灼,发出一阵阵非人的惨叫! 惨不忍睹,又一个长老震惊道:“你……你都拿到掌门印了!!你何必还要对他下杀手啊!!” “对自己母亲都能下杀手,能让这种畜牲活在门中是我的错。”姬融雪看向裘丹,神情一厉。 裘丹咬牙,知道自己死路一条,干脆利落地自绝而亡,软绵绵倒在雪地中,失去了声息。 又是一样,转瞬间已杀三人。 “你们说,是来选下一任掌门的。”姬融雪将指尖的灰撇去,漠然抬眼道:“现在可以选了,选吧。” 众人:“…………” 有毛病吧!! 这还有什么好选的啊!!你夺得头名的秘诀是把其他参赛选手都杀了吗?!! “哈哈,既然,既然皆大欢喜,那恭迎姬掌门上位。” “恭喜,呵呵恭喜。” 众人顶着一张与其说是“恭喜”不如说是“便秘”的脸,终于道:“那什么,南荣红入魔一事,我们定会彻查,那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不如,我们先离开?” “是啊是啊。本来只要来半日的,你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大小姐……掌门,掌门不必送客。我们虽然受伤比较重,但是还能走。” 姬融雪道:“走?” 她就说了一个字,语调却上扬,惹得人群后背都发寒。 就在这顷刻之间,锻体门外门弟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雪原之上,眼神如刃。 “受伤这么重,就先别走了吧。”姬融雪道:“都带下去,让各位宾客好好休息休息。” 铁蛋道:“大小姐,宾客房都被损毁了,只剩地牢了。” 姬融雪:“在哪里养伤都一样。” 众人脸色大变:“……” “是。”铁蛋问:“长老和管事们呢?” 姬融雪:“也关进去。” 权力交接,不能有一丝意外的因素。 “是。”铁蛋最后看向眼睛闪亮亮的云闲,有点于心不忍,最后还是道:“那……嗯,云道友她们呢?” 姬融雪背对着一行人,听不出什么语气,平淡道:“一样。” “都关进去吧。” 第143章 雪狮狂情(二十) 云闲最终还是获得了特殊对待, 豪华多人牢房一间。 别的宾客啊长老啊管事的都是单人间,只有她,可以和小伙伴们一起愉快地开黑。 “这说明什么?”云闲坐在小木床上,言之凿凿道:“大小姐心里有我。因为没有宾客房了, 才让我住在这里的。” 祁执业:“……你出门试试。” 云闲:“试试就试试!” 她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去, 迎面就撞上了铁蛋的胸大肌,差点窒息身亡。 铁蛋道:“云道友, 你要干什么?” “我出去放放风。”云闲泰然自若道:“我已经有半个时辰没吃饭了, 真的很饿。” 铁蛋摇头,说:“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现在掌门在处理事情。” 说是处理事情,但应该被处理的不是“事情”。 说是最好不出去, 但应该意思就是不许出去。 云闲道:“我要出去!我不跟你说话,你让姬融雪来。” 铁蛋道:“掌门很忙。” 云闲怒道:“贺志林!!你当年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我为你老姬家做牛做马,脸都被打肿!现在把我关着是什么意思?!太过分了吧!!” “……”铁蛋眼中出现了动容, 他甚至感动道:“云道友, 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云闲:“那让我出去吧。” 铁蛋:“最好还是不要出去。” 云闲差点当场气晕, 踉跄地回到木床上, 躺平了。 多人牢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其实, 姬融雪的放置还是很有些科学的。因为除了云、宿、乔、风、祁、薛外,还有两个半人。 一个是江兰催, 一个是躺在裘漠壳子里不想出去的姬尚,还有半个是空壳姬尚。 也不知道姬尚到底在想什么,就睁着眼睛也不说话。要是裘漠那壳子还能看也就罢了, 都快变成丧尸了, 看起来真的很可怕啊! 江兰催本来就看他们不顺眼, 笑道:“看你们交的什么朋友?别人请你们做客,她请你们坐牢。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薛灵秀微笑道:“你爹走的时候怎么没把你一起带走?是太矮看不到吗?” 江兰催□□:“你说什么?” 众人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皆心想。 可算让薛灵秀逮到一个比他矮的了,这还不得大说特说,以泄心头之愤。 乔灵珊坐在云闲旁边,是真的有点闷闷不乐了,嘟囔道:“至少也要告诉我们一声,为什么啊。难道我们会不帮她吗?” 云闲道:“灵珊,你别生气。” 乔灵珊:“我没生气。我就是有点不懂。” 云闲看她嘴都差点撅到天上去了,还没生气呢?她道:“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是非常时刻,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当然是最好哪里都能彻底掌握。 更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一个明显很不对劲的人。 姬尚究竟为何入魔,她现在如此,肯定是没法告知众人了。那魔书究竟是谁流出去的,锻体门内一定有魔的踪迹,牵一发而动全身,姬融雪又要先稳固住掌门权力,又要操心这许多事,自然是没空再来管他们了。 当然,道理说的通。但其实云闲总觉得,姬融雪有种不想和大家见面的样子。要管还不容易? 简单来说,她就是莫名觉得,姬融雪在躲着她们。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的心思太难猜了,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喂。”江兰催在那头道:“那边那个,你知道刚才那个神秘人是谁?” 云闲说:“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你要我怎么看出来?”江兰催怒道:“我来锻体门就一直待在牢里,也就刚才才出来的好不好!” “……”云闲道:“不好意思。忘了你这么倒霉了。哈哈!” 乔灵珊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蹙眉道:“刚才,是萧前辈吧?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也不是那么复杂。萧芜原本就是北界人士,后因某些原因,离开北界,前往东界游历,誓要找到更好的剑法,来完善自己的武学缺陷。结果她遇到了当时正风华正茂,两鬓还未生出白发的云琅,当场惊为天人,看上了对方的—— 剑法。 嗯。没错。剑法便是未经改善的轻燕点谱,和二人教给云闲的不太一样。 萧芜为了学这剑法,奇招百出,百般纠缠,一路跟对方到剑阁,期间把云琅一日照三餐打,终于学到了,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这时候云琅崩溃了。他一直以为,萧芜跟着自己,黏着自己,每天按时按点来找自己练武,是对自己有意。他连结道侣的时候要用什么花都想好了,现在萧芜说她只是馋自己的剑法!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流水无情落花有意,经过俗套的你追我追,萧芜留在剑阁继续钻研剑法。云闲其实小时候在剑阁里见到娘亲的次数要远低于爹,因为萧芜天天在外面到处走,偶尔隔几年还会出一趟远门。现在想来,可能是去北界了,虽然南荣红不见她,她也照样去。 两年前,正巧是此届四方大战前一年。萧芜受了伤,回来之后躺了挺久。 “估计便是那时,去给裘漠套麻袋了。”云闲道:“裘掌门真挺强的,一打四不落下风。” 但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若是这般,萧芜经常在四界游荡,又怎么会不知道东界形势堪忧。那为什么不说?是知道,说了也无法改变,只会引起恐慌吗?她在调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算了。现在铁窗泪呢,等出去再问问吧。 也不知道江奉天把二人护送到哪了,找到医修没有?南荣红能吊住命吗,那么重的伤……她心里也没底。 云闲兀自思索,眉头又皱起来,扯到伤口,痛得一阵呲牙咧嘴。 宿迟道:“还是很疼?” “疼啊。”云闲道:“薛兄,你针被没收了,现在是不是没法治?” 薛灵秀道:“就算有针,现在灵气枷锁在,也没办法治。你暂时忍忍,要涂药吗?” 云闲装听不见,跟宿迟说:“疼死啰。” 宿迟捧着她脸看了一下,从储物戒里拿出药给她涂了,动作很轻,睫毛跟着垂下来,在眼睑处盖出一片阴影:“疼就和我说。” “不疼。”云闲苦中作乐,好像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没事,拿冰敷一下就好了,消肿。” 宿迟:“没有冰。” 云闲眨眼:“你手就很冰啊。” 宿迟一顿,艰涩道:“……嗯。” 他把手缓缓贴合在了云闲脸颊上,发现两边肿得千奇百怪,但一点脸颊肉却还是柔软且温热的,热度熨在掌心里,他指尖忍不住蜷了蜷。 “……云闲!”薛灵秀没好气道:“你少给我装!!这皮肉伤有什么可疼的,你之前断手断脚怎么不说疼?” 第194节 江兰催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你们能不能出去?!出去啊!好肉麻好恶心!!啊啊啊啊!!” 祁执业眼不见为净,闭着眼睛念金刚经。 乔灵珊看宿迟的模样,也未必不知道云闲是故意的。但她心想,人家开心着呢,要你们在旁边嚷嚷……宿师兄恨不得云闲天天在他面前装好吗! 铁蛋在巡逻呢,走到一半,突然被六长老叫住,警惕道:“有什么事?” 六长老一双招风耳,木然道:“能不能叫那边的多人房安静点?我要被吵死了。” 铁蛋:“…………” 云道友,你是真的。走到哪都能吵到哪是吗? 另一端的黑夜。 姬融雪披着霜雪,终于从昏暗地牢中出来,走进更黯淡的夜色。 她身后的内门弟子道:“掌门,已经将宾客的口风都捂踏实了。出去之后一致说,是南夫人入魔后骤然发狂,裘卓裘丹不幸受害,你解决了事情,前掌门灵识选择将掌门印传给你。” 姬融雪一顿,道:“嗯。” “那,那些事情,要说吗?还是也让他们不要传播?”内门弟子小心翼翼道:“就是……忘尘门南青霄,还有前掌门的死因……那些事。” 这些虽然跟姬融雪没有关系,但想必还是会影响到锻体门的形象。当然,全看她怎么想。 “不必管。”姬融雪道:“让他们说,添油加醋的说。让所有人知道都无所谓。” 下次看看,谁还敢继续做。 内门弟子领命道:“是,明白了。” “嗯。”姬融雪道:“你去休息吧。” 内门弟子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事,心情澎湃,怎么休息的下,临走前,对姬融雪道:“恭喜掌门得偿所愿!” 姬融雪没回头,只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她又杀了三个管事。方才与九长老说的话还在不断回荡。 “那本书,是一个报童给我的。他来送信,帽子很低,看不清脸。我不知道他是谁,随手就留下了,书是空白的,但里面夹着很多来往的书信。” “我本以为是送错的,但一翻看那些书信,我才知道。原来刀宗这么些年实力突飞猛进,是因为在一个叫做‘哀喜祭坛’的地方找到了‘圣核’。圣核不仅仅能促进弟子的修为,甚至还能淬炼根骨。若是能找到此物,我锻体门弟子如虎添翼,又何愁今后?” “但那本书后来又消失了,连带着书信一起。……是真的,大小姐,我说的都是真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本书被云闲叫做‘魔书’……但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这不是真的?刀宗的发展大家都看在眼里,太诡异了!这消息就算我们不去证实,也有别的门派会去证实。别人都强了,那我们不就落后了吗?!” 姬融雪只觉得头疼。 如果九长老说的是真的,这不就是刀宗那个魔核?她可以阻止锻体门前去,要如何阻止其他门派?说,会信吗?动武,拦得住所有人吗? 她又赶着时间去将锻体门那些闭死关的前辈都试探了一遍。云闲的魔石在她之手,幸好,一个都没有亮。 锻体门还处在刚被试图渗透的阶段,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第二个缺口。 掌门住处原本就在大殿之后,但现在门内建筑损毁甚多,弟子们正在加紧翻修。主殿更是被劈得只剩下废墟,原本丧宴之后的掌门登位仪,看样子也不是这两天就能开始的了。 再关几天,磨磨性子。宾客愿意改口的再让其来登位仪,若是死活不愿改口……她也有办法。 姬融雪坐在自己的木床上,看着窗外飞雪,突然想,不知道南荣红现在怎么样……云闲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很生气?罢了。 寂静天地间,那道鬼魅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全天下能想出这么蠢的方法来躲人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姬融雪木然道:“滚。” “你是怕他们觉得你变了吧?”那道声音笑呵呵道:“你从来不敢说,你对佛门一事的看法。因为你怕她们知道了就厌恶你了。你也没那么喜欢说冷笑话,只不过是因为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她们忘记你还在。你想讨她们喜欢,又拒绝用真心接近她们,所有的那么点可爱之处,全是装出来的!皮下包裹的,不过是个冷漠无情的狠毒货色。杀人不眨眼!你以为你跟你娘不一样吗?你们一样,都不正常。可笑,哈哈哈哈!” 姬融雪轰出一掌:“我让你滚!!!” 声音骤然消失在死寂的夜里。 姬融雪胸膛起伏,半晌才平复下来。她刚才那一掌,没打到任何东西,只打翻了屋角那个破旧的狗窝。 狗窝已经很久没有用处了,但依旧很干净。 姬融雪慢慢走过去,伸手,静静浮在半空中,她闭眼,想象自己手掌之下,还是小狗一起一伏的温暖肚皮。 “福来。”她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 第144章 雪狮狂情(二十一)[二合一] 云闲在小黑屋里才被关了一晚上, 就感觉人要发霉了。 锻体门死牢的确修的很不错,砖瓦结实,枷锁也很沉。她看铁蛋走了,还试着把腿伸出去, 结果差点被门口的阵法电到头发直立, 最终还是罢了,在牢内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 走到薛灵秀都看不下去了,道:“你能不能哪怕安静坐着半个时辰?” 多动症儿童云闲道:“可是真的很无聊。” 让她自己待在房里一晚上可以, 但一旦禁止她出去,云闲的叛逆心就蹭蹭上来了。其他人打坐的打坐, 休息的休息,都很安静。黑天转瞬而过,又到了白日, 锻体门每日清晨的号角照常响起, 气势恢宏, 如雷贯耳。 “出了这么大的事, 还照常练武吗?”乔灵珊纳闷道:“我看刀宗好歹还半月休一天呢。” “还好吧。”云闲正愁没人陪她说话,道:“我估计裘掌门驾崩那天也照常练, 最多就是把号角改成唢呐。”练武送终两不误,非常锻体门。 乔灵珊:“……” 薛灵秀正在观察裘漠躯壳上的伤口。这毕竟是他三姐黎沛尝试治疗过的, 行医手法和他相似,但他看着看着,发觉姬尚很小气地背过身去, 避开他的视线, 不让他看。 好像怕他要抢一样。 都烂成那样了, 谁要抢啊?? 再看那头的江兰催,似乎还在惦记方才他说的话,一直在蠢蠢欲动,想把他拽起来比身高。 一看就知道的事情,谁要比啊! 薛灵秀觉得这屋里真没几个正常人了。他再待下去他也得不正常了! 他正烦呢,云闲这个时候还到他前面走来走去,实在是让人心烦气躁。而且薛灵秀有理由怀疑她就是故意的。他不说烦,她还不往这走,一说烦,尽往他前边凑,到底哪来如此充沛的精力??薛灵秀忍了又忍,终于道:“那谁,把你师妹带走。” “怎么了?这地方这么大,还不让人走了?”云闲言之凿凿道:“我就是活动活动身子。” “正好。”宿迟道:“今日的两个时辰剑还没练。” 云闲:“……怎么突然这么困?” 半天了,云闲终于肯安静躺下了。宿迟看她在那装睡,眼皮底下一滚一滚的,眼底浮出些淡淡的笑意。 不论如何,现在一行人身在地牢中,再怎么样,也只能等姬融雪的决定了。她什么时候愿意将众人放出来,众人才能什么时候出去。据江兰催所说,这地方比他之前被关的地方要好多了,至少没老鼠没虫子,不干燥不潮湿,甚至每天还有三顿饭送。 可再好,也限制了自由。 祁执业生硬道:“也不知她要将我们关几天才满意。” “好说,好说。”薛灵秀呵呵笑道:“处理那些宾客的嘴,三天吧。再把长老和管事全都揍服了,十天吧。剩下那些林林总总、七七八八的东西再拢一拢,再过个大半月,我们便能出去了。” 江兰催听着听着,忍不住嘲笑道:“你们真是朋友吗?!” 于情于理,这事儿办的都不太能说得过去。众人来锻体门这些天,不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至少也是把自己的命给挂在这上头了。 姬融雪得掌门印时众人为她护法,也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受伤,结果反手就将他们丢进地牢里,虽然能理解,但的确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人。”风烨在角落里,弱弱道:“她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吧。” 哟,江兰催挑眉道:“你考虑她,她考虑过你没有?” “……”风烨哑口无言,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或许……只是……比较警惕。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要万无一失。” 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都这样了还要帮人说话,到底是哪来的信心?江兰催不可置信:“你们琴修都这样交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秃驴。” 没完没了了是吧,祁执业敏锐道:“你骂谁秃驴?” 江兰催大感冤枉,这儿没和尚他才说秃驴的:“我又没骂你!” “那什么。”云闲道:“他是和尚。货真价实的。只不过没剃头而已。” 江兰催:“……阿弥豆腐。” 祁执业:“滚!!” 天干气躁,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一点就炸。云闲这边劝了那边来,一片混乱中,风烨突然道:“……只是,她信任我们不如我们信任她多吧。” 牢内一瞬寂静下来。 半晌,乔灵珊蹙眉道:“风烨,你在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风烨结巴道:“她从来就没有背对过我们……就算对我都一样。我只是个琴修,更何况其他人?还有现在也是,明明知道我们不可能跟她抢的……哪怕表面上装装样子都好啊!我们把她当朋友,但她……” 话没说完,但其中意蕴明了。只不过这次,没人打断他了,室内只余一阵沉默。 看来,也不只是他一人这样想。只不过大家都不想说出口而已。不太好看。 “罢了。先不说这个了。”云闲见众人都不说话,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江道友,事已至此,你与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现在能否告知我们,当初雇佣你来刺杀姬融雪的人到底是谁?” 虽然极有可能,江兰催只是江奉天配合计划要进来的一个借口。他说他是来找儿子,便能完美地与云闲一行人般置身事外,不参与党争。虽然直到最后,江奉天也没有能出手的机会,但有与没有,还是天壤之别的。 以他的修为,足以在此前的两波人中保下南荣红的命。 但,云闲见江兰催的样子,就知道此人多半也尚处在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叛逆期。他不跟江奉天互殴都不错了,怎么会这么乖乖地帮人办事,果不其然,江兰催冷嗤一声,道:“不就在我旁边吗?” 云闲视线移过,神色一凝。 他身边,是姬尚! “说清楚点。”祁执业金眸内光辉流转,不耐道:“到底是裘漠,还是姬尚?” “姬尚”道:“是我。” “……” 她一口婉转调子,现在出口的却是裘漠的浑厚嗓音,当真是不忍卒听,真是让人听着很想一拳打死自己。云闲唇角抽搐,试图猜测姬尚的动机:“你为何要杀大小姐?难道是因为,呃,不爱裘掌门了,所以看着大小姐很不顺眼,便要……” “谁那么脑子有病啊?”姬尚莫名道:“我要她的血。” 众人皆不由自主想。就是你那么脑子有病啊!!不然还有谁!! “要她的血做什么?”云闲道:“姬姨姨,出来都出来了,唠个几两的呗。我有好多事要问你呢。” 姬尚:“我困了。睡觉。” 云闲:“?”这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 “还是你来说吧。”云闲放弃与她沟通,继续问:“要见血,没说要命,是吧?” “是。不如说,是‘只要见血,不能害命’。”江兰催纠正她的说法,顿了一顿,又傲然道:“不然,你们还能阻止我?若真是要命,她早不能活了。” 第195节 看来他还是对宝船之上的渔网很是耿耿于怀。 江兰催又道:“前提是,不能用我自己的兵器。要用一把刀,并且刀要归还与她。她给了刀,灵石,还有十株灵草,一颗根骨丸。” “根骨丸?”云闲对带“根骨”两字的都带有点抵触心理,可能是被刀宗灵泉里捞出来的黏糊糊魔核给恶心到了,问:“薛兄,有这种说法?什么灵丹妙药能对根骨起效?” 薛灵秀短促道:“做梦较快些。” 都说了根骨天生,不容改变,怎么有些人就是不信邪。 “看来,是‘那东西’要姬尚这么做了。”云闲若有所思道:“江道友,那什么鬼丸子你没吃吧?” 江兰催面色一僵:“我吃了。” “吃了就吃了。”想来那么点剂量不会产生什么特别大的后患,云闲慈爱道:“没事,下次记得出门在外别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知道吗?还有,那把刀呢?” 江兰催直言不讳:“被收走了。我也奇怪,那刀看上去跟普通兵器没什么两样,但用起来相当锋利,我还没用过这么好用的刀。” 他话音落下,那头一直无言的宿迟突然启唇,冷冷道:“拿出来。” 云闲:“嗯?说谎?哎呀,我又不会拿走,就拿来看看!” “……我操?”江兰催见鬼道:“你怎么知道它还在的?!你有透视眼啊!!” 片刻后,那把小小的刀摆在众人眼前。 说是刀,看起来更像是匕首。刀刃锋利,含着黯淡黑光,刀身上漆黑纹路缠绕,上头的槽还蓄着当初姬融雪被伤到的血。只不过这血也被同化了似的,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恶臭。 “这刀一看就不正经,你也想昧下来啊?十三香这么不挣钱的吗?”云闲捂着鼻子,用手挥散气味,抱怨道:“难怪你身上一股腌菜炖猪腰三十天忘了掀锅的味儿,我之前以为你在地牢里待久了没注意卫生才不好意思说,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什么破形容啊?你平时都在吃什么东西?还有,你当我想?”江兰催怒道:“这血是我完成任务的证明!不然谁知道她的伤是谁下的手?” 祁执业拧眉,伸手过去。 金光缓慢且坚定地笼罩住刀身,上头漆黑的纹路图案突然如活了般蠕动变形,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响,仿佛小孩的尖叫,恶臭更深,在纹路即将消散的前一刻,图案隐约诡变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眼珠幽黑,仿若向外窥探。 祁执业收回手,刚想开口,那刚才已然消散的纹路又鬼魅般的缠了上去。 这般漆黑,竟看着就令人心生抵触。 “……魔刀,魔书,魔人。”乔灵珊凝重道:“这把刀沾了人的血,会如何??这绝对是要对大小姐不利!” 薛灵秀看着刀刃形状,忽然想到什么,对裘漠低声道了句“得罪”,又朝空壳姬尚继续说“得罪了!”,方才小心翼翼用扇柄挑开姬尚衣角。 果不其然。 姬尚腰间,竟然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魔刀! 众人呼吸一屏。 “此前我就在想,魔气就算再有掠夺性,她修为不济,差距如鸿沟,又要怎么轻易做到占据裘漠的躯体。”祁执业沉道:“南荣红那日半夜见她爬窗进来,刀砍剑刻,期间这把刀沾了多少裘漠的鲜血?” 如果说,要直接占据一个人的躯体,难度太大。先用这魔刀伤了对方,就如同在其躯体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如此继续…… 江兰催没跟上课,一脸茫然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这把刀虽然看上去不像正派东西,但邪派的东西也未必不能用吧?” 四界门派甚多,有较正派的,自然也有较不讲究的。他记得南界就有什么炼死人骨头驱使灵体的宗门,不也活的好好的么,最多被人讲几句损阴德。 “抱歉江道友,事态紧急,现在没空跟你说。”云闲把刀拿起来,敷衍道:“等出去了问你爹去。” 江兰催:“……” 岂有此理!他天下第一刺客何时受过这个鸟气!! 云闲拿着那刀研究了半天,线索却在这就中断了。 就如她一开始那隐隐约约的预感同样。有人提前顺水推舟布置了姬尚、南荣红一事,派遣江兰催刺杀姬融雪,再配以小石镇散修的魔书线索,刻意将姬融雪、甚至她们一行人引至锻体门参加丧宴。 而现在姬融雪因不信任,将所有人隔离在地牢内。她一人身边只有下属贺志林和完全不清楚对魔一事的锻体门众弟子,若是那东西真要发作,她就跟当年的明仁前辈一般,完全便是孤立无援! 现在的这个局面,正是“它”想要看到的吗?南荣红是否也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在这锻体门百废待兴最薄弱的时刻…… “对不住,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的。”风烨似乎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重了,弱声弱气道:“我们要如何是好?现在也出不去……” “等吧。”云闲叹气,似是极为疲惫:“也只能等了。” 转瞬便是十日已过。 不得不说,来锻体门的这些宾客,每一个都是能屈能伸的好手,顺风进,逆风退,谁占优势就跟谁。只有刚开始还有几个硬骨头还死犟着不肯改口,在姬融雪关照下,现在众宾客分散在单人间,却共用一张嘴: “姬掌门当真是年少有为!哈哈!难怪裘掌门死后也对你赞不绝口!” “恕我直言,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还会有异议?除了姬掌门你,难道还有其他人可以胜任么?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其实我和裘丹道友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只不过是吃过几顿饭,聊过几次天而已。是非公私,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姬掌门放心,我是真心这么想的。什么,改口?有什么好改口的?这里这么多人,谁不长眼的要是说了什么,我老洪第一个上去抽他!” “……” 三十二管事原本就被南荣红杀了几个,又被姬融雪杀了几个,现在算算,差不多只能凑个二十二。看上去颇没气势,终于蔫巴了。 管事是宗门的中流砥柱,其实掌门之位上坐的到底是哪位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是个蠢货。宗门是个庞大的组织,每个部分都要精打细算,二十几个管事分管十五堂,姬融雪打完棒子给个甜枣,承诺今后拨到每个堂内的银两灵石都不会少。 接下来,就到长老了。 长老们弱窍的位置都被捏着,还有掌门印桎梏,生死只在姬融雪一念之间。姬融雪并未向对管事那般强硬压制,反倒告知他们,若是想离开锻体门另谋发展,现在便可以离开,她不会阻拦。 但想也知道,各个长老在锻体门这么多年,攒下了这么多根系,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刻愿意一走了之。这种事,就看有没有人出头。若是有人真愿走,那后续的人肯定便会跟上,但可惜,大家的心思不是很齐。 大长老死了,二长老死了,现在首席之位,按理该是由三长老顶上。 三长老叹息了数日,最后终于一槌定音:“我服你。今后必将忠心辅佐。” 自然,他的决定中,掺杂着那么对南荣红与姬尚的愧疚——有,但并不是占大头。姬融雪将他的族人接来了锻体门“悉心照料”,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姬融雪与云闲一行人交情匪浅,细数看来,云闲,祁执业,薛灵秀,宿迟……都是今后宗门的头号人物。这般关系网如果能抓好铺开,此后锻体门的助力绝对不少。 是不是朋友不重要,只要利益相连,就足够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姬融雪还太年轻。 但他既然做下决定,就必然要承担这一风险。 十五日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掌门登位仪本该在丧宴后一天就开始举办,现在足足推后了半个月。那些宾客的所属宗门察觉事情有异,已经开始坐不住,朝锻体门发来书信询问,姬融雪看着他们一一回信,才转身出门。 门外又是冷厉寒风呼啸。 铁蛋跟在她身后,道:“大小姐,快是冬季了。” 极北之地,四季皆冬,是不是冬季对她来说毫无区别,姬融雪道:“知道。” 铁蛋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不该说,半晌才踌躇道:“今后,可能便很少再能见到夏天了。” 姬融雪喉头滚动,道:“知道。” 既然继任掌门,除非重大事件不可外出,至少三年之内,她必将坐在主殿,面对这永无止境的滔天风雪。 四方大战是在夏季。闷热黏稠的空气,浩浩荡荡的人群。她其实并不喜欢,但对她来说,许多人的记忆从夏季开始。 “云闲她们怎么样了?”姬融雪避开这个话题,问:“伤药送去了没有。” “送去了。但是薛道友没用。他说他自己带了,用不着……不用我们的。”铁蛋尽量拣着好的说了,“一日三餐照常送去,就是……屋子太小了,有些闷。” “嗯。”姬融雪步入大殿,道:“明日的登位仪,将她们请来吧。” 铁蛋道:“大小姐,这……” 他生性耿直,是真的不会掩藏自己的一点点面色。现在几乎满脸都写着“若是她们不愿来怎么办”,想来这十日,那一行人的心情看上去绝没有他说的那么平淡。 “你请了便是。其他的不用管。”姬融雪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又道:“对了。将武器都还给她们。” 铁蛋应了“是”,退出了大殿。 十日时间,足够弟子们将锻体门主殿修缮完毕了。甚至比起从前的主殿,还要更加巍峨高峻一些,姬融雪原本对住在哪儿、主殿如何没什么触觉,快要完工的时候,却突然让人将顶上的黑瓦换成了正红色的琉璃瓦,冷厉的玄铁包了白玉边。 果然,有了这么点颜色,在周遭漆黑的玄铁和洁白雪地上,主殿瞬间就显得光亮起来,宛如雪原上一簇燃烧的火焰。 她回房,将门掩上。 很空旷的大殿,裘漠的所有东西都被销毁掉了,现在暂且只有一张寒玉床,能暂且抑制她极火属性灵气的侵染,床下不起眼的角落,放着那只破旧狗窝。 姬融雪耳边又开始响起那道声音了。 十天十夜,未曾停歇。 “你以为不去看,就可以装作看不到吗?” 姬融雪还是那个字:“滚。” “你换了琉璃瓦,包了拐角,为什么?”那道声音飘渺道:“因为云闲刚来的时候说建筑物都是黑色很沉闷,摔倒的时候被拐角碰到了头?她这么随口的一句话,你也眼巴巴地上赶着做。可惜有什么用,你只不过是她随手帮过的朋友。比你重要的,真心对她的人,有那么多个。真可笑。” “再看看你,连真面目都不敢露。” “你到底想说什么?”姬融雪漠然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讨谁喜欢。” 那道声音笑起来:“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呐?也对,你太知道了。你连想讨人喜欢也这么拙劣,不及别人的万分之一。小些时候费尽心思想吸引姬尚的注意力,想让母亲喜欢你,再大些,想融入锻体门,讨那些长老管事们喜欢,不是也没有用吗?反倒被别人看不起,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姬融雪深呼吸,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阵法没有用,法宝没有用。这道声音就仿佛根植在了她脑海里,可无论怎么听,都只能分辨出来,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放过你?何出此言?”那道声音循循善诱道:“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夜幕已深,姬融雪枯坐于床头,那道声音就又响了一夜,直到大殿以外,掌门登位仪的号角开始响起。 “信任和喜欢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因为对你而言,你永远得不到。” “你迫切需要的是变强。只要你越来越强,大家都会惧你,怕你……你不是想要阻止魔患吗?现在这般,你要如何阻止?你太弱了,她们太弱了。你不该把时间耗费在这里,而是要去追求更高的山峰。” “人的感情太过廉价,不值一提。这才几天,她们就对你心生怨气。你又何苦?” “我又何苦……” 铁蛋的声音在外门响起。姬融雪枯坐一夜,满眼血丝,终于起身,神色却无比清明。 锻体门的掌门服是一套轻便的甲胄,上面镶嵌着琉璃宝石,在项前绕过一圈。代表最高功法的雪狮毛披于其上,冷硬中不失贵气。 她披上甲胄,在两旁护卫的垂首下,踏上前往主殿的长阶。 那头已经坐满了宾客,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此前风波的影响,举箸饮酒,言笑晏晏: “喝啊!喝!我干杯你随意!”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姬掌门继位。” “此后前途无量!必将一帆风顺!” 姬融雪看着,面无波动。 第196节 遥遥的熟悉座位上,云闲静坐于此,并未碰桌前的任何东西,而是面目冷淡,明知姬融雪已经来了,却刻意避开她的身影。 其余人也都是面色漠然,看上去只想维持着表面上的光景。 铁蛋在她身后,抿唇道:“大小姐,他们至少愿意来……” 那道声音道:“愿意来,是想结束了快点离开吧?” 姬融雪道:“是啊。” “你还给他们武器,不怕他们反水吗?不怕他们背叛么?”那道声音略微扬起,沉道:“就算殿外精兵守卫,阵法齐聚,你分明知道,你对他们下不了手。” 姬融雪道:“对。” “……”那道声音终于问道:“什么叫‘对’?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说的都对。嗯。还有么?”姬融雪彻底踏入主殿,四周阵法启动,内门弟子列阵于殿前,宾客瞬间噤声,她缓缓道:“我不强,很弱,不用真心待人,讨不了人喜欢。父亲死了,母亲疯了,两个人都从来没有爱过我。朋友性格很好,还有很多朋友,我不是唯一那个,他们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们——没错,没错,你说的都对。” 那道声音:“那你为什么还要请他们来?” “哈。”姬融雪终于忍不住轻笑,眉眼雪一般冷冽:“不然,我要怎么把你引出来?” “……” “……” 转瞬间,便是刀剑出鞘,周身大穴被尽数严密封住,针没入其内,锁住关窍。佛门重宝紫金钵悬于头顶,金光将身影笼罩而进,不得而出。魁首架在脖颈之上,剑刃离喉口只有毫厘,云闲的声音自头顶之上传来: “这位不知是大哥还是大姐的,在么?收到请回复。”云闲冷声道:“敢问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修真界禁止搞传·销啊?” “……” 它想走,身形却被关在这个躯壳之内,根本转移不了。 宾客自偏门处夺门而出,整个大殿瞬间变成一个囚牢,外有精兵虎视眈眈,内有……这么一群年龄加起来不如它百分之一的小屁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众目睽睽之下,‘风烨’垂下的眼帘终于抬起,唇角微勾,笑道:“能告诉我,我哪里出了问题么?” 分明用的是同一个躯壳,但平时风烨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易惊吓的怯弱琴修,现在的他,眉眼弯弯,笑得亲和,自眼角眉梢却无端露出些掩不住的魔魅狂情之气,反倒让这张脸看起来惊艳了不少。 祁执业道:“不要这样笑,看起来很恶心。” 乔灵珊默默:“这次我赞同……” “我之前就在想,你的渗透目标,似乎一开始就是朝着四界大宗去的。佛门有了,刀锻二宗有了,妙手门和琴坊都存疑,那我就想,为什么剑阁当真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我敢肯定,剑阁内没有魔气。当年四界大陆上唯一飞升的剑仙将魔剑在此界镇压,就此飞升,魔剑曾经又被某人所用……那时,你真是伤筋动骨了吧?怕了吗?为什么气运流损之局第一个便要针对东界,或者说针对剑阁,因为你害怕了。你怕剑阁再出一个剑仙后人,再把你兵器镇压,形体打散,直到现在几百几千年都只能附着在别人身上过活!” “很有趣的猜测。”‘风烨’拊掌笑道:“你怎么就能肯定,剑阁内没有魔气?你把魔剑太平带出,又焉知道,下一个入魔的不会是你?到时,又有谁可以阻止你?” “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废话,要有魔气,太平躺在下面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至于入不入魔,云闲傲然站立道:“因为我的大脑滑溜溜,所以任何我不想听的话语都会从上面弹过!” ‘风烨’:“……” 众人:“……” 薛灵秀崩溃:“我求你别丢人了!!” “即墨姝就因为你忤逆我?”‘风烨’脖颈上被这么多剑抵着,神态自若地打量了一番云闲,道:“真是想不通。” 云闲:“圣女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风烨’又轻笑着,用玩笑语调道:“我告知你,你放我走么?” “你觉得呢?”云闲又道:“魔书,魔核,根骨丹,哀喜祭坛……现在使用这些的人,都得到了切实的好处,但后患无穷。只是这‘后患’,既然没有大规模爆发,就不会被人信服。有利益,众人便会蜂拥而至,这不是一个两个人可以阻挡得了的,甚至一两个宗门都不可以。” “你们为什么知道我会来?”‘风烨’甚至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条斯理道:“发现刀了?又是怎么劝服姬尚回到自己身体去的?” 其实,一开始也只是猜测。自明仁之后,已是百年。期间四界再怎么样都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也很少再有这种动荡发生。有机可乘,蚩尤又怎么可能会忽视?他不来锻体门,就是去找仲长尧,现在仲长尧活蹦乱跳,那这个选项排除。 且,想派其他魔来,是不大可能的。其一,原本被派遣此任务的小圣女即墨姝不干正事,天天跟着云闲到处玩,俨然成为正道栋梁,甚至还把自己的魔元化成魔石交给云闲。其二,那把时时刻刻尖叫报警的魔剑太平也能勘测魔气,除非有修为远高于这一魔一剑的,否则根本遮掩不住。其三,看也看得出来,蚩尤此魔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信任。 一开始的确是猜测,但自风烨开始异常后,这猜测就愈发坚实。 云闲在发觉了魔刀一事后,就猜想,很可能它想要附着人身,需要条件。修为越高,气运越强,就越苛刻。比如裘漠,要附着在他身上,就必须先用魔刀制造伤口,再用姬尚开路。风烨这就只能属于倒霉蛋了,既没有修为,气运还挺差,你看这不,一脚就被人踹开鸠占鹊巢了。 云闲转瞬间闪过这么多,却道:“不回答。” ‘风烨’也不恼,它用一种堪称天真好奇的眼神,问云闲:“那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出错了?记忆、功法、性格、语气。每一方面都一模一样,为何会发现?” “……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演技很好吧?”云闲一噎,道:“其一。当初在宝船之上,你就说漏嘴了。我们一行人初见江兰催,灵珊与你交谈,你张口便是‘十三香首领’,你如何知道他是首领?他当时看上去像心智有障。” “其二,风烨不可能不带琴。虽然他每次都说自己带琴没用,但你根本不明白,他现在还在奋斗的意义之一就是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用啊!昏迷都能抚琴,你懂什么是琴修吗?你竟敢不带琴!” “其三,也是你犯下的,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云闲指着他,道:“风烨存在感弱,但不是话少。他的话很多,但是分场合!魔域中出现两个出口,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那时主动提出建议。你要知道,风烨他,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他最多只敢说——” 一行人异口同声道:“‘就是就是!’” 第145章 雪狮狂情(二十二) 风烨泉下有灵……不, 尚有意识,现在已然感动到泪流满面了。 他是真的天下第一大倒霉蛋,在上宝船时感到自己脖子一凉,再睁眼, 就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祁执业心魔中的第三视角。但可怕的是,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被接管,自己的口中发出与此前别无二致的声音, 就连语气、性子、功法, 甚至记忆都全盘被接收过去。甚至风烨明白,若不是魂灯还在云闲处, 死了会打草惊蛇,他早就被直接扼杀了! 但一路走来, 别说云闲她们认不出自己换芯了,平心而论,就连风烨自己也看不出来。他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左脚绊自己右脚, 吃饭咬自己舌头, 都已经绝望的时候, 如今峰回路转, 这又让他如何不热泪盈眶?? 就算云闲用的理由实在……有点……呃……一言难尽,但没关系!现在风烨看着她傲立于旁, 就回想起了在远古战场时,云闲从天而降来拯救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帅了!! 云闲不知风烨正泪洒锻体门, 她又将魁首逼近了一些,道:“这么说,你懂了吗?” ‘风烨’, 又或者是蚩尤, 并不在意自己脖颈上的利器, 而是缓缓道:“即便如此,你们现在将我引出来,又想做什么呢?” 蚩尤笑道:“难道你们觉得,就凭你们,可以伤到我吗?” 的确,伤不到。 它活了这成百千年,修为不知凡几,众人面对其他前辈时,虽说感知不到具体境界,但好歹能感受到,对方体内那雄浑的灵力,绝对在己之上。 可蚩尤,无论如何感知,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般的空白,仿佛就是一个寻常人。 看不穿,猜不透。 云闲总觉得有些异常,蹙眉凝视,才发觉太平正在悄悄发颤着往外面挪,似乎不想和蚩尤离得太近。也是苦了它了,若不是现在场合不对,它怕是要尖叫三天三夜。 “这紫金钵,是明光借出来给你的?可真是信你啊。”蚩尤伸手,上头魔气纵横,自指尖染出一道乌黑,它轻慢地将头顶的紫金钵弹了一下,紫金钵瞬间发出几道铮鸣,金光颓败,祁执业脸色一白,似喉头蓄血。它赞赏道:“的确不错。若是换明仁来,或许还能试试伤到我,你?把它拿碗去装饭比较合适。” 祁执业眼底怒火翻涌,咬牙道:“你还敢提明仁??” “别生气啊,我说句实话罢了。”蚩尤道:“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孩子们。但有时候,勇气是最没用的东西。” 至少在它看来,这群少年还太稚嫩。未见过血,未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险恶,跟初出襁褓也没什么区别了。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姬融雪,和这边这个 …… 宿迟手上那把黑色玄铁剑,它没有低头去看,它看的是宿迟。 宿迟与它对视,眼中淡漠,如一道死湖。其余人,再怎么强装镇定,眼中也有着它一眼便能看出的波动。厌恶,愤怒,紧绷,惶急。但宿迟只是静静看它,仿佛在看一个迟早会被斩于剑下的死物。 蚩尤不知怎的,心中又浮上了那久远之前的画面。那一丝没来由的情绪让它蹙眉。 剑灵化身?又是哪把剑?真是令人厌恶的感觉。 它又看向那头身着掌门服的姬融雪。雪狮毛衬得她发尾更是如燃火,面色冷白,一双眼睛透着凛然杀意。十日过去,蚩尤心知肚明,她分明并不是毫无触动,蚩尤真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到了如今还愿意相信这群人,甚至毫不迟疑? 就因为信任?真是可笑至极! 谁也没再接话,余下便是一段短暂却又十足漫长的对峙,蚩尤唇角笑意忽明忽暗,云闲却突然道:“我本意便不是要伤你。” 蚩尤:“哦?是不想伤,还是不能伤?” “原本天元武斗会上,我猜测你会去找仲长尧,但因为明文前辈坐化,武斗会延期,所以,此事应当也不能急于一时。”云闲道:“当初你煞费苦心用即墨姝去拉拢仲长尧,为什么不直接下手?就像你对明仁前辈,对姬尚,对大小姐这般。直接下手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我也问你,是不想下手,还是不能下手?” 蚩尤面上笑意一敛。 “自然,你不能。”云闲继续道,“再说回四方大战,魔教蛰伏多年,四界和平,这难道不正好合了你的心意?魔教越低调,越不被人防备,你要对谁下手,就越简单轻便。可你却让即墨姝在大战内与刀宗合作,屠杀四界年轻一代佼佼者,引发震怒,众人对魔的防备与厌恶瞬间达到巅峰,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自相矛盾,自掘坟墓?你有这么蠢吗?” “还是一样的思路,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就算这对你之后的计划有碍,但你冒不起这个风险。你一边要绞灭年轻一代,在天才出现前就斩草除根,一边又要窃取现有的气运,要杀一只特定的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羊都赶进羊圈里,对于身负气运之人,要么被你杀了,要么被你掌握在手中,你容忍不了第三种选项。” 蚩尤道:“你……” “抱歉,但是麻烦不要打断我说话。”云闲冷声道:“我的思路很脆弱,你一打断我就容易想不起来我讲到哪了。” 众人闭眼:“……” 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一下子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我此前也想过,你为何不敢用正面现身?是害怕武林围攻么?”云闲道:“不,那又和上述自相矛盾了。不如说,不止是这样。而现在成功迫你出现,正是佐证了我所有的想法。” 她对着蚩尤笑意全无的眼,道: “其一,你手下目前无人可用。没有人衷心奉你为主,你也不会信任任何下属,甚至,在你的世界里,不存在‘信任’这个词。” “其二,你迫切需要气运,但又害怕这世间天才出现。我们今后若要察觉你的行踪,得知目的便可——这世上的天才,哪一个不是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是天才,我若提前告知,长辈宗门又焉能不护?” “其三,你不敢用本体,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本体。或者说,你的本体只是魔识,没有形体了。当年剑仙伤你至深,恐怕只差一点就魂飞魄散,神魂俱灭。你到如今伤势依旧未曾痊愈,只能选择附身。如此焦急,极有可能是因为,你已经苟延残喘许久,再不出手,再不机关算尽,你的寿数便尽了。” 云闲剑尖大不敬地直指它鼻尖,冷道:“也就是说,你小子很快就要死了!” “……” 大殿之内,一阵寂静。 蚩尤唇角微动,到底还是没有再度抬起来。它道:“你的脑子这时候又如此好用了?” 它竟然和众人的想法在此刻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惭愧。”云闲呵呵一笑道:“能让我猜到这么多,不是因为我聪明。只能说,你的智商勉强跟我处于同一水平线——你知道智商和水平线是什么意思吗?老人家?不,老魔家?” 蚩尤缓缓起身了。兵器死死抵着他的颈部,一行人如临大敌,压力施加,却仿佛泥牛入海,未能激起任何涟漪。 “还有么?”它站在云闲面前,笑盈盈道:“继续说。” 逼迫感在这狭小方寸之间迅速散播开来。 不知是谁喉结滚动,此方涌动着紧张气氛。 离得有点太近了,虽然很对不起风烨,但云闲真的很想将此人脑袋拍开。她道:“自然,还有。” 蚩尤:“哦?” “能和我们坐在这里侃这么久,要么是你喜欢听,要么是你很难走。”云闲也朝它一笑,道:“显然看上去,你不是很喜欢听了。如此胆小怕死怯弱无能的魔,真的会亲身来此吗?你的本体现在还在魔教吧。这是你划分出来的一部分?” 第197节 若真是本体在这,云闲确实不敢动手动脚。但现在,一个分·身,最多为本体的十分之一,一行人能将其绞杀,就已然大大超出她原有的目的了! 蚩尤面色一变。 云闲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当即道:“动手!!” 紫金钵陡然亮起,封锁住其四方退路,宿迟剑气迅猛而来。众人额前发丝都被猎猎吹起,电光火石间,蚩尤当机立断,逃逸出这具躯壳! 风烨终于能接管自己身体了,一来就是无数道招数糊脸,差点吓傻:“救命!!救命啊啊啊!!” “少装!”祁执业凛然道:“谁知道你是蚩尤还是风烨?” “是他没错!”云闲道:“这种惊慌失措的神态,一般人装不出来!” 风烨慌不择路道:“这次真的是我!是我啊!!我知道云闲的袜子上面有三个洞!!我亲手缝了好久才缝好的!!” 薛灵秀:“……” 金光壁垒正在被不断冲击,祁执业提起浑身气力,撑住摇摇欲坠的紫金钵。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即使这般,他们也低估了蚩尤的强大。 仅仅一个分·身,爆发出来的力量就强到快要无法抗衡! 姬融雪传令喝道:“列阵守住!不要让任何东西逃脱出去!” 三道剑气齐出,默契异常,隐隐约约形成一道三角囚牢,针若暴雨梨花,封住四方死穴,内外精兵虎视眈眈,天罗地网,那道诡谲黑雾身在其中,无处可逃。 宿迟剑气冲来,径直穿刺而过。 金光笼罩,强硬桎梏。 针,爪,剑,黑雾愈来愈透明,愈来愈飘渺。 它静止于中,轻笑声中,含义无穷。 “这次是我大意了。”它道:“可你们,是不是也大意了呢?” 太平咆哮而上,剑气如红龙,将黑雾打散吞没,招招致命,很快,此地就只余一丝漆黑的粉末,落于地面,被风一吹,就飘散而去,只余下一道轻描淡写的声音: “有些事情,不是预料到就可以避免的。你们说是么?” “……” “……” “……” 那群宾客在角落里抱头蹲防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只听到一行人间断的喘息声。 血腥味隐隐约约传来,也不知是谁受了伤。 宾客这些天在地牢里待惯了,闻多了血腥味,现在骤然闻到,更是一阵胆战心惊,少顷,终于有人哆哆嗦嗦问道: “敢问,发生什么事了?” “结束了吗?我怎么感觉,有一股阴风飘过……” “我们能转头了吗?掌门?在吗?” 薛灵秀不发一言地递过一张手帕,在场唯一伤员祁执业眉困惑一蹙,还是接过,用帕子随便将唇角的血迹拭去。 然后将沾了血的帕子收回自己怀中。 “……”薛灵秀皱眉道:“你就这么拿走了?” “嗯?”祁执业莫名其妙,“我要是直接还给你,你不会又有话说了吧?” 就这洁癖性子,上面沾了血,他不是还得直接丢掉?如此铺张浪费,不如洗了再用。 薛灵秀微笑:“多谢两个字烫嘴么?” 祁执业黑脸:“……我没求你给我!用手不能擦??” 黑灰散去,众人紧绷的心神终于卸下,各自将兵器收回。风烨这才刚回来,就开始下意识劝上架了:“别吵了,别吵了。薛道友也是为你好。祁道友只是不太会说话。” 乔灵珊擦汗:“你也真是……不过,你没事吧?我们一直不戳穿,是怕它把你直接灭口跑了。” “我没事。”风烨从头旁观到现在,自然也知道锻体门发生的种种事,视线越过众人,看见不远不近站着的姬融雪。 姬融雪现在,看着确实和从前更不一样了。 那身华贵的掌门服像是形成了一道遥不可及的壁垒,将众人与她隔绝出一道细小的鸿沟。 她察觉到风烨的视线,淡淡地挑起唇角。那的确是个带着暖意的笑。 风烨道:“大小姐……” 他有好多话憋着要问,但他想,大家都不问,是不是内心早已有了答案。 姬融雪继任掌门,还能和她们再一起出行吗?日后见面的日子,是不是又会少了。极北之地不寂寞吗,她看上去很喜欢舒九尾和刘小姐的胖狐狸,可她还会再跟众人一起回乾坤城么? 肯定是不会了。 “请众宾上座吧。”姬融雪那点笑意亦如雪释,对身后下属道:“可以开始了。” 锣鼓喧天,杯觥交错,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姬融雪道:“多谢诸位到来!” 她举杯,杯中却是清水,不是酒。但满堂宾客,谁也不敢再多说她一分。 “恭喜姬掌门继位!” 第146章 雪狮狂情(完) 锻体门一事告落, 众宾回归,皆大欢喜。 所有人都浑身松快,踏上了归家的旅途,临走之前, 谄媚之色一如既往: “是是是!必将多多走动!” “对对对!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 诚心合作!”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 云闲一行人在锻体门又住了一晚, 临走前, 还跟姬尚聊了会天。 她当初愿意从裘漠的身体里出来,可是废了不少功夫。说句不好听的话, 就算锻体门是极北之地,这再冷藏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裘漠那都快烂成什么样了还当个宝。薛灵秀答应她,会把裘漠的躯体修补好,祛味保存, 她才肯松手。 云闲看着被制作完成的裘漠, 默默地想。 这是什么, 修真界等身抱枕真人版……不行!云闲!不要再想了!!你功德要扣没了!! 逛了新主殿, 观摩了新掌门处理事务,再拖也拖不了多久, 是该到了要启程回归的时刻了。 昨天收到萧芜的飞鸽传书,说南荣红的命保下来了, 但现在的形态……比较特殊,信中不太好说,让她们处理完余事, 便赶紧回乾坤城一叙了, 顺便带上江奉天的傻儿子江兰催。 云闲也要和她说蚩尤一事, 所以次日,一行人便到了玄铁门下,准备离去了。 玄铁大门仍是那般冷硬,高不可攀,可自外而内眺望,主殿的琉璃瓦却如同燃烧的火焰,在雪地上熠熠生辉,生机盎然。内外门弟子仍在练武场上挥汗如雨,排阵演习,三长老背着手在面壁峰那儿走来走去,时不时暴喝道:“早上没吃饭吗?!这么困,要不要搬个床在这给你睡!给我打起精神来!” 底下众弟子怪吼怪叫:“嗷啊啊!!” 姬融雪在大门前与众人送别,身后跟着铁蛋。不,现在他应该叫做贺统领了。 一行人神色各异,云闲站在最前,抬眼看姬融雪,笑道:“辛苦了。” 姬融雪:“一帆风顺。” 云闲道:“后会有期。” 八个字后,再无旁的言语。 云闲如来时一般,唤出宝船,众人拾阶而上,灵气催动,宝船向前犁开积雪,乔灵珊和风烨趴在后窗,看着姬融雪火红色的发尾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那团冷火,留在极北之地,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不解。 就……这样吗? 什么都不说吗?大小姐的心结,今后的打算……就什么都不说了吗? 可这样,留下太多遗憾了。 云闲却还一副平常样子,甚至还抽空提早把两个时辰的剑给练了。乔灵珊憋不住,跑去问她,云闲却道:“等吧。” 乔灵珊:“等什么?” 云闲道:“等她来。” 祁执业在一旁拿布擦紫金钵,薛灵秀在洗手。江兰催在渔网里,宿迟掌舵,宝船过了风雨双区,迈入黑夜,天际寒星闪烁,寂寥无声,太平突然道:“有人来了!” 它话音落下,一道黑色身影便利落跳上船头,手上拎着一串圆滚滚的大酒壶。 乔灵珊睁眼,一愣。 那人将避寒的衣物拉下,露出一张熟悉且冷艳的脸。 “大小姐!”乔灵珊惊喜道:“你,你怎么跟来了!云闲——” 云闲笑道:“大小姐,来都来了,怎么还带东西?” “总得送你们一程。”姬融雪盘腿坐下,将酒壶丢过来,空中瞬间弥漫着一股馥郁酒香,“我瞒着铁蛋偷偷来的,天明就回去。” 云闲接住酒壶,乐呵说:“这么客气?还送来送去的,多不好意思。” 姬融雪一笑:“三人行,必有我狮焉。” 薛灵秀差点被冷到当场裂开:“………” “好久没听冷笑话了。”风烨抱着酒壶伸脖咂摸道:“竟然还有那么些怀念。” 姬融雪功力着实未减。 “……”祁执业接了酒壶,犹豫道:“我不能喝酒。” “现在明光大师又不在。”云闲怂恿道:“喝一点没事的。再说你犯戒还少了?虱子多了不痒!” 乔灵珊还尚存一丝良知:“明光大师会生气吧……算了,反正不在。” 宿迟也有份。他拿着酒壶,平淡地想,似乎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喝酒的。 第198节 众人都坐下了,过了会儿,似乎是觉得只有酒不行,风烨又大展身手去炒了几盘小菜,拿了几碟花生米,香得底下的江兰催破口大骂:“你们放开我!我不回乾坤城!!” 云闲和姬融雪坐在一起,船前位置实在狭小,众人的手臂腿脚都靠在一起,难得没有落雪,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姬融雪突然道:“只可惜,即墨姝不在。” “嗯。”云闲试着去喝了一口,那酒估计是锻体门特产,呛到差点冲破天灵盖,浓度太高,她咳道:“我想,再过会儿,就可以见到了。” 姬融雪看她,“你怎么知道?” “预感。”云闲理直气壮道:“我的预感很准的。再加上,她肯定也想我了。” 祁执业受不了:“你能不能用词不要这么粘糊?” 云闲改口:“我的预感很精准。” 祁执业恼火:“不是这句!!” 要是在平时,薛灵秀肯定得阴阳怪气几句“你看不惯别人就闭嘴”、“恼羞成怒了”云云,但他平日里喝惯了南界风花雪月的各种梅酒桂花酒,当下没有防备,一口进去,现在冲的说不了话:“……” 这是酒??这是拿来浇伤口的吧!喝这个有什么意思?? 乔灵珊觉得薛道友脸皱的很好笑,但她不太敢笑,使劲往里憋,风烨拍了拍她,善解人意道:“你可以装作在笑我。” 乔灵珊一看,风烨喝了两口,现在整个人从天灵盖红到肚皮,宛如一个悲伤红薯:“哈哈哈哈哈哈!!!” 宿迟在边角驻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周遭风险。 云闲有心想看他出糗:“大师兄,你喝一口。” “……”宿迟无奈地喝了一口,云闲就看他喝烈酒跟喝水一样,面不改色,不由拉长了声音失望道:“怎么这样?没意思!” 宿迟垂眼:“那要什么有意思?” 云闲说:“你脸都不红一下吗?” 宿迟道:“我脸红你不是经常看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云闲差点噎住,逗人不成,自己的耳根也开始涨红起来。 太平嘴馋道:“我也想喝……给我一口呗。” 云闲冷漠:“小孩子喝什么酒。” “死云闲!!我明天就要回剑阁!!”太平要酒不成,耍赖撒泼死命尖叫:“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就这个态度!!!” “……” 众人都心知肚明,姬融雪所来是何事。姬融雪也明白众人明白,只是话题转了三百回,绕了七十次,都在说此前好笑可乐的趣事,愣是一个字都没拐到正题上来: “我的天,江奉天前辈那个演技,比云闲还烂!我是真没想到!” “那个,你们还记不记得合欢宗的梁笑前辈……她身上真特别香,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灵珊,这话幸好是你讲。要是别的人,我就要说变态了。” “这酒到底是什么品种?喝惯了竟然感觉尚可入口。” “谁再骂秃驴,我一拳……过去……” “……” 酒过三巡,众人果真没一个是能喝酒的,全都醉的东倒西歪、千奇百怪。风烨是第一个不胜酒力倒下的,躺在乔灵珊脚边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乔灵珊也醉的两眼迷瞪。薛灵秀下去醒酒了,祁执业越喝话越少,宿迟去了船尾继续守夜,甲板之上寒风呼啸,云闲和姬融雪还坐着。 云闲说:“怎么越来越热了。” “这是烈酒。”姬融雪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若有所思道:“我也是第一次喝。” 云闲吭吭哧哧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好喝吗?” 姬融雪直白道:“难喝。也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喝。” “偶尔,偶尔喝一次。”乔灵珊晕着插话,“感觉也挺好的……” 云闲笑了,姬融雪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难得不是风雪满天,这是北地少见的仁慈时刻。月明星亮,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雪,宝船行驶在上,宛若一叶渺小浮萍。 姬融雪突然开口,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嗯?”云闲说,“你觉得呢?” 姬融雪道:“……我也不明白了。” “蚩尤说的话,我觉得是对的。”姬融雪看着那轮硕大的月,茫然道:“我好像长到这么大,都在追逐什么。做一切都有目的。去四方大战,是要脱离掌控,去莲座,去救人,是为了拿这些来堵别人的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门之位,为了活下去。真的有开心的事吗?” “我的确不会讨人喜欢,也没有人说过喜欢我。至少,有的人还有父母,我……有也像没有。好像这世上缺了我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姬融雪道:“可我……这是我自己的错。别人哪怕把手伸到我眼前,我也不敢去触碰,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 云闲静静看着她,她静静看着月亮。 “我好像喝醉了。罢了。”姬融雪冷道:“可就算,我发自内心觉得,他说的都对,我也不会不信任你们。因为,这世上能让我信任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不想失去哪怕一个。在大殿上,我无数次想,就这样吧。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我承受便是。我再也不想过……无人可信任的日子了!” 她似是真的醉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面上神情令人看不清,突然道:“你知道福来吗?” “知道。”云闲说:“是你养的小狗。” “嗯。是我养的小狗。”姬融雪笑道:“我在垃圾桶捡吃的,它跟我抢,我跟它打架,它服了,之后就变成了我的跟班……” “它的毛是棕黄色的,无论怎么打理看上去都很乱。眼睛很黑,很圆,很亮。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听得懂你说话。我伤心的时候,它会安慰我,冷的时候,和它一起取暖,它还很贪吃,却总是吃不饱。幸好,幸好,我只让它饿了两年,之后就过上了好日子。它是世上最好的狗。” 云闲轻声道:“它一定很幸福。” “可它只能活十三年。”姬融雪说,“无论我怎么对它好,给它灌多少灵气,它还是只普通的小狗!无论过了多少年,我还是永远忘不掉它离开我的样子。它看着我,好像已经很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哭着求它不要离开我,哭得头疼欲裂,它知道我难受,它也难受,最后挣扎着舔了我一下,就睁着眼睛不动了。能明白吗?它分明睁着眼,可再也……再也不能看着我了。” 乔灵珊难过道:“大小姐……” “我带它看过山,看过雪,看过河。吃饱喝足,主人永远在身边,我想,它应该很幸福。”姬融雪漠然道:“只是,我每次想起它走,就忍不住去想。要是一开始就不要抱走它是不是好一些,要是一开始就不要养它会不会好一些,要是一开始就不要投注真心,是不是失去了就不会这么……这么痛苦!!” 她语气淡漠,指尖却狠狠攥在掌心中,骨节用力到发白。 没办法忘记。忘不掉,无数遍还未开始就已经想到失去的痛苦,那不如就不要开始。 没有亲人,不交朋友。亲人会离开,朋友会散。谁敢说一辈子,谁能保证一直到最后? 圆月仍挂在天边,冷风呼啸,寂静中,姬融雪像是要寻求什么答案似的,对云闲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想?” 叹息吗,安慰自己吗?婲?福来去了另一个世界,迟早会再见面的。只是暂时的分别。或者,再去养另一只小狗……可那再也不是福来了! 酒浅浅荡在壶底,已经漫不出什么香味。 雪原之上,云闲迎着她堪称执拗的眼神,叹道:“我啊。” 终于开始落雪,雪花纷纷,落进酒壶,挂在眉梢枝头。 “虽然我没有养过小狗。”云闲一顿,坚定又宽和道:“……若是为了它这一生的幸福,我此后有多少痛苦都甘愿。” “……” 温和的雪夜中,姬融雪面上神情似悲似喜,喉头滚动,半晌才哑然道:“是吗。” 是吗? 她甘愿吗? ……不论反问自己多少次,她都甘愿。 “为了它这一生的幸福,我有多少痛苦都甘愿……”她笑起来,雪融冰释,还是当初前往锻体门时宝船上的那句话,“好云闲的说法。” “嗯。”云闲当看不见她眼底亮光,自然道:“下雪了,不冷吗?快喝吧!” 姬融雪笑道:“喝!” 两壶相碰,发出清脆响声,又是烈酒入喉,天旋地转。两人到底也还是来不及进船舱里,就这么喝着喝着,酒壶落地,昏睡过去。 幸好此夜慈和,甲板上人挤着人,好歹不会冷到发抖。 姬融雪不自觉间变成兽形,头埋在云闲肩上,温暖又脆弱的腹部紧贴着云闲,散发着灼热,闭眼睡去,头一次毫无防备,睡得七仰八叉,差点要流口水。 乔灵珊和风烨靠在二人腿上,也睡得呼呼作响。 薛灵秀被烈酒呛得难受,只尝了一些就感觉不对,立刻下去醒酒,现在回到甲板上,看四人滚在一起睡,本就发疼的头更疼了,恼怒道:“祁执业,你就不会叫一下,让她们去床上睡??现在像什么样?” 祁执业在角落喝酒,扯扯嘴角道:“睡一晚上能冻死不成?” 薛灵秀:“……” 以众人的修为,的确冻不死。甚至冻个三天三夜也不会出什么事,但他看着就是特别难受,来回数次,还是一边皱眉嫌弃一边拿了被子盖上。 他扯扯被角,又道:“你少喝点了。之前又没喝过酒!” 祁执业道:“少管我!” 薛灵秀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想管你是不是?你谁啊!!” 宿迟把他拎到一边,默默弯腰,把杯盘狼藉都收好,放回去,准备洗,临走只冷冷撂下一句:“小声,别吵到人。” “……” 落雪丝丝声,洗碗的水声,轻微鼾声,两人压低的吵架声,经久未散。 姬融雪梦到了很多只手,但她这次终于鼓足勇气,牢牢抓住了其中一只。 月跟随,星伴行,船乘风破浪。 迢迢星河入梦,诉尽一曲长夜歌。 遥遥月明落身,盼不尽再相逢。 第147章 大师兄 天明之后, 云闲睁眼,船上已经没有了姬融雪的身影。 她在外躺了一夜,浑身酸疼,迷糊掀开毯子, 道:“走了吗?” “走了。”宿迟也不知是不是守夜守到现在, 倚在船边,道:“她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云闲伸手去拿, 拿到就笑了。 手里一团扎扎实实的棕狮毛团, 摸着软却不松散。姬融雪的毛本来就不长,也不知道这小毛团得是薅了多久才薅出来一个, 不大,甚至连掌心都盖不住。 云闲莫名眼前浮现起一个画面。姬融雪每次一烦躁一犹豫, 就开始去薅自己尾巴上的毛。到底该不该信任,要信任……不信任……要信任……几个月下来,毛球也就做好了。 第199节 “这样看来, 大小姐毛发亮泽, 毛尾一点都不分叉, 做毛团也不一定比雪狮差。”云闲笑了笑, 将棕狮毛团收进储物戒里,隔出一块小角落放好, “掌门服上面的毛领全是雪狮毛,这个也该换换了。” 掀开毯子, 里头全是姬融雪身上的冷香,云闲动了动被压麻的腿,两个人就骨碌骨碌往外滚, 她眼疾手快抱住了乔灵珊的头, 风烨一头撞到船壁, 瞬间痛醒:“谁?!有人袭击!!” 大家都醒了,祁执业反倒睡了,还抱着那酒壶,现在浑?婲身都是酒味。 一天一夜,宝船已然即将踏出锻体门的势力范围,来到了小石镇。此前被灭门的那一散修府邸也拆开了封条,门口堆着不少家伙什,看样子是有新住客搬进去了。 乔灵珊醉眼朦胧道:“这么快吗……?难道不觉得有一点……有一点不好?” 要是有灵体盘桓不去,云闲一行人早就可以发现了。确实没有灵体,可对于一般修士来说,这毕竟算是一个凶宅,若不是没有选择,谁也不会住到这里。 薛灵秀喝了酒,早上起来却还是衣衫整洁,换了身衣服,甚至还重新束了发冠,道:“那是道士。” 云闲一看,进进出出的确实是一门小道士,顿时哑然:“挺好的挺好的。” 术业有专攻。人家就是干这行的,还怕什么凶宅。 一行人顺着来时的路径离开小石镇,路上又敲开了不少被冻在街上的冰雕,修士从里头跳出来,还是熟悉的大碴子味:“哎哟妈!冻的不行了!这天气咋越来越冷啊?!” 乔灵珊心想,幸好大小姐口音不重。不然跟冷艳这俩字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喂,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江兰催在底下的渔网里闻了一晚上酒香菜香,还被上了禁言符,都没人理他,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在下面怒道:“我说了我不回乾坤城!你们非要把我带回去做什么??” “江奉天前辈说要把你带回去。”云闲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找你爹去。” “把我带回去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江兰催阴郁道:“我就不能站着?” 云闲说:“可以啊。但是你的身法太潇洒,太帅气,太诡谲了,我怕你逃跑拦不住,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兰催兄,你就稍微谅解一下吧。” 江兰催一下子没了声音:“……” 风烨弱弱道:“江道友,你的心思真好猜啊。” “你谁啊你?你什么时候在这的?”江兰催又在下面奋力挣动起来:“放我出去!我承诺,我不会跑。行了吧?警告你们不要不识好歹,我的承诺有多值钱你们懂不懂?!” 懂,是肯定不懂的。 在场的人除了剑阁三人组,谁还缺钱? 但在江兰催的强烈抗议下,云闲还是放开渔网,把他捞到甲板上来了。 云闲一行人正在往乾坤城赶去,路程仍需两天。 “你们小心点吧。”江兰催上了甲板,语气好了不少,将身上的落雪擦了,冷道:“就算同样是去乾坤城,到了城门我就与你们分道扬镳。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进去的。” 云闲:“为什么?” “你以为消息的传递要多久时间?更何况是锻体门这种庞然大物。恐怕现在四界都知道了,继位的不是裘丹,也不是裘卓,两人都死了,反倒上位的是爆冷门的姬融雪。再加上还有南荣红一事,现在每一个相关的人都处在风口浪尖。我看不止那什么大小姐这一两月有的忙,你们也有的忙了。”江兰催漠然道:“引人注目对你们来说不是坏事,对我来说可能会死人的。” 风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刺客首领。” 乔灵珊:“完全看不出来。” 江兰催恼羞成怒:“……闭嘴啊!你们真的很烦!!” 恶人自有恶人磨,风烨和乔灵珊在跟他说话,云闲缩在船角,又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宿迟道:“又在想什么?” 云闲深沉道:“在想一些,很深奥的东西。” 首先,就是那本魔书。由书,她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储物戒里那本已经被歪到了千里之外的《纯情魔女火辣辣》。这本??书到底是从何而来?虽然她想过,是不是蚩尤的诡计……但这明显,是和蚩尤站在相反面的一方。以云闲的性格,不跟仲长尧对着干才是有鬼。可是“这一方”,又是“哪一方”? 其次,她一直有一种隐隐的猜测。那就是,仲长尧手上,是不是也有一本和自己类似的书。仲长尧平日里的表现,一点也不像一个往后能成王的种子。心浮气躁,变通不及,除了浑身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气运和莫名其妙要投靠他的各色美人之外,云闲当真看不出此人身上还有任何优点。 但仲长尧却一直都有一种谜一般的自信。仿佛全世界都掌握在他手里,他一定会成功。自然,云闲也不能排除这是他本性的可能,毕竟修真界里这种男修并不少有,但,他手里若是真的有那本书呢? 那么问题就来了。 先后是如何排的?是气运先汇聚于他身,再有了这本书,还是先有这本书,气运才到了他的身上?这两者情况所代表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师兄到底是哪款剑,本体是不是身姿也如此曼妙,但云闲怕被揪去再练两个时辰剑,还是暂且先不问了。 “对了。”云闲伸长了脖子问,“江道友!听说你和仲长尧是朋友啊?” 她还记得此前舒九尾说过,江兰催和仲长尧平日里好的跟亲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喝酒生事。 江兰催道:“仲长尧?” “是啊。”云闲形容道:“就是长得很瘦很矮,一脸衰样,肾虚无比,拿着一把破烂碧水剑,一说话就让人很想抽他嘴巴的那个,仲长尧啊!” 众人:“……” 夹带私货太多了吧!仲长尧再讨厌也不至于这样! “似乎有这么个人。”江兰催回忆了半晌,才无所谓道:“算不得朋友,只是偶尔在一起喝酒。喝酒,和谁喝不是喝?更何况他还爱买单,也不知是不是嫌钱烫手。” “那舒九尾你记得吗?”可怜的仲长尧,痴心错付,云闲道:“你跑去妖族刺杀长老,她当时也在场。” 江兰催被问烦了:“每个任务都要记得的话,我还要不要做别的事了?” 云闲不问了。反正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但还是想说:“兰催兄,你真的不考虑把刺客组织换个名字吗?十三香,听起来真的很像烤串店,还是不怎么好吃那一种。” 风烨:“就是就是。” 江兰催道:“滚啊!!!还有别叫我兰催兄,我俩说不准谁大呢,姐!!” 二日转瞬而过,一行人看着窗外景色由雪原变成荒地,极北之地的雪被留在船后,逐渐消失踪迹,再也追不上了。 虽然冬天已经来临,但城外的雪比起锻体门的雪,简直堪称温柔。风也没那么刻薄,不再一呼啸就要刮掉人一层脸皮,云闲隐隐约约看见了乾坤城的灯红酒绿和绵延不断的各色招牌,恍若隔世。 在锻体门也就待了将近一月,现在看见满目绿色的乾坤城,当真是很不适应。 乾坤城也不是四季如春,但配得上在此城生长的景观植物,每一个都身价昂贵,花了大价钱去维护,一年四季落花的都有,更何况只是四季翠绿呢。 快要入城门,江兰催将脸蒙上,短促地说了句“到时汇合”,两指并于唇前,就在船上“砰”一声,霎时,凭空消失! 不愧是刺客,竟然还有此等技术!云闲一惊:“大师兄!这身法好帅!我也想学这个!!” 宿迟一指船侧,云闲伸头去看,江兰催正在船沿下视线死角处缓慢爬行。 宿迟:“还想学么?” 云闲默然:“……不了。轻燕点谱挺好的。” 乾坤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冬日来临,富有商业头脑的商贩把茶摊换成了面店,设了阵法驱寒,还有像是小火锅的吃食,众人在外头围坐,吃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香飘四里,引得路过的人都馋。 云闲出示关契,进城。 宝船开进,众人齐刷刷抬头,在看到船头的云闲一行人弋划,眼中难掩震惊之色,视线跟着移动,更有甚者,筷子都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差点忘了去捡。 不会吧,消息真这么快?云闲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倒是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大家看看就得了,有想要签名的直接和我说!不要拥挤,人人都有份!” 那些人的视线一动,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乐道: “快看!这个人在地上开船!还从城门口一路开进来!!” “竟然还有渔网??认真的吗?喂,道友,你要去哪捕鱼?城里的湖都冰封了!你是要卧冰求鲤吗?” “怎么能搞笑的如此认真!哈哈,哈哈哈哈!!” 云闲:“…………” 她黑着脸回头一看,整个船头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原本风烨还站在她旁边的,现在也迅速抱头蹲下,反应相当敏捷,云闲咬牙道:“你们怎么回事??”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吧! 宝船在雪原上乘风破浪这么久,她习以为常,都忘了这玩意儿在陆上跑是有什么不对了。 薛灵秀大觉丢人,无奈道:“此次回去,我去拍卖场弄辆马车给你,别再惦记这船了行不行?” “不行!”云闲气道:“都给我出来!!” “……” 萧原正在悬宝阁内如坐针毡,腿不知往哪放时,蒙面下属匆匆而上,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什么?云闲到了?”萧原立马就要开溜,“那我马上就下去迎接——” 萧芜:“迎什么迎?” 萧原身子已经起来了一半,言之凿凿:“我侄女回来了,我怕她迷路。” 萧芜道:“坐下。” 萧原:“……” 怎么办,她的屁股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唰一下就坐下去了。 “阁主,我也觉得你不要下去比较好。”下属想起那令人脚趾抠动的景象,无言道:“薛公子被拉着在街上开船逛了一圈,现在整张脸都是红的,恨不得拿折扇捂脸呢。” 什么仇什么怨,云闲是春风满面了,其他人的面皮哪有那么颠扑不破,现在红的红黑的黑,看上去相当精彩。 悬宝阁内寂静无声,下属去引人上来了。萧原头顶戴着竹笠,在小辈面前还是有那么些长辈包袱,道:“姐,你和小云闲说话,我就不插嘴了。正好还有点事……” “还有点事?”萧芜无懈可击道:“你人只要一消失在我视线里,起码三年找不到。再说一遍坐下,别逼我揍你。” 江奉天抱着刀坐在窗边,粗犷地笑出声:“哈!” 楼下传来声音,很快,云闲带着一群人呼啦啦涌上来了,张口便道:“娘亲!南前辈现在怎样了?” 宿迟看向萧芜,点头道:“师娘。” “回来了?小姬那边如何?我听到消息了,辛苦你们。”萧芜熟练地接过炮·弹一般投射过来的云闲,道:“荣红她现在正在养伤。” “养伤?”薛灵秀跟在场众人一一行礼,方道:“是送去杏林阁了么,这儿没有药味。” “用不着药了。”萧芜道:“她躯壳完全崩裂,经脉寸断,药石罔效,已经没救了。” 众人皆一顿,萧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泥塑人,道:“现在我只能将她神识暂时温养在此,等星衍宗的长老过来重制躯体,或是去妖族求得重宝灵肉人参,给她再塑一个。” 小小的泥塑人被放在木桌上,开始勉强动起来。南荣红的声音自里头咕隆隆响起:“都在啊?云闲,你帮我看一下,这泥塑人到底长什么样?我问萧芜,她非不说,我怀疑她又在使坏。” 云闲诚实道:“南姨姨,你现在全身加起来就三根毛,都在头上。” 泥塑人以难以想象的敏捷速度一脚飞到萧芜脑袋上:“……萧芜!!!” “……” 打闹半晌,云闲差不多明白了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温养神魂还需要时间,但这毕竟已经是下下策了,总不能老是把神识放在这么个泥塑人里。萧芜说的两个选择,一是找星衍宗长老,他们能用阵法套阵法,强行将神识再与一个类人的躯体给联系上。优点是,可以选材质,想要玄铁、木头、棉花的都行,甚至脑袋可以往后转一圈,但缺点是,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阵法突然不好使了,那这躯体就跟废了没区别。二则是去找妖族要灵肉人参,灵肉人参化出的躯体和人体没什么区别,一切修为都得从头再来,等于脱胎换骨,再活一次,但最高的修为也只能限制在分神期了。 对南荣红来说,最佳选项自然是第二种。虽说灵肉人参的修为有限制,但她本来就因药丹被桎梏在出窍期,现在有机会突破分神期,比之前还要好不少。 “现在问题就是,”萧芜道:“要怎么去抢灵肉人参了。” 第200节 众人:“……” 祁执业默然道:“为什么直接用‘抢’这个字。” 萧芜道:“因为妖族肯定不会给我。” 这种稀世珍宝,跟第二条命没什么区别了,怎么可能给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族? 云闲陷入了思索。 “不急。反正温养神魂还要许久。”萧芜缓缓道:“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云闲见萧原在那坐立不安的样子,道:“娘,这……” “别管她。”萧芜失笑,对萧原道:“你先招待他们,我和云闲有话要说。” 两人来到一小房间,萧芜燃起符火,确认隔墙无耳,方道:“你已经见到那东西了?” “什么‘那东西’……见到了,把它的分·身打灭一个,但它临走之前又在那叽叽歪歪一大堆,听着人真的很烦。”云闲犹疑道:“不过,它名字不是蚩尤么?” 萧芜无所谓道:“何必叫那么好听。怎么难听怎么叫就是了。怕死鬼,大烂魔,窝囊废……意思到了就行了。” 云闲一想,觉得极其有理。 算一下剑仙时代,这魔至少都有三四千岁了。都活了三四千岁,还没长出来一个能算尽机关的脑袋,甚至还能让众人逮到小辫子。但是聪明不聪明,这个是天注定,她也不聪明,所以在这方面就不多嫌弃了——只是此魔苟延残喘这么久,愣是到了寿数将尽的时候才敢出来兴风作浪,倚老卖老欺负小朋友搞传·销,这岂能是一个怂字能形容的? “当初它持剑,剑仙也持剑。前者魔剑,后者灵剑,在东界惊天大战——反正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萧芜道:“魔剑太平被镇压在剑阁,几千年洗涤后剑灵戾气减弱,此魔不知为何逃脱了封印,受伤太重,一边休养生息一边作孽。” 第一个目标,显然就是佛门了。毕竟佛克魔众人皆知。 “那它为什么不来剑阁?”云闲上次是瞎诌的,现在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难道是真因为害怕?” 萧芜看向那头垂眼等候的宿迟,没下定论,而是道:“当年剑仙用的剑为先天玄铁之剑,平实朴拙,但可惜,直到最后也没有生出剑灵。” “剑仙飞升,玄铁剑插在剑阁山下,谁也拔不出来。不知过了几代几年,玄铁见证剑阁兴衰,看遍人间烟火,直到云琅下山,发现玄铁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谙世事、不通情感的少年,因为长得太好看,所以每日都有人投喂……罢了,扯远了。他不敢确定,但只能将人带回山上,收为首徒。” “所以。”云闲说,“大师兄,就是剑仙之剑的,剑灵吗??” “不。”萧芜道:“不是。” “剑灵本质是为灵,由剑衍生,附在剑中。但,宿迟就是那把剑本剑,并不是灵体。嗯……”萧芜解释半天,简单粗暴道:“也可以理解成,你大师兄就是块铁。” 云闲:“……” 萧芜见云闲神情不太对,纳闷道:“有那么难接受吗?他是铁还是灵又没什么区别。” “不是,娘亲,你知道吗?小姨之前帮我看星盘,说我有子嗣缘,但不是我生哩。我还想不通这是个什么操作方法,现在一看……竟然,还有几分道理。”云闲艰涩道:“不是吧,我以后的孩子不会是块小铁吧??” 大铁敲一块下来就是小铁了。 不行,这个画面太可怕了!不能再想了! 她兀自在想,萧芜却叫她大名:“云闲。” 嗯?有杀气!云闲立马道:“怎么了娘亲?” “你能不能跟我先解释一下。”萧芜微笑道:“你才几岁,为什么就想到和他的孩子了?” 云闲:“……!!!” 第148章 谁的锅 宿迟在外守卫, 见云闲终于说完进来,想去帮她开门,云闲却手一绕,垂头丧气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宿迟:“……师娘, 你为什么瞪我。” 萧芜笑里藏刀, 眼里带刃,嗖嗖嗖:“大徒弟, 你最近真是太照顾师妹了。” “可是。”宿迟平淡道:“是师父让我照顾的。” 萧芜:“?” 死云琅!不懂得说清楚一点吗?!他一个玄铁精怎么知道照顾是什么意思?!看现在出事了吧!你女儿想让人家生孩子了已经!! 她都不知道该说谁错了。反正这事儿还太早, 不行。绝对不行。 云闲被一通好骂,让自己别老是撩闲人家正经人, 耳朵都蔫了,回到原来的房里, 见江兰催也如约来了。 江兰催真是自始至终都一副冷脸,江奉天跟南荣红道:“来看看,这我儿子。” “对不住。”南荣红的泥塑人动了两下, 道:“现在对儿子有点阴影。” 江奉天:“……儿子, 你走吧还是, 没钱也别找我要, 你老爹更没钱。” 江兰催还以为江奉天千叮咛万嘱咐害自己被渔网拖了一路是什么要事,现在真是气的血差点逆流:“你有毛病?!” 他一匕首出去, 江奉天闪电般拿刀身挡住,二人就在那头不着痕迹地拆起招来, 实在是父慈子孝,纵享天伦之乐。 云闲落地就做起正事:“姨姨,仲长尧最近都在干什么?” 现在知道他对蚩尤的特殊, 云闲就更要看紧他了。更何况, 自己这么去了一个月, 也不知道舒九尾在刘小姐家过的怎么样,会不会又跟着仲长尧跑了。 萧原给了她一长串竹简,云闲越看,就越觉得,此人生活之丰富多彩实在超出人类想象。 这边去妖族做客,那边去刀宗打秋风,每天都不得空,现在乾坤城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了。因为他所在的地方,一定是乐趣满满,有好戏看。 云闲一边看竹简,一边困惑道:“他这是,和舒九尾杠上了?” 原本一行人离开乾坤城的时候,舒九尾到了刘小姐家,和那胖狐狸争风吃醋,按话本里写的,九尾族族长该是很满意仲长尧这个女婿,所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舒九尾嫁给他——但主要是,现在舒九尾不干了! 舒九尾不配合,仲长尧反倒争取上了,一副痴情子的模样,四处寻寻觅觅,情深义重,意思是今生一定要娶她。 不过确实,他也是该急了。细数一下,原剧情中他现在身边至少该有三个女子,魔女即墨姝,郡主唐无可,狐妖舒九尾,各有千秋,现在看来,竟然是全都跑了光光,他能不急吗? “不知他在想什么。”萧原打了个哈欠,道:“有线报说他找到了舒九尾所在之处,下午就准备登门拜访。” “那那个虎族王子呢?”刘小姐的消息被谁泄露出去了,云闲问。 “一笑泯恩仇。”萧原道:“似乎还给了他虎族精血,现在炼化之后,实力更高一层。” 云闲:“……” 从非要嫁女儿的族长,到搞不懂在想什么的王子,你们妖族,真是一个比一个有病。 “你们得做好准备了。”萧原看向屋内一行人,道:“姬融雪一事,我已知晓。知晓的时间,便是你们抵达城门的前一刻。” 既然是乾坤城拍卖场的压轴宝物,宝船的速度已经算是灵具中的佼佼者了,即使云闲一行人在锻体门多滞留了一日,其他人也未必能赶得上她们的速度。悬宝阁的消息如此灵通,也只是在前一刻知晓,想必不出半日,锻体门一事便会点燃舆论。 “最近妖族也逐渐在城内出现了。”萧原道:“好像说,要搞什么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云闲愕然道:“招谁的亲?” “还能是谁?” 萧原讽刺道:“舒九尾。” 云闲一出门,就发觉,这才过了半天,门口那补鞋奶奶看自己的眼神就已经不太对劲了。 “怎么回事?”云闲纳闷道:“就算消息再快,也不能所有人都知道吧?” 只是她不懂,消息也是分地域的。这悬宝阁本来就是消息灵通之地,附近哪有什么平常人,都是江湖人士,自然对此事更是看重。 薛灵秀凉凉道:“别告诉我你还要开你那破船。” “不开。”云闲乐呵呵,“这都进城里了,薛兄你的马车在哪?” 薛灵秀:“……” 他就不该嘴贱! 宿迟发现云闲不肯和自己挨着坐,眉眼中露出些不解。 “劳驾让让。”祁执业没好气道:“杵这干什么?又没让你坐地上。” 风烨在地上弱弱说:“是啊。大师兄,你快坐吧,帘子掀开多冷。” “风烨……”乔灵珊良心受到谴责,她捂额道:“算了。你坐我腿上吧。” 众人未雨绸缪,选了辆较为平凡的马车,云闲还不忘伸手,扒拉掉了马车顶上妙手门那硕大的logo。 乾坤城内有钱人众多,马车混在车流里毫不起眼,云闲展开黄符,外头的窸窸窣窣交谈声清晰地在车厢内响起: “你们听说那事了吗??城门那个赌场赚翻了!!赌裘卓的有,赌裘丹的有,两方谁都没赢,庄家胜!!” “姬大小姐是真牛啊……人狠话不多,不过,你真信裘卓裘丹是南夫人杀的?我怎么感觉分明是她杀的呢,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我也觉得,毕竟虎毒不食子……不过,你还是别叫南夫人了。她都那样了,还会喜欢这个称呼?小心来找你索命!” “真狠啊,是真狠啊。还什么虎毒不食子,那又不是她想要的孩子,我看小报上面写,忘尘门的老掌门断了后代,她连自己兄长都……都那样……说句不好听的,杀个儿子没什么吧!” “我看,这是老实人被逼急了。啧啧啧,裘漠死成那样,真是大快人心!杀的好啊!总比那些跳楼上吊的好,死也要拉垫背的!” “哇,你们女修现在都这样了?太可怕了……” 胜者书写历史,云闲听众人把姬融雪翻来覆去快要夸出花来,从四方大战的表现开始分析到笑面佛陀,连带着自己一行人,作为“姬掌门的朋友”,瞬间便能发掘出一百来个优点。 云闲被夸的差点走不动道,尾巴翘到天上,突然冷静下来,道:“我想说冷笑话。” “……”薛灵秀道:“你说吧。” 云闲:“你知道我们这叫什么吗?” 祁执业烦道:“你到底说不说?” 云闲话还没开始讲,把自己差点乐翻:“一人得道,姬犬升天,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太折磨了。这谐音梗是不是永远不会有结束那天了? 马车哐当哐当,一路向刘府行驶而去。所遇之人,无不道“你听说那事没有?”,热闹非凡,就连冬季的冷风也无法冷却。 乔灵珊叹息道:“唉。也不知下次见到大小姐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姬掌门”,什么“贺统领”的,听起来总是很遥远。在她们心中,怎么想都只有大小姐和铁蛋,没办法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云闲含笑,往窗外抛小草,随口道:“心里头时时念着,迟早会再见的。” “云闲。”乔灵珊突发奇想道:“我怎么都没见你哭过?” 众人皆动作一顿。 确实,不论怎么想,云闲在他们脑海里的印象,要么脏兮兮,要么乐呵呵,别说哭鼻子了,就连稍微负面一点的表情都很少见。 第201节 “你想看我哭啊?”云闲笑道,“以后吧,以后总得有我哭的时候!” 乔灵珊急忙道:“不要说这种晦气话!赶紧呸呸呸……” 行到半路,又是熟悉的人流堵塞。 一回生二回熟,云闲随手扒拉一个小姑娘,这次先兵后礼:“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小姑娘一愣,道:“雅剑,雅剑登门拜访,刘小姐三次不见,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云闲道:“谢啦!” 下马车,换步行。 刘府面前,又是一堆吃瓜群众,自带板凳酒水小火锅,把一条街道堵的水泄不通。 仲长尧站在刘府大门前,神情悲戚。 云闲其实觉得他多少沾点表演型人格。这么多人看着,他就不觉得尴尬,不觉得丢人吗? 刘小姐还是那般,漠然中不失礼节,带着两个小侍站在门外,道:“仲长公子,你已经第四次上门。若是找父亲相谈,那便去,何必闯我闺门?” “闯闺门”这词用的,仲长尧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子竟然这么不给面子,一愣,黯然神伤道:“刘小姐,我也是有苦衷……” 不得不说,他长相的确不俗,可惜面前是刘小姐,刘小姐只喜欢纯兽,纯的,沾一点人都不行。 “哦,你有苦衷。”刘小姐冷漠道:“所以你经过痛彻心扉的思索,撕心裂肺的考虑,最后毅然决然地决定要闯我闺门,是么。” 云闲差点笑喷。 好精准的词汇!好犀利的言辞!再骂! 一个青年男修,再怎么样做这事的前提就是错的。更何况刘小姐根本不被他带着跑,说什么也没用,仲长尧最后神色一凛,提高声音,竟是直接运起内力朝后宅道:“九尾!” “比武招亲,我会参加。我定要堂堂正正地娶你过门!” 声如震钟。 众人皆屏息,就在此时,刘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道倩影从中走出,香气弥漫。 “九尾,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仲长尧惨然一笑,闭眼,下定决定,缓缓看向舒九尾,“我知道,这些天你一定过得也不好。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嗯?!” 世界寂静了。 云闲一行人仿佛被天降巨石砸了脑袋,瞬间沉默:“…………” 完蛋了。 真的完蛋了! 舒九尾也被刘小姐养成胖狐狸了啊啊啊啊啊!! 第149章 逛大街 在场众人望着缓缓走出来的舒九尾, 皆是无语凝噎。 平心而论,舒九尾的品种摆在那里,在雪狐族也是最美的那只,人形自然不可能难看。现在虽说明显胖了不少, 但看起来珠圆玉润, 脸颊上的肉肥嘟嘟,一副很好摸的样子。 但这已经跟好看不好看没有什么关系了。 云闲绞尽脑汁, 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形容舒九尾的词汇, 竟然是“冰雪可爱”……这人设完全翻天覆地了好吗!!明明一个月前,她还是媚骨天成的大美狐啊!! 乔灵珊艰难道:“……我不敢想她兽形是什么样子了。” 祁执业:“……阿弥陀佛。” “你这时候阿弥陀佛个毛线啊!”云闲炸毛道:“不行, 这刘府肯定有一些过人之处在的。祁执业,我们等会进去的时候, 你帮忙看看风水。” 祁执业蹙眉:“我又不是道士,看什么风水?” 风烨圆场:“都差不多啦,哈哈都差不多。道佛是一家嘛。” 他为了圆场,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一月不见仲长尧, 他还是那般一股衰样。但他现在显然也被舒九尾的变化震惊到了, 上下打量半晌, 嗓音中略带颤意:“……九尾?” 舒九尾看他一眼,道:“尧哥哥。” 她此前叫“尧哥哥”, 总带着那么点婉转的意味在,让人心痒痒, 现在叫“尧哥哥”,中气十足,倒真像是亲妹了。 还是那种一言不合离家出走跑到同桌家玩的叛逆妹妹。 在这一瞬间, 仲长尧身心瞬间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搬着小板凳嗑瓜子的群众一片哗然: “嚯!这哪儿憔悴啊?这简直过得不要太好!看这肤色, 看这状态!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啊!” “似乎只有雅剑真的看上去很憔悴……” “看到小公主出来之后肉眼可见更憔悴了……” “听他这么言之凿凿, 我还以为舒九尾是被刘小姐强行掳走了呢。人家小姐妹玩一玩他也要管?管太宽了吧?” 云闲在旁边听,内心不由想道,乾坤城人民还是太淳朴。 刘小姐和舒九尾哪里是什么小姐妹,是主人和小狐狸……不行,明明非常清白单纯的关系,为什么这么一说又变得奇怪起来了。 “九尾,你……看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仲长尧在众人戳戳点点中,将面色绷住,又凝重肃然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伸手将舒九尾揽进怀里,舒九尾轻轻挣扎起来,将他胸膛一推。 从前的打情骂俏,今日也突然变得极有分量起来,仲长尧一时不察,被推的差点栽下台阶,方才稳住:“?” 为什么力道如此雄浑? “你说的是比武招亲吗?”舒九尾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道:“我不会去的。” 仲长尧皱眉,道:“九尾。现在只是我在找你,若是你的父亲亲自来此,便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你待在刘府一月两月可以,难道你要这么待一辈子吗?” 看来现在妖狐族族长是打算先自己唱红脸,让仲长尧来唱白脸了,他若亲自动身前来,刘小姐的确没有什么理由阻挡。来找自己女儿难道还能拦着不让进吗? 舒九尾看了一眼那头抱臂不说话的刘小姐,抿唇,半晌才道:“那就等他来找我再说吧!” “……” 没有生死决别,没有爱恨纠葛,雅剑就这么灰溜溜铩羽而归,众修士原路搬着小板凳回去,看得很是不过瘾。 算了,不如再去看看锻体门的消息。现在乾坤城传的风风雨雨,能知道一点内幕的人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不过,诸人口风都是相当的紧。问就是不知道,昏倒了,抱歉,对不起。 云闲一行人剑走偏锋,从后门绕进了刘府,刘富商将众人邀进来,脸上的笑意更是如向日葵般灿烂:“哎哟!诸位小友,你们总算是来了啊!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来来来,喝茶喝茶!” 云闲之前就已经觉得他很热情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热情到更上一个台阶,让人不明白一个普通人的眉骨是怎么能张扬成这个幅度,她招架不了:“打扰了,我们来找令嫒。” “小女也等你们很久了,请进请进!” 一行人像是后边在被狗追一般,进了刘小姐的厢房。 当即又是震撼。 一个月前还不是这般景象,之前胖狐狸的那些陈设就已经足够奢侈,现在看起来,刘小姐是恨不得给舒九尾建一个鹿台,就差烽火戏诸侯了。 原本那只公狐狸不识字,舒九尾的小型美人榻附近还有一个木制报架,上面是乾坤城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和各种小报,随时更换,现在报架最上面那张,白纸黑字快要呼之欲出: 《震撼!!!姬融雪接任掌门,锻体门今后路又在何方?南夫人以命换命,背后的理由令人心寒》 舒九尾正舒舒服服用兽形躺在榻上,十分熟练地拿爪子勾着报纸,正在聚精会神看小报,公狐狸圆滚滚地过来,把盆里的水果用鼻子顶到她爪边。 舒九尾“嗷嗷”两下,意思应该是“你可以下去了”。 众人:“……”怎么回事,已经连人话都懒得说了吗?!! 舒九尾见到众人进来,激动地尾巴都直起来了,晃悠两下,口吐人言:“你们终于回来了!!” 小报挪开,露出她圆润不少的身子。但舒九尾还没被刘小姐逼着锻炼的理由也昭然若揭了——她长胖得相当卑鄙,只胖身子不胖脸,而且毛又很长很柔顺,让人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她只是毛茸茸,不是胖。 刘小姐将门前那些看热闹的疏散,也开门进来了,见众人乖乖坐了一排,笑起来:“你们把我这当茶水房了?” 她其实长得并不多么美丽,上唇削薄,看上去利落精算,冷下脸的时候更是可怖。但这般笑起来,令人看着很是舒展。 “刘小姐。”云闲乖觉道:“你家还缺猪吗?” 刘小姐莫名道:“猪?我家不养猪。” 舒九尾哼唧着用尾巴扫了一下云闲的脸,以示惩戒。 虽然说着嫌弃的话,但很快,小侍就端上了各种糕饼茶点,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刘小姐只是看着她们动嘴,自己却不吃,平铺直叙道:“这些天,最好不要以真面目示人。我从拍卖场中挪了几只星衍宗的易·容,虽说算不上完美,但应当足够用了。咪咪,去库房拿。” 那只公狐狸敏捷地滚出去了,看来这屋只有他叫咪咪。 云闲奇道:“星衍宗还承办这类物品?” “嗯。”刘小姐道:“星衍宗出的面具,在星衍弟子眼内是无用的。但乾坤城内其宗弟子不多,就算看出来,也不会多说什么——他们只会设阵,想打架得先叫人。” 一般等到人叫来,自己也被揍得差不多了。 在这一刻,云闲深刻察觉到了辅助的地位之低。怜爱一秒。 咪咪去拿了面具回来。他很讲究,没有直接用嘴去叼,而是放在小托盘上,一溜烟滚进来。看来这些天的锻炼没能让他重回瘦子,却让他成为了一个敏捷的胖子。 刘小姐左边趴着咪咪,右边趴着舒九尾。 风烨在传音阵中公然说人家小话,傻乐道:“别人都是左牵黄,右擎苍。刘小姐是左手大水桶,右手咸菜罐。” 乔灵珊冷漠道:“风烨,要是被妖狐族人听到你说小公主是咸菜罐,等下你又给人打。” 风烨瞬间怂了:“……对不起……” 众人接过面具,刘小姐又道:“我观刀宗,像是又有小动作了。” 刘家毕竟不是修真世家,能在这北界两方霸主下割据出一座乾坤城,只能靠四通八达的玲珑心思,刘家手下也绝对算不上干净,别的不说,各种线人刺客死士多多少少都是要养那么几个的。 当初为了避嫌,刀宗派人参加锻体门丧宴,并未透露出任何意向,但自认为已经掌握了所有动向和结局。怎料到半路杀出来个南荣红,本以为是喜事,但姬融雪上位,这事儿就突然变得不那么喜了。 要知道,在四方大战里,姬融雪对刀宗的态度可算不上多好。 刀宗自诩自己是四界第一,现在不爽快了,就多少要搞点事,搅点屎,才能满意。柳昕又是谨慎多疑的性子,再加上柳昌这么个老熟人,他们要是没动作才奇怪。 “我明白。”云闲指尖挑着面具,不以为意道:“他们要做什么?” 第202节 刘小姐道:“或许,请你去刀宗做客?” “请我去做客?”云闲一顿,道:“上次不是去过了么?” “……”薛灵秀无言道:“你上次是从哪个门进的你忘了?” 那能叫做客?把人家宗门搞得乱七八糟。 请君入瓮,若是刀宗真的光明正大请云闲前去,那同时也就说明,他们至少不敢明面上真对云闲做什么。但想也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什么好事。 现在刀宗在云闲眼里,跟魔巢也没什么区别了。她甚至可以确定,蚩尤的分·身之一,肯定就在刀宗深处。 “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闲来此是为别的事,她看向舒九尾,道:“公主,比武招亲又是怎么一回事?” 舒九尾肉眼可见地蔫巴了:“我也不知怎么办了……” 原来,按照妖狐族不知从哪个封建王朝沿袭下来的习俗,舒九尾在二十之前就该出嫁了。妖狐族体质特殊,天生分化为两种,云闲听着什么“云鼎之体”,什么“临武之体”,大概明白了点。 前者适合双修,后者适合自强,舒九尾就属于最纯净的云鼎之体。 可以说相当倒霉了。 她之前一直没被催,是因为本族里一直有一个罩着她的远房表姐,属于临武之体,实力强劲,一路高升到了本族长老之位,但—— “她就是我此前说的,被刺杀的那个长老。”舒九尾蔫蔫道:“现在正在养伤呢。” 云闲:“……” 好啊。江兰催,原来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不过,到底是谁要没事刺杀这个长老?妖族不比魔族,跟人族的关系近些年都称得上和谐了,谁这么闲? 难怪妖狐族族长一直心急火燎要把舒九尾给嫁出去,还把舒九尾给教成那个样子,估计是想,她这种体质,指望她不如指望一个强大的女婿,日后族内出事还能帮衬一二,但云闲想,族长肯定是不知道人族的一句至理名言。 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尧哥哥说得对,他来,我还能拒绝。”舒九尾道:“若是我父亲来了,我也只能跟他走。” 其实,舒九尾不是很想离开,但她能待在刘小姐家这么久,全是靠的不要脸皮,再怎么样,也不好麻烦人家到这种地步了。 云闲看她垂头丧气,轻轻摸上她的爪子,道:“公主,先不急,我们从长计议。” 薛灵秀瞥她,心道,不急就不急,你没事上手做什么。 “……好。”舒九尾感觉爪子肉垫被轻轻捏住,单纯的她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但她仍是选择了相信云闲。她看了眼方才的小报,小声道:“不过,姬大小姐要留在锻体门多久啊?” “至少三年。不过,应该不会那么久。”云闲问:“怎么了?” 舒九尾犹豫:“……嗯,没什么……” 她最近换毛,还特意薅了个毛球做成挂饰,想要送给姬大小姐呢。她之前就察觉到了,姬融雪不说话的时候老是在看自己,应该是想摸吧。就是到最后也没伸手过来。她不主动伸手,舒九尾总不好意思凑上去让别人摸。只是现在,要送过去也很难了,人家如今是锻体门的掌门,怎么可能还会稀罕一个小毛球。 根据妖狐族族长给舒九尾的最后通牒,比武招亲将在半月内进行。当然,据他说,最终胜出者有两个选择,一是迎娶舒九尾,二是择一枚族内重宝,他将拱手相送——但想也知道,谁会选第二种,这不明晃晃打人脸么?不要公主要重宝,那来参加个什么比武招亲,又不是脑子有问题。 云闲若有所思,道:“公主,你知道族内有‘灵肉人参’这个东西么?” “知道。”舒九尾蹙眉道:“你们想要这个?换一个吧,要是别的,我还能帮你们要一要。这东西现在被二长老看得很紧,等一成熟了就要给他。不过,你们想要这个做什么?有谁伤的那么严重??没事吧?你受伤了,还是你受伤了??” 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还忙着关心别人。 薛灵秀轻咳一声,道:“不必担心。” 现在南荣红未死一事还是秘密,众人不告知舒九尾,是担忧她脸上藏不住事。以舒九尾的性格,既然得知此事,就必然会左右为难,还是罢了。 云闲一行人在刘府待了一下午,出门已是夜色满天。临走的时候还被塞了满身满兜各色新产品,刘小姐站在门外,左右两只胖狐狸送客,她负责抱着手臂道:“如果喜欢,去店里报我名字打六折。” “此前是八折,现在是六折。”云闲满载而归,喜滋滋道:“刘小姐心里也有我。” 祁执业受不了:“你为什么每次非要说这种话不可?” 薛灵秀笑曰:“不爱听我可以给你两针,聋了就世界清净了。” 宿迟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伸手要去帮她拿,云闲又连忙避开了,道:“不用,不用,大师兄。” 宿迟:“……?” 他最近是做错了什么吗? 方才灌了满肚子茶水,吃了不少糕饼,众人带上面具,走在乾坤城热闹的长街上,时常有晚风扑面,四处荧光火烛,众人一时半会都没怎么说话。 走到街道拐角处,那儿的酒楼挂出了一道横幅,门前客如云来,云闲定睛一看: 【姬掌门曾经来过两次的酒楼:整个乾坤城就此一家!】 云闲:“……” 商人的头脑也实在太灵活了一点吧!! 众人都看到了这个横幅,但仍是没有人说话。 或许分别的酸楚总是不在当场,而是现在这种不经意的瞬间。 也不知道姬融雪最近在做什么,刀宗是不是又使坏了,她自己一个人能处理好吗? 不明白。就像云闲其实也想不出,三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事情有点多。”薛灵秀扇柄轻拍手心,梳理道:“刀宗邀约,比武招亲,灵肉人参,还有,蚩尤的下一个目标尚不知在哪里。” 敌在暗众人在明,若是能知道蚩尤的踪迹,那他们也不会这么如同无头苍蝇了。 事情太多了,简直就是天生劳碌命,但其实,云闲觉得还好。她一向是很乐观的,毕竟最可怕的不是敌人,最可怕的是未知。只要已知蚩尤的智商和她处于一个水平线,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没有! “我得找个机会先潜入妖族。”云闲道:“南前辈的躯体不能再拖。” 先不提神魂不能长久温养的事,南荣红当初与姬尚签订契约,免不了神识里沾染魔气,到时若是入魔一事广泛传播,人人自危,悬宝阁在这关键期间被发觉内有魔气,那便后患无穷了。 “嗯。”祁执业道:“我找个机会,与师父联络。” 薛灵秀道:“我也是。” 众人说罢,点点头,便暂时分道扬镳。云闲、乔灵珊、风烨、宿迟继续往下榻的客栈走去,到了楼下,云闲却道:“灵珊,风烨,大师兄,你们先上去吧。” 宿迟抬眼,乔灵珊警惕道:“怎么了?” “没事。”云闲往后瞥了眼,那道身影跟自己一路了,“有人找我。” “……” 她行至一个角落,那人轻巧翻身落地,头戴竹笠,竟然是萧原。 “姨姨。”云闲道:“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你直接说不成么?” 萧原把竹笠摘下,露出和萧芜七分相似的脸,满不在乎道:“你娘亲怕我教坏你啰。” 本来大家的语气词都很正常,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经常听见‘啰’了。 云闲:“‘啰’什么‘啰’……直说就好。” “嗯。那我就直说了。”萧原若有所思道:“小云闲,接下来的行动,你最好还是和他们分开一阵比较好一些。” “少年人想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没有错,一起合作也的确事半功倍。”萧原侧脸没在阴影里,语气轻快,一抬手,云闲背后的魁首就径直飞到了她手里,她掂量几下,道:“现在这把剑已经不太适合你了。” 云闲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我知道太平在里面。当初四方大战,你夺得魁首,这把剑锐不可当,即使太平与它并不太相符,也勉强能够融合。”萧原道:“云闲,你已经多久没有过那样一定要求胜,孤注一掷的信念了?” “你把朋友们保护的太好,朋友们也将你保护的太好了。这样下去不行。” 萧原叹口气,将魁首还给她,“小云闲,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闲道:“嗯。明白。” “我听说你要去妖族。”萧原复又将斗笠戴上,道:“妖族民风剽悍,习俗也与人族不同。在去之前,你需要一把趁手的剑——明日,让宿迟带你去找那个锻剑师。” “……”云闲正心虚呢,道:“那什么,姨姨,要不然我自己去吧?你带我去也行啊,就不劳烦大师兄——” 萧原潇洒地一摆手,“砰”一声,便在原地骤然消失。 云闲眼前只余下黯淡的小巷,昏黄的灯光,空空如也。 云闲愣了一瞬:“……” 又来? 一回生二回熟,她视线在眼前巡视一瞬,默默走到旁边的矮墙那儿,爬上去,低头对暗暗蹲在下面的萧原说:“姨姨,天黑了,咱走大路吧。我怕你碰着头。” 萧原:“……好。” 第150章 锻剑师 次日清晨, 云闲和宿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已经半个时辰没人说话了。 气氛很是僵硬。 前方的马车夫扯着嗓子道:“你们确定是去那里?!” “是!”云闲瞬间活了,道:“那地方怎么了吗?!” “那地方——和妖族离得比较近啊!”马车夫道:“妖族规矩很多的!你要进去的话,记得先读一下通用规矩三百条再进去, 不然会给白眼白死啊!” “还有这东西?!”云闲道:“在哪呢?” 马车夫从前面扔过来一本破旧不堪的小册子, 里头的墨迹模糊不清,但足以看出妖族的规矩到底有多少了。 第一条, 千万不要随意触碰妖族的兽态特征, 容易挨打。 第二条,千万不要在妖族面前夸赞对方同类的肉很好吃, 容易挨打。 第三条,千万不要踢路边的狗。因为你也不知道, 那到底是狗还是狗妖。 云闲:“……” 到底是谁会去随便踢路边的狗? 宿迟坐在旁边闭目不语,垂着眼睫,发丝束得一丝不苟, 看上去像一座冰雕。 他昨日被萧原突兀委托此事, 也没有说什么。总之, 云闲从来没在大师兄嘴里听过什么不好的话, 一般都是“嗯”、“好”、“等我”云云。 魁首若是给了锻剑师,这段时间她只能用宿迟给的欺霜了。 她在那聚精会神偷瞄, 宿迟却启唇道:“你生气了?” “我生气?”云闲差点吓一跳,“我没生气啊。” 第203节 宿迟不解道:“那为什么躲着我?我应该没有做错什么。” 云闲心道, 你当然没做错什么,做错的是我! 她那日被萧芜一通好骂,当即觉得很是委屈。她哪是对大师兄图谋不轨?只不过是, 突然想到了萧原之前说的话, 进行了一些联想。目前天底下她知道可能生孩子的男修, 也就一个大师兄啊。联想,联想的事,能叫图谋不轨么? 但回去一想,越觉得越不对劲。 云闲,你的思想真的很危险。见到大师兄,就想到大铁;想到大铁,就想到要生小铁,剑修的想象力怎么可以如此跃进? 况且现在,萧芜三申五令,让她不要再没事去撩闲。宿迟只是块玄铁精,能指望他懂什么?从完全不通情理教到现在,也只是懂一些师门情谊罢了,男女之情?想太多! “没有。”云闲正襟危坐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直以来都对师兄你不太尊敬。” 宿迟:“……” 现在……才说吗…… 他顿了半天,像是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半晌才生硬吐出一句:“我习惯了。无碍。” 前面的马车夫听他在那憋半天就出来这一句说了不如别说的鸟话,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自己来说。 马车颠啊簸的,很快就到了萧原指引的地界。 此地云雾缭绕,半空有些挥之不去的烟碳气,熏的人喉头极痒。 “就到这了。”马车夫道:“再往前去,就必须步行了。” 云闲试探了一下,空中灵气极为丰厚,不解道:“必须步行?何解?” “规矩吧。啊呀,妖族里那么多派别,每一种的规矩都不一样,我也不懂是谁定的。”马车夫指了指前方,道:“要是不下来步行的,就会被打下来。若是想试试,也可以……总之,最好还是不要。” 云闲此行是为改剑,据萧原说,这个铸剑师脾气古怪,不要灵石,只收入得了眼缘的人。 试试也不会掉块肉,来就来吧。 二人朝着北边步行而去,愈往深处,云雾就愈发浓厚,几乎快要看不见茫茫前路,就在云闲都快以为自己走错方向的时候,前路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座矮矮的山头,几对少年正在对练舞剑,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穿着麻布武服,正打得铮铮作响,煞是认真。 这个年纪孩子用的剑招,在云闲和宿迟看来就好像小儿过家家了。但云闲往那儿走去,愈看愈觉得,剑招和自己所学的基础剑式相似。 仿若同出一宗。 剑仙传剑,四海皆一,有相似也是正常。只是云闲没有看到锻器小童,二人沿着青石小路继续往前,终于看到了一座辽阔的屋子,不过现在四面封闭,没有窗户,就连大门都是紧闭着的。 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云闲耳朵一动,警惕。 好耳熟的声音,让人听着很是烦躁:“诸位莫急,锻剑师应当尚未晨起……” 一道修长身影立于门前空地处,身周跟着几个同龄修士,个个皆面带仰慕之色。 “又是你。”好巧不巧,撞上了,云闲道:“仲长尧。” 不过,仲长尧出现在这里,除了让她心情很不爽之外,还有唯一一个好处。那就是原先云闲还怀疑姨姨在满嘴跑火车,现在看他出现在这里,就能得出,此地的锻剑师的确有真材实料了。 没好处的地方,仲长尧会来? 仲长尧循声望来,见云闲和宿迟步来,面色一僵,很快笑道:“云姑娘,宿前辈。” 宿迟:“……” 云闲觑宿迟面色,他应该不是太喜欢这个称呼。不知为何,总不可能是觉得自己被叫老了一辈吧? “这么巧?”云闲明知故问道:“你也来锻剑么?仲长道友的剑,又是出了什么差错?” 碧水剑是她弄折的,她还能不知道? 看来强行修补起来的剑,用起来的确是不好。 仲长尧拱手道:“小毛病罢了。只是,云姑娘,我听闻这锻剑师一月只锻一剑,今日是不巧了,你……?”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一个月只接一单,现在我先来了,你俩回去吧。 云闲却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她慢悠悠道:“一月只锻一剑,也没说是先来后到啊?” 仲长尧身后修士一怔。 这什么口气?要找茬??谁给她的胆子??? “云姑娘,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仲长尧眼一沉,道:“不是先来后到,难道是你说了算么?” 他身后的修士又一怔。 ……这也什么口气??两个人火气都这么大??仲长尧平时不会这样的啊? 不巧,就是两个人火气都很大。 云闲昨日被萧原一说,其实是有些想反驳的。但火气大的是,她发觉自己竟然反驳不了。翻来覆去一宿,正是憋的难受,现在再看到仲长尧这个人形大沙包,就非得找一茬打一架才痛快。 仲长尧火气大就更好理解了。他三个女人全跑光,昨日放下面子去主动找舒九尾,反倒被给了个没脸,让别人看尽笑话。这对他来说,又怎能不挫败,怎能火气不大? 宿迟见云闲神色转冷,又看了眼仲长尧,并未阻止。 “强人所难?”云闲手扼魁首,冷冷道:“我今日就强人所难了,如何?” “云姑娘当真凌厉。”仲长尧冷笑道:“这么多些时日,也不知阁下剑法是否有精湛?就请阁下指教一番——” 他话尚未落地,面前就一道劲风呼啸而来,仲长尧瞳孔一缩,提剑回防! 怎么回事,真就一言不合开打啊?!众修士一边愕然,一边训练有素地后退,让出空地。 刀剑无眼,自行回避! 云闲用的不是魁首,反倒抽出了宿迟的欺霜,剑身相抵,发出一道刺耳声响,转眼便是几十招落,仲长尧在空隙之中,惊怒道:“你——” 他敢如此挑衅,是对自己的剑法有十足信心的。云闲明明没有……凭什么修为也进展如此迅速?! “别你啊我的,不是要我指点吗?”云闲反手一勾,剑身在腕上轻巧飞旋,利落一剑柄抽在仲长尧脑袋上,一声巨响,“来,我教你。其一,实战切勿分心,专注眼前——除非像我一样,说话不耽误做事,明白了没有?” 说要指点,不过是比试之前的谦词,两人年纪修为相仿,怎可能真要云闲指点?可现在云闲竟然当真用师父的口吻漫不经心教训,这是何等挑衅! 仲长尧血液上涌,手腕红珠发亮,灵气强盛向前咆哮扑出,云闲闪身而过,转瞬便出现在他背后,剑刃直取脖颈,被匆忙挡住,仅差分毫便可嵌入皮肤,她又道:“其二,不要以为目标是木头,就这么站着给你打。我在你面前你都能打空,仲长尧,你这一年练的都是什么狗屎!” 众围观修士:“?” 救命啊!才装了一句而已,就开始暴露了,攻击性这么强的吗?! 这才短短几瞬,仲长尧面色已经完全涨红了。 他这一年来,汲汲营营,没了云闲和即墨姝,过得倒是顺风顺水了,修为更是水涨船高,每次都轮不到他身遭险境,就马上化险为夷,自然对剑招没有从前那么上心。 额边发丝又被削掉几缕,纷纷落下,云闲足尖点地,跃起,握剑,重重向下劈砍。仲长尧防守不及,虎口瞬间被震出裂口,血丝漫溢,他眼底一红,便要调转剑身,云闲却一反常态,拉近距离缠斗,他施展不开,几乎要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宛如重拳打在棉花上,难耐到令人快要窒息。 众人都在等云闲的“其三”。不过云闲看起来也其三不出来了,此人无论从人到剑法都是一坨狗屎,她甚至还抽空将剑换了个手,剑尖沿着眼皮向下,抵着他喉咙,漠道:“其三——罢了。不说了。跟你多说话,都是在浪费时间。” 仲长尧尚未反应,她一挑,碧水剑便被脱手而出,带着凌厉劲风,直直向那头静立的宿迟爆射而去! 剑至眼前,宿迟方动。 也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动的,只是伸手,那把散发着流光的重宝就凝在半空中,如同铜镜破碎,一块一块落到了地上。 稀碎。 云闲看着仲长尧惨白面色,慢慢将欺霜插回剑鞘,面色如常道:“好。事情解决了,这样便不强人所难了。” 发生了什么,身后那些修士懵道:“什、什么解决……” “仲长道友不是来锻剑的么?”云闲理所当然道:“现在剑碎了,就没必要锻,更没必要先来后到了。” 围观修士:“…………” 你怎么说的出口。 安静到快要窒息的空气中,云闲收剑,神清气爽。 爽! 原来我还是很强的嘛! 宿迟:“开心了?” 云闲:“开心。” 有一男修望着这里,恍然道:“好,好帅……”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冷冽视线就移过来,当场把他冻的快要后背发毛:“?” 怎么了?瞪他干什么?他说什么了?? “哐当”一声,紧闭的门扉终于开了。那锻剑师顶着一头乱毛和一对狐狸耳朵,恼怒道:“有病是不是?!大清早在人门前打架斗殴?!” “锻个屁!!都给我滚出去!!!” 第151章 穷光蛋 云闲被拎着后衣领丢出去了, 连带着面目惨白的仲长尧众人,后方凶神恶煞的大汉将她一放,洪亮道:“出去!” 这些大汉都是妖族,虽然看不出特征, 但修为不比云闲低, 而且很会看人下菜碟。 “……”云闲站起来,问:“大师兄, 他们为什么不揪你的后衣领?” 宿迟道:“可能是我比较重。” “乒乒乓乓”几声, 那群妖又出来,把碧水剑的碎片也一股脑儿全丢出来了, 骂骂咧咧道:“操了!都什么人啊?!真是不知礼节!!” 出师不利,云闲心想, 都怪仲长尧。 他没事出现在这里做什么?害自己看了他就想打,现在谁也没捞着好。 仲长尧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个天大的面子,现在脸色不惨白了, 看上去甚至有点绿。 对他来说, 不是不可以失败, 而是绝不能在外人面前失败, 更何况还是自信满满地挑起事端,结果被人操着剑柄这么一通暴打, 这简直便是他这段时间遭受过最大的挫折。 他身后那个俏丽女修非但不看他脸色,甚至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抬脸道:“仲长道友,这位难道便是云闲吗?你和她认识?她的剑招实在很有特色,我……” 在此前, 仲长尧一直觉得她的心直口快是个优点。但现在用在自己身上, 便是个天大的缺点了! 仲长尧青白着脸, 竟是就如此拂袖而去。不仅没有风度,而且很没修养,相当小气。 临走之前还看了云闲一眼。 云闲难道会给他这个装完就溜的机会:“看什么看?还要再打?来,过来,我再教你两招。” 第204节 仲长尧恨声道:“……不必了!” 他心道,不与你一般见识。日后,待他成了顶峰,又怎会将此人看在眼里?他必狠狠将曾看不起自己的人都一一踩在脚下! 心里这般说,脚下却很诚实,迅速荡出一里之外。他的本命灵剑碧水剑都被那个多管闲事的大师兄给捏成碎片了,此时再不退避,难道要去肉搏吗? 那群修士看得过瘾,又想起云闲还是姬融雪的朋友,分明有心想过来结识,但碍于身份,一个个别别扭扭,犹犹豫豫,到底还是跟着一起匆匆离开了。 云闲看着他们一哄而散的背影,不由心想。 上次江兰催口中也说,仲长尧四处请客喝酒,看看似身边花团锦簇,好友甚多,现在看来,殊不知真心的能有几个。 如果当真如自己所想,仲长尧手中有那本书,那便可以理解了。真心换真心,他把一切人看做是自己的附庸,有利可图的棋子,又怎会有人真心待他?不是每个人都是傻乎乎的舒九尾。 不过,刚才是她看错了么? “大师兄,你刚才看到没有。”云闲奇道:“那个锻剑师,是个狐族啊!” 自然不是说妖族就不会使剑,但术业有专攻,分明有更适合自己的本命武器,又何必要另辟蹊径,更别提锻剑了。对剑不了解,谈何锻剑? “不行,我还要进去。”云闲向来是不听别人说什么“不许”“不能”的,她换了张面具,悄声道:“没事,我们偷偷潜入即可。” 宿迟竟然站在原地没动,犹豫一瞬。 “怎么了大师兄?”云闲都飞出去十几米了,见他还在原地,又飞回来拉住他的手,道:“走啦走啦!” 宿迟千斤重的身子,被轻飘飘地一拽即走了。 正巧那些大汉在指点那些剑童,二人绕后而去,云闲又熟练无比地蹲在屋檐上,悄悄挪开一块瓦,头碰着头往里看。 锻剑师正在擦剑。 云闲越看越沉默,因为,她虽然脑子里偶尔有些废料,但明显不是那种随时随地都会联想到的人。可底下这只公狐一行一止,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往那边去想……这绝对不是她的问题啊!为什么擦剑要那样擦?!若非要说,就连舒九尾最夸张的时候也只是学了他的皮毛。 宿迟道:“云鼎之体。” 这锻剑师,不仅是妖狐族,还是与舒九尾一般,不折不扣的双修体质。云闲越想越凝重:“我们还是别看下去了吧。大师兄,对你不好。门口那群大汉…” “……”宿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她,似乎不懂师妹成日在想些什么,微微重了声音:“那些,不是!” 云闲松了口气。 下一瞬,宿迟便道:“他发现我了。” 云闲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既然来了,就下来吧。”锻剑师没抬头,而是温声道:“不下来,我就请人了。” “……” 二人自屋檐跃下。这屋子自外头看来不显,但内里极其辽阔,似是设置了什么空间阵法。除了正中间那道燃着流火的巨大锻剑台外,遍地剑石,密密麻麻的各色剑柄竖立,泛着黯淡光泽。 剑有灵,有灵,自然便也要分个先后强弱。云闲一跳下,她背后的魁首就耀武扬威地灼灼亮起光来,转瞬便把在场所有剑都压了下去。 宿迟的剑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这便是锻剑师平日里打铁的场所了,角落里正站着一排手脚麻利的锻剑学童,眼神专注地看着炉中铁水,头也不抬。 “这位锻剑师,不知该如何称呼?”云闲就不说那么一大长串前缀了,道:“我是云闲,这位是宿迟。” “我知道你。”锻剑师道:“叫我师弥即可。” 他先前把二人赶出时,发丝凌乱,耳朵也没收好,那惊天咆哮之势,和现在这样当真是天差地别。云闲心想,刚才莫非那是起床气……可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啊!她都不见得要睡那么久! 师弥不作声,饶有兴致的视线反倒落在宿迟身上。 云闲心中警铃大作,道:“师弥前辈,这是怎么了?” 师弥笑道:“你这大师兄对我挺有用的。” 云闲:“……” 可能是天下唯一一块玄铁精,对锻剑师来说自然有用。只是之前萧芜也没说大师兄知不知道自己不是人,她也没好意思问,现在去看宿迟面色,竟也看不出什么。 “被我赶出去之后还敢回来的,你还是第一个。罢了。”师弥道:“说吧,你要做什么?” 云闲先说,“这么容易?” “你莫非当我是在夸你吗?”师弥唇角一抽,道:“你身上现在全是那丫头的气息,你抱着她蹭了多久?” 宿迟蹭一声把视线移了过来。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云闲狂汗,道:“舒九尾她……跟我不是那种关系!我昨天的确是抱着她玩了,但是,不是用的人形啊!她用的兽型!” 师弥:“还用兽型?” 云闲:“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是纯洁的人宠关系。不是,这样说,好像也……” 师弥:“人宠关系??” 云闲:“?” 旁边宿迟的眼神幽幽,都要把她盯出个洞来。 什么鬼!这狐狸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啊?! 魁首被拿走了,太平回到熟悉的老地方,云闲的左臂里,还在指手画脚:“把剑给我改的好看点,剑柄改成黄金的,剑身改成银,再装上八十八颗邪恶的红宝石……” “你能闭嘴么,太平?”云闲道:“你这是什么审美?比我还差。” 原来自己不经意之间走了一次后门。云闲默然看着师弥在铸剑台上爬上爬下,不知说什么好,很想说一句“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最后还是吐露出内心困惑:“师弥前辈,恕我冒昧,你可否知道,当初东界唐灵国一事?” 当初那大摆钟魔修被一只睚眦必报的公狐狸掘了祖宗十八代的坟,恶事写成小广告漫天不要钱似的发放,让他焦头烂额,还打架斗殴受了重伤,众人得以不少喘息机会。按照年龄来算,公狐妖虽然不如那老不死的魔修有几百岁,但至少也是百岁以上了,现在又一副对自己有所了解的口吻,她心生疑窦,所以出此一问。 “怎么了?”师弥并未回头,懒懒道:“那魔修成日穿的那么不堪入目,能将它料理了,我还欠你一份情。” 竟是直接承认了。他发丝并未束起,动作之间一晃一晃,落在细白脖颈之上,白如凝脂温如暖玉,看着很想让人留个牙印。 云闲一噎。 大摆钟是穿的不堪入目,前辈你是举止不堪入目,相煎何太急……她道:“不是我将它料理的,是唐郡主。现在已经是国主了吧。不过,师弥前辈,你跟它抢的是什么地盘?” “玄铁矿。”师弥道:“它不跟我抢,也就罢了。抢了,还敢打伤我,那就去死吧!” 利齿微露,显出些微狡诈狠毒的兽类情态,又很快收敛起来。 云闲道:“那气运流损一事,前辈你有什么头绪……” “小屁孩,要跟我说这个,得叫你长辈来。”师弥打断她的话,漫不经心道:“你才多大,管得了这种事?” 云闲心头一凛。 这话中意思明了,看来,妖族的大前辈也知道魔族一事。不知他对蚩尤了解多少? 但观师弥的意思,是不想再提了。 烈火熔锻之间,师弥侧脸明暗,他又道:“倒是有件事,我一直很费解。当初在东界挖它祖坟很是辛苦,顺手占卜了一下,妖神卦象显示,东界有异界之人降世,当起波澜。异界?异什么界?魔界?妖界?我观气运方向,还以为是方才那坨狗屎。但看来看去,似乎又不是。” 方才那坨狗屎……不会指的是仲长尧吧? 云闲心道,异界之人,好像是她自己。 “罢了。我只是一介手无寸铁的锻剑师,与人为善,不欲沾染是非。”师弥上下打量她一番,又道:“谁让你来找我的?不错。此剑或许从前适合你,但现在心境不同,便不再适合了。” 当初四方大战,云闲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夺魁首,不让东界再受人欺辱。只是知道的事情愈多,挂心的事情愈多,心境也愈加繁杂,虽没有那般纯澈无波,但却成熟稳重了——顺带一提,只是纵向对比。和之前来说,成熟稳重——和别的修士就不要比了。还是没稳重到哪里去。 云闲只是笑了一下,道:“前辈,那报酬……?” “好说。”师弥道:“八万上品灵石。” 云闲笑不出来了,她只是礼貌一问:“这么贵????!” 不是说合眼缘吗?不是说不要报酬吗!她全身家当也就八万灵石,这要她怎么舍得? 云闲的笑容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角落里锻剑学童的脸上。剑修和锻剑师讨价还价,这可是每一次的保留节目。 好看!爱看!再多来点! “这还贵?你知道我是什么水平吗?纯手工!”师弥也瞬间恼道:“你这是插队进来的,心里没数?知道天阶武器有多难改吗?!我乐意接你?!” 云闲道:“不纯手工难道你还有流水线吗?!不行,不行。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什么流水线,听不懂,师弥呲牙:“没钱还想锻剑?小臭剑修来我这儿要饭来了?” “大师兄,不用你给。”云闲一撸袖子,气势汹汹道:“三万!最多三万,我身上只有三万。其他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师弥诡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道:“不然这样。” 云闲:“哪样?” 师弥道:“你大师兄有没有不用的器官?切一段给我。” “哪有没用的器官?!阑尾吗?!”云闲道:“哪怕他修的无情道,也不会有没用的器官……嗯?” 等等。好像真的有。 空气都沉默了。 师弥道:“你认真的?” 宿迟深呼吸:“…………云闲!” 云闲面色如常地掏兜:“八万是吧?给你。” 一柱香后,一穷二白、兜比脸干净的云闲上了马车,心痛到无以复加。 难怪那群剑修说到锻剑师,都一副踩到狗屎的表情……她如今算是知道了,这是什么滋味。 失算了,应该把薛兄带上的。 临走之前,云闲还不忘问了师弥,关于舒九尾的婚事,他有什么看法。 毕竟师弥年龄已经三位数,也是云鼎之体,尚且没有道侣,他能如此,就说明妖狐族那“二十岁必须结亲”的规定就是个狗屁。 师弥显然对自己这个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远房亲戚小公主没什么长辈慈爱之情,只平淡抛下一句:“事在妖为。她若是真心不想这般,有千百个法子可以拒绝,只看有没有决心——南荣红一事,难道还没让她清醒么?你们现在想找灵肉人参,是为了南荣红吧。她果真没死。” 住深山老林里还消息如此灵通,一天到晚没少看小报吧,云闲装傻:“腰围?什么腰围?” 所以她又被揪着后衣领丢出来了。 太平在她手臂里,很是不舒服:“要什么时候才好?下午能来取么?” 云闲:“你当是做牛肉面?” 至少也要七天起步吧。 太平尖叫:“你个穷鬼!!连备用剑都没有!!我明日就要回剑阁!!” 第205节 云闲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原先的马车夫赶来接二人,按照原路返回,略显讶异:“你们没被揍?运气真好。” “嗯。”云闲道:“不仅没被揍,还揍了人,我厉害吧。” 马车夫肃然起敬道:“厉害啊!不瞒你说,我上个客人被揍的原因是左脚先踏进门槛,说是不吉利。上上个客人是因为右脚先踏进门槛,因为鞋底脏。你是怎么进去的?” 云闲耐心传授经验:“下次试试从屋顶进去就行了!” 马车夫:“……” 明白了。试试就逝世。 车轱辘开始滴溜溜转,马车夫专心赶车,云闲没了可以聊天的对象,又偷偷去看宿迟。 偷看必被抓,宿迟明明闭着眼,却道:“又看我做什么。” “……”云闲道:“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大师兄,你……唉,算了。” 自从萧芜说了宿迟身世之后,她就有心想试探,大师兄知不知道这件事。 但这话实在太难开口了,“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人?”“你觉得你是人吗?”“你觉得自己是不是东西?”,云闲想了半天,还是选了个更可以聊的话题:“难怪咪咪刚到刘府的时候是那样子的,教他的祖宗就是师弥吧。妖狐族可都长得真好看啊。” 宿迟道:“他一百三十四岁了。” 云闲:“?” 说好看,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哪怕他八百岁,长成现在这样,不也还是好看么? 宿迟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话,只是闭目冥思。 云闲还以为他不想理自己了,百无聊赖,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跟太平在灵府里吵架,半晌,又听到宿迟问:“方才为什么不让我付灵石?” “那是我的剑啊。”云闲道:“怎么好意思让你付。” 宿迟敛了神情:“那,就好意思让薛灵秀付。” 云闲:“……” 为什么这个口气怪怪的。她谨慎揣测了半天,断定是宿迟可能是觉得自己作为师妹,成日打秋风有损剑阁颜面,气短道:“我就是说一说……” 她都好久没薅薛灵秀羊毛了。 宿迟抬眼道:“你还有灵石么?” 云闲雄心壮志道:“现在没有了。不过没事,我这次不叫薛兄给我了,我可以找刘小姐借。她很喜欢我,肯定不要我利息的。大师兄,你别担心!我一定会自力更生,努力挣钱!!” 宿迟:“……………” 云闲:“大师兄?” 宿迟:“我没事。” 前面的车夫听完全程,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这一对师兄妹真是堪称人中龙凤。来的时候,发现师兄不会讲话,回的时候,发现师妹讲话不如不要讲话! 既然都知道那谁刘小姐喜欢你,不要你利息。那怎么就看不出来面前人别说利息了,恨不得把灵石全给你??笨哪!! 第152章 小医修 二人回到下榻的客栈, 正巧撞上准备出门的乔灵珊和风烨。 云闲跳下来,道:“去哪?” “去了解一下刀宗近期动态,好做准备。”乔灵珊道:“你呢?那锻剑师如何?愿意帮么?” 云闲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安排的详略很是得当,前期如何帅气痛打仲长尧占三千字, 后面的事情占三百。 “七天……若是七天能取, 那是最好。”乔灵珊沉吟道:“刘小姐已经将咪咪和九尾都暂时送到城郊的别院去了。但,躲得了初一, 躲不了十五。妖狐族族长之间有血脉联系, 肯定是会被找到的。” 刘府不可能因为舒九尾和妖狐族交恶,商人要的是圆融,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此事我已有对策。”云闲安抚道:“不急于一时。” 乔灵珊‘嗯’了一声,又道:“好。那我先和风烨去了。对了, 城北那儿新出了个糖葫芦摊子,薛道友说味道不错,顺手捎回来好多支, 我怕冰糖化掉, 用纸包着放你房间桌上了。记得拿。” 云闲所有情绪一扫而空:“好耶!冰糖葫芦!!” 她的开心实在很容易。宿迟看着她的笑脸, 眼底情绪淡了些, 也微微勾起唇角。 云闲怒赞:“薛道友真贴心!贤惠!!” 唇角下一瞬又平了。 “什么贤惠?!小心别让薛道友听到。”乔灵珊朝她挥手,“等下就拿针扎你脑袋——” “……” 两人走出一段, 风烨才弱弱道:“灵珊,大师兄表情看上去不太高兴欸。” “我都只敢叫宿师兄, 你怎么天天叫人家大师兄?你是琴坊的。”乔灵珊都不知纠正过他几次了,疑道:“还有,你每次到底从哪里看出来宿师兄的‘表情’……” 风烨坦然道:“看得出来的, 只要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你说说, 你都观察出来什么了?”乔灵珊纳闷了:“我可是剑阁的, 你看得出来,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风烨说:“我感觉大师兄最近情劫到了……” 乔灵珊笑:“这都多久的梗啦!!” 风烨好委屈:“可我说的是真的嘛……” 云闲去了趟锻剑师那儿,想不到回来除了糖葫芦,还有意外之喜。 自东界的唐灵国那儿寄来了一封书信和一个储物戒,当初的灵矿脉终于开始出产灵石了。只不过初入正轨,产能不足,第一批只寄来了五千,唐灵国境内欣喜若狂,还有一个原因—— 当初被救下的孕妇生下的孩子,在第一次根骨测验中测出了三灵根。 唐无可给她写了很长很长的信,十足详尽。看来她这个国主当的很不赖,至少话语中透露出的气息都自信自在了不少,随信除了灵石,还附带雅荷手制特产一份,希望云闲不要嫌弃。 云闲坐下来,把这封信来来回回通读了三遍,这才放下,收好。 “雪中送炭。”她动容道:“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最后一滴油水都被师弥刮干净了,现在有了唐无可送的灵石,她可以不用去找刘小姐借钱了。 云闲去悬宝阁楼上看了眼,没见着萧芜。南荣红的小泥人肯定被她随身带着,倒是见到了江奉天正在饮酒。 大冬天的,他独自一人凭栏,或许因为没人上来,喝的兴起,未着上衣,裸露出的胸膛肌肉紧实,疤痕纵横,还有几道新鲜的熟悉剑痕,看上去又是萧芜划出来的,也不知道私下里又打了多少架。见云闲上来,江奉天一愣,立马双手捂住胸口,动作几分娇俏:“小云啊……呃……” 宿迟冷着脸扔了件衣服过去。 “没事,江叔。”知道捂胸口,算你还有点男德,云闲道:“你知道我娘亲和南姨姨去哪了吗?” 江奉天道:“哦,去挟持路过的星衍宗长老马车。小红她成天待泥塑人里不舒坦,萧芜给她先弄个傀儡玩玩。” “……”沉痛哀悼不知名的长老,云闲又道:“薛公子呢?有瞧见么?” 江奉天道:“收了封书信,去乾坤拍卖场了。似乎说什么要采买点东西,日后有用。” 薛兄又嫌钱烫手了,云闲继续问:“祁和尚呢?江叔也看见了?” “看见咯。”江奉天慢慢把衣服穿上,又喝了口酒,终于把那点尴尬咽下去了,道:“被老和尚叫走了,说是有点事。” 云闲:“嗯,嗯。谢谢江叔。那,江兰催在哪?我想问问他一件事。” 当初派他刺杀妖族长老的人是谁,即便他不肯说,云闲也略有眉目了。 江奉天道:“啊?江兰催?我哪知道他在哪。在哪里玩泥巴吧,不懂。” 云闲:“……” 果真是父慈子孝。 她谢过江奉天,和宿迟一起将今日的一个时辰剑练完,大家还都没回来。 “灵肉人参一事,我做了两手准备。”云闲微微喘息着将欺霜收回剑鞘,对宿迟提起自己日后打算:“正好与比武招亲一同解决。” 宿迟垂眼,汗水顺着下颌淌去,道:“你说。” 云闲:“是这样的……” 她说完,对宿迟沉吟道:“这两者的唯一相同之处,那就是都很有可能会被追着打。况且,若要如此,肯定不能与众人同行了。大师兄,你觉得如何?” 宿迟:“陪你。” “好。”云闲果断道:“就这么决定了。” 现在蚩尤一事尚没有新的线索,云闲心中却一直有些隐隐的不安。 当时在锻体门掌门登位仪的最后,蚩尤分·身湮灭成灰时留下的那番话。 “有些事即使预料的到,也无法阻止”……只是单纯丢了面子放个狠话,还是意有所指?下一步它要做什么,是侵吞仲长尧,还是……即墨姝究竟去了哪里?还能再回来么? 魔石未灭,神魂未灭。即墨姝并没有死,可她若不主动出现,云闲无法知道她的踪迹。 但云闲总有种预感,她也在努力朝自己靠近。或许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等吧,等就好。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 黄昏之时,薛灵秀自拍卖场归来,微蹙着眉,神色不算太好。 “锻体门又乱了一次,被姬融雪镇压下来了。”他匆匆对云闲道:“如今还算平稳。” “又?!”刚开始的确波折较多,云闲啧道:“大小姐应该还能镇的住……她是给我们传信了么?” “不是。”薛灵秀道:“我知她性子,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也要临死再说,你还指望她能主动求援?我让铁蛋有什么事都尽量传信向我报备。” 云闲赞叹道:“难怪你最近天天收信。蛋兄真是负责。” “有点太负责了。”薛灵秀无情道:“我让他有要事报备,不是让他在上面写日记。我现在连姬融雪一天要吃三只鸡都知道了。” 云闲:“…………” 大小姐胃口真好!棒棒!吃多点有力气! 当初姬融雪离开,给云闲薅了个绵密大毛球,但云闲后来发现,她可能是觉得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极有可能当场给其他人薅了小的。但轮番下来,薅到薛灵秀时明显已经快要没浮毛了,所以薛灵秀醒来的时候手上就孤零零三根棕毛,他还当是谁的头发落这,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凭空失了清白。 悬宝阁管事又探出头来,道:“薛公子!你有书信!” 第206节 薛灵秀拿了书信,又匆匆出去了。 云闲看着空荡荡的周身,又想起小姨昨晚说的话,不由得幽幽叹一口气。 唉。 队友们都被保护的这么好,纯澈善良,心无城府,天真可爱,无甚心机。江湖险恶,遍地是坑,日后若是需要帮忙时,做朋友的都不在身边,可如何是好? 唉!愁啊! “……” 薛灵秀此次接的书信,却不是锻体门发来的。 是一封黑底的书信,上头不知写了什么内容,字迹晦涩难懂,翻来覆去便是一句话。 黎沛将在一年内,死无全尸。 这已经是他接到的第十三封这种信了,薛灵秀问到了发信地址,正朝那儿走去。 脚步不慌不乱,精贵的绸缎鞋面不染一丝尘土,踏在碎石泥土之上,沙沙作响。 他三姐说过,若是有事,只信家书。家书让他归宗,他再归宗——若是到了家书也无法发出去的地步,那他归宗也无用了,迅速离开,跑的越远越好。 虽然知道这发信之人不怀好意,但薛灵秀也不是没脾气,被这般指着鼻子诅咒家人,他自诩心胸并不宽广,这若是不计较,便不是薛灵秀了。 愈往深入,愈是黯淡。分明是黄昏,小巷中却漆黑如夜,透着一股诡异气息。 终于,行至一道稍显宽阔的路口,再往前行,便是死路。 薛灵秀面对死路,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差不多便是这里了。” 他话音刚落,就从四面八方簌簌跳下来七八个黑衣蒙面人,身后一人身形诡谲,错手一吸,他腰间的针盒便倒飞而去,落入那人手中。 “好,除他武器!”为首之人声音低哑,道:“一齐上,杀了他!” 薛灵秀道:“灵虚门?” 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灵虚门,便是江兰催口中曾提起过的,南界臭名昭著的邪派宗门。成日玩些死人骨头灵体的,灵虚门要死人,妙手门要活人,这两门自然关系极差。 可再如何,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跑到北界来,暗杀一个手中并无任何权力的闲散四少爷吧。 来者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气势汹汹的急招铺天盖地而来,薛灵秀立于原地,手中空空,叹道:“做人不要这么蠢。当然,你若是蠢得可爱,我可以容忍。蠢成这样,真的很让人无法呼吸——想杀一个落单的医修,就来这么点人?” 其一,众所皆知,妙手门入门第一课,不是教如何救人,而是教如何自救,换而言之,如何挨打。 其二,又众所周知,四界通识,对面有医修先打医修,没医修再议。 其三,薛灵秀很有钱,非常有钱,异常有钱。 众黑衣人招式尽出,直直轰到人脸上,色彩斑斓,声势浩大,尘埃散去,屁用没有。 薛灵秀身上的防御法宝不是用“几个”可以形容的。从头到脚,武装到底,就连头上那青玉冠也是一件防御宝器,换句话说,他今天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让这些人打,都得打一个时辰才能破一点防。 众黑衣人:“……” 有钱人去死啊!!仇富了!!! “那又如何?!”为首之人粗噶道:“现在这般情况,你不也走不了?我慢慢磨,还愁不能把你磨死?” “嗯。说的很对。”薛灵秀微笑道:“毕竟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医修啊。” 笑得温和,众人却突然如同一阵阴风拂面。 “再说一遍。此前,只是因为有人护着我,我没必要出手,而不是我不能出手。”薛灵秀冷笑一声:“除我武器?” 他怀中折扇铮然展开,纸皮换面,化为铁扇玄骨,寒芒闪烁,每一扇骨之上,刺出尖锐弯钩。 “我几时说过,我的武器是针了?”他阴沉道:“正好心情不爽。你们真是,来得好啊!” 第153章 不得闲 其实薛灵秀若是不想自己动手, 随身雇几个高手来不是难事。只是,被这群人发了十三封诅咒家人的书信,他若是不自己动手,很难排解心头怒气。 铁扇银钩锋锐, 他修长手指扼着扇柄, 向后一拎,那自以为悄无声息绕到他身后的黑衣人瞬间被砸了满头满脸的血, 痛呼起来:“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半空, 令人脊背生寒。 “说我三姐死无全尸?”薛灵秀慢悠悠把折扇收回,笑意盎然道:“真是谁给你们的狗胆。” 他变脸的速度真是快到让人难以想象, 而且下手是真的,非常阴, 异常毒。要么往人头脸上招呼,要么就往下三路打,闷声不吭下重手, 一个医修太知道要怎么轻描淡写地让人痛到发狂了, 转瞬间, 死路内全是黑衣人撕心裂肺的叫声: “疼!疼!!不要再打我的脸了!!啊啊啊啊啊!!” “我只是负责发信, 真不关我的事啊!!” “不是说他每次都躲在最后面肯定很弱的吗?!悬宝阁又给假情报!!日你爹退钱!!!” “情报给的只对了一半。”薛灵秀扇面脱手,银钩雪亮, 如暗器般呼啸着撕裂一圈伤口,溅出血花, 又听话地回到他手上,只是他的神色更不爽了,说话间甚至轻咬着后槽牙:“我的确每次都在最后面, 但我没、躲!” 天知道他憋多久了。当初在妙手门, 他的武学修为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虽说比不上专研武学的宗门,但也不差好么?!一个医修怎么可能全无还手之力?是医修,又不是沙包! 但是,他的队友没一个正常的。每次路遇危险,他都没来得及出手,就会被用各种理由按下去。 云闲曰:“薛兄,你抱住自己就好了!” 祁执业曰:“少来碍事。” 姬融雪曰:“你很珍贵,不能死掉。” 即墨姝曰:“就你?用不着。” 就他?什么叫就他?!他怎么了?! 真是佛也发火! 正巧今日有人触霉头,薛灵秀乐得陪他们玩玩,铁扇在人群之中翻飞,血迹遍地,那领头之人实在受不住了,道:“撤退!走!” 他刚想走,扇骨上的铁钩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布料,轻轻抵上了他的琵琶骨。 冰凉锋锐。 薛灵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执扇,微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我这是酒楼?” “不敢,不敢。”那人冷汗出了满额,能屈能伸道:“薛公子怎么是酒楼呢?薛公子丰神俊朗,俊秀异常,就算站在那什么死和尚和臭剑修旁边,光芒也未曾损失分毫,别有风味,别有风味哈哈哈……” 众黑衣人顶着一头血,惨不忍睹地想,老大,你会不会说话啊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哦?别有风味?”薛灵秀似乎很有兴趣,温声道:“他们是满汉全席,我就是清粥小菜是吧?” “对对!”这谁想出来的,也太贴切了,那人连连道:“没错,各有千秋,各有千……啊!!!!” “……” 一柱香后,薛灵秀踩着满地血迹,气定神闲地走出了小巷。 身后死路前,黑衣人排排堆成一堆。他没下死手,连一道致命伤都没留下,甚至还十足贴心地将众人又医治了一遍,众人非要给他每人五千灵石,实在盛情难却,他只能无奈收下。 众黑衣人躺在埋伏地,一个个眼歪嘴斜,口角抽搐,有苦说不出。 怎么会有人叫他薛公子的?全都被骗了!这厮心眼之小世所罕见!把人打成这样,倒不如重伤了!动一下就撕心裂肺的痛啊!! 薛灵秀一边治一边审,还当真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不少东西。 原来,这灵虚门诸人不是闲着发慌想来找一顿抽,而是在南界总部听到了些许风声。 黎沛闭门不出,似乎是患了什么病,妙手门连诊三次,都没能诊出来哪里有误。 按照常理,这个时候总得派封家书来请薛灵秀回去了吧?几人是这么想的,此前薛灵秀天南地北跑来跑去,身边不是剑修就是锻体门的,黏的死紧,找都找不着机会,若是让他平安无事回了南界,那岂不是更没机会了? 至于什么死无全尸,只是想引薛灵秀出来。这对灵虚门的人来说甚至都不算是句诅咒,毕竟对一个日常挖别人祖坟、炼别人骨头、时时刻刻祝别人赶紧去死的宗门来说,能死无全尸都算是好死了。 但,薛灵秀并未收到家书。甚至南界往来的书信中,并未提到任何黎沛有异之事。甚至黎沛还给他写了不少信,上头笔迹凝实,气力圆融,并未有任何病迹。 的确是黎沛的字迹,不是他人假冒。 那这群灵虚门的人究竟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假的?若是假的,又是谁故意散播这个消息? 行至巷口,薛灵秀想,是时候修书一封递回南界了。 乾坤城的气候也一天比一天冷,雪连天未停,往来行人皆面色匆匆。 再过一月,便是年。自四方大战以来,他的确大半年都未曾归往南界了。 “这位公子,你的鞋面脏了啊。”路边的补鞋奶奶眯着眼看了半晌,可惜道:“过来擦擦吧,多好的丝绸哟,一会儿渗进去就不好了。” 也不知这俊雅小公子是不是踩进了什么泥,又红又黑一大片,真是不小心。 薛灵秀朝她一笑,温文尔雅,笑意如春:“多谢提醒。” 云闲殊不知自己眼中心无城府善良可爱的队友正反客为主将人堵在巷子里一通暴打,她在乾坤城的地下卖场里成功把江兰催拎了出来,此人得了赏金就去买酒,喝的昏天地暗:“来!来兄弟!兄弟我敬你一杯!!” 坐在他对面的分明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修,被“兄弟”来“兄弟”去,忍了许久,一杯酒泼他头上:“滚!吵死了!!” 云闲见江兰催烂醉如泥,看了谁都搂着叫兄弟,差不多便能明白仲长尧当时是怎么误会的了。 这股亲热劲儿,真是很难让人不误会。 “喂,兰催弟。”人实在太重,云闲懒得扶他,直接丢到墙角,蹲下问:“当初雇你刺杀妖族长老的人,是不是仲长尧?” 她并非随口一问。 妖族副本虽说在话本最末才勉强出现,但内中极其复杂,让人想不通的事比比皆是。原作者留下了太多的坑没有填,越到最后就越是兜不住,人物的行为逻辑难以深思。话本中,舒九尾嫁给了妖虎族王子,与仲长尧不过是露水姻缘,但对她而言是露水,对仲长尧来说,便是一片池塘了。 妖狐族的长老因受重伤被他所救,所以甘心将自己的本命妖骨取出一截,炼成灵宝交于仲长尧。 狐族自带魅惑天赋,那灵宝虽没有丝毫攻击力,但能让人在心神恍惚之间,说出真心话。 非常超凡脱俗的一个灵宝,在之后更是帮了仲长尧大大小小的忙,没有它是真的不行。 但现在计划生变,妖族提前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长老也没有重伤,自然他也没了英雄救美的机会。再加上舒九尾此前说道,她不愿结亲,是这位长老一直顶着族内压力,甚至帮她出走,否则以她的功力,怎可能独自一狐就能逃婚? 长老重伤,对仲长尧明面上的好处就有二。一,他若能救,这妖骨说不定便手到擒来;二,长老重伤,也没人再阻碍舒九尾的婚事,族长强逼着她结亲,她还能拒绝不成? 江兰催额头上的酒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冰冷的雪没让他清醒,云闲的问句倒是让他清醒了,他笑一声,道:“按你这样推断,那凶手岂不是多了去?谁有利谁就是凶手,那怎么不去怀疑一下二长老。”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比武招亲那日,我会去找二长老的。”云闲煞有其事道:“但我一向对仲长尧的人品抱有相当的信任,全天下能与他比烂的人少有。怀疑他,多正常?路边的狗屎缺了一块我都能怀疑是他偷吃的。” 江兰催:“……我刚从酒楼出来。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 云闲道:“你就说是不是吧。” 第207节 “如果非要问我。”江兰催道:“不是。” 云闲:“哦?” 江兰催道:“哈。你不如直接去问他较快些?” “嗯。有理。”云闲点头,漫不经心道:“只是我上回将他在众跟班面前按在地上摩擦,我倒是想问他,他大概是不想看见我了。” “你牛。看那人样子,就知道记仇得很呐。”江兰催自地上站起来,把头上酒液甩掉,道:“日后别来找我,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跟你很熟……” 他刚如此说着,一转头,便发现身边云闲早已没了影子。 把他拎出来,问到话,说走就走,一句话不留。 江兰催:“?” 喂??有意思没??? 云闲在外走动一阵,再回乾坤城时,见萧芜已经回来了,正抱着臂看宿迟端茶。 宿迟将茶水放在她手边,萧芜喝一口,道:“不行。太烫了。” “师娘。”宿迟耿直道:“你没碰到茶水,如何知道太烫?” 萧芜面不改色:“白气都扑到我脸上了,还用喝吗?” 宿迟没说什么,只是垂着眼下去再换了一杯。 云闲恍惚间看到了一个恶婆婆,正在磋磨新过门的女婿:“……娘亲,你做什么?” “没事。”萧芜朝她挥手,道:“来。过来看看你南姨姨。” 她手旁的床边躺着一个隆起的人形,覆着被子,只露出来一个黑压压的后脑勺,毫无动静。云闲心头松快些许,走过去,道:“这便是星衍宗长老帮忙做的新躯体?这样趴着睡,不会很闷吗?” 她话还未说完,床上那人形的头就直直转了一圈,南荣红顶着两坨斗鸡似的腮红,木然道:“啊呀。头差点掉了。” 云闲:“啊啊啊啊啊啊!!” 南荣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萧芜和她笑成一团,似乎觉得逗小辈真的很开心。 这躯体只能暂用,除了转头行云流水之外,关节处还不算特别顺畅,走起路来咔哒咔哒的响。为了隐藏身份,南荣红现在只能头戴斗笠,扮做是萧原的下属。 “灵肉人参,我会取得。”云闲道:“再待一些时日。” 萧芜问:“你打算去妖族?比武招亲?” 云闲应下。 “好。”萧芜犹豫片刻,只道:“注意安全。别把对手打死了。” 云闲:“……” 她有那么残暴,那么不知场合吗? 宿迟一趟下去,不仅带来了不烫的茶水,还带来了新消息。 “刀宗公然设宴,邀请锻体门新掌门的朋友前去一叙。”他手上是刀宗雕着暗纹的请柬,封底镌刻着刀宗门派徽征,道:“方才送来。” 果然。 云闲尚未接话,门扉顿开,乔灵珊在外匆匆而进,道:“云闲,别府被找到,舒九尾担忧波及到刘小姐,自己跟着父亲回妖族了!!” 又是一人。 薛灵秀拾阶而上,身间尚带血气,蹙眉道:“我过些时日或许要回妙手门一趟。事出变故,需保持联络……” 三人在门内正好撞上,面面相觑。 “唉!” 云闲将刚刚才卸下的欺霜又背至肩上,叹道:“明白了。晓得了。都听见了。走吧!” 真是,名叫云闲,现在一刻都不得闲! 第154章 入场式 江湖事一天一换, 众人还尚未从锻体门一事的震撼中走出来,这么快便又起风波。 其一,便是刀宗设宴,宴请众人前往宗门一叙。 要知道, 当初四方大战的魁首云闲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废掉了柳世的金丹, 此人虽然脑子不好,但毕竟是掌门柳斐然独子, 此仇深重, 刀宗顾忌大宗颜面,对云闲也只能视而不见。但如今, 竟是公然邀约,难道是要与云闲冰释前嫌, 拉拢关系? 其二,便是妖狐族公主舒九尾的比武招亲一事了。 自然,第二件事受到的关注远远没有第一件要多。整个乾坤城都知道, 舒九尾此前和雅剑仲长尧拉拉扯扯, 含糊不清, 看来早已便是芳心暗许, 如今只不过是过个明路,难道还有哪个不长眼的真要去抢亲?意思意思罢了! 不过, 有好戏看,怎么可以不看。寻常人打架都容易遭人围观, 更何况修士斗武,打得点到为止,不仅赏心悦目, 说不定还能趁势学到几招。 好巧不巧, 这二者的时间还都定在半月之后。 一时人心浮动, 都在暗暗揣测。什么云闲到底要不要去,去又要带几个人啊;什么比武招亲时是不是又可以看人狐生死恋续集啦,等等等等。 就在这浮躁的揣测中,半月转瞬而过。 但众人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 刀宗设宴,锣鼓喧天,甚至连常年神隐的柳斐然都被请了出来,柳昌面带假笑,老脸上全是一戳能破的慈祥。 为宾客所设的车道上,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驶来,上头挂着金丝银草。 柳昌心中一动,险些忍不住喜意:“这便是云闲的马车!” 一旁的柳絮挠挠脑袋,心想,这么大一个标志,明显是薛道友的马车,怎么现在都默认是云闲的了……罢了,反正也差不多。薛道友的马车是大家的,钱也是大家的。 柳斐然面白无须,神色无甚波澜,看上去不像是个曾叱咤刀界的天才,反倒像是什么文职小管事。刀宗和围观诸人就这么翘首以盼,眼看着那辆马车终于缓缓停在宗门之前,柳昌假笑,开口道:“云小——” 车帘打开,薛灵秀落于地面,笑道:“柳长老,好久不见,身体还安好?” 两人似乎在比谁能笑得更假。 “?”柳昌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其他人下来,懵道:“其他小友呢?云闲呢?” “此言差矣。”薛灵秀折扇掩唇,道:“说请姬掌门的朋友来,我不是朋友吗?” 众人一片哗然。 刀宗设宴邀请,云闲竟然放鸽子了!!竟然就这么轻巧地放了鸽子!!真的直接不来了?! 刀宗弟子们的脸色都快难看成什么样了喂!!刀宗请她她不来,那她还能去哪里?!难道是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 而此时,妖族之外,比武招亲的擂台已经搭起来了。 决定参赛的选手没几个,底下反倒坐的人山人海,都是来看热闹的。众人一边看,一边感叹: “不愧是妖狐族公主,当真是越看越美!” “怎么觉得和我上次见她,又有些不一样了?” “又丰腴了些……看来最近小公主在人族当真是过得很好,伙食很是丰盛,心宽体胖……” “她怎么一直不说话?看上去表情也有点不对,不会是我想多了吧,或者只是单纯害羞?” 妖族族长耳朵一动,听到下方这些零碎声音,神情一瞬有些难看。 昨日舒九尾和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父亲,我说过,我不愿。”舒九尾跪在堂下,无比认真道:“不愿就是不愿,你就算用刘小姐威胁将我逼来,我也不愿。” 他怒上眉梢:“我都未跟你计较逃婚一事,现在还敢跟我顶嘴?你不愿那又如何??” “我不愿那又如何……”舒九尾抬起脸,道:“是。不错。现在你要逼我,的确我不能如何。父亲,除非你有办法一直捂住我的嘴,否则,我便要昭告天下——” 她黑眸里再没有从前那讨巧献媚神色,而是冷道:“谁敢娶我,我杀了他全家!!!三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三十年,够胆就来!!” “你!好啊!”族长气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从哪里学来的?!你敢说这种话?!!” 人族,肯定是人族的那什么南荣红!当真是伤风败俗,遗毒无穷!! “这方法不该学么?”舒九尾站起身,丝毫不惧地与他对视:“我不仅敢说,我还敢做!父亲,倒是你。你敢不信我吗?!” “……” 高台之上,舒九尾静静坐着,纹丝不动,不能言不能语,身旁隐秘法阵流转,将她死死禁锢而住。 其下,香车骏马,旗帜飘扬,席座密集,极为热闹,为了突显重视,族长甚至还请了明光大师前来致辞。长老席上反倒空了两位,不少妖族正坐着,就连那妖虎族王子也在其中。 他一会儿也要上场比武,但结果如何,众人都心知肚明。 妖族族长抚着胡子,视线望向下方众人,满意点头。 和他想的不谋而合。 比武招亲马上便要开启,众候选人一一入场,仲长尧排在最后。他持剑,缓缓走向擂台之下,仰面,遥遥望向高台,唇角微扬。 “九尾,那时的誓约,在下前来完成了。” 众人一片赞叹躁动: “好深情!实在是太深情了!!也不知我日后擦亮眼睛,是否也能找到这样的男子?” “咦,雅剑的剑怎么又换了?此前不是柳长老所赠的碧水剑吗?” “就这气势,就这修为,胜负已分……” 妖族族长看向仲长尧,满意点头。 不错,不错。就是这般! 他压轴出场,此后便没有第二个人了。看来,要来参加武斗的,便是下列这些青年才俊。 狐族乐器响起,乐音靡靡,响彻天地,在众人注目中,明光大师说完老长一段车轱辘话,妖族族长终于一头白发,缓缓登上高台,内力雄浑,嗓音如洪钟: “多谢各位修士前来捧场!今日,是吾小女舒九尾的比武招亲之日。吾女是天生云鼎之体,少些时候,老夫也是为此费尽心思。眼看到了该出阁的年纪,而今日,不知能否如愿替她觅得一好归宿!” “正如此前所说,武斗,贵在点到为止,老夫有几言要对诸位……” 他话说到一半,场外突如其来一道金色佛光,轰天巨响,气势宏大,直直砸在擂台前,台前地面瞬间龟裂开来,尘埃四散! 众人讶然看去,尘埃中,族外一道身影已近。 第208节 长发束起,耳边红石坠,面目华彩,眉眼英俊逼人,但却莫名噙着怒意。 分明穿着金红袈裟,行走间,身上繁琐华贵饰品却发出啷当清脆声响,日光之下,如有神降。 竟是祁执业! “不是吧??他是根本没剃度,还是已经还俗了???” “和尚来比武招亲??认真的吗??!” “冷静一点。大家都冷静一点!说不定是为了妖族重宝!你看,明光大师就在上面,他怎么敢胡来?!” 妖族族长讲话被打断,脸色一黑,看到祁执业后,也嗖地去看明光大师。 果然,这人总不能胡来——不对!明光大师慈悲的下巴掉了啊!!鼻孔也在扩张,他这完全就是在胡来吧?!! 仲长尧在看到祁执业的那一刻,心中不详的预感便开始不断放大。 祁执业声势浩大地出场,拿着东极法杖,直接立于擂台之下,道:“借过。” 还坐下了! “……咳咳。”族长黑着脸,又很快调整过来,继续沉道:“老夫有几言要对诸位说。其一,武斗贵在点到为止,千万不要伤及性命。其二,按照惯例,夺魁者,若是觉得与小女相处不洽,可换作一样妖族重宝,只要开口,老夫必将……” 他说到一半,却发现其下众人,没有一个人在看他,瞬间住了嘴,怒火已然上头。 怎么回事??又在看那边干什么?!一个个的,难道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后生敢打断他说话!!! 云雾飘渺,那头悄无声息走来一道身影。白衣落拓,衣角微扬,渺然如神人。 他并未说话,也并未出招,只是如一个寻常人一般,寻常地从入口处缓缓走来。 “宿……宿迟……是宿迟!!他怎么也来了?!这是来砸场子的啊!!” “大家慎重啊!!做好心理准备再转头!或者像我一般,先遮住半边!!循序渐进,不要直接直视!”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被帅的好痛!!!” “看,不听老人言,就是这个下场。” 宿迟顶着众人目光平淡走到擂台之下,迎上族长怒目而视,唇角一动,很没诚意道:“抱歉。” 族长:“……” 冷静。现在是如此大的场合,你若是控制不住脾气,只会平白无故让人看了笑话。 “无事。”族长闭眼,重又道:“只要开口,老夫必将拱手送上。其三,旁观之修士务必……” 忽如其来,一阵狂风卷进!风之大,卷的众人差点便要睁不开眼! “好大的风?!怎么回事?又是谁?!” “好亮!怎么会这么亮!!我根本看不清啊!!” 不知何处来的狂风之中,又是一道身影远远出现,衣摆被卷起猎猎翻飞,漆黑发丝也掠在耳后,转瞬露出一双灿星般的黑瞳。 众人为之呼吸一滞。 就在此时,远处的战曲恰如其分响起,琴意铮铮,鼓人心弦,声声入耳! 风送琴伴,琴奏风卷,似乎天地异象都被其搅动!那道身影缓缓踏入,漆红剑柄似有血光流转,就如此洒脱踏风,昂然而来! 帅的飞起! 有人讷讷道:“竟然……竟然是云闲?!!” “她放了刀宗鸽子,跑来比武招亲?脑子没病吧?!” “不愧是她!出场的方式都和别人这么不一样!!!” “啊啊啊啊啊!云闲!!云闲看这里!!!对,把字签在我胳膊上就可以!!啊啊啊我爱死你了!!” 族长彻底沉默:“………” 云闲抱剑,站定,道:“对不住,路上堵马车,来迟了。” “堵马车……”妖狐族长面色漆黑如墨,连着被打断三次,终于一拍木桌,怒而爆发,吼道:“你一个女修你来干什么?!捣乱的吗?!还有,谁让你这么进来的?!谁!!” “女修怎么了?女修就不能比武招亲了?你是不是歧视我,你是不是歧视女修,你是不是歧视这当今修真界有一丝不一样的人!身为一族族长,为什么就不能宽容开放,兼收并蓄,取长补短呢?!”云闲振振有词道:“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进来了?又没有人规定不能用道具。” “道具?”妖狐族长一指戳向后头正在奋力挥洒风符的乔灵珊和社恐到快晕倒却还在坚持抚琴的风烨,咆哮道:“你管这两个人叫道具?!!” 众人这才发现:“?!” 云闲无所谓地一抛剑柄:“口误。说错了。又没有人规定不能用道友。” 妖狐族长:“……” 滚啊!!滚!!! 第155章 宣告纸 但云闲的脸皮, 一向是比城墙还要厚的。 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族长的老脸已经快绿成菠菜,就差指着鼻子说“你给我滚出去!!”了,但只要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云闲就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至擂台之下, 顺带撞开仲长尧的肩:“哟,道友, 这么巧啊?你也来比武招亲?” 仲长尧:“……” 狐族族长:“……” 原本仲长尧进场时风头无两, 众望所归,他本该是本场的焦点与中心, 现在被三番四次打断,竟然都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废话, 单一个宿迟就已经值回票价了好吗?!不过舒九尾为什么看上去还是毫无表情,她到底是喜欢哪一个? “如果是我,我选祁执业。虽然去佛门要天天吃素菜, 但是……” “你还选上了?明光大师会让你进门吗?和尚又不让结道侣, 看他穿的袈裟, 明显没还俗啊!” “宿迟虽然冷漠, 却实在美丽。不过如此美丽,会让人很有压力。” “没人选云闲吗?我觉得她很好啊!虽说剑修固穷, 但是我有钱啊!跟她在一起肯定每天都很开心!” 仲长尧咬牙,此前在锻剑师门前被云闲打出的伤口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后方之人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提到他的名字。 身旁云闲气定神闲,抱剑而立, 魁首似乎被重新锻过了, 剑身锋锐轻盈, 剑柄上镶嵌一颗血色法石,还有符阵镌刻,流光溢彩。 那个锻剑师竟是又帮她锻了?!凭什么?当初分明是一起被赶出去的,凭什么她又能得到如此机缘? 仲长尧想,一定又是身份背景帮了她。到底是为何有这般好运,自小生下来便是剑阁千金,前往大战结识之人,没有一个是没用的。要么是明光弟子,要么是现任掌门,就连那本该对自己青眼相加的魔女也对她有所特殊。而自己,只能从一无所有开始爬起,天道如此不公! 但他已经百般忍让了,他从未对云闲下过手,没有她,一切都十分顺利。为何她要处处与自己作对?!她还不满意么?! 仲长尧心潮涌动间,腕间红珠开始微微闪烁,将那顺着躯体攀爬而上的诡谲黑气给镇了下去。 云闲是真不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让仲长尧心绪不宁、恨不得朝天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了,她看向高台之上的舒九尾,传音道:“九尾是不是被定住了?” “是。”宿迟道:“上面有阵法气息。” “……荒谬。”祁执业皱眉,道:“难怪不敢让我师父靠近,坐的如此远。敢做这种事,还怕被人发觉么?” 他说话总是皱着眉,好像全天下都没什么能让他高兴的事。但后来云闲发觉,极有可能是因为祁执业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臭着脸的话容易被人盯着脸看,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 宿迟就没有这个烦恼了。等闲之人不敢随便看他脸。 云闲看了眼旁边,道:“祁兄,那什么,你是不是忘记提前跟明光大师说了……” 看明光大师的神情,隐隐约约有点金刚怒目之相,比武招亲回去,估计祁执业脑袋上又要多三十个包,戴一个月帽子了。 祁执业一怔:“。” 不好。真忘了! 被人踢馆踢了个猛的,狐族族长在众目睽睽之下,虽是老脸微沉,但看了眼擂台下的仲长尧,心中仍是安定。 他亲自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难道会比这些不三不四、不知礼节的人差么?对手强劲,更能体现出仲长尧的优势。 妖族以实力为尊,倾慕强者,他若能过五关斩六将,至少,舒九尾怕也不会如此心生抵触了。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族长在说此话时,余光朝入口处瞥了少说十几次,异常谨慎地道:“比武招亲,就此开始吧!!” 另一头。 薛灵秀下了马车,与一众前来迎接的管事长老走在白玉阶上,笑道:“贵宗如此重视,薛某都要自惭形秽了。不必如此,平常相待便可。” 柳昌陪在旁边,见他心里明镜一般,还能如此淡定地睁眼说瞎话,不由得嘴角又是一阵抽搐:“呵……呵呵……我刀宗一向热情好客,薛小友不必妄自菲薄……” 出动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迎薛灵秀一个?! 云闲可当真是明白人啊,还成天装的那副天真烂漫的鸟样!刀宗宴请,她若是一人都不来,难免太不给面子,招惹口舌,但请薛灵秀来,又有什么用?!哪怕只是一个人来,祁执业、宿迟,甚至此前的姬融雪,哪一个不比这个手中无权的小少爷好?! 柳絮放慢一点脚步,与薛灵秀并肩,悄声问:“薛公子,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不记得?”薛灵秀道:“柳絮姑娘,别来无恙。” 柳絮面上的疤痕微动,看起来有点高兴,又不敢太高兴,低声问:“云闲是去哪儿了?” 众人行至练武场,好死不死,正好撞上几个刀宗弟子背对着入口聚在一起,正在公然摸鱼,不知是在看什么东西,笑得吱吱嘎嘎,嘎嘎吱吱,不亦乐乎: “真是笑死我也!!怎么这世上会有这种发展?!我要是他,一辈子都不敢再踏进妖族了。” “舒九尾比武招亲,声称要堂堂正正把她娶回家的仲长尧本人一轮游……他晚上回去会偷偷咬着被角哭吧!哈哈哈哈!!” “何止啊?他第一轮就被云闲按在地上摩擦,狐族族长为了捞他,还特意多安排了几场,然后又被祁执业打晕了头,继续被宿迟按在地上摩擦。擂台不用收拾了,尧君已经擦干净了!” “哇!这个行云流水的地板动作!他连剑都没来得及出啊!学剑不如去学舞吧,我观他如此柔韧。” 众人:“…………” 柳昌真是没想到,这不是休日,竟然有弟子敢光天化日之下将投影石带到练武场来玩,当即便怒道:“都给我站起来!!” 弟子们吓得瓜子掉了一地,站起来,臊眉耷眼地挨批。 柳昌看见投影石画面之上,正投着比武招亲现场,本该是内定之人的仲长尧早已不见踪影,擂台之上,云闲正在和祁执业打得激烈,金光剑光纠缠,点到为止,不失优美凌厉,其下之人也已经完全忘了这是在比武招亲了,看得聚精会神,连连赞叹。 柳昌差点心梗。 刀宗设宴你不来,跑去比武招亲??脑子没问题吧!!舒九尾怎么样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薛灵秀轻轻发出了一声笑。 柳昌知道,他这笑就是笑给自己听的。客人在此,他总不可能将人罚的如何,只板着脸道:“妄议贵客,擅离职守,自己下去领罚!” “……” 第209节 计划有变,但形势总不能变,薛灵秀被迎到会客厅,经过漫长的互表敬意、毫无新意的车轱辘话环节,柳昌终于说出了他此宴之意。 锻体门事变,他们已得知不少,如今邀约,竟是为了所谓“魔人”。 “此等事物过于可怖,若是放置不管,实在后患无穷。”柳昌道:“此前云小友的确……与我刀宗有一些误会,但大是大非面前,还需万众一心。魔人一事,已经散布到北界,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他知道即墨姝曾经与云闲关系不薄,如今竟然想得到第一手情报。当初四方大战柳世私自与魔勾结,刀宗为了遮掩此事,可是费了不少心神。现在眼看引火烧身,不管刀宗是为了自己的统治,还是当真为了宗内弟子和管辖范围内的百姓,但如此,毕竟是有心要做事的。 薛灵秀坐着,竟哑然失语。 真正可怖的渗入才是悄无声息,自他一路进来,即墨姝之魔石就开始产生异状。自然,不是路遇蚩尤和当初姬尚时的滚烫,但只能说明,刀宗内魔气已然四处弥漫开了。 看来那魔核的后遗症,已经开始初步显现。 但他要如何说?当初灵泉里的魔核,是众人潜入刀宗时取出来的。他本料想刀宗是明知如此而为之,现在看来,竟然连柳昌都不知道? 柳斐然知道么?柳昕知道么?这魔核究竟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取得他几人的信任? “薛小友。”柳昌不解道:“为何如此神情?” “……不。无事。”薛灵秀只感觉寒芒在背,不知何等恶意视线在暗中窥探,只道:“目前,我们也觅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只能事发之后遏制,若要预防,只能加强管控……” 临走之时,薛灵秀又被几个刀宗弟子簇拥着离开。 若是早先知道只有他一人前来,柳昌为了自己的脸面着想,也不会带那么多长老去大门迎接了。现在失了面子,自然只叫弟子冷落相送,稍微可挽回一些。 或许吧,老人家脑子不太清楚,薛灵秀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面子这玩意儿,丢了就是丢了,事后找补,只会把里子也跟着丢了,比如仲长尧。 柳絮送他,神情略有歉意:“对不住,柳长老他……” “不必。”薛灵秀淡笑:“年纪大了容易糊涂,我知。” 几人行至一道恢宏大殿,殿门未关,线香萦绕,自门外看进,金身塑像持刀俯视大地,面容似怔似怒。 “啊。”柳絮见他视线落处,道:“此为我刀宗开山祖师,冶刀仙之像,平日里弟子们做早课都会来此。” 薛灵秀察觉有些不对,向大殿内再走近几步,后方的刀宗弟子就出言制止:“薛道友,此地外人禁入,规矩如此,见谅!” 薛灵秀停步,温声道:“是我鲁莽了。” 各门各派都会有一些祖师塑像,这不奇怪——除了灵虚门没有,灵虚门的祖师爷已经被炼成镇宗法宝了,挺好使。但祖师塑像,多半面容宽和,庇护弟子,刀宗的塑像难道是有意如此? 他正凝视塑像面容,忽的,那塑像唇角上弯,对他阴沉一笑。 只一瞬,却让人浑身如入冰水,脊骨刺寒。 而身后之人,包括柳絮,甚至都毫无察觉。 薛灵秀心想。 或许已经用不着魔石了。 他就这么分神了一瞬,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张宣纸,薛灵秀伸手接住,视线一凝。 还是和此前灵虚门一模一样的言语,道黎沛将会死无全尸,但——这是在刀宗之内!灵虚门上回受此重伤,现在必定还躺在床上,即便再胆大,也不会独自闯入大宗,就为了再给他递一封威胁书信,所以,这东西究竟是谁发出来的?! 柳絮怔然道:“这是什么?!” “不知啊!”其余弟子也茫然道:“并未注意到,好像凭空出现的!” 薛灵秀:“……” 他将那宣纸捏碎,其中暗含的黑色劲气瞬间割伤了他的掌心,鲜红血液落于地面,他阴沉一瞬,复又挂上笑意。 想逼他回妙手门?好啊!他倒要看看,这东西究竟想怎么样! 第156章 二长老 比武招亲很快便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继本届种子选手仲长尧一轮游之后,整个擂台就变成了云闲三人的赛场。 云闲刚险胜祁执业,现在正进行到最后一轮,和宿迟在擂台上对打。 二人用的是相同的剑招, 点的是相同的剑谱, 但一人灵动矫健,一人朴实无华, 剑气碰撞、化解, 虽然并算不上很激烈,但看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让人心旷神怡: “此招妙极!!绝啊!!” “剑斗就是好看!剑修内战天下第一!” “怎么打得这么……这么……罢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不说, 我说。这对师兄妹在干什么?情意绵绵剑?” 云闲跟宿迟传音:“大师兄,差不多,再过三十招可以了。” 她又不是真来消耗体力的, 等下说不定还有硬仗要打, 况且, 再这么下去, 感觉狐族族长恨不得要下来团团将自己二人掐死了。 宿迟道:“嗯。” “演技,演技要跟上。”云闲赶紧嘱咐道:“虽然我要打败你非常轻易, 但要像方才祁执业那般,险胜, 表现出我险胜,明白吗师兄?” 比武招亲,肯定是只能她来负责赢了。 宿迟道:“明白。” 三十招后, 云闲一剑过去, 宿迟手里的剑当啷落地, 他慢慢道:“我输了。” 众人:“……” 云闲算是看明白了,对宿迟而言,他毕生的演技便是在剑脱手之后皱眉那一下。短促一个皱眉,却仿佛包含了“不可置信,我竟然输了,我竟然输在了师妹的手上……”等两百字内容,就是除了云闲,大抵只有风烨能读的出来。 擂台之下,仲长尧离开得比谁都快,云闲站在那儿,道:“还有谁?” 明知故问,肯定是没有谁了! 狐族族长气的一个倒仰,心血管都要爆了,旁边的明光大师似有察觉,安抚道:“族长,不必如此。比武招亲,本就是能者居之。” “大师,你认真的?!”族长指着云闲,道:“这是女修!女修!!你们佛家允许两个女孩结道侣?!” 明光大师当吉祥物多年,已然练出说话的艺术,气定神闲道:“佛家本就禁止结道侣,此禁,不拘男修女修。都一视同仁。更何况,云小友也未必是为令嫒而来。既然尘埃落定,又何必气急呢?” 族长道:“我观祁执业不错,不如抓来当我女婿。” 明光大师:“不知为何手有些痒,今日正好带了紫金钵。” 族长:“…………” 你们秃驴真的烦死了!!! 其下众人窸窸窣窣躁动起来,一个个眼神放光,聚精会神,都在期待其下发展,妖狐族族长桌下手微动,将舒九尾的阵法解开,强笑道:“云小友果真年轻有为,哈哈!看来,你是为了取宝而来的了,敢问,云小友想要哪样妖族重宝啊?” 祁执业和宿迟站在云闲身边,都在等她说“灵肉人参”,乔灵珊都开始和风烨一起乖乖捡起方才地上散落的风符了,怎料到云闲一顿,理直气壮道:“谁说我是为了取宝而来的?” “我要当驸马!” 惊天一声,震撼寰宇。 宿迟:“?” 祁执业:“?” 众人:“???” “……云小友,你喝了酒过来的吧?”族长咬牙切齿道:“你如何能当驸马?就算你能当,你也得问问吾女愿不愿意嫁!” 他到现在倒是惦记起舒九尾愿不愿意来了,恐怕恨不得舒九尾把那番话原模原样说出来,什么“杀他全家”,什么“三年十年”的,舒九尾坐在高台上,却道:“好。” “你看,吾女果真不……什么?!九尾,你疯了?!”族长矢口否认道:“你要嫁其他人我不反对,此人不行!” 冰雪可爱的舒九尾站了起来,道:“不行便不行。那我要嫁给刘小姐。” 又来?!和女子杠上了是不是,不觉得丢人吗?族长:“你究竟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不行?”舒九尾道:“刘小姐日后继承刘府,吃喝不愁富贵不尽,对我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我一点活都免得干,还不用生孩子!谁不想嫁给她?你不想吗?” 她指向其下一个来观战的女修,那女修怔了一瞬,果断道:“想啊!” 舒九尾又指向另一个女修:“你不想吗?” 那女修道:“刘小姐若是能看的上我,我也不是不能自荐枕席……” 她又指向风烨:“你不想吗?!” 风烨:“我不……我考虑一下。” “休要闹了!!”族长震怒道:“我说的是在场之人,九尾,你别再发疯!” “南前辈说的对,我从前听你们的话,你们反倒都听不懂我的话!”舒九尾站在那儿,又是一通乱指:“好!在场之人是吧?明光大师,你把我带回佛门去念经,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 明光大师差点喷了:“舒小友,不必……” 舒九尾见人就指,现场一片混乱,妖狐族族长左支右绌,最后只能怒而拍桌,在众人之前颜面大失,道:“把公主压回去!!先关起来!!” “至于这位……”他想是为难半天,最终还是勉强松了口,眼神闪烁道:“先请进妖族做客,再做决定吧。我妖族一向热情好客,不会亏待小友的。” 底下人道:“又在放屁了。” 族长道:“我可带你参观宝库,若是想要什么宝物,但说无妨。” 底下人道:“哈哈,等下又推三阻四。要个公主都不肯,还宝物。” “……谁?!!到底是谁一直在下面胡说八道!!给我出来!!”族长妖气冲天,竟是便要跃下高台,和众人团团打将起来,其余妖狐族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立马阻拦:“族长,族长算了算了!不可啊!!” 一番波折之后,云闲终于带着众人,进入了神秘的妖族。 妖族界域辽阔,和人族四界横有屏障,外围之处常有人族误入。随着岁月更替,两界之间屏障减弱,逐渐开始通行,通婚,但除了与妖族结亲后决定定居妖界的人族,其余人还是不能随意进入此地的。 舒九尾又被五花大绑地给架走了。不过她最近在刘小姐家也是得出了经验,再生气再烦躁也不能亏待自己,遂该吃吃该睡睡,醒来没事就怼亲爹,不见消瘦,反而又圆滚了一圈,消瘦的只有族长,看上去老脸都凹了。 果然妖族说自己热情好客就是在放屁,族长走了,带着云闲一行人进入的几个狐族人,恨不得把鼻孔顶在头上,看哪哪不顺眼:“既然进了妖族,便要守妖族的规矩!” 乔灵珊跟在云闲身后,在传音阵里问:“云闲,怎么回事?你为何不当众要人参?” 祁执业被明光大师重拍后脑勺,现在脸色阴郁:“……” 风烨弱弱道:“祁兄,你还好吗?脑子还疼不疼?我这里有药,你涂不涂?” 祁执业心情不佳:“不用!” 乔灵珊:“风烨,你不要没事去触霉头……” “我是这般想的。”云闲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当众要,他自然可以找一万个借口。比如尚未成熟,比如刚巧被用了,这般搪塞之下,让我选一个别的。我要灵肉人参,也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南前辈现在身份特殊,保密为好。” 宿迟道:“所以你便要当驸马了?” 第210节 “若九尾真要和我合籍,也无甚所谓。”云闲沉凝道:“况且,为什么非要二选一呢?我两个都要不可以吗?” 意思很明显了。她明明可以直接来妖族抢人参,何苦还要再花一个条件。 众人想了一想,发觉还真是。 就抢就抢! 妖界不分昼夜,天空中静谧悬着一红一白两轮圆月,看着有些难言的诡异,行走之间,总能看见各类阴影之中藏着一双双狐狸的幽绿色眼睛。 云闲怀中的传音符发出动静,她二指挟出,那头传来薛灵秀的声音:“云闲,我赶回妙手门一趟。” 那头还有马车骨碌声,云闲愕然道:“怎么了?发生何事?这么突然??” 自北到南,这可是好长一段路程。即便有阵法宝具,也至少要个十几日,薛灵秀昨日还未说要回南界,现在便已启程了? “嗯。”薛灵秀将自己刀宗一趟见闻简短说了,又沉凝道:“我怀疑蚩尤的下一个目标是在南界,但,不确定。你们看顾好仲长尧,我回妙手门,若有急事,会马上联络你们。” 云闲道:“一定啊!!薛兄,一定要联络!!” 乔灵珊也道:“薛道友注意安全啊!!” 风烨道:“薛兄,我还能见到你吗?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怎么?”薛灵秀听几人声音,终于透出些笑意:“你们到底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的灵石?” 祁执业道:“为什么不能是马车?” 宿迟:“嗯。” “……”薛灵秀一噎,在那头阴阳道:“祁执业,还记上次刀宗的仇呢?你以为谁都是你,有你没你都一样?” 翻旧账功力极其精准,祁执业面色一黑,“我和你自然不一样。毕竟我回西界,她们不必担心我安危。” 薛灵秀:“你是不是有病?有病滚过来我给你扎两针!” 祁执业:“凭什么我滚不是你滚?哦,你现在真的滚了!” 众人:“……” 一张顶级传音符就够聊那么三十来句的,一半都用来给二人吵嘴了,终于,效力逐渐消失,薛灵秀在吵嘴间隙,还不忘陡然切换语气,对众人温声道:“再会。” “好。”云闲道:“再会。” 只是这再会,也不知是何时了。或许很短,或许又很长。 双月依旧笼罩在众人头顶,仿佛默不作声跟着一起前行,云闲看着各类形态各异的洞府狐窝,心想。 按照江兰催和舒九尾的情报,灵肉人参目前在妖狐族二长老手下,被看得很紧,看样子是绝不肯轻易交出了。 妖狐族大长老早就消失了几十年,但云闲心想,大长老有可能便是那位锻剑师,四长老则是那位罩着舒九尾反而倒霉被刺杀的长姐……鬼知道狐族到底有多少长老!她寻思这小狐狸都是一窝一窝生的。 得找个突破口。 一行人看样子要经过一道断桥了,前方几个狐族人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停下步子,先行嘱托:“前方是二长老洞府。二长老深受疾病困扰,性情暴虐,你们屏息而过,千万除了夸奖之外不要说任何话!明白吗?” “夸奖?”云闲问:“什么夸奖?” “当年剑仙斩魔,身边大妖名唤征战,一生叱咤风云,立下汗马功劳。只是,此族子嗣过于艰难,直到现在,整个妖族只剩二长老这一位子代了,无法称之为族,所以挂靠在妖狐族任二长老。”狐族人道:“二长老……对自己的外表比较看重,但现在又受了伤……总之,你们路过看到雕像,只要跟着我们说就好了。” “二长老千秋万代!” “二长老四海无敌!” “二长老史前最靓!” “跟着我们说,其他的不要提!”那狐道:“听清楚了吗?” 云闲:“…哦,好。” 见众人都点头,几只狐才都团团化为兽身,大多都是赤狐,有一只脸有点方。 云闲一行人被带着往前走去,腥风阵阵,再一抬头,便见到那座洞府之前庞大无比的石像,顿时狠狠一怔! 这凶悍无比的气质,这魁梧过人的身材,这尖利雪亮的獠牙,这狂傲无比的神态! “……”云闲眨眼道:“这不大熊猫吗?还挺萌。” “你好大的狗胆!”前方几狐吓得肝胆俱裂,“什么熊,什么猫!这是食铁兽!!全天下唯一一只的食铁兽!!” 洞府大开,二长老阴鸷的声音传出:“谁?!” 第157章 过年关 那几只狐妖吓得够呛, 立马团在一起瑟瑟发抖,纳头便拜:“二长老!这不关我们的事啊!都是这些卑鄙的外乡人!” 云闲震惊于他们滑跪的速度之快,祁执业就在传音阵中道:“臭死了。” 不是妖气的臭,是普通人也能闻到的单纯臭气,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放在那腐烂发酵了几十年才散发出来的恶臭, 但毕竟当着别人长老的面,这么说很没礼貌, 乔灵珊凝神道:“来了!” 洞府之后, 缓缓出现了一道黑白色的身影。 当它终于露出原貌时,众人都怔住了。 此妖原型异常庞大, 尚未站起来就已经有一人那么高了,瞳孔漆黑, 充满戾气,但最让人忽视不了的,是它皮毛上的异状。 伤口叠伤口, 疤痕愈合了又被撕裂, 有些地方都已经腐烂到能看见骨头了, 浑身上下就没什么地方是有几块好毛的, 一眼便能看出,这弥漫于空中的恶臭便是出自它的身上。 即便是已经见惯二长老这副模样的狐妖, 也忍不住屏息。 江山对眼前众人的眼神都已然习以为常了。恐惧,嫌恶, 警惕,他自然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但这一次, 竟然有不长眼的人族敢如此逾越地嘲讽他, 食铁兽嘶出一口腥气, 冷冷看向方才出声那人—— 嗯? 江山一顿。 为什么此人眼中竟看出了……痛惜?心疼?? 云闲当然心疼了。 没想到国宝到了修真界,也如此难以繁衍。这可是更珍稀了啊!全天下目前只剩下这一只大熊猫了,别说建雕像了,还不得赶紧再建个大园子给它?!怎么可以让皮肤病严重成这样!这怕是都没有治过吧? 这便是各花入各眼,各人差异了。 像这些狐妖,他们对食铁兽本就只有忌惮,更不觉得对方有多美,甚至觉得丑陋,只不过妖界以武力为尊,所以他们也只能昧着良心道“史上最靓”;再如乔灵珊祁执业等人,从前并未见过这种妖兽,见到这等惨烈情景,修为压迫又十足,怎么还有闲心去观察它可不可爱;但在云闲眼里,熊猫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就是该被供起来养的,现在竟然被折腾成这样,实在是太让人看不下去。 江山疼痛正发作,脾气暴躁,本来想把这大不敬的人类给抓起来打,现在见她如此,反倒愣住:“?” “二长老的伤为什么这么严重?”云闲蹙眉,问那几只狐妖,“一直都没治好吗?” 狐妖心想,你这什么口气?你是族长吗?但还是道:“几十年前……和一个魔修打了一架,伤口一直未见好……” 云闲问:“没有去找医修?妖族内的医官治不了,妙手门或者杏林阁去过么?” “你想的倒是简单!”领头那狐狸道:“二长老身份尊贵,哪能是愚蠢的人族医修所能治疗!再何况,他也不肯让人触碰……” 江山蓦然打断她的话,阴鸷道:“你是谁?” 云闲道:“这嘛。目前,大概,是舒九尾的准驸马,云闲。” 江山:“你是男修??” “不。”云闲道:“如假包换,我是女修。” 江山陷入了罕见的迷茫之中:“……” 云闲见大熊猫脸上露出了茫然,越看那两个黑眼圈越觉得可怜,凑近一点,循循善诱道:“二长老,我这里有一个医修,虽然现在回南界了,不如我们……” “滚!” 二长老一听医修两字就翻脸,用爪子将云闲一拍,气鼓鼓地又钻进洞府里去了。 云闲差点被掀到地上,她腰部使力,轻快地又跳起来。 “都跟你说了,不要说别的话!”那方脸赤狐见二长老的身影没入洞府,终于敢站起来,对云闲恼怒道:“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要来做客,就规矩点!你们人族都这么不听话的吗?” 风烨一路进来,被“你们人族”、“卑鄙人族”连番扫射了快十几次,终于忍不住,在后头弱弱道:“你们狐族也不听话啊。要是听话,还用得着我们进来吗?” 乔灵珊道:“就是就是。” 云闲:“就是就是。” 方脸狐:“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要告诉族长!!” 乔灵珊:“去啰。” 风烨:“告啰。” 云闲:“你还是太年轻了,小藏。我现在可是族长贵客,准驸马。他只会骂你,不会骂我的啰。” 方脸狐咆哮道:“谁是小藏啊?!!你们都有病!!!” 祁执业宿迟:“……” 完了。风烨这个口癖和云闲的“啰”一起,已经快要蔓延到整个四界了! 云闲一行人在妖族内足足住了快有一月。 族长仍是不松口,甚至不让她们和舒九尾见面,严防死守,恨不得云闲立马就说出来个想要的天材地宝,妖族给了就立马打发走。 但其实,他的态度也软化了许多。 其一,现在比武招亲被云闲一行人搅和了大半,少说三年内不能再重启——哪有人连着比武招亲几次,直到招到满意的为止?一诺千金,当初在江湖众侠士之前许下的诺言,若是如此便轻易推翻,那也太不要老脸了。 其二,舒九尾也不知去哪学的摆烂大法。问就是无所谓,你爱招亲就招,招到世上最强大的女婿,然后等着反目成仇吧!修为杀不了,她就下毒。下毒杀不了,她就暗中作梗,反正要她不舒服,那大家都别想好过。一边说着如此恐怖的话,一边还吃吃喝喝睡睡,每天躺在祠堂里肚皮朝天圆滚滚,倒是愈发心宽体胖,老族长心脏病都要被气出来了。 可越是这样,他竟然越是觉得舒九尾此前说的有些道理。 反正都已经这般了,倒不如将人再送回刘小姐那儿。乾坤城是北界最大的城市,刘府能在此雄踞一方,势力难以估量。但他心里也嘀咕,刘小姐是当真喜欢舒九尾?他可是太清楚自己这个女儿了,除了外型漂亮懂得讨人喜欢之外,压根找不出第三个优点。而现在,胖了,不那么漂亮了;讨人喜欢,变成刻意气人了。刘小姐能喜欢她吗?! 他若是真去问刘小姐,刘小姐应当会告诉他,其实舒九尾有很多优点。 比如很好满足,比如心地善良,比如体贴可爱,再比如性情坚定……越相处,优点就越多。越相处,就越不在乎对方的相貌。她虽然口中嫌弃舒九尾变胖,但她从未有过要将舒九尾赶出家门的想法。 刘小姐也觉得很奇怪,为何很多人总是觉得只有男女之情才是最紧密的联系?一个女子,喜欢另一个女子,不含任何别于友谊的情·欲,是照样可以为对方生,为对方死的。 若是舒九尾还待在她府中一日,她就会护着舒九尾一日。 而就在妖狐族族长犹豫的一月内,云闲做了让他这辈子追悔莫及的事。 她竟然,把常年养伤封闭不出的二长老江山给拐走了!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拐、走、了!!! 第211节 江山来到议事堂,臭着脸说自己要随云闲走的那瞬间,狐族族长离晕过去就差那么一点了。 江山来此行只为告知,不为征求他的意见,说完便拂袖离去。他严格来说并不是狐族人,只是挂靠,族长再怎么手长也管不到他,族长奄奄一息,把后头的方脸狐又拖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小藏,你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脸狐更是有苦说不出。 他也不知云闲是怎么做到的。二长老都快腐烂成那样了,脾气还如此暴戾古怪,凶相毕露,云闲竟然还能每日照三餐去照看,时不时还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赞叹声: “就算生了一点小病,但是也不能不吃饭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看上去至少得有半个时辰没吃饭了吧?” 二长老哪里瘦了?!这不是正常的体型吗?!如此雄壮勇猛,还要吃胖成什么样她才满意?! “你说你守着灵肉人参是想塑一幅好看的新躯体?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好看??别听他们胡说,你只要把皮肤病和伤治好,你就是妖界最好看的食铁兽!” 哪里好看了?到底哪里好看?黑眼圈那么重!还有整个妖界也只有一只食铁兽好吗?! “不如这样,你跟着我走。我认识一个神医,叫做方铁柱,有丰富的救治小动物经验。舒九尾上次不小心误服毒药,也是他帮忙治好的。放心,最多一开始会有点痛……” 你在拐谁啊?!这能叫小动物吗?!杏林阁的门都塞不进去这么大的妖兽吧! 但无论方脸狐怎样去察言观色,他竟然都看不出来云闲说这些话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之意。她,是真心觉得二长老好看,也是真心想帮二长老治病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完全不明白!! 观江山每日都要路过小妖夸自己“史前最靓”,能看出,他其实内心是很自卑的。再加上伤痛未好,又不想让人触碰,或许皮肤病一开始没这么严重,后来一直拖着未愈,看起来更恐怖丑陋了。越丑,越掉毛,他就越不想出门让人看到,如此恶性循环。 江山在云闲每日三次的彩虹屁中逐渐迷失了自我,死宅几十年,如今终于勇敢踏出第一步。 妖族族长看着还赖在祠堂地板上愈发圆滚滚的舒九尾,最终也只是一声长叹,松了口。 不能再把云闲留在这里了,若再这般,殊不知之后还要被拐出去多少妖啊! 几日之后,云闲被敲锣打鼓地送出妖族,带着舒九尾和江山,再度回到乾坤城。 既然江山同意去杏林阁治皮肤病,那灵肉人参便不需了,他身无长物,看云闲替他付灵石,冷哼一声,当晚就把人参当了药钱给云闲。 众人头顶着头,在昏暗珠光下查看,灵肉人参长得一幅人体模样,有手有脚有头,甚至还有眼睛,看上去与一个小型婴孩无甚差别,云闲道:“看来这便是人参了吧。” “……”祁执业不说话,大家都不说话。 云闲长叹道:“罢了。我猜想大家也都认不出来!薛兄!你怎么就走的这么急啊?” 风烨:“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你倒是厉害。”祁执业道:“我还以为你当真要抢,没料到这般也行。” “说实话,我是真的打算抢。”云闲欢喜道:“但是没想到这么巧,江山愿意直接将这个给我,也免了我去抢他了。” 江山身为食铁兽征战后裔,当初剑仙斩魔,云闲很怀疑便是骑着征战四处征战……江山继承了征战的血脉,对魔族有微妙的感应力。 乔灵珊惨不忍睹道:“人家对你如此信任,你怎么还要抢?这若是被人知道了,剑阁尊严往哪儿放。” 风烨弱弱道:“本来也没有那东西……” 云闲理直气壮道:“总不能为了尊严连人参都不要了吧!” 众人皆无语凝噎。 灵肉人参给了南荣红,江奉天将她与泥塑人一齐带回江府调理,舒九尾又回到了刘府,这次咪咪竟然瘦下来了。 据咪咪说,自从舒九尾走了之后,刘小姐总是情绪低落,他作为一只妖狐,竟然无法为主人分忧,也跟着总是低落,饭也吃不下太多。 当然刘小姐说咪咪在放屁,她不承认。 眼看便要过年关,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在外过年。萧芜倒好,她特意留下来,便是为了陪云闲。明光大师尚在北界,年关期间法事需求量激增,祁执业也四处跟着奔走,乔灵珊和风烨收到了久违的东界来信。 剑阁六长老写了一大堆之乎者也,中心大意是奉劝乔灵珊在外走动千万不要忘了空巢老父亲,风烨收到的,竟然是琴坊掌门的亲笔信,她洋洋洒洒一大堆,中心大意是你风烨是琴坊之光,全村希望,新的一年请继续苟住,不要死掉了。 随信寄来一支保养手的灵草凝脂。风烨看到那罐凝脂,当真哭笑不得,转手便送给了乔灵珊。 乔灵珊用不着这个,转手又送给了祁执业,毕竟整个年头都得敲木鱼,她疑惑道:“不是掌门给你的么,怎么了嘛?” “没什么。”风烨自信且乐观道:“就是,灵珊,掌门好像真的以为我是靠抚琴混饭吃的……哈哈,猜错啰~” 乔灵珊:“……” 她有时觉得风烨很厉害。一个人能如此明晰地剖视自己,认清自己的定位,这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 真正年关那天,乾坤城一片热闹喜乐,歌舞升平。 新桃换旧符,城内虽没有春风送暖,晚冬雪尚在落,但热腾腾一片欢喜年,白皑皑大地落了红艳爆竹,雪也变得不那么冷酷了。 乾坤城唯一一间佛寺广开寺门,替民祈福,烛光点点,寺外正好是一条静谧的河流。 萧芜穿的少,给云闲包了顿难吃至极的饺子,便去找南荣红侃大山去了。祁执业正绷着个脸坐在明光大师旁边念经,可法不责众,人一多,底下总有不怕死的修士在那悄悄议论: “这秃驴怎么没有剃头发啊?” “没有剃头发怎么还叫秃驴……嘘!收声啊!他是祁执业,很凶的,明光大师都管不住!担心他跳下来揍你啊!” “娘亲,这个大师好帅,我长大以后可以让他做面首吗?”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随便说说的……哈,哈哈!!” 剑阁四人组没进佛寺内,云闲担心祁执业跟她们对视会忍不住笑场,所以便在外头那条河流处走走散步了。 萧原难得大出血,请众人吃的年夜饭相当丰盛,云闲散步消食,见到河岸边有好些人在放孔明灯。 孔明灯在寒夜里拥着那一簇小小的烛火,送往空中,好像一团团燃烧的火。 云闲抬头看,虽然没有刻意窥探的意思,但是以她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到上头都写的是什么愿望: “发财!发财!我要暴富!” “我心悦的女子竟然喜欢我兄长,接我兄长不举” “何时才能与你再会?” 云闲:“……”第二个能正经点吗?你兄长有你可真是幸运! 宿迟见她盯着,问都没问,便去买了几盏回来。 风烨乖觉道:“谢谢大师兄。” 乔灵珊道:“多谢。” 云闲接过笔墨,看着远处万家灯火,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写什么好。 月方升起,皎皎如玉,云闲倒空了肚子里所有的墨水,才咬着笔头写了句: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孔明灯在对岸又升起,她抬头放开,用灵力催动,飞得极高,让自己那盏灯成为全场最靓的那个仔。 也不知姬融雪是不是此时也在看月亮?锻体门风雪那么大,孔明灯能飞得起来么?薛灵秀此时应该还在吃年夜饭吧,妙手门的宴席可是出了名的。 即墨姝又在哪里? 上次与她分别是在枫叶满天,如今已快要到春日,转眼便是季节。云闲虽然相信她有余力便会前来找自己,可如今,即便是她,也不由得有些躁动了。 宿迟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道:“莫急。” 云闲道:“大师兄,你怎么不放灯?你没有愿望?” “没有。”宿迟垂眼看她,道:“现在便很好。” 云闲:“……”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要误会了。 佛寺法事暂告一段落,从河流上游缓缓游下来无数花灯,半空亮,河面也亮,照着人欢喜面容,平和温馨。 云闲没注意到,自己胸口处的魔石,此时也在温和的微微发光。 不是警示的灼烫,更像是久违遇到主人的欢欣雀跃,但只是亮了一瞬,便缓缓沉寂下去了。 …… 春来夏暖,又是三月转瞬而过。 而云闲终于收到了来自南界发来的血书。 【妙手门事变,速来营救!!!】 第158章 去南界 烟花三月下扬州, 云闲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乘着马车到了南界。 南界正是柳絮飘摇的季节,一片雾蒙蒙,四处都是河流湖面, 落得到处都是。 从北到南, 湿气一下子重了不少,江山都不愿意待在外头了, 身上毛湿漉漉的难受。 收到血书, 众人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与人好好告别, 刘小姐照顾到云闲的面子,免得她又一路用宝船突突过去, 所以送了这辆载具马车,还送了一个能让妖兽待在里头的戒指。 “不对啊。”乔灵珊从窗外把脑袋缩回来,纳闷道:“妙手门的生意遍布四界, 在南界更是独占鳌头, 若真是出事, 怎么这里的布庄商行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 不仅没有异样, 看起来还吆喝地相当热闹啊! “糖环!糖环咯!一个五两,十三两三个!” “这位侠士, 我看你是生面孔,难道是来南界旅行的?既然来了, 不如用我们的地图……” “招小厮!有灵根优先!” 祁执业抱臂坐在对面,道:“商人奸诈,怎么可能让你看出来异样。” 他还是一副臭脸, 只是余光不断往外飘, 看上去也对这未曾涉足过的地界有些好奇。 “也是。”风烨道:“师娘临走时还告诉我们, 不要相信任何人呢……” “风烨,你平常叫大师兄,我都已经忍了。”乔灵珊道:“师娘怎么也是你叫得?你现在跟宿师兄平辈了!” 宿迟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些称呼,道:“无事。” 众人不愿打草惊蛇,半途之中便下了马车步行,但还是很快就被人瞧出了异样。 在北界待久了,从衣着、举止、风格,反正不知从哪露了馅,南界之人眼睛一瞥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外地人,火速上来推销,不放过任何一个商机。 但很可惜,云闲自从被师弥把那八万灵石给坑走后,现在便成了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点油水都榨不出来了。 “这些人好烦!”祁执业挥走第十个来推销的,蹙眉道:“为什么其他人就不会这样,只有我们会?” 他说这话时,众人方走过一家客栈。那小厮正在外头用布擦门帘,头也不回地道:“打进城门开始,就不要接那份传单啊。接了,就代表你是外地肥羊,还不认识那群臭名昭著的骗子,不坑你们坑谁啊?” 眼睛跟长后脑勺了似的,她在这城门附近打工,也不知道一天得提醒多少个傻外地的,免了多少人被骗到裤衩都没了的命运。 第212节 “外地人我承认。”云闲笑意盎然道:“肥羊不是。我很穷。姑娘,多谢,可否问一句,你可知妙手门往哪走?” 小厮把布浸在冷水里搓洗,道:“我建议你还是找个靠谱的本地人来接一接较好。你有认识的人在妙手门么?” “有。”云闲道:“但是他现在暂且联系不上。” “这就难办了。”小厮站起身,皱眉道:“这样,你们先去找最中心的那个商行,就是门口有印金丝银草的那间——记得,别间都不算,不要进。然后,去买一方引路纸鹤,五块上品灵石,大概。然后跟着纸鹤走便是了。” 乔灵珊困惑道:“是路很难找么?” 怎么还要什么引路纸鹤? “路本身不难找,但是,人容易被带歪。”小厮随手一指,道:“你们看看便知道咯。” 云闲往她手指地方看去,远处一间恢宏建筑,印着什么草,她道:“这便是妙手门了?” “不是。”小厮道:“这是女少手门。注意看间距,比妙手门要大那么一点——点。” 众人:“……” 小厮又指一地方,“诸位且看。” 远处又是一间青绿色建筑,看这色系,简直和薛灵秀一模一样,乔灵珊欣喜道:“这个才是真的?” “不是。”小厮道:“这是抄手门。” 众人:“?” 前面那个还算有点意思,抄手门是什么鬼啊!!卖抄手的吗?!! “每门面前都会有各种阵法,灵域。当然,若再往南界内进一点,这些东西就绝迹了。还是一样,专骗慕名而来的外乡人。”小厮耸耸肩,又去继续擦门了,“所以,不要吝啬这点小钱,不然之后说不定得花更多灵石咯~” 南界套路太深,云闲道完谢后,只能按着她说的,去中央商行那儿买了引路纸鹤,纸鹤扑腾两下,艰难地朝前慢慢飞去。 就五个灵石的小符鹤,能有多少法力,飞得那叫一个慢。 祁执业跟在后头,被云闲连着踩了五次脚,黑脸把人揪到前面去:“这小城骗术如此猖獗,竟然没人管?” “骗也是钱嘛。”云闲已经被揪后衣领揪习惯了,甚至还能抽空在半空中说话,“再者说,应该也不至于是伤人害命那种骗。” 最多就是伤钱,类似开讲座让老头老太太花钱去买屁用没有的书,一路看来,好似还成为了一道产业链。 看骗子和卑鄙的外乡人斗智斗勇,也是一番乐趣啊。 江山在戒指里,怒声道:“这里太潮湿了!我很难受!!” “江山,不急好不好?”云闲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柔和,“等我到了妙手门,让薛兄给你修大大的园子!你每日就坐在上面吃竹子睡觉抠肚皮,让别人看就好了!” 江山:“好吧。你要说到做到。” 云闲:“当然!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江山,你的毛毛长得怎么样了?今日体重多少?还疼吗?有事一定要和我说喔!” 众人:“……” 宿迟:“……” 他们已经忍了快三个月了,还是没想明白,云闲到底为什么对江山的态度这么好!论容貌,腐烂成那样,就算没变成人形也能看出来,甚至不如0.5个薛灵秀,论脾气,没有宿迟任劳任怨温柔体贴,论实力……实力确实是不赖了,可她也一点都没有需要用到江山实力的想法啊!难道就因为是珍稀的食铁兽?!这天下谁还不珍稀了,祁执业还是唯一一个没剃头的秃驴呢!! 真是气煞人也。 一行人顺着那纸鹤,从清晨走到黄昏,终于在天边最后一抹亮色即将消失之时,看见了妙手门的第一道大门。 毫不夸张,在看到那道门的瞬间,每个人都怔了一瞬。 和乾坤城那大红大绿金光闪闪的奢靡风格不同,妙手门的建筑都色系淡雅,三道门,一道比一道窄,拱卫着内宗,仿若一个小型城池。 处处不露财力,却处处都露财力,每个不起眼的地方,看起来都贵的无法匹敌。 门口的石像是一整块汉白玉做的,云闲摸都不敢去摸,怕留下指纹人家要她赔钱,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薛灵秀家到底是有多富,她不由得捂住嘴,热泪盈眶。 “幸好提早抱上大腿了。”云闲哽咽道:“我日后一定要对薛公子好一点!” 乔灵珊四处张望:“……云闲,你别这样,好丢人!!” 风烨吐槽道:“你说这话没有五次也有三次了。” 结果每次之后还是把薛灵秀气的要吐血。 门前有小侍见到她们,马上迎上来。不愧是大宗风范,即便云闲穿的一副就不是很富的样子,小侍也没认出她们,但还是笑意亲和道:“诸位修士,远道而来,敢问是找哪位呀?” “我找薛灵秀。”正事正事,云闲道:“他如何了?有事么?” “薛公子近日无事,只是今日晨起便出门,方还未归呢。”小侍用好奇的视线打量她们,询问:“敢问侠士名讳?在下马上向内通报。” 云闲道:“我是云闲。” “啊!是云姑娘!”小侍立马用那种“原来是你小子”的眼神看她,偷笑道:“那阁下,便是祁执业了吧?这位是,宿迟?乔灵珊,和风烨,对吗?” 祁执业眉关一紧:“你怎么知道?” “薛四少回来三个月,嘴里便挂了三个月,现在全宗上下都知道了,他在外交了不少好友呢。”小侍亲热道:“快请进请进!舟车劳顿,如此奔波,肯定辛苦了。快进来歇息先!” 众人嘴角顿时都忍不住一绷。 薛灵秀平日里那股嫌弃劲,结果现在…… 就在此时,熟悉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残阳如血,马车停在门外,有人下车。 薛灵秀一席薄衣,消瘦些许,眉眼却依旧淡如春风,看到众人,先是眼底一亮,可又马上蹙起眉来:“你们怎么来了?” “薛兄。”嗯?什么叫我们怎么来了?云闲察觉到有些不对,道:“不是薛兄你叫我们来帮忙的吗?” 薛灵秀莫名道:“我并无。” 云闲:“??”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薛道友,这不是你发来的书信吗?妙手门事变,速来营救。” “不是。”薛灵秀将信接过,眉越蹙越紧:“你们都没见过我的字?这字写的丑绝,怎么可能是我的。” “……”风烨见不妙,弱弱道:“不,原本是血书,不好保存。你手上这张,呃,是祁道友特意拓下来写的。” 祁执业:“哼!” 薛灵秀:“。” 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 “血书我还留着。”云闲见祁执业要开始风雨欲来了,连忙打断话题,将那封血书拿出来,“这血刺呼啦一大片,拿到的时候真是吓人。” 薛灵秀接过,又叹了口气。 云闲:“怎么了?” “我说你们,这种时候怎么突然笨呐。”薛灵秀拿扇柄一敲掌心,道:“其一,我不会写这种东西,太难看了。其二,这连妙手门的公章都没有盖,你们就信了?” 云闲:“……” 鬼知道你们妙手门还有公章啊!!!所以到底是谁把一行人引到南界来的?! 第159章 医者不自医(一) 消息来的太突然, 云闲一行人一下子愣在了妙手门之前。 “不是你发的?”乔灵珊道:“那是谁?” “不是薛道友发的也好。”风烨小声道:“当时看这血书,我还以为薛道友是大出血了呢,多吓人。” 薛灵秀:“……我就算再大出血也不会写这种没格调的东西。” 宿迟沉默不语,只是抬眼看向那头的天际。 春季的南界一片温软, 路边迎春已开, 四处都是柳絮花香,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但似乎有什么脏东西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了。 那边的小侍还在探头探脑, 闹了个大乌龙, 薛灵秀无奈道:“你们收到这个就立马过来了?有没有好好跟萧前辈她们说?” “有啊。”云闲道:“娘亲和小姨都叫我小心点呢,说防止我被骗, 所以没给很多钱。” 众人:“……” 怎么总感觉这个因果关系有一些倒置了,但又很有道理。没钱就不会被骗。 “罢了。”薛灵秀温声道:“来便来了, 我也不是招待不起。更何况,最近南界的确有些怪事……我本就打算要修书一封告知你们的,既然来了, 就当面谈吧。” 薛灵秀身后跟着一大堆小侍, 把众人一路引到妙手门内中。 一路上, 鸟语花香, 青山流水,亭楼妙阁, 就连普通的屋檐,都散发着常人难以直视的灵石气息。要说富, 刀宗垄断北界这么多年,钱财虽不能与妙手门相比,但也绝对在宗门建设上下了血本, 只是, 妙手门看起来就是比所有门派都要有底蕴。 因为刀宗花大价钱是为了宗门大阵。妙手门花大价钱, 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让假山上的流水向上流,形成飞瀑流漱之玄奇景观。 又到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环节,剑阁三人组东看西看,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很好奇,薛灵秀有问必答,答到后面,小侍都听不下去了:“云道友,你直接问我便是了。” 看来四少爷是当真很喜欢这一行人了,平日里别说解答了,多问一句都不会答的,只会春风拂面地让人自己多看看,无事无事随便叨扰,在下有事先行一步。 初来乍到,一行人都有些拘谨,云闲观望半天,倒是没见到门派的练武场——或许在妙手门该叫练医场?不由困道:“薛兄,弟子们平日都在哪里授课?黎前辈可还好?” “三姐无事。今日,大抵是轮到她带草药课,出去采药了吧。”薛灵秀道:“弟子们分为四批,每一批由不同的人教导。你想看?” 云闲道:“随便看看。” 薛灵秀往后看,对上两双好奇的眼,他无奈道:“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吧。”风烨小声道:“我还没见过医修练习哩。” 薛灵秀无可奈何,只能足下一顿,把一行人带到了练习所在,云闲还在想,妙手门当真地大物博,就连练习的地方都比其他人要豪华僻静,就听见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救命啊!!杀人啦!!!” 乔灵珊一惊,薛灵秀习以为常道:“无事。只是,他们今日在练习扎针。” 妙手门弟子的衣着真是一流的青绿,看上去宛如一排大葱,现在正两两结对。 只不过,不是拿针互相斗法,而是一个负责扎,一个负责被扎。 “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换我来啊!!” “吵什么吵?!越吵,就越不准,越不准,你就越疼。闭嘴了!” “嗯?为什么还没有流血?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有黑血流出才对啊?” “这位师妹,你扎的是自己的手……” 后方是各种穴位脉络图,密密麻麻,看得人快要头晕。 第213节 “要培养出一个医修,是很不容易的。”薛灵秀道:“三年奠基,五年入门。至少八岁就要上山学艺,十六岁方能出宗。” 云闲道:“十六岁出宗,便可以自立门户了?” “想太多。”薛灵秀缓缓道:“十六岁,便可以去外头的医馆给人当学徒了。妙手门桃李满天下,想找到一个愿意带着的师父不难。当学徒四年,便可以暂且试着独立诊疗……” “停、停、停。”云闲道:“所以,意思便是,八岁开始学医,至少得要二十岁才可以给人治病?” “不然呢?”薛灵秀道:“人命关天,没学到入门,就敢往人身上下手,那便不是在用医,是在造孽了。” 那头的众弟子远远看见薛灵秀,皆行礼。 南界的行礼姿态也较有不同,右手微微置于左肩上,掌心对心,俯身行礼。看起来当真是极有风度,不愧是礼仪之乡。 只是那小师妹急着行礼,忘了给自己止血,顿时血飙一地:“啊啊啊啊!!” “啊!!师妹!!!”同门痛心道:“血迹渗入地面极难清理,下次可千万不要再如此马虎了!” 云闲:“……” 你们同门之间的情谊怎么如此塑料的吗? 风烨不解道:“这般互相练习,会不会太耽误时间了?为何不请人来?” 看大家都是下了狠手的,一扎下去少说两三天不太能行动,以妙手门的财力,自愿请其他修士前来帮忙不是更好么? “不行。”薛灵秀果断道:“要试,只能在自己身上试。医者必先自医,这是祖训。” 更何况,说是自愿,开了这个口子,谁又知道究竟是不是自愿? …… 就这么移步观花,走了将近快一柱香,云闲都快走累了,才终于看到远远的大殿轮廓。 “薛兄,你们平时也就这么干走么?”她道:“难怪大家都看起来这么瘦。” 薛灵秀道:“平日有马车。不过,不是你说要看的?” 云闲:“看够了,看够了。” 众人寒暄完毕,便还是由不住要挂心那血书之事,以及薛灵秀所道的怪异之处在哪里。 一行人尚未进殿,就有小侍匆匆上来,道:“二掌门和祖奶奶还在吵架呢,四少爷,你要不要先回去?” 隔着一道门,里头便传来怒声:“你简直不可理喻!!” 小侍说着,视线却看向薛灵秀身后一行人,想来是在顾忌这个。 “不必。”薛灵秀道:“我正想要说此事。” 看里头吵嘴吵得如火如荼,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了,薛灵秀便站在门前,将事情一一告知。 原来当初他在刀宗收到那封信后,沿路赶回妙手门,发觉黎沛的确闭门不出过一段时间,只不过那是误诊,她身体平安无恙,而问题是,妙手门和灵虚门的矛盾是愈来愈严重了。 虽说此前两门的关系本来就不好,但也不至于要到举宗上下不死不休的程度,在路上碰见了顶多互相翻几个白眼啐几口,明面上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只不过就近几个月,灵虚门的气焰一下子便陡然嚣张了不少,时时挑衅,甚至还在宗外医馆直接与妙手门医修起了摩擦。 人家因病而死,家人伤心欲绝,讲究的便是一个入土为安,结果灵虚门这缺了老鼻子德的门人专趁月黑风高去医馆里偷尸体,偷了两三次之后被防住了,就更缺德地跑去掘别人坟,一掘掘三代,上阵父子兵,本是同坟出,相煎何太急。 这就是虽然灵虚门人数不多,实力不强,但所有宗门都不想粘上他们的原因了。 虽然不强,但足够缺德,足够不要脸皮,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想打死不仅要费心费力,还会给自己染一身臭气,烦都烦的要死。 祁执业听的眉关紧锁,嫌恶之色溢于言表。 “虽然是很下三滥,但是这和妙手门直接关系不算大吧。”云闲困惑道:“掘坟,难道他们专盯着妙手门治过的患者去掘?小胳膊小腿忙的过来么,南界医馆遍地开花,能找到一个没被治过的才难得。” “主要是,一月之前,我宗内一位管事的遗体被窃走了。”薛灵秀叹息道:“原本他就死于疑难杂症,病后同意将遗体交于妙手门研究解法,以福泽后人,但……我也未曾料想,在门内竟然也会被偷走。” 乔灵珊愕然道:“门内??被偷走?!偷去做什么?” 谁好大的狗胆?! “是。”薛灵秀头疼道:“这般遗体,妙手门都是放于寒库之间严加看管的。但,我其实并不觉得这是灵虚门所为。” 灵虚门要是真有这个上天入地的能力,从前还何苦天天藏头掩面遮遮掩掩,以这群人的个性,能忍得住?观上次在北界围杀他的操作便能看出,灵虚门一个个炼死人骨头炼的脑有缺损,不可能蛰伏如此久,只为偷窃一位管事的遗体。 这反倒让他想到,回南界之前,在刀宗那封凭空出现的书信。 直觉告诉他,这二者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便奇了。”云闲勉强动了动三个月没用的脑袋,道:“照你所说,灵虚门最近一直在以偷窃遗体来挑衅妙手门,管事的遗体便凭空消失,但薛兄又不认为这是灵虚门所为,所以,是灵虚门在为幕后之人打掩护,还是这个人在趁着此事混水摸鱼?” 薛灵秀道:“尚且不知。” 他看上去焦头烂额,祁执业冷眼看他,半晌道:“若只为此事,那找到肇事之人,不就一切罢休。” “若只是为此事,我也不必如此头疼。”薛灵秀抬眼看向大殿之内,众人说话期间,内中争执声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更加激烈,依稀能听出,是一位年轻女修和老妪的声音,但老妪中气十足,吼得那叫一个声如洪钟:“此事便是如此!黎二,你休要阻拦我!!” 她口中的黎二声音柔和,尾音狭长,道:“祖奶奶,此事交予我和大姐便好。” “什么交予?你们会认真处理才有鬼了!!”那老妪勃然大怒道:“说了多少次了,这绝对是灵虚门做的!!你不去,我去!看着吧,我今日便要将那群丧尽天良的狗崽子斩于扇下!!!” 薛灵秀道:“……我简短介绍一下吧。” 妙手们目前有三个掌门,职责不同,便是薛灵秀的大姐、二姐和三姐了。三姐黎沛算是云闲的熟人,当初四方大战她便是南界的监察人。目前在大殿中大发雷霆的这位老妪,是当今妙手门辈分最高的祖奶奶,已经快要一百五十岁了。 一百五十岁,在妖族,或许算不上多大。但在人族,已经相当难得了。主要是一百五十岁还未到寿数的,要么是风烛残年,要么就多半已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而黎祖奶奶如今还能如此精神矍铄地在大殿中咆哮,实属不易。 而这位倒霉被偷走遗体的管事则是祖奶奶的一个远房亲戚——不管如何远房,但毕竟是小辈,被如此折辱,到现在尸骨未安,她自然是着急。 “二掌门便叫黎二么?”乔灵珊道:“我们该称呼什么,总不能都叫黎前辈……” 妙手门不按血缘即位,是按抱养制,妙手医学一道有些针法只能女修传承,所以历任掌门都为女修。上一任掌门在南界一小镇发现这三个天赋异禀的孤女,带回妙手门悉心培养,改作姓黎,薛灵秀则是下雨天被捡回来的。 妙手门如此富庶,多一张嘴不多,捡都捡了,那便养吧,掌门座下,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只是薛灵秀无法即位,就不必改姓了。 “不,二姐她不叫黎二。”薛灵秀犹豫片刻,方神情微妙道:“大姐和二姐的名字,都是上代掌门亲自起的,三姐与我,则是祖奶奶起名。” 祁执业道:“那叫什么?” 薛灵秀道:“黎建业,黎霸图。” 众人:“…………” 掌门你……是很懂起名的。 云闲半晌才诚恳道:“薛兄,你定要好好对你祖奶奶。” 若是当初薛灵秀在四方大战中报出的名号是什么“薛精忠”、“薛辉煌”之类的名字,而不是“薛灵秀”,自己应该会觉得此人阳刚之气太重,不适合深交。 “阿秀?”黎二似是听到外头动静,道:“进来吧。你带了客人么?” 一行人跟在云闲屁股后面进去,云闲这才瞧见了黎二前辈真容。 眼底若坠云寒山,看不见底,深不可测,面目英气十足,姿态却舒展闲适,甚至看起来有些散漫。 黎二一眼,便笑道:“这便是你天天挂在口中的好友?终于来了,你们若是再不来,我怕阿秀倒是急着要走了。” 薛灵秀急道:“二姐!” “……霸图前辈。黎祖奶奶。下午好,晚上好。”初来乍到,云闲还是要先装一下乖巧的,“没有提前告知便来叨扰,实在抱歉。” “不必客气。”黎二道:“祖奶奶,这便是云闲了。” 黎祖奶奶的确是人到古稀了,满头白发,但眼睛非但不浑浊,还相当明亮地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道:“原来是你啊!” 云闲一愣:“是我,怎么了?” “你们这群小年轻,一旦出去了,心就变野了!回宗门都要三催四请了!”黎祖奶奶冷哼一声,又道:“休想转移话题!我现在是在说啊,阿诚他肯定被灵虚门那群卑鄙东西给偷走了!你作为二掌门,若是不想管,我去管就是了!不要拦我出去!!” 薛灵秀道:“祖奶奶,此事尚需商榷……” “这还要什么商榷不商榷?!这事情已经十分明了!”黎祖奶奶道:“整个南界,除了灵虚门谁还会盗取尸体?!正巧最近他们在盗取尸体,正巧阿诚就不见了。如此碰巧之事,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么?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黎二道:“证据呢?” 黎祖奶奶气势汹汹:“我的双眼便是证据!!!跟你们真是说不通,我自己出去便是!!!” 老人一个箭步从座椅上跳下来,气冲冲地便往外奔去,黎二阻拦不及,道:“喂——” 一阵风拂过,白发瞬间不见踪影。 也难为祖奶奶一把年纪还能溜得这么迅速了,黎二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无奈道:“唉!” 众人面面相觑。 “让你们看笑话了。”黎二起身,道:“祖奶奶年纪大了,有些固执,脾气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不好,诸位若是不想被抓着骂一顿,还是绕着她走较好些。” 云闲道:“那,她?就这样走了吗?若是孤身走上灵虚门,会有危险的吧?” 就这般让老人家出宗门了?医修的战力,不太高吧。 “有小侍在后头跟着,免挂怀。”黎二喝了口茶,苦笑道:“而且,祖奶奶她根本不知道,去灵虚门要如何走啊。” 众人:“…………” 那是要走去哪里啊!! 薛灵秀将那封血书的事告知给黎二,黎二停顿一下,道:“血书?” “是。”薛灵秀道:“不知幕后之人将她们引到南界是想做什么。” “无碍。”黎二散漫道:“待在妙手门,伤不伤再说,死是估计死不掉的。来都来了,先玩几天吧。” 云闲心想,那确实。周围全是医修,一倒下去有八百个人给你做心肺复苏,还有一个大师兄人工呼吸,想死的确不容易。 “天色已晚了,我去将祖奶奶劝回来。”黎二翩然离开,临走之前随口道:“给贵客安排好屋子。” 小侍闻声长道:“湖景房五位请——” “……” 洗漱过后,众人齐聚一屋,祁执业在老位置盘腿坐下,等待其余人围坐一圈。 风烨关切道:“祁兄,这里不是客栈,有很多凳子。你可以不必坐地上了,春夜冻人,屁股不凉吗?” 祁执业:“……我在冥想!” 风烨好生委屈:“我只是关心你。” 乔灵珊无言道:“风烨,你真的少触霉头,我有时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就是。”云闲顶着满脸清爽水汽进来,道:“比起屁股凉不凉,不如担心屁股硌不硌。祁兄身上佛珠宝石那么多,万一坐到会很痛的。” 这个便一看就是故意的了。 祁执业黑脸道:“……云闲!” 第214节 谁会那么蠢?! 妙手门财大气粗,安排湖景房也就罢了,竟然每间房还有温泉。云闲出生在剑阁雪山之上,还是第一次来南界,更是第一次泡温泉,在里面扑腾了少说半个时辰,把水都快玩没了。 江山被黎二带走,说是这么奇异的妖兽和这么严重的皮肤病都是此生罕见,要好好研究一下该如何整治。早先时候在北界,方非实力不如他,开的药只能缓慢恢复,稍有好转。但现在到了妙手门总部,看来是有所转机了。 魔石没亮,江山也没有任何异动。至少目前看来,妙手门内还是没有魔之踪迹的。 薛灵秀瞥她一眼,道:“终于肯出来了?喝饱了没?” 宿迟用灵气将她发丝蒸干,垂眼道:“手指都皱了。” 云闲说:“大师兄,你怎么不来?” 宿迟说:“我不喜欢水,更不喜欢温水。” 说的斩钉截铁,看来是真的很不喜欢了。 “水很好玩的啊!”云闲兴冲冲道:“下次跟我一起,我们还能打水仗。” 宿迟眼神微动,刚要说好,就听云闲豪气道:“我房里那个温泉池特别大!大家都一起来玩!我刚才自创了一招水龙十八式,打遍天下无敌手。” 宿迟:“……” 风烨瞥他,心想,大师兄怎么又不高兴了。 “先一件一件事情来。”薛灵秀坐于凳上,道:“血书和我收到的书信,辨认不出来字迹,但这等手法,我怀疑是同一个人所为。伊能悄声无息潜入刀宗和妙手门两大宗,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又或许,有什么特殊的隐蔽方法。” “你收到的书信,是有关黎沛之事。”云闲沉思道:“薛兄,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问——这个可能是机密,但是,麻烦你告诉我,黎沛前辈那一段日子闭门不出,究竟是什么缘由?” 对外说的是误诊,但妙手门内部医修众多,能误诊,也说明她早先当真出现了一些状况。 “告知你们无妨。”薛灵秀道:“是三姐她,那段时间总疑心自己体内出现了什么异变,相当紧张。但,无论如何检查,哪怕是大掌门亲自会诊,也没能诊断出来有任何的异样之处。” 云闲:“异变……?” 薛灵秀道:“大致,便是这个意思。” 云闲:“没头绪。诸位,你们怎么看?” 乔灵珊道:“我这些天总想到蚩尤灰飞烟灭时说的话。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我没证据,但我觉得又是它在搞事。” 风烨:“就是。” “现在线索不足。”宿迟道:“再待些时日。” “事情一环扣一环。”祁执业在凳上盘腿坐下,眉关紧锁道:“这般苦想,想不出什么结果。倒是遗体被窃一事,不如提早去解决了,说不定能窥出什么端倪。” 薛灵秀:“……你要盘腿,就把鞋子脱掉再盘。” 祁执业没听见。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我赞同。”云闲一甩蓬乱发丝,专注道:“不论如何,灵虚门这般未经允许、青天白日便屡次潜入别人家门盗取尸体,实在是太过卑鄙,其心可诛!我云闲自然不能坐视这种事再发生!” 祁执业看她甩,感觉像看到了佛门山脚下那只土狗,平时被雨淋了也是这么甩的。甩完之后更邋遢了。銥嬅 宿迟默默过去把她头发束起来。 “就是!”风烨道:“这已经触犯到了人伦道德!” 薛灵秀:“你想干什么?” “明日清晨,鸡叫则起。我也要未经允许,青天白日便潜入灵虚门!祁道友记得带上金刚经,我要让他们接受佛法的熏陶,忏悔自己的罪恶……”云闲义愤填膺,一拍桌子,扬眉怒目,在众人视线中,突然噎道:“大师兄,头发扎的有点紧。” “……”宿迟道:“抱歉。” 第160章 医者不自医(二) 次日。 鸡鸣。 风烨记着昨日云闲说的话, 连忙起身,门外已然被放上温水,里头沁着仙草花香,不见小侍。 洗漱过后, 他抱琴前往云闲的屋前, 正巧遇到好多人。 “……”风烨道:“灵珊,云闲呢?她不是说鸡鸣则起, 要前往灵虚门?” 乔灵珊不爽快道:“你看她这样, 肯定就是又没起了!” 几人倒都是衣着整齐,不约而同地在外头等, 时不时说几句云闲小话,什么“懒成狗”什么“睡成猪”云云, 听起来似乎都很嫌弃。 路过的妙手门小侍不由心想,嫌弃人家赖床,你们倒是敲门啊!敲门不就醒了!还有空在这里戳戳点点。 半柱香后, 云闲终于睡眼惺忪地推开门, 吓道:“你们怎么都在啊?” “不是你昨日说的要去灵虚门?”祁执业抱臂道:“能不能把脸擦一擦再出来, 现在是在妙手门, 不是在自己家。” “无所谓了,都是熟人, 什么样没有见过。原来已经鸡鸣了,睡得太好, 我完全没听到,对不住。”云闲用手一抹,那头妙手门的小侍就神出鬼没地过来了, 捧上温水, 垂眼道:“各位贵客, 早宴已上齐了,请移步院内。” 云闲擦脸的手一顿,“早、宴?” “是。”小侍笑道:“早宴。” “……” 院内,清晨露浓,一片清新之气。薛灵秀持扇坐在主位,桌前已经是琳琅满目的各类小食,香气被拘在一方之间,他看向众人,道:“终于来了?” 云闲算了下,光看到的就有十五样了,愕然道:“薛兄,你平日里早饭也是这样吃的?” “自然不是。”带人来的小侍殷勤道:“薛公子是不知道你们都爱吃什么,生怕招待不周,所以才每样都让做了一些。” 薛灵秀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对,对。”小侍又道:“那便可能是诸位贵客来到,薛公子心情大好,所以一不小心多吃了些。” “……”薛灵秀道:“林石,去做你自己的事。” 小侍训练有素地下去了。 云闲看着这桌东西,深刻感到,薛灵秀能忍自己这么久当真是修养过人。 她之前还试图拿掉到地上的苹果给薛灵秀吃,天啊,薛灵秀竟然没当场打她,真是好涵养。 每一宗的年轻弟子都是一般,需得早起练功,但众人没坐下去多久,那头的小侍又匆匆跑过去,紧接着,又是黎祖奶奶划破天际的咆哮声:“黎二!!你昨日拦我去灵虚门,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就罢了!今日,你竟然又拦我去见黎愿?!你简直便是目无尊长!!你们这群小孩,长大了一个个都……一点都不好了!!” 黎二掌门的声音也传来:“祖奶奶,黎愿一月后便要考核了,不能分心。等考核完了,你想怎么见怎么见。” 云闲嘴里包着一大口,含糊道:“黎愿是哪位?” “大掌门不知道哪里捡的小徒弟,今年九岁。”薛灵秀叹道:“祖奶奶溺爱小孩,每次都找机会带黎愿出去买一大堆没用的东西,上次还吃坏肚子,耽误练习,所以,二姐便先不让二人见面了。” 云闲道:“隔代亲啊?” 薛灵秀道:“也不全是。” 掌门的徒弟,也不一定能继任掌门。妙手门一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直到掌门卸任那年,按照每年的成绩综合来判定接任者,长老投票表决,只不过,掌门之徒,必然是天赋异禀。 祁执业道:“尚未见到大掌门,建业前辈外出了么?” “大掌门忙于事务,很难见。”薛灵秀道:“我回来三月,也就见过两次。” 说话间,那头黎祖奶奶气到声音都在颤抖:“黎二!!你让开!!!” 黎二道:“祖奶奶,咱们回去吧?老人家了这么情绪激动,可能会引发心疾的啊。” “你放开!!别拉我!!!” “啊呀,黎愿在努力读医书,莫吵啦~” 声音渐行渐远,看众妙手门人神色,已经是见怪不怪了。看来黎祖奶奶每天都要这么闹个两三次。老人有时丽嘉候老了,跟小孩也没什么差别,只能哄着,难不成真要跟她顶嘴么?辈分搬出来都能压死人。 云闲一边吃,一边思索,这妙手门的三个掌门,性情看起来倒是互补。 据薛灵秀话语能看出,大掌门黎建业心思稳重,处事相当谨慎,负责掌舵控制门派方向;二掌门黎霸图性格散漫,实力最强,负责活跃在台面上形成震慑;三掌门黎沛则亲近温和,需要外交时便是她的主场了。 “对了。我昨天怎么听到祖奶奶说什么‘斩于扇下’,妙手门武器不是针吗?”云闲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难道……薛兄,对不住,误会你很久。” 薛灵秀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风烨弱弱道:“我们私下里吐槽过好多次,说薛兄大冷天拿折扇,看起来好像心智有障。” 祁执业:“难道不是?”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云闲道:“还有人武器是伞呢。大太阳还带伞,看起来岂不是更傻。薛兄这个扇子好歹看起来挺贵的,买来不炫,等于没买,我完全可以理解的。” 宿迟:“这便是你不分水陆都要用宝船的原因么。” 云闲大惊失色:“大师兄!!你竟然也会吐槽我了!!!” 薛灵秀:“…………” 吃个屁早宴!都赶紧给他吐出来!!! 本来说要清晨便去,现在折腾了这一遭,众人出门时,太阳都不知已经晒到哪里去了。 南界的中心大城就名为南城,十分简单粗暴,到处都是在做各种小生意的,时时刻刻能看到各种载货马车和匆匆忙忙赶往码头的船夫,早春三月,一片繁华。 云闲漫步在大街上,总感觉看她们的人没少,反而更多了。 妙手门待客之道没得指摘,都让众人换上了与南界风俗相符的衣着,不得不说,云闲穿惯了武服短打,现在冷不丁穿上这长袍长袖仙气飘飘的衣服,虽说好看是好看了,但还是有些不适应……有了! 云闲猛然向后,看向宿迟。 宿迟被她一盯,顿了一下,有些无辜:“怎么了。” “大师兄,你还是把易·容戴上吧。”云闲终于发觉症结所在了,难怪看过来的女修比男修多一点,这也能理解,毕竟路上遇到美人她也想多看几眼,“还有祁执业,你也。你现在不穿袈裟,又不是光头,谁看得出来你是和尚?当心等会被抢走当压寨驸马。” 风烨在薛灵秀的脸色中立马道:“薛兄,你也,你也。” 他的察言观色已然到了宗师水平,炉火纯青,非常人所能及,奈何狗队友情商急需提高,带不动带不动。 “薛兄不用啊!”云闲理直气壮道:“这里哪有人不知道是他?谁敢抢他,又不是脑壳有包。” 薛灵秀一合折扇:“你走你的道便是!” 一行人往当初进城的路口走去,云闲琢磨片刻,道:“灵虚门到底要往哪里走?有人知道吗?” 乔灵珊还以为她知道。结果还是在逛大街。 “这种见不得光的宗门,怎可能就这么大大咧咧修一个府邸宅门在那里给人进。”薛灵秀道:“设法抓到一个,他们定是有什么接头暗号,或是秘密地点。” 云闲道:“怎么抓?光天化日,他们总不会跳出来杀你。” 第215节 薛灵秀的视线看向风烨,缓缓道:“我有一法,不知可不可行。” 风烨:“……” 一刻钟后,某座挂着金丝银草徽征的医馆。 后方,一条白布铺在床上,看上去很是不吉利,风烨的脸比白布还要惨白三分。 “此招为下策。”薛灵秀沉吟道:“那些人跟地老鼠一般,过一阵换一个位置。想抓他们,只能抓个正着——据底下医修的线报,最近被盗走的遗体多为老弱妇孺。” 想也知道,就只说搬运,老弱妇孺也比较好搬。更何况,病亡之人中本就他们占多,风烨坐在床上,道:“我……我……” 他有心想道,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干这活!但是想想,现在这些人中,若是要让云闲去、让灵珊去,那还是他去吧。诱饵的最大功能就是钓出鱼,除了他,其他人都容易把鱼吓死啊。 云闲见他这般,善解人意道:“总是让风烨这样,也不好。” 宿迟道:“我来吧。” “……”云闲木然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对自己什么样没点数。” 任谁也不会偷这么大一具尸体走的好么,出门都容易哐一声撞到门框。再加上大师兄是玄铁精,脑壳必然邦硬,这砸一声响,妙手门后山的叫早鸡当场失业。 宿迟没能帮上忙,有些失落。 “没事。”风烨一张嫩脸那叫一个我见犹怜,抱着琴道:“这次不必穿女装了吧?当然,我不是对女装有什么意见,是很好看的,可总是感觉有点凉,有点不安全……” 乔灵珊安慰道:“你若是实在觉得凉,夹紧便是。” 云闲:“灵珊,不要性骚扰。” 祁执业听懂了,但他宁愿自己没有听懂,深呼吸闭起眼睛,薛灵秀也安慰道:“这次不必,穿寿衣便可。” 风烨:“?” 这是个毛的安慰啊!! 一行人将定位石缝在风烨的内衣襟中,准备埋伏在医馆之外,若有异动,便跟着定位石一路跟上灵虚门。只不过,灵虚门做事见不得光,所以每次都是在月黑风高夜才行动,云闲昨日说的青天白日光明正大潜入,怕是不太可能了。 众人在医馆后方一阵忙活,突然,前堂处传来几道半大孩子声音,就算有隔断,也还是异常清晰。 似是刚练武回来,稚气未脱的声音中还带着些疲累喘息,语调却是上扬的: “你方才那一招是真的不赖!修为肯定又进步了吧?” “果然,我们这一片就属你最厉害了。此次考核,你定能成功入门!” 那女孩笑了笑,腼腆道:“若真能入门,那便好了。” 云闲和薛灵秀对视一眼,薛灵秀点头。 看来,这几个孩子所说的,便是妙手门的入门考核了。八岁入宗自然是最好,但略微超过一些年限,也无甚所谓,但医学一道艰苦,还不似武修一般能马上就看到回报,所以很多人家其实不太愿意让孩子去学医。为了挑选好苗子,妙手门有一项制度,便是成功通过入门考核后,便发一笔银两灵石,此后在妙手门每月都有少许补贴,还不用吃住费用。 对富裕人家来说,那笔银两灵石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穷苦人家来说,算得上天降巨款了。 “可,不是说,这次在我们这儿只收一个人么?” “小田原本表现平平,这几天却突飞猛进。我觉得好蹊跷。” “听说,他是用了……” 前堂外的伙计回来了,疑惑道:“小豆丁站这儿做什么?你们家大人病了?” “不是,不是。”那女孩没说话,同伴七嘴八舌道:“是她手伤了,能不能帮忙看看?流了好多血,很吓人。” 静了一会儿,那伙计方咋舌道:“你这孩子,练功也不必这么刻苦吧,才几岁啊?这是下错穴道,经脉逆流了。我先给你包好,敷些药膏,切记,这些天别再练了。” 那女孩道:“多谢……要多少灵石?” “不用。举手之劳,还要什么灵石,人小鬼大。”伙计道:“你们赶紧回家,这天都快黑了!” 天黑得的确很快。很快便到了深夜,伙计把医馆大门关上,微不可见地与角落里的薛灵秀对了对视线。 风烨被白布盖着,门外隐秘地停着丧仪。 云闲一行人蹲在草丛之中。 “这方法真的可行吗?”云闲总觉得心中没底,“灵虚门的人没有那么蠢的吧,这方法连我都不会上当。” “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薛灵秀温声道:“这世上,的确是有比你笨的人,这点你且放心。” 云闲:“……” 她今天哪里得罪了薛兄?怎么说话有点阴阳怪气,难道是因为今早她把薛灵秀的早饭都给吃光了?可是他自己不吃的,云闲从来不做勉强人的事。 魔石被她揣在胸口,万籁俱寂。 云闲突然虎躯一震:“完了!我忘了一件事!!” 众人也跟着一震,紧张道:“什么?什么事?!” “今日忘记问二掌门江山现在如何了!”云闲道:“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我担心他又瘦了可如何是好。” “……” 祁执业咬着牙道:“你不必担心了!” 胖成那个球样,不吃饭都瘦不下来。 正待此时,宿迟简短道:“来了。” 众人霎时严阵以待! 冷风呼啸,草木皆兵,等了半晌,毫无动静。 “怎么还没来?”乔灵珊道:“宿师兄,你确定吗?” 她话音落下,云闲就道:“来了!” 这下,是真的来了。漆黑如墨的寂静夜色中,陡然出现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不得不说,真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灵虚门的,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毫无品味。 面具粗制滥造,奇丑无比,还有手腕上的骷髅头手串,以及胸前的手骨项链。若都是真的死人骨头,那还能说得上几分诡谲,可一看就是那种雕出来骗小孩的道具,就让他们显得有几分憨态可掬了。 几个黑衣人蹑手蹑脚,藏头露尾,动作之猥琐程度惨不忍睹,就这么探头探脑半天,才窸窸窣窣起来: “老大,这里面真的有尸体啊?” “有。绝对有。你看那个葬仪,摆在那么隐秘的地方,不就是不想告诉别人这里有人死了?只是棋差一招,这般拙劣的伪装,瞬间便被我一眼识破。” “……老大,好像没有伪装啊。就是摆在墙角而已。” “闭嘴!你懂什么!长老不都告诉我们了,这附近有尸体吗?” 云闲睁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口中的长老到底在哪里,宿迟跟读了心似的,传音道:“手上。” 云闲再定睛一看,说话那人的手上捧着八分之一块头盖骨做成的小碗,顿时:“……” 当灵虚门的长老啊掌门的,实在是很有风险的一个职业。真是鞠躬尽瘁,死也不能后已啊。 “风烨吃下的那颗闭气丹效力是五个时辰。”薛灵秀传音道:“在天亮之前,要找到他们老巢。” 云闲道:“收到。” 乔灵珊:“1。” “……”云闲狂汗:“灵珊!你学我打手势就算了,1不能随便乱学啊!” 说话间,那几个黑衣人便长驱直入。不得不说,他们武斗实力不知几何,按照能被薛灵秀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薛灵秀言)来算,应该是算不得多么高强了。但撬锁和解阵法能力倒是很强,看上去是专精术法那一块的。 才转眼几瞬,几人便像耗子偷油那般,鬼鬼祟祟地将盖着白布的风烨给挪了出来,飞奔而走。 云闲道:“跟上!” 没想到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一行人潜行在灵虚门几人身后,一路绕过街坊小巷,往偏僻的城郊之处走了又走。看来这群人当真是谨慎,竟然把宗门入口设置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但谁也没料到,几人奔着奔着,临到门前,竟然突然停下来了,犹疑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众人心中一惊。 难道,被发现了?! “是啊。”灵虚门一人道:“今天搬的这个,是拿去交给谁比较好?你们想清楚了吗?” “还没有。难怪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那人开朗道:“那就现在想吧!” 众人:“……” 真是想太多了。 “果然,还是交给军师吧。之前不是说,要多孝敬孝敬他们吗?” “是这样说过没错,可最近,军师和掌门的关系好差。不然还是给掌门吧,我担心掌门恼火,把我们头盖骨全掀了。” “前几天的收获都给了掌门,今晚刚走的时候,军师还在敲打我呢……” “军师没杀过人,掌门会杀人啊!” 两方人马僵持不下,似乎哪边都有道理。而不到片刻,就像这突如其来的争执一般,几人也突如其来地达成了共识: “那就这样,大家各退一步。”那人继续开朗道:“一人切一半走,如何?左右分,这样公平呀。” “如此甚好!来,大家一起切,赶紧!” 云闲:“!!!不可啊——” 事出突然,众人总不可能真让风烨变成风火华,这样琴坊掌门会提琴来拼命的,只能当场暴露身形,云闲道:“放开他!” 那灵虚门人被吓得大叫一声,风烨摔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他道:“你你你你们是变态吗?!大晚上尾随!!!” “偷尸体的人说这些?!”薛灵秀抽扇,道:“准备好灵石没有?一人五千。” “啊啊啊啊啊!!”灵虚门弟子一哄而散:“快跑快跑!!打不过!!!” 看来逃跑经验也是异常丰富,一下子便四散开来,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去。宿迟一道剑气扫过,将绝大部分都赶羊似的圈在了剑招里,他们眼看逃跑未及,抽出随身携带的死人骨头,喊道:“速来助我!!!” 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几个腐烂到不能再腐烂的人体,还有蛆虫游动,祁执业看着,青筋跳动,显然是被恶心的不行。 乔灵珊道:“幸好风烨没醒……不然一个月不要吃饭了!” 云闲道:“薛兄!” “何事?”薛灵秀道:“最左边这具应该最强,观其腐烂程度,死了应当有五月有余了,开始白骨化。看骨盆,是个男子,三十岁上下。” “别惦记你那职业病了!!”云闲大声道:“风烨还在地上,麻烦去保护一下,脸被踩了十几下了都!!” 薛灵秀:“……” 武斗现场异常激烈,灵虚门也是贯彻了自上而下的门风,强,是不怎么强的。恶心人,是相当恶心的。众人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门派,一时之间竟有些左支右绌,有一个漏网之鱼眼神一转,抓到机会,便要钻进阵法之中,祁执业离得最近,当即神色一凛,紧跟着一起消失在阵法里! 半柱香后,尸体落地为安,几个灵虚门人鼻青脸肿,被绑在一起,为了防止他们再召唤这些,云闲还将他们背手压好,看起来姿势有点诡异。 第216节 “那人去哪里了?”薛灵秀道:“我想你们知道我是谁。不怕死,总怕疼吧?” “薛四少说的什么话,我也怕死啊。”那人道:“他,他们应当是进了门内……一起进去的,会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地面上有很多阵法,除非灵虚门人,或者带着一个星衍宗弟子,不然是绝对解不开的……” “若是触发了阵法,被掌门发现,那就真的完了!” “……” 天旋地转,祁执业落在地面上,一个手刀便将面前的人劈晕。 周围实在阴森,烛光也是绿的,寂静无声,四处都是陈年白骨。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偏了偏头,垂眼看地面。 眼前的地面上用血色绘着不少隐隐发光的阵法,每一个都异常强大,祁执业很没秃驴道德地将那人丢过去,落地瞬间,触发阵法,几道淬毒寒锋射来,在那人面前停下。 灵虚门弟子身上有印记。 他没有。 而现在,肉眼可见的地面处密密麻麻画着阵法,寸步难行,触发一个,便是连着一堆。 祁执业金眸沉思片刻,足尖一点,跃上房梁。 房梁上面都是灰尘,一个阵法都没有。 祁执业:“……”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聪慧过,但为什么…… 贴着房梁,他快速向尸气散发源头奔去,一边前进,一边将自己的饰品逐一摘下,攥入掌心,收进储物戒,长袍撕开,袖子挽上。 抵达目的地时,祁执业身上已是一件妨碍打架的东西都没有了。 眼前是一口巨大的锅,滚水翻腾,散发着极为难闻的臭气。 有几个身着灵虚门服的小修,正站在梯子上费力拿着大勺搅拌——那勺都快比他整个上半身都大了!一边搅动,一边还问:“师姐,这样够了吗?” 被他叫师姐的闻言过来,头凑在锅边看了一眼,道:“不行!你看,这都还没熬出浮漂,不达标,不达标!” 祁执业不太想知道他们到底在熬什么东西。 他悄无声息地伏在房梁之上,那头小门中却缓缓走出了个令他意料不到的人物。 “军师!”那两人行礼,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嗯。”那人道:“我有事。” 此人面上敷着面具,严丝合缝地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发也包裹的严严实实,一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凭心而论,若是只看面部,祁执业绝对认不出来这个被称作“军师”之人到底是哪位。 如果他底下不是只穿着一条兜裆布的话。 晃啊晃。 祁执业再一次沉默了:“……” 除了四方大战里那个牛白叶,谁会这样穿啊?!!脑有缺损吗?!! 果不其然,下一刻,媚烟柳也缓缓步出了,一步三扭,一来便嫌道:“怎么又在熬?恶心死了。” 那两人低着头不说话。 “带我去见你们掌门。”媚烟柳喝道:“现在妙手门早就发现你们在偷尸体,一界大宗,底蕴是你们可想象?真以为搭上了……就可以全身而退吗?!愚蠢!” 熬汤之人道:“可我若是不熬,掌门就要把我也丢下去。” 听到这里,祁执业差不多已明白了。 他不欲打草惊蛇,只悄无声息地按照原路返回,准备先出灵虚门,告知众人所见。 但就在临出门一刻,祁执业耳后瞬间传来呼啸风声,他神色一戾,一拳回击,将那紫色光华打退! 但退,有时只为进。 就在这空隙一瞬,神秘敌手缠斗而上,祁执业发觉伊并不想制造声响,于是两人就在这房梁之上周旋,无声打斗,转瞬间已过百招! 劲力极重,带着诡谲黑气,祁执业沉眼,刻意敞开空门,要以一掌换一拳,怎料那人掌心即将触到胸口,陡然变掌为拳,看似声势浩大,却只是一拳打到祁执业唇角,咬破了嘴唇。 祁执业退后半步,指节将血迹拭掉。 尘埃中,那人终于现出身影。 黑发紫衣,眼如寒潭,祁执业皱眉道:“即墨姝。” “只有你在?”即墨姝也皱眉,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祁执业道:“这不重要。你在这里做什么?灵虚门和魔教又有关系?” 即墨姝冷道:“明知故问。若是没关系,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别看后面了,云闲不在。”祁执业戾声道:“我问的是,灵虚门和魔教是什么关系,你如今又和魔教是什么关系!” 一瞬寂静。 “什么关系?”即墨姝反笑道:“我真不知你是不是在北界被冻坏了脑子。众人皆知我是魔教圣女,要我为你温习一遍么?” “你又知道我们去北界了?掩掩藏藏鬼鬼祟祟,跟了多久?又为何不敢现身?”祁执业道:“那两封将我们引来南界的书信,和被盗走的尸体,是你所为吧。” 阔别多日,修为倒是大涨。 即墨姝并不言语。 “看来,你到南界也并没有多久。”祁执业道:“我会将此事告知云闲。” “别告诉她。”即墨姝道:“是我做的。……罢了。反正总会知道。无所谓了。” 祁执业:“为何?” 即墨姝道:“…到时你们便会知道。” “不需到时,我问的是现在。”祁执业回身,道:“我不想怀疑你。” 即墨姝:“你们的想法,对我来说很重要么?” 祁执业:“若是不重要,你又何必到这里来说这些废话!” 即墨姝:“……” “罢了。”她神色阴晴不定,最后才道:“为什么是你?除了云闲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好。薛灵秀呢?灵珊在哪?都在外面?” 祁执业:“你要说什么就说,难道还要我猜?我没那么多耐心。” “你以为我很有耐心?死秃驴!!” “你骂谁秃驴!” “罢了。”即墨姝骂完秃驴后,心情似乎畅快了些,她指尖微蜷,道:“不管如何,我只要你们信我一件事。” 祁执业:“何事?” “除非万不得已。”即墨姝一顿,轻声道:“我不会伤害她的。” 没说是哪个“她”,但祁执业明白。 祁执业:“若是有万不得已,你便要伤害她?” “如果有万不得已……”即墨姝咬紧牙关,道:“那也,绝不是我自发的!我只想你们明白这一点…只有这个!” 看来真如她所言,她只讲这一句话。 讲完便拂袖而去,消失在半空的尘埃中。 重回寂静。 祁执业面沉如水,回到灵虚门入口,正打算迈出之时,突然一顿。 “只说这句,那直接说不就好了?”他一摸唇角,更是莫名其妙:“为什么非要打我??” 第161章 医者不自医(三) 云闲一行人在外头等了许久, 等的腿都要发麻了,还没瞧见祁执业从阵法里出来。 “祁道友不会出事吧?”乔灵珊担忧道:“他对阵法似乎不是很有研究。” 当然,一行人之中,也没有谁对阵法很有研究。只有风烨声称自己在琴坊上过阵法课, 只是……罢了, 不说了。再说就有点不礼貌了。 薛灵秀凉凉道:“他不是很擅长力气么?一力破十会,打过去便是了。” 云闲心想, 祁执业手里有东极法杖, 实在不行可以给明光大师打个远程视频电话,目前没动静, 应当情况不至于有多坏,她沉吟转身, 对那被团团绑在一起的灵虚门弟子道:“我现在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如实回答。” “你们偷尸体是为了做什么?” “我们只负责偷,偷到之后就交给上一级了, 别的事, 我们也不知道。” “掌门在何处?是谁?修为又如何?” “我们只听过掌门的声音, 没有资格见到真容。” “那, 军师又是谁?军师和掌门的关系为什么不好?” “不知道,别问了, 我们是真的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云闲看着他们的眼神, 试图想看出端倪,却只能看出一片清澈的愚蠢,但她不信, 这些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薛灵秀道:“我来吧。” “嗯?”云闲道:“你来?” 她还在想薛灵秀是要如何来, 难道是用如沐春风的话术感化他们, 怎料到薛灵秀缓缓走过去,蹲下,伸手,笑意盈盈地在那人背上按了一下。 也不知按的是什么穴位,没动刀兵没见血,那人瞬间叫得宛如天崩地裂:“啊啊啊啊!!!痛痛痛痛!!!” “真的不知道吗?”薛灵秀在杀猪般的惨叫声中道:“我们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但,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应当是不难吧。” “放手,放手!!”那灵虚门弟子奄奄一息道:“我说,我说……” 众人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痛,深深觉得,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医修。这可太恐怖了。 “军师,是上上个月才出现的,掌门叫我们如此称呼他。也就是那之后,我们才被下令要去窃尸。”灵虚门弟子蔫蔫道:“他平日里见到人也不怎么说话,很沉默,我们私下里都在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病……” “哦?”薛灵秀饶有兴味道:“哪里有病,你详细说说看。” “就算南界再温暖如春,也不能不穿衣服吧。”那人像是积怨已久了,滔滔不绝地抱怨道:“军师成天就穿块布在外遛鸟,门派里的女修看了,万一以为所有人都是那样怎么办?有必要吗?在炫耀什么?其心可诛,就是故意的!” 第217节 乔灵珊在几人传音阵中道:“听出来了,他比军师小。” 云闲道:“不说还好,一说就暴露了。不过,只穿块布的遛鸟设定,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 风烨弱弱道:“什么小?什么鸟?我怎么没听懂?” “!?”乔灵珊吓到了:“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众人在耳后碎碎念,说一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薛灵秀额角青筋一跳,又道:“你看得出来,军师是人是妖亦是魔?” 那人看起来也不是特别清楚,迷糊道:“大概,是妖吧。因为他只吃草,看起来也不像人。但是,现在也不兴物种歧视,妖也可以当军师啊。” 他这般一说,范围便一下子锁定了。 若是军师是魔,那还比较难办。毕竟魔修穿衣服总是很清凉,遛鸟的不在少数,但若是和魔族有关系的妖、还只穿块布,那毋庸置疑,便是当初四方大战时跟在即墨姝身后的牛妖牛白叶了。 这是牛妖成日里不说人话,看上去智计没高到哪儿去,也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被挂上军师名号。 云闲极快地与宿迟对视了一眼。 当初即墨姝不告而别,她也曾想过,蚩尤将即墨姝拔为圣女,定有其目的,以它的性子,不可能就让即墨姝这般远走高飞。即墨姝那天神情有异,离开绝对非她本意。 难道即墨姝,现在也在这南城? 眼前阵法吞吐,一道金光闪闪的身影飞出,稳稳落于地面。 祁执业出来了! 但他衣袍散乱,撕的东破西丢,全身饰品都没了痕迹,只剩下耳垂上的那道红宝石坠,唇边还残留血迹,一副与人武斗过后的模样,薛灵秀将指尖从那人背后抬起,抬眼道:“你当真去被阵法突破了?” “地面上有阵法,房梁上又没有。”祁执业对那几个震惊的灵虚门弟子简短道:“以后别让脑子有损的当掌门,不觉得丢人么?” 灵虚门弟子:“……” 啊!!失策!!! “你受伤了。”云闲注意到他唇角伤势,道:“和谁起了冲突?灵虚门内之人?” 祁执业听闻此言,犹豫一瞬,像是在斟酌是不是该说出口,最后还是道:“即墨姝。” 现在情形如此,早晚都会被发现,隐瞒无用。 云闲一怔,追问道:“果然。她真的在这里。她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你就问这个?”祁执业黑脸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她这一拳力道如此刚猛,有受伤的样子?” 云闲讪讪道:“你这不是一看就有受伤吗,还用问。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这么久没见面,稍微切磋一下很正常啦。不要生气,看着很小气。” 众人:“……” 魔女大人当真是不走寻常路,打人专打脸。现在祁执业暂且破相了,也不知道薛灵秀会不会帮他治。 风烨觑了眼薛灵秀的神色,心想,薛兄现在应当在偷乐。 祁执业将自己方才的见闻详细告知众人,包括尸体高汤、军师和媚烟柳,说完,蹙眉道:“尸气深重,也不知那口锅里究竟放了多少东西。” 看来,灵虚门两月以来气焰陡然嚣张也有原因了。勾结上魔教,自然觉得有人撑腰,但这个小虾米不过是被放在最前的挡箭牌,众人最应该要注意的,是魔教诸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了!”云闲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那,妙手门那个管事的遗体……” 黎祖奶奶还在门内成日闹着要打上灵虚门将四方宵小斩于扇下呢,现在听这般说,难道管事也被丢进去一锅熬了?这要是被老人家知道了,不得亲自披挂上阵啊? “不知。”祁执业沉道:“但,大概没有。回去再看看吧。” 他心知这具尸体消失是即墨姝的手笔,正如把众人引来南界一般,这次则为了将众人引来灵虚门。以即墨姝的性格,她不会真把那具遗体给熬了。这一系列作为,不论从哪样看,都只能看出对众人不怀好意,只是,不知怎的,他没有向云闲转达即墨姝方才说的话。 方才短暂交手便能看出,即墨姝的修为再度水涨船高,这等进步速度堪称恐怖,但却让人隐隐不安,还有她那番话…… 薛灵秀察觉到了什么,道:“此地的阵法波动消失了。” 看来是内中之人察觉到不对,又再度换了个入口。狡兔三窟,灵虚门能以如此实力苟延残喘这么久,优点自然不止有恶心……好吧,这话为何听起来有点怪。 “先把这几人押回妙手门。”祁执业忍着唇角刺疼,拧眉道:“此事要从长计议。” 他从没答应过要转达。 要说什么话,自己来说便是!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破晓,众人出妙手门一趟,绑回来七个灵虚门人,乔灵珊牵着绳子,后头跟着一长串,回去时引了不少人瞩目: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薛公子这是要把他们带回去处死啊?” “想什么,人家是医修世家,又不是屠夫世家!肯定是要调查尸体失窃的事。” “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还调查什么调查?要我说,他们应该庆幸附近是妙手门。这要是个什么刀宗,什么锻体门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啦!” “话也不能这么说……”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祁执业没叫薛灵秀帮忙治,自己喷了点药膏,脸色不大好看,但没想到,一路上来了不少个送药丹的各路修士。 多半都是女修。 风烨羡慕道:“南界人士真是热情啊,看到有人受伤就要送丹药。” “……风烨,不是我想打击你。”乔灵珊道:“这要分人的。” 若是风烨受了伤走在大街上,人家只会觉得这小孩真不听话,又被揍了吧,笑死。 云闲发觉大师兄近日异常沉默,抓到这个机会,传音询问:“大师兄,你今天心情不好?” “无。”宿迟道:“我只是感觉,晋升的时机到了。” 云闲:“……” 干什么啊你!! “云闲。”宿迟道:“我还察觉到,此次晋级后,我便不能再得以寸进了,除非……” 什么意思?云闲蹙眉道:“除非什么?” “……不。”宿迟垂眼,眼中难得几缕迷茫,“尚且不知。” 那几个灵虚门人哭丧着脸,还在努力狡辩:“我们也是被迫的,掌门每天给我们下达任务,完不成就要挨罚,任务还一天比一天重。同门一个个跑的比狗还快,后山的野坟都被挖空了!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们怎么敢打医馆的主意?!” “你还这么理所当然?”薛灵秀道:“你没有父母,没有祖辈么?若是你的祖辈被人挖了坟,你什么感想?” “太过分了!”那人怒道:“要挖也得我先挖,没经过我允许怎么可以掘?挖也可以,至少要分我一半!” 众人:“………” 没救了。这人没救了!拉回去给黎祖奶奶扎针去吧。 途径到一半,路边一个小道馆里匆匆跑出来三个小孩,七八岁的年纪,个个面色红扑扑的,像是刚在练武,眼睛倒是很亮。 左边那个小女孩右手上绑着布,上头渗着点点血迹。白布周围都已经开始卷边了,三人望着薛灵秀折扇上妙手门的标志,目露神往,紧接着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话小声交谈: “若是能进门,好像听说衣服便不用自己买了……” “不仅如此,吃饭也不花银子。” “真好啊。我一定要去。” 薛灵秀视线移过去,听声音,这便是昨日医馆前堂那几个孩子了。只不过,昨日医馆伙计才叮嘱过,经脉逆流,几日内不要练武,显然这小女孩是并未遵医嘱了。 她衣着破旧,没有任何饰品,用来束发的只是一条短短细绳,鞋子也是修修补补多次,到现在还是个“开口笑”。修补的针脚并不细密,甚至称得上凌乱,如果不是家中大人不善此道,便是有心无力了。 观几人口中所说,当是后者。 他下意识去触腰间那块玉佩,犹豫一瞬,还是没有摘下来。 妙手门的入门考核便在一月之后,以这个孩子的刻苦,到时必定表现优异。 她虽穷苦,但眼神明亮坚定,如今这般当众相送,如同施舍,反倒恐伤了她自尊。 再想办法。 携带这么一大串人回到妙手门,尚未进门,那位名唤“林石”的小侍又风似的刮过来了,开口便道:“薛公子,好消息,好消息,大掌门回来了!” “大姐回来了?”薛灵秀神情一喜,又按捺下去,沉稳道:“何时回来的?” “薛公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林石喜气洋洋道:“昨日云道友众人一来,你晚上就拍信过去告知大掌门,大掌门如此关心你,怎么可能不回来招待。” 薛灵秀:“……” 为什么老要说这些多余的事情!! “拍信?”云闲道:“薛兄,你写什么了啊?” “还有什么。”祁执业嫌道:“你是小孩吗?家里来几个人也要告诉家长?我们又不会乱动东西。” “非也非也。”林石怕误会,立马道:“薛公子是高兴,不是担忧。全宗上下都知道,他……” “说了好消息,坏消息是什么?”薛灵秀打断话题,生硬道:“闲话少说,这里还有几个危险至极的灵虚门人等着我们押送,事情不能耽搁。” 危险至极、鼻青脸肿的灵虚门人:“……” 怎么回事,按需危险? “坏消息。”林石立刻就被转移开了注意力,道:“祖奶奶又发火了,现在正在主殿跟大掌门闹呢!” …… 又是未入大殿,便听见熟悉的咆哮。 “黎大!我当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你现在跟着你妹一起糊弄我这个老不死的是不是?!”黎祖奶奶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能这么教孩子!孩童天性便是散漫,你们如此将人拘在里头,不分日夜地读书!这要怎么让她健康成长?” 黎大掌门的声音也遥遥响起,倒是听着稳重多了,懂得什么叫做先扬后抑:“祖奶奶,你说的自然有理。只是,考核在即,黎愿她自己也较为担忧学业,这才缩减了些外出的时间。黎愿,跟祖奶奶说,你是不是自愿的?” 里头传来死气沉沉的稚气声音:“我自愿。” 云闲:“……” 听起来真的一点也不自愿。 江湖人知,黎大掌门性情稳重,行事极为冷静,有一原因,便是她患有先天的心疾,自小到大情绪便不能太过起伏,大喜大悲,大怒大乐,都容易刺激到心脉,引发呕血。 黎祖奶奶若是能如此轻易被说服,就不是她了。当下两人便开始了极为激烈的争论,自儿童心理学聊到基础教育实施,云闲恍然之间还以为自己来到的不是妙手门,而是什么宝宝树。 黎愿在里面被两头夹击,很惨。 说起来,当初在四方大战初见薛灵秀,众人就觉得他的气质和市面上其他男子有所不同,也正因如此,柳世成天咒骂他是娘娘腔。现在看来,妙手门内绝大部分都是女修,上有掌门祖奶奶,下有师妹小徒弟,清一色的女孩,薛灵秀在这般环境里长大,万红之中一点绿,几乎没有机会学坏。 林石上前通报,黎建业轻咳一声,道:“诸位,请进。” 云闲迈步而进,倒是第一次见到了妙手门现任大掌门。果然如人所说,面色苍白略灰,唇色浅淡,一副病态,神色却未有半点柔弱之相,气定神闲,眼底蕴幽光。 一旁不安分坐着的,想必就是掌门之徒黎愿了。 第218节 云闲视线移到黎愿小小圆脸上,微微一怔。 黎愿的眼瞳是灰白色的,毫无生机,她是一个盲女。 薛灵秀道:“大姐。” “嗯。”黎建业道:“你们先坐。招待不周,望不要介怀。” 云闲一边坐,一边心想,这要是还叫招待不周的话,那全天下就没有什么周到的宗门了。若是哪天大家要去剑阁做客,她冥思苦想,也只能想到要多做一道烧鹅…… 那头的长桌上摆着什么,云闲错眼望去,竟是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玉瓶、方盒,药草清新之气溢满整方桌子,而每一个容器上,或粗糙或精致,都镌刻着妙手门的门派徽征。 金丝银草随风舒展,泛着神秘光泽。 奇哉怪哉,妙手门重的是医,不是药,药是辅佐医修行医的手段,极少单独拿出来售卖。就算是取出售卖,也顶多是一些普通的金疮跌打、风寒脑热药,可观现在桌上这般灵气,容器内装的绝不是这些普通药物。 有人在看她。 云闲闪电般朝视线投来处看去,黎大掌门正看她,笑意些微。 看来,黎建业现在归来宗门不仅仅是为了什么礼节,什么招待。有要事发生,她才会赶回来。 “阿秀回来了?”黎祖奶奶暂时停下战火,急切道:“你们去灵虚门了?抓到人了吗?找到阿诚的遗体了没有?我那苦命的阿诚,都已经那样了,死之后还要被折辱。该死的灵虚门,迟早被我一扇捣毁!!” 薛灵秀刚想说“没找到”,那小侍又匆匆过来汇报:“禀报掌门,管事的遗体找回来了!” “哦?”黎大掌门问:“在哪里找回的。” 小侍面露难色,也是一头雾水:“突然消失,之后便突然出现……寒库守卫甚严,在场的弟子没有一人发觉动静。” “好。”黎大掌门一顿,道:“我明白了。祖奶奶,这回,你可满意了?” “什么满意?!”黎祖奶奶道:“这般作态,实在目中无人,我定要让灵虚门那群人付出惨痛代价!” “能做到这种程度,怕不是灵虚门所为。”黎大掌门道:“况且,我们也没有证据……” 黎祖奶奶勃然大怒:“什么没证据?!事情不是一看便很明了?!我的双眼便是证据!!!到底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能知道,我是对的!” 众人:“……” “算了!跟你们根本说不通!都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不知道你们!”黎祖奶奶好不容易放过了这个话题,又一转,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你这个师尊根本便不会教徒弟!小愿她那么小,天天读书,脑子都读坏掉了。要是在入门考核输给山下那群孩子,妙手门的脸面要往哪里放?!不行,你别教了,拿来我教。” 黎愿没说话,眼睛滴溜溜转。 云闲看出来,其实这个小姑娘也有点想出去玩,但是不好意思说,现在正在偷偷开心。倒不是为了祖奶奶和师尊吵架开心,是那种,在繁忙的上课时间中,正巧老师被人拉出去吵架,这自由的一刻钟虽短,却跟偷来的一样,又怎么能不开心。 黎大掌门默然:“…………” 真是,惨不忍睹。 说,是说不通的。顶嘴,是不能顶嘴的。若是哪里语气稍重一些,黎祖奶奶就祭出“当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算你奶奶站在这里也不敢这么跟我大小声”、“嫌弃我老不死的没用就直说”等三板斧,实在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无懈可击。云闲甚至都找不出破局之法,除非答应她的要求,不然谁也没法让她停了。 可黎大掌门,又怎么能是等闲之辈。 突然,黎建业眉关一紧,面色瞬间毫无血色,惨白如纸,嘴唇青黑,捂住胸口,陡然吸起气来。 黎祖奶奶一顿,立马慌道:“黎大,怎么了?!怎么了?你又不舒服?!别吓祖奶奶,这么大岁数了禁不起吓!!” “无事……”黎建业露出凄美但坚强的神情,闭眼虚弱道:“只是突然……有些难受……” 众人在传音阵中云嗑瓜子半天,突然风云变幻,都惊了一瞬,云闲刚要过去,手腕便被薛灵秀的折扇一压。 薛灵秀唇微动。 “无事”。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至少三月内都不会再发作的吗?!!”黎祖奶奶立马扑过去,便要伸手去探黎掌门之脉搏,黎掌门像是痛的狠了,手臂脱力垂下,不巧避开了她的手指。 “祖奶奶,这样下去不行。”薛灵秀过去,肃然道:“药房里正在煎药,能否过去催促一下?这边有我看顾,拜托你了。” “好,好!我马上过去!”黎祖奶奶一个箭步跳下座椅,长长白发瞬间消失在风里:“黎大,等我!!” “……” “……” “……” “好了。”黎大掌门再度坐直,面不改色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众人震撼:“……” 这是何等丝滑的演技,千锤百炼之下莫过于此啊!! 但是徒弟黎愿就在旁边,让她看到师尊这般,难道不会有点毁形象…… “师尊,果然练武还是有用的。”黎愿羡慕道:“我上次装病想逃课,一下子就被二掌门抓住手腕了呢。哇,躲都躲不开!太快了,我都没看清!” 黎建业笑道:“徒儿,待你当上掌门,再考虑在妙手门内装病这一行为罢。” 要说正事,这天真烂漫的小徒弟应该是不能待在这的。只是黎愿也是好久才见师尊一次,有些恋恋不舍,开始絮絮叨叨闲话家常,众人默默听着,没人出口让她先回避。 云闲听黎建业稳重嗓音,心思却不由飘到了其他地方去。 三个掌门的说话风格各不相似,那,所以,薛兄这刻入骨髓的阴阳怪气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总不能无师自通啊! 那头,黎愿正委屈道:“师尊,我好好的在那里擦针,有个同门突然跑过来说我是丑八怪,长得好可怕。真是奇了,我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干嘛突然骂我?我长什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生的。” “哦?还有此事?”黎建业笑如春风,安慰道:“不要放在心上。或许是近日早春回暖,让他心情焦躁,有火毒之症了。来,师尊教你如何解。静心草一钱,鼠尾草半钱,六香花两瓣,再加入银镰一捧,煎至沸腾——下次见到他,趁热泼他一头即可。学会了吗?” 黎愿:“嗯!” 云闲:“………” 原来是你啊!!! 第162章 医者不自医(四) 再关怀了一番黎愿的学业之后, 小徒弟终于肯走了。 临走之前,还乖乖向众人一一道别:“云闲姐姐,阿秀哥哥……我先去练习了,再见!” 她虽然眼盲, 但却听觉异常灵敏, 在跟人说话时,直直面着对方的方向, 喊人名字也无一错漏。 “好, 去吧。”云闲奇道:“你怎么都知道我们的名字?” 按理来说,一行人来妙手门并未与黎愿见过面啊。 “全宗上下都知道呀。”黎愿理所当然道:“云闲姐姐, 你随便出去拉一个师姐师兄问问,也都知道的。” 云闲:“……” 她开始怀疑这三个月薛灵秀是不是就光在妙手门骂他们了。早上一声死云闲, 晚上一声臭秃驴。 “快去吧。”黎建业道:“明日还要将功课给二掌门检查。对了,路上若遇到祖奶奶,跟她说掌门没事, 正在静修, 明日再来。知道么?” 黎愿道:“明白!” 稚气未脱的嗓音消失在风里, 她腕上的那条红绳履行了探杖的功能, 一点一点探着前方,但她在妙手门内待了这些年, 对地势了然于心,不仅不用探, 甚至还开始蹦蹦跳跳,看起来心情甚好。 果然还是个小孩啊。 大殿内寂静一瞬,黎掌门将视线收回, 缓缓道:“你们方才去灵虚门了?” “是。”薛灵秀将方才所得之事一一说罢, 黎建业垂眼倾听, 指尖在扶手上微微敲打,沉吟道:“这倒是与我想说的不谋而合了。” 云闲心头一紧,道:“黎掌门,你对魔教一事有所了解?” “锻体门魔人一事闹得如此大,南界消息灵通,又怎会不知道。”黎建业轻咳两声,道:“更何况,黎沛到如今还是没能康复。” “什么?”薛灵秀蹙眉道:“三姐不是没事吗??” 黎建业抬眼,用看小辈一般的温和眼神,道:“那是用来安抚门内和压制门外的说辞。一个医修,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体,诊不出来,不代表她无事,只能说明我无能。她若是当真无事,你回宗几月,便不会见不到她了。” 她竟是直接将事实说出,看来也是信任相托,云闲道:“愿闻其详。” 黎建业道:“当初我得知魔人一事,便在想,若我是幕后黑手,现在这种方式还是效率太低。双拳难敌四手,只要处处戒备,再在事情爆发时及时镇压,就算有伤亡,也不会太多。笑面佛陀如此,还能说是另有所图,意不在破坏,锻体门一事更是将这个缺点暴露的淋漓尽致——说到底,若不是有南荣红这个意外,姬尚根本翻不起多少风浪。” “……等等。”云闲听出了弦外之音,“您听到的,是这个版本?您又怎么知道,笑面佛陀与魔有关?” 现在外界流传的版本是南荣红入魔杀尽全宗高层,听黎掌门的意思,她竟是了解始末。更别提更早远前的笑面佛陀了,现在大多人只知她练邪功钻了牛角尖。 “稍稍推测一下便能想出了。阿秀在外东奔西跑,做长辈的自然也要多了解。”黎建业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此事真相知道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不会传出口,毕竟尘埃落定,现在说对我并无好处。” 云闲道:“黎掌门,我没有担心。我只是惊叹,毕竟我很少见到比较聪明的人。” 黎建业:“……” 实在是太真诚了。这孩子,能处。 “说回正题。”黎建业道:“我方才说,若我是幕后黑手,定然不会继续这般做。现在各门各派都已然收到消息,对自宗有潜力的弟子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再想趁虚而入,已是不合时宜了。” 祁执业拧眉道:“掌门的意思是?直说即可。” 他虽然平时说话呛人,但对长辈还是比较客气礼貌的。但云闲怀疑他这般叫人掌门,是记不住人家名字。毕竟直到现在祁执业还管姬融雪叫姬小雪。 “医修世家,自然以医修的角度来看问题。”黎建业双眼冷沉,道:“这世上最难攻克的从来不是单一的疑难杂症,而是……瘟疫。” 众人心神霎时一震。 “若是将魔种当做是一场流行病,在中低修士甚至普通人身上迅速散播开来,那结局当真是不可设想。”黎建业道:“若是有更多情报就好了。入魔,要如何入?心智坚定者可能抵挡,又要如何坚定?是否根据修为高低有所不同?这些标准现在无一得知,既然无从得知,防范也是无稽之谈了。” “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之前,我们没有办法得知。”薛灵秀道:“可……” 待到发生,也很难来得及了。 “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黎建业道:“想要扼制源头,目前既然猜不透,做不到,便只能尽量让代价小一些。” 云闲思索片刻,方抬头:“大掌门,你会这般想到流行病,难道是因为黎沛前辈她……” “她一直说体内似有异变,我的确诊不出来。但,为了稳妥,我先让她这段日子不要与外人接触。严加看管起来,若是有什么动静,我立刻便能知晓应对。”黎建业道:“我这般想,还有一个原因——你们也看到了,这桌上的药瓶。” 众人视线看向那道长桌。 “这么多药,种类也不一。”薛灵秀走去,打开一瓶,将药丹在指上碾碎,有些刺鼻的草药味道令他微微一蹙眉,嫌道:“这么多杂质不处理干净,也好意思出来卖?” 什么意思,乔灵珊愕然道:“啊?可这上面,不是妙手门的印记么?” “这便是我要将这些东西带回宗内的缘故了。”黎建业起身——这还是一行人第一次看到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是什么模样,出乎意料的,并不是特别高挑,甚至有些瘦弱,与她的气场两相矛盾,她将另一只玉瓶拿起,道:“妙手门从来没有卖过这些灵药。” “想来你们一路从南城进来,也看到了那些个‘宗门’。”黎建业眼睑微沉,“此前,我不想过多干涉,便是因为这些东西是禁不了的。花了大力气将它们逐个铲除,对方换了个皮便可以卷土重来,若是见一个铲除一个,妙手门成日便不要做其他事情了。再者,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宗门虽然行事让人厌烦,但毕竟并未伤天害理,骗取钱财,不至于使人丢了性命,所以,我便睁只眼闭只眼,偶尔敲打一下让它们不要太过火。” “但,”云闲皱眉道:“那些什么‘抄手门’的,现在正在借着妙手门的名头卖药?” 第219节 “是药三分毒。”黎建业冷道:“要吃什么,要用什么,都要有医修控制分量,即便这般都容易出错,更何况胡乱吃?荒唐!这些人也不想想,如此挣钱的生意,我妙手门怎么可能放过,轮得到它们来赚!” 云闲心想,就是说啊。 市面上那些什么跌打损伤的,没事涂两下不会怎么样,若是这种处方药也不遵医嘱随便乱吃,那可能真会死人的。 最倒霉的是,现在这群死没良心的奸商全用的是妙手门名号,若是真有人吃出问题,那还是得妙手门背锅,惨到不能再惨。 风烨弱弱道:“那,此事和灵虚门有什么联系么?我看那汤,似乎很不妙的样子……” 再熬一熬,也不知道灵虚门会熬出来什么东西。伸腿瞪眼丸? “暂且不知。”黎建业温声道:“你们先不用挂怀此事,我既回来了,那些灵虚门人,待我再审一审。” 众人突然脊背一寒,耳边又环绕起了那惨无人道的叫声。 希望人没事。 大殿中沉默一瞬,只有薛灵秀似乎还在挂心黎沛的伤势,不由道:“三姐她……” “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已经观察了三月了,若还是没有异样,过几天便让她回宗。”黎建业说完,便看向云闲,笑意温和道:“你们初来乍到,奈何最近事务繁忙,我没有办法亲自接待了。不如这般,阿秀,你明日带她们去南城中走一走?顺带,调查一下这些药瓶背后势力。” 次日清晨,云闲打着哈欠出门,众人又是已经等在外面了。 乔灵珊道:“虽然大掌门说话好体贴好温柔,但我为什么总是感觉有哪里不对。” “自然了。”祁执业抱臂道:“只是把‘你们赶紧帮我去干事’换了个说法,听起来不就好听多了?” 但云闲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黎建业要是这样说,她可能还要考虑一下,但黎建业那般说,还笑盈盈的,她稀里糊涂就满口应下,就差拍着胸膛说“交给我!”了。 “嗯?”云闲擦了擦脸,道:“怎么不见大师兄?” 风烨道:“大师兄好像昨晚又不睡觉,在房里练剑。云闲,你说他一下呀,每次都是我住他隔壁,每次晚上剑气咻咻咻,吵得我好难睡着。” “……”胆子这么肥,乔灵珊不可置信道:“风烨,你再背后告状试试?” 风烨委屈地低头抱琴,手指抠来抠去。 云闲心想,难道是大师兄即将要晋级,心中波涛汹涌无法平静,所以要找个地方释出他那无处安放的剑气……罢了,按照宿迟几次离开的惯例,如果离开不超过一天,他便不会提前告知;一天以上三天以下,会口头告知;三天以上,便会口头告知的同时兼半月一寄信,信中多则十字少则一字,经常是“安”、“尚好”、“我在哪里哪里,你吃了没有”等等内容。旅行迟迟,这点还是很靠谱的。他既然没有提前说,那肯定今日黄昏便会回来了。 风烨见云闲不说话,还道:“云闲你说句话啊。” “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云闲思绪回归,道:“下次要是大师兄再吵你,你不要跟他客气,直接拿着枕头去外面睡就好。” 风烨气晕:“……云闲!!!” 薛灵秀不在,应该又是在折腾出行事项,一会儿便来,一行人吃了早宴,漫无目的地在妙手门内游荡。 云闲走着走着,就拐到了黎霸图那儿,问:“二掌门,江山今日如何?” 祁执业黑脸道:“你又来找他!他是你儿子还是你道侣?一天不见不会死!”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头一次这么赞同祁执业。都相处三个月了,江山还是那么阴郁,根本不理他们,只跟云闲贴贴,还成天使唤这个使唤那个。他何德何能?若是舒九尾这般,都能理解。他一只这么丑的妖兽!凭什么云闲那么喜欢他! 黎霸图的声音伴随着噔噔噔脚步声下来了。 不得不说,二掌门看起来很不医修,比较像什么武学世家。她今日依旧一身利落装扮,道:“云小友啊,这两天江山不想见人,你过几天再来看吧。” “怎么了?”云闲凝重道:“他怎么连我都不想见了?” 黎霸图笑嘻嘻道:“就是因为你,才格外不想见啊——他皮肤病太严重,毛发都枯萎了,留着只会妨碍恢复,所以现在我把他全身毛都剃光咯。哈哈,更丑了。” 云闲心头一梗:“……” 她是有见过大熊猫没错,但她真的没见过被剃光毛的大熊猫是什么样子。不行,她不能接受:“罢了,那我……那我等他长出来毛再看。” “明智的选择。喔,对了。”黎霸图都准备要送客了,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江山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奇了怪了,又不想见面,又不让我转达。那到底是要怎么说?不如这样,我拉个帘子,你们隔着说吧。行不行?” 隔着条黑黢黢的帘子,江山阴郁的声音响起来: “昨晚,我察觉到了,很讨厌的气味,在你屋子旁边待了好久。我现在不便出门,你自己小心点,不要死掉了!” “……” 很讨厌的气味,又是什么气味?屋子旁边待了很久?可没有一人察觉!难道宿迟离开与此事有关系么? 乔灵珊满心疑虑,实在想问,但见云闲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又把话憋了回去。 有小侍过来带着众人往大门走,说是薛灵秀已经在那儿等了,一行人路过练武场,正好瞧见黎愿。 小盲女满头满脸的血迹,手上还拿着一根不知是人的还是猪的肠子,青天白日之下,看起来当真是很恐怖,但这在妙手门里,似乎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今日是什么课来着?”小侍回想道:“似乎是实践课。” 云闲多嘴问一句:“黎愿的成绩如何?” “同龄人中遥遥领先,甚至比一些师姐师兄都厉害。”小侍傲然道:“别的孩子刚进门,连剖一只蟾蜍都瑟瑟发抖,还要吐要哭吃不下饭的。小师妹做这些面不改色,实在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众人:“……” 你们医修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很强……但是这样真的没关系么……难怪当初大战秘境里,薛公子虽然武力值不算太高,可行事异常稳健,成日帮众人擦屁股也不生气。 好吧,也会生气。但是生气也很好哄,所以相当于不会生气。 瞎逛了妙手门一圈后,一行人终于在大门处与薛灵秀汇合。 “此次出行,要低调行事。”薛灵秀没有用自己那辆豪华马车,还换了身普通布衣,道:“不过,你们吃个早饭能吃那么久?” 看来他在外头一阵好等,语气中有些不愉。 云闲跳上马车,道:“薛兄,是南界的饭菜太好吃了,对不住。” “……”薛灵秀神色稍霁,“好吃就下次早点起来。城南有一家灌汤包只开到那个时辰,过了就收摊,不让外带,明日我带你们去。但是叫你三声,你就得起床了,不能再赖,知道不知道?” 云闲:“好!灌汤包!” 风烨默默想,看吧。就是天天这样好哄,才被蹬鼻子上脸,年纪轻轻就多了好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不孝子女。 一行人乘着马车,往城门处那“抄手门”行去。 今日天气极佳,柳树随风摇动,其下全是点点碎金似的晨阳。不得不说,南城的春天真是云闲见过烟火气最足的时节,特别是河畔江边,桃花开得灿烂,底下的木制小摊小贩也跟着时兴,叫卖贯口各有不同,听起来不吵不杂,此起彼伏,倒是很有野趣。 “桃花饼,桃花糕,桃花酱,桃花扇……”乔灵珊往外看去,道:“看起来是很好看,但是应该不太好吃吧?” 云闲悠闲晃腿:“那肯定是不好吃了。若是好吃,桃花早就被薅光了,还留它在这里开。” 薛灵秀:“脚放下来,别晃。什么样子?” 车架驶上小道,桃枝更是就在窗旁,几步之遥的距离,伸手却够不到。云闲对花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只是懒懒趴在窗上晒太阳,正巧路过一根桃枝,也不知 是不是被哪个顽童给折断了,现在垂在那儿,枝端还缀着一朵半开的娇嫩桃花。 眼前一暗,迎面风来,再一眨眼,宿迟便已经坐在她面前了,指尖拈着方才她看的那只桃花,道:“给。” 云闲一惊:“……大师兄,你去哪了?” 宿迟将桃花缀在她鬓角,沉默了一瞬,又摘下来坠在她剑上,道:“我去找朋友,询问晋级一事。” 可能是因为看上去真的很憨,云闲不太适合簪花,她那么好动,头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存活过半个月的。 “南界也有朋友??”云闲道:“那怎么说?” 宿迟沉吟道:“他,不在家。” 云闲:“……哦。那下次再去吧。” 大半夜跑出去就吃了个闭门羹,大师兄惨惨的。 “嗯。”宿迟道:“下次你随我一起。昨晚太晚了,不想吵你睡觉。” 风烨:“那我……” 乔灵珊:“咳!” 这对师兄妹分明说的话很正常,动作也没一丝不妥之处,可就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旁若无人之劲,其他人当看不见,当自己突然失明。 正值热闹,抄手门面前也是人来人往。 小摊上放着那些粗制滥造的小玉瓶,上面简单粗暴贴着不少小标签,云闲一眼看去,“风寒”、“脑热”、“跌打损伤”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脚气”、“口臭”、“雄风不振”……谁会买啊!!这不就暴露了!!还好意思卖那么贵?!! 风烨一指那头的热销榜,专治“雄风不振”的药丹排在第一位,销量比下面所有药丹加起来还要多。 云闲木然:“……薛兄,你来解释一下,我不能理解。” 薛灵秀:“你为什么要我来解释,我也不能理解。这不是一想就能知道的事情吗?” 云闲:“我想不出来。” “……”薛灵秀叹了口气,道:“这种药物,是最容易脱销的。其一,没有人会嫌弃自己‘雄风太振’,所以有很多人就算没有需求也会去买;其二,购买者之间不会过多交流;其三,效果不透明,没有标准衡量。跟美颜丹有些类似,其实我觉得,是心理作用较多些。……我没用过,云闲,闭嘴,别再问了。” 乔灵珊感慨道:“难怪那个灵虚门的人对牛妖意见那么大。” 薛灵秀再说下去就要红耳根了:“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我是无所谓,你们才多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薛灵秀今年不是二十二岁,是四十二岁。 祁执业守口如瓶。本来薛灵秀要说话,他不杠两句心里难受,但现在这处于他彻彻底底的知识盲区,所以只能闭嘴了。 众人跳下马车,不着痕迹地混入人群中。 好多南城人在摊子前选购,窸窸窣窣交谈: “这药真是妙手门寄售的?怎么感觉,嘶,这个瓶子看起来有些廉价……” “此言差矣。妙手门那么富,还不是挣穷人的钱?成本当然是越少越好,反正里面药没错就是。” “唉呀管什么妙手门不妙手门的,好用就行啦。我之前用了那个治风寒的,药到病除啊!” “最近医馆越来越贵,看一次病还要排队。等排到,坟头草都已经长两丈都说不定。死马当活马医了!” 云闲挤到最前面,见那个负责看管摊子的管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想来面前这些药物的成本的确是十分低廉了,不然他也不会用鼻孔来看。 这么批量生产,至少得有个小作坊。按照抄手门这个装潢,必然是别人提供给它来卖的。 她在众人传音阵中道:“前方留人吸引注意,后方绕路,直接偷家,我们目的是,找到提供这些药物的幕后势力是谁,收到请回复。” 乔灵珊:“1。” 风烨:“1。” 云闲:“……我真服你们俩了。薛道友和祁道友在前面,其他人跟我绕后,走!” 那朵小桃花在剑鞘上一晃,云闲身形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薛灵秀一摔瓶子,怒道:“这什么假药?!我女儿在瓶子里吃出半个拖鞋,掌柜的,给我出来!!” 云闲忙着悄无声息潜入,听着还是忍不住唇角一抽。 什么鬼啊!!当时在刀削面里吃出半个拖鞋就算了,这瓶子里连脚趾头都伸不进去好吗!! 第220节 乔灵珊跟在她身旁,急促道:“最前面的摊子都是些普通药物,灵药应该都藏在后方。” “对。”风烨道:“可能,有一个专门放置的仓库,灵药不同,灵气若是消散,药性也跟着散……” 四人分明只是想暂且参观一下后堂,但,天有不测风云。 后堂正敞开着,几个灵虚门弟子正在忙碌地上上下下搬运东西,浑然不觉,而旁边,竟然站着老熟人——云闲至今不知道是魅魔大姐姐还是魅魔大哥哥的媚烟柳!! 但至少目前,她还属于大姐姐范畴。 仅仅一瞬惊讶,风烨气息一乱,媚烟柳便瞬间察觉,眼神电般投射而来:“什么人?!滚出来!!” 云闲心思百转,现身同时,喝问道:“即墨在哪里?!” 她当初虽然在四方大战与魔教是对立关系,但和牛妖、媚烟柳两魔关系并不是那么不可调和。说不定,现在还能沟通几句,实在不行,再考虑打的问题,毕竟现在是潜入,这么大动干戈实在很容易被发现。 但,仅仅这次,云闲的估量失效了。 媚烟柳不看到她还好,一看到她,就气的牙关紧咬,火冒三丈,瞬间抽出两把弯刀,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云闲!!!” 云闲:“?” 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她好像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都这么久没见了! “你少在这里给我装无辜!”媚烟柳二话不说,直接开打,弯刀寒芒闪烁,伴着她愤怒的吼声:“圣女被你拐走,我还以为她是想借机做掉你,结果竟然真的就惦记着成日与你不知廉耻地厮混!连下属都不见!!置魔教复兴大业于不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都把她带……带好成什么样了?!竟然还进了大侠榜!!这是什么耻辱啊!你该当何罪?!!” 众人:“……” 这都是什么诡谲的用词? 媚烟柳:“怎么了?我有哪里说错?!圣女跟你私奔这么久,她有想过我和牛白叶成日独守空闺黯然神伤吗?!!” “……终于让我逮着了。”云闲一剑架住媚烟柳气势汹汹袭来的弯刀,欣慰望天道:“这世上果然不是只有剑阁不教文化课。魔教也不教!” 乔灵珊:“你骄傲个什么啊!!” 第163章 医者不自医(五) 话不投机半句多, 转瞬间便是打得铮铮作响。但显然,云闲四人不想伤,不愿惊动人,媚烟柳等人想伤, 但也不愿惊动人——那云闲一眼便看出, 现在这批货物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实力差距太大,媚烟柳一个不慎, 就被云闲一剑柄怼到胸口, 当即气血翻涌,恨道:“你真是……祸害!!” “麻烦不要一副我拐走你家魔女的样子好么?”云闲老神在在道:“人都几岁了, 爱去哪里走就去哪里走,非要限制行动, 做家长的都不能这样,更何况你又不是她娘。” “你说的容易!”媚烟柳怒道:“她付出多少代价,你来承担吗?!” 云闲一剑将守卫之人挑开, 轻巧落在马车横梁之上, 眉峰一紧, 问道:“什么代价?” 媚烟柳自觉失言:“……滚开!” 那几个负责搬货的灵虚门人眼看不对, 又要召唤那什么蛆啊苍蝇的,宿迟双指速点几人穴道, 顿时僵立不得动弹,乔灵珊掠过间隙, 一掌打破车壁,拿出玉瓶。 这玉瓶,和门口小摊上拜访的东西没差。同样的粗制滥造, 同样的金丝银草标记, 乔灵珊倒出其中呛鼻粉末, 就是普通到有些劣质的风寒药丸,除了搓的太大容易卡到嗓子眼之外,没什么异样之处。 风烨在激战的夹缝中左闪右躲,面露难色:“这……” 这和他们想象的有点不大一样啊! “怎么了?”媚烟柳冷笑道:“卖点灵虚小商品又哪里惹到你们正道栋梁了?看清楚没有,这就是普通的药粉,吃了不会死人的!” 魔教的评判标准的确与众不同。治不治得了人另说,只要吃不死人,那就是好东西。 “喂,不要当我们眼瞎。”云闲收剑,道:“灵虚门内成日熬大骨头汤,生产环境达标吗?卫生有做好吗?品质有保障吗?若是不借着妙手门的名号,谁愿意买?” 她想罢休,媚烟柳却不想罢休,又是弯刀泛起寒芒,咬牙切齿道:“你竟又偷偷潜入灵虚门——” 云闲:“不是我,你别乱说。” 祁执业潜入的灵虚门,跟她云闲有什么关系?! 媚烟柳道:“给我离即墨姝远一点!!!” 众人:“……” 重点不在这里吧?! 没停两下,竟是又打起来了。云闲心存故意,剑气横扫之下,将那堆尚未贴上“头疼脑热雄风不振”的灵虚劣质小商品都齐齐震碎,药粉洒了一地,花花绿绿,闻起来刺鼻到不行。 那头被奇葩顾客纠缠了半天的管事终于听到声响,脸色一变,匆匆道:“谁,谁在后面??” 媚烟柳大怒:“纳命来!!!” 好巧不巧,车轮声响,那头的牛白叶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相比起媚烟柳,他的人缘就显然差劲了些,都没几个门人愿意跟他来,马车后满载着又是密密麻麻的药瓶。 前后夹击,敌有增援,云闲当机立断,横过剑身,灵气暴涌,一瞬便将媚烟柳抵出十丈之外,她猝不及防,身如风筝,直接在后墙上留下了一个人形大洞,反倒尖刻道:“军师!走!” “走?”牛妖愣道:“为什么要走。你不应该要我来帮你吗?虽说我不想帮。” 媚烟柳:“我说,现在调转,走!!” 她被直接打飞出后堂,留下遍地狼藉,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打回去,而是要走,云闲一愣,就瞧见那辆马车的帘布被缓缓掀开了。 苍白的手,指尖泛着青黑,雾气环绕。 云闲胸口那颗魔石开始欢欣雀跃地发起热来,她扬眉道:“圣女大人!” 其余三人的视线跟着一齐过去了。 阔别良久,即墨姝缓缓步下马车,神情却并无多少欢喜,她缓缓问:“你砸了我的马车?” 如果说,临走之前,她还有几分称得上灵动的少年气息,现在却也只余下沉寂了。冷眼沉眉,阴郁平淡,仿佛完全对眼前之人的惊喜神态毫无触动。 云闲顿了一下,将剑放下,道:“是我。” 宿迟指尖触在剑柄之上,一触即发。 场面转瞬便变得冷冰冰起来,即墨姝一言不发,提掌便攻,灵气呼啸惊人,身后牛妖也跟了上来,媚烟柳怔愣一瞬,朗声道:“好!!” 原来,她让牛白叶原路返回,是不想即墨姝与云闲会面。不过显然,即墨姝现在的举止极为称她心意。 魔教中人,就该是这样! 搞什么心慈手软,学什么阖家欢乐?当初教主将即墨姝带回,没有一句教的是这个玩意,这种东西,魔族不需要! 紫黑光华转瞬便袭到眼前,云闲悲痛道:“圣女大人,你为什么……算了,先打先打。” 乔灵珊:“……” 有时候她是真的很佩服云闲的强大心脏。 三月内,众人的修为都没太大差别。仅仅三月便能晋升的话,那要气死多少个天才?但云闲一个出窍期的修为,对上即墨姝竟然隐隐有些吃力之感,看来她这几月修为又是水涨船高,难怪上次要打祁执业,祁执业是躲不过的。 抄手门管事终于赶到后堂,但已经人去楼空,当场暴怒:“谁啊?!!有病是不是!!” 众人几招之后,便已经到了开阔的河畔了。 南界人多,人口密集,房子也盖的密集,修士之能破坏力大,一掌下去免不了伤及无辜。但,南界人有钱有灵石,越往繁华的主城区,就越是富裕。能在此地修建府邸的,哪一个不是阵法齐全。但云闲是修真界五好青年,自然是能不妨碍别人就不妨碍别人的,要打,去人少的地方再打。 河畔开阔,周围好几家正铺着布在踏青野餐,远远看见几道光华闪来,已经习以为常,立刻训练有素地掉头就走,还不忘提醒别人: “刀剑无眼!刀剑无眼!速速避让!” “斗法不规范,修士两行泪啊!”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在河畔打将起来。 但媚烟柳还没高兴多久,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两方人马打斗,宿迟对即墨姝,牛白叶对云闲,自己对乔灵珊,风烨不算战力,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占了天大的优势吗??不说能立刻将对方制服,但为什么……为什么打得如此吃力啊! 当局者迷,她看不清,旁观者中修为较高的倒是能模模糊糊看出来不少,不由暗暗纳闷。 那个穿紫衣服的,到底是哪一方的啊?看上去是在攻击,但实际上跟在端水没什么区别。左边强,就帮右边,右边强,就帮左边,眼睛呢,也不看自己的对手,尽看对面那个女修去了。也是奇怪,她对手看出来了,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也跟着一起划水表演……这是什么?三方混战友谊赛??两人三足修士版?? “圣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媚烟柳余光看到天边赶来的身影,急促道:“那个医修是妙手门的人,还有那个死秃驴……马上就要过来了!” 即墨姝道:“不是你要打的么?” “我是想打,只不过现在时机已过!”媚烟柳道:“目前霸业未成,我们不能引起太多注意!” 再打下去,南城那些护卫就来了,要是被关到牢里去,得不偿失。 云闲忙里偷闲:“卖灵虚小商品叫哪门子霸业,你们魔教挺会吹。” “闭嘴!”媚烟柳现在是怎么看云闲怎么不爽:“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牛白叶道:“我听圣女的。” 即墨姝道:“停吧。” 她道停,所有人便都停了。半空之中,她站在众下属之前,被十数人簇拥,身影却显得有些空茫。 薛灵秀和祁执业赶来了,见到此情此景,竟下意识看向云闲。 云闲:“……” 干什么都要看我? “往后,我不会再念旧情。”即墨姝深深看她,转身之前,只留下一句,“……你该来的地方不是这里。” “我该来的地方不是这里?” 云闲换了个易·容,走在大街上,顺手掏宿迟兜里的灵石去买了串糖葫芦,还在细细思索,“她这是在暗示我什么?难道,我们的方向错了?” 薛灵秀:“……为什么就不能是单纯让你离远点呢。” “不对,不对。”云闲道:“若是这般,她把我们引到南界来,就矛盾了啊。” 宿迟昨日送的那支桃花已经枯了,太平好不容易身上多点饰品,很不满意,又是尖叫又是撒泼的,吵着闹着还要花花,于是他又去买了一串霜白的剑穗。南界的工艺品四界闻名,十足好看精巧,挂在剑上,就连魁首那血红血红的外壳都衬得昂贵起来了,但奈何云闲走路太不安稳,剑插在背上,一晃,剑穗就糊一脸,看得薛灵秀很是心烦。 今日祁执业和风烨被黎祖奶奶抓了壮丁,说是想研究一下佛门弟子和琴修弟子的大脑构造,其余众人再度出来,把未尽之事做完。 修士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南城已经算是治安相当好的城市了,但即便如此,一日之内的打架斗殴事件也不会小于十件。昨日河畔短促一战,根本在这生机盎然的城市中掀不出多少波澜。 大伙都在忙着搞钱,谁管你们打不打架。 薛灵秀一顿,停步,心平气和道:“云闲,你所做的一切设想,都建立在她之目的一定是利好于你的基础上。坦白说,就光把你们引到这里来,若不是她做的,我早就认定此人心思非善——我非要挑拨,只是,你有时不要把人想的太好。” 人会变,魔自然也会变,变得面目全非都不少见。将近半年,谁也不知道即墨姝经历了什么,是不是思想有了转变,现在不是四方大战,一切事情后果都需要自己承担,他生性谨慎,本不想说这些,但如今祁执业正好不在,这坏话也只能由他来说了。 “……我知道。”云闲见他视线温和,倒是一下便想到了姬融雪,“‘你还是把人想的太好’,这句话,大小姐也跟我说过欸。” 乔灵珊跟在后头,默默想,都说这么多次了,那你还不是没变。 第221节 当然,可能还是有点变化的。云闲这次竟然没说“圣女大人让我离她远点,她心里有我”这种酸话。 “不论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就当我的思路是对的。”云闲思索道:“不该去这个地方……我想想……薛兄,你知道南城有什么黑市,或者地下交易所么?规模比较大的那种。” 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应当是找不出什么毛病来了。重要的是,敌在暗我在明,她目前只知道这些药瓶由灵虚门提供,但想也知道,这些人的目的绝对不是为钱。 薛灵秀沉吟片刻,道:“有。” 一柱香后。 琅琊酒楼。 鱼龙混杂之地,车马熙熙攘攘,薛灵秀带着众人踏入富丽堂皇的大堂,并没有向上走,而是朝无人的角落里打了个什么手势,随即,绕路进了个狭窄的雅间,刚好能堪堪装下五六人的样子。 云闲懵道:“现在要干什么。” 薛灵秀道:“找个地方抓紧,可能会有点晃。” 好机会!云闲眼睛一亮,就要贼兮兮去抓大师兄的袖子,怎料刚一伸出去,就发觉宿迟的手已经在半路等她了。 她没想到,顿时疯狂眨眼。 乔灵珊真是没眼看:“……” 就在此时,整个雅间顿时往下一坠,失重感攀爬而上,云闲攥着宿迟冰凉凉的手指,严肃心想,这大概是修真界电梯。 楼上三层,楼下三层,一个琅琊酒楼,黑白两道通吃。 地下三层的大门一开,便是别有洞天。 “哇。”云闲道:“好多人啊。” “有些时候,一些外面买不到的东西,会在这里出现。”薛灵秀示意诸人跟紧自己,不要走丢,“只是来路不怎么正规,要价也比较黑罢了。每个城市应当都有,南城有很多这类交易场,现在这个是最大,也是最为人知的一个。” 广为人知,就代表里面的东西犯法,但不是特别犯法,还在普罗大众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多半是什么法宝、禁药、赃物,死人骨头这些一般是不会出现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逛一逛黑市就发现自家人被挂在串串上面,还有可能被分成几块卖。 乔灵珊不解道:“不会很有风险吗?” 薛灵秀道:“这种地方,也是取缔不掉的。总有这些需求。” 说的也是。 一行人穿的很普通。不上不下,不算特别富贵会被当成傻大头,也不算特别穷苦格格不入,混在人群中。地下三层弯弯绕绕,四处都是死角,荧珠只有几个,昏暗暗地嵌在墙角,若是不留心,身上的储物囊都有可能会被悄悄摸走。 薛灵秀呼吸片刻,笃定道:“左边。我闻到草药的味道了。” “薛兄, ”云闲一向是不吝赞赏,道:“你鼻子好灵。” 薛灵秀:“……”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循着灵药气息,一行人来到了一方摊子,上头摆着一个个如出一辙的粗制滥造小玉瓶。只不过,现在上面贴着的标签攻击性就比较强了。 这些,全是毒药! “这是怎么想的呢?”云闲哽住了,“那些个头疼脑热也就算了,这种毒药上面也刻妙手门的标志。想也知道,妙手门怎么可能会卖毒药啊?” 乔灵珊道:“可能是,习惯成自然……” 众人身侧,有一个衣着破旧的女子掩面匆匆离开,脚步仓惶,手里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薛灵秀上前,那摊主听到声响,掀起眼皮看了看他,再上下打量一番。这种视线,虽然算不上有恶意,但也很让人不舒服了,特别是他看完,还啧了啧嘴,刻薄道:“小白脸。” 云闲心想,你再这么夸,薛兄可要高兴了。 果然,薛灵秀并未动怒,而是温和一笑,道:“敢问,现在有没有‘那物’?” “那物?”摊主不耐烦道:“那物是何物?你要买什么自己选便是了,少来这里打哑迷。” 薛灵秀道:“非也。我要的东西,阁下并未摆出,又要我如何选?” 摊主道:“你不会说人话吗?” 薛灵秀并不多言,而是一不小心露出了怀中的储物囊。观其纹路,再观其灵气光泽,没二十万灵石拿不下。 “原来是我没听懂。”摊主立马搓搓手道:“那,公子要哪一种啊?” “自然,”薛灵秀不动声色道:“最好的那一种。” “公子之前用过?”摊主道:“这东西可不能常用,不到关键时刻,最好还是别用了。容易被人看出来的。” 薛灵秀:“我自有分寸。” 行吧,谁有钱谁是老大,摊主终于自底下摸出一排玉瓶,大气道:“既然要最好的那种,那我便再搭你几瓶药性略微次之的,不要灵石!只是,若是还要买,记得下次还找我。” 众人看向那排瓶子,还是一般,只不过上面只有印记,标签却是一片空白了。 薛灵秀垂眼看着这排妙手门玉瓶,眸色冷沉,语调却依旧温和:“我从前用的,似乎不是这一种。” “哎呀,其实都一样的,你放心。时下风靡,大家都在用。”那摊主神神秘秘道:“我当你是兄弟才告诉你,其实不管用什么装,里面的东西是一样的。我这款,是整个南城最靠谱的。看到了吗?妙手门官方认证,别人可没有!别这个眼神,这样,再告诉你个消息,其实,妙手门里的长老也有用这个,就连那薛四少,离了这也活不下去呢!” “哦?”薛灵秀笑得如沐阴风,“这么厉害呀?” 那摊主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记下面貌特征,还在自吹自擂:“当然是真的!不真你来砍我!” “……” 得到东西,一行人离开黑市,再度原路返回,这一次,则是上了琅琊酒楼,正经雅间,点了一桌小菜。 雅间封闭,那小玉瓶被放在正中。 云闲道:“不对劲。薛兄,你发现没有?他直接便说了,下次来要找他,他怎么就笃定你买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 “有两种可能。一是,此物分疗程,二则是,此物有依赖性。”薛灵秀道:“观其言语,像是第二种了。” 如此神秘,时下风靡,口口相传,还只在黑市有售。 云闲突然闪过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这还是第一次她没什么心思吃菜,而是伸手过去,将那小玉瓶打开,说来奇怪,这里面不是药丹,而是一团看上去有些粘稠的液体,闻起来倒是气味清新舒缓,使人心旷神怡,一点也不刺鼻。 云闲道:“有点像青草膏。这到底是用来吃的,还是用来敷的?” “服用。”薛灵秀道:“我试试吧。” “你试试?”乔灵珊皱眉道:“可这玩意……” 虽然很多人在用,但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无碍。总要有人试,比起别人,不如我来。”薛灵秀道:“试药可是医修的必修课。” 他拿过药瓶,折扇微微掩住侧脸,张口咽下,云闲只能看见他滚动的喉结,略微紧张之余还在想,薛兄这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吃药都不让人看。 粘稠液体如活物,一下子涌进喉中。 众人屏息。 仅仅顷刻间,薛灵秀脸颊两侧就涌上异样的潮红,手指脱力,折扇“哐”一声轻轻砸到桌上。他紧紧蹙眉,眼睛闭着,睫毛颤动,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甚至从喉间溢出几道轻微声响:“呃……” 云闲:“……” 乔灵珊:“……” 宿迟解释道:“我非医修,只能看出他体内灵气灌注暴动,但不会伤及身体。” 薛灵秀又轻轻喘息一声。 云闲:“……” 乔灵珊:“……” “…”钢铁如宿迟都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你们不说话……”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抿着嘴,似有什么想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不说,我也不说。大家都不说。 片刻后,薛灵秀终于将体内肆虐的药性吸收完毕,脸颊薄红未褪,他狼狈道:“这东西,太奇怪了。我从未见过什么补丹,能如此迅速地填补灵气,甚至拔升根基……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乔灵珊讷讷道:“没什么,没什么。” “原来是春·药啊。”云闲爽朗挠头道:“我还以为不小心买到补丹了呢,哈哈。没事就好。” 宿迟:“师妹,说反了。” 薛灵秀瞬间面红耳赤,恼羞成怒道:“……云闲!!” 所以说云闲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第164章 医者不自医(六) 云闲被恼羞成怒的薛灵秀拿扇柄打了脑袋, 不疼,但是挺响。 “谁叫你总是‘这物’、‘那物’、‘药性强不强’的,我还以为真的不小心买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云闲连忙生硬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 我是故意的。薛道友, 咱们赶紧看看这玩意到底有什么蹊跷吧。你方才说,这补丹能够拔升根基, 可我不是记得, 你此前说过,想提升根基是不可能的么?” “薛道友是这么说过。”乔灵珊的眼神犀利了起来:“云闲!你有没有想过, 刀宗的那个什么魔核?也是打着吸收之后能提升根基的名号!” “是啊。可我们不是都捞出来过了么?”云闲纳闷道:“那个是假的,骗小弟子的。可看他方才反应, 这个难道是真的?这两者不就差了个有没有瓶子装的区别么。难道口服就会比外用要强些?” 薛灵秀当机立断道:“……此事我一人无法做决断。现在随我回妙手门,我要将此物交给掌门。” 观他神色,看来绝非小事, 云闲也起身, 方走到大门, 薛灵秀便陡然停住了脚步。 乔灵珊紧张道:“怎么了??” “掌柜的, 打包。”那一桌子菜还没怎么动,薛灵秀笃定道:“不能浪费, 带回去给风烨吃。” 又是回到妙手门,正好遇上西宗门大开, 门口停了不少板车马车,甚至还有几头正在低头嚼草的小毛驴。 一般时候,妙手门前停靠的马车都是非富即贵, 很少如此鱼龙混杂, 云闲问:“今日是有什么盛事?” “没什么盛事。”黎沛在众人面前, 笑盈盈道:“今日是入门考核的报名日,周遭的人都来了,所以看起来会有些杂乱。” 薛灵秀道:“三姐!你回来了?” “是啊。”黎沛与此前四方大战时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只是神色似乎有些倦怠,她道:“门内最近正缺人手,正巧我回来维持秩序。你们现在是要去找掌门?她们在岐黄殿。” 妙手门每年广开宗门招收弟子,这也是唯一一个普通人家能与富贵人家站在同一线上的公平机会。麻布衣裳和绸缎绫罗挤在一起,队排得特别长,现在应该是在过第一关,测灵根属性。 “木属或水属尚佳。”宗内人挤人,薛灵秀便也不坐马车了,众人步行,他视线落在那攒动人群中,似乎在找一个什么人,道:“自然,其余属性也可以,天赋更重要。” 就连外显于形的手骨,也有讲究。医修的手,要纤细灵巧,骨肉匀称,还要稳重有力。一个人或瘦或胖,手的改变都不大,也算是天生条件的一种。 云闲一眼看去,都是些小小的孩子,难怪要家长带着来,最小的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她小腿高,纳闷道:“不是说限制年纪是八岁左右么?这个孩子明显没有八岁吧?” 第222节 “是限制八岁,但其实十二岁以下都可以酌情。”薛灵秀道:“一年一度,每年只招收几个,有的人会提前几年便把孩子带来,就当是碰运气积攒经验了。” 云闲看往某处时,忍不住蹙了蹙眉。 早春三月,还算不上暖和,修士还好,这一个个孩子最好也就方才筑基,冷风一吹,瑟瑟发抖。那儿站着个男子,手旁拥着四个小童,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也都是八、九岁的年纪,手上全是新鲜伤痕,神情瑟缩,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些惧意。 若真是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让风吹着么?就算家中困苦,买不到厚实的衣服,至少这个时候换个地方,挡一挡,别站在风口处,也没那么难吧。 周围的几个大人似乎认识他,见他如此,忍不住面露鄙夷。云闲凝神细听: “又是这王老三……赚这钱不嫌亏心吗?” “真是苦了这几个孩子了。” “左边那个,脸都快烧红了,这个时候还来?罢了,他若是在意这个,也不会回回这般做了。” 薛灵秀注意到云闲视线方向,也看过去,顿了一顿,眉峰轻蹙。 乔灵珊道:“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能带来参加?” “不能。”薛灵秀像是不想提他,简短道:“他年年如此,这几个孩子从五岁就被带到这儿来,私塾也不带去上,今年应当九岁了。” 除了进妙手门,一点后路都不给?那若是到了十二岁,还是没被吸纳进门,这四个孩子之后的路要如何走? 云闲蓦然想起此前说过的规矩。 若是被妙手门纳入门内,便会发放一笔不小的灵石银两补贴,再加上在门内吃住无忧,对自己再狠心些,说不定节衣缩食还能每月往家中寄钱。 当初妙手门设立这规矩,旨在培养医修,少年之间争胜,以兹鼓励,免了贫苦之家的后顾之忧。但初衷是如此,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年长之人为了这笔钱,强行揠苗助长,本末倒置,最终苦的还是无辜的孩子。 但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有富甲一方,自然就有穷困潦倒,妙手门的规矩已经尽力公平,可再天衣无缝的规矩,都管不到这些钻营取巧之人。 薛灵秀在角落里看见了此前那个熟悉的小女孩。众人都至少有个大人站在身旁,她却孤零零一个人,垂头,已经较长却没去修剪的额发晃悠悠搭在脸侧,遮住了她稚气眉眼。 或许是因为今日算是“重要日子”,女孩的脚上虽然还是那双缝也缝不住的“开口笑”,胸襟内却多了样小小的铜长命锁。这长命锁实在是小到让人看着有些可怜,想必是放在贼人眼前他都不会想伸手去拿,但还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拢在怀中,光亮如新。 看来,虽然没有钱,但家里的长辈还是很爱她的。 薛灵秀唇角微弯,跟云闲道:“今年应当会有个好种子。” “……” 越过匆匆忙忙混混乱乱的前殿,一行人终于到了黎建业所在的岐黄殿。 一年一度之事,门内进来这么多外人,掌门必然是要驻守的。看来今日还有客人,黎建业在和人说话,众人不好打扰,便在旁边等候,听了半天,云闲开始头疼了。 做掌门的第一个前提是不是就要学会不说人话?就,分明是一句“可以”、“我不干”或者“钱不够”就能解决的事,硬生生能说出九曲十八弯,好像在元宵猜灯谜,成功营造出了一种看似说了很多但什么都没说的效果,对面还连连赞叹: “不愧是南界之首,建业掌门果然高深!” “……”云闲偷偷问薛灵秀,“这个‘南界之首’,是大家都同意的么?” 薛灵秀道:“可能心里不是很同意,但是不敢说。” 云闲:“为什么不敢说?” 薛灵秀指了一下,他二姐黎霸图过来了,后面带着个陌生男子。“敢不承认的话,容易被二姐揍。” “……”云闲心想,不愧是二姐,看起来很能打,原来实际上也很能打。 “唷!大家都在啊,这么热闹?”黎霸图站没站相,道:“阿秀,见到你三姐没?你们今日去外面有什么收获啊?” “见到了。收获等会再说。”薛灵秀看向她身后那个黑眼圈阴郁美少年,一愣,“这位是……?” “江山。”黎霸图理所当然道:“毛剃光咯不想出门,我就叫他化人形了。这样看起来人形不是挺好看的么?怪哉,妖族的审美真是不敢苟同。” 江山在后面阴沉道:“这哪里好看……若不是不得已……” 薛灵秀温声道:“的确不如妖形。日后还是少化吧。” “……”乔灵珊想,看你的表情,明显就是觉得比你好看啊!!怎么睁眼说瞎话!! 大家都来去看云闲。要知道,云闲喜欢美人这件事众所周知,但没料到,这次云闲看向江山,神情中竟然出现了一些失望:“江山,薛兄说的对,还是妖形好一些。” 薛灵秀自己都不敢相信:“?” 宿迟:“?” “等下次毛长出来,我带你出去逛街。”江山抿着唇,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但很快就被顺毛捋好了,云闲给他一通画大饼,“最热闹的时候,万众瞩目!我骑着你,你载着我,让所有人都臣服在你毛茸茸的肚皮之下!!” …… 东拉西扯聊了半天,终于等到那个贵客走了。 黎建业捂了捂胸口,似乎是不太舒畅,黎霸图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她,“掌门,没事吧?” “无事。”黎建业看向诸人,温和道:“辛苦你们了。查出什么了么?” 看来薛灵秀是真的很崇拜他的大姐,两人温和着面色说话时,就连语气语调都一模一样。 “这药物……是灵虚门所产出的,却依旧盗用着妙手门的名号。”薛灵秀尽量简短的将众人见闻说了,道:“这药我服下了。但我没法确认,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根效,而且,现在已经有许多人私下里偷偷使用,不知范围已经扩散到多大了。” 黎建业越听,眉关越蹙越紧。 “灵虚……尸体……魔教……”她道:“药瓶,给我吧。” 黎霸图道:“给我。” 薛灵秀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我虽然有心疾,但也不至于如此病弱。”黎建业安抚道:“试个药,没什么大碍。” 她伸手取过薛灵秀掌心玉瓶,服用过后,转瞬之间,额角便渗出汗来,但面色不改,只是轻轻咳了两声。 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两个人都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所以只有薛兄吃药会这样??怎么感觉更怪了! 似是药性强烈,黎建业呼吸紊乱半晌,再抬眼时,便平静道:“自今日开始,便将此药全部捣毁,一个都不要留。灵虚门,也不能留。” 只轻轻一句,却是暗潮汹涌。 “掌门。”黎霸图愕然道:“灵虚门,到底是……” “我此前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那便是在诸位初来乍到时,我便问过的问题。”黎建业道:“入魔,如何入?听诸位说过的姬融雪与笑面佛陀一事,我想,魔气侵染意识,就必然需要一个主人的‘许可’,定下契约。而许可与契约,形式多种,并不是只有白纸黑字方叫做契约。” 所以,刀宗的魔核,无法与刀宗弟子定下契约。因为他们事先不知,借由外部侵染,只能染到魔气,而侵染不入内里。 “我尚不知道,灵虚门之人是如何让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亦或者,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只是在为后续进行铺路。”黎建业将另一玉瓶内的液体倒出,掌心灵力催动,药液中用来粉饰太平的花草顿时湮灭,清香不存,唯有一股熟悉的腐恶之臭。 云闲甚至在内中看到了一丝泛着白的血肉。 江山道:“好讨厌的气味……” “真话说了一万次,不想信的依旧不会信。”黎建业冷眼道:“根基是天生,无法改变。他们不过是将死去修士尸体中的灵根灵髓用特殊方法析出,做成药物,服用此物,的确可以短时间内提高修为,甚至拔升根基,让修炼事半功倍,但——无法改变就是无法改变!一次、两次或许无事,若是对此上瘾,服用多次,后果不堪设想。” “这便是魔种?”乔灵珊稀里糊涂道:“可这和掌门你说的‘契约’,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我问你,我可以让你实力提升,但你从此要坠入魔道,绝大多数人都会拒绝。”黎建业道:“若是换一个方式呢?这是你主动来买的,主动要提升的,我只需再问你一句,‘你知道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么’,你若答‘知道’……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契约?” 正如黎建业所说,能依赖这些药剂的,必然不是修为高深、心智坚定之辈。 蚩尤明知现在身份泄露,目的暴露在各宗之下,还当真调转矛头,开始用这些下三滥的阴招了。 黎建业:“若想验证我的猜测有无道理,可以再去确认,灵虚门偷盗走的尸体是不是都身负灵根。” 毫无疑问,定然是了。 云闲:“……我明白了。” “怎会突然气氛变这么沉重?”黎霸图在旁听着,道:“别这样嘛,小孩子叹什么气!早发现早治疗,所幸现在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安心啦,一步一步来。” “更何况最近就要入门考核,眼看就要进一批新人。”黎霸图道:“灵虚门这种危险一点的就交我,你们和三妹一起去销毁这些东西,如何?” “不。”云闲思索片刻,道:“我们去就好了。黎沛掌门,甚至薛兄,都暂且不要去了。” 无论如何,现在是在南界。黎沛和薛灵秀出手,就代表着妙手门整体,现在还没到这么无可转圜的地步,若是有心人在内中挑拨,放出风言风语,事情只会愈来愈难推动。 黎建业道:“诸位是来妙手门做客,反倒这么劳累……” “哎呀不要客气啦!!”黎霸图爽朗道:“那就这么定!江山,你跟谁?跟我一起去灵虚门,还是要出门走走?” 江山想也没想:“我不出门。” “二掌门。”云闲想起什么,道:“风烨和祁执业还在祖奶奶那里没?薛兄打包一桌子菜,要拿回来喂。” “咦?说起来,从今早就没看到他两人……”黎霸图挠头道:“可能是在黎愿那里?你们随便找找,反正妙手门就这么点点大。” 众人:“……” 哪里一点点大啊!!比三个剑阁还大了好吗?! 找了一圈,没找到祁执业和风烨,倒是找到了黎祖奶奶和黎愿。 黎愿一天就没休息几个时辰,今日能出来玩,大概也是因为特殊日子,黎建业让她见见世面。 黎祖奶奶对小辈和对更小的辈完全便不是一张脸,对着黎愿那叫一个老脸开花,说话的声音都特别柔和:“小愿啊,吃不吃橙子?吃不吃糖糕?吃不吃冰糖葫芦啊?” “不吃了,祖奶奶。”黎愿乖巧道:“我不饿。” 黎祖奶奶:“怎么会不饿?你都两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云闲站在那边,唯恐打断了天伦之乐会被黎祖奶奶扑上来挠花脸,小心翼翼道:“祖奶奶,敢问那两个男修在哪里?就是,你说要研究脑袋构造,叫去的那两个。” “他们?”黎祖奶奶看云闲不是很顺眼,絮絮叨叨地站起来:“不是早就走了吗?我又没有留他们!” 那是又跑哪里去?其实云闲挺想知道研究出来了什么结果,但她还是不触霉头了,“好,打扰了。祖奶奶继续。” “等等。”黎祖奶奶又叫住她,半晌才不情不愿道:“你们先去膳食堂拿点补血的药膳吧。” 云闲:“……好。晓得了。” 糟了,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上午,祁执业和风烨遭受了多么惨无人道的对待…… 一行人心中还在记挂者方才黎建业所说之事,一路各有心思。行至膳食堂,旁边那一直封闭着的高楼大门今日却是开着的,云闲早就有些好奇,这建筑形状如此奇特,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薛兄,今日这门怎么开着?” “报名日。”薛灵秀道:“兼,观光日。总得让这些长辈知道门内究竟是什么样,才好放心把孩子交过来。怎么,你也想进去看看?” 云闲:“也不是非要进。” “……那不就是想进了?”薛灵秀往那扇门里走去,道:“进来吧。” 建筑高大,内里却不是非常明亮。宿迟踏进门槛,对云闲道:“宣誓台。” 就如刀宗的开山师爷塑像一般,妙手门自然也有类似的地界。云闲没文化,不懂怎么描述,只感觉面前这雕像非但不华贵,甚至极为朴素,右手持针,左手持扇,微微垂眼,似笑非笑。 这是云闲见过最惊艳的一双手。 第223节 雕像并无悲天悯人之感,甚至相当鲜活。 乔灵珊费劲地抬着下巴,道:“说起来,乾坤城的方神医,从前不就是妙手门的么?” 只不过学到一半,叛逃出宗,去北界自立门户了。 “妙手门那么多弟子,怎可能每一个都面面俱到。”薛灵秀道:“以他的本事,就算不学医,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呵呵。” 一阵阴风袭来。 “宣誓台……喔,我知道了!”云闲是知道的,医学生的确会宣誓,好像开头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想来妙手门也是大差不差。 薛灵秀道:“知道什么?” 供桌之上,除了几根香烛之外,还放着一叠竹简。云闲还没问“我能不能看”,薛灵秀就道:“拿吧。” 云闲拿了竹简,果然,是入门时的宣誓词。 “我承诺,不对病人怀有任何人之情感。” “我承诺,不对自我怀有任何高洁之心。” “我为修医,医修为我,一视同仁,方为仁道。” “……” “我深刻明白,自己的无能。” “我深刻明白,在踏入这一途后,死在我手上的人将比我救活的人要多得多。” “即便如此,我也依旧要踏入此门。妙手回春,誉满杏林——我,绝不后悔。” 宗门开了,初来乍到的孩童们带着希冀和新奇踏入门槛,妙手门漫山遍野的金丝银草在早春的清风中微微摇曳。 戴着长命锁的小女孩被人绊了一脚,重重摔到地上,膝盖顿时一片血红,她咬着牙,赶紧去攥自己胸口的长命锁,确认没有丢掉后,才怒道:“小田!你做什么?!” 小田站在她面前,修为比前日更是水涨船高,进步离奇地快,似乎早日被她压着的郁气在这时一扫而空,他傲然道:“你也就只配看看了。” 女孩没说话。 “明年再来吧!反正你这么厉害,晚一年也能考进来的。”小田冷道:“谁让你这么倒霉,今年遇到我了?” 小田转身走了。 金丝银草仍在摇曳,女孩没马上爬起来,而是伸手,小心翼翼攥了一束,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她才不是只配看看。 她一定要踏进这里……不管谁都不能拦她! 第165章 医者不自医(七) 妙手门实在太大, 大到没有人看见角落里的小女孩,又实在太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人。 膝盖上的伤口不大,只是磨到的地方较大, 看起来有些可怖, 青禾费劲地坐起来,想自己先处理一下, 刚一低头, 眼前就传来了手杖点地的声音,清脆声音响起:“有人在这里吗?” 青禾抬头, 看见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盲女,但对方身着绫罗, 这么昂贵的衣服,却也敢大咧咧沾着血迹,她愣了一下, 方怯怯道:“……我在这里。” “你受伤了?”盲女道:“我闻到血的味道了。” 青禾还没说话, 她便蹲了下来, 伸手掰过青禾的腿, 青禾看着她灰白瞳孔倒映着自己的伤口,下意识往后一缩, 盲女便道:“没事的。我虽然看不见,但不耽误治病。” 七八岁的孩童, 能有什么内力,青禾已经是那块地方最有天赋的孩子了,但盲女只是伸手揉了揉, 掌心灵气催动, 那块流着血的伤口便徐徐愈合, 结疤。 比小田还要厉害个千百倍。 “好了。”盲女起身道:“再见。” 青禾感受着膝盖上的麻痒,看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问,稚气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不合年龄的复杂神情。 这就是……妙手门内的人吗。好厉害。和她完全不一样。 她真的,可以吗? 另一头,云闲还在钻研宣誓台上的那份“医者誓言”。 “不对病人怀有任何‘人之情感’,不对自我怀有任何‘高洁之心’……”云闲道:“薛兄,我怎么有点看不懂,翻译一下。” 薛灵秀像是也很久没进这儿来了,伸手将雕塑之下的浮尘拂去:“不要把病人当人,不要把自己当做救人的神。把求医问药当成是一场交易,一定要换取利益方能施治……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乔灵珊默默想,这就是你打断敌人的腿还要接起来收五千灵石的理由吗。 妙手门的开山祖师,如今真实名讳已经不为人所知。只知道当时所有人都唤她为医神,除了留下传承至今的针法外,便只剩下这一篇听起来极为冷酷、不近人情的誓词了。 云闲若有所思道:“可看起来,没几个人能做到啊。” “自然。”薛灵秀漫不经心道:“入门的时候才几岁?那么小的孩子,能记住什么,掌门说要念,就跟着念罢了,有的连看都看不懂。” 云闲:“你也是吗?” 薛灵秀:“我……” 他在宣誓台前,没有说什么,唇角微抿,但众人都能看出来,他大概不是很苟同。 就像方非,或许踏入门内时,他也觉得自己绝不会后悔。但后来,还不是离开了。 “不论如何。”云闲熟练地上去上了柱香,也不知道她一个剑修拜什么医修,“我想,医仙留下这些誓词,定是有其深意。只是,很少有人能参透罢了。” 乔灵珊:“那你说说,有什么深意。” 云闲突兀沉默:“……” 乔灵珊掐云闲下巴:“不许突然睡着!!” 但云闲还是突然睡着了。 走出楼内,来参观的小孩子们已经漫山遍野跑来跑去,好不容易看到两个挂着鼻涕的,周围孩子们都挽起袖子,道:“我来帮你治!”“我来我来!”“谁都别跟我抢!!”,小孩的脸六月的天,本来好好的,几句之下便要推搡起来,说不定还要哇哇大哭,黎沛便是来维持这个秩序的。 “销毁药瓶……” 云闲一边走,一边拎着打包好的饭菜,漫无目的地想。 黎二掌门去灵虚门,若是能一举捣毁,那她们一行人只需要将市面上还在传播的药物给销毁掉就好。可最怕的便是,灵虚门如今不比往常,即墨姝他们在,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人将这道链条切断。 不管如何,只能先这么做了。 “……” 众人终于在房内找到了祁执业和风烨。 祁执业尚好,风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额上搭着祁执业很不走心的冷毛巾,云闲吓道:“这是怎么了??” “黎祖奶奶要抽我们血,说是有用。”祁执业短促道:“不小心抽太多了,他被自己的血吓晕到现在。” 云闲心疼道:“可怜的风烨,还能吃得下东西不?来,我喂你,张嘴。” 风烨气若游丝:“谢谢……不必了……我还不饿。” “怎么可以不饿?”云闲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更何况,这都是打包回来的,你不吃掉,明天就变成剩菜了。” 乔灵珊:“所以重点是后面那句吧。” 云闲:“差不多啦!” 说要销毁,肯定要走遍各大黑市了。但云闲观察上次薛灵秀与摊主交易的情况,发现这事儿也不是那么简单。这种交易方式,就好像天桥底下卖碟片的,揣兜里四处游荡,都不用摊儿,哪里都能接上头。 只能寄希望于现在生产的还不是很多了。 没有目的的瞎找是找不着的,云闲将不情不愿的江山骑了出来,道:“江山,你闻一下,哪里最臭,我们就往哪里走。” 江山指了个地方,然后众人一路走到公厕。 “不是这种臭。”云闲比划,“是上次那种,你非常讨厌的味道!” 果不其然,上次那个抄手门的前摊上没有,后堂里倒是藏了不少,云闲事先换了身衣服,把太平交给风烨,潜入进去,一个手刀把后堂的守卫给全劈晕。 “这里的药瓶,似乎药性都不是很强。”云闲将内中的东西倒出来,沉吟道:“给筑基期用用还差不多,再往上一点,便聊胜于无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心神太紧绷,看着过路之人,总感觉众人神色都有异。 宿迟道:“看那人。” 她顺着看过去,那修士腰间露出半个瓶口,竟也是如此大摇大摆走过市井,不由皱眉。 两人对视一眼,她走过去,拦下那人,笑意盎然道:“这位兄台,请问,你腰间这瓶药,是在哪里买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修士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停步道:“我朋友给的。敢问,怎么了?” 云闲问:“药效如何?可有感觉哪里不对啊?” “用了几次了,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啊。”修士更莫名了,“怎么?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朋友给你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吗?”云闲道:“比如,有什么后遗症,不能多吃……之类的话?”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你在咒谁?”那修士脸一黑,“既然给我,那肯定是为了我好啊!要是有后遗症,他难道还会害我??行了行了,让开!” 云闲被一搡,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头疼。 果然,当你发现一只蟑螂,那就说明家中至少有一窝蟑螂了。这东西蔓延的也实在太快了!更何况,就如同刀宗的魔核一般,后遗症并不会立刻就出现,她要如何阻止? 江山冷不丁道:“他体内已经有魔种了。” “已经有了?”云闲眉关一紧,道:“实在麻烦。” 魔种对于普通修士,最后最坏的结果便是北界小石镇那位散修,灭尽全门,人心惶惶。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本乔灵珊还觉得黎掌门发令太急,但现在看来,竟然是已经有些晚。能提升境界,还能在短暂时间内拔升根基,这等好物,虽说来路不是非常正当,私下里却已经蔚然成风。药堂内的库存可以捣毁,修士之间转手的又要如何处理? 走了四个药堂,云闲不由心生疑窦。这么多的储备量,就灵虚门偷窃的那些尸体,足够吗?真把自己祖坟掘了也不够吧! 风烨道:“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一看就不对劲,还要去买的人,多半心思本来就歪。” “也不能这样说。”乔灵珊道:“像方才那个,朋友送了,他就用了,他若是早知道这些是用什么做的,根本便不会去用啊。” “他朋友到底是好心还是故意的?这种东西也拿去送……” 众人路过一座宅邸,江山黑着眼圈道:“这里面好臭!!” 这一看便是一座民宅,装潢雅致,云闲暗道一声“对不住”,便自外跃过高高的院墙,险些一脚踏进阵法中心。风烨按照他多年未曾使用的阵法课知识,艰难地找到了阵眼,但已经迟了,阵法被触发了一半,蹭蹭发出警示声。 屋内一片热闹,人声鼎沸,但云闲私闯民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出来查看。 一行人上了房顶,头凑着头,云闲小心翼翼将瓦片掀开。其下正烟雾缭绕,一群修士聚在一起,男女都有,屋子密闭,那熟悉的清香味聚在一起,散不出去,浓烈到快让人屏息,云闲甚至能隐隐约约闻到浓香掩盖下的尸臭味,但观其下之人面色,他们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第224节 众人聚于圆桌之旁,底下美酒佳肴十分丰盛,但却没人动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小瓶子上,玉瓶倾开,像是方才服用,正在等待药效上来。 云闲皱眉道:“这气息……比薛兄上次用的那最浓的还要浓啊!” 薛灵秀一个元婴修士,都差点失态……不,已经失态,更何况底下这群金丹,甚至连金丹都不到的散修?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众修士的面色瞬间涌上潮红,说起话来更是颠三倒四,没有前言后语: “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从前看不起我的人都跪下来求我!” “啊啊啊啊!!拖鞋底好辣!!要蘸干酱!!”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只关心拖鞋底,你根本就不在乎北界的熊应当怎么活。要我说,姬掌门应当结三个道侣,这样才能让明光大师开心。” 也有人迟迟没敢下手,犹疑道:“这成仙散就真的这么好?不可能吧,妙手门掌门不是说了很多次了,根基是没法提升的……” “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又怎么知道,她说这话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身边那人拍着胸口道:“我都已经用了三四次了,你看我有没有事?修为是不是突飞猛进??我当你是兄弟,才告诉你渠道,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这么扫兴!” 那人还要再犹豫,身边修士却陡然变色,一拳过去,打得他口角迸裂,血流不止:“我是不是说过,不要不知好歹??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吗!” 上一瞬还是和蔼可亲,下一瞬便是勃然大怒,大喜大怒,情绪极端,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紫黑色的光芒,辨不清眉目;死人身上的灵根被魔元掠夺炮制,移花接木,吸收过后,造成虚幻且短暂的繁荣假象,实力极速增强的快·感,连带着忘乎一切的飘飘欲仙,让在场之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魔种被愈发滋养壮大,直到达到某个峰值,然后,开始反噬。 气味实在太过浓重,江山都快被熏吐了,被云闲眼疾手快捂回去,比手势道:“回去。” 在场之人,至少有三个即将呕吐时都被云闲捂回去过,可见剑修之反应速度,常人所不能及。 直到走出三条街,江山泛青的面色才终于恢复了些,他郁闷道:“这种东西,那些人族也能面不改色吞下去?怎么不去吃屎!” 不怪他,以他的角度看来,这些人吃魔种,跟吃屎的确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区别便是,吃屎不会死,吃魔种等于自取灭亡。 “云闲……”乔灵珊忧心忡忡,道:“此事,看来不是单凭我们便能够抑制的了。” 眼下,这被包装成“成仙散”的药瓶已经在南城之内快速散播开来,眼下还只是南城,若是不加抑制,以这种速度,扩散到整个南界都只是十天半个月的事。对象众多,她们一行人只区区几个,既无威信,又无能震慑四方的实力,就算扯着嗓子让众人不要用药,说一百遍后果严重,现在尚无实例,又怎么会有人信? 可若是等到第一个实例出来,那时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祁执业道:“一人之力的确无法。先回妙手门,禀报掌门再说。” 没有金刚钻,的确揽不了这瓷器活,云闲不发一言,视线落向那头依旧宁静的质朴平房。那儿几个半大孩童正削了木棍做针,正在煞有其事的扮家家酒: “我来当掌门!咳咳,咳……” “谁来演病人?算了,我来吧。看我!我演小街那个疯子,像不像?哇啊啊啊啊!!杀杀杀!!你们都去死啦!!!” “妙手仁心,垂怜救世!呔!看针!” 她不知为何,心头怪异,又想起了蚩尤曾说过的那番话。 …… 妙手门内,黎霸图前往灵虚门遗址,到目前仍未有消息。 掌门桌上的那杯养心茶,黎建业足足喝了快要一柱香。 黎祖奶奶和黎愿也不在,只有黎沛和薛灵秀坐在一旁,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只有众人清浅的呼吸声,一柱香后,她将茶杯放下,杯沿磕到木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自明日起,妙手门弟子和护卫人员暂时停止课业,遇到‘成仙散’,必然当场销毁,再向所有商行表明立场。”她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带有些衰竭的气喘,“谁若私下贩卖倒卖,不论缘由,记入名册,妙手门下所有商行从此不与其交易。” 妙手门旗下商行遍布各行各界,□□一下,恐怕什么东西都只能偷偷摸摸去黑市搜寻了,除非搬迁出南界,否则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 “理由呢?”黎沛道:“用什么理由?” “正如诸位所说,现在说后患无穷,只怕他们不会信。”黎建业道:“不管会不会信,妙手门绝不能让这东西继续扩散流传,必须在此时采用雷霆手段——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那便是,盗用我派徽征,所以,直接销毁。” 黎沛道:“我也同去。” 薛灵秀道:“同样。” “……”云闲道:“我们定会倾力相助。” 金丝银草仍在风中舒展摇曳,黎愿手中玄铁制成的折扇生疏一晃,咔哒一声掉到地上。 一声轻响。 另一头,一双柔若无骨的白皙手掌将地上的黑白棋子拾起,媚烟柳道:“圣女,该是去见教主的时候了。” 牛白叶道:“教主唤你。” 听外头水声阵阵,还有丝竹管乐之声,足下地面随着河流微晃,魔教众人的驻扎地竟然便是一艘毫不起眼的画舫——或许它很豪华,处处精细,但在河畔停着十几艘同样豪华的画舫时,它也变得黯淡无光了。 即墨姝棋盘对面并未坐人。她拈着白子,专注地看着棋盘。 若是在场两魔,有一个是懂棋的,只怕都会笑出声。 看来魔教确实不教文化课。即墨姝不仅一□□爬字写的鬼斧神工,这棋盘也是乱糟糟得别开生面,若是让薛灵秀看到,可能会当场无法呼吸。但她独自倚在窗边,自己与自己对弈,黄昏洒落在她侧脸,竟然还真有那么几分高人之意。 这臭棋篓子,就只有她自己能和自己玩了。能和她棋艺平分秋色的,应该也就一个云闲。 只是云闲不在,她也只能如此。 媚烟柳见她不吭声,又催促道:“圣女。” “知道了。”即墨姝起身,“我现在就去。” 她穿着平常,和身侧路过的魔教之人差别甚大,一路向最深处走去。 最深处的船舱设有阵法,即墨姝垂眼,咬破指尖,黑色血液滴落在阵眼处,阵法诡异波动几下,将她瞬间吸纳而进。 船舱内,没有人,而是空荡荡的,昏暗一片。唯一的光便是最中央的那道佛像,只不过上头染满黑气,佛面狰狞,一副入魔之相。 即墨姝站立不动,道:“教主。” 那诡谲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带着笑意:“即墨,你回来这么久,倒是终于办了些实事。” 即墨姝不言,它继续道:“我正愁,要怎么将那群孩子给引过来,没想到,你倒是会替我分忧。虽然手法粗浅,但是有用,便是好办法——你那么了解她们,对吧?” “教主。”即墨姝道:“有什么吩咐,直说吧。” 蚩尤低低笑起来。 它的笑声说不上难听,甚至很好听,只是听着让人浑身上下都难受。笑了半天,它语气陡然一变,阴冷道:“即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即墨姝面无表情道:“所以,我不是按照你说的去做了么?” “你觉得,把她们叫来,可以阻止我?我有时真的想不明白,你究竟哪里来的信心。”蚩尤当真不解,“我养育你十几年,你认识那些人,不过短短一年。你也要学人族那些低劣毛病,等着被害死么?信任,情谊?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即墨姝指尖攥紧。 她并没有表面那么云淡风轻,潮水般的不安在心中起伏。 “实在想养宠物,我不会阻止你。”蚩尤放缓声音,又道:“其他人,无所谓。云闲,必须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即墨姝艰涩道:“我……不会。” “不会?什么叫做不会?”蚩尤冷然道:“我不是没教过你如何杀人。” 即墨姝依然沉默。 蚩尤道:“还是说……” 即墨姝抬眼:“可你没教过我,要如何杀一个不想杀的人!” 冥顽不灵,蚩尤恼怒道:“你!” 空气凝滞,即墨姝额角缓缓渗出汗珠,胸口那道无形的黑线又在牵扯,五脏六腑都刀割似的疼。可她知道,蚩尤不会杀她,因为至少她活着,对蚩尤还有用。 不是媚烟柳、牛妖等下属的“有用”。她隐隐能察觉,蚩尤有什么事,是非她不可的。 “……” 半晌后,蚩尤才轻笑道:“罢了。” “自明日起,妙手门会有动作。”蚩尤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你可知,为何我断定自己不会失败?” 即墨姝咬牙忍痛,汗如雨下。 “因为,摧毁永远比守护要轻易万倍。” 黑气隐隐组成一道不辨男女的人形,蚩尤缓缓道:“信仰、人……包括,任何一个看似坚固的庞然大物。” 第166章 医者不自医(八) 次日, 正如掌门下令,所有妙手门弟子暂停课业,出宗。 绝大部分妙手门弟子醉心医学,连半月一次的休沐日都不怎么回去, 现在突然得此号令, 当真是懵了。但掌门如此说,她们也只能如此做, 于是, 不到几个时辰,街上便走满了青绿色的身影, 好像一排排大葱,很是醒目。 南城人口何其多, 哪是一宗之人可以覆盖的,事急从权,妙手门人拨出一大部分先前往各类药堂、医馆、商行, 余下一部分择府邸挨家挨户敲门, 双管齐下, 也只能暂且使用这样的笨办法了。 按照此前的状况, 这“成仙散”的价格虽然不至于高到只有富人能够买到,但也绝不便宜。至少家中并无余裕的也暂时摸不到这种门路, 门人们敲门也从中心城区开始敲起。 突然生此变故,妙手门内几乎都空了, 只留下必要的守卫人员和护宗大阵,自然,还有黎祖奶奶和黎愿, 和还在喝药的黎建业大掌门。 云闲一行人出门的时候, 黎祖奶奶还在大殿内声如洪钟, 暴跳如雷,又是要“为宗门献出老躯”、又是要“披挂直取幕后黑手项上人头”云云,黎建业一捂胸口,老奶奶又精神矍铄地跑去煎药了。三个姓黎的,她年纪最大,倒是最为活泼。 “说起来。”云闲走在街上,道:“二掌门不是说她去捣毁灵虚门?怎么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 薛灵秀面色沉凝,道:“没关系。若是有事,二姐会发消息,暂时不急。现在看来,灵虚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借黎掌门之话,对于这类成瘾药物,指望人们自发抵制,是绝无可能的。要杜绝此物,最根本是要掐断源头,其次是阻断传播。如今灵虚门不过是魔教手下一个身先士卒的挡箭牌,灵虚门离不开魔教,但魔教想要尸体,哪里没有?只不过是稍微费力些的区别罢了。 成仙散唯一的特殊功效,便是来自魔元。魔元只有魔族才可提炼,要掐断源头——很简单,把南城之内的魔族都杀了,这东西自然便销声匿迹了。 但目前看来,这件事必须做,却没那么容易做到,只能暂且从第二条路下手。 “南城向外的水运通道已经被关了十之七八,偶有出去的也要查验货物。”薛灵秀看向那正在敲门的同门之人,道:“所幸,至少现在他们看起来都还算配合。” 那家人开了门,看见门人,神情满是疑惑:“有什么事吗?” “敢问,近些天有没有看见一些镌刻着妙手门徽征的药瓶?对,就是你手上这样的。这是冒用名头伪造的金疮药,烦请给我们销毁吧,掌门担忧这药有弊无利,所以才派我们前来的。” 那家人刚皱起眉,门人就客气地递手。掌心上不多不少,正是买药钱,这下她那一丁点被冒犯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用,不用了。买到假药,怎么还要你们帮忙兜底?这药瓶你拿去销毁吧,你们也是一片好心。” 两人就这么推拒一阵,门人又客气道:“还有一事,冒犯了。敢问,阁下家中最近有没有人服用一类叫做‘成仙散’的药物?此物也借我妙手门名号,实则含毒,后患无穷。若是见到,烦请一定劝阻,将其交给妙手门之人。” 黎掌门此事真是下了血本,得亏妙手门底蕴深厚,非常有钱,经得起这么造,不然,就连这方法也无法施行。 那人摇头道:“没听过。” 云闲跟了一路,每个人的回答都是“没听过”,毫无例外。 “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没听过?”乔灵珊狐疑道:“黑市流传那么广,按照比例来算,也不可能都没听过!” 第225节 “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承认。”祁执业面如寒潭,道:“这等东西,用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好?无非是觉得别人也在用,那自己用用也没什么罢了。谁会承认自己走捷径?” 风烨插不上嘴,只在旁边唉声叹气,叹得人心烦。 他能在此小队混出一片天地,情商自是极高,看似成日受到迫害,但其实人缘是相当好的。像祁执业,云闲都知道不能把他和即墨姝或者薛灵秀单独放在一起;姬融雪则明显更加偏爱云闲,和其他人还处于单纯的战友情阶段,有时和人在一起没什么话说;但不管是谁,对风烨的态度都挺好的,薛灵秀出门都会记得打包饭菜回去喂他,晕血了祁执业也会勉强照顾一下。 唯一对他态度不好的,应该只有被他吓到三次的即墨姝了。但即墨姝对谁的态度都好不到哪去。 云闲若有所思道:“风烨,你有话想说哦?” “也不是有话想说……”风烨抱着琴,弱弱说了一长串话:“我只是觉得,这回,除了当真对蚩尤下手之外,其他办法都是治标不治本。况且,圣女大人如今……我相信她本心不是如此,但观四方大战时,她体内的蛊毒。我想,她大抵是被控制了。” 不好!好像说了有用的话!乔灵珊警觉:“喂?是本人吗?” 风烨侃侃而谈:“云闲袜子上有四个洞。左边三个,右边一个,右边是大拇指顶出来的。” 众人:“……” 好了。这个绝对是真的。 “你说得对。”云闲深沉道:“这次比上次还要更难,因为这次,我们是入局的一方。局势被动,只能尽力——不过莫慌,相信我!蚩尤也不聪明。”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不靠谱,但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今日江山休息,没得骑,轮到太平值班。 但也正好,江山对魔种察觉较为敏锐,就现在这种扩散程度,恐怕在他的视角里便是人类满地拉屎了。太平能察觉到的,都是已经较为浓烈的魔气,它缩在剑中,尖声尖气道:“再往北边走走!驾!” 云闲被太平骑着一路往北。 再往北走,便是昨日众人回妙手门时经过的地方了,云闲还记得,当时几个孩童扮家家酒,提到了什么“小街的疯子”,她当时就有些在意。 妙手门速度果然很快,一行人到的时候,那儿已经有人在敲门了。只不过,这次敲了足足有三次,才有个满面愁苦的老妇人出来开门,见到妙手门服着,第一反应竟然是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对劲。 “敢问,你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药……” “什么药?!没有!”那老妇人甚至没听完这句话,便不耐打断道:“你们走吧!不要没事来敲别人家的门。” 出师不利,门人面色一僵,将用于置换的灵石递过,老妇人竟还是一眼都不看,“砰”一声便要把门甩上。 云闲微微侧头,问背后太平:“你确定在这里面?” “这人得是用了多少啊?一日照三餐吃的吧?”太平啧啧道:“魔气都快溢出来了!” 云闲简短道:“行。” 薛灵秀还在一旁想该如何说,就见云闲一道剑气飞过,准而又准地卡在门缝之间,老妇人吓了一跳,松手,嗓音接近尖锐:“谁?!!” 观她神色,已经是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吓到她。 妙手门人转身,见是云闲,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开了。 云闲走过去,对人一拱手,笑意灿烂,甚至很有礼貌:“奶奶,你知道‘成仙散’吗?” 老妇人的瞳孔一缩,苍老的指尖蜷紧,不敢看她:“我……不知道。” 云闲:“当真不知道?” “我说了不知道!!你还要我怎么样?!”老妇人陡然抬眼,怒气中竟是带着些没来由的悲凉:“你们……走吧!!” 她话语甫落,身后那被阵法牢牢圈住的另一扇木门便被狠狠一踹,一声惊天闷响,紧接着,自门内传来如野兽般的含混嘶吼声:“给我!!快点给我!!!” 这嗓音明显便能听出来是个男子,但说话含混,词不成句,颠三倒四,一直叫嚷着“给我”,听起来第一感觉是滑稽,可再细听,便觉得有些可怖了。 老妇人神色一变,便要进去,云闲将她拦在身后,朗声道:“给你?你要什么?” “我要……我要钱!!我要女人!!我要以前看不起我的,全都跪在我脚下舔我的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给我!给我!!快点给我,老不死的,你想死是不是?!给我!” 内中之人狂乱到一半,又开始奋力踹门,似乎是下了死手,云闲甚至听到了骨头折断的轻微声响。把自己腿踹断了,就用头去撞,一边撞一边继续嘶吼。 看来,这门上密密麻麻的阵法不是为了防止外敌入侵,而是防止内中之人跑出来了。 听到声音,附近那几个孩童又跑过来看热闹,都已经司空见惯了,站在那一边玩竹蜻蜓一边咯咯笑: “小街的疯子又发作啦!笑死人!” “要钱,不会自己去赚吗?多大的人了,还要娘亲给。羞羞脸!” “杀杀杀!杀啊啊啊啊!我学的像不像?哈哈哈哈!!” 云闲深深吸了口气。 这场景,她也不是没见过。很熟悉,小学时播放的禁毒宣传片里就有,比这还恐怖的一抓一大把,和防止车祸宣传片一起,给幼小的云闲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那老妇人脸色更是灰败,甚至有些羞耻,云闲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老妇人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把他抓出来了。”云闲道:“你……” 老妇人倏地抬头,眼含泪光:“这是我儿子……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旁边的小孩热爱拆台:“放屁!他以前明明就是这样的!” 云闲被她枯瘦的手牢牢抓着,没动,而是看向宿迟,眼神往房屋内偏了一偏。 宿迟点头,一剑劈开这对他来说纸糊一般的阵法,将还在撞墙的男子给拎了出来,丢到地上。 男子头脸上全是血沫和秽物,神情狂乱,见到陌生人,便要催动灵气攻击,祁执业冷哼一声,单手便把他按得动弹不得。 “滚!!”男子喊道:“你们这群人,都去死!!我杀了你们!!” 薛灵秀在旁沉默注视半晌,终于动步,扣住此人手腕。 太平插话道:“别看了,魔气入体,没救了。” 它说完,薛灵秀便对云闲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老妇人想来心里比谁都清楚,抓着云闲的气力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哀戚一声长叹,老泪纵横道:“造孽啊!” 或许,她也已经支撑得够久了,一直在等一根救命稻草。 孩童不懂事,还觉得好玩,也学着她把语调拉长,模仿道:“造孽啊!” 模仿完,又咯咯嘻嘻笑成一团。苍老的哭声,孩童嬉笑声,青年嘶吼声,合成一副滑稽又荒唐至极的画面,而这般画面,又不知将会在何处发生。 一行人将这位明显成仙散成瘾的患者压进妙手门,正好遇上其他弟子也来向黎建业回报情况。 “挨家挨户去销毁倒还好,大多数人都明事理,补偿灵石,便会让我们将药瓶销毁。但,他们对成仙散之事还是半信半疑。”那弟子道:“商行和药堂,便没有那么顺利了。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们此令一下,那些库存全都折在手中,卖不出价了。就算我们用卖出的价格回收,也是断了他们一条生财之路,一个个都好说好说,内心里不知怎么骂我们呢。” 看来她出门一趟,受了不少鸟气,现在说话夹枪带棒,很有些刺。 “林夕,不要动气。”黎建业淡淡道:“回收了多少?” “不多。我看他们还是贼心未死。”林夕愤愤道:“囤在手里不肯拿出来,是想怎么样?奇货可居,价格能炒的更高?这些人,有良心吗!” 黎建业道:“罢了。你先去休息吧。” 下去一个,又来一个。 “掌门!”那弟子神色凝重道:“似乎因为宗门行动规模太大,现在南城内都在互相询问,什么是成仙散,效用是如何……我担忧有人原本都不知,因为好奇,反而去尝试!” 黎建业道:“这我事前便知。不必担忧。” 就这么轮流来了四五个,她不累,云闲看得都累了,刚巧碰到黎沛进来,不由道:“黎三掌门,大掌门每日都这么忙吗?” “是。”黎沛匆匆忙忙道:“她对什么事都放不下心,要自己亲自确认,自然是忙。不行,我得问问她今日煎的药喝了没有……” 终于轮到云闲。云闲将那男子放到大殿中央,道:“这应该是最接近后遗症的一人了吧。” 黎建业神色一动,起身,道:“还不够。” “这都要拳打脚踢杀了全世界了,还不够?”那男子又在那喊打喊杀,云闲一手敲晕,道:“我看他娘被他折腾得够呛。” 黎建业道:“有他用成仙散的证据么?” 云闲伸手,手上一堆空瓶子。这是方才老妇人交出来的。 黎建业沉默不语,半晌,才笃定道:“三日后把成仙散交还给他,把他放进闹市,身后派人跟着。” “……” 薛灵秀蹙眉:“此法会不会太过冒险?” 黎建业道:“照我吩咐去做。” 掌门下令,焉能不从?这三日,一日一个风向,南城表面上看似宁静,实则其下暗潮涌动。该试的都试了,该劝的也都劝了,但最终妙手门销毁的成仙散,数量可能还不及市场上流通的二十分之一。众人都在观望事态发生,风雨欲来的凝滞气氛中,云闲终于见到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件喜事。 江山的毛,终于长出来了! 虽然还只是肉粉皮肤上细细短短的一小茬,但却是胜利的一大步,隐约已经可以看到是个熊猫的形状了!云闲最近无论如何都联络不上即墨姝,大师兄也时常失踪,压力山大,恨不得把脸埋进熊猫肚皮里哭泣。 江山很大方,人型的时候不能埋,兽型的时候可以。只是云闲最近手头经常捣鼓成仙散,弄得一身魔臭气,他略有微词。 太平突然道:“宿迟去哪里了?” “不知。”云闲也纳闷:“他最近一直不说话,好沉默,不会是要冬眠了吧。” “怎么会。他是剑,又不是熊。”太平幸灾乐祸道:“嘻嘻,没用的剑就是这样!不如我一根睫毛!” 云闲怀疑它问第一句就是为了确认宿迟在不在周围,以便可以背后讲小话。 三日转瞬而过,那男子被按照黎建业所言,归还成仙散,放回闹市。 不论什么时候,南城中心都是最热闹的,马车开道,行走之人穿着无不整洁,陡然出现一个如此邋遢、形貌不整之人,实在是相当引人注目。 云闲众人紧紧跟在他身后,发觉此人的确是快病入膏肓了。关了几天,被放出来,第一时间不是关心母亲,而是摇摇晃晃,又要去摸成仙散! 要知道,虽说现在许多人私底下都在用,但谁也不会把这种东西给放到台面上来。他就这么当着众目睽睽,服用下去,魔气灵气瞬间迸发,如坠云端,双目迷蒙,又开始发狂,眨眼便重重掀翻了一人的灵果摊,灵果洒了一地,还被他踩烂几个,摊主愣了一瞬,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衣领:“你有病吧?!!赔钱!!!” 那人顶着满头血,眼中满是血丝,被揪着衣领,不动不怒,神情堪称僵硬。 已经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了。 灵果摊主被吓了一跳,怎么看上去跟疯子一样?惹谁都行,别惹疯子,他悻悻退后,嘟囔道:“操!算我倒霉……滚滚滚,滚远一点!!” 四周人的视线都往这看来。摊主退了一步,这人却陡然阴沉了面色,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摊主把坏果丢了,东西理好,正心疼呢,更是来气:“别挡着我做生意!滚开!” 那人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摊主莫名:“你哪位啊?我认识你吗?” “你看不起我。你去死吧!!”那人勃然大怒,转眼便蓄上杀招,轰然便向摊主惊恐万分的面上打去,一道剑气闪过,那招被打歪,将墙壁轰出一个大洞,周围瞬间惊叫一片:“杀人了!!”“当街杀人了!城管,城管在哪?!!”“找什么城管,找妙手门的啊!!医修,医修在哪里?!” 闹市中人流众多,一下子便混乱起来。群众中有人眼尖,一眼便道破他手中之物:“这是不是……那什么,成仙散啊?!” “好像真的是……” 第226节 “之前妙手门的来敲我家门,说这东西不能用,用了后患无穷。真是太可怕了!人呢??她们不是昨天还在街上的吗?关键时刻人又不在!” 话音甫落,林夕便带着一众妙手门弟子将人拿下。 “让诸位受惊了。”她道:“大家,有受伤的么?” 众人围成一圈,看这疯子还在嘶吼,心有余悸,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服用成仙散,后果便是会让人发狂?” 林夕道:“是。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北界的小石镇灭门惨案?同出一源,后果惨重。所以,掌门才要将这些东西销毁。” 群众顿时窸窸窣窣窃窃私语起来。 “真是……可怕……” “我就用过一次,后来感觉境界虚浮,就没敢用了。应该没事的吧??应该没事吧!” “不过看这人,怎么总感觉有些面熟。” “不行,回去得把家里的丢了……” “且慢。”就在动荡此时,人群中陡然传来一道声音,“诸位,我说句公道话。此人我认识,曾是我朋友,早在成仙散尚未出现时,就已经疯疯癫癫,成日喝酒闹事了。而且,他分明住在北区,现在又怎么突然到了城中心?又怎么是‘突然发狂’了?疑点重重,我对此结论有所质疑。” 他这般一说,众人又觉得有理。 “若是这人本来就疯,那又跟成仙散有什么关系……” “我感觉有蹊跷。” “之前妙手门动作这么大,是在防谁?” 人群之中,又是一道高声附和:“我同意方才那位兄台所言。妙手门销毁成仙散,用的名号是盗用了徽征,这话岂不好笑?辟个谣,说这东西不是我妙手门的不就够了,何苦这么兴师动众,挨家挨户搜寻!我看,是成仙散挣得太多,不知道是动了谁的奶酪!” “更何况,此前那什么抄手门不也用得欢,怎么没见妙手门管过。” “急了!哈哈黎掌门她急了!” “我说这群富人,当真是越抠越富。把财路让给别人一点又会怎么样?真是一点点都不肯从手指缝里漏出来!” “有理!那我把成仙散换个瓶子装,妙手门不就管不着了?管天管地,管人吃什么,怎么不管人拉屎!” 有人煽风点火,一下子众人的神色便微妙起来。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刚要出手,就看到人群之中,瞬间亮起三个金钟罩! 众所周知,金钟罩是佛门特有的保护招数,温和无害,没有任何攻击性和威胁性。一队里没几个稳重的,所以祁执业被迫修炼出了在打架斗殴时精准分心去给冲在最前面的队友套个金钟罩的修养,现在是一套一个准,从未失手。 但金钟罩,出现在人群之中,又是没有任何交锋的场合,看上去非常奇怪—— 就特别像是一个佛光普照小舞台,自带强力高光,世界为他瞩目,导师为他转身,强行把众人的所有视线都吸引到那被金钟罩套中的三人面上去。 那三人的脸“哗”一下全绿了。 想来,他们是觉得在人群中说这些话,一行人预料不及,肯定是找不出他们在哪,就算找得出,难道还要平白无故把他们拉出来吗? “要说,就站出来说,不要躲在人群里,鼠辈之为。”祁执业抱着手臂,艳丽面庞上全是不屑,对那人一扬下巴,“你刚才不是很会说么?继续说。这个人是你朋友,他本来就疯?好,你现在站出来告诉大家,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支吾半天,道:“狗,狗剩……” 林夕道:“他分明叫做石罡。北边那个村庄,一个村都姓石,你是他朋友,你不知道他名字?” “还有你。”祁执业继续道:“黎掌门急了?我要是她,我管你们去死!那就让你们去吃啊,吃病了吃死了重金找妙手门救,她挣得不更多?” “佛门金钟罩……”那人不可置信道:“你是和尚?还这么说话?!” 祁执业黑脸道:“和尚怎么了,和尚是你爹啊?!和尚还能揍你呢,闭嘴!三个人都用的假面皮,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把人当傻子?” 的确。最要命的破绽,都不是话语中的漏洞。 而是,这三人齐刷刷都用的是最平凡不过、能让人一眼就忘掉的假皮。这东西在路过或短暂交际时效果齐佳,可现在在所有人狐疑的逼视下,就显得破绽百出、一眼就能看出三人是一伙的了。 云闲默默把剑按下来,在众人的传音阵中道:“还得是和尚。” 乔灵珊双手合十:“阿米豆腐。” 云闲:“阿米豆腐。唉,好久不听木鱼声浑身难受。” 薛灵秀不想理这群不正经的:“……” 他看向祁执业,那人神色紧绷,似有怒意。 当然得是和尚,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这一套,当年明仁一事之后教训有多惨重,若是还能让往事重演,那祁执业就当真可以还俗了。 作者有话说: 小祁:请开始你的表演(并丢来一个金钟罩) 第167章 医者不自医(九) 这不被逮出来还好, 一被逮出来,人群中方才被煽动的好些人就显得非常愚蠢了。但这些人生性如此,从来不打逆风局,立马转进如风道: “果然是有阴谋!妙手门悬壶济世这么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现在是随随便便的人就可以质疑的吗?” “把他们的假面皮都撕下来!谁知道这下面藏着什么鬼!” “呵呵,在下早就发现了。方才只不过是顺着这位和尚小哥, 帮助把这些居心叵测的人给抓出来罢了, 呵呵。”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林夕都给看愣了。 每个一手撑天的大宗门, 哪怕不慕名利如佛门,修士们私底下口中还是外号一大堆。比如秃驴, 比如倔根,更别提收钱看病斤斤计较的妙手门了。平日里“死要钱的”、“抠大葱”没少叫,从未像现在这般, 风评这么好过。 那三人眼看事情败露, 转身便逃, 众人人多势众, 就要揪着衣领拿下,怎料黑光一出, 直接见了血,吓得人下意识直往两边躲。 看个热闹而已, 谁想真的身先士卒,身上给捅出来几个血洞啊! “不必追。”薛灵秀对祁执业传音道:“无非是魔教手下几个小喽啰。” 祁执业沉沉道:“不。其中有一个是人族。”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终于又平静下来。但众人尚未离去, 抓了煽风点火的几个人, 看样子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有人向前一步,问道:“林姑娘。方才你说,此人发狂是与北界小石镇灭门案同出一源。可众所皆知,是那散修意志不坚定,被魔乘虚而入方才入魔,并未听说他此前有服用过类似药物的消息啊?” “还有地上这人。”又有人道:“方才那人不认识他,我可是真认识他的。早先时候因为在外寻衅被人斩断好几道灵脉,修为不得存进,之后便总是在街上游荡,喝酒闹事,看上去本来就没有多正常。只用他来证明,是不是太牵强了?” 林夕刚想回答,便想到黎建业此前嘱咐的话。 “事关重大,现在南城水路已封,魔教蛰伏作乱一事最好不要让民众知道,免得自乱阵脚,人心惶惶。只要告知严重性即可。” 她暗暗想,别说不让他们知道了,魔教搞这些东西,全程都是由灵虚门出面,现在即便是说,也不会有几个人信吧。 林夕定了定心神,朗声道:“从未有人出来承认过,只有意志不坚定,才会入魔。我们能够看到的,都是被魔侵扰已深的,如此狂乱之态,自然看上去意志不坚定。但佛门的明仁前辈,如此天纵奇才,一步行将就错,不也照样中了招?难道在座的各位,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要比明仁前辈还要坚定数倍吗?” 这话说的,谁敢承认。 “可我当真未曾听过,吃了补药,便就有可能入魔了。你有证据证明,这东西便和魔有关系么?”又有人豪气道:“明仁入魔,为祸人间,是在害人。可我修为提升,把握在自己手里,看到魔修,不照样上去把它捅一个对穿?” 他说的豪气万丈,周遭不乏赞同之声:“南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个魔族。突然来这么一出,很奇怪好吗!” “我果然还是觉得,这是妙手门的商业斗争。你看,那边的小薛公子,腰带上公章都不敢带出来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薛灵秀差点把扇骨捏碎:“……” 他什么时候把公章挂在裤腰带上面过?!很没品味好吗! “诸位……”林夕当真是不知要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了,难道要现场捕捉一只魔来?“掌门说过多少次了,根基是没有办法提升的!如此掠夺之道,移花接木,难道当真会变成你们的吗?亲眼看看吧,你们吃下去的都是什么东西!” 她如法炮制,将那用于掩盖气息的清香草木全都剔去,顿时,掌心内只余下那凝露一般的恶臭物质,内里还混着点又绿又黑的什么发霉玩意,看起来当真是恶心至极。当场,人群中的面色当真是七彩斑斓,有人就差当场呕吐了:“这什么气味啊!!” 云闲最怕的就是这种要和人讲理的场合,在旁边看了半晌,已经开始替人心累了。虽说这世界上没有人有义务要对谁负责,所有的“我可是为你好!”都带有一点自我感动成分,但难免还是使人生出一种愤慨之情,很想当真如祁执业所说一般,管他们要怎么样。 但祁执业只是说说,她也只是想想。毕竟,要当真不想管,她也不必如此东奔西走累得像狗了。 风烨察言观色一向是很强的:“看这个表情,用过的人不少啊。” “我就想肯定有人屁股是歪的。”乔灵珊愤愤道:“发现可能不对了,就开始想拉人下水。” 毕竟这世上,自己过得不好也不想别人过得好的人还是很多的。 “……罢了。” 薛灵秀看着那头还在奋力解释的林夕,叹道:“能听进去的,自然不会用。听不进去的,怎么讲都能找到理由。且看二姐那边消息如何吧。” “……” 偏远的草屋中,青禾正在锅炉上头煎药,门前有几个同龄孩子匆匆跑过,道:“青禾!去不去看热闹?听说城中心围了好多人呢,不知道是什么事!” 青禾微微朝外探头看了眼,道:“不去了。我帮我娘煎药。” 脖颈前的小长命锁没了,应是被摘下来收好了,小小的屋子里充斥着浓重药味,是年复一年沾染上的,渗入了每一个角落。 北村这儿本就是南城最众所周知的穷人区,这屋子更是破败得惊人,路过不注意看都不会以为内中还有人住。妙手门挨家挨户敲门都不会往这儿多走一步,毕竟这儿的人根本不会奢望成仙,只奢望能做人。 “青禾。”病弱女子从床上微微抬头,道:“发生什么事了?” 青禾道:“没事。娘,喝药了。” 女子顺从垂头喝药,喝不到一半,便抑制不住地喘咳,药碗颠簸,洒落出漆黑药液,青禾连忙扶住药碗,嘴唇微抿,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那洒到地面的药液,黑白分明双眼中露出一些心疼之色。 这可都是娘亲编竹筐换来的。 女子道:“你不必顾我,出门去玩吧。” 青禾摇摇头:“没什么好玩的。入门考核就在最近了,我再多练一练。” 女子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叹气。 夫君死了也有五年了。她的天生顽疾愈发严重,只靠喝药续着。青禾这些年跟着自己这个娘,分明十二岁的年纪,看上去还跟七八岁一般瘦弱,她不是不想一走了之,只是青禾实在太小,没了娘,一个孩子留在世上得有多可怜? 幸好青禾争气,有灵根,还有学医天赋。若是能进妙手门,母女俩之后的生活定会好起来的。 青禾见她不说话,困惑道:“娘?” “娘没事。”女子枯槁的面上露出些笑意,道:“正好,入门考核前日,便是你十二岁的生辰。到时候,娘有好东西要送你。” 青禾也笑起来:“嗯!” 也不知到底是信了有魔种还是被那东西的真面目恶心到了,连着几天,风平浪静。 妙手门销毁的成仙散都快堆成了山,臭味经久不散,江山住在附近,烦得快要掉毛。 “二掌门还是没有消息?”云闲凝重道:“按理来说,一个灵虚门而已,看上去脑子如此不好,应当用不了多少功夫吧。除非二掌门生龙活虎,一路直捣黄龙,直接打到了魔教本部——我猜蚩尤的分·身肯定在这里。” 薛灵秀道:“魂灯未灭,应当没见到。” 虽说云闲成日说蚩尤也不聪明来壮自己的胆,但至少蚩尤功力深不可测,这要真单枪匹马撞上了,黎霸图想要全身而退还是不大可能的。 “实在不行。”云闲冷不丁道:“我也去灵虚门探探。” 第227节 “……”祁执业瞥她一眼,直接戳破她心思:“我看,你是想去找即墨姝吧!” 云闲毫不尴尬:“怎么了?不能找吗?她若是没那个心思,当初就不会给我魔石了。江山,你说是不是?” 江山:“你从我肚子上滚下来。热死了!” “不行。现在太危险了。”薛灵秀不假思索道:“自然,我知道你肯定不听别人的话。如果非要去,把你大师兄带去。” 宿迟近日不见踪影了一阵,回来倒是又晋级了。只不过听他的意思,此次之后想要晋级,几乎不可能——一般修士听到这种从此断绝前途的判词,多少会食不下咽伤心欲绝一阵,在他口中却自然地好像是“今天吃了粑粑柑”,面不改色,心理素质稳如泰山。 云闲还特意去请教过,他到底是如何晋级的。 宿迟曰:“找个地方把自己插着就好了。” 云闲:“……” 所以到底是要怎么插,头朝下还是脚朝下?教练,这个是真的学不来。 “我当真不知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祁执业见她一脸兴冲冲,不由蹙眉道:“还是说你就是喜欢对你不假辞色的?即墨姝是,江山也是,态度越不好你越要贴上去,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风烨弱弱道:“此言差矣。她就没贴过你啊。” “……”乔灵珊一把捂住他的嘴:“还敢说。不要命啦!” “我才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云闲深沉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对一辆食铁兽有这么大的恶意?” 江山一脚把她踹下肚皮,云闲头晕目眩,骨碌碌滚了好几圈,被宿迟接到了。 “要去么?”宿迟问,“现在,还是明日。” 云闲:“师兄,你方才在哪里窥屏,怎么都不说话……算了,等天黑吧。天黑会比较隐蔽些。” “你确定?”薛灵秀蹙眉道:“不管是灵虚门还是魔教,看起来都……” 他没说完,但云闲明白他的意思。好像都比较阴间。 她当机立断道:“那就下午!阳光最明亮的时辰前去!” 出宗之时,黎大掌门还在主殿上处理事务。现在南城看似风平浪静,但情况说不准没好到哪儿去。云闲对此进行判断的根据是黎建业的脸色,她现在眉关紧锁,神色不愉。 作为一派之主,她沉着脸时,的确是相当可怕的。就连黎祖奶奶也不敢再多言些什么了,只小声道:“黎大,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南城之内,通报上来的恶性相杀之案一下子多了十几件。”黎建业道:“能被劝动的,大部分本就是些心思纯善、较为优柔之人。现在只不过是转到地下而已,这只是个开始,只要源头不除,此事无法罢休。” 黎沛道:“南城向外的水运之路,封也封不了多久了。现在只不过区区数天,那头的商行便满腹怨言,昨日还有人强行冲关,我们毕竟……没有理由去拦。” 说到底,妙手门是南界大宗,但不是军队,更不是政·权,护卫可以,强行镇压,只怕是不可能。 黎愿没有进来,小盲女还在外头练针法。妙手门弟子断了几天课业,她没法断,甚至对外头发生的事一知半解的,不知师姐师兄们都去做什么了。 云闲没让几人发现自己,而是对宿迟短促道:“走。” 黎二掌门此前说自己要去灵虚门,到现在了无音讯,此行也为找寻她,云闲和宿迟走在街上,宿迟陡然淡淡道:“我昏昏沉沉那几日,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云闲默然道:“大师兄,你要么不说话,要么就说这种话,真的很吓人。你知道上一个有人在耳边说话的是谁吗?” 宿迟道:“知道。姬小狮。” “是姬融雪。你好歹对两个字吧!”算了,云闲道:“你知道上上个是谁吗?” 宿迟道:“明仁前辈。” “嗯。记性很好。”云闲停下来看他眼睛,“老实说吧。是女声还是男声?说的是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好奇,因为师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有心魔的样子……”如果太帅是一种烦恼,那可能勉强算一个。 “女声。”宿迟却给了个意料之外的回答,那便不是蚩尤了,他远山般的眉峰微微蹙起,像是也有所费解,“她说,必要之时,让我把身体借她用一下。” 好有礼貌,但又好没礼貌,云闲沉默了。宿迟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觉得?”云闲道:“不借。婉拒了。” 宿迟:“声音有些熟悉,说完,也并无等我的回答。” 云闲见他还一副有商量的样子,皱眉:“怎么是女声你就愿意借了吗?谁知道她要拿你的身体去干什么,有借有还,才能说再借不难。说的这么不清不楚,不借。” “……好。你别生气。可,我不明白借我身体究竟有何用。”宿迟迟疑道:“到时再说吧。” 云闲一边用即墨姝留下的魔石缩小范围,一边心里默默想,此言差矣,那还是很有用的。若是她借了宿迟身体,肯定第一时间去对着镜子泡澡澡。 宿迟:“师妹,你在想什么?” “没有啊!”云闲对江山嘘寒问暖,“江山,我骑你出来是想让你帮忙看一下蚩尤在不在的。虽然我知道现在街上全都是魔气,很臭——你就帮忙看看,目的地那边有没有强大魔气就可以了。” 江山:“嘤!” 蚩尤魔力太强,即墨姝给的魔石和太平全都失效,但江山因血脉原因,临到近处便能察觉。 终于,两人一熊猫都快把南城走了个遍时,临到一条璀璨江畔,画舫群聚之地,魔石终于隐约有了动静。 正是午时,还不到画舫点灯时候,木制船舶静静停在岸边,阳光洒落,看着有些无言寂寥。 云闲下熊,问江山:“不在吧?” 江山道:“巨大便便不在。但是里面有很多小便便。” 意思就是,蚩尤不在,但是里面有很多小魔族。 云闲摸摸他头,道:“好江山,那你回去吧。记得回去叫薛兄给你买糖葫芦吃,他之后可是要给你修大园子的。” 江山嚼着云闲画的大饼走了。云闲抬眼看这极高的陌生画舫,心叹,又是潜行任务。可惜风烨不在。 “大师兄,你在旁边等我。”云闲对他道:“要是有事,听我声音行事。” “……”宿迟道:“我要如何听见你声音。袜子穿上了么?” “穿上了。不过,师兄,它又破了,你再给我买一双吧。”云闲闪身掠进,骤然没了身影:“我会对天大喊救命的。放心,整个南城的人都听得见。” 宿迟道:“小心!” 云闲一下子便没入了黑暗里,黑暗船舷中,只能听到她逐渐平缓的呼吸。 头顶之上,便是来去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小魔在那背后说上司坏话: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现在要让那只牛当军师了。去人界深造一趟,别的没学会,话张口就来。什么魔教第一个三月计划,踏平南界,收归手下……说的跟真的一样,我都快信了。” “也不是没道理啊。人族向来这样,坑自己人不遗余力。哈哈,灵虚门那儿都没货了,有多少人族还非得捧着钱要来买!自己精得很,不用,高价卖给别人用,真是自愧不如,魔看了都害怕啊。” “接下来怎么办?牛军师有说吗?” “军师没说,但是其他魔都说,就算现在那群大葱要管,之后也管不到了。不想用,也会让他们用上的,一旦用上,就没有回头路,没有回头路,那不如来我魔教……哈哈哈哈!!” 云闲将闲言碎语尽收耳中,闷不做声朝着目标前进。 贴着胸膛的魔石正在不断发暖,她越出船舷,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两个正朝这儿走来的魔。手还没放到剑上,就看到左边那魔心虚地左顾右盼一阵,陡然张口,将右边毫无防备的魔脑袋啃掉,嚼吧嚼吧,吸收魔元,脸上露出了畅快的微笑。 云闲:“…………” 你们魔当差是真的很轻松,上班怎么还偷吃同事。 最好是不要冲突,她闪身躲进一旁的舱室,屏息收气,等待此魔离开。 此魔吃完同事还在那剔牙缝,云闲等的无聊,转眼看向舱室之内,瞬间怔住了。 方桌之上,放着一本陈旧的话本,名字血长。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你同在》 云闲:“?!” 她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瞬间,预感重现,一切都好像串通起来。没想那么多,她奔过去,翻开话本的第一页,一眼便看到了两个人名: 即墨姝、仲长尧。 ……这是,即墨姝的船房,这是,属于她的那本话本。 很久以前,在四方大战,云闲就曾怀疑过,即墨姝对仲长尧的态度改变之巨,是不是她手上也有一本。此后的唐灵国,本不该在的她也出现在那儿,所以……是她跟过来的。 云闲抿着唇,指下一顿。 这话本好像夹了什么东西。 她翻开那一页,发现,书页中央,正躺着一片干枯的枫叶。 那日,二人自佛门分道扬镳,即墨姝将她推开,她重重摔进枫叶堆里,火红的枫叶漫天飘落,即墨姝临走之时,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片佛门的枫叶。 魔气不是灵气,只会破坏,不会保护,她掌下能取多少人性命,却无法护得住这一片枫叶,只能用笨拙的方法将它夹进书中。 只能看着它一天一天泛黄瑟缩,风化破碎。 舱室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魔石开始发烫,云闲刚想回身,耳朵就竖了起来。 不对! 有三个!! 不行,先闪!但魔都已经到门口了,云闲硬着头皮,啪哒一声爬进了床底下。 即墨姝的紫色亮片小鞋子出现在了视线里,后头跟着的,看风格,大概便是媚烟柳和牛妖了。 这个视角,她什么都看不见。 “不对。”牛妖抽了抽鼻子,耿直道:“有人味。” “什么?!”媚烟柳反应极大,她道:“有人潜入?!” 即墨姝:“……可能是有人来过。” “哪个狗贼,敢潜入圣女的房间?!”媚烟柳道:“果然,看房中陈设,果然是被人动过了!凳子挪了一些位置,书也被翻开了!这人是不是现在还在?!” 云闲头皮一紧,即墨姝却向前走了两步,直直停在她面前,碰巧挡住了死角。 完蛋了。云闲心想,圣女大人竟然穿的是平底鞋,也就是她真的比自己高一点……不是,这个不是重点! “我乏了。”即墨姝道:“你们下去吧。” “什么?!圣女,现在是非常时刻,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严重!”媚烟柳道:“此人来你房中,还翻乱东西,虽然不知目的如何,但其心可诛!” 即墨姝道:“可能是小狗丢了,来找狗。” “开什么玩笑!”媚烟柳道:“来找狗能找到船上来?!还有,这地上的零星血迹……找狗需要出血吗?!” 云闲:“!” 方才闪身进来的时候,那被吃的魔血溅得到处都是,她可能衣角不小心沾到了一些。 即墨姝道:“可能是找到小狗了,突然有人要来抢,两个人打架,所以流了一点血。不是什么大事,下去吧。” 媚烟柳:“……” 第228节 牛妖:“……” 寂静到快要窒息的空气中,媚烟柳陡然发难,弯刀出鞘,直直朝床下袭来! “从方才你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甚至连是谁都不用看了,还能是谁!媚烟柳怒极道:“云闲!!滚出来!!!” 第168章 医者不自医(十) 云闲只觉一道银亮刀光自眼前袭来, 气势汹汹,她敏捷地向右一滚,沾了满床底的灰,闪身掠出。 虽然早有预料, 但看到云闲就这般出现在视野当中, 媚烟柳更是火冒三丈:“圣女,舱室门内有设阵, 谁都不许进入, 就连我和牛妖也一样!!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虽然只是临时驻地,但圣女威严不可侵犯。若无她允许便进, 莫说人,就连同行之魔也照杀不误。但云闲现在看起来不仅没受伤, 甚至还气定神闲——所以这血迹到底是哪来的?! 即墨姝仍是没说话。 牛白叶在后,道:“圣女,是你私下里与她联络?” “我若是与她联络, 还会让你二人跟来?”即墨姝转身, 手中魔气吞吐, 紫黑光芒愈发闪烁, 霎时向云闲脖颈扼去。云闲侧身避过,道:“是啊!我是自愿来的!跟圣女大人没有关系!” 媚烟柳怒道:“你闭嘴!!我问你了吗?!” 她转念一想, 云闲到底是如何绕过阵法进来的,就免不了一阵胆寒。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她破阵祛幻能力极强,但这人明显对阵法一窍不通;要么,就是她想的那样了。若是云闲手上有即墨姝的本源魔元, 阵法只会将她识别成庇护下的同类, 又怎么可能会攻击她?!只是, 圣女怎么可以把这种东西都轻易给出去!! 不妙,又要开打,真是倒霉。云闲抽出太平,媚烟柳刚想叫人,就看到这间舱室的阵法缓缓升了起来,将三魔一人牢牢关死在里面。 比起阵法,更像是魔族专精的幻境。看似还在此处,但动静传不到外面,外面的魔再看这座舱室,也只能看见一扇宁静闭着的门了。 “……”媚烟柳忍不住刺道:“这个时候阵法倒是有用了?!” 牛白叶不着痕迹地看了这只魅魔一眼,心想,为何到了如今还要说这些话。圣女想保人之心就差直接放到台面上来了,如今教主不在,全当无事发生即可,否则,若是被发现,它三魔都逃不了责罚。 况且,云闲即便来了,又能怎么样?有些事情,不是提前知道便可以阻止得了。 “擒下她。”即墨姝眉眼冷厉,道:“不要手下留情。” 牛白叶:“……是。” 三魔霎时扑上,小小一间舱室,瞬间便溢满了凌厉气劲。云闲左支右拙,过了几招,发现不对:“太平,你在做什么?” 太平幽幽的声音响起:“刚睡醒,什么事……啊啊啊啊啊!!你怎会跑到魔教总部来啊?!你找死是不是?!” “非也。”云闲无辜道:“我只是来找即墨姝。我还特意挑了家长不在的时候来,谁知道被逮了个正着,真是倒霉。” 太平差点气卒了。这里的魔气残余对它刺激太大,当即魁首剑身上红芒闪动,将媚烟柳和牛白叶直直逼退几步,即墨姝将二魔拂开,冷声道:“退下!碍事!” 地方狭小,七手八脚的确反倒碍事。媚烟柳退至角落,却没离开,而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云闲,牛白叶道:“何苦呢。” “什么何苦?”媚烟柳道:“我早就想说了,教主说得对,此人就该斩草除根。真不知道为何不早去派人截杀,留下来只会动摇军心,后患无穷。” “哪来的军?不就只有一个?” “圣女一人便是百万大军!” 这边,云闲还在和即墨姝打得铮铮作响。但,只打,不放狠话,打斗过程就显得很是枯燥,很是对不起观众。云闲一剑抵开她紫黑绸缎,低声道:“黎二掌门在此处?她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我如何知道?”即墨姝狠戾道:“她要去送死,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云闲又是闪身一避,只守不攻,魔气擦过身侧,直接将那道桌椅碾成碎末,“南城再多尸体,也不够灵虚门糟蹋了。成仙散只能在地下流通,处处受阻,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即墨姝冷笑一声:“真当灵虚门重要么?” 云闲眉关一紧,又道:“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藏头盖面,掩人耳目,怕是也知道现在众人对魔深恶痛绝,见之必诛!” “安静!”即墨姝指尖朝云闲眼前呼啸刺去,“可笑,你当真以为我们只有这些手段?等到那日,再来狺狺狂吠吧!” 针锋相对,打得更是激烈无比,不留余地,媚烟柳看在眼里,神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了。 “你以为我们杀得了蚩尤一次,就杀不了第二次?”云闲并不落颓势,金石相击之瞬,冷沉道:“那日它落荒而逃,才是丧家之犬!” “哦?你以为今时如同往日?让你那大师兄来了再说这话吧!”即墨姝像是懒得与她再多言语,一掌重重拍到云闲胸口之上,云闲躲闪不及,唇角霎时渗血,如断线风筝般倒射而去,灵气陡然碰撞,撞得阵法波动,她却没再还手,而是借此机会,用太平撕裂开一道狭小空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中,道:“救命啊!!!” 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嗓子还哑了,一边喊一边往外渗血。 声音仅仅传出数尺,便被阻绝。云闲身后袭来一道凌厉剑光,宿迟踏剑闪掠到她身后,环腰便走。速度极快,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横生变故,媚烟柳神色大变,起身便要追:“站住!!!” “既然逃脱,不必追了。”即墨姝拦下她,道:“现在还不是我们出现的时候。若是引起众人注意,计划生变,你担得起如此责任?” 媚烟柳道:“可是,她……” 她都已经受此重伤,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即墨姝抬眼:“你觉得你追得上么?” “……”媚烟柳恨恨道:“下次再见,必将她碎尸万段!” 牛白叶没有说话,面具下黑黢黢的眼睛注视着即墨姝,即墨姝避开它的视线,转眼看向画舫外依旧浓烈的灿阳。 书中夹着的枯萎枫叶不知被谁带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南城的春桃花,用灵气镇着,鲜嫩灵动,好似方从枝上摘下来。 错过了北界的冬天,便用南界的春天来换。 即便如此心情沉重,即墨姝还是忍不住抿起双唇。 真是……花里胡俏,总是做这些……完全,没必要的事情! 云闲被宿迟拎着,嗖嗖嗖往外飞,她道:“等等。慢点,大师兄!” 宿迟道:“你受伤了。” 背后紧绷的胸膛起伏愈快,云闲一抹唇角,道:“区区致命伤,不算什么。只是看上去有些严重罢了。” 即墨姝用的是巧劲,她本来还想吐点血的,结果用得太巧,差点连血都没得吐,幸好她演技过人,靠自强成功演出了一种要死要活的效果,结果喜人。 “……”宿迟道:“去医馆先。” 云闲:“这点小伤,就连薛兄都只会让我多喝热水……罢了,我去这一趟,得到不少情报,正好也要和他们说。” “情报?”宿迟略有不解,“她给你传信了?” 方才那种场合,要如何得到情报。 云闲摇摇手指,道:“大师兄,你还是不懂什么叫做弦外之音。” “‘她要去送死,怪不到我头上’,意思是黎二掌门并未找到魔教画舫,而是一直在灵虚门。回答我‘灵虚门重要么’的意思,就有些含糊了。或许,现在供应成仙散的人已经不是灵虚门了,还有,想要尸体很容易,只要杀人,何愁没有尸体?” “再后一句,按照她的习惯,不会叫人安静,只会叫人闭嘴。‘待到那日再来狺狺狂吠’,我想是让我们静观其变,此事唯一解法便是掐断源头,现在魔教的下一步未出,贸然行动,不如不动。此前的很多事件都告知过我们这个道理了。” “但最重要的,都不是这几句。”云闲沉凝道:“‘今时不同往日’,‘叫你大师兄来再说’,你要知道,圣女大人并不喜欢你,说这话,自然不是想没事夸夸你——我想,她是在告诉我,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我们在锻体门杀灭的是蚩尤的分·身,这一次的南界,来的或许是它之本体,而唯一能伤到它的关键,在你身上。” 这情报,的确是舍命相送了,蚩尤浑然不觉自己被卖了个底儿掉。 当然,这是建立在即墨姝说的都是真话的基础上。但云闲并没有考虑过其它可能性。 宿迟指尖骤然一紧。 “我……”他冷道:“若是让我近身,我或许可以伤它。” “你知道它的修为到底在什么程度么?”他话说的笃定,云闲这般问,宿迟却答:“不知。但我知道,我可以。” 好吧。既然宿迟都这么说了,云闲想,大师兄从来没说过假话。 不过,那个在他耳边说要借身体的女声究竟是谁,也让云闲很是在意。毕竟,这么一路过来,她也算了解一些宿迟的秉性了。是真的很“剑”……这话就是字面意思,他即使化成了人形,也还是像一柄剑。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他便出鞘,用不着他的时候,他便沉默,一如既往。 以至于有些时候他的存在感比风烨还低……风烨好歹还会说几句话给自己找找存在感,宿迟还是个几棒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个性。 风还在呼呼吹,云闲被自己的马尾糊了满脸,吭哧道:“大师兄,抱得有点紧,我喘不过气了。” “……抱歉。”宿迟从沉思中醒来,松开指尖,道:“到了。” 二人到的地方,便是离河畔画舫处最近的一间医馆。 医馆尚在开着门营业中,患者寥寥,门可罗雀,只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跑堂坐在药柜之前,百无聊赖地拨算盘。 这医馆门口并无妙手门的标识,不处于妙手门管辖之下。 云闲其实真觉得这点小伤喝点热水就能好,但拗不过宿迟,只能走进来。跑堂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道:“挂号五两,床位一晚十两。” 云闲:“你怎么不问我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跑堂:“?” 宿迟一言不发地挂了个号,再一言不发地带人进了后堂。很快,有个眼露精光的山羊胡老头颤颤巍巍过来,一探便道:“这伤……” 云闲:“再晚来点都痊愈了是吧?” “非也。”老头摇头晃脑道:“虽然看似不严重,但实际上已经伤及了五脏六腑,这若是不好好整治,可是会影响一生啊!” 云闲懵了,沉□□内,问太平:“还有这事?圣女大人现在学会隔山打牛了?” “没这事。”太平尖声道:“他只是看你们冤大头,想坑点钱。” 原来这是家没有职业道德的黑店。但云闲头一次被夸成‘看起来像冤大头’,所以也不怎么生气,反倒想见识见识这老头还能怎么糊弄,道:“那便治吧。” 老头在里头故弄玄虚,宿迟在旁边守着,眼神如电,他越弄,手便越僵硬,最终道:“这位病人的道侣,你能否回避一下。” 宿迟一动不动。 老头:“这位道侣?” 云闲不吭气,宿迟道:“我不是她道侣,我是她师兄。” 老头:“重点是这个吗?!……咳咳,罢了,老夫治便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云闲又听到有人进医堂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都刻意放轻了脚步与说话声。 妙手门在南界的势力之大,不仅是商行,就连医馆也有着连锁效应。有妙手门标识的医馆,总是更让人放心,其他医馆打不过,要么加入,要么便被挤的生意稀薄。像这间医馆,在云闲进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第二个人前来。 可现在,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个。 “……不得不说,医馆后堂真是偷听的好地方。”云闲对太平道:“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又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了。” 太平烦道:“你是因为其他人不在,所以才来找我说话?你不能跟宿迟说吗,我不想理你。” “好。”云闲对宿迟告状道:“大师兄,太平说它不想理我。” 宿迟转眼看向太平,太平虎躯一震,恼羞成怒地尖叫起来:“云闲!!你好讨厌!!!” 出窍修士耳力惊人,一墙之隔如同虚设,那头之人自以为窃窃私语的声音清晰无比: “那东西,还有吗?” 第229节 “你要问什么?我不清楚。只能说,妙手门没有的东西,我们肯定是有的。” “之前那个消息是真的?你们真能治?不留任何后遗症?” “只要能控制在那个度,不要太过就好了。你别信那个什么妙手门说的,跟魔种就压根没关系。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等奇药?此前若是有异样,那只能说明没有好好吃,吃的剂量太多、太频繁了。你试想一下,其他灵药若是不遵医嘱随便吃,不也照样可能致死?修仙路上本就荆棘遍地,得此机会不易。” “……我此前吃了五次,我堂兄服用的更多,现在已经闭门不出了,几日没有消息了,我有点慌。” “没事,我有对症之药。你把这个拿走,给他服用,立马药到病除,若是没用,你再来找我便是。” 窸窸窣窣一阵,那几人像是拿着药丹走了。 山羊胡老头还在云闲面前做法,云闲却是没心思陪他演了,丢下十两,道:“大师兄,走。” 宿迟:“嗯。” “欸,等等!”那老头颤巍巍在后头道:“我还没开始治啊!!怎么就走了?!” …… 云闲神色凝重,一路跟着方才那几个拿草药的修士,径直跟到家里。 果不其然,他们到的府邸大门紧闭,一副不见客的模样,云闲轻车熟路地跳上屋檐,掀开瓦块——这次掀不开,有阵法。场面略有些尴尬。 但掀不开,可以听。她把脑袋凑近屋顶,潜心听下头的动静。 虽然直到现在,服用几次、服用多少、自身修为几何才会彻底入魔,这些都是未知数,但听此人说法,堂兄服用了这么多,现在看来至少也该有成瘾症状了。 其下有微微的哭泣声,像是一个孩童,还有女子的声音:“夫君他已经吃不下饭好些天了,成日便要我们去买什么成仙散……修为是提高了不错,可看他这样,我又如何敢去?!” 方才那人的声音道:“用此药丹一试。” 那药丹一入口,还没过多久,陌生男子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还带迷蒙:“我……方才是怎么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必再听了。 云闲跳下屋檐,面沉如水地向妙手门奔去。 “此药并不能解魔种,只不过将爆发的时间再度压制向后。”宿迟冷声道:“这段时间被压的越长,便对妙手门更不利。” “南城不可能一直封,商运之事耽搁不得,每封一日都是对这些商会的巨大损失,多封一天,大众哀声怨道便多一成,但蚩尤如今在此,妙手门不得不封。” 云闲语速愈来愈快,“难怪,即墨姝说现在灵虚门已经不重要了。灵虚门就算被黎二掌门端了老巢,市面上流通的成仙散也照样会有供给。用了成仙散,就必然要用这药丹压制。压制下来了,便觉得自己逃出一劫,又要用成仙散……除非到大规模爆发的那一天,开始流血,真正死人了,又或者我们将蚩尤公布于众,否则,这些已经上瘾的人是不可能信的!” 可分明妙手门已经将利弊讲得足够清楚了,也说了这是魔种,展示了真面目,私下里用成仙散之人照样络绎不绝。已经上瘾,就分不清什么利弊了,只会用无数理由来宽慰自己,我意志坚定,我只用了几次,得了好处,甩了坏处,什么发狂?肯定是轮不到我的。 真是,一通烂账。除非付出血的代价,不然不会有人忌惮,可那些受害的人何辜?那些人有可能连成仙散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要成为警醒世人的“代价”? “不行。”云闲道:“赶紧回去。” 宿迟突然道:“北边,有打斗的声音。” 云闲转眼向那头看去,北面的村庄和城中心的繁华对比实在鲜明,在此居住的人数也要少许多。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出门讨生计了,大门紧闭,村庄更显空旷,一点人气都没有。 “这声音……”她御剑而去,道:“听起来不像是打斗声。” 两人从发现到抵达,不过一个瞬息,云闲眉目一冷,看见一个修士正手持利刃,灵气泛起,便要向一个孩童砍去! 那孩童不过筑基修为,杀鸡焉用牛刀,这一刀下去,莫说伤了,可能连人都要被活生生砍成两半,孩童已经是被吓得浑身僵硬,没法动弹了。 云闲去不及,一道剑气直直贯穿了那人的后心,鲜血瞬间迸溢,那人僵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没了气息。 小孩差点被压到,吓得脸色青白,哭都哭不出来。 落地,宿迟将那人翻起来,道:“魔气入体。” 体内灵根灵气都已经被吞食完毕,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宿迟道:“你在此等我,我再去附近看看。” 他说完便没了影子,云闲将那被吓傻的孩子抱起来,道:“好了好了,他死了。别害怕,你家在哪里?” “呜呜呜……”那孩子终于醒过神来,被吓得眼泪喷射:“大姐姐,你,你放我下来吧,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要回去找娘亲……” 云闲拟了许多张剑符,塞进他怀里,道:“别丢掉,回去分给你家人和其他小朋友,知道吗?” 小孩哭哭啼啼地走了,怕是吓得够呛。 村庄依旧空旷,半天瞧不见一个人。 云闲突然道:“太平啊。” “又有什么事?”太平还在生闷气,但不敢不理她,“要说就快点说,我要睡觉了。” “这刚才,好像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云闲道:“虽然是已经魔气入体的魔人,但好歹之前是个人。人被杀,就会死,我杀了他,他死了。” 太平一时没搞清楚她在说什么。不就杀个人而已?不过这么一想,云闲此前的确从未对人下过杀手……对妖也没有啊。 “我的意思是。”云闲皱眉道:“就是,很多人第一次杀人之后,不是都会什么呕吐啊,心理阴影啊,我也以为我会。但是我现在好像,觉得没有什么。有点奇怪。” 别人不知,但她好歹是现代人的灵魂。现在看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这修真界的法则,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唉,偶尔也是会有些陌生于现在的自己。 云闲:“太平?” 太平:“为什么突然采访自己的心路历程。” 云闲:“……” 这破剑真是不能要了。 云闲还没咂摸过来自己这复杂的情绪,就听到太平一声尖叫,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风声呼啸,她迅速转身—— 方才那人竟是没死透,奄奄一息地从地上爬起来,还要砍她,玄铁折扇呼啸而来,径直将那人的头折断,黑血形成了个小喷泉。 “我说你。”薛灵秀站在那边,旁边是黎二掌门,他一副无奈样子,道:“要杀就杀透一点。” “是啊。”黎建业吊儿郎当道:“医修的建议还是要听的,为防后患,我的建议是最好砍头。” 云闲:“…………哕!!!” 托二人的福,她的体验倒是终于完整了。 第169章 医者不自医(十一) 薛灵秀见她一副要吐表情, 怔道:“这是怎么了?你大战秘境里没见过?” 当时远古战场里残肢遍地,也没见她吐啊。 “见过是见过……”云闲冤枉道:“那我也不会这么盯着看啊!这血都要喷我脸上了!” “不是‘都要’。”黎霸图走过来,手上拎着个皮箱子,用袖子帮她抹了两下脸, 力气太大, 云闲的脑袋都跟着晃,“是已经喷上去了。” 云闲:“……” 宿迟一回来, 就看见方才还干干净净的云闲又是满头满身血点, 肉眼可见地一愣。 “大师兄,怎么说?”云闲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先问要紧之事,“这附近还有魔人吗?” “有。”宿迟道:“我杀了两个。”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时节, 劳动力基本都出门了,留在家中的要么是小孩,要么是老人, 要么便是重病缠身的病人, 村庄又偏僻, 不似南城中心, 时时刻刻有卫兵驻守。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几个魔人将这个村庄直接屠了也说不一定。 说到一半, 那地上的无头尸体颤动一下,竟开始无风自燃, 云闲眉目一蹙,看着他连带没闭上眼的头颅一起,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风一吹消失无踪, 只留下地上渗入泥土中的污血淌到她脚边, 和一缕极为诡异的香气。 “我杀的那二人也是如此。”宿迟道:“魔元扎根,不止灵根灵气,血肉都被吞食完毕。” 薛灵秀冷笑一声,道:“这可当真是想的周到。死无对证?” 现在正是最紧张的拉锯时刻,魔教到现在还是未出一子。 她前来一事,蚩尤未必会发觉。但按照此魔秉性,绝不会继续在画舫处停留。 “先不说这个。”云闲将鞋尖在地上蹭干净,道:“二掌门,你这些天没消息,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薛兄,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霸图道:“不是说去捣毁灵虚门了?” 风一吹,她身上的血腥味飘近云闲鼻端,浓烈无比。她抬手嗅了下自己小臂,道:“啊。臭了。” “我收到她发的讯号,前来找她。”薛灵秀道:“顺带处理一下现场。” “……喔。看来是没事了。”黎霸图说的理所当然,云闲眼睛忍不住往她手里拎着的小皮箱看,“那,这是什么?” 黎霸图不眨眼道:“南城土特产。” 云闲:“什么土特产?” “灵虚门掌门。”黎霸图逗她:“你想看?还是算了,现在不太好看。” 云闲:“……二掌门,你是我见过第二幽默的人。” 上一个这么幽默的,还是姬融雪。 “事急从权,我有事要和大掌门说。”云闲率先动身,朝妙手门方向御剑而去,不敢再在路上耽搁时间了,朝后方道:“走!先跟你们边走边说!” “……” 就这么半路的时间,云闲尽量简短地将方才自己所得之事告知了薛黎二人。 “蚩尤现在便在南城之内?”黎建业斩钉截铁道:“若是这般,南城必须还要继续封。” 从前绝没有此等机会,魔教已然多少年没能露头了,更何况,现在的南界并非战乱时节,妙手门和各方势力都养精蓄锐,状态极好。 “我在想,该不该遣信去西北二界。”云闲道:“事情难料,佛门、锻体与悬宝阁都能助一臂之力。” 更何况现在还莫名其妙出了个什么药丹。这药丹到底是哪来的?真能抑制魔气?多半是在放屁,她就没见过有什么东西是能将魔气剥除的。当时在锻体门,姬尚那一把沾了裘漠之血的魔刀,祁执业用紫金钵辅佐佛气都没能将上面的魔纹除去,这还是直接作用于上的,更何况吃什么药丹? 饮鸩止渴罢了。 “不。”黎建业道:“勿要打草惊蛇。如你所说,蚩尤现在还并不知我们明白它真身在此,若是小小一个南城汇聚四界精英,它焉能不知道我们意图?” “……还有一事。”薛灵秀一路上却在想旁的事情,“现在整座南城用散之人不少,我与二姐一路走来,并未在繁华地带看到任何一个魔人,反倒在最荒僻之处见到三四个,这绝不是巧合。” 云闲看他,见他秀丽眉目上满是忧色,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南城之中的许多人来说,荒僻村庄的人,并不算“人”。或者换句话说,算人,但是与自己不同,只算“半人”。生存环境的天差地别,使他们笃定,那儿的人不管经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与自己的关系都只有毫厘。 半人是半人,人是人。半人会遭遇的事,跟人有什么关系?不少人觉得,成为“半人”,只是因为那些人不够勤勉努力。 何不食肉糜从不是一句玩笑话。 第230节 为何魔人只敢在此边缘活动? “到了。”妙手门的宗门迅速出现在眼前,薛灵秀一拍折扇,道:“我得让掌门往北边村庄处多派些人去护卫。那里都是老弱妇孺,放着太过危险。” 出乎意料,今日大殿里仍有贵客到访。 云闲抬眼看去,主位上仍是坐着黎建业。近几日几乎未能合眼,她眼下本就折损气色的青黑再添几分,更显病态。 旁座上则是一位富态儒商,眉眼慈和,微微蓄须,正在说些什么,云闲尚不知自己是否该听,就见着黎建业朝自己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于是落座,听这二人你来我往地互打机锋。 南界的商行一直以来都由妙手门占绝对主导地位,但再如何的庞然大物,也做不到面面俱到。观这般接待架势,这位儒商手下势力也不容小觑,但云闲在旁听了半晌,只觉得此人话里话外都带有蹊跷。 无论怎么加以粉饰,险恶的目的仍是一戳即穿。 此人语气恭敬,上天入地恭维了一番,最终目的便是让南城的水运之路解封,若只是解封,那还算得上合理,只不过听他意思,甚至是想要接管水运管理权力。 别说黎掌门了,云闲都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 水生财,南界货运连绵不绝,百分之六七十都靠水运。若是就这么平白无故给了他,和自斩一臂没有任何区别!这人是来挑衅的么? 黎建业并未动怒,神色依旧平淡,掩唇咳嗽两下,不动声色道:“杨道友是在开玩笑么?” 姓杨的儒商拂须,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陡然换了个话题。 “现今,南城内好像怪事频出啊,黎掌门定是很劳累吧。”他笑眯眯道:“虽然妙手门实力强劲,一手遮天,但有时候,说不定也需要在下这种小虾米帮帮忙,不是么?” “哦?”黎建业淡淡道:“阁下若是小虾米,那这世间虾米的胃口还当真是比天大了。” 杨儒商见她云淡风轻的脸,似乎无论风云都无法使她变色,腮部不着痕迹地咬了一咬。 “依黎掌门的意思,便是一定要与众人对着干了?”杨儒商道:“劳民伤财,又不肯说是什么缘由,难道你妙手门真当自己是南界之主?即使真是,也没有这么个说法!” 黎建业微敛神色,提醒道:“你失态了。” “成仙散,必须剿灭,不能流出分毫。南城,还是要封,封到事件结束。”黎建业口吻强硬几分,缓缓道:“若是有什么不满……那也只能请诸位再多包涵了!” 杨儒商临走时,火气异样地熄了不少,甚至还不着四六地嗤笑了声,这才转身离去。 “妙手门……”他仰天大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极解气的事情:“哈哈!” 云闲看他那副嘴脸,就忍不住想,原来薛灵秀能阴阳怪气得不讨人厌,也是一个极大的本事。 人走人来,儒商走了,云闲一行人上去,拣着要紧的事说了。等候了不少时间的黎祖奶奶带着黎愿,把药端上来,道:“黎大,先喝药。” “先放着,我一会儿再喝。”黎建业闭眼听着,看不出喜怒,只道:“我知道了。” “药丹?”黎祖奶奶算是听明白了,在那横眉竖眼,便是一通怒骂云霄:“哪个冚家富贵的畜生?!这种棺材板钱也要赚,不怕来日自己得病没人治,被魔拿去吃啊!!” 薛灵秀默默捂住了黎愿的耳朵。 “祖奶奶。”黎霸图耳朵被震得生疼,她用小指挠了挠,道:“自然是魔了。方才云小友说了那画舫,我立马遣人去,现在也魔去楼空,就留下来一条空船。这事情非同小可啊。” “非同什么小可?这不是很快就能解决的事情?!”黎祖奶奶道:“要吃就让他们吃个够,抓个人来免费给他吃!想吃多少吃多少!都让大家来看看,这人会变成什么样!” 薛灵秀道:“现在要紧的是,那药丹是否真的能治人。不,重点已经不是能不能治了,而是他们信不信。” 黎祖奶奶默然片刻,又中气十足道:“这还不简单?谁是医修,自然听谁的!他们哪里懂这个丹能不能治?用妙手门的名誉担保,这东西是假的,他们还敢吃?!” “……祖奶奶。”黎霸图苦笑道:“妙手门早就说了多少次成仙散不能吃,你看他们还不是背地里吃得欢?” “那这样。”黎祖奶奶又道:“你不是说遇到魔人?把魔人的尸体挂出去示众。” 黎霸图:“化为灰烬,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黎祖奶奶:“总有人看到了吧??” “目击证人,目前,一个挂着鼻涕的六岁小孩,两个老眼昏花说话都结巴的老人。”黎霸图道:“这几人说,会有人信么?” “……”黎祖奶奶道:“那这样较快些!你叫几个妙手门弟子,假扮成入魔的人,在街上闹事,好好吓吓他们!!” “不行。”黎霸图:“若是被发现端倪,此后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这个又不行,那个又不行!!反正就是什么都不能做就对了!”黎祖奶奶气得一拍桌子:“那你倒是说,要怎么办才好?!要我说,管他们怎样!等到死人了就知道怕了,现在不听话,之后不要再来妙手门求治!!医修又不是他们爹娘!事事都要顺他们心意!!” 黎愿睁着双空茫茫的双眼,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 “祖奶奶。”一直没说话的黎建业在她身后道:“此事,不用你操烦了。” 黎祖奶奶道:“黎大……” “弟子们的课业还是暂停,按照阿秀所言,分到城内的各个角落,只要发现端倪……救人排在第一位,若是有余力,将其驱赶。”黎建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还要找到魔教的第二个藏身处……云闲,你的魔石,怕是不能再用了吧。太危险了。再过两日,便是斗灯会,再往后,便是妙手门一年一度的入门考核……” 薛灵秀道:“要取消么?” “不取消。不仅不取消,还要如往常一般大办特办。”黎建业看向宁静的殿外,金丝银草仍在自由舒展,她拧眉,道:“只要再撑过两日……” 这几日,她不仅应对这繁多到让人窒息的事务,还要与黎沛一齐研制对付成仙散的解药。魔气一旦入体,便不可逆转,但在彻底没救之前,还有一段狭小的缓冲距离。 她能做的不多,只是能让人知道,这掠夺而来的修为最终非是自己所有,揭开障眼的迷雾,最终得到的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连这两日也无法等了。 斗灯会,本就是南界传统。修士斗武,观众点晴灯为贺,谁若得胜,便可名列金榜。只是一个金榜,自然做不得数,但众人皆心知肚明,这是功成名就的踏脚石和扶云梯,从此扶摇直上。 如此盛会,自当由各大宗派商行联合举办。 城内风起云涌,还有魔教虎视眈眈,黎建业在主座落座之时,着装统一的妙手门弟子在内外一字排开,密切注视着风吹草动。 天色漆黑如墨,场地正中,圆润萤珠垒成一座小型宝塔,耀目无比。 云闲脏兮兮着脸,道:“真是财大气粗。” 就连有钱如乾坤城拍卖场,萤珠也是墙上镶嵌一排就足够奢侈了,这竟然还拿去垒塔,真是超越了她贫穷的想象力。 “……”祁执业紧蹙着眉,道:“我总是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 云闲愣了一下,悄悄把脱掉的鞋子穿回来。 太平:“……跟你的鞋子有什么关系啊!!” 云闲:“嘿嘿。” 虽说即墨姝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但云闲这么闲不住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事都不做。她这几日在南城里撞来撞去,还想碰碰运气能不能活逮一个两个魔人的,奈何也是一场空。 魔石之事可能被媚烟柳告了状,现在全无反应,她潜入上回的医馆里偷了瓶药丹回来,权当自己上次用那十两买了。回去让薛灵秀一探,才发现研究出这药丹的人是真的脑筋很快,但也是真的很没良心。 简单来说,它只是暂时将魔气连带着灵气一同暂时吸收,如同一块蓄水的海绵,待到蓄不住水了,全面爆发,那便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天要下雨,龙王卖伞。一人吃两头,利用殆尽。 逐渐有人入场,周围已是满满当当的观众。南界比起见血的激烈武斗,更乐意看风度,看姿态,看落地的姿势是否优美。薛灵秀双眼看着其下之人,道:“此人,今年也该轮到他了。” 这种一年一度的灯会,多是少年人参加。太小,没那个修为,太大,没那个脸面。而且,一般人只会参加一次——虽然斗灯会并未限制,但连着参加几次,众人的新鲜感都没了,如同高考落榜三四次,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背后被人戳戳点点说小话。 薛灵秀所指那人,年纪和其余人看上去差不多,但面色沉郁,这还没开始,手便已经止不住细微颤抖了。 据旁人说,今年便是这人参与的第四次斗灯会了。其实,他也实在是倒霉到了一个份上。实力很强,但又没有强到离奇,第一次夺了第二,觉得不甘心,第二次上场之前伤痛未消,还是第二。第三次觉得自己总可以了,当年却出了个正好稳压他一头的天才,又是第二。 若是换一个年份,他早便拿了第一,只是时运不济,第二第二又第二,以某些人的淬毒口舌,“万年老二”这个名头怕是逃不掉了。 祁执业瞥他一眼,道:“心生执念。” 这是较文雅些的说法,直白些,若是这次再拿不了第一,可能真要走火入魔。 “嗯。”云闲道:“看起来考前心理素质有点差,太紧张了。” 风烨:“什么叫‘心理素质’?” 乔灵珊:“就是你没有的东西。” “今年与他实力相仿的只有一人。”薛灵秀道:“此人前阵子受伤,骨头都没长好,怕不是他的对手。第四位还有一人,最近一直闭门不出,应该是弃权了。” 果然,这场斗灯会毫无悬念。那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眼看着胜利曙光浮现,紧绷面上方露出些微笑意,就听到众人骤然爆发起来的窃窃私语声。 那第四人,竟然是又出现了!甚至容光焕发! 与此同时,主位之上的黎建业,神色霎时冷硬下来。 “又闻到了。”祁执业道:“那股香气。” “……”云闲想起此前那魔人化成灰烬前的诡异香气,凝重道:“他,用散了。” 被称作第四位,众人也都知道,他的修为此前并不比那第一位要高,甚至差的很远。但如今这般出现,竟是胸有成竹,和那人缠斗不到片刻,刀尖便直指第一位的喉头! 众人哗然。这可是爆冷门啊!! 那万年老二不可置信,指尖嵌入掌心,血一点一点嘀嗒流下,就在濒临绝望之际,黎建业在主座之上,骤然道:“我不承认此次结果。”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不承认?黎掌门何出此言呐?”侧座上的杨儒商打圆场道:“比武点到为止,胜负可分,这有什么可不承认的?” 黎建业道:“歪门邪道,倚靠捷径。若是承认了他是第一,对其余修士毫不公平!” “歪门邪道?”另一个商行会长道:“妙手门此前不是说,这成仙散是毒么?有魔种,千万不能用,不然便会发狂。你的意思是这位修士用了成仙散,所以实力大增,这才力压群雄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底下窃窃私语未停: “是啊是啊!你看这人,容光焕发啊!” “也没有证据说他用成仙散了吧……有了什么奇遇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此前就有听到小道消息,这补药早在研制出的时候便被妙手门卡过了。所以一开始出现才只能伪装成妙手门所出,真是横行霸道……” “荒谬!”黎建业起身,面沉如水道:“我早便说过,根基无法提升!” “那黎掌门的意思是,北界同为四大宗的刀宗也在招摇撞骗?”又是另一人笑道:“刀宗灵泉,出了名的能淬炼根骨。虽说效果不如这般明显,但到了黎掌门的嘴里,说不定泡个几年也要发狂了。我想,四方大战里也没见过发狂的刀宗弟子啊?” 云闲:“啧。” 又是刀宗……!!! “黎掌门,你近几年掌管事务,可能比较疏于医学。”他身旁之人道:“南界医馆何其多,各门各派都是有底蕴的,不能因为你妙手门占据商业龙头,就自认为医学巅峰了吧?医神都不敢这么自居!妙手门研制不出来的东西,别的门派就不可能研制出来吗?” 黎建业听到耳畔微不可闻的笑声。 杨儒商戏谑的视线落在她面上。 ……在场的所有商行宗派,现在竟出奇一致地联合起来,当场撕破面皮,宁愿睁着眼睛说瞎话,不顾事实黑与白,罔顾人伦道义,也要把妙手门拉下马! “最后说一次,我不承认这个结果。”黎建业漠然道:“有两个选择。其一,你,随我回门。一日后,服用化元丹,将成仙散这不属于你的根骨和境界化解,到时再正大光明比一场。其二,斗灯会延期。” 用散之人没说话,下面倒是炸了。 “什么叫不属于他??黎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第231节 “延期了这日子就不吉利了……从前就没有延期的惯例吧!” “化元丹?”杨儒商道:“别的宗门含辛茹苦要增进人的修为,妙手门当真是不走寻常路,非要把人往下镇啊!黎掌门口口声声说成仙散是毒丹,那阁下能不能证明,你的化元丹不是毒丹??哪个看上去更像毒丹,众人都有眼睛!” 薛灵秀紧扼折扇,怒道:“这要如何证明?!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薛四少说得对,这要如何证明?还不是妙手门嘴巴一张的事。” 黎建业敛眼,道:“那便延期。” “延期?延到什么时候?”那人笑嘻嘻道:“难道是要延期到黎掌门你觉得满意的时候??既然已经破了惯例,那不如再破一次,斗灯会一直举办,办到黎掌门有满意的结果为止!大家说同意不同意?” 周围商会全都哈哈哄笑起来。 “谁敢不同意?妙手门在南界一手遮天,天凉了心情不好便让你全家破产啊!” “明明只是个宗门,照样说断你水路就断你水路。造成的损失,一毛不赔!当真是个好宗门啊!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医修?我看是土匪吧!治病抢钱,天经地义!” 妙手门在场弟子向来在宗内学医,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嘲讽过,当即气的手指颤抖,胸膛起伏。 治病救人,要收诊金。有什么错?!难道要医修全都吃不起饭,家徒四壁去治人,惨成那副模样,才能让他们满意,才能勉强被称作一个医修吗?! 黎建业心知再多说无益。说魔种,不信。说魔教在此,焉会信?最近妙手门行动太大,民众隐隐有烦躁之心,再待下去只会动荡门人心境。她起身拂袖而去,其余弟子浩浩荡荡跟上,回宗待命。 那“万年老二”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眼中希冀逐渐变得一片死寂。 斗灯会的结果如何,已经并不重要了。在场嗅觉较为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这些商行,平日里只敢吃一些妙手门指缝里漏下来的残羹剩饭,如今却这般撕破脸的行事,隐隐竟是要形成联盟,和妙手门直接对立了。 云闲被黎建业叫走,薛灵秀站在原地,只觉心中郁气快要挣脱而出。 他发觉那人神情不对,于是跟着那被夺走了一切注意的人,一路跟到了医馆。那人进去顷刻,再出来,便一直往杳无人迹的地方去。 薛灵秀跟着,看那人不假思索地拨开熟悉瓶子,便要往嘴里倒,神色一厉,折扇飞过,直接将成仙散洒落在地! “你做什么?!”薛灵秀也不知这股怒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怎么说你们都不相信……这不能用!!” 明明是为你们好,明明是……一定要等到付出代价了之后才后悔吗! “滚!!”那人拿起瓶子,又要往嘴里倒,再度被薛灵秀打落。 两人站在黑暗中对峙。 那人口齿清晰道:“滚。” “叫我滚??”薛灵秀急促道:“你知不知道,入魔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再后悔——” 他话没说完,便被药瓶劈头盖脸砸了过来。那人嘶哑怒吼道:“关你什么事啊?!关你们妙手门又有什么事啊?!你一个天之骄子,站在那里不用动都有人认识你!!你懂个什么啊,你配吗?!!三年了,我以后要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薛灵秀:“那人用了成仙散,日后……” “日后,日后。还有狗屁的日后!!!”那人又砸他,棱角砸得薛灵秀生疼,“现在他用了,他赢了。他赢过我了,他什么事都没有。就这么简单!!你凭什么不许我用?!” “…………”薛灵秀深呼吸,咬牙道:“我们明明可以不管……” 锐光尽出,他始料未及,纤长的手背被直接划破一道血口,险些就要斩断握针的食指。 薛灵秀终于缓缓怔住了。 “谁让你们管了??我们求你们管了?!”那人红着眼看他,用自己杀了他全家的口气道:“你现在来管我了??当初怎么不去管他?!你叫他别用啊!!你那时候怎么不逞威风了?现在来这里说什么可以不管,可笑不可笑??” “好。别他妈管!谁稀罕过你们管?!自作多情的东西!!滚!!!!” 第170章 医者不自医(十二) 如墨天色下, 广大妙手门弟子回到宗门,漫山遍野的青绿色染上尘雾,不复明亮。 云闲在黎建业身旁,见她神色丝毫未变, 微怔。 “不愧是掌门。”乔灵珊钦佩传音道:“真是,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是啊。”风烨一想自己是那些医修,都要被气到胸口疼了, “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那些人真是, 九条命都不够花的……” 黎建业道:“我听得到。” 二人:“!” 因为黎掌门一直病弱模样,总是会让人忽略, 其实她的修为并不低。 “黎掌门。”云闲侧后看了一眼,道:“薛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黎建业道:“无碍。” 这般的夜, 放在平常,诸位弟子早就已经回房洗漱了。而现今,大殿内一片灯火辉煌, 所有弟子齐聚于此, 面色各异。 大殿之上, 三个掌门坐在主位, 黎祖奶奶和黎愿在角落。 气氛沉凝。 黎愿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风雨欲来, 现在什么话都不敢说。 黎霸图率先开口,道:“将所有妙手门的弟子都召回, 自今日起不再出宗。” “什么?全部召回吗??”黎沛秀眉微蹙,道:“可若是没有弟子守卫,那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办?现在还能制止……” “三掌门, 你还不明白吗, 此事没办法提前制止。”黎霸图冷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你忘记妙手门的祖训了吗?我们是医修,不是秃驴,治病都要收钱,没那么个佛光普照的劲!” 祁执业:“……” 云闲道:“祁道友,你就认了吧。” “方才那些人的确是非常狼心狗肺不错。我承认!”黎沛起身,道:“可南城多少人?斗灯会上才多少人?那些人能代表整个南界么?!我们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是因为只有他们跳的高,喊的声音大,但不代表他们就是全部人!那商会的人,原本就想从我们身上扒下一块皮,狗嘴吐不出象牙是可想而知的。可,还有多少人在犹豫,或者还有多少人毫不知情!” “不,你没领会我的意思。”黎霸图道:“哪怕我妙手门今日给每个人都贴身配一个弟子保护安全,见到一个魔人杀一个,也没用!该去吃的还是要吃,找死的依旧会死。你管的住所有人吗?人需要你管么?说到底,我们是宗门,不是善堂。前期费尽心思阻拦,已是仁至义尽了!” 黎沛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袖手旁观?” “最好的办法就是袖手旁观。”黎霸图道:“早就说过了,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不需要再做,也无法再做。” “可最后受害的都是无辜的人……”黎沛茫然道:“难道真要等到爆发那一天?” 黎霸图道:“哪有什么无辜之人?!难道这东西不是自己买的,不是自己吃的,是有人拿刀逼他咽下去的?!” “你若是如此以偏概全,那世上所有做错事的人都该死了!”黎沛深呼吸道:“如此一遭,我们日后该如何自处?” “……三妹,你到底为什么养出这种性子?”黎霸图冷哼道:“什么日后如何自处?妙手门平日里被骂的还少了?佛门都照样被骂得体无完肤,口舌如刀,你指望世人能多感激你?身在高处,做得好了,是理所应当。有一点不合意了,便是该死。既然做什么都会被攻讦,又何必在意?” “二姐。”黎沛怒道:“是你太激进了。人有好有坏,不是全然愚蠢。不能只看到黑,不看到白,这样对其他人岂不是太不公平?!” “……” 二者理念相悖,竟是在大殿内就如此争执起来。 黎祖奶奶平日里没话说也要迸两句的性子,现在竟然也是闭口不言,面露难色。看来她虽说平日里那般,但到了重要场合还是明白分寸的。黎愿从未见过掌门之间吵得如此激烈,眼下更是不知所措。 不仅殿上在吵,殿下也没闲着。妙手门弟子们也意见不一,各执一词。原本回来就带着火气,现在更是火上浇油,没说几句,便都要扯着嗓子开始喊起来了。 嘈嘈杂杂,平日里安静的一个妙手门,现在吵得快要翻天。云闲是不知道黎掌门现在在想什么,她感觉自己脑子已经开始疼了,特别是宿迟还在她耳边说:“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云闲:“谁?又是那个女声?说什么了?” “嗯。”宿迟道:“她说,‘你小子放我出来’。” 云闲:“……” 希望不是她想太多。但是,若是这样,她记得,当初四界唯一飞升的那位剑仙,也是宿迟的前主人,传言中是位女子。 正在思索中,身边淡雅竹木香气飘来,薛灵秀一言不发地站到众人身边。 云闲见他右手上一道狭长伤口已经闭合,但痕迹未消,看上去是新鲜的伤,问:“你去哪了?” “方才那位万年老二。”薛灵秀淡淡道:“我担心他寻短见,结果他跑去嗑什么成仙散,还拿瓶子砸我,骂什么他妈我妈的,说不需要我管。” 好熟悉的情节,祁执业瞬间紧绷,难得关怀:“你有没有事?” “我有什么事?我又不是秃驴。”薛灵秀如沐阴风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本料想他已经够惨了,罢了,被骂两句也没什么。但走到一半越想越气,回去将他痛打一顿,现在心情尚好,不需担心。” 众人:“……”所以这便是他晚了这么久的理由。 确实。你说这招对佛门弟子有用,那的确是有用。但也要分对象啊,众所周知薛灵秀的心眼儿本来就小,还来这套,那不纯粹找抽呢么。 众人说话间,其下争吵愈发严重了,甚至有人开始轻微推搡起来。军心大乱,太过浮躁,都在等最终决策者的一槌定音,终于,一直沉默的黎建业开口道:“安静。” 偌大一个前殿,瞬间息声。 黎沛道:“掌门……” “当下再不断,此后无法断。”黎霸图抱臂道:“掌门,你自己看吧。” 黎建业没说话,半晌,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辨不清意味。 “自明日,妙手门弟子尽数撤回宗内,加固宗门阵法,传召各大长老回归,除必要医馆驻守人员外,其余人不再出宗。三日内完成。” 管事弟子道:“是!” 黎沛惊道:“掌门?!” “我是妙手门掌门,祖训不敢忘。在两难之时,必然优先保全我之门人。” 黎建业冷沉道:“发布最后一条禁令。一日时间,若相信我妙手门的,现在前来我宗,我会暂时将其安置。自明日起,谁若使用过成仙散,不仅商行禁入,从此禁止踏入妙手门一步,从今往后,门下所有医馆,都不会为其进行任何医治。门下弟子若是触犯禁令,为谁破禁,也一并逐出宗外!” “眼睁睁看着人死这件事,没有任何一门比医修更擅长了。明知故犯,那便就是这个下场。” 禁商禁医,一刀两断,冷硬如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众人鸦雀无声。 只有黎沛仍不忍道:“还是会有牺牲……” 黎建业不置可否道:“这是必要的牺牲。” 想要研制化解成仙散的解药,难如登天。但若只是能鉴别出谁服用过成仙散,对她来说易如反掌。难易正如救人杀人,只在转念之间。 雷电交加,一道白光掠过天际,闷雷轰隆作响。 虽然压根看不见,但黎愿还是努力睁大眼睛,仿佛能看见利刃般的白色雨丝,一瞬凿在土地之上。 她伸出手,想,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可,今年的入门考核,要怎么办? 第232节 禁令初下,只要是脑子没水的人,就知道妙手门此次是铁了心了。 要知道,此前哪怕是全城瘟疫时期,妙手门发布的禁令也未曾用如此强硬的字眼。“禁止”、“绝不”、“后果自负”,南城尚文之风浓厚,焉能看不出此等意思? 但禁令一下,那些其余联合起来的商会医馆也有样学样,几乎都快要跳到脸上和妙手门打擂台。妙手门禁商,其余商会欢迎,禁医,别的医馆虽小,也不是不能治。 两极对峙,要有大事发生。 从前受过妙手门救济之人不少,当下嗅觉灵敏、有门路之人早便已经拖家带口前往妙手门了。所幸妙手门占地极广,多住一些人也不妨碍事。 云闲看着城外混乱的人,神色难明。 乔灵珊大事前容易紧张的毛病又犯了,在房内走来走去,最终还是憋不住气,问云闲:“现在我们是该怎么办?” “凉拌。”云闲道:“只能等——在此之前,我得把研制出那药丹的势力先给揪出来。” 风烨抱琴站在一边,陡然感慨道:“云闲,你有没有发现,怎么好像我们到哪里,哪里就有大事发生。” “……”什么死亡小学生,云闲严肃制止:“因果关系反了吧!不是我们到哪里,哪里就有大事发生,这不是发生了我们才赶过来的吗?” 祁执业难得说句人话:“即墨姝说得对。现在这种情况,按兵不动才是对的。” “对。”云闲道:“祁兄这点比较有经验。” 祁执业怒敲她脑壳。邦一声,很响。 其实唯一需要担忧的,可能只有薛灵秀。薛灵秀最近人总是没影。 薛兄此人,云闲不敢说特别了解,但还是稍微了解一二的。妙手门的祖训,他只做到了表面功夫。治病必须收钱,但此原则也随时可以被打破。 此前云闲曾听过人说,一个地方的注意事项不管是有多么离奇,最好还是遵守,因为每一条事项之后,都绝对有惨痛的教训——妙手门的祖训又何尝不是如此? 宿迟出现在门口,道:“云闲。” 云闲自江山肚皮上下来,将墙角处的太平背起,问都不问,便道:“走。” 师兄妹“唰”一声就没影了。 室内寂静一瞬。 祁执业:“……他们去做什么?” 风烨茫然:“不知道啊。” 宗外,正是一片喜气洋洋之景,云闲看过去,大街小巷都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这才不过寥寥半月,南城内就跟开了八百倍速般,每天都有新的好消息,时时刻刻有人奔走相告: “南城北部的分界线重新划了!我们再进一分!” “葵花门的弟子根基上涨!吾南界苦武力久矣,下一届四方大战必夺魁首!” “赢了!赢了!又赢了!!” 云闲只是路过,忍不住道:“魁首?东界那样都能拿,着急什么。” 宿迟:“。” 有个大娘打开门,往外泼了桶水,没好气道:“有病吧!!成天在外面叫叫叫叫,谁关心你们这些破事?!” 对门也开了,反唇相讥:“我就爱听,怎么了?你不爱听你把耳朵闭上!” 此人面色泛着异样的红光,看上去虚浮无比。 事实上,喜事并没有那么多,也并非那么喜。绝大多数人想听这消息,无非是要给自己一些安慰,来稳住因妙手门闭门默声而不安的心境。 云闲都奔出来十几里了,这才想起来要问:“大师兄,你叫我出来,是找到了研制药丹之人,还是要带我去哪里?” 宿迟道:“皆有。” 其实不必去找,想想也能知道,现在灵虚门掌门已经变成了土特产,还能和魔勾结搞这么些东西的,除了杨儒商为首那一行人还有谁。一直要把控水路,也是为自己提前做好准备,挣了这一波丧尽天良的灵石后,便逃逸出南城,将烂摊子丢给妙手门处理,无事一身轻。 “果然是他。”云闲道:“他如何了?” 宿迟:“我找到他们的时候,正在收拾细软准备逃离。” 都要准备逃了,那看来便是这几天的事了。云闲问:“他们?然后?” “……”宿迟迟疑一瞬:“你要看吗?” 云闲:“不。不用了。我知道了。大师兄,真是辛苦你。” 看这个语气,大概是变成了南城土特产·联名礼盒款。还是不看比较好些。 宿迟一路将她往极为偏僻的地方带,山高水远,荒无人烟,云闲跟啊跟的,跟到了一个看上去极为野生自然的山洞中,似乎并没有被人开辟过,进入都需要弯腰垂头。 但狭道之后,别有洞天。 山洞正中央,竟是一方丝毫没有破损的石台,周围尘土纷纷,它却光亮如新。 云闲:“这是哪里啊?” 宿迟道:“我晋级的地方。” 云闲开始四处搜寻他是把自己往哪儿插的。很遗憾,没能找到。 宿迟上前,在乱石堆里翻找了一下,翻出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石块,将其放置在了石台之上。 “那人一直对我说,‘你小子把我放出来’,成日如此。”宿迟冷淡眉眼一动,看来此声的确是聒噪得可以,道:“但我未曾做过此事,昨日突然想到,彼时我清理石台,将石块扫落到了地上。” 云闲定睛一看,这石块看起来,竟隐隐约约有持剑人形的轮廓。 她幼小时也不解过,东界曾飞升过一个剑神,这可是四界唯一一个飞升修士——亦或者说,最接近飞升的修士。毕竟,渡劫之后消失无踪,谁也不知她究竟是飞升了,还是死亡了,抑或是轮回了。但为何,其余三界都有各自祭拜崇敬之祖师,剑神作为四海八荒第一人,反倒鲜少被人提起? 后来才听萧芜说了说其中缘由。 别派祖师好歹都有那么几段脍炙人口的奋斗故事,惊险历程,令人心生向往。虽然不知本人性格究竟如何,但至少在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都有其不同凡响之处。但剑神,其一,拜她没什么用。因为谁也不会想让一个八岁金丹十五岁出窍的绝世天才教导自己一些修炼经验的,除了被气死之外什么都不会得到。其二,无数祖师在列记中亲口认证,此人性格极为顽劣,成日招猫逗狗,不爱读书不干正事,还特别喜欢戏耍他人,曾经让刀圣在山巅等她决战等了十天十夜,结果自己跑去赏花,浑然忘却了此事。 赏的要是什么名贵奇花也就算了,赏的油菜花!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但也就是此人最后骑着征战将蚩尤镇压,飞升之后销声匿迹。 喔,还有,骑着征战,握着宿迟……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宿迟将人带来,自己却不说话,继续坐下修炼。他的修炼方式就是把灼月插在地上。 云闲上次还以为他知道自己是把剑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知道。罢了,知道不知道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 “剑神。”云闲轻声道:“是你吧。” 话音甫落,空穴来风,掀起一阵狂尘! 石像一动不动。 宿迟站起来,默默从储物戒中递出几根线香和小香炉。 “……”忘记剑神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肯定不能如平常人般交谈,云闲略有尴尬,接过,“大师兄,你随身带香炉做什么?烧烤??” 宿迟:“你现在就用上了。” 云闲无言以对。 毕竟是本派祖师,云闲还是很尊敬地正儿八经把线香给点上了。烟雾袅袅升起,一会儿在空中形成一个“笨”字,一会儿在空中形成一个“蛋”字,云闲本来都忍了,看她还要变化,最后一变,变出来个“嘎”字。 嘎! 看她这副模样,应当只是一缕残魂,附着在本命剑上,早已没有真身了。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问得太清楚。心知肚明即可。 “你都能这么打字了,就不能多说点有用的吗?”云闲平生最恨别人说她笨蛋,“比如,有没有打败蚩尤的方法。” “有”。 云闲:“什么?” “强!”。 云闲:“……” 真是好一通废话文学。 云闲对祖师的尊敬值仍有余额,她并未吐槽,而是缓缓道:“自那本《纯情魔女火辣辣》开始,我就发觉不对了。上次去即墨姝房间,她那本话本,更是佐证了我心中想法。” 宿迟眨眼频率霎时加快。 嗯? 什么纯情……什么火辣辣? “我有,她有,那仲长尧必然也有了。东界气运汇聚他一身,我本还在猜想,究竟是谁先谁后,这样看来,应当是后了——他是蚩尤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一个载体,本该由它吞噬,但由于某种原因,仲长尧脱离了掌控。蚩尤发觉,它没法直接吞掉此人,所以才被迫迂回,要让即墨姝去间接控制。”云闲道:“那话本,我猜想,既不是魔这一方所为,当然,也不是你这一方所为。更像是来源于第三世界,这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四界的异常产物。” 线香直直燃烧。 云闲道:“但,我和即墨姝的话本却与他的本质不同。” 她与即墨姝的话本,更像是在仲长尧的话本基础之上进行了视角的改动,但持有的信息远远不如仲长尧的多。仲长尧飞升之后如何了?结局究竟是什么?灭剑阁门的势力是谁?不是挖坑不填,只是,撰写这话本的“人”未必知道。如果非要打一个比方,就好像是考试想抄旁桌答案,但旁桌半遮半掩,你费尽心思,也只能得到一半甚至更少的答案,中间细节,只能空着,或者自己绞尽脑汁去胡写填补了。 “我本以为,给我这话本,是要让我自救,扭转剑阁灭门的命运。现在看来,还是我格局太小。”云闲抬眼,道:“四方大战,我结识好友数人。自东界开始,唐灵国,让我明白气运流损之局;再至西界,笑面佛陀一事初窥蚩尤阴谋;又至北界,第一次正式交锋;最后至南界,此时真身在此,机会千载难逢。” “指引着我,指引着我们的人……”云闲一顿,平淡质问道:“究竟是你,还是所谓的‘天道’?” 天道轮回,执掌平衡,四界气运暴动,天若有灵,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不怪云闲想太多,因为排除一切选项,看上去最匪夷所思的也是正确答案——还有谁能做到偷抄仲长尧话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推动自己一行人走到如今? 线香未动,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字。 “后”。 一切了然。 云闲:“……” “师妹。”宿迟道:“你笑什么?” 云闲感慨道:“师兄,我这下真成天选之女了。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四界那么多人,就我一个。我平时买彩票都中不了十块灵石!” 宿迟没听懂,但宿迟不说。 “说正事。”线香快要燃到尽头,云闲换下,又再度点起三根,道:“如今此局,魔教尚未入局,我们只能待到那日。我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但能不能帮忙问一下,有没有参考答案提示?” 线香袅袅,陡然风云一变,石板上刻下寥寥几字。 “天地有常而人无常”。 此字笔韵奇妙,和线香幻化出的字迹截然不同。 第233节 云闲垂眼看着这行字,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多谢。” 问也问到了,是时候该走了。石像光芒开始若隐若现,云闲眼看宿迟的疑问就快忍不住了,仍是再度盘腿在石台前坐下。 “最后两个问题。”云闲镇定自若地伸出两根指头,“就两个。” “第一。”云闲问,“最终能够解决此事之人是不是我?” 线香幻化:“非”。 云闲:“明白了。非我不可。” 石像:“?” “第二。”云闲继续郑重无比地问:“经此一役,能不能搞死蚩尤?” 线香幻化:“不。” 云闲:“明白了。不无可能!” 石像:“……” 宿迟无奈:“…不要玩了,回去了。” 他话音还未落,那石像在熄灭的最后一刻,嗖一声飞出一块石粒,径直打到她脑门,巨响。 云闲应声倒地。 宿迟:“……师妹!!” 第171章 医者不自医(十三) 云闲脑袋被打起来一个鼓包, 半天消不下去。 石像早就已经不再亮了,那便是个普通的石头,她揉着脑袋,张牙舞爪:“开不起玩笑是不是!是不是开不起玩笑?太过分了, 我娘都没打过我……” 宿迟把她拉出去, 无奈道:“别闹了。你为什么就非要……皮一下?” 那“皮一下”三个字说的很生疏,不知道是从乔灵珊还是从风烨那学来的。看来大师兄虽然平时不爱说话, 但没少听。 “她骂我笨蛋!”云闲不可置信道:“你没看见吗师兄?好, 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看起来不是很聪明。但是脑袋, 是一个用进废退的东西,你没听到我方才的推理么?简直精妙绝伦!” 宿迟有话直说:“我并未明白。” “没事。”云闲比较懒, 懒得去解释什么话本什么火辣辣,她道:“剑神懂了就行了。” 如果还要细究,剑神和天道为何属于同一战线, 这和千年前的飞升有何关系, 这些都是未知的点。但目前局势严峻, 这些心知肚明之事, 可以放到日后再来解析。 “快要变天了。”云闲看向天际,这几日都阴阴沉沉的, 早春已过,雨季可能要来了, 她望向路边瑟缩的小草,突然问:“大师兄,那日二掌门和三掌门在殿上争执, 你认为谁比较对?” 宿迟道:“理念不同, 无分对错。” “我也是。我是墙头草, 听二掌门说,觉得有理。听三掌门说,又觉得有理。但世上本就没有万全的选项,反正做什么都会后悔。”云闲沉思道:“只是,这句话……” 天地有常,而人无常。 字面意思很浅显,天地之间有规律可循,但人没有。 云闲喃喃道:“会是谁呢?” “……” “天地有常理,日月有常明……” 村口唯一一个私塾传来朗朗读书声,青禾满头大汗地回来,先是给自己舀了些凉白开,喝完,咽下去。 她喉咙眼那儿的血腥味往上反,刮得人难受。 屋里传来娘的声音:“青禾?怎么了?” “没事!”青禾把袖子放下,又低下头,再好好检查自己的膝盖上有没有留下痕迹,确认一切正常后,匆匆跑进屋,“娘,我练完回来了。” 妇人半倚在床头,看向孩子的神情隐隐含着忧虑:“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青禾一怔:“没有……没有什么事啊。” “你觉得你能瞒过娘吗?”妇人道:“往日你归来,什么时候不是第一眼要来看娘,再渴也不会先跑去喝水。是私塾的先生又赶你了么?” 村口私塾的先生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头,恨不得嘴里每一口吐沫都要收钱,花在教书上的心思还没有逮人多,讲个几句就要气势汹汹地出来撵人:“你们听不懂圣贤书!走开走开!” 青禾的确听不懂,而且她都十二岁了,早就过年纪了。听,也只是觉得读起来朗朗顺口,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她虽小,却也有自尊,被劈头盖脸撵了一次之后,路过都绕开走。 这次不是因为这个。 青禾摇了摇头。她顾了手,顾了腿,却没来得及顾头,脑袋上沾着灰土,看起来是在地上滚过,背上还有个清晰的鞋印。 小田最近总在针对她。她明白,修为强了后,觉得一雪前耻,终于可以在朋友面前扬眉吐气,所以,便要欺负她。但青禾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不大的皮肉伤,她在意的是对方的修为。 这已经是最后一年了,若是失败,便再无机会。原本,青禾是对自己有信心的,她一定可以进妙手门,可近日来,她又不确定了。 不管如何不分日夜地练习,青禾都没法追上他。若是再无法追上,待到入门考核…… 青禾越想,只觉得浑身发凉,一阵阵的胆寒。 妇人虽有重疾,但生了一双巧眼,一眼便看出了青禾神情有异。转瞬间,她想了什么,一句“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临到喉边,又硬生生地按了下来。 现在这样,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呢。她一个半废的人,连下床都不太麻利,她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必说那么清楚。问了也只是徒增伤心。 母女俩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会儿。 有风从闭不严的门窗内渗进来,吹得人止不住发抖。 青禾道:“等到入门考核便好了。” “嗯。再等一等。”妇人也安抚道:“等进了妙手门,就好了。” 两人面对面说这话,好似是在安慰对方,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门外,还是一片安静祥和,偶尔有几句老人的交谈声,窸窸窣窣,闲话家常。 这是南城最北的地界,又是北村中最穷的一个村庄,格格不入到终日被人遗忘,城中心有什么大事,都得滞后个六七日再传回来。此前有孩童到处跑,消息还能灵通些,现在可能是临近考核,众人都被拘在家中,已经很久没能见到了。 更何况,青禾最近一直闷头练医,青禾娘这些天情况恶化,更出不了门。 不管有什么事都好,青禾想,只要不要影响到入门考核,就好。不论什么事!千万,千万不能取消。这是她和娘唯一的机会了。 娘在背后轻轻唤自己,“青禾,明日便是你十二岁的生辰。” 衣角摩挲声,她艰难地起了身,从床底妥帖藏着的小盒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我上月去城内卖手作时,听人说,这是补药,时兴物,适合家里有孩儿的用,能增强根基,还能巩固体质……还有什么,我不是很明白这些,但我知道你很累。” 青禾看见娘掌心的温润玉瓶,散发着阵阵诱人的清香。 “自打那个长命锁后,娘就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了。”妇人咳嗽起来,一时无法平复,但眼中却带单纯的骄傲光亮,她道:“别人家孩子有的东西,我青禾也得有。” 她已经很久没为女儿做过什么事了。这让她愧疚的情思缠绕,辗转难眠,如今见到青禾欣喜模样,才长长舒了口气。 青禾伸手接过了玉瓶,她笑起来,仰脸道:“谢谢娘!” 爆发的那一天,连绵的阴雨渐歇,是个大晴天,极好的天气。 妙手门驻守的几个医馆前放着留影石,还在孜孜不倦地重复: “务必离用散之人远一些!加固阵法,加强防卫……” 路过之人神色各异。 有人若有所思,眉头微蹙,像是听进去了,也有人路过归路过,还要啐一口。 “播多少天了?烦不烦!” 最近这段时间,妙手门的声誉可谓是一下子跌到谷底。禁商禁医便罢,竟然还在执拗地不松水路,甚至全路堵截,又或者说,只让未曾用散之人离开此城。 斗灯会上的化元丹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石壁,只要滴血,便能辨出是否用过成仙散,这毫无余地的做法,惹得人哀声怨道。 明明只用了一次之后便不再用了,凭什么不让人走?! 不过是一个宗门而已,又凭什么这般做? 但谁拳头大谁就是硬道理,更何况杨儒商等人反常地销声匿迹,也没人再敢帮他们据理力争。 杨儒商一行人消失的消息也照样被封锁得很紧,有人猜测,他们是逃了。 什么时候逃的,为什么要逃?这消息给惶急不安的心境再度添上阴翳,分明是最热闹不过的三四月间,南城却笼罩着一股躁动的氛围。 妙手门内,江山的毛却长了两茬。 “江山。”云闲心想,当初把江山骗到这里来,说要什么大园子什么无限量竹子供应,结果什么都没有,尽给他闻屎了,不由得心生一丝少少的愧疚,“你待在这里会不会太无聊?要不要出去走走?” 妙手门现在相当于只进不出,阵法加固了一层又一层,分散在各地的长老也被召回,还有不少弟子不放心,将自己身在宗外的家人一并接回,这个时候就看出其财力雄厚到一种无法想象的地步了。 “不去。”江山暴躁地啃自己脚丫,“外面太危险了。” 薛灵秀看得难受,把它头推开:“你能不能别啃了?恶心不恶心?” “不会啊!”云闲维护道:“明明很可爱!” 众人:“……”到底哪里可爱啊?!! 宿迟站在一旁,神色难明。 祁执业看向窗外,突然道:“你多久没见到即墨姝了?” “自从上一次,就没再见过了。”云闲用铁丝球擦太平,心不在焉道:“静观其变,按兵不动……” 魔教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众人都没再说话。似乎有什么隐形的浪潮正在袭来,可就在这堪称安详宁和的下午,明亮光斑洒落进窗内,江山突如其来道:“要开始了。” 一声落下,成仙散就像璀璨的烟花般,升起的迅速,湮灭只会更迅速。 一切也不是没有征兆,只是一开始的征兆并没有人注意。城内人心惶惶,火气本来就大,再加上天气渐热,城内莫名其妙就大打出手的修士多了不少。 但若是只是多,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每次都非要到见血重伤的程度才能结束,那就相当奇怪了。 不明所以的人看到大街上有人打斗,眼红似血,神色狂乱,下手极重,恨不得把对方当场打死在眼前——但原因只不过是对方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 魔气积攒,终于发生了血案。 有人无端发狂,在酒楼内掀了桌,将庆祝自己成功夺得斗灯第一的狐朋狗友全屠了个遍,酒杯被鲜血侵染,楼下之人一抬头,那自上方渗漏下来的污血便啪嗒掉到脸上。 血流成河! 众人将他擒下,但此人再也不复前几日斗灯会上的气定神闲、春风得意之态,而是气喘如牛,面上血管青筋迸裂,听不进任何话——无法活擒,无奈只能杀死,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抽搐两下,自燃,化成了一撮乌黑的粉末,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第234节 挫骨扬灰,尸骨不存。 但,就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人来得及去思考“他的第一是不是来的不正当”、“斗灯会如何”云云的问题了。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自此,成仙散之毒,彻底在城内爆发! 如此捉摸不透、没有征兆的后遗症,又在如此人口密集繁华的狭小区域内弥漫,唯有一句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这边方安置好,那边又来。那边解决了,这里又来了!哪怕义士有三头六臂,但孤木难支,区区几人,甚至几十个人,又怎么可能抑制得住这爆发的局势?更何况,谁也不知什么时候转头,自己并肩作战的身边人也发了狂,冷不丁要给自己一刀。 才不过几日,平日里平和的南城充斥着血、火与兵戎之声,街边全是流淌的污血,还有那诡谲的香气。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夜晚都不敢点灯,胆战心惊;人人离心,惴惴不安,互相怀疑。 要逃,四面八方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妙手门把控住了,不论怎么说,还是那句毫无人情的规定: “从未用散的可以离开,其余人,不准离开!” 对。妙手门! 也就是在这时,众人终于想起了妙手门,想起了早在一月前妙手门就曾说过的话。 “我就说过,妙手门怎么会骗我们呢……” “医馆里为什么都没有人了??之前不是有的吗,都去哪里了?!就这么不管了吗??” “绝大部分都关了……现在情况这样,难道发狂的人会管对方是不是医修吗?就算开着,也早就下了禁令,只给没用过散的治啊……” “不行。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发狂吧??我要带他去妙手门,她们不可能不管我们的!!” 无数慌不择路的南城之人开始向妙手门涌去,到了才发觉,门内阵法之上,高高站满了神色各异的妙手门弟子,阵法灵波潋滟,坚不可摧,似乎他们早便已经料想到了今日这一局面会发生。 甚至有人的面上还带着些讥诮讽意。 “开门!” “放我们进去啊!!” “后面的人又追来了……” 但无论如何吵闹,如何喊叫,这扇华贵无比的宗门依旧纹丝不动,没有一丁点要打开的迹象。 人一聚集,人气便足。那发狂的魔人,也跟着慢慢悠悠跟了过来,甚至没有平静片刻,便又是混乱至极的打斗,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终于有人忍不住怨愤吼出声: “你们就这么看着??你们就这么不管了吗?!!” 薛灵秀持扇,站在东边的哨楼之上,闻言,怔了一瞬。 四个方位都需要有人驻守,三个掌门分别为北、西、南,黎祖奶奶那么大年纪了总不能真让她上阵,黎建业将他安置到了东边。 薛灵秀未说话,一旁的林夕反倒冷哼一声,“好意思说出口!现在倒是想起来要我们管了?!” 她性子直,此话一出口,其他妙手门人虽说没有出声赞同,但面上都有隐隐赞同之意。 之前要管,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劝告,好心当做猪肝肺,现在出事了,反倒来指责他们不管?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云闲抱剑往下看,凝重道:“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自高处看,更是骇人。密密麻麻的人聚在一起,仿佛涌动的黑压压蚂蚁,混在其中,谁都分不出来究竟是谁,打也打的一片混乱。 祁执业的紫金钵已经隐隐放出光芒,等待动作了。 林夕说完,见薛灵秀不言不语,道:“薛公子?” 薛灵秀望向其下,有些出神,却在想旁的事情。 凭心而论,他并未感到任何快慰。此时就算随便拎着一个人的领子,问一百遍“你错了没有”,对方痛哭流涕答“我错了”,事情也没办法回到更好的情况上去了。 他是在想,昨夜黎沛的话。 “阿秀。”黎沛坐在他面前,轻轻问:“当初大殿之上,你认为我与二姐谁对谁错?” 薛灵秀一时默然。 他道:“别想了。现在掌门已经下了决定,再想也是无用。” “我问此话,不是为了自己。”黎沛看向他,“而是为了你。” 薛灵秀不解:“为了我?” “那日,我观众人面色,就明白二姐所言才是大势所趋。我并未觉得二姐有错,她说的没错,而且,我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黎沛道:“现今的方案,封水封路,无异于要让所有尚在宗外的南城之人自生自灭。既然掐不断成仙散,劝不动所有人,那便等到所有用散之人都死绝了,此事便解决了——这是在解决不了蚩尤的前提下,最为保险的方法。若是此时不狠下心,优柔寡断,让这东西去了南城之外,那造成的死伤后果只会更加惨重。” “……”薛灵秀艰涩道:“二姐,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什么……” 黎沛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他,又道:“不是我不明白,是你不明白。” 薛灵秀像是被她径直看穿。 他并非表面上如此云淡风轻。被伤了手,打一顿便可以还回来,可若是被伤了旁的东西,是没这么快便可以弥补回来的。 二人相顾无言。 “你出宗并没有太久,不了解很多事。但,这也不是坏事。每一个医修,即便是你二姐,也是从这个时期过来的。妙手门祖训入门宣誓一次,出宗宣誓一次,可我从未见到有任何门人,在宣誓之时便真正明白了此训真义。”黎沛道:“第一句很重要,最后一句也很重要。但我仍是觉得,最重要的一句,是要明白自己的无能。” “最能伤到你的,从来不是对你张牙舞爪投掷石块的人。对你抱有期望,你却无能为力……这才是最痛苦的时刻。” “……” “薛兄。”腰间被剑柄轻轻怼了一下,云闲传音道:“别发呆了,大家都在等你说话。” 薛灵秀惊醒。眼前依旧是密密麻麻涌动着的人群,在这方位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在他的脸上。 其下的普通修士已然落入了下风,嘶喊声不绝,薛灵秀眉眼一厉,展开折扇,道:“动手!” 话音落下,妙手门弟子霎时展开一道扇阵。扇骨似金,扇尖如铁,锋锐异常,带着凛冽劲风,转瞬便斩掉一个魔人头颅。 鲜血,自燃,飞灰。 “此阵名为‘飞花令’。”薛灵秀站在高处,对其下众人道:“想进来,可以!把血滴在那方石壁之上,未起红光之人,进!” 云闲一行人祭出武器,循着魔气杀敌。紫金钵的光芒温和却稳定地在这方天地之上环绕,剑气纵横,琴声凌厉,江山庞大身躯遮天蔽日,撕咬不止。 “……”这点云闲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可爱了,“不要随便偷吃尸体!!” 场下的压力一下子减轻许多。 但,人,无穷无尽,无论再怎么杀灭,似乎也没有尽头。 侧门一开,无数人都争先抢后涌入,却被阵法一一弹出。林夕站在门旁,高声道:“先测再入!!!说了多少遍,先测再入!!!” “来不及了!!让我先进去啊?!!” “我已经受伤了你没看到吗?!我受伤这么严重了!!” “让开!我先进,让我先进去,别挡路!滚开啊!!” 薛灵秀双唇紧抿,掌心将玄铁折扇熨出一片温热,余光处,一人头破血流,根本辨不清眉目,眼看性命垂危,艰难地一步一步挪了进来,眼看就要踏入侧门之内。 伊似乎是察觉到薛灵秀审视的目光,抬眼,眼中带有恳求的泪光,仅一闪,便消失无踪了。 薛灵秀心中像是被重锤锤了一下,他甚至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把控阵眼的手松懈了那么一瞬—— 就在这一瞬之间,后方传来呼啸风声,黎霸图一掌毫不留情打在此人身上,将其重重推出十丈之远。 薛灵秀:“二姐,你?!” 他话未说完,便哑然了。 方才那人的血飞溅,落在石壁之上,红光浓烈,比溅在上头的血还要艳。 ……此人,竟也是个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成瘾性患者! 第172章 医者不自医(十四) 直到次日晨曦破晓, 妙手门宗下的人潮方才勉强褪去。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妙手门众弟子在此固守了整整一夜,竟不知最后一个人是何时离开的,只有宗门后山的灵禽叫早之声响起, 才恍然看天。 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宗下像历经了一场小型战役,门内挤满了伤患。林夕一行人才刚守完阵法, 马不停蹄地又要施治, 脾气更是奇差,施针之时不忘嘴臭: “撞墙之后知道拐了?鼻涕流嘴里知道甩了?之前让你们来你们不来, 现在非得受点伤才来,怎么着, 你们挺行?自创放血疗法?” “哎哟喂,道友,神医, 再世华佗!我们错了, 我们错了……” “手断了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捡起来没有?没手怎么捡?你叼也要叼回来啊, 不然怎么接?” “轻点, 轻点……啊!!!” 都是奔着逃命来的,谁还会随身带那么多灵石, 众妙手门弟子略加救治后,取了方红印泥来, 每人写了张借条,按手印,白底黑字, 没地方抵赖。 这群人的待遇就远不如早先前来门内之人了, 没屋子住, 妙手门随便在后山划了块空地丢着,毕竟都是修士,皮实着,没这么容易死。 而另一边,云闲结束了半天的忙碌,用白布将太平剑上的血污拭去,不小心牵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呲牙咧嘴。 “第一波来的魔人,看上去修为还不是很高。”乔灵珊泄气般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也把剑伸过去让她帮忙擦,“可是,直到现在魔教还没有出现啊!魔人源源不断,谁知道之后还会来多少波,说不定厉害的都在后面呢。” 云闲被她一说,总感觉自己现在是在玩什么保卫萝卜。 “不会了吧。”风烨也累得够呛,“现在都这样了,还有谁敢用什么成仙散?销毁都来不及!” “……” 而另一头,薛灵秀与黎霸图相对而站,默然不语。 黎霸图道:“下一次,不要让我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薛灵秀垂眼,艰涩道:“……抱歉。” “现在不是什么可讲感情的时候。早就已经来不及了。”黎霸图见他如此,还是放不下心,道:“薛灵秀,脸抬起来,看着我。” 薛灵秀看着她。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做了决策,那就按照规矩行事。规矩不容人情,否则便毫无意义,这道理你几岁的人了还不明白吗??掌门下禁令时就已说过,妙手门弟子若是犯禁,逐出宗外……若是我没赶到,你将那人放了进来,后果如何你清不清楚?”黎霸图冷硬道:“逐你一人事小,影响到了后续计划,你又该当何罪!” 薛灵秀舔了舔唇,仍是道:“抱歉。我明白了,之后不会再犯了。” “不必了。”黎霸图看他一眼,道:“明日东边,祖奶奶去。你在后方待着吧,不是我现在不信任你……不,我现在的确不信任你。在这一点上,黎愿都比你做得好。” 薛灵秀又把头垂下去了。 “……对不起。”他牙关很轻地咬了咬,“我明白了。” 平日里多注重仪态形貌的人,现在身上沾满血污,发丝也乱糟糟的,再配上苍白的面色和唇,看起来竟然有一些可怜。 第235节 “不,你还没明白。”黎霸图说完这句,便伸手不是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叹了口气,“罢了。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走吧。去休息。” 说是休息,更像是换岗。没有什么能正正经经休息的时间,毕竟情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松懈之后会发生什么。 薛灵秀本想回房冷静一下,但远远便看到江山只长了两茬毛的熊猫屁股坐在庭前,想必其他人也在,他足下一动,竟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云闲坐在那儿擦剑,见他过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薛兄,被骂啦?” 薛灵秀沉着脸坐下,把折扇收起来。 “也不是你的错。”风烨弱弱道:“谁知道那人看起来那么可怜,结果……” 薛灵秀道:“是我的错。” 乔灵珊道:“薛道友,你别不开心了。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的。” 薛灵秀说,“我没有不开心。” 众人:“……”表情都快拉成老黄瓜了,还没有不开心,是在骗鬼了啦。 “家长训话也是为你好。”云闲熟练地把他拉下来,勾肩搭背道:“知错就改,没事,没事。” 薛灵秀道:“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了。” 这话说的怪不是滋味,还挺冲,祁执业眉一皱,方想刺回去,就听到他微不可闻的后半句话,“你们坐这就够了。真的。” 众人一时默然无言,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祁执业也不说什么了,宿迟抱剑过来,掌心在他肩头一压。 就在此时,云闲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离开乾坤城之前萧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们都被彼此保护得太好了”。 “……道理我都懂。当初笑面佛陀一事,我还能不明白这些道理么?当时看到时,我方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怎样做,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觉得不论怎么做都比明仁前辈要好。”薛灵秀自嘲道:“现在看来,真是自傲啊。敢对往事做如此评判的前提,是明知道往事已然发生过,不论我作何选择,根本影响不了那一切的发生。而如今,分明连做选择的根本都不是我——我却在此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归根究底,还是太顺风顺水,高估了自己的能为。” 祁执业道:“薛灵秀。她们是掌门,你只是一介医修。” “我明白。”薛灵秀道:“或许当真是我想太多。有些时候,想多不如不要想。” 无奈的事总比如意的事多,这再正常不过了。 黎愿啪嗒啪嗒的脚步传过来,她喊道:“灵秀哥哥,师尊找你——” 薛灵秀起身往大殿前去的瞬间,宗门之外,再度响起了第二波的号角。 这场看似见不到头的战役,实际上结束地比众人想象的还要快多了。 城民和魔人一次次地向妙手门涌来,又一次次地离开。妙手门内的人极速增多,现在漫山遍野都是包袱小帐篷,伤员们自觉心中有愧,现在又寄人篱下,尽管门内之人没给一点好脸色,却还是想尽办法要找点事做。 浇水的浇水,翻修的翻修,山岭上的金丝银草都快被浇出烂根了,林夕不堪其扰,让众人好好待着不要坏事,但没想到,竟然有人深更半夜也要爬起来给妙手门做木工,被逮着的时候还满脸不服气: “我本来就没有睡,还不让我动动手放松一下筋骨吗!” 还有什么“等我死了便入妙手门寒库,为南界医学做贡献”、“扎我,扎我,我血多皮厚”、“薛公子的笑容真是如春风般温暖了我的心”云云,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但,实际上,比起“结束”,更像是“僵持”。外部的动静越少,妙手门之内的神经便愈发紧绷。 现在如此,只有几个可能。要么,便是外部的魔人全都被杀灭了,这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但想也知道,魔教在此,绝无可能。另一种,便是除了用散的魔人之外,其余人早便死了。魔人找不到目标,只能漫无目的地乱晃,这对妙手门来说,便是次好的情况了——这般便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人,直接投放毒雾无差别绞杀即可。 自然,事情若是真有这般顺利,还反倒令人生疑。 黎霸图亲身出宗查探过后,终于厘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魔人并未绝迹,还在四处寻找新的猎物。南城出不得进不得,能跑的在事态恶化之前早便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剩余的城民只能待在自己家中严防死守,亦或者与人合作抱团取暖。城内不乏义士,甚至还自发组成了团体,尽全力护佑那些无能应对之人。 宗内僵持,宗外也僵持,拉锯令人心焦,却也便是在此时,妙手门本年入门考核的日子要到了。 原本情况如此,哪怕是最重视入门考核的黎祖奶奶也未曾想过还会照常举办,但出乎意料的,黎建业下令,如往日般,照常举行,只不过仍是以禁令为先——用散者,不得进入。 多日御阵,薛灵秀身心俱疲,在听闻此消息后,怔愣了半刻。 云闲心想,黎大掌门,果然是掌门。 当初斗灯会一变,门人心浮气躁,若是口吻不强硬、策略不坚决,只会让门人心境动荡,怨气冲天,反而有害无利。铁腕政策将能收归之人尽可能收归之后,杀魔救人,如今两拨人之间矛盾一有软化迹象,便寻机再启入门考核,看似不近人情,但已经是这般情况下能够折损最少人的选择了。 黎建业要照常办入门考核的意图可想而知——考核对象,都是些年纪尚小的孩子。尽管父母很有可能已然用了散,但孩童懵懂,无人引导,对父母有依恋之情,又怎么会自己跑到妙手门来?此时连坐,太过残忍。可若是早些时候说此事,只怕会激起千层浪,门人对用散之人极为愤恨,自然对其沾边带故之人更是没有好感,救也救的心不甘情不愿。 此时,更是在魔教动手前的最后一个缓冲时期,再合适不过了。 黎霸图对此颇有异议,但观众人神色,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反对。 青禾便是在此时,得知这个消息的。 南城要变天,即便是最穷乡僻壤的地方,也免不了风波。只不过村子地阔人少,还大多是老弱妇孺,更别提知道什么神仙什么散了,众人只知道突然有一天家家户户都闭起了门,绝不外出,还有几个修为高强的修士在门外设阵,偶尔有不似人类的打斗声、惨叫声,天一下子就黑的看不到了。 青禾被和娘一起关在房内,等啊等,只觉得心焦无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入门考核要怎么办??这是最后一年了,错过了,明年怎么办……还有明年吗?? 家中的药也已经快吃的差不多了。不能出门,没有收入,唯一所幸的是青禾的修为如愿突飞猛进,手更稳了,眼更利了,就连针法也更加纯熟了。劈柴上灶,非常轻松就能做完所有杂事。 终于,苦等到就快绝望的那天,有人敲开了她们的门。 “妙手门主有令,入门考核照例举办。”那修士一身血腥味,面上略带死气,却沉凝道:“我会遣人找安全的路线护送你们前去。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这次的名额很多……一定要想办法进宗,明白吗?” “你,你不去吗?” “我……我没办法去。你们去就好了。” 青禾和青禾娘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没什么好收拾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村庄里熟悉的几个孩童终于被放出了门,连带着父母一起,被趁着天黑送上了一辆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马车,马车四处都被不透光的黑布笼罩,空气无法流通,待在里面相当难受。 孩童们窃窃私语: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说关又关,说开又开?” “我听母亲说,外面死了好多好多好多人……” “因为什么,神仙散,还是成神散?我根本都没有见过那东西呀!谁有听过的?” “现在大家都想去妙手门,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 青禾环视一圈,却发现自己没能看到小田。 “别看啦,那个大坏蛋,天天欺负你。”有小孩道:“我看他是自己心虚了!修士叫他去,他也不肯出来呢。” 看不见外面,几个孩子连同着神态惶恐的大人一起,战战兢兢到了妙手门前。 往日热闹的妙手门,现在却是一片沉寂。但却不是因为人少,人依旧很多,大部分都是和她们一般,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所有人都聚集在门外,一个一个地往内走。 青禾娘艰涩地探出头,咳嗽道:“是……现在只让孩子进么?” 好多人都面色木然,并没有一点要一同踏进门的意思。孩子哭喊着,不想离开,却还是被毫不留情地推进了门里。 分明不冷,可青禾却莫名感到背脊染上寒意。 什么……什么散?那是什么?药吗?药能药死人?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们不进去? 小田……小田怎么可能不来。他比自己还要重视入门考核,只要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放弃? “到了。”护送众人的修士警觉地再度观察了一番四周,才道:“你们下去吧。记住,不要在这附近逗留!要走要留就快些决定,看到一模一样的马车,才可以上。这些才是‘人’,可以相信,明白吗?” 青禾跳下马车,扶着娘下来。娘的手暴露在风中,还有些残余的温热。 “走吧。”娘笑着说,“熬出头了,青禾,以后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嗯。”青禾也说,“以后,娘也是……” 娘走得很慢,青禾扶着她,慢慢走到了队伍的最后。步子缓缓,队伍一点一点地向前进,四面八方,传来噩梦般的呓语: “你用了几次?娃儿没用吧?” “谁敢把这个给娃儿用,又不是脑袋发昏……唉,不说了,倒霉。那时候成仙散还不叫成仙散,在我那叫什么十全大补丹,说能治伤,我看是妙手门的,你要知道,妙手门其他灵药多贵啊?贪便宜,我就买了。” “莫说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妙手门第一道禁令就说了,只要用散,此生不得踏入宗门。我们是这样了,没法子,只能靠自己了。好歹孩子能送进去,也放下些心。” “送进去就没事了……孩子,听见没有?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不知道?” 青禾察觉到娘的手一点一点在发凉。又或许,是她自己的手在发凉,愈来愈凉,寒冷到刺骨,她恍然间觉得自己握的是一个死人。 自己如小田一般突飞猛进的修为……补丹……时隔六年唯一奢侈的生辰礼物……成仙散。此生不得踏入宗门。 她何等聪明的脑袋,又怎么不能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什么。可她宁愿自己没有那么聪明,她宁愿自己不要明白。 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仍执拗地跟着人流向前走。 谁也没有看谁。青禾眼底开始发热,她不敢去看娘的脸,娘也不敢去看她的脸,可队伍再长也有尽头,很快,两人便到了那块石壁之前。 有位神情疲惫的贵公子站在石壁旁,旁人口齿清晰地再度道:“滴血为验,用散者禁入!” 青禾被轻轻推了一下,她听到娘虚弱的嗓音:“青禾,去呀。” 青禾没动。 “青禾,去啊。”娘的声音像从嗓子挤出来,都快破碎了,“娘不进去没事的,你快进去。只要过了入门考核,日后,日后就不必这么苦了……青禾,去啊!往前走!” 青禾说不出话:“娘……” 后方的人还在等待。薛灵秀已经数日未曾合眼,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巧遇两次的那个女孩,学医的好苗子。 想起这个,他便有些懊恼。此前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将玉佩放过去,可事情一桩接一桩,此事被暂放,到现在仍是没做。 “你叫什么名字?”薛灵秀温声道:“滴血为验,便可进入了。” 青禾抬眼看他,眼底已有血丝漫上。 薛灵秀愕然:“你怎么……” “前面的在干什么?快点啊!” “别耽误人行不行?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青禾在娘的视线中,终于向前一步,割开手指。 指尖血落到石壁之上,石壁潋滟片刻,众目睽睽之下,亮起了一道如血般的红光。 一片哗然! “你这么小就……”有门人难掩怒色,道:“禁令发了几百道,你看不到吗?都说了,用散者禁入,你还敢踏进来?!” 青禾垂眼,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那是……我真的没有!” 她竟然不敢否认地太大声。娘还在后面,她也不敢去看。出了这种事,娘只会比她更伤心,她不能…… “带回去!”门人不耐道:“把你女儿带回去!” 青禾转身,轻轻握住娘的手,但娘却像僵住了,一直在颤抖。青禾娘终于嘶哑着声音,道:“大人,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的,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 第236节 “谁是大人?”林夕道:“这里是妙手门,没有什么大人。”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成仙散。你们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啊!!”青禾娘慌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人告诉我,那对孩子有用。我信了,是我蠢,是我太蠢了!!我该死!!跟孩子没有关系,你们就让她进去好不好?!求你们了,她很聪明,很有天赋,村里的人都说她天生是当医修的料子,你不能……不能因为我的错,就断送她的前途啊!!” 声声泣血。 薛灵秀看向青禾,青禾一张脸只有眼睛是红的,除此之外惨白一片。 没有人应声。 “为什么都不说话?!”青禾娘也要去割自己的手指,“我没有说谎,我说的全是真的。你看,没有反应,我就没有用过这个!!我要是要给孩子用,我怎么可能自己不先试一下呢?!” 林夕道:“……之前有一个男子,便是自己不用,给三个孩子用,要应对入门考核。现在三个孩子死了两个。” 青禾娘听出她拒绝的意思,吞咽一下,终于站不住,坐到了地上。 青禾忍痛:“娘,我们走吧……” “走?”青禾娘茫然道:“现在不去妙手门,你还能去哪里……”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浪潮般将她包裹,无法呼吸,胸口如大石镇压,她胸口剧痛,心疾发作,噗一声吐出污血来,染红了衣领。 “娘?!”青禾惊道:“娘,你不要吓我!!!医修,公子,大人!!求求你们救救她啊!!” “青禾……青禾。”她泪水溢了满脸,道:“对不起你……娘真的,每次都在给你拖后腿。每一次……每一次!” 情况不对,薛灵秀眉目一凝,闪身向前,双手闪电般封住她几大穴窍,再去探脉搏。 这一探,他便知道,即便是掌门亲治,也无力回天。 天生心疾,与黎建业同出一源,妙手门举宗都未解决掌门的心疾,更何况此人还要更加严重,完全是靠不断的药和那一口气吊着的。现在气断了,人精神散了,也就只有这几天的事了。 “怎么样?!”青禾哀求般的看他,“我娘没事吧??她不会有事的吧?!” 薛灵秀:“……” 他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或许连他自己都看不出的幅度,青禾却看出来了。 下一瞬,面如死灰。 “求求你……”青禾娘道:“不要管我,你们让她进去,好不好?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薛灵秀只觉有千斤重石压在自己后背上。 后方,黎霸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此处,并未说话,只是看着他。 薛灵秀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这么多人,他不能破例。破了一个例,撕开一道口,那妙手门维持到如今的禁令就会变成笑话。若是每个人都说,用散是无意的,是被骗了,是不得已的,难道妙手门也要一个一个都放进去吗?难道也要一个个验证真伪吗?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若是放这个,不放那个,外部之人只会再度心生怨怼。 规矩便是规矩,关键时刻不得心软,不能有感情。 他喉结滚动,到最后仍是道:“……用散者,禁入。” 周围众人却看不下去了,躁动起来: “一定非要这么不近人情吗??” “你们,修的是医,却没修心。” “这孩子这么可怜,你们现在把她赶出去,要她怎么办??这不是就是看着她去死吗??” 双方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有门人看着仍是不动的青禾,终于道:“你是故意的吗?有人派你来这里的??” 不能怪此人这么说。众门人焦头烂额,又知道魔教手段下三滥,现在会联想到这里,非常正常。 青禾却像是被刺了一刀,她默默站起来,把娘背上,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先离开了。” 所有人看着她瘦弱的躯体就这么消失在视野之中。 “……” “你们继续吧。”薛灵秀哑声道:“我有事。” 他明知事已成定局,却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青禾在前方漫无目的地走,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住自己,“青禾。等等!” 她转身,眼前是一块玉佩。 “或许你不认识我,我却记得你。”薛灵秀艰涩道:“我早就想将它给你,只是……” 她垂眼看着那块玉佩,上面镌刻着双鱼纹路,剔透清冽,一看便价值不菲。 “谢谢。”她把那块玉佩递了回来,道:“真的,非常,多谢你。我知道你很无奈,很辛苦。你也不想这样,没关系,不要愧疚……有的时候,人就是容易很倒霉。” 薛灵秀还想说什么,嗓子眼里却像堵满了棉花,“你拿着吧。日后——” “可是,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青禾打断他,只是惨笑一声,微不可闻道:“……要是你那时候就给我,该有多好啊。” 人慢慢地离开了,薛灵秀握着那块玉佩,棱角刺着掌心,他深深呼气,闭眼。 对不起……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他好像也分不清了。 “……” 与此同时,黎建业终于收到了第一份关于魔教的线报。 “掌门,他们打着‘你们已经被放弃了’的旗号……现在正在大张旗鼓收归用散之人到自己的麾下!现在人数正在快速增加!!” 第173章 医者不自医(十五) 往常阴翳可怖, 不会有第二个人踏足的地宫中,现在却是人挤着人。只不过,人在,却是没什么声音, 甚至众人隐隐间都在防备着彼此, 一片沉寂。 这些人,多半都是有修为在身的, 还并不低。 在此聚集, 他们的情况各异:有不明缘由误食的、有在妙手门发过禁令后马上停用的、有用了几次,但尚未达到成瘾标准的…… 但无论是何种缘由,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被妙手门拒之门外, 再没有余地转圜了。 在这凝滞般的氛围中,地宫石像之上,终于有紫黑色光芒闪起。 石像旁, 气息缓缓浮动, 媚烟柳和牛白叶出现在两旁。 这是众人与魔教的第一次直面接触, 顿时, 地宫中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便是魔教了?所以,成仙散就是他们制出来的?” “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就这么几个魔。” “是啊,这不是一看就是魔教吗?你之前没好好看四方大战吧, 这么不好好穿衣服,除了魔教也没别的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后面那个, 穿的衣服就很整齐啊。” 后面那个即墨姝:“……” 媚烟柳咬牙, 道:“都怪那个死云闲!” 牛白叶实话实说:“这跟云闲没关系吧。” “你还帮她说话?!”媚烟柳道:“难怪你最近多穿了袜子, 你也被她带好了是不是?” 牛白叶无辜:“我只是蹄子被碎瓶子扎了很多次,疼……” “好了,闭嘴!”虞吉道:“叫你们跟着圣女,结果这么不像话,又怎么能帮到忙?!” 此魔是蚩尤不在魔教时的第一魔,大小事务都交由她一并管理——虽说也不怎么管理便是了,现在看来,她更是所有魔教着装风格之集大成者,该遮的地方全漏了,不该遮的地方倒是遮的严严实实。但她对人间的主流审美风格很有些认知误差,比如她误以为腿越多越长便是越美这事……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 所以虞吉一出来,差点把人吓够呛。 即墨姝道:“教主呢?” “教主去向,需要向你汇报?”虞吉瞥她一眼,道:“现在这支人马,由我处置。” 即墨姝默然不语。 人魔就这么隔着高台僵持了一阵,终于,虞吉道:“诸位有误会。实际上,魔教也并非如此丧尽天良。成仙散的确是我们制出的不错——可那本是给魔教内部用的东西,人与魔体质怎能一概而论?杨时方不知从何渠道得到了这一消息,方才将其散播到南城。此为事实,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向他等人取证。” 杨时方便是那杨儒商的真名。现在早已变成一枚土特产,是要去哪里取证? 只是消息封锁,台下有人知道此人已死,有人却并不知道。见她如此信誓旦旦,不由有些动摇。 若是这样,也不是说不过去。魔与人体质本就不同,修的功法理念更是天差地别,这散给魔吃了没事,给人吃了自然有事了。 当然,也有人半信半疑,道:“你们魔教人人喊打,现在能有这么好心?说要帮我们?” “自然不是好心。”虞吉冷然一笑,道:“说是好心,诸位会信么?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你们要的,是妙手门解开封锁,能出南城,不把命搭上;而我们要的,是妙手门三大掌门的性命——这并不冲突吧?” “怎么不冲突?”有人急了,“我们是想要施压,让妙手门放我们出去,何必要掌门性命??” “到现在了还这么天真?”虞吉冷笑道:“妙手门要是能通融,也不会如此强硬地将你们拒之门外了。昨日经过入门考那小姑娘一事,你们还看不出来么?不让进宗门,也不让出南城,和眼睁睁看着你们死了干净有什么区别?掌门不死,谁都放不了你们出去!” 石台下霎时沉默了。 “现在已经这样了……”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这样。谁让妙手门做的那么绝?” “我的家人还在别的城市……我不想就因为这种事死在这里。” 虞吉难掩心中不屑,唇角方要微微扬起时,人群中却有一道声音响起:“你们现在这么说,当真是够不要脸皮的!” “是妙手门做的绝,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蠢,自己倒霉?明明给多少次机会了,怎么,都失忆了吗?” “你什么意思啊?”当众被扒了脸皮,有人恼道:“你自己不愿意,就自己出去啊!你高洁,你不怕死!” “不劳您费心了,我现在就走。”那人看向石台上神态各异的几个魔,啐一声,道:“我的孩子就在妙手门里,我是怕死,不然也不会来这儿了!只是我没这脸皮,还有点良心!我还当自己是个人!与虎谋皮,魔说的话你们就信了??现在死无对证,她说成仙散不是魔做的,就当真不是了?我看你们都是失了智!” 她这么说完,竟毫无留恋地当真转身直接走了! 人群躁动几下,竟还有一小部分人也沉默地跟着她转身离去,重新步入回危机四伏的南城中。 “……”虞吉面色扭曲一下,心想此人真是多嘴多舌,到时候死了可别后悔。但毕竟没走的人还是大多数,她冷睨了这些修士一眼,漫不经心道:“若是做好了决定,便随我走吧。妙手门毕竟是四大宗之一,我们需得逐个击破。” 转瞬间,地宫内便只留下一地萧索。 媚烟柳和牛白叶也被派发了任务,即墨姝依旧静立在原地,那一直悄无声息的石像终于再度浮现出紫黑色光芒,蚩尤鬼魅声音响起: “你还没死心?” 即墨姝平静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第237节 蚩尤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桃花,还留着呢?” 即墨姝的指尖骤然收紧,蚩尤却像用什么对青春期小孩的口气,道:“紧张什么。云闲送你的,你拿着就拿着吧,只要不耽误正事,随你。” 只不过,一般家长说的“正事”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云云,蚩尤嘴里的“正事”,是杀云闲。想来它也没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即墨姝紧攥的指尖一松,缓慢眨眼道:“是。” 一瞬沉默,即墨姝问道:“你分明在此,为何要让虞吉负责?” “怎么,我让她负责,你不高兴了?”蚩尤叹了口气,道:“太蠢了,太恶心了,让我实在不想面对。所以我实在很费解,你究竟为什么会对人族有好感?你就没有发觉人性是有多么恶心么?” “当然,魔也很恶心。但,魔恶也恶得坦荡。想要什么就去抢,想要什么便去做。你看这些人族,分明和魔没什么区别,嘴上却还要标榜着正义,冠冕堂皇,实际上随口几句话就能煽动,上一刻还十分敬重,下一刻便可以反目成仇,横刀相向……如此廉价,如此渺小,让我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 “你说呢?”蚩尤道:“即墨,你觉得如何?” 方才那留下来的方阵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就连前日护送青禾一众人前去妙手门的那高阶修士,也在人群之中,看向即墨姝的视线中满是木然。 蚩尤还在说些什么,她却逐渐放空。 春桃花仍是那沾着露水的含羞样子,静静躺在她储物戒里。它们即将开在南城的任何一个角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妙手门内,又是一片焦头烂额。虽说医神传下来一针一扇两种功法,但毕竟不是谁都有她的天赋,能够两者都练至炉火纯青,必然会有偏向,而除了独树一帜的黎霸图之外,绝大部分门人都偏向针法,真刀真枪打起来,武力并不算顶尖。 魔教终于现身,大肆将用散之人收归麾下,却没有第一时间集结攻击妙手门,而是分散开来,呈四面八方包围之势,将本就处在僵持之下的地界摧枯拉朽般占领,一点一点逼近,意图一目了然。 以林夕为首的妙手门弟子,更是气的快要肝疼。 你魔教自己弄出来的成仙散,把事情弄成现在这幅收拾不了的模样,现在到了此时,反倒以救世主的形象出场了??魔是救世主,那妙手门算什么?她们反倒成恶人了? 更何况,门内都是些尚未出宗的弟子,大多数连二十岁都不到,都是些少年。前几日青禾一事,足以让众人食不下咽好多天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此事是假的,青禾娘就是故意的,又或者母女二人真是魔教派来的,众人心中也不会如此难受。可就是明知是真的,又迫于形势无能为力,这才最让人忘却不了。 情形看似危急,却又比众人想象中要好太多了。不知为何,妙手门派出的人马要么便是赶上了魔教人马尚未成形的时候,要么便是好巧不巧撞上了阵眼中心。虽说仍是无法将这群乌合之众彻底打败,但其中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已经足够黎建业此前秘密求援的几个大能前来了。 不巧,两方都想关门打狗。妙手门不知魔教具体实力究竟如何,但蚩尤敢这般现身,以它谨慎性子,就绝不会好对付。 只是妙手门把控的南城边境也很快形成拉锯之势。人依旧是出不去,只是,却也进不来了。 几位赶来的大能面面相觑:“……” “听说有大战。”萧芜道:“我这算是来的巧还是不巧?” “很显然是不巧了。”方非黑着脸道:“我都十年没回来了,一回来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娘亲,你来啰。”云闲忙的灰头土脸,惊奇道:“铁柱兄,你竟然也回来了??平日里没感觉你有如此高风亮节啊,因为这次就算有钱收也不一定有命花来着。” 乔灵珊:“别用这种口气说这么恐怖的话好吗!云闲!” “你以为我想??”方非憋气道:“掌门说是怕被魔教截住,所以要对传信进行一些必要的加工……有必要加工成这样吗?!我还以为是妙手门一千周年门庆!喂,我要回北界,谁跟我一起?真是佛也发火!” 明光大师:“阿弥陀佛,来都来了。施主何必,不要生气。” 祁执业:“……” 云闲心想,能这么快就赶到的,除了明光大师这种本就四处剪彩的佛门吉祥物,娘亲这样东奔西跑心挂魔教的散侠,也就只有误以为母校校庆所以精心打扮兴冲冲赶回来的倒霉方非了。其他的那些大能,修为这么高,少说也是个别派的长老掌门什么的,总不能一听到消息就立马把手头事务一丢就赶来,总得妥善分配一下任务,这一分配,就来不及了,望洋心叹。 宿迟走来,递给她一支桃花。 云闲看也没看,收下,道:“辛苦了。” “不辛苦。”宿迟这才看到萧芜,面不改色道:“师娘,你来了。” 萧芜:“……算了。现在不宜说这个,你小子给我等着。” 宿迟:“?” 等什么? 黎建业将众人妥善安置,黎愿现在如愿以偿有了不被关在里头练习的机会,结果反倒紧张起来了。现在不让她练,她便跟在师尊身后抓紧机会练,还不忘跟黎建业说,“师尊,灵秀哥哥好像很伤心,昨日还是不怎么吃饭。” “这都几日了,还未伤心完么。”黎建业神情淡淡,道:“更何况,你如何知道他就一定在伤心?” 黎愿说:“我当然知道啊。那天晚上他牵着我回房的时候,我听见他偷偷掉小珍珠了呢,虽然只有一小下。” “……”坏了,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可能会被灭口,风烨弱弱道:“小黎愿,你还是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们就当作没听见过,不然薛道友会恼羞成怒的。” “罢了。”黎建业叹了口气,对炯炯看着她的云闲道:“云小友,随我来主殿吧。” 云闲:“来了。” …… 到了主殿,黎建业屏退左右,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云闲见桌上还摆着一碗没动一口的汤药,像是祖奶奶熬的,已经凉了,冒不出一丁点热气。 “说是辛苦,”云闲说,“掌门,我也没做什么。” 黎建业看着她,笑了笑,温声道:“对我又何必隐瞒。” 云闲道:“……好吧。” “你并未和即墨姝断过联络吧。换句话说,虽然未曾见面,但联络未断,每次情报都精准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除了这位圣女,也没有别人了。”黎建业道:“上次锻体门风烨一事让你长了个心眼,你怕妙手门内有内鬼?的确是该多加防备。” “虽然对其他人有些不公平,但是我想,这种事还是只有我和她二人明白就好。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这和嘴巴紧不紧没有关系,只是有些人天生不擅长隐瞒。”云闲奇道:“黎掌门,这你都能看出来?” 就连天天跟她一起睡觉的乔灵珊都没发觉呢!她还以为自己瞒得可好。 黎建业道:“我此前还在想,你们用的是什么法子。现在看来,便是春桃花了。季节已过,大部分桃花早就该谢了,只是魔界之内并无四季,魔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春夏秋冬,更不明白花什么时候该开,什么时候该谢——你二人是靠此来确定地点的吧。” “是。”云闲苦笑道:“坦白说,我在送她的时候,并没想那么多。” 只是看到桃花觉得好看,便送了而已。魔族的确不通四季,她让即墨姝记住四季更替,而如今,即墨姝给这礼物赋予了别的意义。 黎建业道:“心意相通,得此挚友不易。” “……”云闲道:“但我却总觉得,我是不是不该让她如此涉险。 ……罢了。掌门,我曾就此事询问过一位神秘人,它给我的答复是,‘天地有常而人无常’。剑阁不怎么上文化课,我时常在想,我理解的含义究竟是对还是错,我接下来要做的,又究竟是对还是错。掌门,你觉得呢?” 黎建业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其实,蚩尤第一次正式现身选在南界,是可想而知的。”黎建业一脸病容,此刻却笑起来,“你们不是经常说么?‘开战谨记,有医修打医修,琴修放着不重要’。更何况,人族医修只能治人,对魔更是效果甚微,这种情况下,按照战略来说,第一时间想灭妙手门是再正常不过了。” 云闲:“……后面那半句是掌门您自己加上去的么。” “这不重要。”黎建业道:“所以自一开始,我的目的便不是救人,而是杀魔——可能说起来比较残忍,但事实如此。在眼前死的人多了,也麻木了,伤亡再多,有时在人眼中只是一个数字,而我要做的,是尽力让这数字小一些,仅此而已。” “云闲,阿秀他虽说年纪虚长你几岁,但在这方面上心性却太欠缺了。倒是你,让我很讶异。但,你是异常,他那般才是正常。就算历经多事,从笑面佛陀到如今,大道理在眼前又有何用?只要不痛到己身,又何曾真的能理解。”黎建业重复她所说的那句话,“天地有常,而人无常……有时,人的想法总是会从一个极端滑落到另一个极端,不是么?” “一开始满怀信心要去救天下人,被伤了,痛了,便觉得天下人都不值得自己去救。觉得全天下人都是好人,和觉得都是坏人,本质上没有区别,仍是一样的天真愚蠢。妙手门祖训,并不是告诫门人什么,只是说了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我是个普通的医修,我尽力完成自己的职责,不崇高也并不卑劣,和其余行业没有任何区别。我不是救世主,世人也不是要等着我垂怜去救的弱者、蠢货,世人是普通人,和我一般普通。天有定数,人无定数,若是一厢情愿将人定义为刻板的群体,无个性的木偶,那,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你做的是对的。”黎建业从怀中取出一道被布绢包裹的物品,交给云闲,又再度咳嗽起来,惨白的面上泛起病态嫣红,“这是祖师那代便留下的重针,对魔有奇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医修有个武神梦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只不过当时剑神太强了,她根本插不进去手,所以搁置着没用罢了。” 云闲懂了。当时医神想输出,奈何剑神一人单刷不需要她,只好愤愤将针传给后人,直到如今重见天日。 “至于灵秀……”黎建业道:“明理前必先诛心,等这战顺利打完了,我便再和他好好说一说。” 此话一出口,云闲瞬间感觉掌门背后立满了fg,好像什么戏台上的老将军,连忙道:“掌门,这话可不兴说啊!赶紧,呸呸呸!” 黎建业:“?” 云小友好虽好,就是有时候性子太过跳脱,经常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上次还对着金丝银草跟她那美人大师兄说也要给剑阁设计什么“石尚”“楼狗”……楼狗到底是什么狗?她遍观群书,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最后那战来的猝不及防。 用散之人本就暂时提高了修为,人数又浩大,只要稍一煽动,判断局势,就容易跟着走,更是雪球滚雪球,人数愈来愈多。南城内至今还未离开或是去妙手门的,大部分都是有心无力,又怎能抵挡入侵?妙手门弟子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只能暂缓攻势,争取整军布阵时间,可魔教似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终于整顿所有人,短短几个时辰,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人群,密密麻麻列阵,压迫感铺天盖地,直指妙手门。 媚烟柳和牛白叶站在人群后方。此时此刻,人魔似乎没了区别。 声浪骤起: “放我们出南城!!!” “三掌门黎沛分明曾也用过散,凭什么徇私枉法??” “若是不放,今日,踏平妙手门!杀掌门取药!!” 滔天声浪之中,薛灵秀面色冷淡,像是已无波澜。 直到他看见了人群后方,那渺小到本就该看不见的熟悉人影。 ……青禾弃了针,拿了剑,腰间别着那娘送她的空药瓶,淹没在人群之中,稚嫩的面上辨不出神情。 霎时,薛灵秀如遭雷击。 第174章 医者不自医(完) 大军压境, 一片冷冽。 妙手门宗门紧闭,所有尚存的门人严阵以待,自哨楼往下望,尽管事先已经有所预期, 却依旧令人胆战心惊。 四面八方都是魔教麾下的修士, 黑压压一片,陌生的熟悉的面孔, 眼里的光却都是冷的沉寂的, 庞大的妙手门在此时看来,如洪流中一叶无助孤舟, 渺渺不知前路何方。 就连黎愿也被黎祖奶奶牵着,站在哨楼之上。 “祖奶奶, 有人来犯么?”她并看不见当下情形,忧心忡忡道:“要有多久,才能恢复平常呢?” 黎祖奶奶道:“……很快就好了。” 青禾没在人群的最后方, 抬眼,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薛灵秀, 而是黎愿。 她记得这个盲女。第一次踏进妙手门, 是入门考核报名,她被小田绊倒在地, 膝盖流血,是对方帮忙治好的。 分明一样的年纪, 黎愿在门内,她在门外。黎愿可以心无旁骛地练医,永远不要为生计发愁。黎愿没有一个重病缠身的娘, 也不会因为这啼笑皆非的理由被毁去前程。 ……可她多希望自己还有娘。哪怕是什么样的都好, 她可以不去妙手门, 只要再等她长大一些,她勤劳肯干,做什么都认真,一定会有出路的……只是,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青禾伸手,攥住了胸前的长命锁和腰间的药瓶。这是娘留给她的最后两样东西,她必须收好。 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薛灵秀胸膛起伏,闭眼,再睁开,也是满目沉寂。 腰间那玉佩他没再戴了。这几日,他与云闲一行人去给青禾的娘起墓,最后一次时,他将玉佩一起埋进了地里。 “掌门。”他道:“西边的整体修为会更高一些,南边较弱,只是魔教首次出现,实力未知,是不是该多拨一些在此?” 黎建业道:“我和霸图在此即可。” 薛灵秀有心要说什么,犹豫半晌,仍是道:“……是。” 第238节 “此战特殊,不可留手。”黎建业冷沉的嗓音传遍妙手门,“扇阵先不开,待到时机成熟,听我指令,一击必杀。此次,要将魔孽留在南城!” 众门人齐声应道:“是!” 门内统筹完毕,门外还在高声叫阵:“放我们出城!!放我们出城!!” “徇私枉法!内外不平!怎么不见你们把三掌门赶出来?!” “什么三掌门?!”林夕道:“这关三掌门有什么事?” “不是说用散者禁入么?”那人道:“你若这么理直气壮,让黎沛也用血滴石壁看看啊!证明一下我说的是错的,心虚什么?!” 祁执业蹙眉道:“此石壁验的是魔种。三掌门早些时候身体异样……” 他话还未说完,一道铁扇便凌空而去,将那人直接斩于扇下,血喷涌而出。 “哪来的狗,叫什么叫?”黎霸图立于高处,将扇收回,漠然道:“要打就打,找那么一大堆借口。你叫我们证明我们就得证明?我现在说你爹是狗,想否认就把你爹从坟里刨出来给大家晒晒,你去不去?不去你全家都是狗!” 众人:“…………” 云闲:“我平时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黎建业:“霸图,注意素质。” “就是就是。”风烨道:“他也不一定有全家。” 明光:“阿弥陀佛……” 远处似有目光定于自己身上,云闲抬眼,尽管未能看见踪影,但却能感受到,即墨姝便在那个方位。 一人一魔,间隔一道城墙,和数不清的敌人,遥遥相望。 “圣女。”媚烟柳警觉道:“你在看谁?在掌握掌门动向,还是在观察阵眼位置?” 牛白叶:“她就不能单纯在看云闲么。” 即墨姝:“……我谁也没看,闭嘴!” “教主。”即墨姝看向身旁那一团仍无形体的幻光,眉眼中隐含忧虑,道:“此战实力碾压,压根便不需要你亲身上阵。” “即墨,你难道不知我亲身上阵是为何?”蚩尤似笑非笑道:“我要你杀云闲,是有用。只是,虞吉杀宿迟,我并不用多担忧——我是给了你剑,但我不在,谁知你又会出什么岔子。” “突然眼睛花了、突然脚滑了、不小心睡着了。”蚩尤道:“连找小狗这种借口你都能用出来,你之后还要用什么理由我都不敢想了。” 即墨姝:“……我已下定决心,你不必担忧。” 蚩尤意味深长:“哦?是么?” 紫黑魔光浮动,一股惊天憾地的魔气骤然爆发,蚩尤起身,对着麾下,冷厉道:“记住自己要做的事!取妙手门三大掌门性命,尤其是黎建业——她必须陨落在此。” 医神曾留下重针,虽说以黎建业这小不死的病秧子,或许根本不知什么重针,也根本不知如何使用,但,这世上能伤到自己的东西不多,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足下涌动的渺小蝼蚁中,有一只小小的蝼蚁抬头看向自己。 蚩尤漫不经心地瞥下一眼,那人族幼童腰间竟然还别着瓶成仙散,太可笑了,真是让它忍不住嗤笑出声。 无聊透顶的物种,全都死了才干净。 两方大军终于在这一刻,正式对垒,下一瞬,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杀!!!!” “……” 战场之上,转瞬便是生灵涂炭。血雨腥风,抬头竟分不清日夜。 杀,余光里只余一片血红。不论眼前之人是不是同类,甚至是与自己相处了数十年的街坊,一刀下去,血花四溅,只要开弓便不能回头。 妙手门固守本宗,外敌源源不断涌来,佛门的金色佛气在阵眼处环绕,剑阁几人拔剑在最前沿穿梭,方非在后方医治伤员。 到现在还留在此处的门人,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殊死抵抗。尽管实力看似蜉蝣撼树,但还是凭着惊人的耐力,两拨轮换,竟是足足磨掉了四分之一的敌人。 妙手门内,满是此起彼伏的焦急呐喊声: “这里!!重伤了!!!” “防线告急!!多去几个人啊!!!” “已经快没人可征调了……” 事态紧急,此前门内收归的南城人马也都匆匆拿起武器,去往前线,其中不乏伤员,黎祖奶奶更是取出了她尘封多年的宝扇,将黎愿往后勤处一塞,便要气势汹汹披挂上阵。 门人看见,大惊失色:“祖奶奶,不可啊!!你多大年纪了,刀剑无眼,这要是伤到了怎么办??” “什么我多大年纪?我硬朗的很!”黎祖奶奶怒道:“别叫了,看我发挥就是!!想我当年,也曾是武学巅峰,在南界可以横着走!!” 伤亡,刚开始还有人统计,不知什么时候,统计之人也没了。 黎建业仍负手站在高台之上,冷静地观察下方情况。身边的黎霸图和黎沛呈双边护持之势,萧芜抱剑,几人自开始到现在都尚未出手。 宿迟神色苍白,唇色浅淡,周身散发的气息却空乏虚弱,好似生了一场大病,连真元都被一并烧干。 也正因如此,他并未出手,而是也站在几人之旁,视线落到其下灵动穿梭的云闲之上。 众人都心知肚明,直到现在,真正的战役方才刚刚开始。 “现在是什么情况?”魔教后方处,虞吉怒道:“这里几万个人,攻不下一个破宗门?” 在魔教众人的预想之中,胜券在握,踏破这宗门最多是一柱香的事情。现在都快磨了半个时辰了,只见伤亡,可对方伤亡归伤亡,却一点也没撼动防守?!搞什么!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禀报之人硬着头皮道:“分明众人都在往前冲,可难道是,难道是妙手门用了什么秘术,前线太混乱,我,我,我看不懂啊!” 蚩尤神色已经有些焦躁不耐了。 它因躲避剑神及后人,在地底不知待了多久,现在首次现身,事情却并不如他预想中发展,不由有些恼怒。 这群人族废物…… 雪上加霜,还没过多久,又有人惊慌失措向上通报:“南城的边界,阵法被妙手门破了!!黎建业请的大能正在往这里赶来,很快便要到了!!” “不可能。”蚩尤笃定道:“我设的阵法,绝不是妙手门能破的。” “不,不知道……”那人道:“好像有只黑白色的熊在那指路啊!!我听见了,它说的什么,悄悄的进城,魔教的不要!还有,还有一个不认识的拿剑的女子……” 虞吉紧张无比地看向蚩尤:“教主!” 蚩尤:“……” 它明知此事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怒气升腾。 速战速决。 却还要它耗费本就不多的魔元…… “废物!”蚩尤的嗓音终于愈来愈阴沉,魔光闪动,它微微一动,身旁一个高阶魔便倒飞过来,面上霎时露出惊恐之色:“教主,不要啊!!” 话音未落,那高阶魔眼中的光泽便瞬间消失,只余一片死寂,面上神情还停留在惊恐万状之上。魔光消失,高阶魔躯体之上浮现出快要被撑爆的可怖痕迹,蚩尤上身,阴冷地再度骂道:“一群废物!!” 上古大魔的威压潮水般涌来,有魔甚至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无人敢应声,虞吉瑟瑟发抖,只有即墨姝道:“太危险了,你不能——” “啪”一声,蚩尤一巴掌将她打出一丈之外,戾气横生道:“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即墨姝:“……” 这一巴掌,对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暴毙了的那高阶魔来说,已经是非常轻的惩戒了,可即墨姝仍是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夹杂着牙齿碎片的鲜血,指尖艰难地按着地面,足足缓了半晌才勉强能动弹。 再颤抖抬头,她的脸已经不成样子了:“我——” 蚩尤漠然看向她。 “圣女!!”媚烟流扑过去,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别说了……别说了!” 早在四方大战她就知道,教主只需要圣女留着这一口气。若是再不听话,可能连这一口气都随时可以收回。 生杀予夺,全在它手中,又有什么办法! 牛白叶静静挡在两魔身前,俯首叩头。 “到如今,还是需要我出手。”蚩尤见她终于识相沉默,面目阴沉地抬眼看天,缓缓吐出口烦躁的浊气,“罢了。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就来这么几个人,还要花心思抵抗……” 它一步一步走出后方,未出一招,敌我不分,身边之人只要沾染到丝毫魔氛,顷刻间便七窍流血,瞬间倒毙。 愈走愈快,直到化作一道无人可挡的紫黑流光,下一瞬,直取高台! 紫金钵发疯一般颤动,开始出现层层裂痕,明光大师所支起的金光屏障甚至连一瞬间都未曾抵挡,便直接破碎,他咬牙道:“来了!” 妙手门护宗大阵开启,磅礴灵气暴闪,但无论如何抵挡,对蚩尤来说都是无用功,紫黑光芒摧枯拉朽,径直破入重围,虞吉和数个高阶魔族一拥而上,将一人死死围住—— 目标竟是宿迟! “杀了他。”蚩尤厌烦道:“别让他碰到我!” 萧芜与黎霸图霎时出招,剑扇与掌风交接,初次碰撞,便知深浅。 ……的确是,太强了! 两人根本抵挡不住,武器险些被直接击飞,紫金钵横空飞来,蚩尤伸手,抓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佛门重宝碾碎。 黎建业在众人身后,敏锐地观察到,无论是扇阵、还是萧芜的剑,乃至于南城人的任何刀兵,都像是被直接吸收了一般,根本对蚩尤造不成任何伤害! 仅仅几瞬,挡在黎建业身前之人就败退,蚩尤直指掌门,怎料黎建业抬头,竟神色一厉,伸掌与他相对! 轰隆一声,蚩尤站在原地未曾动弹,黎建业往后退了十几步,唇角渗出血来。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些。”蚩尤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世人都以为妙手门一文一武,结果你比旁边这个要厉害的多啊,藏实力?” 黎建业满脸病容,倦怠道:“不然又如何当掌门呢。” “呵。”蚩尤笑着笑着,闪电般继续向前攻去,“可还是……没用!”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蚩尤却丝毫不惧围攻,几十招下来,毫发无损,再观这方,才短短几刻,便已经遍体鳞伤,鲜血不要命似的淌了。 上古一魔,又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角色! 黎建业脸上泛起病态嫣红,道:“这些东西伤不到你。” 蚩尤:“东西交我,我饶你不死。” “教主好兴趣,在我面前还用这种哄小孩的把戏。”交了它,只怕是会死的更快,黎建业看向那头的宿迟,道:“若是我没猜错,能伤到你的,只有……” 话音未落,战局已定。 “我说过,不要做无用功。”蚩尤捏着黎建业的脖子,悬空抬起,血如洪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把东西交出来。” 高台之上,能站着的只有它了,四野一片寂静,只有门人悲戚的喊声:“掌门!!!” 第239节 黎建业呛咳两下,眼睛已被血蒙了,睁不开:“什么东西?” “黎掌门如此聪颖,会不懂么?”蚩尤偏了偏头,松动了一下方才活动开的筋骨,道:“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只不过,勇气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的确无用。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你说的,是能伤到你的东西?重针?”黎建业喉间被越收越紧,她却笑了:“不在我身上,我要如何给你?” 蚩尤冷道:“医神传下至宝,你如今告诉我不在你身上?” 黎建业反唇相讥:“魔教教主如此聪颖,不如猜猜它现在在哪里?” 蚩尤:“……” 它眼中杀意暴涨,再一用力,手中人便要殒命于此,越是在此关头,他身前的防护便越紧密,身后蝼蚁相杀,仍在攒动。 它终于唇角浮出一道残忍的笑意:“不在你身上,那便在其他家人身上了?不知杀到第几个,黎掌门愿意拱手相送?” “杀到不剩一个。”黎建业轻声道:“我也还是这个回答。” 隐约有脚步声近了。 混乱战局之中,薛灵秀胸膛起伏,浑身已满是血污,扇骨和掌心内全是滑腻的鲜血,就在此时,又有一道身影冲来,他几乎不假思索,便要提扇杀敌,余光却撞上那道熟悉身影。 青禾! 他呼吸一滞,咬牙,扇势却并未停。那道小小的身影手上握的剑早已断了,没有任何抵抗,堪称闷头便要冲过他面前,眼看扇离她的脖颈只剩最后半寸,青禾抬头。 二人对视,浮光掠影之间,他看到了那双执拗的黑色眼睛。和从前一般,没有任何分别。 只一眼,攻势顿懈,青禾轻而易举地避开扇尖,继续向前行进。 薛灵秀:“……” 他强迫自己麻木地将注意力转向下一个人。 高台之上,僵持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青禾。 蚩尤防萧芜,防明光,防宿迟,处心积虑防任何一个人,但他要如何才能防得住一只蚂蚁悄悄爬到自己脚下? 平心而论,青禾修为很低,也没有武器,浑身上下唯一特殊的,只有那瓶空荡荡的成仙散药瓶。可混在人群之中,这东西也变得再普通不过了。没有人会在意她,和往常一样。 所以,当蚩尤发现她在自己身后三步时,已经晚了。 青禾拨开瓶盖,从中取出一张剑符,取血为引,瞬间,电闪雷鸣,呼啸而来的熟悉剑气带着浩瀚灵压直直没入蚩尤后心,终于,将那打不破的屏障撕开了一道微小到看不见的裂口。 有这一道,就够了!! 蚩尤惊怒之际,身后又是唰唰唰几道熟悉剑气,自四面八方传来。但发出这剑气的人,却都是他原收归的麾下,甚至有人离发狂就只差几步,面上都已经形成魔纹了! 都是哪来的剑符?!又是哪来的人?!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起阵!”黎建业一掌雄浑拍来,随之而来的,是散发着凛冽寒气的飞花令扇阵,仅存的妙手门人身护阵眼,即便是强弩之末,也不肯再后退一步,紫金钵再起,各色各样的武器携着属性不一的灵气飞来,蚩尤转瞬便受了第一道伤,唇角流血。 短短几瞬,足够它明白一切了。 难怪,几万人打几千人,会迟迟打不下来一座宗门!难怪,宿迟如此虚弱,灌注如此体量的剑符,换作寻常人,早就死了!南城边境被接管,有人来援,现在怎么可能还没到?!这消息看来也是假的,就是为了……诱它真身出手! 但,怎么可能?!它不是蠢货,麾下这些人都被魔密切监视,想与妙手门勾结传信,第一时间便会被发现……这群人究竟是怎么传讯的??! 蚩尤恼怒,一掌便打向那胆敢对自己出手的蝼蚁,青禾站在原地,躲避不及,斜刺里一道青色身影闪出,薛灵秀将她拎着向后一丢,硬生生受了下来。 不是掌,只是刮过的掌风,他坚固的玄铁折扇直接被碾成了灰,吐血败退。 后方人马瞬间反水,打作一团,已经分不清是敌还是友,混乱之中,虞吉恼怒道:“你们找死吗?!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凌空一个药瓶飞过来,直直打到她头上,里面还有正在燃烧中的同款剑符,那人道:“你才找死吧!!老娘真的忍你们够久了!!!” 不止是青禾。有任何一个人找到机会,都一样能造成相同的效果,这群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硬是不动声色到现在,如今一击得手,终于畅快道:“装!再继续装!!一个被剑神削到头都不敢露的老乌龟,还在这装得直喘气,你看有人理你没有?!” 蚩尤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剑神两个字:“你想死?” “笑死!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你们不就是知道我们走投无路了才来让我们为你卖命的吗?反正不就一个死,头掉了碗大个疤,我怕死吗!来来来,朝这里打!你们魔教不是最爱用这招,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骂你了,心智有障!呸!” “就你这智商,还进攻妙手门呢,别乐死我了!我说句公道话,但凡你没这么强,这教主的位置轮八手都轮不到你。能活这么久,人家靠强,你靠熬!噗嗤!” “把人当傻子的东西,自己才是最傻的。我承认,现在这里的确不少跟着你们要打妙手门的傻子。但人族有多少人啊?数的清吗?见着几个不要脸不要皮没尊严的,就觉得全世界都是这种玩意儿。你能不能动动你空荡荡的脑子想一想,要人族真的全是这种东西,还能活到现在?还用得着你大张旗鼓来灭?论玩阴谋,人族是你祖宗!连四季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魔族,倒还看不起我们来了。你算什么东西??!” “不可能……”虞吉不可置信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传讯的?!我不可能没有发现!” “你们不会懂的。”那护送青禾去妙手门的修士手起刀落,道:“不需要说,不需要写,有些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可你们连信任是什么都没学会,又怎么可能明白呢。” 蚩尤:“……” 现在,已是三方混战。魔教人马,反水的南城之人,妙手门,两方夹击一方,眼看魔教人马优势荡然无存,伤亡惨重,它心知此时不能继续,便要逃逸,高声道:“即墨姝!!” 即墨姝仍遥遥站在后方,辨不清眉目。 她并未动弹。 剑阁四人御剑袭来,黎建业再起重针,针剑穿过屏障,将它瞬间牢牢钉死在地面,蚩尤体表魔气骤然一虚,受伤沉重,萧芜冷眼道:“云闲!” 太平早些时候被叫醒,关键时刻,也不敢尖叫了,剑身红光暴闪,便要直直朝蚩尤的脖颈刺去。 云闲还是没忘的,二掌门说要砍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蚩尤不知用了什么鬼东西,它竟直接将即墨姝传送了过来当做肉垫,挡在刀刃和自己身前,突如其来,云闲神色一惊,剑刃偏开,自即墨姝的锁骨处贯穿而进。 她听到了两声痛呼。 血涌了出来,即墨姝神色苍白,她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蚩尤将那高阶魔的最后一丝魔元催动,便要自爆! “退!”明光大师丢过来一个金钟罩,将众人稳稳罩在内中,“先往后退!!” 云闲急道:“可——” 她被宿迟往后拉了拉,时间紧急,退也退不了多远,只能背对,拢在怀中。 下一瞬,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金钟罩应声而破,余威依旧深重,宿迟闷哼一声,唇角的血往下渗,胸口剧痛。 再转眼,硝烟之中,蚩尤连带着受伤的即墨姝消失在了原地。 教主都已受重伤逃了,剩下的魔与人都士气大减,很快便被门人一一剿灭或押下。 四面八方都是血腥气息和倒伏的尸体,硝烟四起,一片苍凉。 “……罢了。”黎建业运功压下心悸,皱眉道:“能伤它至此,已经超出我预料。” 黎祖奶奶道:“黎大,你有没有事??我早就说了,你这大大小小的病,都是因为天天埋头看书简没起来活动一下……” 明光大师马不停蹄,叹息一声,便又开始坐下诵经超度了。 骤然安静的地界中,妙手门人还能动的也艰难站起身,试探场上还有没有幸存的人。尸体也需要处理,若是一直放着不管,只怕会产生疫病。 此战艰难,但好歹结果……不算好,不算坏,正式解了妙手门之围,也重伤了蚩尤,唯一一点,便是让它跑了。 战后重建,再回原先南城,一看便知将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唯有不变的轻风,仍在默默地吹,不由世事左右。 …… …… …… 乔灵珊收剑,甩掉剑尖血点,与众人一齐看向不远处。 方才那剑符本就已经超负荷,再加上掌风余波,青禾整条手臂鲜血淋漓,动弹不得,已见白骨。 薛灵秀正在俯身为她医治。 “青禾……”薛灵秀忍住剧痛,道:“别怕,手还能保住。” 尽管能保住,可看此经脉损伤程度,以后再想做医修,是绝无可能了。 他一手的血,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颤抖还是孩子在颤抖,终于,青禾另一只小手重重地拉住了他的袖袍,突然道:“之前的事……” 薛灵秀一震,心和袖袍一起向下坠。 之前的事,他不愿去想。 “之前的事……”青禾虚弱,却口齿清晰道:“谢谢你救我。” 什么?薛灵秀喉头梗塞,竟有些茫然:“救……你?可我什么都没做。”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青禾咳嗽了两声,咳了满嘴的血,才缓缓道:“不瞒你说,那几天,我真的……真的很痛苦。我甚至在想,凭什么只有我受苦?我才几岁,才几年,为什么我就不能尝到一点甜……全是痛苦!为什么天道总是对我这么不公平,明明有些人天生就什么都有,过的还那么好。明明,明明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还是不肯放过我!!”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口里说着什么“痛苦”,听起来实在是很滑稽,有点让人发笑。 可在场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笑脸,因为她看起来,是真的,太痛苦了。 薛灵秀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哑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娘的墓,谢谢你们。其实早些年,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病是治不好的。不,不是只有我,我们都知道,以后的好日子,和她没有关系了!她吊着一口气,我也吊着一口气,至少在那之前,我要让她看见我进妙手门……” 青禾自言自语道:“我想过,凭什么只有我这么难受?我要报复,可我该报复谁??不怪我,不怪娘,不怪你,不怪妙手门,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算了。我相信黎掌门,她说,这是魔教弄出来的东西。我信她。所以,我来了。我从那个姐姐手里拿到了剑符……能夸我一句吗,我做得好吗?” 黎霸图轻轻伸手,抚了抚她发黄枯干的头发。 薛灵秀的指尖越来越稳,斩情针在血肉中穿梭缝合,他没有说话,青禾抬眼看他皱巴巴的神色,小大人似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还有用的很,以后做不了医修,我还可以做刺客啊!” “确实。”祁执业不冷不热地道:“最高战绩刺杀魔教教主,目前的天下第一刺客江兰催不如你一根指头。” 萧芜道:“我观你骨骼清奇,不如以后学剑吧。” 风烨弱弱道:“这手指这么长,这么灵,不去学琴是不是可惜了……” “风烨,你是不是飘了。这儿有你挖墙脚的份?” “别吵了别吵了!” 薛灵秀:“……嗯。” “你总说你没有救我……”失血太多,青禾终于抵挡不住,眼前昏黑,高热之中,便要闭起眼睛,她嘟囔道:“方才你让我过去时的那一眼,我知道,你信我。只有那一眼,就够了……多谢你,真的。” 黎霸图拍了拍他的肩,薛灵秀抱着快要昏睡过去的青禾,垂眼,喉头艰涩滚动,半晌,终于没有忍住。 一滴水珠落到青禾沾满血污的稚嫩脸上,冲淡了血迹,自她微微凹陷的眼角滑落,滚入地底,他哑声道:“我才是……多谢你。” 多谢你最终做了正确的事。 多谢你,终于让自己明白,祖训究竟有何意义。 天有定数,人无定数,自救,他救,救人,被救,不一定要以医载道,一念之间,便可扭转乾坤。 说来奇怪,人的能为分明在不断增长,可无能为力之事却愈来愈多,他的医术可能依旧永远无法行至巅峰,可他再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彷徨了。 只有那一眼,就够了吗? 第240节 行医问道,所有人的道不同,他只要为这一类人,也就够了。足够了。 “好凉。你哭了吗?” “……” “哭鼻子,羞羞脸。” “……嗯。” 昏暗战场之上,云闲将太平拔出,脱力地将剑拄在地上,支撑住自己。 蚩尤和即墨姝消失的地界前,那枝熟悉的春桃花落在地上。 虽然有云闲的灵气护持,但这桃花成日被即墨姝随身带着,魔气侵蚀,现在也还是终于枯萎了一半。 云闲掏出胸口那属于即墨姝的魔石,上头还在微微泛光。至少蚩尤还没杀她,才吐出口气,慢慢走过去,把桃花拾起来。 独属于南界的桃花最终仍是没能被带走,破碎在了战后的南城中,化为齑粉,半空中,缓缓留下了即墨姝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讯息—— “你也觉得蚩尤脑子有病吧?” 云闲脚底一滑:“…………” 圣女大人啊!!即墨姝大人!!!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就算你我二人再心有灵犀,这句话也太抽象了吧!好歹留个地点好去救,这要怎么解读?!救命啊!! 第175章 过渡章 三日之后。 南城虽还是满目疮痍, 但至少妙手门内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秩序。只是现在情况特殊,门内人多口杂,除了弟子之外什么人都有,特别是此前重启入门考核那一次, 进来了不少没有家人陪同的孩童, 云闲走一趟路,至少四波人拉着她告状: “姐姐!他揪我头发!!” “明明是你先踢我肚子的!” “我的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肯定是你拿走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云闲向来只有烦别人的份, 现在被烦的恨不得飞天遁地。其实这群孩子也未必和云闲多亲近, 他们是逮个大人就告状,云闲没心思主持这小法庭, 道:“要不你们打一架吧。” 反正现在在妙手门,打赢打输都是一针的事。 太平缩在她灵府中, 还在回味那三日之前的勇猛一战:“说时迟那时快,我神威大发,朝蚩尤飞掠而去。我保证, 我离它的脖子只有半寸距离!” 山坡上的金丝银草被日浇夜浇, 终于被浇蔫了, 怎么制止都没有, 林夕震怒,连夜围起了一道小小的围墙。 现在伤员众多, 不好动弹,至少也要再等个十日才可以把人都放出去, 只是伤情这么重,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哪来的精力。 “云闲姐姐!”黎愿匆匆跑过来,中途没注意到新起的围栏, 一下子重重摔得四脚朝天, 云闲心头一紧, 担心她要哭,但黎愿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爬起来拍拍屁股,又兴冲冲继续奔过来:“师尊请你去主殿一叙!” 云闲把还在嘀嘀咕咕的太平背到背后,牵住黎愿的手,道:“走吧。” 大战过后,整个妙手门就找不出来几个没受伤的人,黎建业直面蚩尤,顶了至少两掌,虽然受伤沉重,但足以看出她的修为之深厚了。 别人可以松懈,她不能松懈,云闲走到主殿之时,发现她正扶着额垂头认真看什么地图,胸口的绷带还没拆,上头被侵染得血迹斑斑,云闲肃然起敬:“……掌门,你要不休息两天吧?” “无碍。”黎建业对她摆了摆手,温声道:“我若是休息,这宗门便转不了了。” 此话放在别人口中,多少有点太过自大,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只会令人信服。 桌上放着空碗,碗底还铺着一层薄药,云闲还未说话,就听到黎祖奶奶气哄哄的声音:“黎大啊!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我就说了,你胸口痛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平时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说了不听……你看!这药也没喝完,你留这一点是打算给我喝?!” 这话实在太耳熟了,云闲总觉得在哪儿听到过。 “……”黎建业无奈道:“祖奶奶,我现在有事要跟云小友说。” 黎祖奶奶:“有什么事?不行,你必须休息。” 最后还是黎愿把啰嗦的小老太太拉走,云闲落座,黎霸图轻咳几下,问:“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恕我直言。”云闲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即墨姝留下的讯息到底是什么意思,实在是有些伤脑筋,“我还没想好。” “无事,正好休息。”黎建业的口吻不像是对小辈,更像是对年纪相仿的朋友,“既然还未想好,那就在南城多留些时日吧。” 云闲来这儿,玩没玩几天,一直东奔西跑,再加上宿迟伤势太重,短时间内也不能马上动身离开。 当初在决战之前,黎建业便发觉了一丝异样。蚩尤如此看重妙手门,还有一个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医神传下的重针,再如此推断下去,普通兵器极有可能伤不了它分毫,能伤到它的,便是当年几大神传下来的兵器。 医神是重针,剑神便是……罢了,云闲之前还以为此事会让掌门有所诧异,没料到黎建业的接受能力恐怖如斯,方法更恐怖如斯—— “把宿迟切成若干小块交于对方麾下,是不是可以起到偷袭作用?” 要不是云闲解释的快,可以用剑符,不然看掌门认真的脸色,大师兄真有可能在此地香消玉殒。不过连续灌注这么多剑符的确是累垮他了,到现在还没恢复。 “还有一事。”云闲临走之前,终于忍不住好奇:“剑神的雕像,分明剑阁都没有,至少我长这么大并未见过。为什么会在南城出现?” 黎建业温和解释道:“在东界没有很正常,因为剑神不喜欢陌生人拜她的像,更不喜人跪她,可能是觉得成日那么多祈愿烦着她了吧。自然,我只是推测——至于为什么南城有,因为剑医两者是好友,南界人不知,要拜医神就跟着一起拜了。” “哦?有这事?”云闲诧异道:“剑神还有好友的??” 听之前那么说,她还以为谁都受不了剑神那招猫逗狗的性子呢。 “怎么没有?”黎建业温和道:“你不是也有很多吗?” 云闲:“……” 好像被骂了,不确定,再听听。 云闲回去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本古老的译本,是黎建业从书库中千辛万苦找出来的,那书皮都快破成什么样了,名字却还清晰: 《上古时代之爱恨情仇》。 “我观你日后去向,可能会需要它。”黎建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内中有人物关系简析,千万不要记错了。” 云闲把这话本拿回去,翻到剑神那页,当即无语凝噎。 好友那一栏除了“医神”之外,空荡荡一片,其下朱红的“仇人”倒是满满当当,一页纸都快写不下,第一个便是刀圣。 “……” 既然事情已尘埃落定,云闲抱着剑,跟众人一块儿出去南城闲闲溜达了几圈。 祁执业被明光大师抓了壮丁,又要做法事又要敲木鱼的,暂时没能来。 季节已过,南城的春桃花都已经谢的差不多了,这几日还下了不少场雨,地上满是零落成泥的花瓣。妙手门人醒目的青绿色制服在街上游荡,正在忙着帮忙重建房屋。 风烨看着其乐融融的景象,不由感叹道:“不愧是南界第一大宗,胸怀就是广阔,历经沧桑依旧情怀未改。” 门人刚建完,就从怀中掏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抬头:“一共三千六百七十二灵石。现付还是借条?” 那人惊道:“什么?!你抢钱啊?!” 风烨:“……” 其实也没说错。 “你观薛兄那个性子,就知道胸怀必不可能广阔啊。”云闲老神在在道:“不过,你们最近谁看见薛兄了?” 众人都摇头。 “原来大家都是,我还以为只有我见不到。”乔灵珊纳闷道,“奇了怪了,妙手门就那么大,怎么可能找不到?” 要么就是远远的看到人影,再走近点便突然不见了,要么便是成日敲门都不在,不知去了哪里,就连黎霸图要找都找不着他,更何况其余人。 再忙也不会忙成这样啊。 风烨弱弱道:“我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老喜欢这个句式,云闲道:“你说就是了。” “薛道友是不是在躲我们?”风烨默默道:“你想啊,那个时候,青禾没哭,他哭了,还在所有人面前……以薛道友的性子,回想起来肯定恨不得撞墙吧。” 众人皆沉默了一下,因为她们发觉风烨说的可能是正解。 其实哭不哭的没有什么所谓,要知道薛灵秀本来就是感性的性子,之前在笑面佛陀事件时也掉眼泪了,只不过众人都顾忌到他的偶像包袱,所以一直都装作没有看见——可这次,是真的不能装作看不见啊!不止她们,整个南城的人都看见了!! “罢了,无碍。”云闲善解人意道:“他应该还要别扭几天,我们就不要无事去触霉头了,怪不好的。” 乔灵珊总觉得她说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当初剑神鼎力相助,云闲总要再回去还愿,一帮人顺着荒郊野岭再度找到原先的石洞,但要进去时,其他人却被挡在了外面。 云闲示意二人在外等候,弯腰走了进去,石台之上,那座粗劣的石像还静静立在那里。她这次有备而来,掏出三柱线香点上,潜心思索,没过多久,石像便缓缓闪烁了起来。 线香弯弯绕绕,似乎在问她“有事?”,云闲没跪,站着,突发奇想道:“所以,飞升的真相就是,和天道做队友?” 毕竟自古到今飞升的唯一一个便是剑神了。 线香一直,意表“没错”。 “真好。”云闲感叹道:“飞个升,现在都有编制了。” “我此次来,是为了求问一件事。”云闲厚着脸皮把即墨姝留下的讯息摊在桌上,道:“能看得出来,她现在在哪里么?” 石桌上半晌没动静。 云闲絮絮叨叨,甚至还坐下了:“别这样嘛。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过,我觉得下次还是要写的浅显一点为好,你要知道,剑阁又不教文化课,只差一点我就要理解错你意思了。” 天道:“……” “不过你那个纯情魔女火辣辣真写的不错,就按照那个风格写就好。”云闲跟谁姐俩好似的,“圣女大人如今在北界?还是东界?其实我觉得蚩尤现在銥嬅肯定去找仲长尧了,那便是在北界?你觉得呢?” 石台之上,缓缓浮现出一道字迹: “问君何不乘风起?” “问君何不乘风起?”云闲摸着下巴,揣摩道:“难道你说的是北界?锻体门之外的罡风的确四界独特,只是现在姬融雪在那,蚩尤在那吃了瘪,不会往那走的吧?我理解对了没有?你说呢?” 石台字迹变幻,终于直白道: “滚!” 进入石洞半晌后,云闲被一道不知哪来的狂风给卷了出来,未能安全落地。 乔灵珊把她扶起来,紧张道:“怎么说?怎么说??” “没怎么说。”云闲面色如常地拍拍屁股,语重心长道:“灵珊,我们不能总是想着不劳而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只有将情报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好的。还是先回转北界再说,你觉得呢?” 乔灵珊哽住:“……” 去趟南城,回来时,江山的大园子已经建起来了。不是很华丽,但足够大,还能移动,下头装着滚轮,能直接巡回南城。 第241节 江山一屁股坐在那儿不肯下来了,想必是非常之满意。 萧芜自大殿内出来,拎着剑,见云闲一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不经意道:“你怎么不去看看你大师兄?” 云闲老实巴交道:“看过了。大师兄说没事,让我别担心呢。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北界?” “再过两天便可以启程了。”萧芜道:“此行蚩尤元气大伤,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搅风弄雨,只是即墨姝被它带走,目前下落不明。” 不得不说,蚩尤这看不起一切比它弱小生物又多疑的性子,让即墨姝成功钻了空。越不让它上阵,它便觉得越有问题。 只是那一巴掌,云闲记住了。此后必然会十倍百倍还回来。 云闲琢磨着事,抬眼道:“青禾如何了?” “在南苑。你要去看看么?”萧芜沉凝道:“方才黎掌门还在说,她的状况有点麻烦。” 本来便是没什么修为的孩子,又被掌风刮到、又被惊吓的,现在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到如今还没能从榻上起来。 “嗯。”云闲思索道:“走,南苑。” 众人前往南苑,终于将多日不见的薛灵秀逮了个正着。 青禾服了药,瘦瘦小小一个缩在榻上,薛灵秀正在给她换手臂上的药膏。 她毕竟是已经十二岁了,妙手门自古规矩如此,不容破坏,更是不可能为她破例,更何况手臂的伤势可怖,当医修这条路再怎么保也已经绝了。 但妙手门并不是只收医修,护卫队也正是缺人的时候,青禾天赋不错,到时伤势转好、休养生息之后,服了化元丹,便可以住在宗内了,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自然,这也要看她的选择。若是她仍是想回南城,想走自己的道路,黎建业不会拦她。 薛灵秀正垂眼换药,见一帮人堵在门口,神情骤然变化:“……” 看来风烨猜的是对的,他是真的恨不得撞墙,这才视线接触没多久,耳根就已经轰隆隆红了起来。 “薛兄。”云闲善解人意地开启了话题,道:“治病呢?” 薛灵秀没好气道:“不然呢?” 青禾高烧未退,还在昏睡,他示意众人噤声,将手仔仔细细洗了,走到院子中来。 这院子也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他换了身衣服,金丝银线,华贵无比,让整个院子都光亮起来了。 乔灵珊看云闲神态自然,还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不贩剑,就见云闲二话不说,直勾勾盯着薛灵秀的侧脸。 薛灵秀默然将折扇打开,挡住。 挡住了这边,云闲又跑到那边,怎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了得,薛灵秀恼羞成怒,道:“你干什么!” 云闲道:“突然觉得薛兄很是英俊潇洒。” 薛灵秀恼道:“……滚滚滚!!” 云闲此次来,自然是有正事要说的。 不日一帮人便要随萧芜前往北界,但如今妙手门百废待兴,薛灵秀若是要留下来帮忙,是相当正常的选择。 薛灵秀想也没想,道:“我随你们回去。” “真的?”云闲道:“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薛灵秀将折扇插回腰间,散漫道:“更何况,看上去你那边要更加紧急一些。” 妙手门只要三大掌门还在一天,便不会出大乱子。 真是太仗义了,云闲不由感动道:“薛兄,我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点的!” 薛灵秀:“……”这句话他至少已经听过三次了。没有一次是能做到的! 就剩一个祁执业和宿迟了。虽说宿迟是肯定要跟着自己回去的,但云闲担忧他身体受不住,她抱着剑,又问薛灵秀:“大师兄现在如何了?” “还是那样。”薛灵秀瞥她一眼,道:“你要是担心,就自己去看,几步路就到了,还用问我?” 云闲:“……” 其实吧,她也有点不太好见宿迟。主要是,蚩尤自爆时,宿迟将她往自己怀里那不假思索地一拉,让云闲不由得有点心犯嘀咕。 虽然,若是好友遭受险境,她也会这么做,可感觉就是……不大一样。 可现在人家重伤未愈,还是为自己受的伤,云闲总不能说这个说那个,但……这些日子里积攒的困惑,让她总觉得应该不是错觉。 她还在纠结呢,宿迟略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云闲。” 云闲差点当场立正:“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不是方才还在房内养病么? 宿迟元气大伤,唇色苍白,满脸病容,身着白衣,低声垂眼道:“我来找你。” 不得不说,此前仲长尧有短暂地走过一段病弱郎君风格,现在一看,方知道什么叫做高下立判。宿迟是病美人,他便是肺痨鬼了,还是咳得很让人讨厌那一种。 “来找我?”云闲道:“发生什么事了?” “江山在打滚,要妙手门把那大园子做成载具,他要乘那个回北界,不然便不回。”宿迟淡淡道:“师娘说不动他,一说便捂着耳朵当听不见,你若是有空,去劝劝他。” “……”什么鬼,云闲艰涩道:“江山,你……” “你看吧。现在怎么办?”薛灵秀凉飕飕道:“我早说了别惯它,现在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都提的出来,怎么,食铁兽有那么好看,非得要全部人都看一遍?” 风烨:“就是就是。” “不行,我等会去劝他。”云闲精通哄熊技巧,大饼轮番上阵,没有一次是失手的,“你来,便为了说这个?” 宿迟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 “余波浩大,我担忧你受了内伤。”宿迟看她,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闲眨眼,道:“没有……呃,至少目前没有。” 其余三人陡然感觉自己似乎被关在了什么结界之外:“……” 喂!有没有人来管一管啊?! “嗯。那便好。”宿迟微微喘气,目光落在她脑袋上,走近一步,伸手轻轻将其上的草屑摘掉,“你方才去石洞了?” “是。”云闲蹙眉道:“去是去了,只是,暂时没什么收获。” 听她这个“暂时”的意思,接下来应该还得继续骚扰。 “嗯。”宿迟也不追问,只缓缓道:“不急。” 云闲:“嗯……”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宿迟才望向后方几人,点头以示招呼。 “宿道友。”薛灵秀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是英勇啊,灵气空虚了还敢用肉身挡,难道是担忧自己好太快?” 宿迟只道:“我有分寸。” 薛灵秀:“哈,真是好大的分寸啊!” “是啊是啊。薛道友,你别担心。”风烨察言观色道:“此前蒋长老给大师兄算过命格呢,一帆风顺,静如死水……此劫不算什么,小菜一碟。” “说起来,”乔灵珊也察言观色道:“蒋长老好像还说了,大师兄情劫将至,大难临头——那都是四方大战的事了,怎么现在还是没有动静?难道是算错了?” 云闲想插嘴,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闭嘴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只有身后青禾轻轻的咳嗽声,隐隐传来江山力拔山兮的咆哮,宿迟抿唇,否认道:“蒋摇光从未算错过。” 风烨小心翼翼道:“所以……” “关于此事,我也有些诧异。”宿迟在众人的视线中,神色丝毫未变,平铺直叙道:“分明早该出现了,为何如今还是了无踪迹?” 众人:“?” 宿迟平淡道:“此事不重要。师妹,走吧。” 云闲:“……哦,好。” 众人:“………” 他们没听错吧。都现在了,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觉得了无踪迹??! 这到底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木头?? 第176章 离南界 江山还在大园子上打滚撒泼, 萧芜叉着腰,实在是不想惯这老妖怪——年纪比在场的三个人加起来都大,现在还在这撒起娇来了! 云闲在她身后,道:“娘亲, 我来了。” “来了?”萧芜转身, 话音未落,便发觉云闲面上的神情真是相当之复杂。 要说松快吧, 也没多松快, 八分庆幸,两分失落, 来回切换,眼珠子里发出一道诡异的光。嗯?这是怎么了? 她狐疑地看向云闲身旁的宿迟。宿迟依旧是往日的平淡神情, 看不出半点异样,“师娘。” 不过萧芜如今虽然看他的目光较为苛刻,还是不得不承认, 尽管从小看到大, 这个大徒弟是真的长得太好了。排除装出来的, 普通人生个病受个伤要么蓬头垢面要么面如土色, 只会往丑里折腾,只有他, 一袭白衣,站在那脸比衣服还白, 却仍是如山巅寒雪,一副凛然之态。 当年自己看上云琅,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云琅年轻时长得实在好看, 多少带点见色起意……娘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云闲若是能看上宿迟, 也不足为奇了。 “快去把这妖收拾好。”萧芜将视线转回,道:“现在闹得大家都在看热闹,像什么样子。” 附近全是听到声音来看热闹的妙手门人,青青绿绿一大片,倒是素质很高,没有窸窸窣窣讲什么小话,云闲应声,三下五除二爬到台子上去,道:“江山。” 江山背对着她,并不做声,黑白色的屁股毛茸茸的,看上去像个巨型麻薯团子。 云闲耐心地又叫了一遍:“江山。” 江山身上蒸腾起雾气,看样子是要化成人形跟云闲好好掰扯,怎料云闲立马伸手制止:“别!就维持这样!” 兽形她还能有满腔慈爱,人形只会觉得很欠打啊! 江山听话地停住了,满腹牢骚:“我现在是发现了,你就是把我骗到南界来的。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就是看重我有用!说让薛灵秀给我建大园子,等了好久,终于建好了,结果几日就要回北界?那你告诉我,这该要怎么回去!我不回去!!” 众人忍不住腹诽,你原来到现在才发现吗……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嘛。”云闲面不改色道:“不是不想给你建,只是之前事态紧急,哪里都缺人手,这不是一好就立马给你建了么?连我都没这个待遇。你知道吗,你那日英勇的兽影响彻南城,现在出去没有人不认识你呢!” “……”江山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一下,又很快平下来,无理取闹道:“要回北界可以,你把这个做成载具,我要乘着这个回去。” 这就是单纯强人所难了。妙手门修的是医,又不是阵法,愈大的载具,需要的阵法之力就越庞大,这园子都快比两个房间还大了,是要怎么做? 萧芜就没怎么哄过人,怎么说他都咬死这个要求不放松。说之后去北界再建也不行,反正就是不依。 第242节 怎料云闲没有任何迟疑,话锋一转,便道:“其实,我们现在不做,是有理由的。你如此珍稀雄伟的兽形,当然是要抱持神秘感,怎么能在路上就这么随便给人看?这也太掉价了!更何况你如今皮毛治好,不同于往日,等到了北界,再让刘小姐给你建一个大阁子,收票进入。要看你,得花钱!惊艳众人!” 江山豆豆眉缓缓蹙起:“此事……说的也没错。只是,那为什么不就在南界建?” “江山,你也要考虑一下场合。”云闲诚恳道:“现在南城很多人连房子都还没建好,哪还有闲思来看你?北界就不同了,你说对吧?” 江山沉默:“……” 云闲道:“江山?” 在众人的视线中,江山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大脑袋,道:“好吧。这次,你不许再骗我!” 短短几句,此事就此了结。 众人不由为之扼腕。 萧芜站在一旁,感叹道:“不愧是她,真是对症下药。” 宿迟抿唇,看着云闲背影,半晌只默默道:“她一向都很会哄人。” 萧芜:“……”分明此话没有异样,可不知从何来的那股酸味,呛鼻。 黎掌门盛情难却,一行人在南城又待了十天,这才收拾东西打算启程。 萧芜和明光本就是匆匆赶来,自然没什么东西要带,只有方非,带了不少衣服饰品,难得想拾掇一下,结果光来打架了,现在怨念黑眼圈更是如斯深重:“……” 前次大战,自掌门到黎愿,真的找不到一个没有负伤之人,现在不过是受伤较轻的来照顾受伤较重的,只要能起身的便在忙碌,整个宗门内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药味。 云闲其实受的伤也不轻,但算是在一群人中较好的了,除了说话的时候,牵扯着伤口,一阵阵疼痛。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黎建业在妙手门宝库中又选了一辆灵能载具,看上去是个南界风情的画舫模样,实则水陆两驱,在陆地上便可变幻成一道能承纳数人的移动房屋。云闲将自己的小包袱背好,太平揣上,一出宗门便看到如此神奇载具,当即连不老实上去摸的手都在颤抖:“这,这……” 修真界版房车!还是两层的!!最上面还留了一个掌舵口,能一览众山小,实在是太合云闲的意了。 “不必挂心。”黎沛像是猜到她未尽之语,是要问价格,笑道:“妙手门宝库内,还有数辆。” 云闲直接跳过问价环节:“这怎么好意思!” 只要不知道价格,她收起来就会心安理得一些。这是生存之智慧。 乔灵珊:“……”就没见你不好意思过。 风烨:“就是啊。” 乔灵珊:“?!” 她甚至都没说出口!!风烨也能“就是”?! 尽管事务忙碌,但黎建业还是抽出身,亲自来宗门之处送别,黎愿也来了,身后还带着一车各式各样灵光闪闪的法宝灵药,黎建业道:“诸位来南城,都未好好招待,反倒让你们劳心费力。这点小心意,麻烦收下。” 萧芜就这么看着几个小辈储物戒被塞得满满,心想,难怪这孩子从不找自己要钱。看,多讨人喜欢。 “之后灵秀也要多劳烦你们招待了。”黎建业呛咳两声,捂住胸口,缓缓道:“你们都重伤未愈,这是需要好好养的,按理来说,不该再去路上奔波。……只是,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们。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要觉得自己外表看起来能跑能跳就不注意。四月倒春寒,近期门人风寒甚多,那掌舵口虽然好玩,但最好还是不要吹风。明白么?” 看来这又是薛灵秀从他大姐那学来的。平日讲话很是平淡,对待病人时却异常柔和,云闲只觉一阵春风拂面,点头道:“知道,知道了。” 南城并未这么快就解封。尽管事情看上去已告一段落,但不能掉以轻心,黎建业在城外给诸人请了两队高手护卫,一直送到北界。就连这从宗门到城界的短短一段路,也让黎沛跟随,做事极为周到。 她在此叮嘱,薛灵秀却握着折扇,看似有些出神。 云闲一眼看出,道:“薛兄,怎么了?” “没什么。”薛灵秀回神,不置可否道:“东西都带齐了吗?” 云闲现在发现,此人别扭如斯,想问到他拐弯抹角的真话都得问个三遍起步,“带齐了。所以,到底怎么了?” 薛灵秀目光朝外,最后只是微微垂眼,道:“南城诸多特色,你们来此,却只吃了个馄饨摊。……罢了,现在连馄饨摊也支不起来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 原来是在挂怀这个!觉得众人不远万里来此,却没好好招待,甚是可惜。 “无事啦。”云闲大咧咧道:“这有什么!” 薛灵秀阴嗖嗖道:“你又觉得没什么了?” “又不是这辈子只能来一次。”云闲拍拍他,道:“下次来南界也不迟啊!” 薛灵秀:“……” 这话看上去顺了点他的毛,他的脸色看上去没有那么阴沉了。 片刻之后,明光大师带着祁执业匆匆赶来。这几天可是累的二人够呛,祁执业的脸又尖了一圈,他见薛灵秀面色不佳,还杵在那不知在想什么,有心想开口——想来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薛灵秀循声望向他。 祁执业嘴都张开了,看着他的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化一阵,又强行将话吞了回去。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众人却仿佛能看出他说了什么。 此人之前哭那么惨,看来心情欠佳,他就不嘴贱了。 实在太过体贴,薛灵秀刚转好的面色霎时雪上加霜:“…………” “走了!都上去吧!”云闲招呼道:“带好自己的东西,别漏啦!” 这画舫足够十几人坐,小房间更是有六七个,众人鱼贯而入,正好能透过窗口看向下方的妙手门。 宿迟催动灵力,画舫缓缓开启,视野中,那巍峨的宗门慢慢远去,隐约间能看到青禾站在门前的影子,她脖上挂着的除了长命锁,还添上了一只双鱼纹路的玉佩,小小一个头,正在朝着这儿缓缓挥手。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块玉佩。 妙手门的宗墙之外,正堆放着一朵一朵鲜花。满天星,二月兰,密密匝匝地被南城之人自发堆叠在一起,虽细碎,却看起来尤为壮观。 薛灵秀蓦然想起很小时祖奶奶对他说过的话。 “医者不自医,阿秀。有些事,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你才会懂。” 他望向远方,视线逐渐变得坚定。 “……” 虽说妙手门至今还在封锁南城,但这么大的事情要密不透风绝不可能。一行人一出封锁线,就看到被拦在外头的数个小报记者,正瞪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一边看,手还一边在纸上写。 “现在看到他们,竟有些恍若隔世。”云闲感慨道:“上一次被胡编乱造还是上一次——等等,让我看看都在写什么?” 脸皮这种东西,要了就不能挣灵石。云闲都要去看了,他们还在那唰唰唰争分夺秒,竟是一点要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狗狗剑再度现身南界!去哪哪出事的她,是否又再度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宿迟体弱,疑是寿数不多,天妒蓝颜,惨!惨!惨啊!》 《薛公子尽东道主之谊,出城之时神色极差,难道一行人如蝗虫过境,让他心有不满?》 《祁执业与三掌门黎沛亲密接触!疑是要入赘妙手门!!》 “给我撕了重写!”祁执业黑脸道:“什么亲密接触?!接东西的时候碰到手指了而已!” 明光大师虚弱道:“实在是……太离谱了!” 若是在意他们怎么写,那就输了。宿迟一点也没有被咒早死的不满,而是面目平淡地掌舵,朝既定的方向行去。 路途才开始没多久,云闲就坐不住了,总不能下去通风,一路爬到那个掌舵口去,道:“大师兄,我来吧。” “不必。”宿迟道:“掌门说,现在不宜受凉。” 云闲:“哎呀!都是修士了,能有什么事?你开了这么久了,也累了,就下去换我吧。” 宿迟微微侧头:“我不能与你一同待在此处么?” 云闲:“……” 又来!你又没那意思,成日在那说这种话,真是惹人烦! 宿迟满脸莫名地被云闲推下去了。 云闲掌舵掌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黎掌门说这里好玩。是真的很好玩,站得高看得远,远处南界风景变幻,心随意动,还能弯弯绕绕走出个蛇形,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风真的很大,都快把她腮帮子吹起来了。 云闲玩了一会儿,萧芜在底下叫她:“小闲,吃饭。” “我再玩会!” “……”萧芜噔噔噔上来,“有什么好玩的?” 很快,在顶上玩的人变成了两个。 去叫吃饭的人没影了,薛灵秀过来,叉着腰在底下叫:“吃饭!” 母女俩终于下来了,换了个人玩。 就这么一日的时间,掌舵口换了好些个人,众人还觉得自己虽然重伤未愈却依旧生龙活虎,殊不知黎建业要特意这么叮嘱,便是知道一定会出事。若是小风寒,能让她多这一句嘴? 果然,次日晨起,能站着的就只有宿迟了。 全部人,包括明光大师,都染上了风寒,云薛祁乔风五人歪七扭八躺在最中央的大房中,全都面如土色。 宿迟少见如此无奈的神情:“早都说了,你不能……” 云闲嘿嘿朝他傻笑,难得看着很乖。 “罢了。”宿迟怎么舍得继续说下去,叹道:“唉。” 第177章 对诗歌 方非没和众人一起, 现在这里的医修又只剩一个薛灵秀。 薛灵秀拖着病躯,早起给众人服了药,祁执业被塞一嘴药丹,差点噎死:“你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薛灵秀:“给你治便不错了, 不要用恶意来揣度人。” 祁执业:“别人的丸子怎么没搓的这么大?” 薛灵秀:“你喉咙眼太小怪谁……咳咳!咳咳咳咳!” 重伤之后, 本就是最为虚弱的时刻,黎掌门是担忧一行人在路上提不起气力, 万一有什么意外不好应对, 所以用的药都偏向镇痛急速为主,只是这药就容易给人一种错觉, 就是自己现在状态十分良好,甚至能打十套拳。 早都叮嘱了不要玩, 只能说大家这段时日过得太闷,好不容易遇上个有点意思的东西,便将医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而且黎建业武力值太强, 云闲总是忘记她本职是个医修! 云闲正难受呢, 哑道:“薛兄, 那个药我吃了, 怎么我还没好啊?” “你吃下去有没有过一柱香?”薛灵秀揉着太阳穴,也在旁边缓缓坐下了, “这话幸好你没在妙手门内说,医修听了会被你活活气死。” 他看来也很不好受, 说话又轻又急,用的气声,话尾还差点破音, 在破音的前一刻, 立马强行压了下去。 第243节 云闲躺在那, 却突然眼前一亮,手伸老长过去扯了扯薛灵秀的头发,“薛兄,你来一句那个。” 薛灵秀:“什么那个?” “就是我经常说的那个啊!”云闲催促道:“别装没听懂,我知道你肯定明白的。快快快,来一句。” “……”薛灵秀闭目半晌,深呼吸,终于不情不愿地哑声道:“云闲,我的嗓子……” 实在是惟妙惟肖,云闲笑得快要打滚:“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灵珊和风烨也没绷住,胸口一阵剧痛,一边咳一边道:“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众人苦中作乐期间,宿迟挑了药过来,手上还端着盆冷水,先是伸手试了试云闲的额头。 “大师兄,我已经吃过药了,再过一阵马上就好了。”云闲被他的手冰得一颤,别开头,道:“你的手这么凉,也测不出来什么啊。” 她见宿迟开了那么久的船都没生病,不由有些羡慕,心想果然还是和人有些不同的,看这铁打的身子。 宿迟见她脸颊红彤彤的,微微蹙眉,摸了摸她的脸,问:“去床上休息?” “不用不用。”云闲还想找点瓜子来嗑呢,“在这儿能聊天,心情好了好得快。” 薛灵秀无情道:“从来没这个说法。你回房去吧。” 宿迟没动她,而是在垂眼看她什么意图,究竟是想不想回房。他一向都是如此,云闲想做什么,他只会由着她性子,之后若是有什么事,他再来处理便是。 云闲其实还是挺黏人的,她就不能独处超过三天,当下还是有点不想回房,就听到萧芜匆匆出来的声音。 “被南城截了数日的信,现在才到我手上。”萧芜展开信纸,道:“这是剑阁发来的。” 众人凝目一看,心头霎时一震。 牛皮纸上字迹殷红,硕大一个“危”字! 只有剑阁三人组不为所动,祁执业低着嗓音道:“怎会如此?东界也出了问题?” “是出了问题,但不是什么大问题。”云闲解释道:“这是剑阁传信规矩,若是小事,不必通报,若是有力不从心之迹,便送此字。” “我还以为是发生了妙手门一般的大事……”薛灵秀道:“若是这种大事,那该送什么?” 云闲:“‘我很好!我完全没事啊!你千万别回来!’,差不多就是这样。” 薛灵秀:“……”这不是更明显了吗!! “反正来都来了。我赶往南界的时候,北界还风平浪静,一时半会闹不出什么事端。”萧芜道:“不如改去东界?剑阁虽然没钱,但待客还是很周到的。你们觉得如何?” 薛灵秀:“亦可。” 祁执业:“都行。” 兽戒里的江山警觉:“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去北界吗?” “都一样啦,江山。”云闲又在信口胡诌,“其实这么一想,东界比北界还适合你。北界气候寒冷,多的是毛茸茸,你就不是特别能突出。东界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绝对惊艳众人!” 江山满嘴都是云闲塞的大饼,还要再说什么,云闲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咳!” “那就这么说定了。”萧芜其实也有点受寒,但她已然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在小辈面前不能露出异样,她看了眼站在云闲身旁的宿迟,道:“你还是先回房吧,这里四面流通,不利恢复。其他人也都回去,宿迟,你把着她点,别摔了。” 宿迟也不知是不是耳朵突然失灵,又可能是将“把着她点儿”听成了“抱着她点儿”,沉思一瞬后,俯身将云闲给拔葱似的拔了起来。 真不知他是太解风情还是不解风情,比起抱更像是扛,云闲上一刻还在笑风烨的猴屁股脸蛋,下一刻天旋地转,自己就坐宿迟手臂上了:“?” 宿迟用这个抱小孩的姿势,铿锵有力地对萧芜一点头,平淡道:“师娘,我带她先进去。” 萧芜:“……” 众人:“……” “你给我回来!!!” “嗯?” “……” 剩余四人所在的空间沉默了一阵,风烨弱弱道:“我赌五个灵石,如果没人说破,大师兄可能十年之后还不会发觉。” “五个有什么好赌的?”薛灵秀散漫道:“五万。我赌五年。” 乔灵珊:“你就算卖了风烨,他都不值那么多钱。” 祁执业状况外:“你们在说什么?” 风烨胆大包天,趁人走了,把嗓音压低,模仿宿迟的口气,沉沉道:“我不是道侣,我是师兄。为何这情劫,了无踪迹?” 乔灵珊真的不想笑:“……你够了!!” “?”祁执业还是没明白:“这话有什么问题?喂,有没有人回答我?喂!” 日夜兼程数日,众人抄了捷径,终于到了东界最外部的一个小镇。 上次来东界还是为了唐灵国一事,不过按照云闲上次收到的信件来看,唐无可已经将这个小国抬上了正轨,形势一片向好,想必不用她再操烦。 只不过这边陲小镇,看上去竟也守卫森严,关口之地守着数人,眼如鹰般在来人面上扫视。 云闲只要不再作死,修养了两天之后便又生龙活虎了,她在船上待的快要发霉,当即一马当先跳下去,对众人道:“我先去探探!” 说罢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这么小个镇子,肯定也是不发关契的。只是云闲被士兵带到一个小屋子里,旁边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张牛皮纸。 “我承诺:我来东界只为旅游,并未包藏祸心,不会对东界的一花一木造成任何损害……” 好长一段文字下面,还有一小段字: “请手抄上述内容,再进行签名。” 云闲:“…………” 怎么还搞承诺书这一套。考验谁的良心呢? 入乡随俗……不是,毕竟是要回家了,云闲也不好生事,写便写吧,她抓起笔,在那百无聊赖地抄写起来。 她正写着呢,面前就坐下来一人,自来熟道:“道友,你是从哪来的?” “我是东界人。不过,方才从南界过来。”云闲道:“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那人坐了会儿,又突兀道:“唉,这外头山茶开了一大片,香的我头疼。” “山茶?”云闲莫名道:“你看错了吧?山茶是冬天才开的,现在哪来的山茶花?” 那人道:“哦哦,是是是。可能是我看错了。”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还不走,而是神神秘秘道:“我观你身上佩剑,有没有听过一首诗歌,名为《爱剑说》?” 云闲尚未回答,他自顾自地便念起来了:“啊,剑啊!流畅的弧线,锋利的奇剑!四海八荒,唯有剑道凛然!” “啊??啊,剑啊!傲然的身姿,不朽的开始。上天入地,唯有剑道无敌……”这不是云琅很早以前写的诗歌吗,整个剑阁倒背如流,都已经成为一个烂梗,云闲习惯性便接了下一句,困惑道:“为什么这么突兀啊!你到底是要做什……” 她话音未落,那人从她面前起身,朝周围士兵点头,道:“没错。东界人,这个绝对纯的。放进去吧。” 云闲:“……” 真是不可低估东界人民的智慧啊。 第178章 明心迹 “等等。”云闲叫住那人, 道:“所以你方才说山茶花,也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魔?” 这法子不是前不久才在南界发现的事儿吗?东界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现在就已经用上了? “是啊。”这下可打开了话匣子,那人满腹牢骚道:“你不要以为这看起来很蠢哈, 我们就这小镇, 这三天竟然都能逮到两只啊!” “……” 这可真是让云闲诧异了:“那要是的确有那种不知道四季开什么花的人呢?” “答错一个,还有第二个, 所以我这不是准备了两个问题么?”那人挥挥手, 道:“况且,魔想装人真的是太难了。你懂吧?不管怎么装, 只要多待一会儿就露馅,就是有那股味儿……” 云闲听他说了一堆, 才得知这两只被抓的魔,一个问题是出在穿着上,一个问题是出在写字上。前一位, 可能是知道现在人族都知道它们穿的清凉了, 所以急中生智, 多给自己加了件保暖秋衣。可生的智有点局限, 因为并没有人会把秋衣给穿在最外面。后一位则更是重量级,写承诺书都写的行云流水, 字写的比人还好看,结果最后署名竟然写了个“蚩娜拉”。 “我不信会有爹娘给自己孩子起这名。”那人道:“你信不?” “……”一个个都是什么鬼啊!!活该被抓!云闲沉默半晌, 才道:“辛苦你们了。” “有什么辛苦的,说这个。”那人瞥向云闲腰间的太平,眼睛一亮, 兴致勃勃道:“哇!你这把剑, 可真像啊!!” 这是什么新式的夸剑方法?可真像?云闲刚刚诧异抬眉, 就听他道:“你这是哪儿买的,做工这么精良?你看我的,虽然花了大价钱,可看起来就是有点不太协调。” 他从腰间抽出佩剑,云闲往下看,顿时一愣。 朱红的剑身略带弯,剑刃锋利,剑柄之上一块血色宝石,甚至连宿迟此前在南城送给她的剑穗都复刻了,只是看上去似乎还是哪里又些别扭,却具体分辨不出是在哪。 云闲:“这什么?” “云闲同款魁首!”那人道:“只要用上此剑,必能如鱼跃龙门,衣锦还乡!我这款不仅能保事业,听说还有招财的效果。北有乾坤刘小姐,南有妙手薛公子,包吃包住包马车,出门只带六千两,回家自带一矿脉,不仅不亏,甚至倒赚!” 云闲:“……不要封建迷信。” “这怎么能说是封建迷信?”那人兴冲冲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在哪儿购入的?南界也有卖剑?” 云闲说,“你先看看我上头的署名是什么。” 不说就不说,这么小气,那人嘀嘀咕咕去看桌上的承诺书,霎时发出了极度空灵的男高音:“你你你你你——” 云闲朝他点了点头。 太平见缝插针地嫌弃道:“想模仿我?若是天阶武器有这么好模仿,那便不是天阶武器了。” “太平,不要想太多。”云闲温文尔雅道:“人家主要是想要模仿我,你是顺带的。” 太平:“……滚啊!!” 对面那人缓过气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质疑:“不对吧?你当真是云闲吗?不会只是重名、又正好用剑、年纪还正好相仿吧?” 云闲把太平按回去,道:“我是哪里不像了?” “这种知名剑修,虽说成日被叫狗狗剑,但也不至于这么……”那人上下将她扫了一遍,总感觉看着还是个刚出门闯荡江湖的少年,忽的又想起什么,道:“若你真是云闲,那你如今回东界,宿迟必然也在吧?” 云闲耳朵微动,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深沉道:“知名剑修,剑道第一美人,高岭之花,傲如钢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人:“?” 云闲震声:“他来了,请闭眼!” 第244节 宿迟的指尖搭在她肩上,侧脸:“怎么了?还是不能进去么?” 沉寂一秒后。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痛啊!!!” 在叮嘱了守卫万万不要透露众人来此的消息之后,画舫终于得以开进城门。 前两天明光大师风寒刚好便下了船,似乎是乾坤拍卖场又开了新分行,盛情邀请他前去剪彩。 云闲已经不知多久没回东界了,现在看着街上还卖着熟悉的小糕点零食,街边开着熟悉的花,不由心生感慨万千。 “……”薛灵秀见她一副深沉神情,不由道:“你又在想什么?” “真是造化弄人。”云闲就等人来问自己一句呢,“当年离开东界,我还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黄毛丫头。现在回来,竟然转身一变成了威震四海、无人不知的潇洒剑客,谁又能想得到呢?” 祁执业真是受不了她了:“你现在大字就多识几个了?” “有吧。”云闲不确认道:“之前在莲座的时候明仁奶奶教我们念经,我学到好多生僻字。” 众人都很想吐槽,你有没有想过那压根就不是生僻字,但见云闲一副小腚要撅到天上的嘚瑟样,想想还是不说了。 毕竟这阵子云闲看上去就没有特别开心过,之前是担心妙手门,现在是担心即墨姝,总之心里都藏着点事。 晚春过后便是初夏,但和南北两界不同,东界的四季交替并没有那么鲜明,祁执业金眸专注看着视野中那飞速掠过的野花,道:“此花我在典籍上见过,似乎叫晁英花。” 云闲顺着他脑袋看过去,那花粉粉小小的一朵,簇在一起开,眼熟是相当眼熟的,但云闲从来不知道它还有这么个正儿八经的学名:“以前偷偷下山跑出来玩,很多小孩会把它摘下来抿花根,尝起来有甜味。” 云闲伸手,将那要落的花给攥过来了。 “不要随便乱吃东西。”薛灵秀说,“你直接喝蜂蜜水不是更甜?” “……薛道友对我误会太大了吧!”云闲才不是想吃,而是默默用灵气镇好,放进储物戒中,也不知道是要给谁。 转眼又是一年夏,云闲站在风口,颇想拽几句酸诗来抒发自己内心触动,奈何绞尽脑汁,把上辈子念的书都翻出来了,也只想出来一句。 闲君,故乡的英花开了……罢了!别想了!就不是那块料! …… 这只是东界最边境的一个小镇,距离剑阁还有十万八千里,众人并未继续赶路,而是寻了个客栈住下。 小镇的客栈,比起客栈更像是民宿,一共就两层五间房,隔壁就住着老板娘。云闲也是此时才知道这小镇的名字叫做东来镇。 同样是边界接壤之处,东来镇的环境就比与北界接壤之处的小镇要好许多。近些年来南界对东界虽说算不得特别亲厚,但出于平衡实力的目的,有余力也会稍微拉一把,东来镇上的许多特产都是被南界尽数收购的。 既然已经过了边境线,任务达成,黎掌门派来护卫的两队高手打道回府,萧芜也并未随一行人继续住下,而是打算分头行动。 “若东界真有什么异样,你们自外而内,不露声色,才更好发觉。明面上我众人是要回北界,现在得知此事的人少之又少,更便于行动。” 一条明线,一条暗线,萧芜要先回剑阁。云闲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萧芜临走之前,还带走了一人。 “坊主要见我?”风烨早都忘记自己原来是琴坊的了,已然成为一个精神剑修,现在突如其来听此噩耗,甚至哭丧道:“能不能再过几天再见?不必如此急吧,这几天内我又不会死掉。” 萧芜道:“这话说不准。只是,坊主看上去似有急事,你把琴抱上,现在跟我走。” 风烨把脸拉到地上,不情不愿地趿拉着小碎步跟上萧芜走了。走的还一步三回头,眼含热泪道:“云闲!灵珊!薛道友,祁道友!我只是暂时离开一阵子,你们可千万不要忘记我啊!!我也是要去剑阁的!” 两人的身影就此消失在视线中,风烨哀怨的声音在半空中久久回荡。 “他走了房间刚好够。”云闲道:“一共四间,我和灵珊一间,薛兄一间,祁道友一间,大师兄一间。” “这话不要让风烨听见了。”乔灵珊汗道:“不然他肯定又要说什么‘拼了这条命也要给老云家拿金铃铛’‘始乱终弃’云云……” 萧芜说的没错,现在的确是愈少人盯着愈好。毕竟一行人全都是伤重未愈之体,最能打的宿迟也状态不佳,现在若是还要强行提气打斗,只怕会伤及根基。 云闲从堆积如山的储物戒中翻出刘小姐送自己的星衍宗出品易·容面具,此时天色已黑,便到了该下榻的时刻了。 她上楼的时候,顺带拿了一卷报架上的小报。不得不说,这儿的效率还是有些慢,最新一期的小报竟然是两天前的,这要是在乾坤城,恨不得刚写出来就糊到人脸上。 关门,点灯,云闲往一旁的软垫上一歪,就开始聚精会神地继续看小报。 如今的小报与时俱进,南城事乱之后,甚至火速开辟了一个对魔专栏,云闲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读出来:“十个小心机,教你鉴别对方是否魔族,各位侠士,请多多转告你的亲朋好友,大家一起学起来哦!” “其一,衣着风格不走寻常路。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的相当异常,是人族暂时理解不了的艺术(容易误伤到合欢宗修士)。” “其二,魔族没有常识,不辨四季……” 说的倒都对,只是有点不实用。只不过现在魔族浮出水面,隐隐约约是要开始正面入侵的势头,能抓出一个是一个,蚊子腿也是肉,有点用也行。 只是南城妙手门之事,造成混乱的一大源头其实不是魔族,而是入魔之人。魔族容易判断,入魔之人又要如何判断? “咦?还真有?”云闲翻了一面,略有诧异地念道:“几个小技巧辨别身边之人是否入魔。性情暴躁易怒,鸡毛蒜皮之事便要诉诸武力,听不懂人话,双目赤红……这时候就会有读者问,如果此人向来就是这般,那应该如何辨别呢?小编就在这里回答你,这种人还能活到现在,有没有想过是你的错……嗯?” 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乔灵珊和她一同沉默了:“……” “其实说的也没错。”云闲赞同道:“就是攻击性有点强。” 乔灵珊道:“别看了,又没什么用,大家都不爱看这个,都爱看那胡编乱造的栏目。宿师兄刚刚好像去外面买了点糕饼回来,问你要不要吃。” “糕饼?”云闲把头抬起来一点,说,“买给我的?” “倒是没说买给谁的……”但除了云闲还能买给谁,其他人又不爱吃这种甜甜的小孩子口味东西,乔灵珊在那呼哧呼哧翻被子,慢慢躺下,“要是饿了就出去吃,不饿就不去。已经很晚了,我要睡了,你别吵我。” 云闲:“他人在哪?” 乔灵珊:“他房里。” “……”去人家房里不好吧,万一自己兽性大发,大师兄这朵娇花又该如何抵挡,云闲狗狗祟祟把新的小袜子脱了,钻进被子里,“那我不饿。” 脚故意搁在她小腿上,乔灵珊被冰的一哆嗦,怒道:“云闲!!” 云闲嬉皮笑脸地把烛火吹了,“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黑暗中,她不由想,其实保持现状也挺好的。 都说情劫,那至少后头还带个劫字呢,一看就没好事。再者说,她才十九岁,她还是个孩子,不能早恋。 如果非要说哪个年纪最合适…… 云闲在那天马行空想了半晌,最后得出一个“四十九岁”的结论,美滋滋地一掀被子,满意地睡了。 次日,云闲准时到了客栈外的早点摊,宿迟已经坐在一个位置上等她了。 他已经用了面具,现在看上去其貌不扬,但腰背如竹,气质冷清,莫名其妙周身环绕着一种美人氛围,和平凡的脸组合在一起,就显得相当矛盾。 不少人路过都忍不住要多看他两眼。 云闲没睡醒似的坐到他跟前,叫了两碗面,道:“大师兄,今日练什么剑?” 对,没错。在妙手门一事结束之后,特殊时期过了,每日的两个时辰练剑惯例又要重启了。 宿迟温声道:“不急。你先吃完。” 东界的面喜欢放芝麻酱,熟悉的味道,云闲好久没吃到了,顿时差点把脸埋进去。 正是清晨,雾气成霜,几个孩童正背着小包袱结伴上私塾,手拉着手,一路欢声笑语。 不知剑阁究竟是出了什么棘手到需要召回萧芜的事,但至少目前来看,东来镇祥和安宁,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云闲吃面,宿迟就静静坐着看她吃。 不多时,早点摊外又缓缓行来二人,还牵着一匹马。二人都穿着相同制式的武服,也佩剑,头戴冠,看上去是同一门派之人。 东界除剑阁之外,其下还有不少以剑为武的剑门,剑谱千变万化,稍作改动便与人不同,只不过剑阁并未花心思要将这些小宗都收归门下,而是任由它们百花齐放。 这二人,走在前头的是年纪较长一些的男子,修为境界看起来也更加凝实,气息圆融,脚步沉稳;走在后方的便是尚显稚嫩的少女了,脸上还有些尚未消下去的软肉,走起路来左顾右盼,神情极为灵动讨喜。 看上去倒也是一对师兄妹。 那师兄看了眼这边热气蒸腾的早点摊,利落地把马拴在一旁,道:“坐吧。你不是饿了?快点吃。” 云闲抬眼,正好和少女好奇的视线对上,对方像受惊的麻雀,立马将视线移了回去,还有些脸红。 这对师兄妹就在旁边坐下了。 “大师兄。”云闲传音道:“酒楼、摊点、医馆这种地方,都特别容易偷听到许多情报。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传音,他们却还是执着于用嘴说?” 宿迟道:“若是二人坐着,眼对眼却不说话,看起来很奇怪。” 云闲:“……对。你说的是。” 奇怪都说轻了,看起来简直有病。 果然,旁边二人没吃两口,便不着边际地说起来,“师兄,你说那祭坛真的会在这几日便开?就我这个修为,万全是去凑数的吧。不然,我还是别去了。” “急什么?不在这个月,便在下个月。你不去,有一大堆人抢着去,这么好的机会还主动不要?不锻炼难道一辈子对着空气练剑法?” “我又没那意思,你口气这么冲干嘛啊!我就是没什么信心而已。” “不论是我还是门主,又没指望你能在祭坛里拿到那么点三瓜两枣。你是去锻炼的,锻炼,懂吗?跟人多打几次架受点伤,实力不就突飞猛进了。” “要是给人打死怎么办?” “应该不会这么衰吧……” 云闲一心两用,一边吃面一边听,犹疑地想,祭坛?什么祭坛?难道这小小东来镇还搞什么封建迷信,什么邪恶祭祀……听起来很多人会去的样子啊?不行,必须得再听听。 她想再听听,那两人却不想再说了。之后都是些扯皮话题,你怼我一下我杠你一句的,是纯正的师兄妹味,互骂得相当真心。 云闲把面吃完,宿迟把她嘴旁芝麻酱擦了,起身道:“走吧。” “再坐会。”云闲说,“刚吃完不能剧烈运动。” “……”宿迟无奈道:“你是又不想练了吧。” 云闲:“没、没有啊!就是刚吃完,肚子很胀,轻燕飞不起来。” “好不容易重启,此时若是再荒废,以后想拾起来就更难了。”宿迟道:“罢了,再休息一柱香好么?你现在也不宜多练,稍微活动开便好。” 云闲:“好。” 另一旁的那师妹也快吃完了,听闻此言,灵机一动,也道:“师兄,能不能休息一会儿再启程?马儿也要吃草啊,都走了快一夜了。” “行啊。”师兄道:“休息呗,你想休息多久都行,最好等祭坛都结束了我俩才到,压轴出场,给所有人一个大惊喜。是马走又不是你走,要不我给你抬过去?” 师妹反唇相讥:“我坐马上颠着也疼啊!还不是怪你没用,这么大个人了学不会带人御剑,要不然我俩还用走?” “要御剑是可以御,拿个铁索给你挂剑上,你就当坐秋千了。”师兄呵呵一笑,“别老闲心说那有的没的,快点吃完了就起来,椅子上有胶?” 你来我往,一句顶一句,转眼便是血雨腥风,那小师妹不落下风,结果说的太急,面呛到喉咙里,当即泪花满满:“咳咳咳咳!!” 师兄一边递纸一边幸灾乐祸地狂笑:“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那衰样!” 小师妹:“……你真的烦死了!!” 她怒而瞪了他一眼,起身去喂马了。云闲收拾完毕,回客栈里去拿太平,小小一个早点摊,只剩下两个师兄坐着,一时空气十分沉默。 第245节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你不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那师兄一愣,道:“行行,没事,你先说。” 宿迟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语气中满是不赞赏:“本门师妹合该由你照顾,你为何要如此对她?” 他产生了幻觉吗,师兄不可置信:“你认真的?” 宿迟:“不然?” 师兄:“?” 宿迟:“?” “不是,你没在装吧?你真觉得是我有问题,不是你有问题??”那师兄从来没这么真心说过话,“我早想说了,你那是对本门师妹的语气??你认真的?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掉地上都能扫一簸箕了,还照顾,照顾是这么照顾?你喜欢她你自己不知道啊??” 宿迟:“……………”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有一瞬,他缓慢至极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盖下一片阴影。 什么……喜欢,不明白。听不懂。 但他无往不利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个人说的似乎是对的。 第179章 哀喜娘 云闲就去拿个剑回来的功夫, 那对师兄妹已经牵着马准备走了,她有心还想得知更多祭坛之事,正在踌躇是否该上前搭话,就瞧见那师兄对她毫无征兆地飘来一句:“对不住。” 嘴上说着对不住, 脸上却挂着三分缺德笑意, 说完便飘然离去。 云闲:“?” 怎么了?为何突然道歉?难道是终于透过面具发觉了自己藏也藏不住的大侠气息,觉得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这样也不合逻辑啊? 她刚想反问, 就发觉不远处坐着一座冰雕。 宿迟静静坐在那, 还与她离开时一般,右手搭在桌上, 一动不动。只不过,往常她只要走近, 宿迟必然会先抬眼看她,现在视线却落在虚空一点,看起来没了焦距。 云闲:“??”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这才一会儿, 大师兄怎么就失去高光了?? “大师兄。”云闲将剑柄搭在桌上, 轻轻一声磕碰, 试图叫醒他, “不是要练剑吗?咱们去哪?” 宿迟:“……” 云闲头一次发觉他竟然在躲避自己的视线。要知道,她这几天还正在烦忧, 宿迟对此事没有概念,成日就做一些不太有分寸感的事, 话更是张口就来。什么“要和你待一起”、什么“你开心就好”的,方才又帮她擦嘴。她不是没手,多大的人了, 还用人擦?只不过是在找纸! “无事。”宿迟道。 云闲停顿一瞬:“我似乎没有问你有没有事……” “无事。”宿迟又简短重申了一遍, 终于起身, 将那柄无名铁剑提起,“走罢。” 自从他有了这把玄铁剑,灼月就被束之高阁了,再也没有见他再使过,看来此剑便是他最得心应手之武了。云闲把心头那点疑惑暂且压下,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开阔地带走去。走了一会儿,宿迟是一个字也不往外蹦,本来就闷,当下更是闷得离奇,云闲穷极无聊,突发奇想道:“大师兄,你有没有给这剑起名字?” 宿迟足下微微一顿,垂眸道:“暂无。” “那太可惜了吧,这剑看起来这么利,总不能就叫它‘剑’。”云闲如出一辙的木头脑袋让她很快将宿迟的异样抛到脑后,兴致勃勃道:“那我来帮你起?我观它通体漆黑,光泽流转,锋利惊人,不如就叫它大黑……” 太平冷不丁道:“你别祸害人家了行不行?” 云闲:“说啥呢,小红。” 太平:“滚!!” “……” 叽叽喳喳,云闲没有人搭茬也能自娱自乐,宿迟在应声的间隙,侧眼看了看手中的玄铁剑。 其实他早些时候就已经为此剑命名。 ……名字是,停云。 他当时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对,只觉此剑较重,剑势却又飘逸,捉摸不透如云,方才以这二字命名。 可现在看来,明明可以直接叫如云。 宿迟冷清的面上僵了一瞬,再往下思考,他应当会发觉更多,只是,他目前不该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是,师父叮嘱他照顾的同门师妹…… “大师兄,你走过头了。”粗糙的指腹勾上他的虎口,云闲比他小一圈的手拉了过来,“不是在这练吗?” 手指接触的瞬间,宿迟立刻将手收了回来,云闲捞了个空,愣住了。 宿迟没看她,道:“既然到了,便开始吧。今日一个时辰,练完便可以回去。” 自重。 不是云闲的错,师妹才这么小的年纪,天真烂漫,她怎会懂这些。 所以,他要学会自重。 云闲带着满头雾水回到客栈,乔灵珊才刚醒,迷迷糊糊道:“你怎么不叫我啊?” “我去吃早饭,不带你。”云闲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现在还早,反正没什么大事,睡晚点也没什么吧。” 现在这个点,其他人应当也早都醒了,不知道都在哪,见不着人影。 云闲翘着二郎腿在客栈大堂等,又将那本黎掌门给她的《上古时代之爱恨情仇》拿出来看。 这本书破烂成这样,还当真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只是里面写的一些东西鲜为人知,现在若是说出来,极有可能会被当作是胡说八道。 以刀宗这般强大的宗门实力,也因为有锻体门的牵制而只能蠢蠢欲动,连进攻一个实力最弱的东界都要徐徐图之,极为谨慎,可见以一宗之力荡平四界是绝无可能之事,这也是目前四界之人的共识。只是,在这书中写到,的确有一段时间,一个宗门以一己之力统治了四界——即便是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但这也足够匪夷所思了。 而这个宗门不是剑阁,也不是刀宗,竟然是北界的星衍宗。 云闲在四方秘境内见过星衍宗之领头人,是一位叫作姚星的男修,性格温润柔和,骚话很多,成语储备量相当丰富,但人善被人欺,成日被柳世欺压,阵法之力十次里有九次都在为人做嫁衣。 其实他自身修为并不算弱小,但如今的星衍宗给人的印象便是个金牌辅助,无法脱离庞然大物而生存,且这与修为无关,是功法机制所决定。若是星衍宗当真盛极一时,为何现在宗门会倒退成这般?若是功法早先便是这样,星衍宗是绝对到不了如此高度的,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因不明。 习惯上来了,云闲差点就掏出毛笔在上头做一个标记,临到头了悬崖勒马,差点吓出虚汗。 别人借给她的书,这可不兴画! 再翻阅一阵,云闲又发现了一个盲点。 每个门派想要建立,都绝对会有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剑阁有剑神,琴坊有琴仙,妙手门有医神……星衍宗的代表人物却仿佛缺失了一块,一片空白。 “云闲。”薛灵秀在外叩门,道:“准备启程了。” 云闲应了句“好”,将书收回储物戒。乔灵珊还剩半边头发没梳好,她在那等,又手欠上去戳了一把,乔灵珊早知道她这德性,眼不见心不烦,几下将发丝束好,拿剑,道:“走吧。” 早晨的时间,薛灵秀与祁执业在外围走了一圈。东来镇是真的很小,一个早晨便可以走遍了,祁执业忙活到现在才吃上饭,略尖的那颗牙叼着包子,咀嚼得挺用力,看上去心情不佳。 “你们也遇见了吧?”薛灵秀若有所思道:“这镇上灵气资源并不丰沛,都是老人小孩居多,现在走在大街上的年轻修士,多半都是外界赶来东界的,口中说什么‘祭坛’还是‘圣坛’的,暂时没能听清。” “是,听起来像是什么秘境?遗址?”云闲看了眼祁执业,低声道:“他又干什么?心情不好?” “他脸色有什么时候好过吗?”薛灵秀抿唇,有点想忍住笑意,缓缓道:“他向包子铺老板要的四个菜包,老板看他生的好,怕他是家境贫寒没钱吃肉,所以自作主张在里面换了两个肉包,他没注意,一口下去差点功德无量,脸都绿了……但是人家是好意又不能生气,只能生自己闷气,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执业硬邦邦道:“我没生气!” 云闲:“……” 乔灵珊:“……” 怎么办好想笑,忍住。 谁叫祁执业这么在意自己形象,就算用易·容也要用最好看的那个,现在还不穿袈裟,除非开了天眼,不然谁看的出来他是和尚。 “执业啊。”云闲慈爱地笑摸他狗头,“这个时候就知道光头的好处了吧?” 祁执业:“烦!” “……” 为继续探听有关其他人口中“祭坛”的消息,一行人没再乘坐画舫,而是尝试找到能和东来镇之人搭话的地方,只是云闲显然低估了镇里的老龄化程度,道路上十分萧条,唯一一辆能载客的马车凄凉地停在那儿,马车夫两鬓都已经斑白了。见到他们,还在热情地招呼:“来,来来!” 云闲站在那,试探道:“大爷,这么多人,您载得了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用人力?”那大爷爽朗道:“这上头有阵法啊,你们把灵气灌进去就行啦!” “啊?”薛灵秀迟疑道:“那……” “我来掌控方向,你们要去哪里?”这老大爷看上去就不是来挣灵石的,看上去只是想和人聊聊天,“来吧!上来!没事的,挤挤坐得下!!” 这倒是和云闲的目的不谋而合。 她与乔灵珊对视一眼,最终道:“走吧,上去。” 这车厢外表看起来不大,倒是真挺能装,几个人挤挤刚好坐得下,只是宿迟这次一反常态,径直坐到了与云闲的对角线处。 众人:“……” 这是做什么。 这俩师兄妹实在太难琢磨了。回合制吗?现在进展到哪个阶段了?不会真要再过十年才能开始吧?他们的赌金要怎么算?卖了风烨真能有五千灵石吗? “坐稳了!”马车缓缓开动起来,老大爷在前头精神矍铄道:“去哪?” “就往另一个镇子走吧。天衣镇,能去吗?” “没问题!” 一行人要从东来镇一路到东界雪山处的剑阁,按照这个路线是没错的。 马车晃晃荡荡,云闲心知自己套话的能力不怎么样,还容易引人生疑,于是堂而皇之地在众人的传音阵中道:“薛兄,该是你的场合了。” 薛灵秀:“……” 不得不说,薛灵秀是真的会说话。短短几句寒暄,便拉进了距离,引得老大爷口悬若河,再几句,话题便转到了那人们口口相传的所谓祭坛之上。 “你们不知道啊?”老大爷并未起疑,絮絮叨叨道:“我孙女似乎也去了,说是要历练一下,我也不知道这消息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不过,只要是东界人,应该都有些印象才对,哀喜娘的睡前故事没听过吗?” 云闲和乔灵珊面面相觑。 她二人的确是没听过。云闲儿时成天在山上野,就没停下来过,每到夜晚倒头就睡,睡眠质量奇好,还用爹娘来讲睡前故事?她没给爹娘讲都不错了!乔灵珊就比较可怜一点了,六长老会讲,但一般讲的都是各大成功学鸡汤,听得最多的还是那一边上山一边编草鞋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睡梦里都是草鞋。 第246节 宿迟直接排除,他不用睡觉。 “稍微……有一点印象。”乔灵珊硬着头皮道:“只是现在都这般大了,已经忘得差不多啦。” “原是这样。”老头子道:“无事,我看另两人面相也不似东界人,那就我再讲一遍吧。” 孩童时期正是人生中最为纯稚弱小的时候,为了从别样的角度来护佑孩童,民间总会衍生出各式各样的民俗故事。比如众所周知的夜哭郎,让路过之人读几遍,希冀能止自家小儿夜啼,这是较为温和的一种。而老头子口中的“哀喜娘”传说,目的便是让尚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们恐惧独自走夜路,天黑之前必须到家。 据说,哀喜娘的前身是一位含冤而死的年轻女子,怨念不散,会在夜晚的寂静街道之上徘徊。如果你走在深更半夜的道路上,尽管目所及处空无一人,却还是会听见绣鞋底磕在路沿的声音,咯哒,咯哒,咯哒…… 这个时候,你便要闷着头赶紧向前跑,越快越好,不要钻小路,“她”会在那里等你。可不是每个人都这般幸运,如果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拍你,不要闭眼,不要转头,因为再度睁开眼睛,你便会看到一张脸。 若是一张笑意盎然、温暖柔和的笑脸,“她”便会牵着手带你回家。若是一张血流满面、疯狂扭曲,丑恶异常的哭脸…… “就是这样。”老大爷咂巴咂巴嘴,道:“现在的小孩子都可怕这个了,屡试不爽。老头子我也一直以为这就是个骗小孩的传说,现在那祭坛却突然说便是哀喜娘当年留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行人在后方听完,沉吟一阵。 姬融雪不在,唯一怕鬼担当不见了,剩下的都是不怕鬼的。 传音阵中,薛灵秀道:“灵体?” “不对。”祁执业沉凝道:“再强大的灵体,也只能被禁锢在一方之间,别说整个东界了,半个东来镇都勉强。” 乔灵珊:“不是灵体,妖也不是,难道有可能是魔?” “暂时不能否定这个可能。”云闲摸下巴道:“但是,我觉得吧,是魔的可能性很低。不是我对魔族有意见……好吧我就是对魔有意见,不是魔魔都是即墨姝,以大部分魔族那个把东西毁了都不愿让人捡便宜的性子,怎么可能还单独留下来个祭坛?” 如果以“这个传说前身真实存在”的前提来推断,那便是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有“哀喜娘”此人,因为行为诡谲,吓到无数小孩,后来辞世,留下了现在突然出世的这个祭坛。 不过说实话,云闲觉得这传说肯定有夸大渲染成分。也就孩子会信了,若是见到哭脸就活不了的话,那怎么会有人看到哭脸,还广为传颂?这逻辑就不通。 “所以,这个祭坛究竟在哪里?”云闲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难事,“跟着这群人去就是了,我看大家可热闹了,跟赶集也没什么区别。” “走一遭,去不去?”云闲问。 大家自然都没什么别的意见,云闲看向宿迟,宿迟这才回过神来,道:“嗯。” “……”云闲都抓住他神游天外的视线了,不可置信,大师兄竟然会开小差,她道:“大师兄,你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吗?” 宿迟:“……” 云闲:“嗯?” “抱歉。”宿迟抿唇道:“我没有听。” 云闲:“没有听你就‘嗯’啊!罢了,反正你都是会跟着一起去。你的伤好些了没有?” 宿迟唇角染上些微笑意:“好多了。” 暂且定下计划,马车仍在骨碌碌向前。不愧是灵气催动的,速度就是快,云闲听到马车窗外传来不少呼呼风声,像是也在匆匆赶路的同路人,听起来人还不少,嗓音更是清晰到宛如在耳边响起: “快看!我的云闲战袍如何!!” “怎么看起来这么破这么旧啊,还很脏。你是穿着这个去打架了?是不是太奢侈了一点。” “一看你就不懂了。这是做旧效果,现在最流行这个了。要是穿的太新太干净,不就没那味儿了?你想想,你什么时候见到云闲的肖像画是干净的?” “可是我感觉你这看上去像是女款啊……同样的价格,为什么不买宿迟同款,商家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他穿的价格没我想象的那么贵。” “我非要这么自取屈辱吗?人是剑道独心,我是没脸没皮,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好清晰的一段相声,云闲偷偷掀起帘子往外看,那两人穿的的确是她曾经穿过的衣服,不过是战损版本,上头五彩斑斓,什么东西都有。 云闲伸手在车厢与前方设下一道灵力屏障阻隔声音,她必须得说出口才舒服:“……他们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没有误解。”薛灵秀无情道:“你的确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时候不多,大约三个月翻新一次。” 这么久了,他也很佩服自己,养成了忍气大法。只要看不见,就是不脏兮兮,他还能忍。 “不是,那这样的话,干什么还让二手中间商赚差价?”云闲痛心疾首,这钱竟然给奸商赚去,“直接找我买不可以吗?我洗干净卖他,不洗干净也行啊!” 宿迟:“不可以。” 这都什么跟什么,祁执业:“你能不能想点靠谱的东西?” 这一路看来,在东界,模仿云闲似乎成为了一道风潮,都快形成什么产业链了。细究原因,也想的出来,首先,当初魁首一事就足够让东界长脸了,更别提后来的种种事件,云闲作为整个东界年轻一代的翘楚,还比较亲民不摆架子,特别是雅号还别有几分野趣,当然更得年轻修士喜欢。 只是知道归知道,看着一大堆人穿着相似的衣服拿着红剑,云闲就想,你们的门派掌门要哭晕在大殿了,真是太不懂事,怎么可以出来玩就不好好穿校服? “好像有点不对,云闲。” 乔灵珊方才一直趴在窗口上往外看,纤细的眉毛缓缓蹙了起来,“你看,我们一路过来,见到的人什么门派都有。不是路途遥不遥远的问题,这青竹宗便是剑阁山脚附近的一个小宗,都有弟子赶来为祭坛奔波。那为什么目前一个剑阁弟子都没有见到?” 自四方大战之后,云琅明白如今格局,避世不出早已不适合当今四界,所以便不再强求门人留在剑阁之内,还开始逐渐向东界其余分散势力伸出橄榄枝。 所以,不存在剑阁之人不能来的道理。 “不过,也或许是我话说的太早了。”乔灵珊道:“说不定只是碰巧没见到,又或者他们在另一个方向。” 马车停下,抵达目的地,马车夫没要灵石,一溜烟便离开了。 镌刻着“天衣镇”三字的石碑在面前,自东来镇进入此地,便更不用什么关契和承诺书了,这镇子一看就比东来镇热闹不少,街上全都是暂且来修整的各色修士。 天色还早,暂时不急找地方落脚,云闲记上了乔灵珊方才所说之言,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蓝白衣着,仍一无所获。 怎料,路过一个幽暗拐角,里头突然传出一声鹅似的大叫:“你不要过来啊!!” 云闲耳朵一动,和乔灵珊迅猛对视一眼。 这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两人二话不说,足尖轻点地面,便向巷子深处急速掠去,果不其然,一个熟悉的同门面孔正被几人堵在墙上,已经是负伤了。 云闲正要拔剑,就听此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别惹我!你们惹了我,就是惹了我小师姐云闲,就是惹了云闲的师兄宿迟,就是惹了整个剑阁,就是惹了整个东界!顺便告诉你,我小师姐云闲的朋友十个指头数不下!遍布四界可绕雪山一圈!你敢惹我,就是惹了一整个四界!我现在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过来!!” 云闲哽住:“………” 第180章 说这些 那被围堵的倒霉剑阁弟子名为堂雨, 正是璎珞的好友之一,从前经常跑来云闲这儿来玩,小鼻小眼圆脸蛋,年纪往上长, 脸还是没变, 看上去还稚嫩得很。 围着她的看不出什么门派,但穿得乱糟糟一堆, 应该是看她一人行走便起了歹心, 想要以多欺少,云闲拔剑, 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几下唰唰将他们打倒在地。 那几人始料未及, 被抽的鼻歪嘴斜,倒吸凉气道:“……不对啊!你不应该至少要说一句‘住手!’再出手的吗?哪有直接就开打的!” “你看我像傻子么?”云闲居高临下道:“抢了什么,通通给我交出来!” “没天理了!”领头的人冤屈道:“我们能抢到什么?这人浑身上下一穷二白, 令人发指, 我当是大宗弟子还以为能捞到什么油水呢, 这碰一下那穷气儿都沾到我脸上了!” 云闲:“……” 堂雨压根便没认出来这仗义出手的大侠是哪位, 额头上血还在哗啦啦流呢,一听此言便坐不住了:“什么意思?我也没穷到这个地步吧!” 小巷里动静太大, 开始有人聚过来看热闹来。但都只是在远远地看,并未贸然过来。行走江湖这么些年, 谁还没见过几个仙人跳,鬼知道这两拨人是不是一伙的,小心被讹钱。 “那你们堵她做什么?”乔灵珊看上去也认出堂雨了, 先丢过去一瓶金疮药, 道:“把人伤成这样, 看上去还挺冤?” 领头的人更冤了:“我没来得及碰她一个指头!!她那是自己摔出来的!不信你问她!” 堂雨:“……这个,嗯,是我摔的。不好意思,跑的时候没注意。” 众人:“……” 云闲从不打逆风局:“自己摔的就能证明你们没错么?你们要是不追她,她还会摔?” “我们怎么可能不追?”领头的人言之凿凿道:“她把我的法王药鼎给偷走了!” 堂雨真是火上眉梢,嗓门又大几分:“我说了我没偷!!我一个剑修偷你的药鼎做什么?烧烤吗?!” 她性情本就直白,现在被人冤枉还被人追堵,更是委屈的不得了。但剑阁之人很是能屈能伸,现在还有不知道何方来的神秘高手给她撑场子,本就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大了三分,小眼神直往这儿瞅。 “剑修是不缺药鼎,可剑修缺钱啊!你把我的鼎偷了不能拿去卖钱么?”此人也是相当着急上火,唇角都快起泡了,“我问过人了,那个时候客栈里除了我们之外,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出了客栈便找不见鼎,不是你偷的难道是鬼偷的??我说了,只要你肯交出来,事情就此了结,我不再追究。” 也不知这段对话在方才一段时间里重复了有多少遍,堂雨人都蔫了,虚弱道:“我说了,我真的没有拿。储物戒也给你们看了,我要怎么证明我没有这个东西?再者说,剑阁的人再穷,也不会去偷。你非要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 “什么叫你有什么办法?!” 眼看这么车轱辘下去话题是了结不成,薛灵秀在后方,虎口一抵折扇,扬声道:“好,停。都先不要说了!” 寂静一瞬。 “我明白你失了灵宝,心情焦急,但指责一人偷窃是相当严重的行为。”他道:“听你们方才所言,你从客栈出来便发觉灵宝失窃,匆匆追上来,又未在她的储物戒中发觉?药鼎这般大,怎么能如此轻易掩藏,来路不明,要拿去黑市商家换钱,也不是如此短促时间内便能做到的。你不如再想想,是否遗漏掉了谁?” 说的道理相当浅显,分明是略想一下便能知道的事情。只是这行人像是组队要一起去祭坛的,现在人还没到呢武器先丢了,又怎么能不心急如焚? 就当此时,外围有个围观的人默默道:“那个……我插一句嘴。你的药鼎,是不是有挺多种颜色?” 那人一愣:“是啊!你见到了?” “是不是还装饰着不少玉石金珠?亮闪闪的?” “是,是啊……” 出声这人摇了摇头,不失怜悯道:“那我想,就肯定不是你面前这位剑修拿走的了。别为难她了,再找也是找不到的。” “……” 云闲把太平入鞘,若有所思地看向说话那人。 “最近丢失了很多此类物品?”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误会解开,云闲问清前因后果后,带着堂雨继续往街道上行走,“不拘材质、类型,只要是镶嵌着宝石荧珠等看起来亮闪闪的东西,都有可能不翼而飞……这是真要拿去卖钱?” “若真要卖钱,怎可能连茅厕椃子都不放过。”薛灵秀不置可否道:“宝石价值较高,可普通的荧珠并不算多么贵重,有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偷窃的能力,做什么不比这好。” 祁执业:“我的直觉告诉我,还是与祭坛有关。” 这也太扑朔迷离了,云闲叹了口气,道:“我的脑子前阵时间才用过,现在不太好用了……” “……”乔灵珊暗暗叹了口气,道:“现在反正没有人因为此事受伤,暂时别那么急也无妨。” 堂雨头上被薛灵秀用绷带扎了个大蝴蝶结,她自己看不到,跟着一帮人走了三条街了,才反应过来不对:“你们是谁啊?” 不是她警戒心低,主要是领头两人看上去都莫名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和信赖感,总感觉是熟人。 云闲看着她,陷入了深思。按理来说,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不宜暴露,这个时候她应该编造一个合理的假身份来打消对方的疑虑,但她懒得想,最后只敷衍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听话。” 知道的明白二人相差不过一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老前辈。 堂雨:“……你也是剑修?你是什么门派的?”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云闲反问她,“剑阁怎么只有你出来了?其他人呢?都留在山上?” 第247节 此前萧芜便是因为收到了来自剑阁的求援信,方才临时决定回转东界的,现在难道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等程度? “不知道。”堂雨道:“至少自我下山时,就已经有许多师兄师姐都下山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道你和剑阁也有什么渊源?” 看来至少还没到那么坏的程度,那她便放心了。云闲过河拆桥:“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堂雨:“……” 就连乔灵珊都快看不下去了。这人方才恢复一点,便又开始如此欠抽,这难道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几人一直迟迟不肯告知自己身份,堂雨难免心生警惕,这才走不了多久,便找了个借口要分道扬镳。两方的目的地本就不同,云闲一行人是要回到剑阁,她则是要前往祭坛,不过堂雨临走之前,云闲长了个心眼,问她要了祭坛之行的线索,分头找寻,下次再见。 “混沌之地……这是什么意思?”云闲头痛道:“为什么每次都要弄得如此含蓄,叫人根本听不懂。” 完全没搞懂这是在意表什么。什么混沌,哪里混沌,怎么混沌?她能想到最混沌的地方就是馄饨摊了,里头滚水沸腾面皮乱飞的时候的确很混沌。 今日一直沉默寡言的宿迟道:“还不到开启的时候。” 云闲一顿:“大师兄?” 苍蓝天际下,宿迟手握停云,色泽浅淡若琉璃的双眼看向远方,他道:“祭坛若开,我会发觉。” 众人微微一停,却也不问为何,只道:“那便好。” 云闲看着宿迟半步之外冷清的侧脸,心想,宿迟若是这般说,那便绝不会是假话。只是,为何这传说中所谓“哀喜娘”留下的祭坛会与剑神遗剑产生感应?里面又到底留下了些什么?很难说是宝藏,还是险恶之极的关卡。祭坛在东界涌动踪迹,或许此人曾与剑神有过瓜葛。 前提是那真的曾经是个“人”。 只不过现在万事都尚未开始,说这个还是太早了些。 众人这般走走停停了一阵,途中又发现了两名剑阁弟子。只不过现在剑阁的生活水平显然是比云闲离开时要好那么一些了,干粮都是带的风干鹅肉,修为也显著比其他门派弟子要高出一筹。萧芜也曾经说过,对剑阁门人的修为,她向来是不担心的,唯一担心的便是成日待在山上,不懂这修真界的险恶,容易被人骗个底朝天。 绝大部分人都是听闻这祭坛名号而赶来,绝大部分人也压根不知这祭坛究竟在哪里,乱成一锅粥,眨眼间天色已晚,云闲最终还是决定:“现在这样效率太低,不如分头?我和灵珊一道,大师兄自己一人,薛兄你就和祁道友……?” 不是她非要这样,只是总不好让薛兄一个小医修就这么在外面晃荡,多危险啊,祁执业刚好有能保人的金钟罩,这要是出什么事了也能互相照应不是。 祁执业脸一黑,薛灵秀折扇一紧,但两人历经多事后还是成熟了不少,竟没有提出异议,默认了。 云闲满意转头,还想对宿迟说什么,就见宿迟对她微微一点头,转眼便消失了踪影,直接离开。 “咦?”云闲懵道:“灵珊,你有没有发现大师兄今日不对劲啊?” 乔灵珊抱怨道:“你才发现?一早就这样。你不会哪里惹他生气了吧,你那么爱惹人生气。” “我没有啊!”况且宿迟怎么可能会生气,云闲思来想去,并未从自己身上找到毛病,于是果断放弃,瞬间在外界找到了原因,笃定道:“明白了。应该终于是到了东界,近乡情怯,更大的可能便是,血脉在召唤!” 乔灵珊:“……走吧走吧。说这些。” 第181章 吓死人 茶铺老板已经给这桌客人上了三桶茶了, 两人就坐着干聊,小菜一概不点,还自带瓜子花生,差点没把人白眼给翻到天上去。 两人正是云闲和乔灵珊。 其实云闲一开始对这劳什子祭坛真的没什么兴趣, 只打算按照原定计划马上回剑阁, 可自从宿迟说自己能感应到这祭坛之后,她便暂时改变了想法。 能与古剑感应, 就必然与上古有关, 而自那话本来看,星衍宗的一块空缺太离奇了。不管是向来都没有, 还是分明有却被抹去,其中必然都藏着不少密辛。 自然, 她可以去问剑神,只是剑神也不知道是烦她还是能下界的力量有限,把香点成棒棒糖筒都不见有任何反应……罢了罢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云闲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问了这么多人, 说的也和之前那人没什么差别。”乔灵珊皱眉道:“东西失窃, 甚至四周空无一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般……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做到?” 听起来是很诡异, 还是那般,灵体能活动的范围没那么大, 魔族应该不屑于去偷亮闪闪的茅厕椃子,这听起来倒像是什么动物,或是个性格比较顽劣的小孩。 “想不出来, 就不想了。”云闲用牙把花生咬碎, 精神百倍道:“不如, 试试钓鱼疗法!” 乔灵珊:“什么钓鱼……” 休息够了,云闲付了三桶茶的银子,跳下来,道:“走吧。买衣服去。” 二人也算误打误撞来对了地方。天衣镇得此名,便是因为有丝绸制衣流光溢彩,惹人心迷,只不过云闲路过十家商铺,发觉前面挂着的畅销款全是“云闲同款”,往日里各色柔软绸缎全变成了利落劲装,整条街走来走去的大部分都带点闲影子,看着很让人精神错乱。 云闲无语凝噎:“……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件事情停止。我以后不穿衣服出门,那大家都会裸奔吗?” “说什么呢,这不是挺好的?”乔灵珊道:“现在你混在里面完全看不出来,再也不用担心潜入任务了。” 云闲没悲痛一会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兴致勃勃给大家选衣服,“大师兄一件我一件,大师兄一件你一件……” 夜色降临之际,二人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那是一件镶满了荧珠的长袍,被压箱底良久,终于找到了它命定的买家。 荧珠是越大越金贵,越小越便宜,这种小荧珠密密麻麻嵌在上头,造价其实还不如一颗大的昂贵,但却异常闪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有人买它,老板都疑惑:“敢问客官……买这个当真是为了穿的?还是有什么别的妙用?” “老板果然人小鬼大,冰雪聪明。”云闲信口雌黄,“其实是我比较怕死,穿上这件走夜路不容易被马车撞。” 老板:“……” 乔灵珊真是服了她这随口胡说八道的技能:“走了,回去了!” 两人满载而归,随意找了个落脚地。其余三人不知在何处,但若有急事便会传讯,现在还是一片风平浪静,云闲将荧珠长袍叠好放在床边,与乔灵珊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不是诡异么?不是空无一人么?她倒要看看,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另一头。 “你当真觉得此事与哀喜祭坛有关?” 夜幕深沉,街边无人,门窗紧闭,这条泥泞道路上唯有二人身影。方入夜,天气便急转直下,冷风呼啸,状似呜咽。 薛灵秀微微蹙眉,尽量将鞋背与地面隔开,漫不经心道:“有很多人虽然声称自己也遭遇了偷窃,但说不准是听了别人这么说,觉得有趣,才跟着说罢了。一传十十传百,真正的事件绝对并无看起来这么多。” 祁执业一脚重重踏下,不慎把泥水溅了薛灵秀一裤腿,“我说了,那是我的直觉。直觉,便是没有证据才是直觉,有证据就是推测了。” 薛灵秀:“?” “啊。”祁执业金眸往下一看,毫无诚意道:“没注意。” “没关系。”薛灵秀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妙手门吃的那一道豆腐其实是鸡汤底的,没注意,你应该不介意吧?” 祁执业:“?!” 两人互相伤害的流程走完,方能好好说话。 “再者说了,”薛灵秀若有所思道:“喜欢亮闪闪东西的也不一定是人啊,乌鸦也喜欢。只是乌鸦肯定没那本事从储物戒中凭空取药鼎了,取出来也叼不动。” 祁执业还在疯狂回想那豆腐到底是不是鸡汤底、薛灵秀这厮到底是不是在骗他,心不在焉道:“我也喜欢。” 薛灵秀:“……” 谁问你喜不喜欢了。他有问吗? 又没人说话,薛灵秀为了缓解尴尬,风度翩翩道:“唯一庆幸的是你同门没来这,不然整个佛门都被偷空了。” 祁执业:“……你骂谁亮闪闪?” 两人现在正想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待到天明便发讯联络其余三人。不跟云闲二人一起,祁执业其实住个什么破庙或者干脆幕天席地也没什么所谓,只是薛灵秀较为讲究些,他的最低标准便是一定要有床。 走到一半,祁执业“啧”了声,突然道:“你到底是穿了多高的鞋跟?” “什么叫我穿了多高的鞋跟??”薛灵秀莫名其妙道:“我的鞋底是平的好么?里面也没垫其他东西!” 祁执业:“那为什么声音这么……” 他说到一半,英俊眉目却骤然凝重起来,薛灵秀也霎时察觉,指尖触向怀中折扇—— 上一刻还空无一人的前方,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的黑发女子! “不对。”祁执业凛然道:“若是妖魔,我绝对能感应的出!” 薛灵秀苦笑道:“我能说么,其实我感觉看关节和肌肤色泽,不是妖魔,她也不是人啊……” 距离仅仅三步之遥,气氛将要凝结。二人有修为傍身,自然不至于惧怕,只是凝神细看。 那女子却自始至终一直背对着,倒退。 不,不是倒退! 薛灵秀瞳孔一缩,竟然在“她”背后那顺滑如绸缎的黑色长发中,看见了一张正对着自己的人脸!! 夜风再吹,将发丝吹开,女子身体背对着二人,脸却对着他们,青白的脖颈之上,赫然是一张扭曲至极的哭脸。 传说中的确是添油加醋了。没有头破血流,也没有满面血泪,就是一张哭得涕泗横流,丑陋至极的女人脸。她也并未伸出利爪,要二人的命,而是顶着这张哀痛的脸,欢欣鼓舞、开开心心地围着二人跳起舞来! “……” 云闲和乔灵珊守株待兔差点把自己守睡着两回,错以为自己是在熬鹰,第二次醒来,云闲把自己的脸揉吧揉吧,跟乔灵珊说:“没事,灵珊,要不然你先睡吧。一个人守就够了,有什么事我叫你就是。” 乔灵珊都困到脑袋撞床头了:“不行,万一……” “你先睡,等会儿才能换着守,这样两个人都能睡一会儿。”云闲道。 乔灵珊:“……好吧。” 她才没应多久,云闲就听见身畔传来熟悉的呼吸声,竟是很快就睡着了。 窗户没关,月光洒进窗内,云闲半坐在床上,听着风声从小到大,呜呜吹动门拴。 手边那亮堂堂的荧珠长袍被一条黑布盖着,还是隐隐透出一些幽光,还在。 云闲保证,她只是稍微揉了揉眼的功夫,那东西便陡然消失了。 “……”什么鬼!她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没有贸然叫醒乔灵珊,而是先在这一览无余的房内望了一圈。床下,门旁,柜下,任何一个看上去能够藏人的地方,全都是空荡荡的。 而房内自始至终也只有自己和乔灵珊的两道呼吸声,绝没有第三个人。 时间在静谧中缓慢过去,似乎只是一会儿,月光被云遮挡一瞬,云闲视线一利,在某个地方发觉了异样的缺口。 ……不是吧。怎么可能? 她硬着头皮,缓缓掀开被子,探出身往床沿边看—— 床边的视线盲区中,惨白的月光下,一个女子手里拿着长袍,肌肉僵硬的面上挤出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似乎一直在等她的视线看过来。 云闲:“………” 那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了很多,最后却只来得及出口一句话:“幸好我今天带了两条裤子,不然你小子少说被我讹三千灵石。” 第248节 第182章 木傀儡 不知眼前是敌是友, 是恶是善,云闲当机立断,手一扬,太平便嗡鸣着飞来, 剑尖朝地狠狠刺去! 只是这一击, 却落了空。云闲分明是朝着她手臂而攻,却分明瞧见此人手臂在那瞬间扭曲成一个不似人类的弧度, 关节响亮地咯哒一声, 蜷缩而进,这个角度, 跟被拗断了也没什么区别。 乔灵珊霎时惊醒,便去摸剑:“什么人?!” “灵珊, 你终于醒了!”云闲道:“这个好像不是人啊!” 乔灵珊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睡眼惺忪中,迎面一张笑意鲜明的脸, 差点当场喘不上气:“这什么鬼东西?!” 太平剑来了, 灵才醒, 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也不知道它一把魔剑有什么资格叫这么大声。 其实, 若是放在一个风平浪静、阳光明媚的场合下,此“人”并不算多么吓人, 笑意虽大,却不狰狞, 五官也称得上一声清秀,只是在阴惨惨昏暗暗的月光下,便显得肌肉僵硬, 有些诡异了。特别是神情静止不动, 看上去笑也笑得并不诚挚, 就仿佛丧葬用品里用的那纸扎人,胭脂点腮红,墨水绘眼珠,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非人气息。 两个人,两把剑。云闲现在身为剑阁的象征、东界的精神旗帜,包袱也重了许多,至少素质不能像以前那般有待提高了,不敢打斗得太剧烈,免得吵到别人,但即便是这般,她的攻势也依旧凌厉,搭配上乔灵珊的数道剑气,更是如同天罗地网,叫人逃脱不得。 可这些攻势落到对方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一下子便消失了踪迹。 云闲双眼紧盯着此“人”,见乔灵珊面露焦急,先道:“停手吧。” 她二人攻势如此,对方却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图,仍是顶着这张怪谲的笑脸,只顾躲避。比起笑意,更违和的便是对方的行为举止——云闲总觉得她的头身是割裂的,脸在笑,举手投足却迟缓低落,看上去当真是怪到不能再怪了。 乔灵珊虽仍是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停了手。 攻势消失,两方对峙。此“人”手上拿着荧珠长袍,满意地桀桀怪笑几声,便迅速跳下了窗口,消失无踪。 再轻的身法,落地都会有声音,更别提是在云闲耳中,云闲光着脚跳下床沿,终于找到了为何自己没能发觉她上来的原因—— 她的四肢如蜘蛛一般攀附在墙上,如履平地,这般行走方式,又怎么可能会有声音。 云闲:“……” 这倒是提醒自己了,下次潜行任务就可以用这招。不被发现是最好,被发现了还能顺带吓死任务对象,真是怎么看都不亏。 “这到底是什么?”乔灵珊惊魂未定,惊疑道:“我们东界什么时候有这种土特产了?” “……比起南界的土特产要好多了吧。”云闲把太平随手插进地上,思虑道:“你方才有感受到她身上的灵气波动么?我是感受到了,却是有间隔的,有时能感受到,有时又不能。还有这表情……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了,和那传说的关系也水落石出。” “我也是,感受到灵气波动的时刻很少,但却不似修士一般的灵气,更像是……阵法。”乔灵珊看向云闲,犹豫道:“这是木傀儡吧?” “是傀儡。”云闲道:“但是不是木头做的有待商榷。” 此前在北界时,萧芜曾经绑架过不知哪位倒霉路过的星衍宗长老,给南荣红前辈定制过一个暂且承载灵识的傀儡身体,那副傀儡身上刻满了阵法,头能转到背后,看上去肌肤光滑,但和人还有不少差距,自然也没有人这么灵巧。 这还是有高阶修士灵识在内的情况下。星衍宗自然也可以单独做傀儡,只是一般做出来的傀儡都智商不太高,有的弟子花重金心血做的木傀儡,让它去打扫个卫生都容易撞墙,而且,几乎不会有人把这类木傀儡给做成和人极为相似的样子,有人样而无人智,看起来会有点难言的诡异。 这就是为何两人交手这么久才敢认定方才那只是个傀儡的原因了。整个四界,就算是现在的星衍宗宗主亲自出手做傀儡,也不一定能做成这样,比人还灵活,自主性极强,甚至还表露出了一些属于人族的情感——它夺走荧珠长袍的时候,甚至在怪笑! “既然有傀儡,那便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它了。”乔灵珊不解道:“如此精巧的傀儡,到底是何方大能?那也何必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天衣镇。” 这等能为,去哪里都是座上宾待遇。就算傀儡是第二选择,但谁不想给自己多一个保障? 云闲看着窗外阴郁的月光,眨了眨眼。 “……我倒觉得,正是因为没有人操纵它了,它才会这样跑出来胡乱玩闹。”云闲若有所思道:“若是有人操纵它去偷这些,就更说不通了。主人要是花了这么多心思就为了拿到闪光茅厕捅,会气死的吧。唯一能说通的,便是,它偷亮闪闪的东西,只是因为它喜欢——虽然一个傀儡说喜欢有些怪异,但它本身就已经足够怪异了。” 乔灵珊默然不语,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半晌,才轻声嘟囔了句什么。 云闲没听清:“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那衣服就这么被偷走了吗?”乔灵珊不忿道:“那衣服虽然丑,但也不便宜,就这么被偷走也太便宜它了。实在不行带回去给风烨穿啊。” “……”灵珊,你放过风烨吧,孩子就不能穿点正常衣服吗?就不能给他一个健康的童年吗?云闲想吐槽又止,怕乔灵珊从床上飞过来薅她马尾,最后只安慰道:“没事,没事。既然已经找到了一点线索,顺藤摸瓜,肯定很快就会逮到幕后黑手了。到时候要它把偷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小傀儡也不能不学好!” 次日,众人终于在城西汇合。 云闲和乔灵珊是心底悬着的事儿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结果现在一看,祁执业又满脸不高兴,乔灵珊小声问:“薛道友,他这又怎么了?” 薛灵秀春风拂面道:“你别管他了。他那脸就长那样,咸菜缸腌半年都没那么臭。” 云闲一看薛灵秀那表情,就知道祁执业估计是昨日又倒霉了。她具体是这么判断的,要是祁执业无缘无故摆臭脸,薛灵秀的脸只会比他更臭,现在薛灵秀看上去还挺精神的,那就说明祁执业倒霉给他看到了,乔灵珊再问一句他立马就说。 “这样不好吧。”乔灵珊拿了个苹果,掰一半给云闲,道:“我们昨晚也遇上事情了,正好可以交流一下。” 薛灵秀终于说了。 原来昨日他们也遇上了相似的傀儡,只不过是个哭面傀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就是不肯走,而且只盯祁执业,对薛灵秀一点兴趣都没有。薛灵秀都快以为祁执业是不是戴假发了,后来才发觉此人真是比他还骚包,都易·容了,耳朵上那个红宝珠还不肯摘下来,亮闪闪的,那个傀儡就要伸手扒拉,差点把人耳垂扯到。 但想也知道,那是母亲遗物,祁执业是不可能把耳坠给出去的,于是场面焦灼起来,最后两人一傀儡僵持了半天,眼看都要到后半夜,那傀儡终于肯撤走了。 “我料想,按照那药鼎都偷的德性,它是绝不可能空手而归的,所以便叫祁执业把储物戒里那些首饰都清点一番,免得出差错。”薛灵秀越说,面上的笑意就越扩大,终于笑出了声:“他带了总计二十三件首饰,一件没丢,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一看,袈裟竟然整件被抱走了……现在除了明光大师,没其他东西能证明他是个和尚了,哈哈哈哈哈!!” 云闲和乔灵珊没忍住,缺德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倒霉蛋祁执业静静地看着几人,那双金眸中头一次出现了超凡脱俗,云闲一看眼色,立马止笑,挠头道:“今日天气真好。” “是啊。太阳好大。”薛灵秀道:“说不定它只是好心把你的袈裟拿去晒。” 乔灵珊憋的快冒气了:“……” …… 讲完这些有的没的,云闲又发现了一件事:“等等,你方才说,打不还手?你们打得到它?” “为什么会打不到?不然我也不能发现它是傀儡。”薛灵秀取出针盒,最粗的那根针尖端都有了微微的翘,像是凿在硬物之上出现的痕迹,他思索道:“不过,如此灵巧的傀儡当真此生罕见。比起木质,更像是一种材质特殊的坚硬石头……” “我和灵珊昨日睡在一起,两人的剑气都仿佛直接被傀儡身上的阵法吸收了,根本伤不到它。”云闲道。 她有点想问一个和事情不相关的问题,但怕薛灵秀骂她。那就是薛道友用针还是用扇到底是用什么标准来划分的?难道是看心情? “是,的确有阵法。”薛灵秀道:“但表面只吸收了一部分,还是可以渗进一部分的,不至于全盘吸收。” 祁执业刚被嘲笑完,心情不佳,却还是道:“佛气也同样,阻挡一部分,渗入一部分。” 那真是奇了。 难道是对剑气有单独免疫效果?是天下所有剑气,还是单纯只针对剑阁? 等下再抓几个人来试试,做一下变量分析。 “不知这傀儡究竟有多少只。这般我就更加肯定,没有人在背后操纵的想法了。”想操纵一只这样的傀儡都要耗费极大心神,更何况更多,常人根本做不到,“最近又陡然兴起的哀喜娘传说,便是这个吧。不过很难说,是不是后人按着这个传说做出的傀儡,毕竟看起来挺吓人的,却又无害。” 只要财不要命,甚至连还手都不会,的确算是无害。 祁执业终于从失去袈裟的低落中回过神来,沉眸道:“还有,那祭坛……” “祭坛现,傀儡出。”云闲说,“我有个推测。不知这傀儡是不是原本便封在祭坛里,现在因封印松动,才全跑了出来作乱?” 若是这般,说祭坛是哀喜娘本尊留下的,就说得通了。 上古时代的人物,和今日不能相比较,现在的星衍宗宗主做不出这般能自主行动的精巧傀儡,不代表那时的人不能。那上古之人还能飞升呢,也没见现在的人能飞一个啊。 乔灵珊道:“嗯。” “对了,说了这么久。”云闲左右观望半晌,眉头缓缓蹙了起来,“大师兄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平日里她发信,宿迟必然是第一个出现的。 “我也觉得奇怪……”乔灵珊道:“就算宿师兄最近跟你闹别扭,也不至于会这样吧,这种时刻他总是很靠谱的。” “是啊。”怎么听着这么怪呢,云闲一纳闷,“等等,谁说他最近跟我闹别扭了?我俩不是好得很么?” 乔灵珊:“……” 你看就是这样,宿迟才别扭的。 两人话音甫落,遥远的天际之上便陡然出现一道流光,云闲心头一扯,仿佛被什么感召了般,迅速抬眼望向那个方位。 天际之上,流光溃散,竟缓缓出现了剑阁的徽征之像,小剑倒悬半空,意在求援! 在看到流光之时,云闲便迅速起身,朝着发讯的方向御剑而去。 “不是吧?”乔灵珊瞳孔微缩,喃喃道:“宿师兄发的求援信号??” 那对手,究竟是有多么恐怖—— “师妹。”宿迟站在一大堆跳舞的哭面傀儡之间,面无表情地抬眼道:“你来了。” 众人:“…………” 大师兄,你怎么了大师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云闲一看,大致便能猜出来情况了。看来这傀儡的确至少是对剑阁的剑气免疫,但宿迟他又没有其他招式,浑身上下也只有剑气,不知什么时候被傀儡围困,到现在一直出不来,实在无法,便只能求援了。 薛灵秀和祁执业去将那群冥顽不灵的傀儡给赶走,云闲走上前去,不由道:“大师兄,它们要什么,你给它们不就好了?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啊。” 宿迟事到如今还说:“不给。”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这么紧的……”云闲探头去看,他白皙的掌心掩着剑穗,原来是自己之前送给他的,全身上下应该就这么个称得上亮闪闪的东西了,“这又不是很贵,下次再给你买不就好。” 宿迟还是摇头:“不给。” 不肯给,又赶不走,就这么一直僵持了也不知道多久,云闲心头一软,钢铁柔情,刚想说点什么,又警觉。 不行!可不能鼓励,这要是之后还这样不懂变通,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这是在哪啊?”乔灵珊站的不远不近,没往前走,而是观察四周,道:“中心看起来像是一个盆地,但从这往下看,里头全是迷雾,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这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傀儡?难道祭坛就在附近?” “大师兄,问你呢。”云闲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没有找。”宿迟平淡道:“只是跟着它们走。” 每次他提供的方法都很简单,但主要是比较难做到。这群傀儡偷东西和跑路的速度都快如闪电,云闲自愧不如。她抬眼看这连绵山间,正在思索,它们都把偷到的东西都藏在哪里。 不可能是吃了吧。难道是也封进祭坛里?这祭坛出世,震动一定极大,现在应当还处在一个封印虚弱的状态。 “林中有毒瘴,还有不少色泽鲜艳的毒虫蛊兽。这地方绝对住不了人。”薛灵秀进去探了一群出来,袖袍沾上一些看上去颜色不太妙的绿色血液,脸也挺绿的,“你们东界虫子的种类丰富到我难以想象。” “薛兄,忘记跟你说了。”云闲神态自若道:“在东界睡觉要记得闭紧嘴巴,不然容易吃进去很多可爱的小生灵。” 薛灵秀脸更绿了:“?” 云闲爽朗道:“开玩笑的!哈哈开玩笑的啦!” 一行人正打算再绕着这儿查验一下是否真有封印,宿迟便陡然开口:“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乔灵珊蹙眉:“目的明确,还是误打误撞来的?” 宿迟:“后者。” 现在涌来东界的人这么多,误打误撞找到这里来也是正常的事。再者说,虽然这盆地一看就有点秘密,但谁知道是不是障眼法,祭坛也不一定就在附近,云闲正打算再研究一下那群傀儡聚在这里不散是打算做什么,就听到又一声鹅似的大叫。 实在是太熟悉了。 第249节 又是堂雨,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太倒霉还是太幸运,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靠自己富有特色的嗓音引起注意,云闲和乔灵珊对视一眼,确认各自的脸都好好盖上了,方才又踏着剑滴溜溜飞过去。 惊叫声在对面,中间隔着充满迷雾的盆地,几人没有径直从盆地之上飞过,而是绕了个大弯,隔着枝叶,终于瞧见了两拨正在对峙之人。 其中一方又是什么乱糟糟的衣服一通乱搭,云闲同款是必然有的了,云闲定睛一看,甚至还看见了姬融雪同款,这都快初夏的季节,还穿得满身毛绒绒,不知道嫌不嫌热。 对面一方,便是剑阁之人了,都有乖乖穿校服,蓝白一片,持剑。云闲一眼看去,都是熟悉的年轻面孔,为首之人一脸肃然,成熟不少。 “璎珞!”云闲惊喜道:“她也出来了?” 乔灵珊看了眼璎珞,再看她,不着痕迹地稍微撅了下嘴。 刚出剑阁的时候,云闲和璎珞是一同长大的,她是那个对头,现在…… “怎么?”祁执业冷道:“这是要打架?” 果不其然,对面那混搭风团队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是见了剑阁来此,自己便跟过来,以为能捞到什么好东西,结果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油水没捞到,心情不爽,便要来找茬。 “你们东界最大宗,就这点实力?”混搭头领道:“还穿的这么齐整,有什么用?” “不必如此挑衅。”璎珞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淡,“只是不想出手而已。” 那混搭头领一看便是想刺探实力,为之后的祭坛做准备的,见璎珞不上他的套,嘴巴不干不净又要挑衅些什么,结果眼前白光一闪,天降正义! 云闲用剑柄就将他们抽的眼歪嘴斜,又是只能躺在地上哀哀叫唤了。 剑阁诸人本来正憋着气呢,见突然来此神秘高手,不由呼吸一滞。 这谁啊?他们认识吗? “你谁啊?!”那人躺在地上恼怒道:“我认识你吗?!” “你可以不认识我,你也不必知道我的名字。”云闲负手背对着他一众站着,不仅没有装成功的喜悦,甚至有种痛扁小朋友的淡淡尴尬,她压低声音,缓缓道:“滚吧!” 太弱了,真是太弱了。 眼看实力相差悬殊,混搭天团极为识时务,灰溜溜便跑了,临走前还要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云闲:“……”你才是谁啊?灰太狼吗你?! 人走了,只剩下剑阁诸人,璎珞看着这位仙风道骨的神秘高人,谨慎道:“前辈,敢问您是……” 云闲一挥手,淡淡道:“不必这么尊敬。我是傲穹门派下第八长老,只是路过此地,顺手相助。我一向以德服人,这是应该的。” “……”璎珞逐渐从她身上察觉出一股不对的气息,正在上下扫视,就听身后的剑阁弟子激动道:“傲穹长老果然不一般,以德服人,心性如此深远强大!” “长老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长老你的剑叫什么名字啊?” 云闲揣剑翩然转身:“在下此剑名为‘德’。” 众人:“………” 场面寂静了一瞬,又有个机灵的剑阁弟子主动道:“长老,恕我斗胆相问,这混沌一地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个地名么?” “非也。如是这样,就太浅薄了。”云闲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胡须,摇头道:“说起混沌,我就想起太极。说起太极,那自然便是道家,道家那六字,退……罢了,天机不可泄露,老夫不能说太多,你等自己参悟吧!” 完蛋不小心说漏嘴了! 她刚一转身想溜,就听璎珞凉凉的传音送到她耳朵里:“云闲,你的演技实在是烂的人神共愤。” 云闲:“……” 失策了。还不如就上去桀桀桀呢,言多必失啊! 第183章 探祭坛 云闲没来得及跑, 只能长叹一声,后退三步,又回到剑阁诸人跟前。 “不至于吧?”云闲传音给璎珞,狐疑道:“我感觉我的演技虽说不至于天衣无缝, 但好歹糊弄糊弄人还是可以的。” 璎珞道:“你不张嘴就赢一半了。” 云闲:“……”真不给面子。 好在璎珞虽然一眼便看了出来, 但她明白云闲这般遮掩身份定然是有所原因,所以也没有贸贸然将其身份指出, 而是道:“这位傲穹门派的长老, 还有什么事吗?” “无事。”云闲咳嗽两声,道:“只是突然想起来, 有事还尚未提醒你们。” 虽然目前尚且不知这傀儡究竟为何对剑阁的剑气免疫,但剑阁门人若是不知道这件事, 之后说不定又要吃亏。 云闲说了一阵,见璎珞后方众人一个个引颈看来,专注地不能再专注, 又突发奇想, 道:“对了, 问个问题, 你们儿时有没有听过哀喜娘的传说?” 出乎意料,竟然绝大部分人都点了头。 但即便同处东界, 换了个地方,这传说的细节便不一样了。天衣镇的传说中, 哀喜娘是因含冤而死,方才化为厉鬼在街道之上游荡,压根没说具体什么冤, 很有可能只是个故事背景;但在剑阁诸人口中, 此人并未沉冤, 只是生下来心智便与常人有异,痴傻难言,但因父母庇护,一直活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后,父母因病去世,她无人照顾,又惧怕明亮的光线,方才每夜都在街道上出现,哀喜两面也是因为心智不成熟,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才会看上去如此突兀惊悚的。 云闲摸着下巴,思索道:“原来是这样么?” 这两种传说看似大相径庭,实际上殊途同归。不过是恐吓小孩的方式不同,一个是“晚上外面有鬼会抓你”,另一个是“晚上有精神病会抓你”,第二种的听起来可信度会高一点,只是若真的这么普通的话,这精巧的上古傀儡就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啊!!这什么鬼东西啊?!” “走开走开!别碰我!” 正说着呢,那顽劣的傀儡们又来了。只不过现在是大白天,看起来就没有昨日夜晚那么惊悚,甚至还有几分丑萌,云闲一剑下去,果然,对那傀儡是毛用没有。 一直在旁等候的薛灵秀和祁执业暗叹一声,只能现身,帮忙将这些傀儡都驱赶走了。 又来几个陌生面孔,剑阁众弟子看几人虽说面目算不得多么钟灵毓秀,但却周身散发出闲情雅气,更是好奇到无以复加。但他们虽说下山没多久,也没有那么冒失,都只敢在心中默默猜测,没有一个是当真出口相问的。 “傲……”璎珞不知要叫什么合适,云闲顺杆爬,“叫我傲长老便可。” “傲长老。”璎珞道:“这傀儡,你可知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的剑气对它毫无用处?” “这也是我方才在追查的问题。”云闲高深莫测道:“此物虽是死物,却灵巧近人,你们下次遇见,可千万要小心。身上没什么贵重物品吧?会发光那种。” 璎珞:“你又何苦多此一问。” “……”云闲感叹道:“穷也有穷的好处啊。” 后头有个小机灵鬼惊喜道:“方才傲长老的剑气也对这傀儡没用啊!真巧!” “那是自然啦。”另有人豪气万丈道:“天下剑谱本出自一家,这多正常!” “……” 毒瘴之地不可久留,乔灵珊暂且先标记了此处地点,璎珞带着众剑阁弟子缓慢撤离出此地,云闲并未跟上,而是换了个地方,高深莫测地负手等候。 没过一会儿,璎珞暂且将队伍安排妥当,匆匆过来了。 长久时间未见,她的脸貌似长开了一些,平日里天天追在云闲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少女,现在也可以独当一面,带领新一代弟子下山历险了。不过云闲觉得璎珞性情沉稳,做事细致周到,本来就的确适合当领队。 璎珞一抬眼,见乔灵珊站在云闲身边,唇角一抽,还颇有些不适应。 这六长老的女儿,出剑阁之前还成日要掏剑跟云闲比一比呢,现在看上去关系是好了?也不知道云闲是怎么做到的。 “璎珞。”云闲看她,并未立刻便开门见山,而是将在场众人先向她介绍了一遍,“这是乔灵珊,你们本来便认识的。这位是薛灵秀,妙手门的小少爷,这位是祁执业,是个和尚,这位,我下山之前你似乎还提起过,只是没见过面,这便是大师兄。” 诸人皆有礼地向她点头,璎珞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头,看向宿迟:“这是大师兄?!” 果然,她方才观此人容貌平平无奇,现在再看,便感觉面具上都浸透着一股英俊。 宿迟道:“是我。” “真的是大师兄啊!”璎珞对云闲激动道:“活的,会动的!” 云闲:“要是都不会动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看?” 宿迟:“……” 他不是螃蟹,为什么要这样形容。 介绍环节完毕,云闲方才道:“我此前有遇到过堂雨,对了,方才分明听到她的声音,怎么没看到她人?” “她受伤了。”璎珞道:“不是被那群虾兵蟹将打的,是不小心脚崴了。我让人带她先下山去处理。”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听她叫那么惨,还以为怎么了。罢了,人没事就好,云闲问:“璎珞,我问你一事,你仔细回想之后再回答我。” 璎珞见她正色,也肃然起来:“何事?” “剑阁究竟出了什么异常之事?”云闲沉眸道:“宗门人丁本就不兴旺,如今即使不打算避世,也没必要让你带这么多人下来。” 这么浩浩荡荡一大波人马,还应当不只有璎珞带着,云闲并未在这里见到那个较沉稳的同门。当初四方大战与她、乔灵珊、仲长尧同台竞争的还有两人,资历比璎珞还要再高一些。 她总感觉,云琅在将年轻一代弟子都尽数支走。 这感觉让她心有些蹊跷。虽然已经得知那话本是天道照着仲长尧的话本抄的,但至少可以知道,至少在仲长尧的话本当中,剑阁的确便是那个凄惨结局,只是现在除了仲长尧,谁也不知道灭门的前因后果究竟是如何。 更何况,仲长尧现在人在哪里发财? “……我也觉得事有蹊跷。”璎珞抿唇,看了眼云闲身后并未打算离开的薛祁二人。尽管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眼,但二人还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并未着恼,薛灵秀对她轻轻一笑,和祁执业一同避开了谈话的范围之内。 “是这样的,蒋星摇长老……似乎是失踪了。”璎珞沉重道:“为何说‘似乎’,是因为此事到如今依旧未下定论。你也知道,蒋长老只是挂靠在剑阁,他本身是星衍宗之人,习的是星盘卜算、阵法操纵,所以时常消失一段时日也是正常。只是,他即便人不在,剑阁发出的讯息总会回复,可自三个月前,剑阁对他发出的所有消息都如石沉大海。” 蒋星摇是宿迟之友,宿迟闻言,俊挺的眉峰缓缓蹙了蹙。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进了什么秘境或是险地,一时半会收不到讯息。至少在我离开时,魂灯还是未灭的。”璎珞说完,又道:“还有一个消息,是关于仲长尧的。” “关于仲长尧?”仲长尧都多久没回东界了,云闲道:“是何事?” 璎珞唇齿微动,嗓音清晰道:“山脚下他的那个家族,全都……覆灭了。” 乔灵珊吃惊道:“什么?!” 云闲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怎会如此?仲长尧的家族虽小,但在话本里,最后随着仲长尧一人得道,也沾了不少光亮,摇身一变成东界屈指可数的大家族之一,现在不说得好处,竟然全都覆灭了?!这和灭门又有什么区别? “能查出是谁做的么?” “查不出来。毫无痕迹,甚至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就好像……只是睡着了。” 有这种能力的,修为至少分神期往上,云闲微蹙着眉,将至今为止得到的消息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方才缓缓道:“我明白了。多谢。” “跟我说什么谢谢?”璎珞道:“倒是你,现在是要做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么?” “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云闲并未再说更多,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现在透露过多只会引起无谓的焦躁,现在蚩尤刚在妙手门被众人合力重伤,以它那谨小慎微的性子,最近大抵是不会出来作妖了。 “走吧,回去带队。”云闲对璎珞沉吟道:“到时祭坛上见。” 第250节 各式消息混杂在一起,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处处关联,剪不断,理还乱。 云闲在大街上闷头走了好半天,终于舍得停下来了。 众人看她脸色不对,还以为她在沉思什么,都没有贸然开口,见她停下,都抬眼,皆以眼神询问:“?” 云闲一打响指,清脆地咯哒一声:“小天才推理时间到!” 众人:“……” 别好像自己很聪明一样! 罢了,实话实说,云闲虽然天天说智力非她擅长,有时候也的确很笨,但很多时候,她还是比较靠谱的,甚至偶尔能夸一句聪明蛋,只能说处在两极之间反复横越,让人捉摸不透。 “你先说。”薛灵秀温声道:“正好我也有些想补充的。” “事先声明,这祭坛里面到底是什么,这部分我还是满头雾水的。”云闲振振有词道:“我只是推测,祭坛主人便是历史中未曾书写的星衍宗开山人——或许换个说法,可能不是开山人,可能是最强的那人,而剑神,和此人不是朋友关系,便是亲属关系,我更倾向于前者,总之,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 剑阁的剑谱是最接近剑神传下的那份,能让剑神遗留之剑都对傀儡全盘失效,这是何等信任才能做到啊。 乔灵珊灵活的小脑瓜一动,想到了第三个可能:“为什么不能是道侣关系呢?” “好问题!”云闲抱以鼓励的眼神,道:“你猜哀喜娘为什么叫娘而不是哀喜郎?” “……”怎么感觉换了一个字就从诡异变成好笑了,乔灵珊默默道:“也没说两个女修不能是道侣……罢了,没事,当我没说!” 这可不好造谣,剑神现在说不定正蹲在天上看。 “星衍宗是北界宗门,祭坛在东界出现。哀喜娘的传说又与她有什么关系?”祁执业皱眉道:“若只因几个傀儡便联系起来,关系稍显薄弱。” “好问题!”云闲道:“好就好在前面那几个问题我也还不知道。” 祁执业:“?” 云闲:“推测嘛。推测,何必那么严谨呢。放开你的想象力,自由翱翔。” “这也与我前次发觉之事对上了。”薛灵秀适时道:“云闲,把你那本《上古时代……》拿出来。” 云闲瞧他一眼,道:“读出来。” “……”薛灵秀闭眼道:“上古时代之爱恨情仇……快点,别闹了。” 他白皙手指翻到那一页,对着剑神的朋友那栏,医神二字后头,道:“这里的颜色与书页颜色有极为细微的不同,像是曾经被人篡改过,抹去了什么东西。” 几个人的脑袋都凑到他手指旁边。云闲问:“灵珊,你看出来没有。” “没有。”乔灵珊问,“祁道友,你看出来没有?” 祁执业道:“这哪里有不一样?” 就在薛灵秀要打算发火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宿迟终于启唇,指尖一划而过,“此处。” 泛黄风化的纸页处,终于缓缓显露出了模糊痕迹。 原来云闲真的误会剑神了,她不仅有好朋友,甚至还两个。 “看来,这祭坛是必去不可了。”云闲将书页合上,叹气道:“到底哪个缺德的说祭坛里都是宝藏的?招来的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我怕里面非但没宝藏,反倒会引来杀身之祸。” 想也知道,能让星衍宗短暂统治四界,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至于为什么出现在东界,而不是北界……此事还有待商榷。 祁执业道:“我把师父叫来?” 现在这些年龄段的修士父母都特别信明光讲堂,包括辨魔一事,也是明光大师在勉力推动,什么早上一声“慈悲无量”晚上一声“阿弥陀佛”的简易攒功德妙法,都特别在四界当中风靡。若是让明光大师出言,说这里头全都是大怪兽啊好可怕的,说不定能劝回去几个。 云闲尚未答话,便听宿迟沉吟道:“或许,现在便能进去一探。” 众人皆惊:“什么?!” 这人怎么总是语出惊人、闷声做大事?! “那傀儡之上的阵法,应和祭坛的封印同出一源。”宿迟淡淡道:“我方才思索,若是猜测为真,那祭坛便没有不让剑神后人进入的道理。剑气无法伤它,可若是将剑气逆转,大概能可打开阵法裂隙,让人暂且进入。” “逆转?”这可真是别出心裁的作死方法,云闲愕然道:“那你的经脉……” 宿迟朝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云闲懂了。什么经脉,不,是你的铁块。 “祭坛之内可能凶险。”见众人都没异议,宿迟垂眼起身,第三次避开云闲投来的视线,平淡道:“休整一日,明日我一人前去即可。” 云闲没应,他等了半晌回答,估计是觉得云闲默认了,方才转身离去。 乔灵珊在一旁看着,默默心想,宿师兄,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尚未了解云闲的险恶。她没回应和张口说“好”,这两个意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 果然,次日,宿迟刚一推门,便看到云闲衣着整齐地站在外面,背着太平,若无其事道:“走吧。” 好像要去春游一样。 “……”宿迟一顿,道:“昨日不是说好了,我一人前去?” 云闲:“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宿迟:“我分明便说了。” “可能那个时候不小心突然睡着了。”云闲振振有词道:“我没听见就是不算。” 宿迟无奈道:“太危险了。” “危险?我云闲纵横三界,从未有过敌手,怕危险么?”云闲叽里呱啦歪理说了一大堆,然后终于说出重头戏,“你就算不带我去,我挂在你剑上荡秋千也会跟过去的。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是我。” 宿迟:“…………” 隔壁还在睡觉的乔灵珊差点被大师兄的叹气声惊醒。 宿迟拗不过她,没有真让她挂在剑上,两人一同御剑前去。 昨日的毒瘴之林依旧满目翠绿,浓青一片,散发着浓烈的树丛气息,这次再没有误打误撞的队伍闯入,周遭一片死寂,只有毒虫蛇兽发出的嘶嘶声响,听起来很是不妙。 宿迟先前,云闲殿后。只见他伸出修长柔韧的双指,剑气在指尖旋转闪动,发出凛凛声响,径直探向迷雾笼罩的下界,剑光一闪,在剧烈的抵触声中,瞬间逆转,这固不可破的封印骤然被撕开一个狭小的间隙,宿迟纵身一跃,衣袂与乌黑的发丝一齐狂乱飘动,状若神人! 云闲也跟着哇啊一声跳下去了。 风如霜刀刺面,凛冽到快要睁不开眼,天旋地转,日月昏黑,也不知往下坠落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瞬,云闲敏锐地听到了实地的声音,顿时灵巧地改变方向,足尖稳稳触到地面。 再睁开眼,她对上宿迟没能接到人的手,眨了眨眼。 “大师兄。”云闲豪气道:“我这一招叫做腰马合一,是不是很稳?” 宿迟默默把手收回去:“……嗯。很稳。” 四周看不出具体形貌,出乎云闲的想象,这儿比起工匠开凿的陵墓,更像是一个半天然的石穴,四处都是形态奇异、材质特殊的石头,她试着掰了一小块,碾碎,沉吟道:“上头出现的哀喜面傀儡是用这里开采的石头制成的。看来,的确是这里了。” 来的位置不对,貌似离主殿还很远,二人现在正在狭长的甬道之中,顺着风吹来的方向前行。 这地方实在低矮,云闲生的高挑,往上蹦一下都容易抵到头,更何况宿迟。他微微垂着头才能往前走,看上去有些委委屈屈。 不止低矮,还很狭窄,两人只要不注意,随时手臂便要紧紧贴在一起。可尽管是这般狭窄的地界,宿迟也仍是十分谨慎,他并不碰触云闲,不慎碰触到了也很快便挪开。 虽然场合不对,但云闲仍是有些悲伤的想。看来大师兄最近是发现了,自己对他有着那般不轨的心思……唉,也是,大师兄那般目不染尘之人,又怎么能受得了,所以才要开始避嫌。她还有点纳闷呢,最近这么忙,谁还有心思色这个色那个,怎么现在才开始躲? 尽管场合不对,但宿迟的神色还是有些沉凝。他果然还是不该单独和师妹前来,特别是如今……他发觉自己有着不轨心思的前提下。他已反思良久,恩师所托,自己却借机如此,着实非人。师妹那般纯粹之人,若是知道了,想必再也不会如往常般对他如此信赖……究竟何去何从,他竟也少见的迷茫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一路前行,直到行无可行,抵达终点。 终于,眼前豁然开阔,光线明亮了不少——那是一扇巨大的石拱门,与周围的石壁天然地生长在一起,紧紧关闭,其上黯淡的古老阵法光辉闪烁,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这应该便是祭坛的真正入口了。 多少年的风沙侵蚀,让这里看起来灰尘仆仆,黯淡无光,石壁上镶嵌着几个早已失了光芒的荧珠,这扇门没有把手,没有锁口,只有阵法。 云闲仰头看着这庞大的两扇石门,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没头没尾的想法。 ……这儿,比起一个祭坛,明显更像是一个监牢。 一个,关押着“某人”的专属监狱。 第184章 星衍宗 眼前除了这高到几乎看不到顶的大门之外, 便是一片形态各异的嶙峋奇石,云闲顺着这另一边的道路向前,没走几步便又折返回来,“那边的入口也同样, 被落石封住了。” 按照这祭坛的年代, 若是还能通向什么地方,那才是真的奇了。 “现在的要紧事, 是该怎么打开门进去。”云闲足尖在门前地上蹭蹭踢踢, 飞起来不少小石块,但与她料想的不同, 外头一片沉寂,并没有她想象的天罗地网、机关陷阱, “怪了。大师兄,这门上有没有机关?” 宿迟上前,指尖触向石门, 沉吟半晌后, 道:“我感知不到。” 云闲其实也能想到此事。 玄铁是金属, 按理来说, 只要是精巧的机械机关,那便一定需要用到铁——只是这祭坛之主连做傀儡都可以不用玄铁, 只用石块雕刻嵌构,如此不符常理, 这里出现什么都不意外了。 “这石块究竟是如何生成的?”云闲又摸了两下,总觉得有点怪异,“有种隐隐的灵气吞吐。” 这便更奇怪了, 一块石头能有什么灵气, 这是石头, 又不是人骨制品。 “不过,剑气失效,机关感知不到。”云闲好整以暇道:“大师兄,那你先前还说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来?” 宿迟并未被她挤兑到,而是平淡道:“这里没有能伤到我的东西。” 好大的口气啊,吃韭菜了么,云闲笑道:“你怎么知道没有?那有没有能伤到我的东西?” 宿迟说:“我在,也便没有了。” 话音方落,他袖袍之下剑气攒动,整个洞穴飞沙走石,云闲的脚底地面都在不断震颤——剑气凝聚成一道白昼般的利刃,集中一点劈砍而下,石门顿时轰然一声,被直接劈开了一个足以令人通过的空隙。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她的聪明才智都没有用到,云闲默然:“……大师兄,你就不怕这上面塌下来?” “不会。”宿迟简短道:“走吧。” “……” 石门之内,别有洞天。 这的确是一个极大的空间,仿佛一个豪华的地下宫殿,只是年代过于久远,墙上镶嵌的萤珠只有几颗还在顽强地泛着昏暗光线,云闲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它们,传音道:“若当真是陵墓,不需要用这么多萤珠。” 给死人住的地方和给活人住的地方到底是不一样的,若要放灯,一盏长明灯便足矣,如此灯火通明,让这里的“人”分不清生前死后的界限,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经年尘埃在萤珠洒下的光线中飞舞,此地灵气浓厚,甚至还养出了不少细小的沙虫。沙虫无眼,只有长满利齿的黑洞洞的嘴,在地上循着声音扭曲蠕动而来,云闲一剑下去,将这些长相恶心的小生灵驱开,纳闷地心道,不能因为没人看你们就随便长长吧? 宿迟仗剑,站于她右身侧,抬眼警觉地环视四方。 两人自一开始踏进这里便屏着气,没有呼吸,这殿中的空气看似无毒,但却缓慢地侵蚀人体,这要是把遗体放在这里,不到半个月就能成白骨了。 第251节 “小心。”宿迟道:“陷阱都在门内。” 果不其然,云闲方才踏出一步,便听到脚下传来极细微的“咯哒”声,淬满了毒的箭阵带着厉风袭来,阵阵连环相扣,密不透风,但云闲拔剑途中,脑海却陡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阵法,比她想象的要弱太多了……当然,也有时间变迁的缘故。只是,还是太弱了。这些东西到底是防外面的人进来,还是里面的人出去? 半柱香后,地上落满了箭矢匕首,二人很快便结束了这场没什么悬念的战斗。 “越来越觉得好奇了。”云闲歪头道:“再往内走一些试试?” 宿迟颔首。 愈往内走,云闲愈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空旷的大殿中,举目只有漫天石壁,看不见任何色彩,沉闷如障目之叶,但实则内里东西一应俱全,云闲甚至看见了石灶锅炉,现在尝试着还能点得着火。 “这些东西都是用与傀儡相同的石料做的。”云闲道:“这是被关在这里,了无兴趣,只能做做手工给自己添家具?” 宿迟道:“方才门前那阵法,分神期便可打破。” “那可真是奇怪了,这种水平的阵法,能拦得住祭坛主人么?”云闲沉吟道:“若是连分神期都不到,何必兴师动众用这么一座地下宫殿来拘。” 她一边走,一边指尖漫无目的地触到石壁上微微起伏的粗糙部分,突然一顿,抬眼,与宿迟异口同声道:“石傀儡!” 石傀儡不会还手,没有任何攻击性,虽说行动灵巧,但再灵巧也只是比常人要灵巧,并无能够闯过重重阵法的修为和独属于人的应变能力。 “方才一探,那阵法还是完整的,并未遭人破坏。”云闲蹙眉道:“所以,是有人来过这里,出去的时候顺带也让石傀儡跑出去了?” 又是谁捷足先登? 宿迟并未答话,而是蹙眉看向她指尖。 云闲有些莫名,便见他拉开自己手臂,劲风横扫,将石壁之上覆盖的沙土抹去,显露出了其下模糊的壁刻,隐隐能看出是几段断断续续的画面,还有两三行辨认不清的古老字迹,笔触顽劣,笔锋飘忽,看上去像是孩童随性的乱涂乱画,一路蔓延到石殿深处。 “这个格式,很像我儿时经常看的那种连环画。”云闲半蹲,试了试高度,“最趁手的高度若是在这里的话,刻画之人身材娇小,又或者确实年纪稚嫩。大师兄,你认得清这字么?” 古字比起现在要复杂许多,字形字体有诸多不同,宿迟点头,也微微俯身,平淡读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妖怪……” 这连绵不断的壁刻正如连环画一般,讲述了一个名为“妖怪”的女孩的故事。 妖怪之所以叫做妖怪,便是因为她不仅长的不好看,脸上好大一块胎记,还生下来便没有人要,寒冬腊月时被人捡到,之后又被扔了三次,捡了三次,每一次都奇迹似的生还,生命力如斯顽强,而最后一次时,终于有人愿意将她留下来了。 话语欢欣鼓舞,语气极为活泼,但相对应的壁刻上,女孩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旁边聚了不少神情诧异的小孩,她双手握着铁杆,笑得极为开怀。 “妖怪喝着露水长大了,在灵根检测中得到了第一名。她很高兴,连夜做出了第一个‘朋友’。朋友的胸怀宽广,不会因为妖怪的丑陋而生气,没日没夜地陪着妖怪,可其他人好像并不喜欢妖怪的朋友。” 壁刻上她的“朋友”是一只看上去极为粗糙的傀儡,只画了一张血红的咧开嘴巴,再往前行一步,这只傀儡四分五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名为妖怪的女孩坐在笼子里号啕大哭,周围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指着她悲痛欲绝的脸,捧腹大笑。 面容模糊,宛若魔鬼。 再后来的几副壁刻,笔触开始凌乱了。 “妖怪的眼睛里流出了水。所有人都告诉妖怪,这叫做‘笑’,是人在喜悦中才会发出的声音,大家最喜欢看妖怪笑了!一定要多笑、常笑、一直笑,这样大家才会喜欢妖怪!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妖怪不能哭,妖怪只能笑,可眼睛里的水怎么流也流不干,傀儡也怎么做也做不完。” 壁刻里的女孩转移到了现在的地下宫殿中,周围全是傀儡残骸,阵法书谱,没日没夜亮着的荧珠,附近看守的面目模糊的人,她的面上还是那痛苦不堪的神情,手上的动作却十足轻快。 云闲的眉头蹙了起来。 她似乎听到耳后传来些微的风声,不知从何而来。 “终于有一天,妖怪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妖怪偶尔也想哭,不想笑。可朋友们不允许,朋友们说,他们只要看到妖怪笑,不许看到妖怪哭!” 宿迟的指尖落到最后一幅壁刻之上,他缓缓顿住了。 这一幅壁刻之凌乱,简直到了让人头疼的地步,让人怀疑这压根就是信手乱刻。可便是越凑近去看,便越觉得心惊: “妖怪”站在宫殿之中,浑身浴血,面上却是个灿烂的笑脸。自然,在她的意识中,这个笑脸代表的是“悲伤”——如果她脚下不全是骨碌碌堆叠着的人头的话。血淋淋的人头堆成了一座塔,塔尖上那人脸上还是惊恐万状的神情,旁边的哀喜傀儡静静站着,头还没装上去,只有一副单薄的躯体。 她厌倦了,于是将所有人都杀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妖怪要让所有朋友都一起笑!!看,大家笑得多开心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云闲哽住:“………” 这也太地狱童话了!!! 难怪这傀儡如此精巧,她此前还在纠结这石料究竟是怎么组成的,难道是有什么得天独厚的源地,现在看来……把人杀了脑袋装上去,这何尝不是一种装载灵骨呢。 头骨,怎么不算骨? 云闲都不太敢想那天偷她荧珠长袍的傀儡面后究竟是什么东西了,可能是姚星的什么曾曾曾曾祖宗吧,保养得挺好,到现在还那么活泼。 “星衍宗靠她制成的傀儡横行四界,她最后用傀儡将星衍宗灭了门。”如此看来,一些事件便可串联起来了,云闲短促道:“正是因为此时,盛极一时的星衍宗陡然断代,技艺无人传承,最后由北界的旁支依靠一些残羹剩饭再度组建宗门,这也就是现在的星衍宗……” 不对,可还是有哪里不对! “这幅壁刻上的花,名为沧蓝。”宿迟指向壁刻一角,道:“只有北界才能生沧蓝花,它在东界压根无法生存。” “这一切事情都发生在北界,现在祭坛却首次在东界出现。剑神,傀儡,阵法……” 云闲尚在思索,就闻宿迟一声急促的:“小心!!” 耳后呼啸风声就此袭来,云闲神情一厉,闪身掠过,迎面擦过一道庞大壮硕的手臂,重重击打在她身侧的石壁之上! 一阵尘土飞扬,云闲冷笑一声,往后看道:“你的力量不错,但速度和灵活都太差……这什么东西啊?!” 她不是问面前这明显一看就是巨型石傀儡的东西是什么,而是随着石壁的被破坏,里面竟然露出来几截森森白骨,像是早些时候就被砌进去的,云闲回过神来,拉着宿迟便往里头跑,喘气道:“她到底杀了多少个啊?!” 本来以为人头塔都拿去做傀儡了,现在一看,估计星衍宗满门都在这墙里了!挺省建筑材料啊! 还有门口那阵法……云闲本以为她专精傀儡,自身修为便没那么重要了,所以强度才只有那般,主要是为限制傀儡,可现在看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当初的星衍宗觉得她修为只有那般。 “数不清了。”宿迟的剑气依旧对这石傀儡毫无效用,他沉稳道:“应当是杀到没人的程度吧。” 肉眼便能看出来,上古的星衍宗偏向傀儡机械,每种傀儡各司其职,现在追着二人跑的便具有攻击性,实力极高,比人还灵巧,不怕痛不会死,十分强悍。可现在的星衍宗,更倾向于辅助阵法,傀儡已经成为一种较末流的第九道了,没有门人会将它当做主业来修,但凡当初有一个人传承都不至于此,看来当年是真的杀到了无人可杀,只留下偏系旁支的地步。 虽然挺可怜的,但云闲还是忍不住想,你说你没事惹她干什么,这儿一开始是为了囚禁“妖怪”用的,为掩人耳目才叫做“祭坛”,结果后来真变祭坛了,荧珠一照还能拍个全家福。 之前还一直有人推测此事与魔有关,可至少现在看来,是真的和蚩尤一点关系没有,只能说,做人留一线啊。 师兄妹一路横冲直撞,两人运气都不算太好,又或者是宿迟被云闲给带衰了,期间碰壁无数: “不行,前面没有路了!” “无事,换一道走。” “这也是死路!” “那便不走路了!” 宿迟冷眼提剑便斩,轰隆一声,直接打通到另一间偏殿,闪掠的风声中,云闲的确看到了不少散落的灵宝法器,每一个放在乾坤拍卖场里都能卖出天价的东西,就这么丢在地上,像垃圾一样被扫在一起。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角落里不断复苏的傀儡们,它们在此处足足沉睡了千年,现在骤然被唤醒,动作还有些僵硬,眼底闪出茫然的红光。 “她有这种傀儡,若是主动驱使,想出去完全没问题。”云闲避开投掷来的长矛,还在断断续续道:“我想她只是不愿出去,或者说,比起在地上,她已经习惯在地下生活了。” 再者说,对她一个笑不知笑、哭不是哭,行为举止极为怪异的人,她遇到的人定然都只会恐惧惊疑,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也只有一个剑神和用人做出的各色傀儡。只是剑神到底是怎么和她交上朋友的??云闲记得野史里剑神也曾经灭过一个不详名讳的宗门,不知是不是同样都有丰富的单刷灭门经验……罢了罢了先不想了!可能要逃不开了! 云闲之前在莲座时还嘲笑即墨姝打穿墙的行为是挖矿小子,现在被弄得灰头土脸,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大师兄,我们现在去哪?” 宿迟胸膛起伏,道:“到了!” “什么到了?!”云闲道:“到哪儿了?!!” 腰身一紧,宿迟在傀儡夹击之下,将她揽住,往某个方位准准抛去,云闲只感一股柔力托举,不由望向四周—— 这辽阔的石壁之上,有好几扇门,最中央的两扇,一扇绘着剑阁的剑型徽征,另一扇则是一把侧放的古琴,音波围绕。 剑阁和琴坊?! 除了这两个代表宗门,还有三扇门,只是上面画着的图案太过晦涩,云闲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毫无印象。 这几扇门是通向哪里的?有什么含义?! 只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每一扇门之前则是一张敞开着的棺材,泛着幽暗的光,材质看上去与石料如出一辙。 她被托举着轻轻自半空落下,径直落进了剑阁门前的那张棺材里。 别说,这是还挺不吉利的。 宿迟闪身过来,将她的棺材盖盖上。 云闲眼前一黑:“……” 虽然这时候很不是场合,但她还是很想吐槽,妖怪前辈当真是领先潮流何止百年,她梦寐以求的滑盖棺材板竟然在这个时候见到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眼前一片漆黑,但耳力依旧灵敏,云闲能听见棺材外的打斗声响,准确来说可能只有大师兄要挨打了。 外头那些偷亮闪闪东西的傀儡不攻击人,但灵智极高,护卫在祭坛中的傀儡便不一样了,变蠢了,也变强了不少,方才短促交手,云闲发觉那只傀儡实在是很难缠。 更何况,现在剑阁的剑气对这些傀儡都是免疫的,也就是宿迟只能闪避,不能出手,但人力再强也有衰竭,他总不能现场变成一把剑吧? 这棺材材质与傀儡材质相同,能阻隔气息,云闲蹙眉细听,发觉宿迟可能是进不了属于琴坊的那张棺材,所以只能在外抵御,她心一横,把棺材板一掀,道:“大师兄!” 宿迟递来一眼:“……你盖上,我没事。” “来来来,没事。”云闲拍拍棺材盖,睁眼说瞎话道:“挤一挤还能挤仨呢!” 仨什么?仨小妖怪么? 宿迟仍是拒绝:“不必了。” 云闲祭出杀手锏:“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出来了。” 眼前风声一动,一道温凉的躯体贴近,宿迟抬手,“砰”一声将棺材再度盖紧。 狭小的棺木中,两人的躯体紧紧贴在一起,呼吸交融,冷香浮动,云闲的眼前一片黑暗,耳旁除了不太聪明的傀儡还在吱嘎吱嘎的寻找声,便是近在咫尺的胸膛搏动,“咚咚咚”,沉稳有力。 实在是太狭窄了,二人的腿手都只能交叠着放,云闲察觉到宿迟已经尽力在抬高身体,避免过于亲密的接触,只是再抬,这背都要将棺材盖给抵起来了。 “再等片刻便好。”宿迟错开她的脸,难得没话找话,“它们心智不似人,没有目标,很快便会离开。” 他说话时,胸腔跟着震动,有点儿麻。再这么贴下去有失体统,云闲毕竟刚立下三十九岁禁止早恋的誓言,于是将自己偷偷挪开一点。 她只是微微一动,宿迟便立刻察觉到了,心跳声竟然越来越快,咚咚咚像是在打鼓,眼看着便有点停不下来的趋势。 云闲:“……” 大师兄,我知道你又害羞了,可平日里我能装没发觉,现在靠这么近,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要是还装不知道是不是就过分了…… 傀儡还在外头漫无目的地走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肯走,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说话。 竟然在这陌生的地界、急迫的状态中,二人的小天地里,产生了一股不合时宜的安宁。 云闲颈边一凉,好像是宿迟额角的汗滴在上面,她好像哪儿不舒服似的,又轻轻往后动了一下。 第252节 宿迟轻咳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云闲难得面露难色,“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宿迟直觉不太对,但他向来不阻止云闲要说什么:“你说便是。” “是这样的,有点冒昧,当然很有可能是我产生了什么错觉,又或者是我自己的问题。”云闲终于缓缓道:“我腰旁边那个到底是不是剑鞘?” “是。硌着你了?”宿迟一顿,懵道:“为什么这么问。不是剑鞘还能是什么?” 云闲立马闭嘴了:“哦哦当我没说。” 宿迟:“?” 黑暗的棺材内再度沉寂了半柱香,心跳声中,他看上去终于回过味来了,后知后觉地咬牙道:“……云闲!!!” 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他就算再如何,也不会……也不会那般! 就算什么也看不见,云闲也能想到,大师兄估计又要从额头红到后脚跟了。 第185章 两封信 云闲见宿迟要生气了, 立马道:“开玩笑,开玩笑的。不是剑鞘还能是什么?” “……”宿迟硬邦邦道:“不好笑。” “挺好笑的呀!我就是看气氛太凝重了,想要活跃一下。”云闲突发奇想道:“不过大师兄你竟然这么快就能听出来,真是出乎意料。” 她神奇的口气似乎让宿迟有些不大服气。 “什么叫听出来……”宿迟缓缓道,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 痴长云闲几岁, 又在外游历数年,怎可能不懂这些事, 他只不过是对此没有兴趣, 也没什么必要提及罢了。 云闲知错不改:“所以到底是不是剑鞘?” 宿迟:“别总是说这些!” 外界的傀儡找不到目标,终于有要离开的苗头, 沉重的脚步在地面上愈拖愈长,云闲侧耳倾听动静, 道:“这里应当还有第二条路。” 不,具体来说,应当是第三条。第一条, 是原本建陵墓时便预留的入口, 只不过随着星衍宗的断代, 没有人再从那道入口进出, 早已被落石掩埋了。第二条,是二人方才开辟出来的进入之道;而云闲所说的“第三条道”, 便是当初“妖怪”和傀儡进出之道了。 入口处门内的阵法并未遭到破坏,从哀喜娘传说来看, “妖怪”至少有段时间是在外活动的,多半是在那时结识的剑神,最近倾巢而出的这些傀儡, 极有可能便是从这第三条道路所出。 现在地下宫殿中的各处傀儡已然被惊醒, 两人不能再原路返回, 只能往这第三条路走了,就是不知那出口外是什么地方。 “还有一事我有疑虑。”云闲道:“这都是北界的事儿,怎么如今跑到东界来了?” 即便是地脉转移,也没见过转移这么远的。 宿迟伸手将棺材盖顶起,侧目道:“走了。” 这群数量颇多的防守傀儡应该都是大聪明,宿迟当着它面这么进来,也没见它知道两人藏在这,云闲见它脸上偌大一双眼睛,也不知道长来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你先别出来。” 宿迟利落地起身,跳下棺沿,将黄符贴开,霎时隔绝了两边的声音。 “方才一路上,我的确看到许多天材地宝,外界所传消息并非全盘为假。”只是云闲想,这些傀儡连自己与宿迟的修为对付都稍显吃力,更何况外头那些初出茅庐的少年修士?但总不能将祭坛就这么封锁。更何况,要封锁如此大一个地界,非宗门不能为。 云闲自棺材中蹦出,看向自己身后这几扇不知用处的门。 除了剑阁、琴坊这古二门外,还有三扇镌刻着不明标识的石门,云闲仔细辨认,也只能辨认出其中两个分别为扇、鼓。 “应当是上古东界与琴剑二门分庭抗礼的三个门派。”宿迟垂眼道:“只不过历经万千年,琴剑二门传承至今,而有些门派已然湮灭。” 都说剑阁是“老七门”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文明的传承比人想象中要脆弱太多了,其中一环断裂,此后便再也衔接不上,如星衍宗这般由旁支再兴、改头换面的宗门,都已经算是相当幸运。 门前的棺材又做何解?虽然这是上古遗留之物,但上古时代的棺材也是棺材,在每扇门前放一张专属棺材,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除了这几扇门、几张棺材之外,还有一道似乎已经废弃的阵法,已经黯淡到快要勾勒不出来形状了。 “……门后不知是什么。”宿迟道:“但我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有东西在感召我。” 云闲垂目一看,腰间沉默的太平也一直在细微颤抖,她伸手触到那扇古朴石门—— 意料之中,根本推不开。 她推不开这扇门,却根本触及不到另一扇琴坊的门,玄妙结界挡在二者之间,似乎在告诉她,这扇门并不“属于”你。 时机未到。 “……”云闲当机立断道:“祭坛迟早会开,其他地方不动,这个所在,你能封起来么?” 宿迟道:“能。” 二人眼观四方,无声退出此殿,云闲终于在角落处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点头道:“封吧。” 宿迟剑气一声尖啸,直冲穹顶,巨石破碎滚落,将这座别殿转瞬便掩进了尘埃里。 障眼法,修为分神以下无法看破。 “大师兄,你要会这招你怎么不早说呢?”云闲看着角落里蹭落的亮粉,寻找方向,“动静太大了,后面有风声。往西,走!” 宿迟:“你做了什么?” “那傀儡不是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么?”云闲道:“荧珠长袍质量不太好,我在上头沾了不少粉末,只要碰触到便会留在身上,现在看亮粉,便能知道它们都往哪儿走了。……当然又可能我们会被带到它们存放茅厕刷子的老巢去。不管了,五五分,看运气吧!” 迎面扑来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墨黑色傀儡,云闲灵巧躲开,看了一眼,实在是不很能理解:“为什么要做成蜘蛛形状的?!很丑!!” “小心。”宿迟道:“还有一群!” 云闲遥目一望,那群蜘蛛型傀儡密密麻麻地在地上爬行,窸窸窣窣声响不绝,她就多看了一眼,又后悔了:“大师兄,这蜘蛛傀儡的复眼……我看着有点像人眼睛啊!” “是。”宿迟严谨道:“剔除了眼白的人眼。” 怎么还挺工匠精神,一个一个打磨的么,云闲:“你就不觉得不大好看么?” “尚好。”宿迟见她脸皱得像个包子,就不说方才那巨石傀儡的躯干是由两半人躯缝合起来的了,他沉道:“……只是这傀儡制作方法,还是不要让星衍宗得知为佳。” 这被囚禁在地底宫殿的“妖怪”,绝不可能只是因为面上长了胎记便得此称号。她自小便没经受过教育,由壁刻来看,一开始第四个捡到她的人,要么是想要用她来祭祀,要么便是要转手卖了,若不是检测出极高的灵根,想必下场只会更加凄惨。如此情况,更没有人可能去教她制作傀儡的方法,她所有行为都是无师自通……无师自通地切割尸体去做傀儡并称之为“朋友”,不通悲喜不懂善恶,一直游离在人世之外、可怖的绝世天才,“妖怪”一词,着实贴切。 寻常人家,既然选择将人捡了回来,大部分便是做好了要养育的准备,要养孩子可是笔巨大的花销,总不可能只是捡着好玩,“妖怪”被连着捡回又丢弃三次,最后一次是被关在铁笼里送来的,这期间经历了什么,只怕是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云闲被那蜘蛛傀儡差点爬到手,深深叹气,“快到了——” 眼前骤然出现一道白光,两人运气终于好了一回,径直冲破结界,抬眼。 一片云雾缭绕,山鸟环飞,足下傀儡的触足都快伸到脚底了,却又被合拢的结界缓缓倒吸了回去,它挣扎一下,又艰难地爬了出来,被云闲直接一脚踹进了山里去。 本来在地底就已经长得够磕碜了,自然光线下更是诡异,还是别来碍眼为好。 宿迟将剑收回剑鞘,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生龙活虎。”云闲站在这鸟不拉屎的山上,从空气的湿润程度确认这还是东界不错,她沉默半晌,道:“传出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没人能在没去过祭坛的情况下将哀喜娘传说和这鬼地方对应上,而且此人说话留八分,说有宝藏不错,但没说里面有那么多强悍傀儡啊! 宿迟问是问了,还要将她身上亲眼看过一回才放心。 云闲兀自在那想,想了老半天,脑袋水差点烧干,最后说:“想不出来,那我就乱猜了。” 宿迟:“你要如何乱猜?” “真相只有一个!”云闲道:“现在只有蒋星摇还没出现过,那便是他了!” 宿迟:“……”原来是真的乱猜。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哦。大师兄你跟他是朋友,我这么猜忌他,你会不会不高兴啊。”云闲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毕竟蒋长老人还是挺好的,我这么猜他其实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宿迟拍拍她衣角上的灰,示意她站上自己的剑,回程:“你还怕我不高兴么?” “怕啊。”云闲踩到他剑上,“嗯?”了一声:“你这剑怎么也不穿剑鞘,光秃秃的不大好看。” “…………”宿迟还能忍:“能不能不要再说剑鞘了!” …… 两人清晨出去,将近黄昏才回来。 回来时,乔灵珊正坐在那百无聊赖地看小报,见云闲从外头走进来,立马起来:“怎么说?怎么说?” 云闲隐约觉得“怎么说”快要顶替风烨的“就是就是”成为小队新一代口头禅了。 她没先回答,而是道:“薛兄和祁道友呢?” “他们出去调查,带着江山一起。”乔灵珊不满地鼓嘴:“你先跟我说又没事。天天管这两人干什么!他们两个现在出去都不带我……” 乔灵珊又开始了。她每次想一同出去,就是不肯张嘴说,薛灵秀还能揣测出她的意思,会记得问她要不要同去,祁执业那袈裟都能被偷的,还会看人脸色?更何况现在剑阁璎珞带着队在城里,薛灵秀多半是以为她要和璎珞一起,上次只见了一面,他不知道乔灵珊和璎珞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信息差一叠上去,多余的体贴产生了。 “我不是想管,只是人齐了,我只说一次就好。若是不齐,我还得多说两次,这样很浪费口水。” 云闲的解释很诚恳,乔灵珊的不满减轻不少。 不过云闲的口水还有什么可以浪费的价值?除了睡觉,半个时辰要她不说话都是奢望。 “下次你不要跟他们一起了,免得还得花心思缓和气氛,毕竟他俩肯定吵架。”云闲说,“要是风烨还在就好了,他最擅长这个。” “是啊。”乔灵珊道:“也不知道风烨现在在干什么?” 可能在苦练琴曲,云闲此前记得风烨说过,他不想待在琴坊,就是因为同门里有个小天才跟他相同年纪,可厉害了,坊主最偏心小天才不喜欢他……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宿迟让云闲把外衣脱下来给他拿去洗,云闲和乔灵珊对坐着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人回来,旁边倒是来来走走了几桌客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哇你们看见没,城北那儿有只熊在跟人打架啊!打得好猛,把驯兽师都给打了!!好多人看热闹!!” 云闲一听,直乐:“哈哈哈哈!!还有这种事!” 乔灵珊也乐:“现在的马戏团也太不行了,这么给人看笑话。难道是山里刚抓出来的黑熊?” 那客人更乐:“那个熊不是黑色的啊!黑白色的,我也是第一次见,看起来真怪,别不是给染色了吧?怎么还往丑里染呢?” 云闲和乔灵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两人火速御剑去了城北,远远就看到好大一圈人在围观。江山硕大的黑白色毛屁股正坐在一人身上,那人被泰山压顶,差点呕出一口老血:“喂!!没有人管管吗?!你们就看着这熊打我?!!” 可能本来还有人想管的,但看着那边一大堆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也没人敢管了,只能在旁边戳戳点点: “谁让你没事嘴贱说人家丑的?” “被熊打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仙都白修了!” “我说它丑没让它亲自打我啊?!”那人眼泪狂飙:“那不该是驯兽师的活吗?!那边那个!!你管不管了,你的熊要打死人啦!!” 云闲一看他指的方向,薛灵秀人影不见,只留下一个满脸锅底黑的祁执业,她不由想,那你该庆幸只是熊打人,要是驯兽师打人,可能伤得会更重…… 第253节 江山看到云闲来了,终于收敛了点脾气。他生气归生气,还是没贸然说话暴露身份,最后将那人压晕,站起身来打算跟云闲回去了。 众人的视线瞬间转移到了云闲身上,神态各异。 云闲:“……好了,大家,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大家记得以后要善待小生灵,祸从口出,不要伤害它们。好了好了,都散了……给我丢银子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不是动物表演!” 祁执业黑着脸过来了,看来他曾经尝试过制止,但江山一打起人来就像忘了情,没了命了! 云闲把江山押走,问:“薛灵秀呢?” “他不是早回去了?”祁执业道:“不在客栈?” “不在啊。不懂,等下再去找他,我有事要说。”走到没人的地方,云闲抡起袖子,便道:“江山,你今天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看我今日必须得好好教育教育你!” 乔灵珊和祁执业都略带期待地竖起了耳朵。 江山抬起毛茸茸的脸,眼眶上的黑色绒毛都被打湿了:“他骂我胖,说我丑的没人爱看……” 云闲那口气下去了,火气上来了:“他什么意思?!懂不懂欣赏,有没有审美?你别理他!你哪里胖了?你一点都不胖,你只是毛比较多。这世界上唯一毛多不好看的只有人族!” 江山:“嗯。” 乔灵珊:“……”看刚才那坐人时虎虎生风的重量,明显实心的……算了,云闲开心就好。 云闲好生安慰了一番伤心的江山,余光突然绕过一个人影,她骤然顿住,转身便追:“站住!” 江山:“?!” 云闲眼角掠过狂风,她确定,方才那一闪而过的人影,便是一直消失渺无音讯的蒋星摇! 遥远的北界。 姬融雪将来汇报近况的人遣退,门一推开,外头卷着白雪的狂风便袭进来,她神情冷淡地抽了抽鼻子。 铁蛋站在角落,马上把门掩上,关切道:“掌门,最近是不是风寒了?哪里不舒服?头疼脑热?” “我没事。”姬融雪道:“你不要把这个往信上写,薛道友最近自家很忙。” “妙手门的事已经解决了。”铁蛋察言观色,道:“似乎大获全胜,还将蚩尤真身重伤,蚩尤带着圣女逃了。” 姬融雪没说话,冷淡的眸子看向远方山脉所在,可目及之处只有一片乌黑的屋檐,半晌,方恍然道:“即墨姝啊。好久没见到了。” 铁蛋:“掌门与圣女的关系挺好的?” “一般。”姬融雪实话实说,“此前在莲座时与她睡过一夜,身上太凉,瘦得硌人。” 因为这恐怖的话语,铁蛋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姬融雪见统领神色不对,补充道:“其余几人也在。” 铁蛋复杂道:“掌门的经历当真丰富。” “嗯。不差。”姬融雪将桌上堆积的文卷推开,站起身,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哈欠结束时,没忍住露出了一点尖牙,她问:“南荣红的灵肉人参已经用上了?” 铁蛋:“尚在温养之中,至少仍需半年。” 主殿之外,训了半年的锻体门弟子在雪地之中演练变阵,铁血军令,一令一动,旗帜在风雪中飘扬。 铁蛋见姬融雪就这么打开门,站在冷风中,不由道:“掌门,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三年真的好长。不,现在应当是两年半。”姬融雪说这种话,面上的表情也还是毫无波澜的,她略微侧头,漠然问:“我现在把事情丢给你去见云闲,你会生气吗?” “我不会生气。”铁蛋诚实说,“我可能会死。” “……”姬融雪道:“那算了。” 反正这局势,看样子能否平稳撑到三年也是个未知数。 两人在这看变阵,看了半天,有个小豹女冲过来,道:“掌门,仲长尧已经在前殿等了两个时辰了,咱们还不去吗?” 雅剑来的时候对锻体门气候没认知,现在鼻涕都快挂两条了,还没人送纸啊! “都等了两个时辰,那再等一会儿又何妨。”姬融雪白皙的侧脸在风雪中几近透明,“我做完事便去,让他等着。” 小豹女应了声“是”,又蹦哒回去了,中途身子一歪,差点被风吹跑。 “走吧。”姬融雪看够了,道:“进去写信。” “写信??”铁蛋懵道:“写什么信??”他怎么不知道? 姬融雪将笔墨纸砚备好,铺平,择了张烫有暗金的信纸,笔尖悬停,看向铁蛋。 铁蛋:“给谁的?” 姬融雪:“给云闲。” “……”每次正式写信总要一些繁文缛节,一些没必要的套话,虽说很无聊,但总得需要写。姬融雪不想记这些,这时候一般都是铁蛋来负责生成,他一张嘴,姬融雪便照着写:“尊敬的狗狗剑大侠,吃饭了吗?此致,敬礼!……” 只是,铁蛋看着伏案写信的姬融雪,心中却泛起些没来由的落寞。 虽然现在身为掌门,的确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至少他以为,给云闲写信不必在意这些东西……罢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掌门成熟是好事。 姬融雪用正式到不能再正式的言辞写了一大堆绕来绕去的空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将信纸卷好,递给铁蛋:“这封先寄过去吧。” 铁蛋接过,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先?” 姬融雪暗红色的瞳孔一动,看见了那头写到一半的草纸,她伸手“咔嚓”撕了半张,用笔潦草写下几句话: “北界祭坛现世,两扇石门,锻体刀宗,暂已封锁” “仲前来结盟,似有奇遇,修为大涨,生命顽强如蟑螂,烦死” “切记保重身体,来日再见。” 她写完,呼呼把那墨迹吹干,垂眼看着,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最后沾了点墨,往上面拍了个防伪用金粉爪印,又添了一行小字: “近日灵感不足,先欠你一个冷笑话。” “好了。”姬融雪将这熟悉的好像擦屁股半截写字半截的草纸卷了两下,黏上一根狮毛,面无表情道:“这个后寄,确保收到。” 铁蛋:“……明白了。” 第186章 回剑阁 此刻云闲还在拔足狂追那疑似蒋星摇的身影。 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午后, 街道上人流熙攘,四处都是陌生的面孔,乔灵珊先是愣了一下,也迅速追了上来, 将江山独自一熊扔给祁执业, 道:“你看到谁了?!” “蒋长老。”云闲认脸不靠的眼睛,她直觉那就是蒋星摇, “他在前面!” 蒋星摇混在人群中, 原本便掩着眉目不欲引人注意,一回头发现有人在追, 脚步也是愈来愈快。他通晓星盘阵法,步法诡谲难料, 一下子便荡出几十步,这让云闲速度再快也奈何不了他,可云闲哪里是那么规矩的人, 张口便道:“大家注意了!!前面那个人偷包!!”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尽管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但一说有人偷包, 所有人都赶紧往旁边避开, 生怕自己被偷了去,街道前立马一片空空荡荡:“谁??”“谁被偷了!”“我的五块灵石不见了!!” 那人:“……”谁会没事偷你五块灵石啊?!放地上都没人捡!! 没人可遮挡, 他的步法再奇异也无用武之地,云闲奋起直追, 瞬间便薅住了他的后衣领。 眼下的一张平凡面孔极其陌生,从未见过的容颜,但云闲一眼便瞧见了他脖颈间那个样貌奇异的挂饰, 低声道:“蒋长老, 是你吧!” 她对这挂饰记忆深刻, 是因为觉得星星小鱼的形状挺漂亮,还会发光。 蒋星摇灵光都已然握在掌心,劲力吞吐,随时要打上她的胸口了,听闻这个称呼,却骤然一松:“你是谁?为何叫我长老?” “我是云闲。”云闲嘴上好似亲昵,实际上手如铁箍般没放下来过,“为何失踪这么久?剑阁给你传了这么多消息,全都石沉大海。有人都怀疑你已经死了。” 蒋星摇道:“正是因为此事与剑阁无关,我才不想将你们卷入其中。” “……”听这口气,云闲纳闷道:“那你方才跑什么?” 蒋星摇:“你追我我肯定要跑啊!” 云闲:“你不跑我就不追你了啊!” “好,停了,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乔灵珊气喘吁吁追上来,道:“此地人多口杂,不适合在这儿说话。云闲,你不是还有一事没说么?先回客栈吧。” 一说“先回客栈”,蒋星摇视线往外瞥,又有想趁隙离开的架势,怎料云闲就防着他这招呢,手下一紧,跟押送犯人似的,把人就这么一路带回了客栈。 “……” 回去一看,宿迟正在独自一人晾衣服。云闲那灰衣服饱经沧桑,现在被又搓又洗了一通,乔灵珊才发现那原来是件白衣。天呐! 云闲见他背对自己那精瘦的腰线,突然有种莫名的想法。虽然大师兄看起来相当高岭之花,但实际上非常“居家”。 主要在于,不管天崩地裂,他似乎都是一副安然不变的神态,哪天就算外面下了刀子,他也只会冷着脸过去先把衣服给收起来。 见了蒋星摇,他也没什么多余的神情,而是点了点头,道:“回来了。” 云闲:“嗯。其他人呢?” 宿迟:“都在房内。” “麻烦大师兄把他们都叫下来。”云闲说,“我有事要说。” 蒋星摇本来还不情不愿的,见宿迟在那做家务,眼睛都差点瞪出来:“不是……你就让他做这些?” 听蒋星摇的语气,想来宿迟的身世在他那也不是秘密了。颇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毕竟宿迟上一任主人用他砍蚩尤,这一任……不对,什么这一任?云闲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让他做。我哪里敢!”云闲振振有词道:“是他看不下去了,才做的。” 也不知这两者究竟有何区别。 宿迟和蒋星摇没什么旧好叙,也不寒暄,两人的相处方式向来如此,蒋星摇早就习惯了此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现在看宿迟没事就给云闲削苹果,又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不是吧!他是看出来有情劫不错,但这两人看起来……两人都不像是会找道侣的样子啊! 江山被人说丑,玻璃心碎了一地,现在躲在兽戒里不肯出来,此前消失不见的薛灵秀和祁执业一齐从楼上走下,看到这个陌生人,齐齐愣了愣。 云闲:“坐吧,先坐下再说。” 众人皆围桌而坐,宿迟又设了个与此前相同的隔音阵,然后在云闲的示意下,从储物戒中将东西取了出来,平铺在桌上。 二人之前祭坛一行,他将壁刻剐了下来,用灵气镇住,看上去依旧栩栩如生。当然,这壁刻不是什么要紧画面,云闲自他拿出此物的第一瞬,便去观察蒋摇光的神情。 蒋星摇也同其余人一般,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色。 薛灵秀道:“这是祭坛内的东西?看上去像是小孩刻的,笔触随意,还有,这旁边是什么字?” “从祭坛内带出来的。”云闲道,“字也写的模糊,看不大清楚。” 薛灵秀观察的是字,蒋星摇注意的却是壁刻上相貌诡奇的哀喜傀儡,他不由道:“这是什么?” 云闲道:“傀儡。”大概是你的祖宗。 第254节 蒋星摇又指着角落里两只瓢虫形状傀儡,问:“这又是什么?” 云闲道:“还是傀儡。”大概是你祖宗x2。 “傀儡竟能做成这种形态,真是惊为天人。”蒋星摇感叹道:“不知这墓主究竟是谁。” 云闲将自己在祭坛中所见所闻简短说了一遍,忽略掉了一些细节,例如妖怪之身世、星衍宗的断代,而是着重说了那被封存的五扇石门,与那莫名其妙的棺材。 说完,她便见薛灵秀的面色变了。 “怎么了?”云闲问:“你刚才去哪儿了,薛兄。” “收了掌门发来的信报。我就在想,这才方出南界几天,怎么会这么快便给我发信?”薛灵秀沉色道:“我想,这不是地脉转移的问题了。” “因为南界,也出现了这般祭坛!掌门在尽头处同样发现了五扇门,只不过,除了金丝银草之外,还有四个门派,全都是早已湮灭的古门派。” “东南两界相继发现,没理由其余两界没有。南界祭坛已然被掌门封锁了,现在情报未知,不能让人擅自闯入。” 这消息来的突然,云闲先是愕然,又是心念急转,那一直怪异的想法终于状似找到了一个出口。 会不会……压根便不是什么地脉转移,而是这祭坛,本就遍布四界,又或者说,“妖怪”制造出的阵法,可以沟通四界! 若是如此,那便太匪夷所思了。四界如此辽阔,就算是现在星衍宗所能制造出最昂贵的缩地成寸阵,也绝不能直接跨越界与界之间的区限,这也是这四界大陆至今还能够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几大原因之一,交通太不便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若是北界中心有这么个能直接跨到东界来的阵法,剑阁现在可能早已被刀宗集结军队打上山了,何必隔着边境虎视眈眈这么些年! “传说只在东界流传,至少她短暂在地面之上活动的日子是在东界,在那时结识剑神。”云闲道:“第一个祭坛,是在北界,后来,传送到了东界……” 那些散落的天材地宝都不是各界独有,有许多东西根本经不起气候变化,现在却存在于它本不该存在的地方,除了用阵法传送,别无他想。 “妖怪”在四界之下打造出了如此庞大神秘的一个地下宫殿,又给当时声名显赫的宗门都建了门、放了棺材,门后究竟有什么,除了打开的那一瞬,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了。 至少现在这个局面,四界联通,只会天下大乱。 “……”蒋星摇突然道:“我离开剑阁,是因为我的命理星盘突然产生了剧变。” 本是一生顺遂、无忧无虑的命格,却陡然生出了血光荧天之灾祸,若是不斩断联系,只有可能会引火上身,反倒连累宗门。 “星盘告诉我,我必须去打开一道废弃的阵法。”蒋星摇动摇道:“这个阵法究竟通向哪里,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若是我不抢先掌握此阵,便会有别的东西来占据,后患无穷。” 别的东西?是谁? 云闲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众人皆沉寂的当下,忽然,窗外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白光闪烁,黄昏霎时亮如白昼。 巨响落下,便是修士欣喜若狂的声音: “祭坛开了!!!” “好亮的灵光!!!” “蒋长老,我们就当在此处没有看见你。你也当不知道我们回来了。”云闲起身,利落地对众人道:“事不宜迟,快马加鞭回剑阁!” — 地底之下,昏暗殿外,只有些微阴冷火光攒动。 媚烟柳在门前几魔不怀好意的盯视下,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来送东西的。” 那魔上下看了她几道,终于确认没有油水可刮,方才冷哼一声,将她放了进去:“教主有令,半柱香之内必须出来!” 画满了阵法的门“咣”一声在身后关上。 室内更是毫无光亮,就连本该有的呼吸声都微弱难闻,媚烟柳心头一痛,匆匆盖在荧珠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即墨姝坐在坛上,看着她:“你来了。” 她看似不受束缚,但实际上能够活动的区域也就这短短两步之内。自蚩尤被重伤之后,非但没有放权,反倒对即墨姝的看管愈发严苛,现在更是到了这种囚禁的地步。 媚烟柳将手上的魔石递给她。 即墨姝无谓垂眼,细白指尖将魔石碾碎吸收,便不再说话了。或者,她在等媚烟柳说话。 媚烟柳真是越来越不明白教主在想什么了。又要将圣女锁在此处,又要成日送这些来保持她的魔力? 她看了眼即墨姝的神情,虽有些不情愿,却仍是道:“云闲近日去了北界……原本说要去北界的,不知怎么的又跑去东界了,在调查什么祭坛的事,现在又好像要跑回剑阁去。她是兔子吗?就没一刻停下来过?” “祭坛?”即墨姝像是不意外,再问:“她没受伤吧?” “没受伤。好得很!”媚烟柳别开视线,硬着心肠快速道:“护着她的人多的是,根本不缺你一个。” 即墨姝不语。 媚烟柳道:“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别人?” 即墨姝轻笑了笑,道:“也不止是如此。” 媚烟柳还想说什么,就听她笃定道:“她会来找我的。” 这下媚烟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关键是还没法反驳:“是!她会来找你,大家都知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毕竟也只是个过完年才十九岁的普通人族,你为什么就这么……就这么信她?!” 即墨姝还是不说话。 媚烟柳真是服了。她太知道这位圣女的个性了,现在不说话也不是因为落寞,或是紧张,哪有那么纯良?即墨姝就是单纯不想理她。要是放在以前,高低得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现在是因为魔力虚弱,在省着力气憋坏呢。之前逃跑了得有四回吧,什么法子都想的出来!都谁教的?! 即墨姝唇角微动,她看向坛上那四个方位暗下来的痕迹,其中,只有属于剑阁的那一道剑徽在闪着光。 “我信我自己,总比信一件本就是谬误的事好。”即墨姝突然瞥了媚烟柳一眼,问:“你是先天魔族么?” “我……当然是啊!魅魔一族,不都是先天魔族么?”媚烟柳不知她突然说这个做什么,莫名道:“现在魔教内外,后天魔族找不出几个吧。除了你。” 众人都知即墨姝身世,当然知道她不是先天就是魔。圣女多被不服,就有这个原因——毕竟纯血魔族对魔气的掌控力的确更强,即墨姝修为强,却也没强到独树一帜的程度,有此地位,绝大部分是因教主提拔。 “怎么找不出几个?”即墨姝轻描淡写道:“教主,不也是么。” 媚烟柳:“?!!”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疯了?!蚩尤这等上古大魔,如此强大纯粹的洪荒魔力,怎么可能是后天魔族!!! 可即墨姝却丝毫察觉不到她的紧绷一般,继续道:“我成为魔族,是因教主。那教主成为魔族,是因为谁?” 天下万事总要有个源头。 天底下第一个纯魔之体,亦或者是纯恶之体,不辨善恶,不分悲喜,灾星之命,克父克母,克身边任何人,天赋奇高,世间除了剑神便无人能敌,生下来唯一的天命,便是颠覆四界。 “可世上就是有颠覆四界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即墨姝脸颊被那闪烁的剑徽照得忽明忽暗,上头的伤痕仍未消去,她冷硬道:“只要是魔,不管用尽手段,殚精竭虑,也是……永远别想飞升的!” 第187章 折叠阵 果不其然, 赶往剑阁的路上,祁执业也收到了来自明光的信件。 西界中心也出现了类似的傀儡祭坛,只不过运气较好,是被佛门信众无意间发掘出来的, 那傀儡尚未激活, 因为长得太过可怖,被以为是供奉的什么邪神, 信众连夜告知了佛门, 现在佛门在消息扩大之前,也尽快将那祭坛给封锁住了。 现在四界仅余一界, 唯一需要挂怀的便是北界的祭坛究竟是哪一门率先掌握——是锻体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若是刀宗,便麻烦了。 但不论是哪一门发觉,第一反应也绝对是要封锁祭坛, 刀宗再蠢也不会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贸然行动。 “就这么让蒋长老走了么?”乔灵珊还是有些不解, “不把他一起带回剑阁?” 云闲道:“总得派个人在祭坛之前守着。他说的那个废弃阵法,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只是,想重新打开也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完成的事。” 一行人虽然走得很急, 但临走之前还是与璎珞见了一面,让她别再带剑阁之人去凑那劳什子祭坛的热闹了。别的修士还能试着从里头捞些什么, 剑阁全脉上下都对那些傀儡毫无还手之力,关键时刻,先保全自己为上。 一路回剑阁, 一路愈发苍凉。虽说原本剑阁所在区域人烟便少, 但如今更是死寂, 街道之上,仅有云闲一行人是赶回去的,其余皆是拖家带口在往外离开,擦肩而过,云闲见他们面上满是愁绪,不由蹙眉。 “驱散弟子,驱散百姓……”祁执业道:“宗主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宿迟掌舵,面上仍是无甚波澜。 薛灵秀在后翻看古籍,俊秀眉目满是凝重,半晌,他突然起身,道:“我发觉,此前的推测似乎有异。” 云闲叼着饼把脑袋凑过去,道:“哪里?” 这本《爱恨情仇》其实已经快被一行人翻过不知几遍了,也只有薛灵秀还在孜孜不倦地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去理解,他本就心细如发,现在竟在一页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与此前相违背的讯息,“……将其打杀,立下契约……据传蚩尤是被封印了千年,这里却用的是‘打杀’,契约,又有什么契约?” “不冲突吧。”祁执业蹙眉道:“当时以为是杀了,但实际上没有完全杀死,只能暂时镇压。” “杀没杀,别人不知道,剑神还能不知道么?”薛灵秀道:“她若是知道自己只是镇压,就不可能不给剑阁留下任何讯息,只留下两把剑——况且这两把剑也不是为了蚩尤留下的。” 一把太平,原本便是魔剑,这才是正儿八经地被镇压在剑阁之下;另一把,成人之后在世间游荡,宿迟的确对魔有奇效,但云闲总感觉剑神留下他只是单纯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剑竟然变成人了。 云闲三下五除二把饼吞了,道:“此前书上那被抹去的痕迹,也只能说明那儿曾经有一个人名,不能代表那便是‘妖怪’。” “这样说来……”乔灵珊沉思道:“剑阁一脉的剑气无法对傀儡造成影响,有可能是二人为至交,但也有可能,这是‘妖怪’为了制衡剑神前辈研制出来的方法。” 怎么好像说的有道理。 怎么好像怎么说都能说得通?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云闲:“…………” “不许睡!”乔灵珊把她肚皮一掐,抱怨道:“这时候快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啊!你都能在蚩尤面前跟圣女大人暗渡陈仓,你不是聪明得很嘛!” 薛灵秀一噎,听她语气,多少有点夹带私怨了。 “别说的这么奇怪!我和圣女大人的情谊十分正直。”云闲终于坐直,沉思道:“如果按照这个角度来想,难道,这位妖怪才是剑神当初杀灭的上古之魔,计划被迫中断,所以祭坛才这么沉埋至今,那几扇门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祁执业:“她才是魔,那蚩尤是什么东西?” 云闲:“……” 薛灵秀:“阵法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云闲:“……” 白皑皑的雪山出现在视线之内,云闲当机立断道:“到了到了!先下车先下车!!” 薛灵秀道:“还未说完——” “哎呀,等会上去再说。”云闲自画舫蹦下去,神态倒还算不上沉重:“小孩子不懂的事就去先问大人,这么冥思苦想哪里能想得出来!” “……” 虽然已然入夏,但剑阁仍是一片熟悉的霜雪冻结。 看来云闲想的不错,剑阁的弟子几乎都被遣往各地,放眼过去,看不见几个人影,只有无人看管的凶猛大鹅引颈长啸。现在回到东界,云闲成了东家,十分好客地招待道:“足下小心,不要掉到山壁里去了。” 薛灵秀鞋袜被染湿,往下望了一眼,“这底下没有网兜么?” “原先是有的,后来撤掉了。”云闲道:“因为据后勤部说,有了网兜之后掉下去的弟子数量反而激增——可能把它当蹦床玩了,之后就撤掉了。” 第255节 “……”薛灵秀感觉不太妙,“那若是万一失足掉下去怎么办?” 云闲道:“那你要问灵珊了。” 乔灵珊忍气吞声道:“爬一个月就上来了。” 众人皆默默往边缘处又离远了半寸,生怕自己还没进剑阁宗门就要在下面扑腾一个月。 祁执业有点想把江山踹进去,但最终还是良心占了上风,没有付诸于实践。 一派寂寥之中,一行人登上长阶,气息愈发沉冷,云闲走在最前面,终于看见了第一个同门——应该算是同门吧。 食堂大姨正在那儿择菜,见云闲陡然冒头,惊喜之余,道:“云闲!你还知道回来!” “大姨,其他人呢?都走了么?”云闲缩头缩脑袋地走过去,问:“掌门呢?俺娘呢?” “掌门去买菜了,你娘在议事殿和六长老吵架。”食堂大姨望向她身后,“哟,灵珊也回来啦!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不行,今晚给你宰只鹅补补。” 她一边说,一边看到了祁执业,眼睛眨了两下,可能以为这是云闲带回来的什么道侣,还挺满意,再往后看,又看到了薛灵秀,一愣,眼睛一亮,更满意了。 虽说前面那位长得不错,但以她过来人的眼光来看,过日子还是不能要那种太艳丽的男修,这么样的刚好,看着舒心,而且家庭条件也还不错。 薛灵秀被大姨看得一阵发毛,微微侧开身子,大姨又看见后面的宿迟。 云闲:“大姨?” “孩子啊,到底是哪个啊?”大姨倒戈速度极快,还是觉得最后一个最好。你看,这俩连色系都是一样的,多搭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云闲心想,大姨想的可真多,她将朋友们挨个介绍了一遍,便道:“我们先进去了,有要事要说。” 薛灵秀从未见过如此有生活气息的宗门,不免有些新奇,毕竟不会有人在妙手门门口洗叶子,掌门更不会亲自去市场买菜,云闲见他视线,又好心提醒道:“不要在户外席地而坐,容易屁股冻到冰上拔不起来。”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薛灵秀一般都是唯一那个坐凳子的人,他道:“你跟祁执业说还差不多。” 祁执业莫名:“关我何事?” 乔灵珊想,大概是你成天拿着木鱼便直接往地上坐的缘故…… 几人很快便到了议事殿。说是议事殿,其实还兼很多种功能。这大殿前刻着太平剑印,待客在这,议事在这,逢年过节举办活动也在这,后面一开门便是掌门的地铺,可谓身兼数职也。只不过平日这殿热闹得紧,现在却只有两人争执的声音: “让你待在剑阁是有多难?都说了现在情况有异,别再成日往山下跑了。” “这和当年比有何难?我当年练剑时上山,一天要走坏一双草鞋!现在不过是风吹草动就要我龟缩于此,岂不是堕我剑阁长老威名!” “剑阁掌门都没什么威名,更何况长老……” “小萧,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想必这便是萧芜和六长老了,吵架的原因也很一目了然,萧芜让他待在剑阁别到处跑,他非不乐意,又开始草鞋长草鞋短的,就这么一会儿,又没声了。 云闲带人走过去,大殿里只剩下一个萧芜。 “娘。”云闲挠头道:“我刚才好像听见六长老的声音?” “回来了?”萧芜头也不抬,继续擦她的剑,“他好像还是很怀念编草鞋的时光,我把他关到石室里编去了,没编满十双不准出来。” 乔灵珊:“……” 罢了。父亲应得的,嘴那么硬。听话有那么难? 云闲见萧芜虽说口上轻松,但拭剑的动作多少带着点烦躁,便知道此事多半小不了。 几人被招待了茶。剑阁的确没什么名贵茶叶,又或者说,不兴这些东西,茶叶嘛,能入口就行,但薛灵秀喝了口,满嘴都是甜腻味道,一愣,看向杯底,白糖红枣相映成趣,还有几粒花生桂圆,竟然是糖茶。 ……剑阁这是把他们当小孩了么? “稍等。”萧芜跟他们都是老熟人了,“云琅一会儿便回来。” 果不其然,一柱香后,云琅便拎着大包小包匆匆回来了。 现在山上的弟子就不剩多少,更何况,原本这些事情他也会帮忙,现在更是得心应手。云琅看见云闲,思女之情骤然爆发,把东西一丢,哽道:“女儿,你终于回来了!” 他本来半句“瘦了”都快出来了,但云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瘦,只能重新憋进去,道:“重了!稳重了!” 云闲:“爹。……可以了,不用抱了,还有别人在呢,多丢人。” 其他人默默把视线转开了。 寒暄过后,便是要说正事。 大殿内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屏退的人了,云琅坐于主位,云闲正色道:“爹,为何要把所有剑阁弟子和山下之人全都疏散?难道你得知了什么?” “祭坛之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吧。”云琅道:“蒋星摇消失,我不曾动作,是因为我知道他无事。只是,现在剑阁所处的这个位置,太危险了,虽说不知何时才会彻底爆发,但我要提前做好准备,有备无患。” “……所处的位置太危险?”云闲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突然道:“为何自进来开始,我便只见到六长老一人?其余人呢?” 弟子可以疏散,但以剑阁众长老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抛下剑阁离开的。一共八个长老,虽说有几个长老本就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何处,就算再如何,五长老也不会不出现。 他的家在剑阁当中,虽说到现在仍是没女修看上他,但他又怎么可能就这般离开? “……”云琅长叹一声:“失踪了。” 云闲皱眉:“失踪?全部??” “除却本就在外的三人和六长老,剩下四人,全都如蒋星摇一般,消息石沉大海,毫无反应。”云琅摇头道:“但,蒋星摇出走前曾隐晦地告知我,四位长老却是当真毫无音讯,甚至有一人在失踪前才与我说要择日回剑阁……她如此重诺之人,绝不可能在这个关头失信。” 宿迟:“魂灯呢?” “魂灯都未灭,可实在猜不出众人身在何方。”云琅低沉道:“那点微弱联络都被斩断,我想,四位长老是被人掠走了。” 乔灵珊神色微变。难怪方才萧芜不让父亲下山,原来是因为此事! “还有一事,便是有关琴坊。”萧芜此前便带着风烨提早回了琴坊,现在看来,琴坊坊主也是发觉了此事,“琴坊本就实力不济,现在几个宗门内撑台柱子的老前辈也莫名消失了,当日坊主向我求援,我才发觉不对。” “将这些前辈掠走……是为何目的?又掠去何方?” 此事自然目前无一人得知。 “关于祭坛的废弃阵法。”云琅喝了口茶,又凝重道:“那个祭坛,还在不断的移动当中,不知最后会落于何处,所以现在进入,没什么意义。至少东界的阵法,蒋星摇要提前掌握,毕竟此阵法若是落入他人手中,后患的确无穷。” 云闲道:“那阵法,是不是能连通四界?” “……不是连通。若是连通,反倒好了。”云琅否认,缓缓道:“那阵法的效用,是折叠!” 话语一出,众人又怎能不懂,当即脸色骤变。 总而言之,四界各有一个阵法,若是四个阵法全都被激活,那么,四界将会被强行折叠成一界,无论地形如何,重复交叠。 若是折叠,按照四界地图来看,剑阁便首当其冲会陷入西界的一片名为须勒的深海。可这已经算是最巧合的结果了,若是被折叠的两方都是高山,或都是深海,那彼时,两界之间碰撞损毁,定然是大地崩裂,生灵涂炭! “……真的有可能吗?”乔灵珊面色苍白,道:“仅凭阵法之力,能做到如此恐怖之事?” 改天换地,重辟世界,这和飞升的真神又有什么区别?可能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说是这么说,当然也有可能做不到,但,谁敢去赌这个可能?”萧芜无奈道:“若是那阵法当真只是哄人的,剑神何必杀她。众人皆知剑神性子,若不是真的触及到了底线,她定然不会去管这些事。” 云闲又想起地底宫殿上那些壁刻,和东界上古五大门派前那准备好的棺材,嘴上不显,心底却已然信了八分了。 就算不必问,诸人也能想得出来,以“妖怪”的性子,费尽全身所能去构建这些阵法,绝对不可能是想做什么好事。她凭手指缝里漏出的那些傀儡便能让当年的星衍宗短暂统治四界,若是阵法成功运作,四界少说要先死个一大半人,那时,她统治四界根本无需通过任何一个势力辅佐,与掌管古今之天道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在祭坛时,我尝试着去推了剑阁所属的那扇门。”云闲抬眼道:“我能触得到,但是推不开——那之后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现在开始怀疑,夺取气运的阵法是不是也是妖怪当年留下的了。只是,若是成功夺取气运便能够飞升,她能轻易达到目的,之后又何苦搞这些什么折叠、清除、屠杀?蚩尤到底在此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难道只是一个捡漏的魔,正巧撞上了当年被剑神收拾的“妖怪”,所以继承了这一切,决定等剑神销声匿迹之后再重启这道横跨万千年的大局? 云闲想着想着,脑海里突兀地跳出来一个蚩尤蹲在妖怪身后偷偷捡剩饭吃的场景,很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 看来蚩尤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运气比较好,除此之外哪哪都不好使。 “若此事为真,四界必须合作。”萧芜漠然道:“不过就刀宗那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我觉得这事多半悬。” 刀宗那魔核究竟从哪来的还没掰扯清楚呢,谁还敢和他们合作,不怕背后冷不丁刺来一刀么? “那有什么,他不合作就不合作。”云琅无谓道:“女儿不是跟锻体门的姬掌门关系很好么?四界那头也不必挂怀,现在明光大师的徒弟在此。南界,小薛公子在呢,更不必说了。到时候说两句的事,对吧?” 云闲抗议:“别把我说得好像交际花一样好不好!” 乔灵珊心想,难道不是…… 云闲傻乐道:“其实我在刀宗也有点人脉,年轻一脉带队的柳絮跟我是好朋友咧。” 看吧。果然!乔灵珊瞥她小腚又要撅到天上去了:“你在魔教不是也有人脉?” “不知圣女现在被那狗东西关在哪里。”云闲眉峰蹙起,每次想起这个,她便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此前在南界,她至少还能得知一点即墨姝的风声。现在蚩尤重伤,反倒将即墨姝看得如此紧,这不由让她思索,蚩尤究竟要拿即墨姝做什么……不论如何,她必须要在事态还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时将圣女救出来。 只是,现在蚩尤下一次出现究竟是在何处,她还是没能想出来即墨姝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太难参透了。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将那阵法守住。”云闲心想,自打四方大战结束,自己当真是累成了狗,就没一刻有闲过,她起身握剑,道:“它的第一步会向哪一界下手?” 宿迟专注看着她,一言不发。 萧芜算是发现了,这大徒弟的神情几乎是跟着云闲同步变化的。现在云闲满面肃然,他也十足沉凝,云闲若是开怀大笑,他也跟着翘起嘴角,实在是…… 薛灵秀道:“大概,不会是南界。” 祁执业不好说。但,多半也不会是西界——佛门的秃大师们虽说打架斗殴不在行,但守阵法这事,估计北界两个宗门加起来都没他们擅长。金钟罩套金钟罩,蚩尤用嘴啃都得啃到猴年马月。 刚被黎建业打成了狗,整个妙手门还处于惊弓之鸟状态,现在要再回南界,不大可能。当然,蚩尤也有可能预判了他们的预判,来一个很弱智的回马枪……毕竟这个魔看上去也聪明不到哪去。 “我是这样想的。”云闲沐浴在众人鼓励的视线中,徐徐道:“如果我是蚩尤,现在我重伤、时日不多的情况下,第一步自然是要求稳。” 萧芜道:“你说得对。” “对。”云琅也赞同,“很有道理。” “所以,为了避免再一次的失败,我一定会选择实力最弱的那一界!”云闲抬眼,信心满满道:“这样才能做到稳扎稳打,逐步推进,不会再度阴沟里翻船。” 她说完,众人反倒都沉默了。 “怎么没人说话?”云闲莫名地一眨眼,终于发现了什么,“现在最弱的一界……哦,好像是我们东界啊。” 她都忘了。 云琅:“……” 萧芜:“……” 乔灵珊默默把剑拿起来,道:“走吧,守阵法去。说这些。” 第188章 进石门 云闲一行人刚上山便又要下山, 忙的脚都要踏出残影,但现在是真的,连在山上休息一晚的余裕都没有了。 第256节 当然,薛灵秀也很怀疑剑阁是不是压根便没有准备客房——一个掌门都在大殿后头打地铺的宗门, 有准备才怪了, 现在下山,至少不必挤什么大通铺。 “谜团重重, 还有不少令人疑惑的地方。”云闲似乎懂了, 却又好像没懂,道:“所以, 剑神的第二个朋友究竟是谁?” 乔灵珊道:“为什么不问问万能的剑神呢?” “我倒是想问。”云闲费解道:“但是不管我怎么烧香念佛,她都没有再出现了。难道是因为此前我的所作所为让她生气了?不可能吧, 都飞升了,肚量怎么可能这么小。” “……”薛灵秀是才刚知道这一茬,“你都说什么了?” 云闲遂将自己那“非我不可”、“不无可能”的事迹说了一遍。薛灵秀扶额, 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 “你能不能管住嘴。能不能?” 自然是不能了。云闲要是能管住自己的嘴, 就不叫云闲了。 “和这个大概没关系。”祁执业还在想自己的袈裟该怎么办, 他道:“不出现,定然是因为有限制。若是没有限制, 天道下几道雷将那蚩尤劈死不就了事,还需要用得着我们?” “就是说啊。”云闲抱怨道:“要挑也不知道挑点好的, 非要挑我们这群小虾米。拯救世界这活太大了,至少得再找几个人来吧。” 乔灵珊觉得这话多半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对云闲来说,自贬是几乎不可能的, 她的脸皮十足坚韧。 果不其然, 云琅说的对, 东界的祭坛自开启之后,便一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不断移动,找不到规律,修士压根也追不上,所以,直到它彻底停下之前,去找祭坛的行为毫无意义。 但观前线传来的消息,这祭坛总体的移动方向还是朝着剑阁而来,但如此捉摸不定,云闲就算要找,也不知道要往哪儿找啊。 路上,云闲又在唉声叹气。什么“我也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这样的重担为何就这般降临到我身上”、“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出生”云云,听的人面目扭曲,就在薛灵秀都快忍不住时,陡然天上降下一道旱雷,劈坏了路边的歪脖树,电光闪烁,滋啦啦响。 众人抬头望天,晴空万里无云。 所以这雷到底是哪来的。 “……”云闲看了眼,这歪脖树正在路口的东北方向,她果断道:“往这儿走!” 乔灵珊脚跟上了,嘴没跟上:“这……是怎么回事?!它有空劈树,没空劈蚩尤?!” “不要强人所难,灵珊。”风声呼啸,云闲道:“它要是自己能劈,早就劈了。还不是因为不能劈,才只能绕这么大个圈来找人替它收拾!” 乔灵珊一时词穷,只能道:“这也太那个了吧!” “好了,灵珊,别说了!”云闲道:“劈蚩尤不行,劈我们大概是可以的,所以不要太狂了,小心被雷劈。你看我刚才这个小小苦肉计,使得如何?” 薛灵秀:“很差!……还有,你们剑阁三个人都对祭坛里的傀儡束手无策,那要怎么处理?!” 云闲理所当然道:“不然你和祁兄来干嘛的啰。” 祁执业:“……” 薛灵秀额角青筋一跳。他真的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啰”这个语气词了!! 几人靠着璎珞不断传来的前线情报,与祭坛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却在最后关头犯了难。 剑阁弟子甲给的情报是西边高塔,剑阁弟子乙给的情报却又是东边盆地。事到如今,只能分头行动,云闲看了眼,道:“薛兄,你跟灵珊一起,没问题吧?” 现在剑阁一脉打不出伤害,只能委屈医修当成扇修用了,薛灵秀道:“我没问题。” “等等。”云闲临走前,还把兽戒拿出来,道:“这里还有一个江山,也跟你们一起。” 乔灵珊:“……”这个量词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云闲将神奇宝贝江山进行了产权转移,带着宿迟和祁执业往西边高塔奔去。 即便说要求援,现在祭坛位置还在变动,也不好聚集人员,五五分的机会,只能靠赌了。 这回,她的运气终于好了一次—— 三人赶到之时,那灵光涌动的祭坛终于尘埃落定,竟是正好藏进了这黑漆漆的高塔之下,沿途的平房被气劲卷席,当即损毁。 幸好早先剑阁便将附近的居民遣散,现在只伤财产,没有伤及人命。 后方的修士压根无法追上,只有零星几个路过之人瞧见这滔天灵光,面露喜色,道:“祭坛!!宝物何在?!!” 云闲目露凝重,看着这悄无声息的祭坛,道:“退开。” “退什么退?”那几个路过之人不爽快道:“怎么,你想独占?” 云闲一剑柄将人抽出十尺外:“对,就是要独占。别碍事,退开!” 祁执业:“……” 虽然他与佛门之人一同出行时常常感到憋闷,但现在见着云闲这种另一个极端,就难免良心会有些过意不去。 祭坛大开,封印暂破,空气似乎都静止了一瞬,下一刻,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引人注目的异像,就宛如一个最平静不过的午后,那后背上长着三双人眼的蜘蛛傀儡缓慢地爬了上来,触足上的鞭针在沙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墨绿毒液滴落,发出一阵阵灼烧气息。 一只蜘蛛傀儡,修为并不算多高,即便是天衣镇那些少年修士,也可以从容应对,但它一旦出现,便是成群结队蜂拥而至,压力骤然增大,就连元婴期的修士对上都不敢说有多么轻松! 祁执业道:“现在如何?” “先别动作。”云闲双眼紧盯祭坛之内,道:“敌在暗我在明,现在还不知蚩尤会不会有所动作。” 祁执业:“……它若是不来怎么办?” “它应当是不会来的吧?我说的是它本体。最多要来也是派几个心腹来。”云闲碎碎念道:“上次第一回 本体出战,就被打成狗,它若是现在还敢来,那脸皮真是比我还厚了。” 祁执业金眸里满是不解:“你为何天天要这样说它。而且你的雅号……被打成狗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好歹是个上古大魔,上次妙手门一见,魔气的确超群,虽说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毫无破绽,那也绝对没有云闲嘴里的那么弱。 “孔子曾经曰过,克服恐惧的方法便是面对恐惧。”云闲老神在在道:“我现在日日说,夜夜说,众人对蚩尤的印象就逐渐成为了一个只会捡剩饭吃的笨魔。你看,这样看来,是不是就对它没有什么恐惧心了?” 祁执业依稀记得孔子应该没说过这话。闲子自己编的吧。 宿迟在云闲身边,又是什么话都不说。 大师兄静悄悄,指定有什么事,云闲伸手去抓他的手,发觉宿迟一直以来都冰凉的指尖现在一片烫热,不由愕然:“大师兄,你怎么了?” 宿迟:“无事。” 得了。问了等于没问。反正永远都是这句话。此前在祭坛那扇属于剑阁的门前,宿迟就说过门后似乎有什么正在感召他——他现在的异样,多半也是与此有关了。 蜘蛛傀儡大抵是出来探路的,之后,石窟一阵震动,终于,熟悉的喜欢偷东西的傀儡也出来了。云闲乍一看,差点笑晕过去——祁执业的袈裟正被一只哀喜傀儡穿在身上,金红交映,耀眼到不行! 四周听到动静聚拢而来的人愈来愈多,看到那件袈裟,忍不住窃窃私语: “是哪个方丈私生活如此不检点,衣服都被人偷了去?”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不是吧,这看上去……虽说佛门之人不能与人……但人至少不能……” 祁执业:“?” 你们东界人是不是都有病!!看到袈裟就想到傀儡,看到傀儡就想到要破戒,东界人的思想在这时就如此跃进么?! 听闻有重宝,自然有修士会不顾危险第一个向前冲。此人拔刀向前,脚背却被蜘蛛傀儡爬了个正着,当即被恶心得打了个寒颤:“这什么东西啊?!石蜘蛛?!怎么看起来像是傀儡?!!” “一刀给它斩了去!我二舅姥爷家的孩子在星衍宗当差,他也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傀儡啊?!” “没血!就是纯石头,里面有阵法!这还不是傀儡是什么?” “啧。”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杂,云闲道:“麻烦了。” 为什么说其余三界的宗门在发现祭坛第一时间都会选择封锁,就是避免出现如此状况。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人,现在闻讯赶来的修士越来越多,人多口杂,混在一起,云闲要做点什么都不方便。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特别是重宝便在眼前的诱惑下,说不定宝物没取到,人便先打起来了。 但,即使剑阁提早便发现了祭坛,剑阁一脉对傀儡攻击不了,这也注定了整个宗门无法封锁祭坛。按理来说,剑阁做不到,那便该轮到老七门之一的琴坊来做。只是琴坊……罢了,不必说这些。 怕什么,什么就来。这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才没挤兑两下,便直接要打起来了! 云闲真是最怕这种场景,她每次都和人说,遇到有人在打群架,别想着去拉,最好是躲得越远越好。拉了这边那边又来,去拉架的后果多半就是加入群架——可总得需要有一个人去阻止吧? 祁执业道:“将打得最凶的那几个制住。” “你看的出来哪个最凶么?”云闲把太平握住,道:“我看哪个都打得很真诚啊。” 宿迟道:“我来吧。” 云闲:“你怎么来?” 宿迟:“全都打晕即可。” “……”云闲道:“大师兄,你好好歇着先吧,别管这些了。” 就在她提气,准备直捣黄龙之时,不远处陡然传来一道纤细的嗓音:“怎么突然打起来了?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真的不要再打了!” 云闲一口气差点泄出去,她转眼一看,高处竟站着一名抱琴的女子,白纱覆面,神情焦急,而女子身旁,竟是站着早些时间回琴坊的风烨! 琴坊当真带着人马来了! 不是云闲不信任她,只是剑阁都找不到机会拉架,更何况琴坊的?看风烨身边这位女子,一弯黛眉浅,眼底水光潋滟,再联系一下风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想必也是下不了狠手的,云闲步子一顿,终于和风烨对上了视线。 她虽还戴着易·容,但看剑穗,还有这清新脱俗的气质,风烨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那女子口头劝架未果,默默将琴架好,玉指纤纤抚于琴上。 风烨面色大变,朝着云闲疯狂摇头,口型道:“走!!快走!!!” 云闲:“?!”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听高处琴弦一震,音波登时化为无数利刃,刃尖朝下,不带一丝犹豫,带着呼啸风声便朝其下混战人马射来,效果立竿见影,顿时惨叫漫天: “啊啊啊啊!!天上下刀雨了!!!” “快闪!!不想死就赶紧走开!!!” “谁这么缺德啊?!没考虑过会误伤吗?!不说了,赶紧跑!!” 云闲敏捷闪开,衣角都被这刀雨削破两截,惊魂未定,猛然抬眼! 那琴坊的女子指节悬于琴上,手下刚放了这么个无差别全场术法,神情却依旧是关切的:“你们没事吧?我都说了,不要再打了!” 云闲:“……” 你们琴坊劝架的方式,就是把不停手的人全都打死吗。很新的一种方式,现在看起来挺好用的,毕竟敢不听话的全躺在地上惨叫呢。 风烨看起来最近在琴坊过的不是很好,小眼神一直往云闲这儿瞅,但还是很好地完成了他的任务,冷声对其下道:“从现在开始,此处被琴坊接管了!” “我呸!你们琴坊现在倒是厉害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人道:“你要接管这里,剑阁答应了吗?你不要以为云闲不在你们就可以放肆了!” “停。不要拿我当大棒。”云闲走过去,将面具摘掉,道:“剑阁答应了,现在这里由琴坊接管。你们从哪来的,回哪去吧。” 那人见她真面目,神情一下子凝固在了“我不服!”和“哇是云闲!”的两种极端中,变来变去,最后仍是咬牙道:“凭什么!” 云闲随地捉了只蜘蛛傀儡,放到他脑袋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以走了吧?”云闲看向四周这一大群年纪轻轻的修士,道:“这里面是真的很危险,等会儿宝物没拿到,命先搭进去了。” 周围人还是恋恋不舍,也不知道是想要签名还是舍不得那宝物,祁执业又不能将他们全都赶走,只见云闲计上心头,道:“若是想要宝物,还不容易?今日全场由薛公子买单!” 第257节 祁执业:“…………” 软硬兼施,这群人终于有要被忽悠走的势头,又或者是方才一接触,发现那些傀儡的确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祁执业蹙眉,道:“薛灵秀知道这事?” “不知道。”云闲朝风烨挥挥手。 “不知道你还敢这么说?”祁执业道:“等下又给他骂。” “我说什么了?我刚才有说什么吗?”云闲说,“不好意思,听不懂。之前在妙手门给蚩尤打脑震荡了,还没恢复,记性不太好。我刚才没说什么吧!大师兄,你听见了什么吗?” 宿迟道:“没有。” 祁执业真是服了她了。 风烨蹦跶过来,旁边跟着那琴坊的女子。云闲一看便知,这位估计就是风烨口中那坊主偏心的“小天才”了,能将琴音修炼成这样,还是难得一见的攻击性心法,的确天才。只是四方大战派风烨去而不派她去,多少藏着点隐藏实力的心思。 那女子过来,对云闲施了个礼,柔声道:“久仰大名,我是秦雅。” “你好你好,我是云闲。”被纱蒙着,云闲看不出她的表情,道:“你方才那招真厉害。” “还好的。”秦雅诚实道:“用完那招,接下来一天都不能用灵气了。” “……”云闲问,“这种秘密,真的就这么跟我说了?” “你是剑阁的,为什么不能说?”秦雅疑惑道:“剑阁和琴坊是世交呢,我没记错吧,风烨?” 风烨干巴巴道:“你没记错。” “我听坊主说了,这些傀儡对你们来说好像有点麻烦。”秦雅笑眯眯的,道:“我带着琴坊弟子在外护卫,你进去处理你的事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云闲:“怎么叫?” 秦雅:“我们是音修,你用气声喊救命,我也听得到的。” 云闲寻思,风烨怎么就没这本事……他作为音修的天赋好像除了用来听脚步声和用来伪装女声之外,就没什么展现的空间了。 琴坊在外守候,云闲一行人走进祭坛当中。 直到现在,祭坛都已经现世了,她还是没能发觉魔教的身影。 难道是她推测错了?蚩尤当真去了别界?不应当啊,东界这么弱小可怜又无助,谁来了第一个不都会往东界下手么? 但无论如何,封锁祭坛总是一桩好事,以不变应万变。 风烨不好好待在琴坊队伍里,下意识就跟上云闲了,还在那讲闲话,东张西望道:“灵珊和薛道友呢?” “在另一边,还没赶过来。”云闲感叹道:“秦雅的天赋是真的高,差一点就要赶上我了,不容易。” 风烨察觉到了危机感,支支吾吾道:“她那个……是因为功法特殊。其实,她的性格……她性格不太好相处的。不是……不是说她人不好,就是性格,嗯,性格比较……” “你怎么背后说人家坏话?”云闲故意道:“我要是坊主,我也喜欢她。” 风烨:“???” 眼看风烨又要把什么“老云家”什么“金铃铛”的陈年往事拿出来说,云闲脚步骤然一停,蹙眉道:“你们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祁执业与风烨都摇头。 “我听到了。”宿迟抬眼道:“前方……好像有火在燃烧。” 云闲凝重道:“我也是。” 这便奇怪了。这地下宫殿四面八方都是石头,哪里来的火焰? 终于,云闲搞清楚了这声响的来源之处究竟在哪里。 前方,一片空白的石壁,那是宿迟此前在祭坛设下的障眼法——这火焰流动之声,竟然是从那五扇门的偏殿中传来的! 心念急转,云闲又伸手去探了探宿迟的指尖,现在也同火焰一般灼热。 她下定决心,道:“大师兄,把封印解开吧。” 宿迟一言不发,出剑斩去,封印应声破碎,那五道门和沉寂的棺材依旧立在原地,没有一丝改变。 “这不是琴坊的徽征么?”风烨只感觉这棺材实在太瘆人了,他道:“这扇子,这鼓,又是什么?!” 云闲:“什么东西都不要碰。” 风烨霎时把手给缩了回来,什么也不去碰了。 云闲立于这除了他们之外无人的空间,直觉却一直涌动,告诉她,离开,不要往这里走,不要接近这道门,理智却告诉她,若是一直不接近,那这道谜题只会沉埋到最后,得不出任何一个答案。 “还是听不到么?”云闲问:“现在近了,便更加清晰了。这比起火焰流动,更像是熔岩声……可这祭坛是移动的,不可能有火山。” 风烨和祁执业仍是一脸凝重地摇头。 只有她,和宿迟能够听得见。 “……”云闲最后看了眼那紧闭的石门,道:“还是先离开——” 她话音未落,平地却起狂风!那一直未曾响动的琴坊之门劲风骤起,一下子将没有防备的风烨给卷了过去,风烨呆了一下,吓得魂飞魄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了:“啊啊啊啊啊啊救我!!不是,不是,别过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我!!” 云闲在他离地而起的瞬间就已经伸手跟过去了,其余二人分别拉住风烨的衣物,但这股没来由的狂风实在是太过恐怖,三人之力也只能僵持,风烨被云闲和宿迟拽的浑身疼,还只能苦中作乐:“祁道友,你快把我裤子拽掉了……” “废话!”祁执业暴躁道:“一个拽左脚,一个拽右脚,我不拽裤子拽你哪里?!” 风烨道:“那你还是拽我裤子吧,我不想其他东西被拽掉……啊!!!” 他身后的风力一轻,取而代之的却是剑阁那扇一直有奇异声响传来的石门,一声不吭地卷走了云闲,转瞬间便要吞进阵法中! 风烨裤子掉了都不管了,立马就要反手去拽云闲:“怎么回事啊?!!” 祁执业手臂青筋暴突,咬牙道:“别……说话了!” 两道风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若不是这几扇门一看就是死物,祁执业都要怀疑这是在用什么声东击西的战术了,他就算用尽浑身力气,也无法将云闲拽回来哪怕那么一点—— 最后关头,宿迟却骤然松了手。祁执业尚未质问,就见宿迟与云闲一起,霎时消失在了石门内! 风烨:“云闲!!大师兄!!!” 室内一下子回归了寂静。 “……” “……” “……” 云闲是在满目血红中醒来的。 她头疼欲裂,屁股也疼的快要裂成四瓣,坐在这仿佛被火山熔岩侵袭过的粗糙沙地上,有些茫然地看向这四周。 除了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出来。 云闲依稀记得,宿迟是和自己一同进来的,只是,这么小一个地方,另一个人哪还能藏?? 她揉了揉额角,一垂眼—— 她看见了地上有一把陌生的剑。 玉白剑身,修长优美,流光闪烁,不管怎么看,都是云闲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剑了,看上去不像是拿来用的,看上去得供起来。 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剑? “……不是吧。”云闲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有问题,她轻声对着那把躺在地上的剑叫道:“是你吗?大师兄?” 那把剑竟然很细微地震了震。 云闲眨了眨眼,又来一次:“大师兄,如果你听得到我说话,你就震两下。” 那把剑震了两下。 云闲:“……” 完了!!大师兄变成剑了!!! 虽然两人都没就此事开诚布公谈过,可彼此都心照不宣了。只是心照不宣,和当面看到剑形态,还是差别很大的……她现在心情比较复杂,不知宿迟心情如何。 她一时竟然不知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毕竟宿迟肯定是这个本真形态才是最强的,但…… “大师兄,那我要把你拿起来了。我握你的剑柄,这个没关系吧?”云闲轻咳两声,伸手将那把剑的剑柄握住,突发奇想道:“大师兄,这个是我可以握的吗?” 宿迟·剑:“…………” 那把剑一个凌厉甩尾拍上云闲额头,云闲应声倒地。 第189章 读日记 云闲的脑门历经无数风霜, 现在已经硬如铜墙铁壁,更何况只是这并无多少力度的甩尾攻击,但她仍是有些没来由的头晕,重新又坐回了地上。 不对劲, 这儿不对劲。 云闲坐回地上, 发现旁边一块破布料,凝神看了片刻, 依稀分辨出这是风烨裤子的大半残骸, 顿时觉得更不对劲了:“……” 那风烨现在穿的什么??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都自身难保了。更何况宿迟现在都变成了剑,二人无法沟通, 云闲握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朝灵府中唤道:“太平?” 过了半晌, 太平剑才蔫蔫地说:“我在。” “你怎么了?”云闲问:“你知道现在我们在哪儿么?” “我知道。”太平说话颠三倒四的, 似乎也受到了莫大的影响, “我曾经来过这里……在很久很久以前, 熔岩将我吞没,这是……试炼之地。” 剑神一生用过无数剑, 能让人津津乐道的也就两把。一把,是玄铁长剑, 便是她手里的宿迟……这么说真的太奇怪了!另一把,便是魔剑太平了。 太平的身世也相当跌宕起伏,传言繁多。有人说, 它是火山内部应运而生的天阶宝剑, 还有人说, 它是从魔族手中夺来的长剑,最后随着剑神一同销声匿迹,是一起飞升了。 但现在看来,剑神飞升时两把剑都没带。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剑修不管去哪儿都不会丢下自己的剑,换个角度想,难道她不是刻意不带,而是无法带走,所以才选择将太平镇于剑阁之下,免得没有新主人压制,兴风作浪? “试炼之地。”云闲握紧剑柄,沉道:“看来这门后面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太平:“就你这运气,是好地方轮得到你来?” “……能闭嘴不?”云闲被扎了一下心,道:“也是。是好地方,仲长尧早就来过了,现在还轮得到我。” 好久没见仲长尧了,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希望人有事。 长剑在掌心中被熨得温热,云闲再度起身,举目四望。她仿佛站在火山内部一块悬浮的孤岛之上,四面八方之下都是滚烫的岩浆和不断落下的碎石,不像是能天然形成的地貌,更像是一道结界,与炼狱无甚差别。 “如果不是会疼,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反正哪里都没地方可走,云闲便朝身前走去,随着她脚步向前,孤岛再度浮现出一道玄奇的火红色长阶,直直通往望不见的天边。 云闲脚步微顿,向长阶走去。 第258节 这长阶前后不着,也没任何支撑,就算连云闲这个根本不恐高的人,往下一看,都不禁有些目眩。四处都是红,血红,艳红,滚动的岩浆,岩浆内不知什么动物的残骸,无数白骨蒙尘,黑石破碎,全都在其中搅动,随波逐流。 云闲又往下瞥了眼,确认了,是人骨。 “大师兄。”云闲面上全是热气,她道:“这要是掉下去,我们两个会变成串串香的。” 宿迟不能说话,只是剑柄又震了一下。即便没声音,云闲大概也能知道他会说什么。“无事”,“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宿迟太好猜了。 “试炼之地……试炼什么呢?”长阶遥遥,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寂静的空间中,云闲的思绪也跟着延伸开来,“我还以为会有一大堆什么妖怪啊、心魔的,再不济也有长着亲朋好友脸的灵气虚影,然后我要挥泪剑斩虚影,同时再有人生走马灯,呼啦呼啦呼啦转……怎么什么都没有啊,这么安静!” 是很安静,被她念叨得不安静了,太平道:“你少看点话本吧!” “这么说来,我又想起来一件事了。”云闲陡然道:“如果当年剑神镇压的当真是蚩尤,你这把剑是从蚩尤手上抢过来的,那它看见你不下三次了,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对谁来说,武器被抢夺都是奇耻大辱吧,更何况太平是魔剑,它若是抢夺回去,更是如虎添翼,没道理就这么放着太平在自己手上,一点兴趣都无。 太平不假思索道:“可是蚩尤的确会用剑。” “你怎么知道?”云闲莫名道:“它从来没在我们面前用过剑吧。” 太平也吓了一跳:“我就是感觉……” “感觉,感觉。到底哪来的感觉?”云闲继续爬长阶,又琢磨道:“还有那个被抹去的名字。究竟是剑神抹的,还是其他人抹的?” 她隐约有种很荒谬的猜测。 若是被他人抹去,理由便有很多了。有密辛不想后人得知是最有可能的选项,但若是本人抹去的呢? 这其中的情感很让人难以理解。云闲想来想去,能干出这种事,多半有种怒火甚至仇恨的情绪在——我不想与你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与你有关系!但剑神是古往今来唯一飞升的真神,众人抱大腿都嫌来不及,因为不屑,几乎是不可能的,云闲总觉得,还有些隐约的羞惭。 当然,这也是她的猜想,不一定是真的。 长阶终于到了尽头,云闲一脚踏进悬浮的地界,身后的岩浆、阶梯都陡然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大片暗黑的虚空。 迎面而来的是浓重到令人难以忍受的血腥味。这与当初在远古战场时的气味不同,其中还掺杂着不少微妙的发酵气息,尸体在这没有外界空气流通的地界中腐烂、变成白骨,但河流一般的血液早已渗入顽石,浸染出湮灭不去的腥味,云闲握紧了剑,抬眼—— 漫天尸首和白骨中,有一条人刚好能通过的小径。那都不能称之为路,更像是被人硬生生杀出来的通道,顺着那小径看去,远处闪着幽暗的红光。 “看来,不是没有妖兽,也不是没有心魔。”云闲看了眼那依旧栩栩如生的妖兽头骨,皮肉粘附在上面,余威仍存,这是一只最低洞虚期的妖兽,现在的整个剑阁不够它一口吃的,云闲摸了摸它,冷道:“只是被先人全都杀光了,一个不留。” 她毫不犹豫顺着那小径往前走,如果是她想的那般,那这个试炼之地,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 通过尸山血海,云闲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终点。 高高的玄玉石台上,拱卫着一颗看不见的东西——那东西早在万千年前就已经被人取走。 若是她没有猜错,通过试炼之地,抵达终点,方能飞升。 这里不可能是唯一的入口,“妖怪”的阵法将石门与这里连接到了一起,可即便是这样,唾手可得的位置,至高无上的实力,她还是无法飞升——每扇石门都有对应的门派,魔能抢夺一切,却抢夺不了这既定的位置。天道不允! 可,“妖怪”的确无法飞升,她做不到,但她能让别人也无法做到!万千年来,所有能够闯进试炼之地的修士,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但现在的结局便是,除了剑神,无人飞升,全都化成了这前路上的茫茫白骨,为阵法不断提供着生机灵气,直至今天。 她在这试炼之地凭空设下了一道隐秘关卡,成为了这群天才们的亡命之索。而此事剑神是发觉不了的——她压根进不了其他门派的试炼之地,又要如何发觉? 不愧是纯恶之体,真是将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给贯彻到了极致。 “汇聚一界气运之人,方能入试炼之地。飞升之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云闲看着那茫茫虚空,却仿佛有金色小字不断浮现,她道:“那我是怎么进来的?还有,和天地同寿?” 只能“人”进来,难怪宿迟被迫化为剑身。 至于天地同寿,这更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对云闲来说,天地同寿绝对不是什么好差事,人嘛,活个三四百年差不多就足够了,再那么活下去,没什么意思。但是对魔来说,意义便不同了,看那唐灵国的大摆钟就知道,魔对力量和寿命的执着超乎想象——只是可惜,天道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任何一个魔飞升。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开始就没给魔族安排位置,怎么挤也挤不进来的。 只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可能妖怪当年便是这么想的,你们人族只要汇聚一界气运便可以进入试炼之地,那我抢了四界气运总不可能还不行吧?若是不行,那这天地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天道不允她飞升,那就她来当天道,掌管一切,也是同样。 云闲站定在石台之前,朝天地道:“既然如此,把我卷进来是要干什么?剑阁失踪的那几个长老被带到哪里去了?还有其他宗门的呢?” 石台嗡嗡作响。 看这意思应当是要她过去,云闲手上的剑没松,谨慎地溜达过去,唰一声,一道利剑虚影飞过,她的手背被割出一道口子,血珠四溅,滴落其上。 云闲“嘶”了一声,似乎是感知到的确是剑阁血脉没错,那石台咕蛹两下,“噗”的吐出来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云闲眼疾手快将那书一接,看到上头写着奇丑无比的二字: 【日记】。 云闲:“…………”想也知道是谁的了。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还把日记放这到处乱丢,是想给谁看? 她忍住腹诽,随地一坐,将那破烂书本翻开。翻了两页,又起身,找了个石头坐下。 太平:“让你随地坐,屁股被烫到了吧。” 云闲:“你话真的很多。” 太平:“你好意思说我话多?!!” 不过,毕竟是神秘剑神之手谕,云闲虽然面上不显,但还是有几分好奇的,就此翻开: 【新开这本日记,是为了督促自己多多练剑,先要把手头边的剑谱给写完……】 【赏油菜花。】 【赏丁香花。】 【赏野桃花。】 【云舟啊云舟!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计划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明日开始十二时辰练剑!】 【赏金银花。】 【赏不知名小白花。】 云闲:“…………?” 到底有什么好赏的啊!!这不都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花吗?!还有剑□□讳竟然叫云舟……不知怎么说,竟然还挺亲民的,跟她一个格式呢。 太平道:“看重点,看重点!” 云闲也不知道它一把剑激动个什么劲,要知道,若是太平脑子好使,记性强,还用她几人苦苦推理?她口上应“知道了知道了”,一边往后再翻了一页—— 【今日“”来找我教学。我教了五遍,还是一窍不通,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先这样,再那样,最后这样,这剑法不就成了?如此简单的东西,怎么还需要写?】 【“”最近似乎心境不稳,不知为何。但关我何事,赏花重要。】 【传闻江湖中出现一妖怪,力量源头在心脏,只是心脏不同于寻常,很是奇异。“”说,若是能得它之心脏,功法必能大有进益。我说,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自己,他又生气了。】 云闲的指尖停在这异样的空白之上,猛地蹙眉! 这空白,与那本《爱恨情仇》上被抹去的空白如出一辙。根本便不是用什么工具在纸页上抹去,而是用了什么术法,只要提及这个名字,不论是之前或是之后,都会被原模原样地直接抹掉! 是亲属,还是好友?看这个语气,剑神并不太喜欢他,更像是亲属,所以不得不相处。妖怪被剑神杀死之后,心脏被此人“吃”了?是真吃还是假吃啊,也太埋汰了……不是,是真的吃了,还是只是吸收了?? 云闲想起,众人皆知,先天魔族有两个心脏。一是左胸处的心脏,另一则是位置绝密的弱点所在,破坏弱点,等于破坏力量源头,才是杀死一个魔的最后方法。 先天魔族,当真是与生俱来的吗?这个异样的空白,很有可能便是当今的蚩尤,吞食了“妖怪”的心脏之后,变成了人不人魔不魔的产物,但它把自己定义为“先天魔族”,又有谁能质疑? 一个修为不算高强的人,吞食了纯恶之体的本源,没有直接爆体死亡就已经是万幸了。妖怪被剑神杀死之后,剑神随即飞升,蚩尤不是不想动作,它只是需要不断蚕食、炼化,等到剑神的最后阴影在世间彻底消失,重新再启动当年妖怪布下的阵法布局,想要夺取四界气运,再度飞升……蚩尤知不知道魔是绝不可能飞升的?它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也下定决心了要试一试。 “虽然我天天说它蠢,但它也不会这么蠢吧。明知道不可能飞升,却还要尝试?”云闲喃喃道:“更有可能,是破釜沉舟……因为它蛰伏这么久,再不做,就已经来不及了。反正都是一个死,又有何妨?” 太平道:“为何要对飞升如此执着?它原先是人啊,又不是魔。” 云闲不语,大抵能猜测出来一点跨越时空的蛛丝马迹。 剑神此人,若是心胸异常开阔的人与她一道,那自然是极好的。仗义又潇洒,只要忍受她那点异于常人的做法和思想,便可以做朋友。但哪怕是个正常人,甚至有点好胜心的正常人,都绝对无法和她相处——上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她成日赏花逗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修为却一日千里,剑谱传遍四方,随随便便气运加身,一路便要飞升?更何况,看剑神的日记,她是万万没有一点要谦逊的自觉。这也不怪她,对一个天才来说,她的确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不懂自创剑谱,就像不懂有人为什么不明白一加一会等于二。 这对天赋平庸又好胜的人太残忍了,哪怕随便的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在心上割。 这么多年过去了,蚩尤的偏执还是与日俱增,甚至成为了一种执念。剑神要飞升,它也要飞升,它要证明,自己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太平道:“所以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蚩尤这个名字……不想和剑神扯上任何关系么?” 云闲道:“难说。蚩尤是战神啊,寓意比较好吧?也有可能是因为原先名字太难听了。不过,如果真是亲属的话,姓云还能起出来什么难听的名字?随便组合都不至于啊。” 她是当真这么想的,直到看到最后夹着的老旧族谱,那一代的“舟”下面果然还有一个字,不过跟着的是个“龙”字。 蚩尤的本名叫云龙。 云闲:“…………”到底谁起的名字。能不能去古诗词里找点好听的? 宿迟在旁静静立着,云闲三下五除二将这日记看完,重又放回到高台之上,她拍拍屁股,整理衣物,用一种极为冷静的声音道:“我都知道了。” 石台仍在嗡鸣,似乎对她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知道了,不管它身世如何,有什么苦衷,最后的解决方式,不都是把它杀了?更何况根本没什么苦衷。”云闲道:“它现在不来东界,那便是去找仲长尧了。” 太平没敢说话,它隐约察觉到云闲的口气有些隐隐的躁意。 石台嗡鸣得更响了。 云闲转身欲走,只是孤岛仍是孤岛,并没有浮现出回去的长阶:“……” 似乎是察觉到她有意的闭口不提,石台之上,终于浮现出一道小小的金字,就如同妙手门之时那提示的字迹般,晃出了一个字。 竟是即墨姝的“姝”字! 太平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陡然灵光了一瞬,顿时不仅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了。 ……其实,不必天道提示,云闲早就有所预感了,这个方法一直都在,她只是甚至不愿去深想而已。 蚩尤本身寿数已经将尽,四方大战一开始便将即墨姝安排到仲长尧身边,打得便是要夺仲长尧气运的主意。而它现在意外重伤,计划骤然崩盘,第一时间却将即墨姝给禁闭起来,禁止与任何人接触,这般作为,绝对不只是为了防止情报外泄,更是杜绝一切他人来救援的可能! 媚烟柳与即墨姝都提起过,蚩尤再如何暴怒,都会给即墨姝留一口气,绝不可能杀她。难道是因为有感情吗?怎么可能,蚩尤一开始养育即墨姝,便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剥离她的魔识,夺取她的躯体,方才能达到延续寿数的效果。 上天入地,也只有一个即墨姝能达到它的要求。至少在彻底消亡之前,它找不到别的躯体了! 也就是说,若是蚩尤的实力过于强大,那把即墨姝杀死,导致它无躯壳可以转移,彻底杜绝后患……只要能拖过这段时间,最后的结果也是皆大欢喜。 比起针对蚩尤,杀死即墨姝显然是难度降低许多的方法。任谁来看,都会这么想的。 太平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动。 可云闲……云闲会答应吗? “想都别想。”云闲站定,道:“我不可能这么做。” 石台静止不动,窥不出任何天机。但沉默,便是一种答案了。 云闲自进试炼之地以来第一次出剑,剑气凌厉难挡,一下子便将那记载了全部密辛的书页绞碎,空地之上,只余碎屑飘落,十足凄凉。 不得不说,宿迟化成的玄铁长剑是当真神兵利器,找不出一处缺点。 “虽然我不想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你们选了我就得听我的这种话,但,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云闲抱剑,冷道:“好好的四界栋梁不选,选了我这么个岁数的,那就得提前做好准备——这个年纪正好是叛逆期,你知道叛逆是什么意思么?狗都嫌的年纪,你不会以为我很听话吧?” 第259节 “我也知道你们什么意思,要是能说话,现在都已经出口了吧。什么大局为重,什么别无办法,什么无可奈何……啊,不行,烦死了,我不听。”云闲掏掏耳朵,道:“对我来说,把我的朋友放在天平一侧,这就已经是对她莫大的侮辱了!我连想,都不会这么想。我见到她的唯一理由,就是去救她。没有第二种!” 太平道:“云闲,你别说了!” “我就说,对面不能说,意思不就是让我来说?”云闲道:“更何况,这哪是没有办法?明明办法多的是,非要选最弱的下手,非要牺牲最弱的那个,说出去不觉得很丢人吗?当然,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只是我这么想罢了。” “我只会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云闲把剑立于地上,抱臂,散漫道:“你们要是想按你们说的做,那就另请高明吧!” 嘴上说着“另请高明”,结果事先就把那本最后的证据给毁了个彻底,这便是完全没想着要走另一条路了,自己不走,还要把路给堵了,可真是…… 一道带着熟悉气息的剑气飞来,擦过云闲脸侧,重重击打在地面上。 那道长阶再度出现了。 云闲抱着剑,向后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寂静的空间里,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 第190章 同战线 云闲去一趟试炼之地, 带着满头火气出来了。 还是一样漫长的长阶,她实在没那耐心一步一步走下去,干脆把剑别在腰上,直接瞄准了便往下跳——风吹起她额角的长发, 呼呼作响, 连带着还有太平绝望的尖叫:“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反正都没有危险,有什么?”云闲道:“你一把剑还恐高?” 太平道:“你自己刚才都说了, 掉进去就变成串串香, 现在还敢这么跳?” 云闲:“现在我背后有人罩着,就算掉进去也会把我捞出来的。” 太平:“……” 它嘀咕了一句什么, 云闲隐约听到什么“狗仗人势”,道:“你再骂?” 太平:“我没有。我哪敢啊。” 长阶漫漫, 即便是这么往下跳,也得跳挺久。云闲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敲打了一番太平。说实话, 方才太平的表现还是出乎云闲意料的, 这么一把尖酸刻薄、见风就倒的小破魔剑, 竟然在方才疑似前主人的威压下还能蹦出来那么两三句话, 她道:“以前剑神是不是更喜欢用大师兄,不喜欢用你?” 宿迟难言地震了一下。 这句话看似平常, 却暗含不少意思,太平灵光一闪, 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我早都不记得了。况且那时,我还没有剑灵。” 云闲:“是吗?” “反正都差不多吧。”也听不出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太平心想, 借用一句那个弱鸡琴修的话, 都是你们老云家的人,还分那么清做什么,跟自己曾曾曾曾……不知多少代的老祖宗,有什么好比的?都是一家人嘛! 云闲也没想和剑神比什么。云舟现在飞升了,是整个天下唯一一个拥有编制的人族……不过,就那些古籍和日记中依稀窥出的性格,这份他人梦寐以求的差事估计不算什么香饽饽。冷暖自知,飞升也没有后悔药,不管如何,她还是相当负责的。 “话是这么说。”太平仍是忍不住道:“若是不打算动圣女,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便在蚩尤身上了。它虽说脑子不好,但魔力是真的很强……你们现在的修为,若非上次用计,是绝对伤不了它的。况且,它现在重伤,肯定愈发谨慎。” “怕什么?” 试炼之地的石门终于再度浮现在孤岛之前,云闲瞥了眼地上的烂布,利落地推门而出,眉眼凌厉道:“伤得了他第一次,便肯定有第二次。是吧云龙?” 太平:“……” 果然云闲诚不欺它也,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叫“蚩尤”,就无端给人一种神秘、强大、不好对付、难以跨越的恐惧感,但若是叫“云龙”……也不是说不好听,就是格调全无,让人根本怕不起来了。 …… 云闲一推门,眼前一黑之后,第一时间便去看身边人。 她也是当真有点虚的,谁知道宿迟的剑柄究竟是什么位置,但好在,不管是什么位置,至少现在自己牵住的是手。 恢复冰冷的苍白大手与她十指相扣,云闲连忙再往上看了眼——幸好幸好,是穿着衣服的。 没想到宿迟那身白衣原来是出厂设置,变成剑身再变回来也原模原样套在身上。啧,可惜。不是,也不是很可惜。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再抬眼,面前就呼啦围上来一群人,乔灵珊焦急道:“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 “无事,无事。不要担心。”也不知自己进去了多久,怎么连乔灵珊和薛灵秀都赶过来了,云闲再往旁边一看,不禁眼前又是一黑:“……” 宫殿内现在挤满了琴坊的人,秦雅正万分关切地往这里看,应该是听到了动静便迅速赶来了;墙边,没有裤子穿的风烨正瑟瑟发抖地裹着从傀儡身上扒下来的金红色袈裟,祁执业离他两丈远,看上去脸臭的快要杀人了。 难怪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原来是风烨的裤子! 见云闲与宿迟都平安无事,众琴坊弟子终于放下心来。毕竟秦雅大师姐之前说好了守卫的,若是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岂不是太过丢人?她们现在放心了,终于可以开始愉快地窃窃私语: “为何一进来,风师弟光着屁股啊……” “你进来的时候他没穿裤子么?我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围着袈裟了。这到底是哪个方丈的,成何体统!” “不知道,看上去是被扯破的。难道是乔道友?” “乔道友是后面才进来的吧?剑阁的女修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风烨风评被害,又不敢解释。毕竟解释就是掩饰,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薛灵秀挤上来,看了眼两人,确定没有伤势,蹙眉道:“这石门内究竟是什么?” 云闲没说话,秦雅面纱后神色不明,只笑道:“无事就好,我们继续出去守祭坛了。” 云闲:“辛苦你们。” 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乔灵珊才又扑过来:“怎么说?怎么说??” 除了云闲,只有太平和宿迟两把剑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宿迟只是沉默不语地站在云闲身侧,握紧了她的手。 云闲把她接住,捡着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一个字都没提。 “这倒是和此前我们的猜测符合,一下便可以说通了。”薛灵秀沉思片刻,疑惑道:“但,就只有这般么?” “是啊。”乔灵珊不解道:“这石门大费周章将你赶进去,就为了这些事?” 不是说这些事不重要,只是,不论蚩尤身份如何,前尘往事又怎么样,这些都并不影响众人要做的事,毫无帮助。难道知道了蚩尤本名是云龙,会对它本魔造成什么莫大的精神伤害吗? 要知道,听闻云闲被卷进去的消息之后,一行人和惊弓之鸟也没什么差别了。当时秦雅一进来,祁执业百忙之中还拦着她不要靠近那扇属于琴坊的石门——那股平地起的狂风实在太过恐怖,使人心有余悸。 此后,乔灵珊也试着想要进入那道石门,但就如云闲触碰琴坊石门一般,别说进入了,她的手与石门就像隔着一道模糊的结界,完全无法靠近。 “我也觉得奇怪。”云闲道:“我以为进入之后,会有什么神秘大能遗留之物,一下子醍醐灌顶,注入大智慧,让我的修为一下子连跳三阶,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杀魔如吃饭喝水……但结果就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天地之间的灵气是会随着时间不断稀薄的,这是不可阻挡的大势。上古时期的四界,与当下的四界,不能直接便用来对比。上古人皇遍地,人杰辈出,妖兽自然也比如今要强大不知几倍,只是一切随着时间流逝,尘归尘土归土,化成了几掊烟灰。 而蚩尤便是自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它靠着那颗纯恶之体的心脏,不断更换躯体,身边之人不知换了几代又几年,如今重现于世,让云闲这一行人来对付它,就如同让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与身强力壮的青年角力,二者压根不在一个位面之上,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云闲想着想着,突然感叹道:“这么一想,它的优点还真是只有一个,活得久,老不死啊。” “这优点还不可怕么?”薛灵秀无奈道:“活得久也是一种能力,就跟天赋一般,别人改都改不了,学也学不到。” 风烨裹着袈裟,还在想。若是蚩尤听到众人在背后是这么编排它的,说不准要气到吐血三升,寿命锐减十年…… “但没关系。”云闲见一行人神色都不佳,道:“这不重要。” 祁执业:“这还不重要?” “天道是选了我们,但没说只能让我们来做啊!思想不要太僵化,办法总比困难多。”云闲理所当然道:“修为不济,就找人帮忙。四界那么多修为高强的前辈,难道到时候就这么干看着?不可能吧。再不济,佛门会出手。脑子不聪明,就大家多商量,你看,现在不也推测出来了个十不离九?” 众人沉默半晌,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特别是佛门会出手那句,风烨又弱弱道:“其实你还是挺聪明的。” 说完,又很快补上一句,“有时候。”好像生怕失去了这个前提条件就真夸到她了一样。 云闲:“你先找条裤子穿上吧。现在这样像什么话?” 乔灵珊热心道:“要是觉得冷就夹紧一点。” “……”云闲还是那句,“灵珊,不要性骚扰。” 琴坊在东界的祭坛前一守就是足足两月。 期间,剑阁诸人几乎倾巢而出,只留下云琅、被关在密室里编草鞋的六长老和零星十几个管事弟子。护宗大阵总要有人驻守,如果宗门有什么不测,掌门必将是守到最后一刻的那个人。 江山非但没有了大园子,就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成日驮着云闲四处转来转去,找寻东界是否有魔族残存的踪迹,但说来奇怪,不论是怎么找,就是没有。 仿佛蚩尤当真转了性,铁了心要等自己养好伤了才愿意出来动弹,但拖的越久,局面就越对人族一方不利,云闲无法预料到它下一步要做什么,只能等待时机。 这一期间,云闲久违地收到了来自北界的两封信件。 第一封收到时,她看到那“尊敬的狗狗剑大侠”几个字,竟然还有些恍若隔世——此前,她还特别在意自己的雅号究竟是佛狗狗还是狗狗剑、又在大侠榜上到底排到了第几名,有没有压着仲长尧,但自锻体门初见蚩尤以来,她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废话,四界都快被叠成豆腐块了,还管那什么大侠榜! 云闲才看了两三行,便跟乔灵珊说:“这绝对不是大小姐写的。” “你怎么知道?”乔灵珊也凑过来看了会儿,幽幽道:“看上去更像是铁蛋的语气啊,大小姐平时说话都是能少说就少说的,怎么可能会问你吃饭了没有。” “应当还有第二封。”云闲这么说完,隔了两日便收到了意料之中的第二封狮毛信,还是一样粗糙的草纸,内容言简意赅,果不其然,北界的祭坛也出现了,唯一的好消息是,似乎现在正被掌管在锻体门手中。 “仲长尧还在北界?”乔灵珊不解道:“他现在代表的究竟是他自己,还是刀宗?” 云闲此前在北界的时候将柳昌笼络他的那把碧水剑给折了,也不知道现在仲长尧与刀宗的关系如何。但他要登门拜访,想必不是出于私交。 两人坐在江山背上,宿迟在旁不远不近地跟着。 为了保护他的隐私,云闲还没和任何人说过他变成剑的事儿,但她不说,宿迟也不说,两人心照不宣……其实云闲还是挺想知道大师兄在试炼之地以外的地方能不能变回剑的,这样便能够实现将他绑在裤腰带上四处走的愿望了。 薛祁二人虽没有明说,但身为宗门弟子,如今事情变故至此,又怎能不回宗门一观,只是这一去来回便要十几日,祁执业先回了西界,紧接着便是薛灵秀,现在二人还没有消息传来。 两个月了,四处都没有消息,云闲本就没有多大耐心,更何况现在即墨姝还在蚩尤手中,只有那颗随身携带的魔石仍在闪烁,代表着她至少此时性命无忧。 江山“嘤”了一声,云闲垂头,道:“累了?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现在祭坛被琴坊严防死守,四界中涌来的那些少年修士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处,便回去了不少,至少现在街道之上来往人流比前段时间要稀疏许多。三人一熊走过一道拐角,忽然此时,宿迟沉声道:“先停。” 在他出声之前,云闲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眼前这一段道路与之前没什么不同,来往行人面上带笑,轻松自在,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不对劲! 但在发现的那瞬间,江山足下陡然出现一道泛着灵光的阵法,锋利棘刺霎时在地面上生出,狠狠穿刺过江山不设防的肚腹,柔软肚皮一下子鲜血喷涌,形成一道血泊,江山痛得怒吼一声,双爪重重砸向地面,尘土飞扬! 尽管是如此,他也没有将背上之人径直甩下,云闲和乔灵珊翻身落于地面,云闲果断道:“江山!回兽戒!!” 阵法,四处都是阵法。她足尖落下的所在也瞬间泛起一道光,灵气幻影仿佛无数把锋利的刀剑,恶狠狠向她刺来,宿迟剑气随之而来,十招之后,将幻影尽数挑开,云闲掠身,将乔灵珊护在身后,抬眼。 尘土弥漫中,高处站着十数个蒙面黑衣之人,看着三人的目光如同在看死物。 云闲:“……” 事已至此,她便不再问什么“你们是谁”这种蠢问题了。 在四方大战她就知道,星衍宗的人即时打斗是绝对劣势,但若是不慎落入他们的阵法包围,那便如同噩梦,越阶杀人不在话下,只是,为何这群人进入东界,剑阁之人却一个都没发觉? 乔灵珊一眼便也看出了黑衣人来历,浑然不惧,对云闲低声道:“是有人指使,还是?” 花钱杀人的刺客组织中,也是什么门派的都有,若是只看他们用什么武学便认定是什么宗门所为,那便太过武断了。 云闲冷眼望着那领头之人,道:“那就要看看,是小虾米还是条大鱼了。” 第260节 乔灵珊一怔,就见云闲将魁首入鞘,道:“大师兄!” 宿迟道:“明白。” 话音落下,云闲竟不闪不避,直接踏过这重重阵法,风一般向那领头之人袭去! 狂风卷席,速度快到只能窥见残影,那人没料到她敢这般莽撞,为了追求速度连武器都舍弃,眼里方露出讥讽之态,那被尽数触发的阵法便轰然爆发,凝实的灵气攻势铺天盖地,带着呼啸风声向她穿刺而来,若是有一招没有挡住,云闲瞬间便会变成一只刺猬! 但也在这个瞬间,宿迟动了。 剑,四处都是剑,自地面铮铮升起,来势恐怖,却如春风化雨,以攻代守,将云闲身侧的攻击尽数当下,一击未漏。 霎时昏暗的天地之中,每个人耳边都只能听见密集如落雨的兵器交接声,乔灵珊努力凝目望去,天色之下,却见不到宿迟身影,只能见到那无数把环绕旋转的玄铁长剑,恍然间,她当真觉得宿迟变成了一把兵器。 一把独属于云闲的兵器,如臂使指,毫无阻碍。 片刻之后,只余寂静,云闲粗糙的手指已经扣上了领头之人的脖颈,对方提气便攻,她眉头一皱,霎时便点掉了此人的四窍五穴,最后咯哒一声,卸掉下巴,防止咬舌自尽。 再睁眼,黑衣人全都被阵法反噬,无声倒毙,只留下云闲手上的那人。 “要来不能做好调查再来?”云闲道:“这样有意思吗?” 她知道话多只会生事,在开口伊始,便将此人的面巾扯下。扯下面巾,又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易·容面具,云闲侧目一看,道:“星衍宗的面具。” “这个,上次刘小姐是不是也给我们了?”乔灵珊道:“除了星衍宗本宗弟子,没人能够看透。” 那人被她擒住,不言不语,宛如石块,似乎一下子便失去了人性。 “星衍宗弟子?”云闲将他一拎,道:“我们这不是有么。走,去找蒋星摇。” “……” 但千算万算,云闲是真的没料到这个答案。 蒋星摇在那废弃阵法面前,道:“这是星衍宗的二长老。他为什么会来东界??” 乔灵珊震惊道:“怎么可能是他?!!” 星衍宗的二长老,云闲此前有过两面之缘。当初在唐灵国时,被小姨发射过来帮忙解结界、最后围观了一整场的是他,被娘亲拦下马车,被迫帮南荣红前辈做傀儡身体的也是他。无论如何,二长老在云闲一行人的印象中都是个虽然倒霉但总是乐呵呵的慈祥小老头,和现在这目无光亮、面无表情的人没有一点相同! 云闲看着手下此人,心念急转,似乎有什么一直被忽略的东西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对。”她道:“这废弃的阵法,从来就没人说过这便是折叠四界的阵法!” 乔灵珊:“可是,这石门后面便是试炼之门,如果这个阵法不是,那还能在哪里设置??不论在哪里,设置这种大型阵法都绝对会被发觉的吧!” “你看这个二长老还有点人样么?”云闲一晃他,他仍是巍然不动,反应全无,艰涩道:“灵珊,大师兄,你们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刀宗。” 乔灵珊:“什么……啊!阵法!!” 那时的柳絮曾说过,刀宗曾花了剑阁难以想象的重金去请星衍宗在门内设下阵法,能够聚拢四周灵气,使修炼效果事半功倍,还能清心静气,覆盖范围便是一整个宗门。 除了刀宗,其他宗门或多或少也有,只是财力没有这么雄厚,所以做不了这么大的阵法罢了。可星衍宗若是原本就是黑的,那它在这阵法上改动什么,谁又能看得出来? 乔灵珊:“可这,只是推测……” “还有一事。”云闲短促道:“四方大战那时,我就感觉有些怪异了。柳世与魔教勾结,这事就连他的下属、甚至最亲密的长辈都一概不知,你当真觉得他会把此事告诉星衍宗么?!” 连柳昌都是事后才推测出来,急忙擦屁股,柳世这先斩后奏的惯性,怎么可能将计划告知星衍宗?更何况此事星衍宗根本就没有什么参与计划的必要! 可那时,姚星却隐晦地告知云闲,不要往那头去。他知道计划,又是从哪个渠道知道的?为何要提醒,提醒的目的真的只是想让云闲躲避灾害么? 宿迟道:“老七门中,只有剑阁没有星衍宗设下的阵法。” 云闲抬眼看他,目光沉凝。 …… 此时此刻,锻体门的风雪中,姬融雪道:“仲长尧,你已经来第四次了。谈合作,你代表的是谁?” 仲长尧抬脸,镇定道:“刀宗。” “那该叫柳昌来。”姬融雪道:“刀宗,合作?” 仲长尧尚未说话,姬融雪便漠然道:“上一个与刀宗合作的,还是魔教吧。” “…………”仲长尧苦笑一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姬融雪道:“别把人当蠢货。” 漫天风雪中,足下阵法还在释放着微微光芒,仲长尧终于开口道:“不论你信不信,当时柳世所为,真的仅代表他一个人。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包括北界任意一个宗门。当时连你也不大清楚,不是么?” 姬融雪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数秒之后,暗红双瞳骤然收缩。 “所以。”仲长尧道:“柳长老托我告诉你,至少在这一事上,他永远与你是同一战线。” 第191章 为她生 风雪之中, 另一头仍传来兵阵的号角声,一次次被白雪覆盖,又一次次冲破天地,送到人的耳畔, 听着竟有些难言的苍凉。 贺志林尚未反应过来, 却见姬融雪神色骤然紧绷,他心念急转, 霎时便明白了首末。 彼时四方大战, 就算是一直洞悉刀宗动向的锻体门,也只能模糊推测出他们可能会有什么动作——但, 柳世的动作竟然连刀宗之人都能瞒过,星衍宗又如何知道? 除非, 星衍宗本就是“另一边”的人。 “姬掌门如此聪明,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仲长尧道:“祭坛一事,若不是刀宗有意合作, 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让锻体门接手?” 姬融雪眼瞳定在他面上, 一寸一寸逡巡。 她看人时, 瞳孔略微缩小, 比起一贯的冷漠无情,还要再添上几分刺骨寒意, 仲长尧被她盯着,竟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一瞬移开目光。 姬融雪开口道:“此话由你来说,多少有些狗仗人势了。” 仲长尧面色一变:“你……!” 不论现在姬融雪是什么身份,他的认知却一直停留在四方大战时, 或许那是他人生至今最为风光的时刻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他不过是刀宗座下一个门客, 姬融雪却是锻体门现任掌门,别说与他对谈,哪怕屈尊见他一面,都是掌门容情。 姬融雪现在如此说话,一下子戳破了他那点浅薄的自尊,可身在锻体门,仲长尧又有什么办法? “……是我谮越了。”仲长尧在漠然视线中微微垂头,牙关紧咬,又道:“只是,以在下与星衍宗短暂的会面来看,几个长老都不似有如此阴谋之人。还有姚星,他若是当真参与计划,又何必提醒云闲?究竟是参与、还是被迫,此事有待商榷。” 姚星作为星衍宗的第一继承者,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姚星来提醒,也未必是好意。以云闲的性子,你告诉她此处危险,她还便生要去闯一闯。”姬融雪道:“更何况,是主动参与,还是被迫参与,在当下,又有什么不同?” 她的意思明确,若是真的,那不管主动还是被迫,想要抑制,下场都是一个死。 斩钉截铁,杀伐果断。 “……”仲长尧复杂道:“你是当真这么想的?” 姬融雪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道:“刀宗失踪了几个长老?” 仲长尧犹豫一瞬,姬融雪道:“若不是失踪了不少,柳昌也不用这么坐不住的要跑来和我结盟。不敢亲身前来,是怕自己也被盯上成为目标,还是要留在宗门守卫?” “……三个。都是突然销声匿迹的。”仲长尧道:“锻体门呢?” “一个都没有。”姬融雪道:“此前被我杀的差不多了,其余都在宗门里待着,没什么机会出去。” 仲长尧蓦然感到一阵胆寒。 “这阵法不能动,动了只会打草惊蛇。”姬融雪拂袖,道:“你特意来此,扯了一大堆,不止这个目的吧。现在七门中尚且安全的只有剑阁,我又与云闲交好,怎么,现在刀宗是想既往不咎,一同抗敌,还是想找个能身先士卒的冤大头,保存自己的实力?” 仲长尧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何你还执着于此?” “这话由谁来说,都不该从刀宗之人口中说出。”姬融雪看向他,神色比雪还冷:“一个背信弃义的宗门,现在却来讨人信任,不觉得好笑么?你说的话,一个字都无法采信。” “送客!” “……” 玄铁大门被缓缓关上,仲长尧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姬融雪还站在原地,一朵雪花偏生绕过屋檐,融化在她火红的发尾上。 铁蛋在后听了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现在却终于忍不住了,谨慎开口道:“掌门,虽然这厮非君子是小人,但他说的也并非都……” 姬融雪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腹稿被出乎意料的打断,铁蛋一愣:“什么?那为何……” “我三个月内请了各大宗门掌门,星衍宗掌门从来便没有回应过。”姬融雪道:“的确分不清究竟是宗内的谁在与魔教合作,但事已至此,恐怕连那人也无法解开这阵法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即便那人想后悔,蚩尤也绝不会给伊这个机会。 铁蛋打了个寒颤,看向那辽远的边界,星衍宗设下的阵法遍布半个锻体门,他虽不知这阵法究竟功效如何,但想也想得到,能让刀宗都如此忌惮要来联合,此阵一动,怕是生灵涂炭。 此战,赌的是生死存亡。 他从远方移回视线,却见姬融雪面上毫无忧虑,反倒唇角一抹笑意浅淡,不由茫然道:“掌门,你为什么看起来还挺高兴?” 那边可能要爆炸的是整个四界啊!包括锻体门!包括剑阁!整个四界!! 姬融雪的目光遥遥落向千里之外,道:“独自走一条坦途大道,和与人一同过刀山火海,如果是你,你选哪一个?” 不等他回答,姬融雪便湛然一笑,道:“其实,三年还是太短了。若是再过二十年,我可能会忧虑到夜不能寐,成日想着要怎么拯救众人于危难之中。抱歉,我是不是不该笑的?” 哈,但是现在四界如何,她不是不担忧,只是没那么担忧。再不济就是一个死,她只怕过孤独,从未怕过死。生与死全无所谓,要来,就来吧! 铁蛋:“……” 他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姬融雪的侧脸,默默想,大小姐这是又狮笑了……好了!不要再想了!这个谐音梗一点都不好笑啊!! 云闲浑然不知仲长尧那头被给了个没脸,只是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蔫巴道:“所以,事情就是我说的这样。” 萧芜和云琅消化了一番,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惨然道:“没想到穷还有这个好处。之前星衍宗开价就是五十万灵石,吓得我转头就走。” 开玩笑,五十万灵石能买多少东西了!搞什么聚灵阵法,自力更生吧! 那倒霉的星衍宗二长老被丢在大殿上躺着,只有乔灵珊给了他一双草鞋当枕头,以免脑袋被地板冻坏。 云琅见云闲打完喷嚏,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关切道:“闲儿,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啊。”云闲道:“就是困。” 看她这几个月,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本来一天能睡五个时辰的,现在已经快七天没沾床了。虽说修士不睡觉也不会死,但她实在是困的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去。 萧芜将倒霉二长老翻过来,见他睁着眼睛一副死鱼样,仍是一个字不说,道:“真不对啊。这不是他的性格,我上次把他掳回来逼他做傀儡的时候,他就算很不乐意也只会嘴上小声嘟囔两句。哦对了,他还只吃素,不吃动物肉,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云闲也觉得这人不对劲。 而且星衍宗长老领头来杀人这事儿也够离奇的。就算是合作,他布个阵就可以走了,何必在那傻站,干什么,监工吗?这不是装不装的问题,这是违背了整个人的潜意识——就跟风烨开战下意识往最后站一样,就星衍宗那战五渣的能力,没见过有弟子站在最前面的,除非找死或者脑袋突然病变。 第261节 特别是这个二长老。萧芜能随随便便就把他和马车一块儿掳走,他难道对自己多大能耐没有分寸吗? 六长老在那站着,奚落道:“真是为老不尊,带人来杀一个十九岁的孩子!” 乔灵珊:“……” 她父亲的年龄观一向弹性极大,对内就是“你都多大人了连这个都不懂!”,对外就是“她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她懂什么!”,灵活应对,怎么都有得说。 风烨弱弱道:“之前妙手门不是也有这种人吗?测一下是不是被魔种寄生了?” 众人大惊:“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风烨急了:“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也不知道他一个琴坊弟子为什么能视剑阁大阵于无物。可能是自全身心都以为自己是剑阁的人了,所以大阵也默认他是剑阁弟子,所以不拦他。 “我感觉多半是了。”云闲从储物戒中掏出薛灵秀留下的鉴魔大礼包,将倒霉二长老的手指头一戳,血滴在石壁上,她晃了一晃,道:“两道杠。没救了,拖去埋了吧。” 众人:“……” “开玩笑,开玩笑。”云闲看着那石壁上红艳艳的血光,纳闷道:“蚩尤这是想干什么?” 乔灵珊简短道:“想犯贱。” 云闲竖起大拇指表赞赏:“灵珊,你说的太对了!” “咳。”云琅插话道:“不管如何,把他先关到石室里去吧,说不定日后还有办法。不能让他继续伤人了。” 虽然也伤不了什么人就是了。 “最近各门各派在外的长老都失踪了不少。”萧芜将那人交给下属,沉吟道:“如今来看,剑阁已经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但也只是暂时,那阵法一开,四界哪里都一样。” “我一直好奇,那个折叠究竟是怎么折叠?”云闲看向一旁没有露脸的蒋星摇,道:“左右折叠,还是上下折叠?” 蒋星摇道:“都不是。这就要用到一些星盘知识了,是这样的……” 他说了一堆,剑阁满门上下就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唯一能听懂的便是,若是阵法开启避无可避,唯一能够拖延的地方,就只有四界中心的众城了。 只是,众城就那么大。装得下一个宗门,装得下一界么?若是所有人都往众城拥挤,阵法还没开启,众城的门就得被挤塌了。 “现在蚩尤未现身,唯一能够入手的所在便是星衍宗了。之前便说了,蚩尤不来东界,那肯定是去找了仲长尧,不管前后左右如何,必然不能放过他。而仲长尧现在还在北界锻体门……”云闲一想,又觉得脑袋连带着全身都疼,“不会吧,又要去北界!” 她这几个月来,先从南界跑到东界,现在又要从东界跑到北界,当真是如同无头苍蝇随处乱撞,不曾松懈一刻,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乔灵珊道:“我和你一起去。” 风烨:“我也。” “不必了。”云闲看了眼六长老,道:“你们留在东界便好。” 乔灵珊有心想去,但萧芜也道:“灵珊,你留下吧。” 如今这种情况,一个人的去留已然不能决定什么了。在剑阁和去北界,没有什么区别,但事已至此,若是颓势不可逆,至少还是留在家人身边,免得徒留遗憾。 显然,云琅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最终看着已经开始收拾那点破烂家当的云闲,长叹一声,对身旁一直沉默的宿迟铿锵道:“徒儿,我不在身边,外界危险,你定要好好照顾师妹……唔!!你捂我嘴做什么?!” 新仇旧恨浮上,萧芜咬牙道:“闭嘴吧你!就你多话!” 云琅冤的大叫:“我怎么了嘛?!” 宿迟:“我明白。” …… 马不停蹄,云闲又坐上了前往北界的马车。两月荏苒已过,眨眼又是晚夏,只不过现在身旁人愈来愈少,只留下一个宿迟,和星衍宗编外人员蒋星摇。 车轱辘动啊动,车厢跟着一同向前,江山在兽戒中昏昏欲睡。那阵法的威力强盛,当初若不是云闲骑着熊,否则一脚踏下去,至少也要重伤,幸亏江山皮糙肉厚,才没伤及到本脉。 但尽管如此,去北界也要带它去给方非治一治。 云闲抱剑,看着车窗外熟悉的绿叶迎着阳光灿烂舒展,似乎完全不知道黑云压境,大难临头,突然感慨万千,道:“太平,这好像是我们当初去众城的那条路。” “这不是废话吗?”太平浮起来,道:“东界去北界要经过众城,都是往这条路走。” 云闲:“那个时候,你还是个丑丑的大眼珠子。” 太平:“……”也没那么丑吧,它睫毛很长的,还是白色。云闲不是说中原人都喜欢白毛吗? 云闲:“我也初出茅庐,不是现在这个盛名享誉四界的大侠。” 太平:“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云闲就不闭嘴,笑了笑,道:“这是最后一个目的地了。” 不管好的坏的,都是最后的结局了。 “说的我怪害怕的。”太平嘟囔道:“你不叫薛扇子和死和尚来吗?” “我被追杀,他二人岂能独善其身?估计正忙着呢。倒是大小姐,也不知怎么样了,仲长尧去找她,没叫她骂死吧?还有……” 云闲胸口的魔石还在发亮,只是已经不知多久没再发烫过了。 尽管知道已经无用,她还是舍不得丢了它。 她只说了个“还有”,太平却心知肚明,“那魔女……可惜了。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马车外又传来厮杀声音,云闲坐在正中,掀起帘子,正好看见宿迟一剑斩向那人后颈,用的是剑柄,黑巾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剑阁的五长老,目无亮光。 这已经是一路上遇见的第三波人了,云闲也从一开始的震动到了现在的面无表情,心想,灵珊真是说的何其精准,这一举动除了犯贱没有第二种解释。想告诉她什么?你们宗门的长老前辈都在我手上?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既然选了我,为什么不给我仲长尧一般的气运,反倒让我去处处阻挠他。”云闲道:“现在这个修为,我很难帮它办事啊。” “你以为一下子让你修为变高是好事吗?”太平嫌弃道:“蚩尤当时吃了纯恶之体的心脏,现在变成这样的人魔。你想变成那样吗?天道顺应规律,夺了哪里的,就要在另一个地方还回来。现在不强行拔高你的修为,是为了你以后的前途着想。更何况,不是给了你东西吗?” 云闲:“什么东西?” 太平别扭半天,吭吭哧哧道:“两把剑都留给你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车厢外的宿迟很快便解决了众人,把五长老丢给身后之人,下摆沾了血,他将面上沾的血迹用指腹拭去,察觉到云闲的目光,抬眼。 两人视线一触即离。 云闲道:“……也是哦。” 车轱辘还在吱嘎吱嘎响。 蒋星摇坐在车架上,看着掌心处的星盘,侧耳却听着后方的动静。 其实,选这个年纪,他看来才是刚好。 这个年纪,刚褪去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气,身上却还没来得及压上太多东西,可以努力捡起,也可以随意抛却,义气难收。 身旁一响,血腥味传来,蒋星摇一皱眉,道:“你干什么不去车厢里坐着,要来外面挤?” 宿迟简短扼要道:“臭。” “臭你师妹不行,臭我可以是吧?!”原来是散味儿来了,蒋星摇哭笑不得,两人沉默半晌,他还是没忍住八卦心,用手肘怼了宿迟一下,道:“喂,到底怎么回事?” 宿迟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别装。”蒋星摇轻咳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心思?” 宿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了别装。”蒋星摇道:“你还能不明白?我看你明白得很啊。” 宿迟眉峰微微蹙起。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自他生出意识以来,他便没再变回过剑身——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是,他觉得没必要。 “怎么不说话?”蒋星摇道:“你下山那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江湖上传的你四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有这事?” 他当时听到的时候都快喷了。就宿迟那冰块性子,还能去行侠仗义?不把人气死就算好了。 “我没有。”宿迟对此事也感到不解,“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四处游荡。不知为何传闻会如此。” 他只是在模仿,怎么才更像一个人。表情、形态、话语,可愈学愈乏味,乏味到他不知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 直到云闲出现。 蒋星摇道:“你在发呆?你竟然会发呆??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宿迟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算什么?我早就帮你算过会有情劫,但我怎么算都算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蒋星摇道:“算了,不知道也正常。不过,总得有个因果吧?” 他说了一堆,一看,宿迟竟然又在发呆。不过此人发呆发得相当隐蔽,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蒋星摇刚想继续说,就听宿迟陡然开口:“……我可能是为她而生的。” 嗓音低沉,掷地有声。 蒋星摇差点一屁股从车架上摔下去。 他颤巍巍爬上来,宿迟竟然连扶他一下的假动作都没有,只是冷冷看着他,“……我等你半天,你突然来这一句?很吓人啊知道吗?!不要以为加一个‘可能’这句话就不恐怖了好不好?!” 宿迟不言不语。 “宿迟,宿兄,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自己这话的合理性。以前没觉得你这么……那个啊!”蒋星摇苦口婆心道:“你要是比人家小云闲年轻,晚生个几年十年的,你说这句话还没什么问题。为她而生就为她而生吧,你比人家还大五岁,是什么款式的为她而生?这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别这样叫她。”宿迟漠然侧脸道:“……罢了。你不懂。” “???你现在说我不懂?!你是有多懂??”蒋星摇差点被气个倒仰,“你这么懂怎么连车厢都不敢进?小心我把你刚才说的全部转告给小云师妹……喂,你脸红个屁啊!!!” “……” “前面在吵什么?”云闲抱剑,满脸困惑道:“大师兄怎么不进车厢?” 太平把自己的眼珠子伸出去偷听半天,觉得还不如不听:“宿迟好烦,你别让他进来。” 云闲:“怎么背后说你同事坏话?” 太平气到尖叫:“谁是他同事!!谁是他同事!!!你有了他都多久没用过我了?!!” “轮流上岗,给你放假你还不满意?”云闲铺盖一卷,道:“睡了。” 再过十日,便能抵达乾坤城。 最后一站,最后一战。 第192章 最后一战(一) 第262节 乾坤城的守卫并没有上次离开时那般严密, 云闲把头探出去,听到宿迟低声道:“到了。” 城门附近的街道上,不少商铺打上了“刘府”的旗帜,旗帜上的标识与云闲此前记的还有些不同, 似乎换成了一只古画狐狸头, 白狐笑得狡黠,双眼微眯。 “……”云闲跳下车, 道:“看来舒九尾是正式在刘府站稳脚跟了啊, 现在标志都给换了,是有多宠?” 不愧是妖狐, 拿捏人心思这块的确是上上佳。就是不知道另一只公狐狸咪咪如何了,瘦下来一点没有? 蒋星摇不明所以道:“舒九尾?谁?听上去像个妖族。” “妖狐族的公主。”云闲不走心地转了一圈, 道:“不过,现在应该是刘小姐的公主了。” 刘富商看上去正在逐渐放权,不然凭刘小姐一人, 应当是做不了这一府标志的主。 北界实力强盛, 一向是江湖众人群聚之地, 所以在风雨临头时便更显飘摇, 似乎是这不寻常的凝重氛围令人压抑,道路上人烟稀少, 一片萧条,就连匆匆而过的马车掀起的布帘都没有往常灵动了。 云闲自出东界以来, 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北界,现在看着这愈显凄凉的街道,竟有些唏嘘。 街边告示栏贴的小报是大前日的, 两三天都没人来换, 云闲揭下一张: 《刀宗产业接连闭门谢客, 弟子回防,似有大事发生》 《年不年节不节,众城竟成热门景点?》 《友情提示:近期治安不好,务必关好门窗,小心出行》 云闲惊道:“这群小报记者竟然都开始认真说话了?” “这么不景气,谁还想着八卦。”蒋星摇浑然忘记自己才刚八卦过,道:“走吧。进城内。不过,你是想做什么?单枪匹马杀上星衍宗?” “我能想到的,大小姐肯定也想得到。这是锻体门和刀宗会做的事,不是我要做的事。”姬融雪此前有给她寄信,让她随机应变,云闲看了眼默默站到她身后的宿迟,道:“更何况,我要怎么单枪匹马杀上去?一个人包围他们一群吗?” 蒋星摇诚恳道:“就星衍宗那战力,如果能引出来,你加上你大师兄说不定真的可以。” 云闲:“……”好真诚的自嘲,让人连嘲讽的余地都没有了。再说谁加上大师兄不可以啊?风烨和大师兄合砍一个宗门,那能说明风烨厉害吗? “先去刘府,再去杏林阁,最后,去找个人。”云闲踩上太平,道:“这次要快一些了。” 时间不多了。 刘府大门来往的客人少了许多,小侍看见是云闲,连通报都未通报一句,径直就将人带进了里面。 刘小姐正抱着舒九尾,端坐于此,不知等了她多久了。 各种狐狐用具还是豪华到令人眼花缭乱,咪咪看上去破天荒瘦了一大圈,隐约有了云闲一开始见到它的美艳轮廓,但它终究还是弱了一筹。舒九尾现在胜不在美貌,而在于刘小姐的偏爱,看她现在连头带脸都胖成了个球,也没见刘小姐把她放下来过。 宿迟与蒋星摇在外等候,云闲熟稔坐下,道:“你知道我来了?” “怎么会不知道?”刘小姐含笑三分,“你还没进乾坤城门,我便知道了。” 舒九尾自刘小姐腿上沉重跳下,口吐人言:“究竟出了什么事?” 妖族自有趋利避害的潜能,自半月开始,整个妖族全都原因不明地焦躁不安,包括她,甚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名唤师弥的老祖宗回了妖族,族长急急召她回领地,什么联姻、什么结盟都全然抛在脑后。 云闲连喝茶润喉的时间都没有,将事情三下五除二讲完,道:“便是这样了。” 她语气不重,甚至有些云淡风轻,也不知这些日子和人说了多少遍,舒九尾的下巴迟迟合不起来,刘小姐面上的笑意敛了三分,道:“原来是这样。难怪。” 云闲见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淡定从容,刚想发问,便听刘小姐道:“这些日子,刀宗的势力都已经陆续撤出乾坤城。想让一条已经咬住肉的狗松口可不容易,我前日还在与九尾说,不知是要发生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现在一看,天没塌下来,也快差不多了。” “哈哈。的确是差不多。”云闲苦笑两声,道:“所以现在,你打算如何?” 刘小姐温声道:“不如何。” “我想,老七门大概都已经知道此事了。”下唇削薄的女人端坐在主位之上,神色依旧浅淡,“以各大宗的本事,想要提前撤入众城并不难,但没有一个人动弹,就说明众人都已经下了决定。愈到如今,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整个四界都会开始恐慌,可越恐慌,便越正中对方下怀。反正都是同生共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我虽修为不高,但家底好歹还算丰厚。”刘小姐最后道:“拍卖场中所有法宝灵草,若是有用,拿去便是。” 舒九尾半晌插不进话,终于有机会了,吭吭哧哧道:“俺也一样。” “……” 云闲埋着沉重的步伐出来了,兜里还被刘小姐塞了满满的饼干小零食,脚步一转,去了杏林阁。 方神医还在治病,众人在外等了一会儿,看到疗伤灵草跟不要钱似的一车一车往阁中运,便知道他多半也做好了准备。 “要不是把小动物丢在医馆门口真的很缺德,我现在就把兽戒放过去人先走了。”云闲道:“到底是在治谁,治这么久啊?” 宿迟也想知道她口中的小动物是谁。难道是那六百斤以上的黑白熊? 方神医终于出来了,还是那副黑眼圈极重的脸,开口便道:“此事我已明了。” 云闲往后一瞥,发觉出来的竟是刀宗的傀儡宗主柳斐然,后摆染血,化作一道流光离去,方非沉沉道:“星衍宗人去楼空,只留下现任宗主的家眷,弟子们都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失踪了,还是死了?” “……不清楚。我只能知道,没有全死,但一定死了不少。宗内全都是用人血灌注的阵法,就连姚星都不见了。” 云闲起身,微微吸了口气,道:“看来是已经知道计划败露,装都不装了啊。” “……”方非看了眼杏林阁,道:“我不知能收治多少个,但,尽我所能吧。” 江山被接进去了,宿迟道:“最后一个,你要去找谁?” 远方信鸽飞来,云闲伸手接过,两封各异的信件,是祁执业和薛灵秀送来的,只言片语,却沉甸甸的。 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开阵。 现在老七门内,应当也是空无一人。星衍宗布下的阵法无法破坏,只能将弟子撤离出一个真空地带,再启大阵,将众民尽力往四界的中心地带疏散,只望能拖延一时半刻。 云闲将信收好,道:“去找天下第二刺客。” 江兰催和他的刺客组织,还有他那个实力能与柳斐然媲美的刀修老爹,以及南荣红前辈的其余三个神秘朋友……这个时候,能多抓一个是一个。 蒋星摇不明所以,想问却来不及,宿迟甚至连一点疑问都没有,紧跟而去。 风声呼啸,头顶之上苍穹愈发昏沉,隐约是要落雨,在这风驰电掣之间,云闲贴身放着那魔石异常的闪了两下。 比起此前那烧铁般滚烫的温度,实在是太微弱的反应了。微弱到根本便不会有人发觉,就仿佛宿主也同这光芒一般虚弱,比起“发现”,更像是“直觉”,云闲甚至都没有看魔石一眼,霎时停下,警惕地环绕四周。 空气微凉,没有任何异样,可她却紧绷不动,结界中,某处传来一声暗骂。 “狗鼻子吗?”虞吉道:“这都能闻到!” 牛白叶道:“幻境在此,她发觉不了的。快走。” “……”虞吉看了眼身后的黑雾,就这一点都没有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即墨姝死了,啧道:“若不是她越来越虚弱,现在还需要我亲自护送?你们到底有没有给她用魔石啊?!” 媚烟柳道:“用了。每日没断过。” 虞吉:“那她还会变成现在这样??” 媚烟柳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去:“你以为我想让她这样?!” “够了!”前方滚滚黑雾阴沉道:“教主盯着,你们还敢多话?还活着不就行了!走!” 仅仅只是一瞬,浮动的空气就与云闲擦肩而过,她毫无所觉,还是警惕地看着原有的方向。 宿迟轻拍她肩,“怎么了?” “……”那异样的感觉只是转瞬而过,浮光掠影,现在便又不见了,可能只是错觉,云闲道:“无事。走吧。” 不祥的预感愈发严重,云闲唇角紧抿,在老地方找到了江兰催。现在光景,酒楼空无一人,根本没人陪他喝酒,江兰催独自一人坐在大堂这种,旁边堆满了酒坛子,见云闲过来,也不意外,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醉个屁,云闲道:“人呢?” “不管你说的是谁,都去围剿星衍宗了。”江兰催打了个嗝,将自己的那把匕首摸出来,放到桌上,道:“五五分吧,待到日落,便会有结果。要不要赌一把,锻体门和刀宗能赢吗?” “没钱。少年人赌什么赌,小心被打断腿。”云闲捞了个酒坛,灌了几口,一抹嘴,递给宿迟,看向酒楼外沉沉欲坠的天幕,陈述道:“已经日落了。” 乾坤城今日的日落与往日一般祥和,橘黄色晚霞逐渐铺满天际,柔和缓慢,仿佛这样的天幕下合该燃起炊烟和饭菜香味。 宿迟饮了一口烈酒,仍是毫无反应,云闲往外看去,仿佛能看见现在北界某处的血雨腥风。“咔哒”一声,江兰催骤然伸手,自桌上拿起了那把匕首,起身。 脚下开始细密地颤抖。 “当刺客这么久,我发现一件事。”他望着晚霞,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很多时候,大事发生不一定要天降异象、狂风暴雨……更多的是,在最平常的时间,平常的发生了。” 却像太阳落向西、秋之后是冬一般,势不可挡。 霎时一声巨响,足下地面皲裂,破开之后是暴怒而来的滚滚洪水,所有建筑无法在此存留一瞬,便尽数坍塌,灰尘漫天,转眼便被淹没! 与之对应的南界此处,是汪洋大海。无边无际的海水涌来,像是没有尽头,令人绝望。 云闲被一只不知哪来的丑鱼甩了一脸水,与此同时,刀宗与锻体门所在的方向爆发出无数道旺盛灵光,宗门大阵启动,气势同天,不可抑制,竟硬生生将这重叠之势暂且拖了下来! 是守在门外的各宗弟子! “怎么回事?!”虽然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但看上去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一些,云闲心念急转,道:“阵法要依托天地灵气……” 蒋星摇在水里沉浮,艰难道:“这是一种。依托天地灵气,现在的灵气不如上古旺盛,所以阵法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但胜在稳定,还有一种,那便是用人来注源……只要人不死,阵法便不灭!” 云闲脱口而出:“这阵法是哪种?!好了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知道了——” “还用问!你说呢!”轰隆一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刀宗方向的汇聚而成的冲天灵柱瞬间被削弱了四分之一,正在再艰难不过的拉锯之中,灵柱弱一分,阵法便强一分,众人再度往下一沉,蒋星摇绝望道:“那肯定是第二种啊——” “……” 同一时刻,星衍宗宗主被逼到最后境地,浑身浴血,神态却无比狰狞疯癫。 面前的柳斐然与姬融雪也没好到哪去,身上遍体鳞伤,柳昕站在后方,面色十足凝重。前头都是人,仲长尧站在最角落,光线照在他侧脸,阴晴不定,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你们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厉害。”星衍宗宗主口吐鲜血,其中夹杂着不少暗黑色的内脏碎片,却咧齿道:“只是,威胁一个本就没打算留任何后路之人,不觉得好笑吗?” 他脚边也都是鲜血,分不清是谁的。 柳昕冷声道:“你的家人——” 星衍宗宗主像是完全听不见这只言片语,只继续嘶哑道:“反正都是做狗,做谁的狗又有什么区别?我星衍宗的弟子,谁都能来踩一脚,活成这副模样,真是可笑窝囊至极。辱没了祖先荣光,合该以身殉罪……” 姬融雪兽化的耳朵微动。 她听到了来自地底的响动,如地狱一般轰鸣。 眼前之人已然突破了“人”的范畴,又或者他早在不知多久以前就将自己当成了一个载器、一个阵眼、一个开关,唯独不是一个人。形体骤然如一团烂血泥爆开,属于蚩尤的本源魔元黑光攒动,蠕动时还有咆哮声响起:“找不到阵眼?就算找到阵眼,就凭你们,也无法阻拦。阵法之能,本就该通天换地……本就该像现在这样!!” 霎时,属于北界的祭坛冲破地层,地动山摇,那废弃的阵法泛出光芒,仅仅一瞬,便将在场之精锐吞进半数! 这祭坛的阵法,将人传到了什么地方?! 姬融雪暗红眼瞳收缩,眼睁睁看着铁蛋消失在自己眼前,方想操纵号角,眼前便一昏。 天旋地转。 …… …… 第263节 …… 再睁眼时,云闲面前是一丛绿草,根部还隐约带着些湿润的水汽,说明不远处可能就是湖泊。可再往远处看去,又是一片皲裂的赤红荒漠,如地狱般的陌生景象,两极反转,虚虚实实。 “大师兄?太平?蒋长老?”云闲还没爬起来,就发觉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太平道:“我头好晕……” 云闲:“小孩子哪来的头?这是哪啊?” 她刚才还在奋力游泳,想要与姬融雪传音,下一秒一道黑光就把她吸进来了,真是摸不着头脑。 太平怔了怔,片刻后,语气中有些迟疑:“这好像是单独开辟的一方结界,四处都是魔气,倒是方便了我……我察觉到不远处有别人的动静了。蚩尤想做什么?你千万小心点。” “……”云闲道:“对哦,你是魔剑。现在外面怎么样?” 太平眼珠子一转,道:“进来的都是四界精锐,现在外面已经开始水漫金山了,就凭那些剩余的修士,根本撑不了多久。” 云闲差点破音:“你说什么?四界?精锐??” 太平无情道:“要么想一网打尽,要么想收割气运,杀你不过一指头的事。更何况这还是魔教幻境结界,蚩尤主场,这次没上次那么好运了,没有上古遗物,它又有所防备,谁能近得了它的身?” 云闲:“……”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蚩尤应当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你永远想不到一个自作聪明的魔会有多可怕。 所以蚩尤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附近实在空旷,云闲起身眺望,远处熔浆泛黑,正在不断涌动,她看着看着,突然不妙道:“太平,不是我的错觉吧。岩浆似乎在往这边靠近。” “不是你的错觉。”太平道:“边缘处的熔浆正在不断往内收缩,能活动的范围会越来越小。” 云闲:“……”怎么,是某款叫做大逃杀的游戏给了蚩尤灵感吗,那至少开局给点装备啊。 暗沉天际之下,终于出现了一轮血月。 四座祭坛在地界线处再度浮现,二十扇石门的虚影沉默站立,只有剑阁的徽征已然暗了下去。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祭坛缓慢攀爬而上。 “四界将会重归一界,这是数万千年前就已注定的天命。”有无感情的女声在天际骤响,道:“穿越这道石门,经过试炼之地,就此飞升,从此,下界生灵涂炭与你无关。” 除了老七门之外,还有十三扇无主石门。 四界精锐何其多,十三个哪里够?将各派最强之人都送入石门,说不定还有一丝庇护门人的希冀尚存,只是,事情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更何况,云闲再知道不过,就如同剑神一般,飞升了反倒是一道枷锁。没飞升,还能管一管这闲事,飞升之后,反倒被限制,只能费劲巴拉地通过各种暗示来勉强插手——可她知道,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天底下飞升的只有一个剑神,和剑神能联络的也只有她。她若是这么说,只会让人觉得是剑阁后人已经没了这机会,所以才妖言惑众不想让他人飞升。 这飞升之门,只能算一道“免死金牌”,若是最强之人得了这金牌,四界也只剩死之一途了。可若是不让可以服众之人进入,那又该谁进入?靠抢吗? 都快死了还指望大家都能和谐友爱排队猜拳,简直是在说笑话。她不怕死,所有人都不怕死吗? 血月仍是悬在半空,祭坛若隐若现,云闲头疼道:“它的脑子竟然好用了一回。这招真毒啊,怎么样它都不亏。我现在说这魔在放屁,会不会有人信我?” “你可以这么说,但要是被拆穿了就完了。”太平道:“毕竟她说的确实是真的。” 云闲:“我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就是真的才让人头疼……我大师兄呢?剑阁的人不会也都进来了吧?这也是随机投放位置?跟四方大战一样?”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闲一抬头,正好与刀宗的一大队弟子对上了视线,为首之人是许久不见的柳絮,两人对视,都有些噎住:“……” 寂静与尴尬在这一方角落蔓延。 云闲往后看,规划自己的逃跑路线,还在心中与太平悲怆道:“好像来到了梦开始的地方。那年,我也是开场就撞刀宗,你觉得我这次能跑掉吗?” 太平没说话,因为柳絮身后缓缓出现了三个姓柳的。柳昌,柳斐然,柳昕,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云闲:“?” 这怎么还带家长的啊?!!实在太过分了!娘亲,爹,大师兄,你们在哪里—— 第193章 最后一战(二) 柳絮也没想到云闲能这么倒霉。时隔这么久, 她终于见到云闲,说心中没有欣喜是假的,只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宜欣喜——宗主在后头看着呢! 柳斐然方才跟星衍宗宗主缠斗许久,重伤未愈, 只不过抽着时间去杏林阁紧急处理了一番, 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不动声色而已。只是, 他重伤不错, 柳昌和柳昕可还毫发未伤,现在两张老脸盯着面前孤身一人的云闲, 像两条脱了水的老黄瓜。 不得不说不愧是一家人,长得真像。 “看来, 是天不饶你。”柳珲咬牙道:“你当初废我少宗主金丹,逍遥在外这么久,现在就叫做天道好轮回!” 怎么能跟柳世蠢得伯仲之间, 柳昌老脸一抽, 道:“闭嘴!” 现在还提柳世, 魔教都已经如此作为了, 是生怕刀宗不为公敌吗? 提到柳世,云闲发觉柳斐然的神色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恼怒, 可能是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她又觉得,当初柳世金丹被废当下他晚上还有心情去吃牛肉面, 足矣说明这个爹当的也不是太称职。 主要是柳昕。云闲还是第一次与这个真正操纵之人会面,愕然道:“太平,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太平尖叫道:“她喜欢你才怪了好吗!!你把人家侄子都给废了!” 也不知刀宗究竟是信了没有。越是得知内情的, 便越是容易相信, 云闲再一看, 角落里竟然跟着仲长尧,只是此人存在感竟然如斯稀薄,不认真看都不知道那还有人,她冷静道:“我可以解释。” “你解释什么?”柳昌道:“你为何现身在北界?” “我来调查祭坛一事。”云闲自地上起身,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不管此前有什么恩怨,现在大敌当前,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粗。” 实在是能屈能伸。太平看了都想流泪。 柳絮连忙道:“是啊宗主,情况不明,很是危险。” 看来她威望在宗内逐渐培养了起来,有小师妹在其后也道:“柳絮师姐说的对。” 云闲很是欣慰,窥着柳昕面色,道:“现在祭坛之事虚无缥缈,不能如此轻信,它目的便是为了分化四界,若是当真了,反倒是着了它的道。” 柳昕冷道:“究竟能不能信,我看你倒是清楚的很。” 一人对上一宗,竟然没有当即一声令下、血溅三尺,而是在这你来我往的斗嘴半天,说出去谁都不敢信。只是,现在又不是什么天元武斗会,内忧外患,外界那群残存的修士正用尽力气抗衡阵法,拖延半个时辰,北界就往海里沉半个时辰,谁也不知究竟能撑到几时。更何况,云闲底牌还未出,最后便是…… 那祭坛之中,属于剑阁的那一扇门早已熄灭了。云闲如今再怎么筹划,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昌密切注视着云闲的一举一动,要看她的下一个动作,终于,云闲抬手了!她动了!! 她应该是耳朵有点痒,挠了挠自己的右耳朵。 柳昌:“……” 这死孩子怎么就看着能那么欠揍呢?? 新仇旧恨,刀宗弟子蠢蠢欲动,柳絮的神情逐渐僵住,柳昕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受伤的柳斐然,手一抬,话语未出,就听得不远处传来凌厉尖啸! 剑气纵横,浅淡的蓝白色彩出现在云外,短短几个呼吸,身影便闪掠到云闲面前。 剑阁之人也尽数到场了! 看到为首的萧芜时,云闲骤然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至少每个人都带家长,还勉强算得上公平……六长老手上怎么还拿着草鞋??他被吸进来的时候还在编吗?! 宿迟紧紧跟在云闲身侧,短促道:“受伤了没有?” “没事。”这回,云闲的腰板霎时挺直了不少,气也不虚了,人也不慌了,义正言辞地指责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蝇头小利!你们就算让柳斐然飞升了又如何?剑神飞升,难道就能庇佑后人了?若是能,剑阁还能是现在这样?” 前后态度转变令人咋舌。 “谁准你直呼宗主大名!”柳珲怒道:“好笑,若是剑神没庇护你,你焉能活到现在?!” 云闲觉得他对自己存在很大的误解:“我活到现在,完全靠的是我自己!” 不妙,这般僵持,试探来试探去,现在谁都走不了。只是,云闲视线向后,微微一动,紧绷道:“小心!看那里!” “这般拙劣手法,大战时用过一次,我刀宗又怎能上第二次当?”柳斐然终于说话了,他低沉道:“吾儿之仇……” 话音未落,就传来一声惨叫。众人警觉,循声望去,刀宗最末的那弟子专注前方,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熔岩已经涌到了自己脚后跟,仅仅一瞬,下摆便染上了火焰,当即便痛的在地上打起滚来。那火焰扑不灭,浇不熄,几个人扑上去,将他的衣服强行拽掉,终于免于一难,只是露出的小腿已经焦黑一片,血都被蒸发干了。 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落入那熔岩中的佩刀——能当作各宗精锐的本命灵武,材料怎可能是凡物?但那把坚固无比的灵刀在熔岩中才沉浮了两下,便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灵刀都如此,更何况人体?只怕落进去,连一个呼吸都不用就死到不能再死了! “这东西在不断靠近。”速度还比她想象的要快不少,柳昕当机立断道:“走!” 刀宗众弟子训练有素地持刀,将那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同门抬起,朝天边的祭坛方向掠去。只不过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往左一看,那剑阁的弟子们稀稀拉拉也跟在后面,看上去极为散漫,非常没有纪律,但就是十足敏捷迅速,根本甩不掉! 打是没法打了,但这样一起走真是太没面子,两门弟子看彼此不顺眼,只能一边逃命一边互飙垃圾话: “你剑阁之人为何要跟着我们??自己没路可以走吗?” “你找条路先吧!谁想和你们同道似的,别跟我们说话,再多说几句脑子都要被带蠢了。” “都说了,柳世行为不要上升一整个刀宗!!” “这熔浆里怎么会还有巨蜥……哈哈巨蜥!你们刀宗就是逊啦!!” “……” 夺命奔逃一刻钟,两门终于将那翻涌的恐怖熔岩抛在了身后。但各自都心知肚明,这东西只会继续往前缩进,除非抵达终点祭坛,否则谁都无法高枕无忧。 临到分界点时,为首的萧芜与柳昕凛冽对视一眼,一个朝西,一个朝东,不发一言,骤然分道扬镳。 两人都知道,现在和对方打起来毫无好处,以刀宗的秉性,要剿灭也只会从实力不如自己的小宗开始。 走过了方才那炼狱般的赤土熔岩,现在又是干涸到龟裂的黄色土地,附近的河道裸露在阴沉光线之下,附近全是不知什么妖兽的白骨,一头栽进土中,像是活活被渴死的。 剑阁一行人终于觅得喘息机会,在此短暂停滞。 终于能说上话,乔灵珊将剑一放,垮起个脸道:“早知道就不必让你去北界了,舟车劳顿那么些天,现在还不是到了这里。” “也不能这么说,谁也不知道会像现在这样。”云闲擦了把汗,道:“北界现在还有杏林阁和乾坤城顶着,东界那头如何?什么情况?” “琴坊精锐也尽数进来了,其余小门派正在集结组阵,但应当维持不了多久。我进来之前,最高的建筑全都被山体穿刺过去,全是轰隆隆的声音。幸好里面的人都被提前撤离了,应当没出什么人命。”实在是太恐怖了,风烨心有余悸道:“秦雅她们应该同宗主在一起,只是不知道被传到了哪儿去。” “……”云闲一顿,发现了盲点:“所以,风烨,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现在这种情况,可不是以界作单位的四方大战啊!每一宗门都在为自己的生存绸缪,风烨按理来说该在琴坊那里的,怎么还在剑阁?! 风烨冤屈道:“我也不知道啊!眼睛一黑,我就在这里了……” 足下的裂缝似乎有在逐渐扩大的迹象,此处也不能久留。萧芜看向远处,听到了兵器交接声响,也不知是哪方势力打了起来,她皱眉道:“看来,这是逼着我们必然要碰面了。” 按照如此速度,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不论再如何躲避,只要不想死,最终都会在祭坛之前集结。再加上路途中的折损,四界之人的实力只会被削弱,唯一能改变的,只是削弱的或多或少罢了。 天边乌云密布,仿佛一双手盖住了苍穹。这整个结界,都在蚩尤的控制之下。四处昏暗,没有一道亮光,就连那渺远的雪原也阴阴沉沉,泛着鬼火般的绿光。 仿佛末日就要来临,不管是情景、还是情形,都足够令人低落了。 云闲突然想起什么,抬眼道:“大师兄,蒋长老没有随我们一同进来?” 第264节 “没有。”宿迟道:“我也是单独一人进入,并未察觉他的气息。” “他好像不会游泳……算了,希望人没事。他不会游泳,妖族总是无师自通的,应当会救他。”云闲紧锣密鼓道:“此前他说,这折叠阵法的能源应当是寄托在人身上,也可以说,是魔身上。蚩尤将自己的魔元当做源头,它若不死,此阵不停。” 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现在蚩尤都这样了,摆明了是要背水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杀它难道让它继续作妖吗? 只是重点在于,怎么杀。自上次妙手门一战,蚩尤怎么可能还让宿迟或是黎建业近身?可如果不用上古遗物来破了它这层防卫,所有攻击都是无效。 云闲沉吟道:“现在佛门的紫金钵似乎还在明光大师手上……可锻体门那一次,紫金钵确实对蚩尤有限制效果,但没有那么强。”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只是蚩尤的一道分体的原因。只是,佛气克魔此事众人皆知,否则蚩尤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向西界下手,它定然有所防备了。 剑阁众弟子跟呆头鹅一般在后面晃来晃去,面上神情各异,但不太有恐慌,而是出谋划策道:“要操纵结界之人,也必然身处结界之中。小云师姐,我们得先知道它在哪里!” “太平。”云闲道:“蚩尤现在正在结界之中?” 太平道:“在是当然在。只是,除了它那一方,谁都不知道是在哪里。可以四处游荡,也可以固定在一个位置,除非它主动想现身,或是力量衰弱到了界限,否则不会出现的。” “太平?”众弟子惊诧道:“是太平剑吗?!镇宗神剑?!” “好像真的是!可这不是魁首吗?怎么发出声音了?好尖的声音,好像小老鼠呀!真可爱!” 这不来还好,太平在云闲这儿受够了冷遇,现在被陡然一捧,还摆起架子来了:“哼!别拿你们的手碰吾!” “可这结界四处都是人,又不可能藏在熔岩中,游荡只会被发现。”云闲沉思道:“它到底还能藏在哪里,确保不会被任何人撞破……” 思绪未明,就被骤然打断。她足下开裂的土地骤然窜出一具腐烂尸体,像是鱼的形状,只有一双棕红色的肉眼珠瞪视着苍天,混浊可怖。云琅尚未出剑,宿迟便一道剑气斩落,这东西被打落在地,变成一摊血红色的肉泥,两只细小眼珠还在凌乱地转动,肉泥一张一合,气泡涌起,像是鱼嘴还在不断蠕动。 风烨差点被溅一身,幸好拿琴格挡了一下,颤道:“这什么鬼东西?!” “不对。”萧芜正色道:“先别想那么多了,赶路吧!” 这结界表面上看起来不风平浪静,实际上也一样。她话音落下,那遍布土地的每道裂痕中都跃出同样的腐烂死鱼,长了一口状似野兽的利齿,咬住便不松嘴,白骨身躯摆动,直到撕扯下来一块肉为止。 实在是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剑阁众人匆忙应对,剑气在这一方干涸之地上纵横,血腥和腐烂气味丝丝钻入人的鼻端。可千防万防,只要有一丝疏漏之处都会被攻击到,很快,就有不少弟子负伤,最严重的人手臂上偌大一个血洞,正往下滴血,血刚落到地面,便被这些怪鱼舔舐而去。 这弟子也是硬气,愣是一声不吭,云闲下意识要从储物戒中取药,却拿了个空,顿时一愣。 储物戒全都没了! “走!”同门之人扯下衣角替她暂时包扎,云琅剑诀一出,扫落无数魔物,肉泥四溅,肃然道:“我殿后!” 向祭坛奔袭而去的路途之中,虽然风声呼啸,景色闪动,地貌不断变化,却依旧能看出,已然是遍地硝烟,兵戈不绝。 很多时候,不是这些人信了什么飞升、什么祭坛的言语,只是为自己争一片能够立足之地而已,便只能与竞争者兵戈相向。范围越来越小,四处危机潜伏,在这紧要关头,谁也无法怪罪任何人。 才不过多久,结界便沦为了弱肉强食的丛林。 曾见过的西界门派合欢宗正在仓皇逃离,梁笑唇角含血,被门人扛在肩上,与云闲擦肩而过,神识模糊,竟是认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这样下去不行。云闲眉眼紧蹙,她心想,这样下去绝不行。 别的门派另算,如果连老七门都丧失了自保能力,还要不断内斗,那只怕还不用到祭坛,战力就已经损失得差不多了……只是,为什么她还没遇见想见的人?!总不能这个时候运气都这么差吧! 飘渺风声中,宿迟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我已准备好了。” 没头没尾的,云闲偏头,道:“什么?!” “我是你的剑。”宿迟看向她,神情淡漠,发丝在风中飞舞,“请你告诉我,何时才是我该出鞘的时候。” “……” 同一时刻。 山丘之上。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 薛灵秀看着那头臭脸的祁执业,唇角抽搐两下,心道,好死不死又遇到你,他宁愿遇到蚩尤。 祁执业看着那头假笑的薛灵秀,只想敲击木鱼,心道,怎么又是这阴阳鬼,云闲呢?姬小雪在哪?臭魔女呢??都这么忙吗?? 这两人相看两相厌,明光和黎沛也异常尴尬。 明光:“住持,这……” 黎沛道:“大姐,我们……” 小小一个山丘卧虎藏龙,佛门竟然遇到了妙手门! 住持道:“阿弥陀佛。” 黎建业道:“医者仁心。” 两方弟子也摸不着头脑。下面那好像掺了毒的海水还在往上涌,这山顶明显只勉强够一宗之人站,所以到底打还是不打?? 不打吧,人不够站。打吧……妙手门的扇子能打得动佛门的金钟罩吗?佛门真的会动手吗?感觉不大可能。那要合作吗?现在谁还能相信谁?就算是佛门,也无法全盘信任啊。 为首之人不动,其余人也不动,两门就在这罚站快有一柱香了。 说时迟那时快,黎建业上一刻还在捧着心口咳嗽,下一刻便陡然发难,铁扇银钩锐利,带着千钧之力,向静立不动的住持攻去,住持长叹一声,佛气闪动,周身泛起金光,转瞬便接下这雷霆一击! 两方之首就这么打斗起来,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山脉为之震动。 可尽管如此,两门弟子也还是呆呆盯着对面,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主动站起来开启混战的意思。 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不像是在对峙,反而像是聚在一起看什么学期末文艺大汇演。 祁执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想,这可真是旷世奇景。 薛灵秀与他对上视线,掏出扇子,很没诚意地飞了过去,终于,随着这一声轻响,两派扭打在一起,场面不仅不残忍,甚至还异常温馨,伴随着佛乡大师兄苦口婆心的声音:“施主何必如此……快放下扇子……” 再度对掌,黎建业向后退了半步,冷汗早已遍布额际,她眼神一厉,调转手腕,利风袭向主持眼眉—— 在二人最近的那一瞬间,她微不可闻道:“东西,是不是已经给出去了?” 主持猛然抬头,方想回答,便听她又道:“在她那里?不是,就说阿弥陀佛。是,就说阿米豆腐。” 主持:“…………” 两人终于停下攻势,主持单手行礼,沉沉道了一声,有点烫嘴:“阿……阿米豆腐。” 第194章 最后一战(三) 结界之中, 天色愈发昏暗。 云闲用牙齿将左手上的布带系紧,有点痒,她忍不住挠了一下,伤口处霎时星星点点渗出血来。 这是方才被硕鼠噬咬出来的, 谁也没想到河岸中会藏着这么多眼睛血红的老鼠, 层层叠叠涌过来的时候就像黑色潮水,若不是解救及时, 末尾处的两名弟子就得殒命当场了。 现在换了个位置, 萧芜和云闲在最前面,云琅与宿迟殿后, 尽管如此,也只是堪堪能护住门人性命而已——现在全门上下, 已经找不出一个没有负伤之人。 这已经很不可置信了。就连刀宗,也不慎损失了几名弟子,更何况那些实力不济的宗门, 四面埋伏, 防不胜防, 被卷进来不到半日, 至少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 冷风刮过,风吹草动, 乔灵珊看向天际,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腿, 道:“在魔教的认知里,世界就是这么暗的?” 先不说这一界到底是妖怪创出的还是蚩尤创出的,但至少这是蚩尤一手维持的结界, 自然便是他眼中的世界。 “又是凄风又是冷雨, 又是天昏又是地暗。草是枯的, 更别提什么花了,到处都是长相诡怪的魔物。”难得找到一个安全所在可以暂时喘息,云闲虚虚靠在身后巨石上,道:“虽然没去过魔教,大概魔教里也是这样吧。” 蚩尤的身世只有寥寥几人得知。或许万千年前,他还能分得出四季芳菲,人间红尘,只是在吞下心脏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了“它”,将这属于人族的能力拱手让出了。 风烨把琴放好,也跟着坐下,额角流下的血染到眼皮上,他费力地眨了两下,道:“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按照太平的说法,自然是不怎么样。结界中都乱作一团,更何况没有统率的散修小宗?只怕是能拖一刻是一刻,已尽全能了。 说来也是,越到了这种时候,那些从前看来天都塌了的恩怨情仇反倒都不重要了,毕竟天是真的要塌下来了,再顾及那些事,也没什么用了。 原本渺远的祭坛似乎越来越近了。刚开始被云雾缠绕,只能隐约窥见轮廓,现在离得近了,看得清楚了,却令人胆战心惊。四面石壁之上,遍布着血红色的阵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表面邪恶血光流动,宛若活物,不像是画上去的,更像是硬生生嵌进去的。 如此天纵奇才,若不是剑神察觉,及时出手,否则,她真有可能颠覆一整个四界。 不行,吃个苹果冷静一下。云闲手刚伸进去,就一顿——忘记储物戒也没了。 “方才我们一路走来,遇到不少宗门,唯独没遇到佛、医、锻三门。”那边有动静,不知又是哪一方在打斗,云闲的耳朵动了动,警惕地朝那头看去,毒瘴掩盖,一片空茫,“按理来说,不该啊。” 太平道:“你还有空关心别人?佛门那群秃驴是不用太担心了,妙手门有三个掌门在也不用太担心,唯独需要担心的只有锻体门吧,姬融雪受伤了,鬼知道刀宗会不会趁乱下手。” 姬融雪受伤,也不知受伤到了何种程度,但现在任何的联络方式都被切断,不论是谁,也只能连蒙靠猜、走一步算一步了。 原本众人边走边停,还有喘息机会可以说几句话,现在驻扎在此,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默默包扎伤口的窸窣声,每个人都在尽力恢复,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了。 强行吊起心神,朝着末路狂奔,看着同行之人逐渐减少、消失,心境又怎能平复?只有四字可以形容,疲于奔命。可箭在弦上,就此一发,即便前路茫茫,也没有人敢回头,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惴惴不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第一个泄气,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只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 直到现在,蚩尤都没有现身。 那头的动静愈发强盛,云闲起身,拿剑,看向后方那卷席而来的毒雾,灵敏的听力告诉她,那里传来了一些不太妙的嗡鸣声。 宿迟陡然道:“走!”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瞬,就有几个面色铁青的修士从中奔袭而出,眼中犹存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见到剑阁一行人,连停顿都未停顿,而是嘶哑道:“快走!!” 在此时,这已经是最为仁至义尽的举动了。 所有人如临大敌,训练有素地立刻站起,连回头都不曾,立马御剑向前踏去,钻进更深一层的丛林,云闲却没有走,剑身上逐渐拢起灵光,横在身前。 接下来自毒瘴中冲出的人,和此前之人像是两个门派,身上虽沾有血迹,但看不出什么致命伤,能跑能逃,可仅仅是两个呼吸,云闲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皮囊。 他黑压压的后脑勺上,正钉着一只硕大的魔蚊。魔蚊长长的口针自后方刺入,颤动之间,不仅脑髓,就连浑身的内脏血肉都被霎时掏空。 那具人皮软软耷在地上,腿脚还维持着逃命的姿势,如一副凝固的壁画。 云琅凝重道:“小心。这东西难缠得很。” 如果只是三四只、五六只,斩了便是。只是,自毒瘴中冲出的,是黑压压的魔蚊群,每一只都饱食了血肉,肚腹饱涨,阴翳的眼死死盯着下方的猎物。 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它们身上。 “宿迟,你先走。”萧芜道:“弟子群龙无首,怕他们又进了什么险地。” 宿迟并未动作,先是看了眼云闲,见云闲微微点头,方才化光离去。 “嗯?”萧芜感觉不太对劲:“他还看你一眼?……他现在是完全只听你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啊,哈哈,娘亲,这种事情不重要,之后再说之后再说。”云闲指腹拂过剑身,火红光芒暴亮,她看着这随时要发动攻击的猖狂魔蚊,轻声道:“现在……看我一把火烧了你们。” 下一瞬,火光冲天! “……” 这一战,云闲手臂上的伤又撕裂开来,重了三分,身上添了不少伤口,鲜血淋漓。 第265节 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望着天际的祭坛,跑,绝不能停滞一瞬的跑。 她已无暇顾及其他,只有在这奔袭途中,才有空闲继续艰难思索。 折叠阵法已启,除非杀了蚩尤,或者拖到蚩尤力量衰弱到无法维持,否则无法停止,人力有穷尽,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现身…… 算来算去,想来想去,云闲不得不承认,还当真是如那天试炼之地中说的一般,对即墨姝下手是最容易达成的举措。真是讽刺。 只是,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只要考虑能不能成,而是要考虑能不能做的。 想到这里,云闲伸手去摸魔石,竟然还在!她原本是担心自己无法第一时间感知魔石变化,才一直贴身放着,不曾将其收入储物戒。魔石还在微弱闪烁,只是光芒越来越浅了。 即墨姝的本源魔气还在逐渐虚弱,她状况很不好。 云闲粗糙的掌心渐渐将魔石攥得温热,她都快记不清上一次见到即墨姝笑是什么样子了。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蚩尤若要用即墨姝的躯壳,明明一早便可以用,它绝无可能念什么旧情,才把即墨姝留到现在。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它有顾虑——现在的形态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实力,毕竟即墨姝本身的修为远差蚩尤,若是转移,或多或少会将能力折损。它如此多疑的性子,怎允许自己多出这个破绽。 三人正在随着宿迟留下的剑痕跟上剑阁诸人,怎料到,远远的雪山之上,又传来一阵凌乱琴声! 剑痕也正在这里终止。云闲思绪中断,飞身过去,差点眼前一黑。 当真是过了这劫,又来一难!又不是智勇大闯关! 连绵的雪山之间,剑阁和琴坊狭路相逢。说是狭路,是因为这条峡谷实在太狭窄了,只供两人并肩,更何况琴坊弟子还要背着古琴,更是左支右绌,磕磕碰碰,琴坊宗主站在最前,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若是人要走,这古琴根本无法横放! 琴坊花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一个秦雅,现在也伤重了,人数竟然看上去有些少的可怜。而狭路之上,正有庞大的巨石朝众人滚落,带起一阵尘土碎石,剑气凌冽,将这巨石劈成几块,砸落到地上,又是深深的几个大坑! 云闲见秦雅强撑着内伤,手指拨弦,立刻道:“别!!!” 秦雅一顿,抬眼看她,目露茫然。 乔灵珊激动道:“宗主!前辈!云闲!!!你回来了!!你没有受伤吧?!” “受伤了!很痛!!”云闲道:“别用琴音,声音太大,音波叠加,这很有可能会雪崩的啊!!” “知道了!”风烨道:“可你现在的声音是不是也很大?!” 云闲:“我不大声你们怎么听得见?!” 若要踏过雪山,就只有这一条狭路。山穹都快戳进结界顶端,根本飞不过去,这条道明摆着要算计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都到了这个关头,琴坊又怎么可能没事找事要和剑阁打一场。更何况两宗世交这么久,好歹都要面子,两门弟子也都很熟悉,扶腿的扶腿,拉手的拉手,小心翼翼地一起在狭路上行走。巨石滚落,宿迟和云闲便无声用剑气解决,剩下的石块便举琴挡住。 琴弦都被砸断几根,琴坊宗主道:“我的琴……”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琴。”萧芜道:“给你看我的剑。” 琴坊宗主伸脑袋看了眼,萧芜的剑已经嚯了十八个口,顿时心情松快多了。 终于有惊无险过了狭路,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片荒芜的雪原。四处都是白色一片,让人看着极为难受,一时之间没有人踏出第一步。 云闲捡了个石头丢过去,毫无动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众人骤然回头,看见了第三个宗门——刀宗。 这下情况便有些微妙了。但不论如何,现在唯一的事便是继续向前,停留一瞬都是浪费,柳昌冷哼一声,三宗几乎同时向前奔去。 谁都没料到,有人踩到了一处地方,顿时整个人都被湖面吞没,瞬间冻僵,再无生息! 足下看似温顺的白雪骤然开裂,露出其下潜藏着的冰湖,一声惨叫,霎时大乱! 云闲的手刚一触到湖水,就感觉一股阴寒窜上指尖,几乎无力屈张,她运起灵力抵挡,尽全力浮起身子,将头脸暴露在外,却没有立马挣出冰湖,而是奋力伸手,将最近的那人拎起来,往远处的岸上丢去! 她的修为还能让她在这冰湖里沉浮几息,其他人不能。 到处都是漂浮在湖中的人,真正的死亡是悄声无息的,像个石头一般往湖底坠去,云闲已经无暇去管这到底是哪个宗门的人了,不管刀宗还是琴坊,她只要能够到,就一定要救! 萧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往我这里来!!!” 柳昕道:“往岸边走!!” 刚开始还能听到声音,直到越来越模糊,云闲呛了口水,舌头顿时差点被冻掉,她迷迷糊糊中想,她好像没学过游泳……难道她天生就会??狗刨吗?? 足尖被一只有力的手抬起,宿迟的手和这湖水也差不多冰冷了,云闲被抬出水面,终于神色清明几分,才听到太平的尖叫声:“快点上去!!就剩十几个人了!!” 它不留余力地释放出火属灵气,包裹住云闲周身。 湖面上沉浮的,也的确只有几个人了。云闲侧眼,竟然看见了仲长尧。生死关头之间,他的面色才终于毫无掩盖——有刀宗之人濒死,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他恼怒地瞧了那人一眼,硬生生将那人已经开始颤抖的手挣脱开来,踩在他背上,便要借力前行。 那人神色绝望,就要沉入湖底,就感到后颈皮被人一揪,身子浮空,被重重甩到了岸边。 仲长尧神色一变,无暇再耽搁,只奋力向岸边踏去,云闲就在他身边,冰般的湖水中,他的心却骤然向下一坠。 云闲的声音微弱,依然清晰: “是不是有了话本,就让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全四界的人都不如你高贵。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也不过是第二天便可以刷新重生的路人,反正死来死去,死的都不是你。” 仲长尧眼瞳瞪大。 她为什么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作为一个小人,你已经活的够久了。”云闲被冷的直呼气,却还是漠然地看他一眼,“你信不信,就算要死,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仲长尧眼中杀意暴动,手指张屈,尚未出手,便眼睁睁看着云闲一步一步向下沉去,嘴角抽动,刚想讥讽,脚步声响动,头顶阴影袭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棕黄色的厚重狮毛一瞬散在湖水之中,刺骨温度完全不能阻碍主人的行动,棕狮形状优美的肌肉线条正在强有力的抽张鼓动,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云闲身边,激起无数水花。 雌狮有力的爪垫扣在她背上,轻轻往上一搂,云闲坐在狮背上,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垂眼看着棕狮含有笑意的双眸,道:“大小姐,我鼻涕泡都冻出来了……” 姬融雪并未回头,一尾巴将仲长尧又抽回了湖底,随后亲昵地绕上了云闲的手背,道:“抱歉。失算了,我以为刚刚好的。” 宿迟没事被爪子踩了两下,头发湿淋淋的,有点懵:“……” 明明坐他背上也可以。 锻体门的风雪炼人,这冰湖对兽体的影响微乎极微,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力壮的兽型横渡而来,将还在湖面上挣扎的人卷回岸上。 姬融雪踏上土地,重又恢复人型,湖水一点一点滴在地上,那双暗红色的瞳孔中映着无边风雪,她沉沉道:“我说过,不用三年。” “……”云闲看她身上全是大伤小伤,头疼道:“这应该也不算好事。” “这叫,有得亦有狮。”姬融雪极浅地勾了勾唇角:“走罢。” 诸人再度起身,过了这道雪原,这祭坛仿佛便近在眼前。 云闲向前踏了一步,却骤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说,天道选了她,便是在一开始给了她那本话本。那为什么,即墨姝手上也有一本? 明明当初就选了两个人。可在试炼之地,又为什么要让她去杀即墨姝? 极暗之地。 媚烟柳来送最后一趟魔石,她掌心里全是冷汗,硬着头皮快速设下了一个阵法。 石台上的即墨姝微微一动,传来了锁链声响。 媚烟柳拿起荧珠,方寸之地骤然亮起,可即墨姝却没有丝毫反应,还是看着门前,道:“你来了?” 媚烟柳心中一酸。圣女已经看不见了。 石台之上,层层叠叠的阵法束缚。如果一开始她还抱有幻想,现在也被全盘打破了。连阻止自爆的阵法都要绑上,教主想做什么,谁还不明白吗?! 魔气衰弱至此,又能怪谁?谁愿如此活着!现在这般,当真应了这句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石,吸收了吧。”媚烟柳将魔石递过去,用最平静的语气道:“那群人还真是,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应该死了快有一半了。” 这个阵法构建的结界,原本也不是教主自己设下的。妖怪当初想毁了四界,将自己顺眼的人给放到这个结界里,她便是这个领域的王者——只可惜,现在一切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即墨姝伸手,将那魔石碾碎,魔气涌入她的躯体,却如石沉大海。 “等到祭坛,教主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媚烟柳去检查阵法,低声道:“云闲……没事。” 即墨姝道:“嗯。我想她不可能有事的。” 媚烟柳道:“圣女,我很害怕。” “……”即墨姝一看就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生硬道:“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往日艳丽唇色一片憔悴的白,媚烟柳终于忍不住了,以最快的速度传音过去,“圣女,走吧!” “我和牛白叶找到机会,就在那时候……我想让你走。离开这里。”媚烟柳干巴巴道:“尽管现在去哪里都一样。无所谓了,你要去找谁就找吧。最后一次了!” 即墨姝终于诧异地朝她这里偏了偏头。 媚烟柳从来没见过圣女大人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她和牛妖一直跟在即墨姝身后,当她的下属,自魔教到四方大战,从来没有分开。即墨姝的表情也不是不丰富,但多半都不太好。恼怒、凶狠、戾气十足的时候占的最多……魔族不都是这样?以至于现在这堪称柔和的笑意,媚烟柳根本想不通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又要对谁这么用。 虽然只有一瞬。 “多谢你。”即墨姝道:“可我,一定要留到最后一刻。” 第195章 最后一战(四) 风刀霜剑, 血雨腥风,已经分不清日月,又或者这结界中本就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残杀和鲜血。 四座祭坛似远似近, 逐渐在人眼前展露出真容, 血色的阵法上魔气横溢,云闲拄剑站着, 将血拭掉, 抬眼而看,问:“太平, 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太平道:“不过六个时辰而已。” 六个时辰,区区半日, 放在往常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可现在却宛如一场漫长且毫无根据的噩梦。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噩梦至少拥有终点。 乔灵珊拖着六长老, 放了下来, 神情极为难看, 用袖口将自己眼底的水迹抹去。在方才的冰湖中, 六长老为了多救几个剑阁的弟子,自己反倒快被冻成了冰块, 上岸后又是要攀爬几道高到可怖的山岭,没有停歇的机会。他走着走着, 嘴里刚说完“想我当年学剑要翻过几道山”,后半句“每天走烂一双草鞋”都还没出口,便毫无征兆地闷头倒了下去。 没有储物戒, 没有药草, 老人的躯体愈发寒冷僵硬, 再昏迷一会儿,便真的无药可救了。风烨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给他暖着,也只是杯水车薪——剑阁诸人无数次向后看去,期盼着青绿色的身影出现,可现在,也只能期盼了。 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连刀宗都无法独善其身,更何况妙手门? 况且,也不只是剑阁这里有伤员。焦土之上,锻刀两门也有不少被抬着的伤重门人。这些人都已经是还有一口气的,有许多当场便殒命的,连尸体都无人收殓。 云闲抬眼看向这仿佛近在咫尺的祭坛。 远远看着,还不觉得如何,可离它越近,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便越重。现在众人只与它隔着一道淌着黑水的河流,无论如何吃力抬头都无法看见祭坛之顶,仿佛这四道祭坛硬生生撑起了这一方苍穹。 遮天蔽日,吞噬希望。 星星点点的阵法痕迹如同一个个血红色的眼珠,正不断朝所有方向隐秘转动。 第266节 太平看上去有些紧张。只是,它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紧张的,反倒说:“你最近话这么少,真不习惯。” “你不是嫌我吵?”云闲紧紧盯着祭坛,道:“毕竟现在可不是说俏皮话的时候。” 太平道:“真的能赢吗?” 云闲松快地一耸肩:“你猜啰。” 太平:“……”真是狗改不了吃粑粑! “对了。”云闲又若有所思道:“太平,你上次说,想让魔教的藏身之处显露,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它主动现身,二是它力量衰弱,怎么没有第三种?” “第三种还用说吗?”太平没好气道:“你要是能找到地方,一道剑气打过去,那不就出来了。只是,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整个结界都被人走了个遍,也没有发觉半点踪迹,现在又无法回头,想也知道,后方众人踏过的地方已经被熔岩毒瘴淹没,他们被一路圈养到了这里,伤痕累累,心惊胆战,如同待宰的羊羔。 硝烟四起,云闲在这寂静之中,道:“可我好像知道在哪里了。” “?”什么意思?太平追问道:“什么在哪里??喂,说话说一半会被人打你知不知道??你起来做什么?!” 云闲是过去找锻体门了。姬融雪驮着她在冰湖里游了一遭,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但云闲每每往后一看,就发觉她身上兽化的部位越多,现在更是直接变成了一整头狮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兽类大军,包括铁蛋。云闲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铁蛋练的功法原型是穿山甲……难怪那么扛揍! 狮型是姬融雪最强的形态,也最警惕、最能应对危机,只是消耗也最大。云闲过去时,她正在舔自己受伤的前腿,那儿皮开肉绽,已经隐约能看见骨头了。 云闲道:“大小姐,不能舔啊。越舔越恶化,现在没有草药,我拿点雪敷一下吧。” “都一样。”当然知道不能舔,可是很痒,姬融雪由着她在爪子上堆雪,问:“你没遇到妙手门和佛门?” “我还想问你有没有遇到。”云闲道:“剑、锻、刀三门已经是速度最快的宗门了,琴坊随后,现在还有人匆匆到这里,说明道路还没有正式被摧毁。若是一直都没人抵达,那情况就糟了。” 前爪被雪堆起来了,姬融雪还是觉得刺痒,她甩了甩脑袋,冷静道:“我想,佛门和妙手门应当是遇上了。只要遇上,佛门便不会放着妙手门不管,期间再救这个,救那个,晚一点也是正常。” 她这话真是太正确了。佛门一看就是会干这种事。 南荣红前辈的灵肉人参还在北界的悬宝阁内温养,被萧原守着,若是她没出事,那南荣红便不会出事。也不知是不是悬宝阁的分布过于分散,又有可能是本质上不算一个门派,总之,外界有悬宝阁还在顶着,众人的压力也能减轻一分。 云闲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姬融雪安慰似的拿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倒刺有点扎,糊了云闲一脸的血冰碴子——之前云闲被磕到脑袋,血都来不及擦。她语气还是很平淡,“再坏也就那般,没什么好叹气的。” 云闲总觉得不太对劲:“你是不是现在不能用人型了?” “不是不能用。”姬融雪道:“腿上的伤口太深,用人型站不起来。不过,没什么事。即墨姝在哪,你知道吗?” 云闲:“我……可能知道吧。又可能不知道。” 比起知道她在哪,云闲现在更迫切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姬融雪道:“不必在我面前遮掩这些,云闲。把朋友和天下放在一起,绝对会选朋友,我就是这种人。” 云闲:“大小姐……” 后面的兽群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眼珠子四处乱翻。 他们多半都是姬融雪招的人马,训练也是掌门亲自负责,心中对她且敬且畏,原本听到云闲喊“大小姐”这么个称呼就已经够别扭了,没想到掌门还能这样说话! 看来毛茸茸当真是安抚人心的良药,云闲过去摸了几把姬大小姐的茸毛,心情平复不少。但她还没平复一会儿,就听那头又传来争执的声音,像是怒极:“你还要不要你那张老脸了!!!” 就这短暂到不到片刻的时间,这群残兵竟然又吵起来了!只是,若是弟子之间争执,还能说几句“不像话”“不识大体”来压制,可现在正吵着的,竟然是柳昌和琴坊宗主! 柳昌老脸一抽,道:“救我刀宗弟子有什么不对?护不住自己座下门人,终究是自己无能,怪得了谁??” 琴坊宗主冷笑一声:“说啊。继续说。冰湖一遭,我琴坊救了多少刀宗之人,你算得清楚么?你们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算计,刻意绕过别宗弟子不救,若不是我出手及时,秦雅便没了!!” 一路过来,琴坊的折损即便不是最多,但也绝对算不得少。宗主的声音都在颤抖,想来是当真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话说出去实在不上台面,琴坊门人满眼愤怒,刀宗之人则无比尴尬地看向柳昌,柳昌下巴抽搐几下,冤屈道:“……可能之前是。但老夫方才并没有刻意不救!谁近便顾及到谁,何来刻意针对一说?” 看这表情,他是真的冤。只是现在所有人都已到了临界,随时一点就炸,更何况,在此的大大小小宗门,和刀宗有过恩怨的可谓是多了去了! 琴坊宗主毫不留情便开始掀老底:“不是你刀宗虎视眈眈想进兵东界的时候了?不是你前少宗主柳世四方大战与魔教勾结的时候了??” 在场人霎时大惊。 “什么勾结??!” “魔教?!!” “……”柳昕终于开口,重道:“此事是柳世一人所为,与宗门无关。他早已为此付出代价,金丹尽碎前途尽毁,又何必故调重弹?” 柳昌道:“你东界先问问自己吧!剑阁少宗主,她手上拿着的那把剑是不是魔剑,我看你们一宗上下都清楚的很!” 祸水东引,云闲一怔:“关我什么事?小红哪点看上去像个魔剑了?” 云琅:“你再提我女儿一句试试看。” 太平尖叫道:“别吵了!!都别吵啦!!” “……哦,看来柳长老对魔这一行很是精通啊。”萧芜笑道:“刀圣若是知道自己的后人如此愚钝,白骨怕是都要被气活过来了。你往刀宗灵泉里放的究竟是什么,我看你也是清楚的很!” “灵泉……”柳斐然沉声道:“那是锻体门二长老事先这么做的,我们不过效仿而已。” 姬融雪道:“打住。二长老早就已经死了,若要翻旧账,你去找些纸来烧吧。” “死了就了事?柳世现在与死了无甚差别,也没见你们不再提及啊!” “无甚差别,那不就是没死?若勾结魔教为真,我还嫌当场剑阁少宗主下手不够狠呢。要是我,当场一剑送他上西天!” “早就看你们刀宗不爽很久了!!损人利己的事真是样样都做!!!” “……” 本就是心力交瘁,又怎堪火上添油。每个人都有满腹的怒火和不能泄露半分的恐惧,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两三句,就争吵起来。谁曾经占了谁的地盘、谁又曾经暗算过谁的好处,恩怨纠缠不清乱如毛线,根本掰扯不清个一二四六。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场景中,佛门和妙手门终于带着门人和救下的修士姗姗来迟,明光大师与黎建业同时一愣,连坐下来喘息一阵的时间都没有,就连忙上去劝架: “阿弥陀佛,事已至此,众人必须同心,施主勿要再造口孽……” “少来!第一个入魔祸害人间的便是你佛门那个明仁吧!那可是下一任住持,佛门现在还是清净之地吗?!” 祁执业怒道:“你再说一句明仁??” 黎霸图道:“大姐,别劝了。就让他们吵吧,吵够了就闭嘴了。” 况且她这么一看,情况也还好。大家都还是只动嘴没动手,唯一的肢体冲突便是那么推搡两下,油皮不破的,还用管。 薛灵秀急促道:“我过去看看。” 黎沛早就已经过去看六长老了。乔灵珊也是很奇怪一个小女孩,原本医修没来,硬是憋着不哭,医修一来,立马两条眼泪飙如浪花,看着实在是可怜可爱。 “担心朋友?”黎霸图一眼就看到了他注视的方向,云闲和姬融雪趴在一起帮黎沛打下手,乔灵珊正拖着老父亲,风烨瑟瑟发抖,不由唇角一勾,“过去吧!我受伤了都没见你那么关心。” 只是,薛灵秀尚迈出几步,这短暂平静的一片焦土便又开始剧烈颤动!土地皲裂,四面摇晃,仿佛有什么巨型生物就要破土而出,那原本冲破云霄的胡乱骂声霎时停滞,紧接着便重又爆发: “别碰我!!把你的脏剑拿开!!” “死开!谁现在还敢跟刀宗的站在一起!!” “谁摸我屁股?!谁趁机摸我屁股!” “有病吧啊你!!都什么时候了,你一个男修谁要摸你屁股?!你后面全都是秃驴好吗?!” “骂谁秃驴!” 地动山摇,尘埃遍地,终于,那二十扇石门缓缓在河流的另一端升起。 极动,之后便是漫长的极静。 石门之后,连通的是各个门派的试炼之地。除了老七门外,还有十三个无主之位,也就是说,在场这百余人中,只要厮杀到最后,至少还能活十三人。 这数字没有多到让人觉得唾手可及,也没有少到让人觉得毫无希望,是个状似只要跳起来够一够,便能够得到的数字。 ……只要通过此门,自此以后,四界崩毁与我无关,我只要高高坐于天际,其下皆渺小如蝼蚁。 有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了。 飞升,是修炼的终点,修士梦寐以求的终点。 石门静立,只要跨越那道河流,便可以直接进入—— 可,利刃般的寒风静静吹拂,墨黑的天色不断翻涌,不论等待多久,都没有人踏出那一步。 一个都没有。 柳昌脸上不知被谁趁乱打了一个巴掌,老脸难看到不行,迎接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惊诧眼神,无语道:“看我干什么?!” 好像他不立马带着人马冲过去是很奇怪的事一样! 是。刀宗的确有时候卑鄙了点,蠢了点,不要脸了点。但不代表在这种时候也还要那样干!再怎么样,柳昕和他也是个人! 仲长尧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半步收了回去。 似乎是场面并没有如自己想象的一般发展,墨黑天色电闪雷鸣,怒意勃发,看上去非要降下几道雷来劈死人不可,只是酝酿半天,还是散开了。 风吹草动,都在拉扯所有人的神经。肌肉紧绷到已经开始酸痛,却没有人敢放松。 最后了……已经是最后一战了! 身后的焦土仍在蔓延,远处有火光袭来,就在此时,云闲开口道:“我真不知道,你是一直这么蠢,还是多年不用脑子导致的退化。” 她身后的宿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很少骂人蠢,因为我知道自己也不算太聪明。只是,你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云闲抬眼,对着毫无生气的祭坛,道:“妙手门那战带给你的教训,就仅仅是除必要外不亲身上前线,隔离上古遗物,就这两点而已吗?你就没有得到一些更本质更有用的经验吗?就好像有人教你一加一等于二,你转个头说一加二也等于二一样,我都不想承认你……罢了。” 就这样还姓云,说出来都觉得丢人。 “当初我进剑阁的试炼之地,你也觉得很意外吧。你不知道为什么石门会放我进来,因为明明东界的气运看上去显然就不该在我身上,直到被我发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又无法阻止,只能扮作是‘祂’来试探我。” 天道和剑神,特别是剑神,不该做这种事。让她去杀即墨姝?若是要她去杀,一开始又何必给即墨姝那话本。就让即墨姝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不好么? 最想知道她会不会这么选择的,是蚩尤。宿迟在她身上,那是唯一能杀死它的剑,它多疑至此,一定要知道,即墨姝能不能作为一个牵制云闲的棋子——答案让它很满意,因为不仅可以,还是最有效的可以将军的棋子。云闲永远不会杀她,非常坚决。 “躲在那里,的确让人很难想到。好吧,也不是特别难想到,因为除了这里,你没有地方可以确保无人发觉。” 一道剑光如电般穿梭而过,踏过黑水,直直深入那扇紧闭着的剑阁石门,打到试炼之地的尽头,陡然间,风云变幻! 在这一瞬,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滞住了呼吸,不约而同。 那是何等地狱一般的景象。漫天魔气,染黑了残存的所有光线,蚩尤巨大到令人恐惧的本体比那四道祭坛相差无几,血红的瞳孔替代了那轮血月,残忍地悬在半空之上! 血色遍地,异常不祥。 这是众人首次看见这上古之魔的最终形态。它在这结界之中饱食了血肉,吸足了灵骨,如同黑天索命,不少人的手和腿正一齐战栗,浑身僵直,兵器当啷掉落到了地上。 太恐怖了。不是默念着“拼了”就可以前行的对手,这般魔物,恐惧深入骨髓,让人连与其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而在人群之首,云闲与那血色瞳孔对峙,毫无胆怯之意。 第267节 谁都没有动,直到黑光一闪,仲长尧被毫无抵抗能力地卷进黑河中,当即瞳孔暴突,不可置信地想要求生,只是一声响动都未发出,天灵盖上就飘出一股浓郁的紫金之气。 那紫金之气有三分之二都瞬间消散在了天地中,只剩下那一点被卷入了黑雾,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黎建业道:“开阵!” 在这嘶哑又坚定的嗓音中,云闲持剑,在心中默道。 ……她说的那份“教训”,便是蚩尤永远也飞升不了的原因。 人不需要神,更不需要成神。人就是人,人有人性,没有神性,强迫一个人成神,不论推手是谁,都只会痛苦至极。 而神性,却也会偶然出现在人身上——那就是当无数庸俗、平凡、自私、险恶的人团结在一起,那万众一心之勇气所爆发出的尖锐弧光,耀目到连悬日也无法抵挡。 第196章 结局(上) 随着一声令下, 众人霎时呈扇形散开,尚有能力的站在最前,其余则落在最后,古琴铮铮, 战意凛然, 秦雅面纱扫落,那张平凡的女子面孔沾染了血, 一片重伤惨白, 她指尖肃然落于弦上,勾住琴弦—— 松却气力的霎那, 如刀般的琴音扩散而开,将河岸那头袭来的魔物绞杀殆尽! 云闲的那道剑气捅开了魔巢, 无数狰狞魔族连带着丑陋怪异的魔物倾巢而出,魔气冲天,最前的锻刀两门蓄势待发, 眼前已然只能看见浓郁如墨的黑天。 冲锋的号角响彻天际, 兽群低沉咆哮, 姬融雪神情似冰, 道:“杀。” 柳昕冷声道:“把你们的武器都捡起来。太不像话了。这是最后一次,握紧刀!头可以落, 刀绝不能掉,听明白了吗?!” 刀宗众人道:“是……是!!” 说来奇怪, 越是到了这般关头,心情反而越发诡异的平静。不是不恐惧,不是不彷徨, 但身边人与自己同样, 已经对恐惧感到厌倦了, 够了!已经足够了!! 刀悬在颈上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向祭坛奔逃,看着同伴一个一个被魔物杀死的日子,实在太久了,又仿佛就在眼后。恐惧还未来得及变为麻木,而现在,陡然化成了无边的怒火。 要么逃,要么死。逃,是不可能逃的,他们是最后的精锐,绝不能向后退一步!那就只剩下赢,或者死了。死就死吧!谁都只有一条命,谁不会死?! 越喊,声音便越洪亮,越执着,越坚定,手不再颤抖,眼紧盯前方,仅仅几瞬,两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杀!!!” 虞吉面上的三对瞳孔暗红一片,魔气所到之处血花四溅,抬手便是一条人命。 该死的……该死的! 若不是即墨姝出了岔子,让教主迟迟无法掠夺东界的气运,现在又何必出此下策?一直不杀仲长尧,便是因为在他不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绝大部分气运都只会重归天地。夺不得,只能用量来补。可杀了这么多精锐弟子,为什么还是不够!难道真要将此处这些杂碎全都一网打尽才够么?! 她看向最前方杀敌的众掌门,更是气得发狂。 为什么不进石门?!在此顽抗,难不成真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么?! 她思绪未断,脖颈之后便一凉,杀意袭来!她匆忙躲闪,刻着莲花的剑柄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瞬间割出一个巨大的血口。 萧芜一击得手,剑吟未落,面前便又有一道寒冷剑气迎面而来,直指胸口,霎时穿胸而过! 云琅剑诀横扫,将周围魔物全都斩杀。 “还能动。”萧芜观察道:“魔族的心脏究竟在哪?” 虞吉咳出口黑血,道:“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萧芜冷冷道:“找不到,剁成肉酱还找不到么?” “哈哈哈哈哈!!”虞吉笑道:“剁我,是没问题。来吧,我怕你吗?!人族废物,能伤到教主一剑都是奢求,若是这一剑找不到心脏,也是徒劳!!你们都得死!!” “……” 焦土之上,混乱不堪。扇阵开启,佛气闪耀,不断有人吐血败退,躺在地上闭起了眼。分不清这究竟是魔还是人,又究竟是谁在喊,黑血和红血交织,一齐流淌成一道腥气冲天的河流。 薛灵秀的嗓子已经哑了,吼道:“别再冲了!!姬融雪,护住关窍,你先回来!!我够不到你了!!!喂,听到没有?!!” “我在她旁边!!”祁执业吼回去:“要破也是我先破!!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姬融雪好像已经不会说人话了。锻体门功法本身便是如此,越是受伤,越是狂躁,神智不清,感受不到疼痛,她利齿将一个魔族拦腰咬成两截,嗜血地低嘶两声,不仅没往后退,还继续向前奔去,宛如脱缰野马,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实在太危险了,薛灵秀提着针,风度全无,咬牙道:“回来!!二姐你也回来!!不是不让你们上去,肚子都破了至少先处理一下啊!!我……呼……我真是……操!!” 他说完便掠身,也冲进了敌阵之中,竟是直接来逮人了。祁执业金眸一定:“我没听错吧?他刚才骂人了。” 姬融雪:“我也听到了。” 乔灵珊风中凌乱:“……大小姐,你这个时候怎么就听到了?!那刚才叫你你怎么就听不到?!故意的吧!” 搏命挣扎,魔族那方竟被打得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河岸之后,祭坛之前。石门越来越近,甚至只有几步之遥,只要趁此机会往前踏几步便可以抵达—— 可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朝那儿走。仿佛它们就根本不存在。 太平剑上火光冲天,燃尽魔物,云闲左眼被额角上渗下的鲜血染红,眼白里都是血丝,她抬眼看向那轮无情的血色瞳孔,道:“它还没有出手。” 宿迟道:“……就是现在了。” 他句尾落下的那瞬间,最前方的精锐突然消失了一部分。 就是突然消失的。上一刻还在举着武器抗敌,下一刻却像踏进了虚空,黑雾弥漫,连最后一道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那轮血月缓慢地眨动一下,蚩尤的本体在浓郁到化不开的黑雾之中,终于缓缓出现。 这具躯体的确已经破损到快要不能再用了,面上的皮肤脱落,魔气从这皮囊中的每一个孔洞中逃逸而出,明显已到了临界点,随时便要爆开。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乖乖按着我的想法去做。” 它的脾气自然称不上好,现在更是暴怒异常。 “守阵!”黎建业道:“不要轻举妄动!” 号角声再度响起,它只是站起身,所有人便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懈怠。 “无事。”蚩尤阴冷道:“……也不过是活几个和全死的差别罢了。” 它那青紫的手臂抬起,带来了一场漫长的屠杀。 这是它的领域,尽管是各宗最强的门人,与它相比起来还是过于弱小,一只蚂蚁怎可挑衅大象?方才经历过祭坛奔袭、倾巢魔物,众人本就伤上加伤,短短几招,血流遍地,伤亡惨重。 老七门再也没有任何分神之暇,佛门紫金钵放出耀目光芒,刀阵最前,黎掌门掌心藏针,寒光照日,萧芜云琅双剑齐出,剑意锋锐,竟在此刻同时上前,等待那搏命一击! 惊天动地的灵气波动不断发出暴响,有不少修为较弱者已然双耳流血,眼睛刺痛,但这对蚩尤来说,唯二具有威胁的,不过便是黎建业与宿迟而已。 见招拆招,它轻松挡住身后寒剑,一掌打上黎建业心脉之处,见她咳血败退,又再度涌来,不由阴沉道:“就这么想找死?”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要是你,不会不留退路。”黎建业神情不动,只道:“更何况,我们不是兔子。” 身后腥风传来,蚩尤魔气翻涌,将偷袭的姬融雪震退,踹走长刀,迎面又抓住云闲的剑,硬生生反拧过来—— 云闲听见了自己手指折断的声音,很清晰。但她宁可自己手被折断,也不能让剑被折断。 “没用。说了没有用。”蚩尤道:“若是早点死,也免得了这折磨,只是给了机会,你们没抓住。” 云闲将太平收回,剧痛使她唇一片惨白,礼貌道:“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死一死的为好。” 前赴后涌,一个伤了,另一个补上,却依旧如蜉蝣撼树,找不到一丝破绽。 就在此时,柳斐然陡然道:“都让开!!” 他强撑着用了刀宗绝式的最后一式,灵光凝成一把巨大的重刀,带着惊天之势向蚩尤头顶劈砍而去,众人不仅没让开,反倒迎头而上,各自出招,余波阵阵,所到之处一片荒芜,尘土飞扬。 “只凭这样就想近身吗?”蚩尤冷笑一声,可面对着滔天攻势,面上仍是有些凝重。他缓缓捏诀,魔气骤然暴涨,翻涌着将这所有绝招都吞噬而下! 黑雾过后,无波无澜,仿佛一切都未存在过。 其下诸人面上一片绝望。 那一针一剑掩藏在杀招过后,呼吸间便到了眼前,蚩尤冷嗤一声,向后暴退而去,雾气裹挟,再度将这两道暗袭化解而去,“你们除了这点小伎俩,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后心,硬沉沉抵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木制的古琴,首尾雕刻着龙,分明看上去并不精良,甚至没有包边,却有深沉的色泽在琴面上闪动。 抵在他后心的,便是琴尾。 转瞬间的死寂。 双目相对,秦雅的指尖悬在琴弦之上,并无任何踌躇,而是狠狠一拨! 指尖血落,琴弦应声而断,强悍无匹的琴波自尾部传出,钻入,在蚩尤内部炸开! 它自开战到现在一直毫无损伤的面上,终于沾上了一口属于自己的黑血。随后,身体一寸一寸的崩裂开来。 这具躯壳再也承受不住了! 宿迟的剑诀紧随其后,众人呼吸绷紧,神色惶恐,却见蚩尤含着这血,笑了起来。 它的手搭在这古琴上,道:“不错。藏了这么久,很不容易吧?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秦雅身后便是琴坊坊主。那张脸上结满了冰霜。 “我说了,还不够。” 它将那古琴一震,坊主闪电般上前挡住,二人被余力直接震飞三尺,狠狠砸落到地面,佛门金光一闪,将这二人罩住,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有驾驭上古之物的天赋,修为却还不够。修为够的,又根本得不了这古琴的青睐,何其可笑——你要知道,就刚才这一击,若是你祖宗来,我早就已经死了!” 又怎么可能还给它这转移躯体的机会? 石台上的魔气锁链越来越松动,地动山摇,媚烟柳和牛白叶冲进封印着即墨姝的石室,急急道:“圣女,走吧!趁这个时候,快走吧!!” 同为魔族,她能感受到,教主的气息越来越弱……以往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只要再过几日,教主便会重回往日之态,只是要换一个躯壳。 魔教中人一直以为那是教主不想用真容示人才用的假皮,现在看来,它本该死了无数次,是靠掠夺寿数才这般活着。 说来讽刺,魔族修的便是一个掠夺,蚩尤当真在这点上登峰造极。 周围石块滚落,即墨姝却依旧端坐在石台上,头顶石块已经被灵气波及,纷纷裂开,有昏暗到看不清的光线落在她的头顶,隐约照出她的眉眼。 即墨姝道:“走去哪里?” “随便走去哪里都好。”媚烟柳只觉得怒气在心中滚烫,她胡乱说道:“去哪里都行!你不是很喜欢那几个人吗?!我看到了,他们都在。你去找他们啊!!一直坐在这里……你马上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教主这般对她,她为何要乖乖被这么对待?若是自己,她死了,别人也没得好活! 牛白叶沉默着伸手去解那魔气锁链,面色铁青。 即墨姝看向媚烟柳,突然道:“你和我有感情吗?” 媚烟柳一下子住了嘴。 对一个魔族说感情,只能成为天底下的笑柄。唐灵国的那个魔修,活了八百年,娶了那么多任郡主,它有学会一点感情吗?到了最后,也只是拙劣的伪装。魔族没有一切正面的感情,连眼泪都没有,唯独恐惧,只有恐惧。对力量不足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第268节 “……没有。”媚烟柳艰涩抬头道:“可圣女,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啊……” 牛白叶鲜血淋漓的手指一顿,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即墨姝说:“这已经是感情了。” 头顶似乎逐渐有黑雾聚拢,有什么要来了。 媚烟柳急躁道:“先走再说——牛白叶你好了没有?!” 牛白叶道:“还没有。” “不必了。”即墨姝道:“我不会走的。” 媚烟柳自暴自弃地随地坐下,道:“随便。那我也不走了。” “……”即墨姝身上的锁链正在不断颤动,她像自言自语般,突然道:“魔教的一切好像都很暗。绿色的篝火、永远的黑夜,四季如此……不,这里根本就没有四季。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直到第一次走出去,去众城。” “你们也一样吧?” 即墨姝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 她没说是谁。却都知道是谁。 “刚开始,我甚至都不知该如何描述。像鬼火一样亮?像白骨一样坚硬,又像藤蔓一样缠人。我很好奇,所以我离开了。我那时以为自己可以离开。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年。我知道了什么是四季,春天开桃花,秋天有枫叶,就连最严寒的冬季,也能找出来些优点。冬天的烤红薯最好吃,你们知道吗?他们哈气时会有白雾,鼻头会冻红……但是我不会。我本应该会的。” 她本该是个普通的人族,是蚩尤把她变成这样的。 媚烟柳道:“圣女……” “我从来没想过要抓住一阵风,哪怕这阵风一直向我吹过来。”即墨姝看着那彻底将她包裹住的雾气,她轻声道:“他们还能活到一百岁,两百岁,有很多个十九岁。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坎。” 谁都没有说话。 这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坎。 “但至少……”即墨姝那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露出一点横生的戾气,“至少在第一个十九岁,漫漫人生中第一个无可奈何要杀的人,不该是我!” 头顶的石壁彻底被破开了,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媚烟柳心头酸楚,眼底却依旧一片干燥,没有眼泪。她是先天魔族,她流不出眼泪!媚烟柳匆忙抬眼,看向即墨姝,终于怔住了。 昏暗中垂泪的魔女,面目平和,十指相扣,自下而上看去,竟宛如一座慈悲的观音佛像。 只是一瞬,便霎时消失在她的眼前。 “圣女!!!” 前方还在交战,已经是殊死一搏,其余人都被挡在那黑雾之外,云闲在看到那道熟悉身影时,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她几乎不必思考,便要继续冲上前,眼前一道金光闪烁,她被硬生生止在原地。 不是祁执业,竟是明光大师。 云闲道:“放开我。” 明光大师朝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和你们没关系,只是我而已。”云闲看着紫衣离蚩尤越来越近,语速也越来越快:“现在这样,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我答应过她的,下一次见她,一定会救她——” “云小友。”明光面露不忍,道:“你是这样想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怎样想的?” 云闲道:“我想过啊!!” 她知道,即墨姝会有办法,虽然她根本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但她就是相信即墨姝会有办法。就像即墨姝相信自己一定会去救她一样。可这个办法还不是一样吗?区别就是她来杀,和即墨姝自杀,这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差别!! 她不想这样。绝对不想! 金钟罩愈发稳固,萧芜按住了她的后颈,云闲挣扎几下,悲从中来,竟然哇一声哭了。 哭的一点都不好看,眼泪珠子比豌豆还大,就这么不要钱似的一串串往下掉,整张脸又是血又是泪,都皱了。更别提那嗓门,简直聒噪的扎人耳朵,好像什么驴在大叫,但感染力极强,乔灵珊慌了,也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不知道囫囵说了什么,她两人一哭,风烨也开始哭,薛灵秀本来僵着脸在那施针,半晌拿袖子快速抹了抹眼角。 姬融雪和祁执业脸色也不好看:“……” “现在前线都是谁,修为又有多高,你插的进手吗?!”柳晖急道:“这种等级的战斗,一道余波就够杀人了。你是想去添乱吗??” 他倒是难得说了句人话。 但谁也没想到,云闲一边嗷嗷大哭,一边眼珠还在滴溜溜转,趁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的松懈之时,身上灵光暴闪,就这么成功挣脱而出,直直向天边踏剑而去。 宿迟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立马飞身跟上,萧芜本来还以为他是去逮人的,没想到竟然直接一路跟着走,两人身影瞬间消失,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当场差点气笑:“……” 好啊!现在倒是会用计谋了?!这计也太烂了!! 明光的金钟罩被打破了一半,他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 垂垂老矣的僧人遥遥看向天边,忆起了当初的画面。 佛门的清晨,枫叶落了满地,实在是太早了,小沙弥都还未来得及扫。 就在这冷清的寒天中,他看见即墨姝独自一魔站在佛像之前,没跪,没拜,只是直挺挺地站着。 这场面看上去有些诡异,明光一直知道即墨姝对佛法不感兴趣,听到木鱼声就要抓狂——但这不代表就彻底与佛无缘。论心而已。 明光不想打扰她,施了一礼便打算离开,谁知即墨姝竟破天荒地开口叫住了他,“大师。” 明光这才缓步走到她前方,刚想开口,神色便凝住了。 即墨姝的手上,捧着金刚杵。那是和紫金钵齐名的佛法遗物,被封印着无人能用,现在却静静地躺在即墨姝的掌心之上——两者接触的地方不断发出白雾,佛魔不两立,她的掌心已经被烫得鲜血淋漓、焦黑一片了。 可不知为何,她依旧没有放开。 “……佛像,给我的。所以,我拿了。”即墨姝左手还拢着一片火红的枫叶,她茫然道:“我……要离开了。可以带走吗?” 明光静静看了她许久,在这长久的寂静里,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做轮回,什么叫做天命。 魔身圣心,她与云闲一般,是唯二的出路。 可她也只不过十九岁,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拿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终于抬眼,温和道:“你是有缘人。为什么不能?” “……” 风声自耳后划过,云闲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战场上的灵气爆炸震耳欲聋,她偏头避开余波,唇角已经因这极大的负荷开始往外渗出血来,心中却还是一刻不停地在思索。 快啊,快想出办法来。如果真的无法阻挡,那要怎么样才行?! 没有储物戒,也快没有灵气了。不仅没有灵气……她真的很累了。连最后一丝力气也快没有了。 眼看只有一瞬,云闲也觉得明明只有一瞬,可当她真正快要触及到那道身影时,还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那双紫色的眼睛就这样,在她眼前熄灭了。 再度睁开时,一片陌生的血红。 她心中重重一坠,如坠冰窖,下一瞬,却感到金光再度闪耀,佛气疯狂爆发。 难道是佛门?? 不,不是。 这佛气是从“即墨姝”的体内爆发出来的!! 她的虚弱,不是因为阵法,不是因为锁链,更不是因为被源源不断汲取的魔气。她将这属于佛门的法器强行吸收进了体内,尽管只是掩盖气息的暂存,但两门对立,不断消耗,不断挣扎,她的身躯变成了战场,宛如时时刻刻被凌迟,又怎能不痛苦,怎能不虚弱?! 这如同疯子般的做法,若是换一个人,早就恨不得撞柱而死了! 现在,即墨姝身亡,蚩尤的魔识转移而进,它压根不知有此物,当然不能提前分心压制,只是松动一瞬,这金刚杵便彻底爆发,一下子便浸染了整个魔元! 它多疑至此,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云闲一行人身上,可即便它怎么想,也想不出即墨姝会做到这种地步。 这对一个魔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 蚩尤痛苦至极地咆哮一声,目眦尽裂,便要将此物碾碎,可尚未动作,便强行止住,看着闪掠而来的三人,那双残忍的血色瞳孔终于露出一丝恐惧。 黎建业先行而到,针如暴雨梨花,朝蚩尤刺去,琴坊坊主指节置于琴弦之上,随时便要蓄势待发,云闲手上却空无一物。 可它的恐惧,分明来自云闲。 针被打落,琴音被挡,它身上已添了不少伤口,竟直接和云闲拳脚相见。修为差的太多了,它现在还在衰弱状态,但云闲仍是不敌,不过几招,她的左手便软软垂下,断得不能再断,可尽管如此,她仍在靠近! 那恐怖的眼神,只映着“即墨姝”的倒影,蚩尤毫不质疑,就算把她的手脚全都打断,脊椎折断,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叼着剑爬也要爬过来! 黎建业和琴坊坊主何其聪明,瞬间明了这局势,放弃斩杀,而是专心致志为云闲掩护。 伤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慢,可在蚩尤的眼中,她的攻势根本无法拖延,直到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距离足够了!萧芜道:“可以出手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这是即墨姝创造出来的唯一一个机会! 云闲喉头都是血块,她低低道:“够了。大师兄,来吧。我需要你。” 太平战栗着呼啸而出,将蚩尤穿胸而过! “……”蚩尤魔气黯淡一瞬,裂开嘴角,“你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要害在哪里……” 它话音未落,眼痛便骤然睁大,愣愣向上看去。 云闲手上握着另一把玉白色的玄铁长剑,剑锋自它眉心,直直穿过脑髓,从后脑捅穿出去。 剑锋上悬着一颗墨色的心脏,已经随着他的脑袋一起被捅了个对穿。 “我怎么不知道。”云闲说:“即墨姝不是告诉我了吗?” 蚩尤不可置信道:“你……” “闭嘴,我不想听。你的动机,你的故事,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又廉价又无聊,谁想知道。”云闲右手扼着剑柄,还怕它死不透似的,一点一点往它脑袋里送,直到剑柄贴到它的鼻尖,她牙关都在用力,额角和手上的青筋崭露,鼻尖上汗珠和血混在一起,声音像是活生生挤出来的:“……你只要,去死,就好了。” 她说一句,剑便往里送一寸,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蚩尤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弱,眼前一黑,但魔识还没有完全消散。它眼睁睁看着云闲将那把剑抽出来,剑锋上丝血不染。 这把剑,它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云舟的剑,她那卓越的天赋,像挥之不去的阴影,一剑一剑刻在它曾属于人类的心脏上。 现在这把剑的主人,是云闲。 云闲甚至并未多看它一眼。抽剑之后,只是眼角随意的一瞥,好像在看空气,在看垃圾,在看地上的小猫小狗,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就移开了。 移开了!! 凭什么?!它可是上古之魔,现世最强,它能颠覆一整个四界!!! 恍然间,它想起万千年前,云舟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油菜花,那轻松的语气,“只要想得开,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没那么难。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别人还能看得起你?” 那时的他还是人类。他想,正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天赋,从未被人看轻过,才能这么轻易地将这种话说出口!只要他够强,还有谁敢看不起他?! 但现在,看着云闲那样的眼神,它却好像明白了。 寂静之中,那道紫色的身影魔气一散,向后倒去,结界也随着开始崩裂,天昏地暗,潮水毒瘴散去,众城的轮廓乍现,可在众人的呼喊声中,云闲并未落地。 第269节 她脚下一踩琴坊坊主的古琴,又向上飞跃了一段,云琅焦心道:“女儿!!!你要带着你大师兄飞哪里去啊?!!” “什么大师兄??哪里有大师兄??她手上不就拿着两把剑吗?!” “我也没看到啊!” “她那个方向有什么?!等等,好像有个半透明的紫色小人……那么小一坨,都已经消散了吧!!” 薛灵秀心中一震,道:“即墨姝的元婴!” 可现在,众城方圆几百里内的灵气都已经快被阵法给抽干了,还没有任何能够马上保存灵识的法器,根本无法,更何况即墨姝只有元婴,她连出窍期都不是,最多在外方滞留不过几息便要消散。 就算抓到手上,也只是浑浑噩噩一道灵,难道云闲要眼睁睁看着即墨姝消散在自己手上吗?! 就在众人或惊或疑的视线中,云闲在空中一个转身,拿着两把剑,以一个万分优美的弧度,直接张嘴将那小人给吞了进去。 那懵逼小人惊慌一瞬,甚至来不及本能脱逃。 云闲甚至还咽了一下。幸好没有嚼。 在场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 风吹过,声浪陡然爆发: “我没看错吧???她把人家元婴给吃了??这是干什么,补补身体???” “没嚼啊,不好吞吧。只是现在没有存放元婴的地方,身体里勉强也算是啊,有谁规定一个人的灵府不能给两个人住吗?其乐融融,何乐而不为,好了我编不下去了……平生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人,这么奇葩的事……” “她之前在唐灵国好像也这样,就什么东西都往身子里放,还差点被灵气给撑爆体,方神医把她当反面教材天天讲,我还以为编的……” “可即墨姝再怎么样是个魔啊!魔气和灵气能一样吗?!这还是元婴,最本能的灵识所在,等下从她灵府里直接破出来怎么办,两个人都要死的!” “得了吧,你看人有要逃的意思吗?你懂什么是两肋插刀,你懂什么是情同姐妹啊?!” “双胞胎也不会住在同一个灵府里吧!!!” 所有尚且还能动的人手里拖一个,肩上背一个,一齐团团摔进了众城的空地之上,顿时又是痛呼一片。 折叠阵法随着蚩尤身亡终于停止,只是被破坏的所在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大街上一片苍凉,却犹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攒动。 彻底了结了。 无论是蚩尤,还是魔教,还是这惊天动地的灾难。 云闲吞完即墨姝的元婴,便跟死鱼一样垂直往下落。她反正从来就是这样,做完事就不管了,反正肯定有人来接,现在也正是如此—— 好几双手将她放到地上,剑身变人,宿迟立刻转身去看她脸色:“师妹,你怎么样?” 薛灵秀看着这黑里泛紫的脸,木道:“肯定是不怎么样了。” 姬融雪:“……接的挺准的。我要是没练过钻火圈,可能都咬不到。” 祁执业:“还说这些?赶紧来人救一下啊!” 云琅和萧芜根本挤不进去。 云闲咸鱼般躺在地上,骤然张嘴,吐出一道紫烟,怕不是即墨姝的残存,乔灵珊下意识去捂她嘴,怕圣女大人给漏了,但纠结一下,竟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捂:“……” 风烨哭唧唧道:“死不了吧??你可千万别死啊云闲,这一死就是一尸两命……啊!大师兄为什么打我脑袋?!” 几人乱做一团,这拱那拱的,突然听到云闲口里自丹田传出一道暴躁的声音:“吵死了!!!” 那是,即墨姝的声音。 云闲眼一闭,一蹬腿,彻底安心地晕了过去。 第197章 结局(下) 一月后。 风和日丽, 艳阳高悬,云闲头上顶着绷带,身残志坚地坐在窗边,面前摆着黑白棋盘。 她面色凝重, 正是残局。 黑子被白子环绕, 找不到任何机会突出重围,险象环生, 战局十足激烈。终于, 云闲伸手,沉思着拈起一枚黑子, 放于棋盘正中—— 不对!不能放这里! 棋子已然落下,云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揣回, 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认真思索。 自始至终,她面前就没有第二个人。 乔灵珊在旁边摘草,一边摘一边围观, 不由嫌弃道:“云闲, 怎么玩五子棋都要悔棋!” 风烨道:“就是就是。” 云闲不为所动, 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这是为了延长时间, 制造下棋体验。” 延不延长另说,总之, 她说完这句,面上的表情就陡然一变, 拧着眉执起白子,落子。 实话实说,这表情很熟悉。三分不耐, 三分恼怒, 还有四分无奈, 满脸都写着“我很不情愿要不是你们非要逼我我才不会坐在这里”,标准的圣女大人表情,但这表情出现在云闲的脸上,就显得非常之诡异了。 用江兰催的话来说,就是一只狗长了一张猫脸,看起来真让人毛骨悚然。 “云闲”冷声道:“我赢了。” 云闲:“啊?!怎么会?!” “你方才要是不悔棋,我还不会赢这么快。”“云闲”没好气道:“我都说了,我才不要跟你下棋!你根本就坐不住。” “你是不是嫌弃我棋艺太差?”云闲解释道:“这是我有意为之。战略,知道什么叫做战略吗?先让你赢几局尝到了甜头,接下来你才会继续跟我玩。” 说的跟什么赌博似的。不过风烨只默默想,还用得着这招?就云闲那一手烂棋,即墨姝还能陪到现在,已经是动心忍性,忍耐力超乎常人了。 “云闲”恼怒地把棋盘一收:“我不玩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巧,她刚一掀桌,后脚薛灵秀和黎沛就在门外不远不近地叫道:“出来换药了!” 两人一叫,屋里的人全都出去了,大家的伤都还没好。 薛灵秀的袖子用系带别好,露出白皙手腕,手指上还染着油亮亮的药油,应当是刚从隔壁回来,忙得脚不沾地,大战过后,妙手门又重登了四界的食物链顶端——现在谁还敢对医修大小声那么一下,估摸着很快就会被群殴。 屋内三人排排坐着,黎沛拆开云闲脑袋上的绷带,看了眼,神情不是很满意:“怎么回事?恢复得没有我意料中好。你昨日又跑出门了?用灵气了?” 云闲装傻道:“没有啊!我就是下山看了看重建情况。” 即墨姝的声音从她嗓子眼里冒出来,冷冷告状:“她昨天帮忙盖了三十栋房子。” 黎沛的脸一沉,云闲立马道:“下次不会了!” 黎三掌门不仅理念与薛灵秀相左,这医治风格也截然不同。薛灵秀平时说话阴阳怪气的,对病人却宛如春风,她却是完全反过来的,平时说话温温柔柔,对病人铁石心肠。 正是因为薛灵秀管不住她,所以黎沛才来接管。 换药过程中,流水声哗哗作响。 那折叠阵法虽说到了一半便中道崩殂,但当时东界与西界地区重合,气候到现在还在紊乱之中,高山上陈年不化的积雪全都融化了个干净,如同汪洋一般往下倒灌,形成了罕见的瀑布奇观——奇是挺奇了,但肯定是没法住了,所以剑阁只能举家搬迁,暂时迁到了旁边的一座小山腰上,萧芜和云琅现在就蹲在小山坡上处理事务,焦头烂额。 剑阁的小破门悬在半山腰间,嘎吱作响。 一月时间,损害最轻的那一批人已经勉强将自己的家再重建起来,只是要恢复以往的日子,可能还需要不少时间。 换完药,黎沛擦擦手,道:“你这一体双魂之症,应当是能处理了。” 她还算给面子,用的是“症”,听起来就好像是被迫的一样,毕竟现在天底下人都知道云闲的彪悍战绩,自天地开辟以来吞元婴第一人,让人不由担心她的饮食状况,平时是不是也这么爱乱吃东西。 “我倒是不急。”虽然即墨姝面皮薄,洗澡有点不方便,云闲将太平带上,摸摸头顶,道:“怎么说?” “只能用那个了吧。”薛灵秀眨眨眼,道:“灵肉人参。” 灵肉人参是舒九尾送来的,她拿着那锦盒,看见云闲,竟然下意识就要把锦盒往嘴上叼,看来是做狐太过成功,已经忘了人形是什么感觉:“云闲!!你伤好了一点没有?” 云闲把她接住,疑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自己过来东界的吗?刘小姐呢?” “刘小姐在外面找地方停马车。”舒九尾的狐尾甩来甩去,“说到这个,圣女大人呢?她在哪呢?” “你确定要看吗?”云闲说,“那只能从我嗓子眼里试试了。” 贴这么近干什么,软乎乎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即墨姝不愉道:“没什么好看的。你是谁啊?” 舒九尾没想到她能说话,一噎,脸红了:“我,我是舒九尾……” 本来整个妖族就没多少灵肉人参,之前给南荣红前辈用去一个,现在这一支也不知道是舒九尾从哪抠来的,云闲看着那人参,道:“族长没骂你?” “没。”舒九尾老实巴交道:“他就问我是不是回妖族进货来了。” 云闲露出了慈祥的笑意:“傻孩子,这就是在骂你啊。” 现在即墨姝肉身已毁,元婴却还算坚韧,云闲找个机会将她放进这人参之中,然后找个魔气汇聚之地滋养那么七七四十九天,这人参就会开始变大,半年到一年左右,便可成为一具新身体。 只是魔气汇聚之地究竟在哪,云闲也不知道,到时可以问问萧原,实在不行还能问问媚烟柳和牛白叶。 一人一妖全都没提仲长尧死了这件事,可能都忘了。 刘小姐明显是带着舒九尾来公费旅游的,送完了人参,寒暄几句后,便要离开,一人一狐刚要出门,正巧撞上了来看望的姬融雪。 舒九尾惊喜道:“啊!是你……” 她还记得自己遗憾没送出去的那个大毛球。 姬融雪看了眼舒九尾毛绒绒的大尾巴,又看了眼门内的众人,很短的时间便做出了抉择,神情淡漠地对舒九尾道:“能不能给我摸一下再走。” 然后姬融雪摸了个爽。刘小姐对此未做评论。 “大小姐,你又把锻体门丢给铁蛋了?”云闲习以为常道:“你给他加点工资吧,看着怪累的。” 姬融雪到众人身边坐下,道:“无事。现在众弟子都暂时遣散回家了,人数不多,不算辛苦。倒是你,剑阁山下怎么都是人?” “哪有人?”云闲懵道:“我没看到啊?” 几个剑阁门人在外踏剑而过,匆匆道: “哇!好多人啊!” “好像都是要来投入剑阁的。太可怕了,我只有在市场大减价时才见得到如此壮观场景。” “少宗主那两剑多帅啊!可不是必须得进剑阁吗!!” “好像明光大师带着祁执业要来帮忙剪彩!不是,这样一看,这扇门是不是有点太破、太寒酸、太不像一个大宗的门了?说真的,我本来没有觉得它破,但现在人这么多……呃……” “小声点!都跟你说掌门没钱了!能用不就行了!” 云闲一抬剑柄,想一出是一出,兴冲冲地往山下奔去:“我去看看!” 第270节 “……” 艳阳高照,山下一片碎光灿烂。 的确如姬融雪所说,剑阁所属的山脚下排满了人,三道长龙扭来扭去,一眼都望不到底。 在此排队之人,手上都拿着剑。但,剑也有很多不同,短剑、长剑、软剑、重剑,原本修真界中剑就是最基础也最容易上手的武器,只是跟谁学都是学,除非原本就对剑道有追求,否则不必刻意投入剑阁门下。但现在,看这些人的眼神,明显就是朝着剑阁来的。 “怎么回事?”云闲逮住璎珞,鬼鬼祟祟地不敢露头,“为什么这么多人?这也没到招生季啊!” 不是她有什么偶像包袱,是她太没偶像包袱了。这一个月,只要她一出现,就会有人说她什么“有勇有谋”、什么“义无反顾”、什么“千钧一发拯救四界之传奇狗狗双手剑”等等,听得云闲浑身上下哪哪都难受,还不如不要出现。 璎珞也懵着呢:“不知道啊!原本只是人手不够了,五长老贴了个招小工的牌子,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剑阁要开始招门人了。现在所有人都堆在这里不肯退,明光大师都进不来了!” 云闲朝她的视线方向望去,明光和祁执业正被包裹在人海之中,朝着剑阁破门艰难移动。他两人现在也是风云人物,不少人朝他们伸手,一伸手,明光大师便在人手上印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还有不少问题: “大师大师,能不能算一下,我家还有多久才能建好啊?” “施主请再耐心等待。” “大师大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偶像云闲?” “有缘自会相见。” “大师大师,你徒弟为什么不剃头啊?” “外物只是表象,无损执业慧根……” 但,声音不能传递。而且不知为什么,东界人特别喜欢将注意放在祁执业那头长发上,于是这个问题答了又来,来了又答,云闲见明光大师脸上仍是一副温和之相,心想佛门之人就是不一样,这都不烦,直到她发现明光大师的回答从“外物只是表象”变成了“阿弥陀佛”。 不管问什么,都只答“阿弥陀佛”。因为这四个字很奇妙,他一“阿弥陀佛”,另一个人也要立马回一句“阿弥陀佛”,这个问题就蒙混过关了。是一个非常好用的打断技能。 祁执业就没他师父那么好的涵养了,一张脸滂臭,抬眼精准定到鬼鬼祟祟探头的云闲众人,意思很明显。 救我! 风烨不负众望,被派去救人,然后以可怜的小身板再度沦陷在了人群之中。 挨挨挤挤,挤挤挨挨,到了最后,云琅一想,算了!招就招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半山腰上泛着不同光芒的剑气四溢,热闹非凡,时不时还夹杂着六长老的肃然教导声:“若是想入剑阁,便绝不能半途而废!想我当年练剑,每天要爬六座山,走坏一双草鞋……”夹杂着五长老的声音:“谢谢!谢谢唐灵国送来的灵石!” 风烨拉着被挤到发冠都歪了的祁执业来到半山腰,一帮人总算难得聚了个全。 众人像往日一般,薛灵秀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其他人盘腿围坐一圈,面面相觑。 “……”云闲开口道:“怎么没人说话?大家都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姬融雪道:“但不知从哪开口。” “不然呢。”薛灵秀凉飕飕道:“没什么好说的,总不可能要每人做一个总结发言吧,又不是医修结业汇报大典。” 祁执业道:“你没有就没有,别人有就行,阴阳怪气什么。” 薛灵秀呵呵笑道:“我没话说是常态,不像某些人,一张嘴,还不如不要张嘴。” 即墨姝好嫌弃:“秃驴离我远点。坐这么近干什么?” “我是跟你坐得近吗?”祁执业怒道:“我跟云闲坐得近,你不想看你就闭上眼睛睡觉!” 怎么两句就掐起来了,云闲莫名道:“这不是中间还隔着一个人吗!也没有多近吧?!” 还有祁执业这明显是劣势啊,他要给两个人一起骂!好惨! 风烨露出苦笑:“我……算了。没想到我已经隐蔽至此,可能我更适合当刺客。” 乔灵珊在那嗑瓜子,默默分了他一小坨。风烨刚想感激涕零,就发现那一小坨全是空壳,瞬间哽住:“?” 你来我去,刀光剑影,拌了几句嘴,众人终于舒坦自在了不少。 没错,就是这股味,太客气了反而难受。 姬融雪趁风烨起身去扔瓜子壳,坐了过去,道:“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蚩尤身死,四界重回安宁……好吧,其实也不是很安宁。毕竟把兔子放一窝都能互相啃,更何况这么多人。但,总是好多了。 众人沉默一瞬,云闲却抬眼,笃定道:“换句话说,现在才真正开始。” 魔教已毁,即墨姝可以开始新的人生,四界重建,还有无数未曾踏足的地方,未曾遇见的人或事,等待众人去触摸。 窗外,菡萏在池中飘摇。 姬融雪道:“说的很对。只是,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是这样的。”云闲道:“我昨日又去问了娘亲一遍,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当上剑阁的掌门。” 风烨关切道:“娘亲怎么说?” 乔灵珊真是忍无可忍了,“你叫大师兄就算了,现在这个都敢叫?当心宿师兄撕烂你的嘴。” “娘亲说,”云闲又重复了一遍,“闲儿,你爹真的还没有那么早死。” 众人:“………” 云闲,你…… 热风席卷,众人乘着江山前去剑神遗址,它刚学会飞,迫不及待想给众人展示一番。这是被东界大挪移给震出来的所在,里头都是各种枯干成碎片的花簇残骸。 大战结束,石门也随着祭坛一同消失破碎,自此四界再无飞升。 宿迟坐在最前,面若冰霜,风烨吊在最后,摇摇欲坠,终于道:“大师兄,能不能往前一点?我快掉下去了!” 宿迟道:“位置刚好。” “前面的刚好,我不太好……”风烨灵机一动,“你让云闲坐你怀里啊,这样不是更刚好?” 宿迟喉结滚动一瞬,明显有些犹豫,但还是冷沉拒绝道:“不行。我是她师兄,不是道侣。” 身后之人神情一下子变得难以形容,想笑又不敢笑,因为他们想起来了,之前风烨模仿宿迟的金句就是这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这样说!!嘴比身上还硬吧?! 云闲:“其实我不是不行……” 即墨姝暴躁道:“我不行好吗?!风烨闭嘴!你烦死了!” 遗址已经被葱葱郁郁的草木覆盖,风声呼啸,云闲朝天点了三炷心香,拜拜后,大声道: “快——出来——” “我带朋友——来看你们了——” “云舟——天道——我厉害吧——快夸我——是四界第一的剑修——!!” 太平睡觉睡得好好的,活活给她叫醒,恼怒地尖叫起来:“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它忘了自己现在跟即墨姝住在一起,被即墨姝一瞪,瞬间怂怂地没了声音。 幸好底下没人。不然后面几个人是绝对不会和她坐在同一头熊上的,太丢人了! 她这么喊来喊去,半晌都毫无动静,可她依旧持之以恒,薛灵秀感觉自己耳朵都快流血了,正想往她嘴里投掷一块喉咙含片,就听祁执业道:“看那里!” 遗址旁的一棵苍天大树的树干上,陡然出现了一个鲜明的熟悉金字: “你”。 姬融雪道:“这里也有。” 第二道树干上的字迹缓缓浮现。 “真”。 第三道。 “的”。 第四道: “很”。 “我真的很??”云闲眼睛一亮,猜测道:“我真的很什么?我真的很棒?我真的很强?我真的很厉害?我真的很优秀??” 最后一道也缓缓浮现了—— “吵!”。 硕大无比的感叹号,说明了一切。 云闲:“……………”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身后笑声逐渐扩大,就连即墨姝也忍不住吭吭哧哧笑起来,乔灵珊的声音最洪亮:“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们前仰后合,笑得眼角泛出泪花,笑声久久未曾消散。 下空,云都散去,无数野花野草沐浴在耀目阳光和这笑意间,渐渐舒展。 少年意气惹云乱,笑也纯然,泪也纯然。 春风漂泊梦为家,花也天涯,人也天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春风漂泊梦为家,花也天涯,人也天涯”——夏完淳《一剪梅》 省流版:明天开始更新感情线番外,还是每晚11点,wb有完结抽奖。感谢一路陪伴的你们,谢谢! 以下罗里吧嗦后记长达一千字,可以右上角三点屏蔽或者直接退出: 终于给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非常累,非常辛苦,但我对这个非常俗套的大圆满结局还是很满意的。 先对追连载到结局的读者们深深感谢。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为我提供了很多写下去的动力,一百万字啊,足足一百万字,我在想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篇文开文的时候只有一百个字的大纲,每个副本简单到只有一行字的脉络,一直写到现在,回首看来,实在很多缺点,错漏百出,逻辑不通,我下本一定好好做大纲。但反之来看,我能一路编到结局,也是真的很不可思议…… 有读者可能会觉得,说了是爽文,云闲到最后还是没能成为四界最强的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少宗主,是不是有点不对? 但就像六长老一样,不管云闲在笔下经历了什么,她在我的眼里终究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 少年意味着无限可能,她此后必然是第一剑修,当然,适不适合做一宗之主另说,反正云琅真的没那么早死(……)前路坦途,只等她继续和朋友们一同闯荡,但我看她的性子,就算到了一百岁、两百岁,也还是不会稳重——可没办法,不稳重也没关系,就是很讨人喜欢。 很多人说网文就是网文,没必要上什么价值,但我还是觉得,只要是写出了点什么,笔下一定是透露着作者的价值观的。当初这个大纲只有一百字,其他几个主角都只有一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云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很多女生,包括作者本人,都有一种奇妙的心理,那就是迫切要“给出”一点什么,才能让别人喜欢上自己。情绪价值、金钱、自己一切所有的东西,我给出去,你拿着,仿佛这样才能维持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如果对方什么都不图,反而会觉得很恐慌,不太敢相信。 所以我想写的云闲,是一个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她从不主动给予什么,反倒成日理直气壮向别人要东西,很懒、不爱动脑子爱搞破坏、嘴馋、话还很多,但毋庸置疑,她依然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她还很自信,觉得尽管如此,天底下喜欢她的人绝对比不喜欢的要多得多……这是一个完全不缺爱的人会有的状态,也正是我理想中的人格。小缺点不能算是瑕疵,只是锦上添花。 她和即墨姝之间的义气,正是我想表达的内容,女性之间的情谊真的一点也不比什么差。当一个女性真心倾慕、向往、喜爱另一个女性时,两肋插刀绝对不在话下,那是真的很沉重的一份情感。此处的喜爱不是爱情意味上的喜爱,是友情。 第271节 《霸总》那篇我就写过,在我这里,友情是比爱情更稳定,甚至更高一阶的情感,当然,也不是单纯的友情,在我看来,后来的主角团已经开始萌生出战友情甚至亲情了。虽然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啊即墨姝要跟祁执业吵架,祁执业要跟薛灵秀吵架,风烨存在感好低,是不是他们的关系不好啊? 其实不是的,如果一个人失踪,其他人都会费尽心血去救的,遇到什么事情也绝对会拉一把。这难道不算是很好的朋友了吗?尽管天天要吵架,但吵吵也是爱嘛x 当然这不是一个群像文,严格来说我的塑造中心一直在云闲身上。对其他角色的之间的单独相处没有特别去刻画,这篇文的缺点是真的很多,但写到现在,四个多月,我是真的很喜欢笔下的这些孩子。 希望她们的笑或闹,能带给读者们一丝丝的开心或是触动,这就是我写文的目的之一啦。(当然也要给自己挣生活费) 此致敬礼!谢谢所有订阅的金主妈妈金主姨姨金主姐姐们金主妹妹们!也要像云闲一样理直气壮起来哦(?w`)!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