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1v1 高H 娱乐圈)》 怎么会想起她来?(微h) 灰色绒毯上倒着一个琉璃地灯,暗金色的光因纱帘的飘动,渐明渐暗,照亮了室内半片朦胧。就在这飘忽不定的弱光下,衣衫像缠蛇蜿蜒盘行,从门口的红鞋一直游弋到床尾的男士底裤,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被抛远的文胸独个落在暗处。沟沟壑壑起在这五尺宽的床位,被单皱拥盖了半床,周遭空气里混杂香氛的清甜与体味的腥膻,引得一股无名哑火在体内上下流窜。 张晚迪下床用纸擦了擦腿间,脚背不时印上纱帘的蕾丝暗影,这块花斑被夏风带着一来又一去,园里樟叶沙沙,双脚一如踩在来岸的潮汐里,舒服,却不够安分。 她随意披上件丝袍,也不系腰,从床头柜上捡了个绿纸盒,抽出根寿百年,盈盈袅袅走去阳台。行步间,绸锦像海波,荡开了一身星月白光。 她支着过腰的栏杆,两片薄唇送气,含混哼一首旧调。视线痴痴钉在自己右手两指间的纸卷,也不点烟。 正兀自出神间,一双男人的长臂自后环上她的腰,十指缓慢交叉,靠着脐眼,用足力道把她后压入怀。他肌理紧致匀称,皮下埋的青筋随力道变化,起起伏伏;浴后肌肤散发出热气,尤其是手掌,简直和烙铁一样灼人;手心粗茧还状似无心地研磨女人小腹,让她的胃又热又痒。 张晚迪身后的男人,在沐浴后携带的气味是清爽的,没有刚刚床上与她缠斗时的咸湿,旁人不费力气就能判断他是个未过而立的少年人。 此刻男人头发半干,只在下身围了条浴巾,赤裸坚硬的胸膛紧贴张晚迪的后背,两人隔着一层滑腻的天蚕丝布交换热度。 耳根后颈时不时被他的鼻息叨扰,那不安分的唇舌亦轻啄几处敏感肌肤,每次蜻蜓点水,不痛不痒,却招无虚发。他发上的水顺着脊骨肩胛一路下行,已经湿濡了大片布料。氤了水的丝缎深深浅浅,透露出一派淫靡。 “刚刚哼的什么曲?” 男人双唇离开,鼻息与沉音挠搔女人耳廓。张晚迪勾唇,偏头躲开他的撩拨,继续轻唱。 “你可晓姜太公八十遇文王,何况你官人是少年郎……” 她压着嗓子唱得轻婉,几缕发丝被风带入红唇,翕合中有别样的媚态流泻。男人中途探头亲上她的唇角。她会意浅笑,留下促短半音迂回在暗夜,不拒回吻。一时两人打得火热,唇齿一旦胶着便难舍难分。 “越剧?锡剧?哪一出的?” 男人兴味浓厚地绕着她的发,仅十余根里,就见了白丝。 “念樟……你今天可让我受宠若惊啊。怎么自己跑来找我了?” 张晚迪微喘着岔开话题,将身子放软,倚靠在男人胸口。 程念樟紧了紧臂弯,也不再弄她头发,只惬意地将下巴抵在她的发心。 “想你就来了,怎么?不待见我了?” “呵。你这话骗骗十八岁的还姑且有用,我这一身老骨头可不吃你这套,口蜜腹剑!” 虽然说的是责难的话,但女人唇角始终不曾放下,眼弯着像片月牙,若不是眼角鼻侧的纹路泄露年龄,还真是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情态。 “原来真是不待见我了。”程念樟佯装生气,作势松开怀抱“我也不是个不识趣的,看来今晚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刘夫人了。” 他还没完全松开手,就被张晚迪给扯了回来。她转身双手勾住他,额头抵在男人锁骨,一手慢慢下滑,顿在心口处打转,一圈一圈,偶尔拨弄旁侧茱萸,十足的挑逗。男人无声地笑,胸口有若有似无的起伏,松开的手复又搂紧。 “怎么?舍不得了?”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小聪明太多,让我燥得慌。撵你吧……舍不得,留你吧……不踏实。你说我活到这岁数,什么波诡云谲大风大浪没经历,天仙样子孟浪脾性的尤物也没少见过,倒栽在你这个毛头小子手上。” 她边说边抬起头,那停在胸口的手向上描摹起男人的面骨眉峰,张晚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身前这个男人,生怕看漏他一分表情。 “你看你,再看我。遇见你的时候倒不觉得自己有多老,比起那些不经事的莺莺燕燕,你或许还能恋我些气韵,有几分真心。可是过了35,就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皮相败了,脑子也不中用起来。你倒是益发出众,怎么看都是你会先腻了我这个徐娘。” 随着女人自怜叹息,程念樟眉头骤地收紧,加深了眼底一片阴翳。他用力抓住那只在自己脸侧游移作恶的手,扣在半空。。 “你今天怎么了?做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我怎么惹你了?” 他语气比刚才多了分冷意,怀里的女人闻言,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她抖抖手里一直未点的烟,棕黑的卷身细长轻盈,滤嘴烫金的字闪着流光,夹在她指尖,衬得这双手好似凝脂白玉般泛着温润,形姿饱满,不用触也知是软糯的。 程念樟手上松了些力道,但目光依旧凌厉,静等她往下说。 “刚刚想着出来享口烟,忘了点火,正准备回身找火机,才想起我正戒它,房里那些东西都让福伯给扔了。床头这烟是刘安远稍回的手信,我与他说过不再抽这折命的东西……他到底是没听进去。想想年纪一大,记性就越发不长进,终归还是要服老啊……“ “你在里面洗澡,留我一个,屋里也静得让人发慌……我往远处想,连刘安远这孬种如今都对我上不去心了,何况是你?你向来就不甘心情愿属我的……” 话音一落,两人无言相对。程念樟把怀里的人放开,抽出她手里那管烤烟,利落决绝地丢了出去。 “你确实想得太多了。”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微微低下头来,目光隐在碎发里,笑得冷峭。 “张晚迪,我和你不是向来不谈感情?怎么?刘安远不听话你就慌了?什么时候变得像普通女人那样天真,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 嘲弄的笑意扩大开来,男人松开手,把额发往后一捋,露出了剑眉下的双眼,居高临下地看她,肆无忌惮。 “我从来不在意你是老是丑,我们不过各取所需。你也明白,这层面上我可比谁都要可靠,哪里那么容易放下你?嗯?” 伴着一声上扬的尾音,男人铺天盖地的气息又一次席卷而来。她秀气的下巴被他擒住,两人唇瓣间的空隙被一刹填满。纵然已经谙熟男女情、事,但她仍然拒绝不了这来势汹汹的邀约,开始主动回击。 如同干草里掉了灯芯,引火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张晚迪的手腕被他死死反扣,身体由着他挤压,一直推到半身悬空,眼看就快掉出阳台的地步。此时她后背的尾骨磕上围栏棱角,一股锐痛激得她浑身颤抖。 程念樟感受到女人的变化,拉开两人距离,戏谑看她尴尬,迟迟没有下文。张晚迪体内的邪火早被这人点燃,哪还斗得过他,索性丢了矜持反客为主地亲上去。 她亲得小心,半眯眼睛观察对方神态。程念樟似乎对她的主动十分满意,蓦地挟持女人腰窝去往室内,一入软床,两人就不再克制。 床上,程念樟转身把张晚迪压在身下。她的手被他狠狠压在床头,双乳挺立,在月光下泛着白,如同打了柔光。程念樟余光瞥见那对白兔,抽出一只手覆上她的左胸,五指抓住后松了又紧。他们嘴上也不停下,深吻配合着手上的律动,缠舌搅得满室都是水声啧啧。前戏里,不断有电流在女人体内流窜,她想抽手,却怎么也拗不过,反而让男人抓得更紧。最后难耐得只能咬咬唇双腿夹紧,腰腹向上微抬又放下,一副邀请的姿态。 室内热度再起,窗外风声沙沙像羽毛一样搔她,听得她心和下体都痒。 程念樟感受到身下的人已经渐入佳境,侧头轻声在女人耳边问了句:舒服吗?”张晚迪只半张着嘴,没有回答,腰臀难耐的耸动,鼻腔急促的呼吸里带出嘤咛。程念樟坏笑一记,松手向下伸到她的腿间,来回抚摸她大腿内侧,偶尔经过幽谷,竖手探入,惹得张晚迪动作更大,嘴里漏出了舒服的呻吟。 手上终于感到了明显湿意,男人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女人。激情中断,张晚迪有些愤然,迷迷蒙蒙睁眼就对上这个男人桃花眼里的星光,不禁失神。就在此时,程念樟倏地将逡巡在幽谷的食指和中指插入,勾起,快速地抽动,拇指来回刮着肉蒂,带出一片水渍,张晚迪被突如其来的攻势打败,腰不断上拱贴到了男人的腹上。 程念樟抽出另一只手,把女人的腰托起,微喘道:“这下舒服吗?” 回答他的只有女人微弱的呻吟。 他加重力道,带的水花四溅“嗯?舒不舒服?” “别…舒服…啊…” 闻言程念樟松开几近高潮的张晚迪,任她像虾米一样蜷在身下,他一边低头看着她淫欲难消的模样,一边缓慢地松开浴巾,像个高傲的君王一样俯瞰蔑视着自己的奴隶。他将白布随手一甩,雕塑般的胴体完美呈现,腹肌在侧光中沟壑分明,每一寸肌骨都被月关完美勾勒,下身半起的长棍渐渐复苏,长势惊人。程念樟握着自己的嫪毐来回撸动,竟又涨大了几分,半醒的张晚迪眯眼瞥见,赶紧把手捂住下体,腿夹得更紧了。 “冤家……你……啊……” 没等女人说完,男人一下拉开她的手,掰开她的腿,压胯,熟门熟路地一杆入洞,大力挺动了起来。 一时间,水声渐大,肉体碰撞的声音盖过了风声叶浪,女人的呻吟也再难压抑。 两人折腾了许久,从床上到墙边再到浴室,也不知道换了几个姿势,最后张晚迪毕竟势微,在程念樟高潮发力的档口,险些晕了过去。 待两人激情退却,各自清醒。程念樟翻身坐起,开始在床头点烟吞吐,他左手摩挲着女人光裸的窄肩,拇指轻缓地来回抚弄。 而张晚迪望向天花板出神,散尽力气后任由身体放松在他怀里。 门外传来廊钟的“咣”声,叁声间隔不长,余音浑厚。她思绪被整点的钟声拉回,终是摸向床头绿盒,抽出一根女烟,起身欺向程念樟。 偏暗的灯光下,两点红星慢慢相靠,情人般接吻,共燃成了余烬。 她长吐一口青云,通体这下才真正的舒畅。褪下了适才的哀怨,张晚迪眉目瞬间犀利起来,与刚才比,像变了个人似的。 “你倒是有本事的。我帮你办了事,你就拿这个谢我。我赏你饭吃,你拿枪对我,够绝情的啊。” 男人听了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抖抖手里烟灰,看向她侧颜。 “我这是糖衣炮弹,刚也不知是谁吃我枪子,吃得开心到忘形。” “没个正经!” “我若不帮你搞定宋毅,替你寻到下家,让你过了回瘾,我看我这旧人是八百年也别想有今个儿这待遇的……” 话里泛酸,这股醋劲反让她自己先倒了胃口,说不下去。 “你那金主找的也够刁钻,知我是你的人便欺到梁岿然身上,打宋毅的脸。今夜你送我的这出戏,看得我高兴。真的!解气!多少年了,我都没有这么畅快过。我赠你的这点欢喜和它比,那是辱没了你。”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捧起张晚迪的脸,对着额头轻啄一口。 她有片刻的怔忡,而后马上恢复如常。 “你也就这点出息。” 程念樟不理她的揶揄,搂过女人靠在自己怀里,闻着她的发。 “张晚迪,以后别想那些蠢事。人生不过及时行乐,你拦不住的事情,何必白费心思。既然知道年老色衰拴不住男人,你就好好使你的人脉财权,让我们离不开你。早年你教我的,怎么现在反要我提醒你。欢场上哪有什么真心,你我这种人最明白,动了感情,不过是把自己捧给别人捅刀子而已,自作孽。” 他一边轻嚊她的发香,一边替她揉捏着肩颈,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张晚迪舒服地嘤咛出声,身体温热透出粉色,心却像在腊月寒冬的烈风里,骤然一冷,想说句话回他,却半张着嘴沉默。 “还有,我这人记仇也记恩。你放心,谁都会背叛你,我程念樟是绝不会弃你的。我们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肩上动作停下,他挨近她的耳畔,侧目轻声道:“这烟瘾会伤身,而我只予你欢愉,你怕什么?” 对啊,怕什么呢? 张晚迪不回他,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她知道身后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当年那莽撞的少年,如今他城府深厚,她的答案,他更该清楚。 索性随他去吧…… 夜色渐浓。 后夜,窗外开始下起了细雨,清爽了一些空气。 感觉到身侧女人的呼吸已经平稳转淡,肌骨整个软了下去,程念樟便小心翼翼地抽手。 过程里,他谨慎地审度她的反应,双手缓慢滑向女人螓首,隔空环伺她的脖子,面孔在暗影里看不真切。指力逐渐加重,骨节绷得死紧,那姿态看着就像是真要置她于死地,阴狠决绝。然而,就在指尖堪堪触碰到女人肌肤的那一刻,所有动作与力道都戛然而止,他干脆地收手,翻过身下床离开,径直走向浴室,不再看她一眼。 扭动手柄,水被开到最烫,一时间雾气弥漫。。 强劲的水流冲击着身体,程念樟用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道搓洗全身,腰腹和腿跟已近通红,严重的甚至有些破皮。 这样洗了大约半个小时,不算开阔的空间已经白茫一片。在这种朦胧中,他隐隐望见一个十叁四岁的少女痴迷看着一处,小心翼翼地躬身试探一个伏案假寐的少年,她抬手触他发旋,抚平背脊的衣痕,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少年仿若无知无觉,睡得格外香甜。 瞧他没有反应,女孩嘟起嘴似乎不大开心,随后乌黑狡黠的眼气一闪,很快又捂嘴咯咯地傻笑。 她凑近少年右臂,仔细观察他抱臂的左手,像欣赏珍宝般逡巡着五指,细嫩柔软的指肚缓缓划过他指节,自顾自地说道: “阿东的手真是白净,赵家阿姨怎么好让他做那些粗事,忒不懂心疼了……” 话音未落,程念樟就猛一下关上热水,随着雾气散尽,幻像也不复存在。 他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蹙眉不解。 怎么会想起她来?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凌晨叁点左右,程念樟离开刘家,彼时张晚迪睡的正酣,并没有听到动静。 那个时点,内宅的佣人都已经睡下,整个宅邸气氛冷清。程念樟挽着西装,像往常一样,绅士悠然地下楼。在发现落地窗前的人影后,他步子稍顿,脚步变深沉不少。 幕帘没有拉实,刘安远半身轮廓被月色勾勒,单手插袋,无声地伫立着。由于听到背后的脚步踢踏,他才默默转头。两个男人在晦暗中寻到彼此,微微颔首,只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便没再有交集。 刘安远其人治下本领高超,对外也收拾地妥帖,仅十余年就一改当初刘家濒死的颓势,凭其手腕使家业再起。程念樟向来看不透这个男人,他心思不合常理,让人捉摸不定,世上大概也只有张晚迪才会当他孬种。此种角色对现时的程念樟来说,绝对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人物,如非必要,最好还是少有往来。 第二天下午,经纪人钱韦成来电告知,说是宋毅有请,原因新片进度停摆而准备偷闲一日的计划落空。电话来时,程念樟正在室内健身,刚刚完成力量训练,发了身热汗,心情还算畅快。听到这个不算意外的消息后,他了然一笑,没有多问其他,停下动作就开始准备外出。 因为原定休息,所以那个时点,两个助理都没有在班,装化就需要程念樟自己打理。冲凉后,他随意套了件驼色的针织衫,下配烟灰卡其布小脚裤,面上懒得拾掇,直接取过粗框眼镜和鸭舌帽戴上,就这样一身清爽地出了家门。 程念樟平素面对聚光灯都带些严谨精致的贵气,外加少年成名,未过而立就已经几个影帝称号傍身。公关出于定位的考量,很少会让他放下架子,着装上多以英伦绅士的形象出镜。 早期他身后有一个专属的包装团队,眼光精准独到,在业界口碑甚佳。后期却由于一些私人问题导致合作终止,自那往后的形象设计,基本都是程念樟自己定夺,品位与前期比毫不逊色,反促他成了现今时尚圈竞相争抢的宠儿,秀场的常客,和旧时比更风光无限。 今朝他发型随意,素面朝天,仍挡不住俊逸。赤脚踩着乐福鞋,一身私服雅痞味浓厚,加之身材颀长挺拔,虽然与公众形象有些背离,但依旧气质卓绝,在人群中分外招眼。 下行的电梯内数字跳得极快,22层到B1也不过几十秒的事。出了电梯,程念樟刷卡进停车场。钱韦成和助理小谢已经恭候他多时,此刻钱韦成正拿着手机背对他,谈话间语气刻板,估计在讲公事。 “好的,那下次见面我们再详谈” 他挂了电话转身,碰巧见到迎面走来的程念樟,遂向他招手。 程念樟淡笑,步态如常。 “你们几时到的?怎么不上去等?” “我也是刚到,先去了趟公司才赶过来。”钱韦成说时,拉开了身侧的车门“把你车的钥匙给小谢,等下他会停到别处。这辆是新配的,你先凑合用着。” 新车是辆黑色的雷克萨斯,外观沉闷中庸,停在他的揽胜边,高下立见。一旁的助理小谢挠着头发,衣着有些邋遢,估计也是临时被叫了出来,没怎么收拾。 小谢虽然一头雾水,但还算识眼色,于是接过钱韦成的话头继续道“Evan,我帮你停内环公寓那边,你看怎么样?” 私下里,程念樟对近身的工作人员都不太拘束,一般的下手都呼他Evan以示亲近,小谢自然也不例外。 “多谢。”虽尚不清楚原委,但钱韦成向来行事雷厉,无需多虑。程念樟利索地把车钥匙交给了助理“我里面的私人物品你清理下,晚上或者明天送过来都行。” 小谢接过钥匙,没再多话,与两人告别后即驾车离去。 车驶出上路,程念樟坐在副驾驶座,发现车窗玻璃膜明显比普通的要深不少,车内杂物不多,但电子外配一应俱全。整体从外观到内里商务气息十分浓厚,应该是宋氏内部的备用车。 他斜睨一旁开车的钱韦成。 “韦成,出什么事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张晚迪没告诉你?昨晚下了饭局,你被跟车了。”钱韦成专心开车,稍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起伏,接着道“我是今早得到的消息,跟踪你的人在南林湾被截返,没有抓到现行,刘家安保那边已经调了监控,具体什么来头还没能细查。在没有排除危险前,你的私人出行要尽量减少。” 听完这一番话,程念樟眉头不禁锁紧。 车转头上了高架,钱韦成瞄了眼路况后继续道:“Evan,也不用太担心。就外面的风声看,这伙人八成是冲张晚迪来的。她那边的口径也大抵也是这个意思,你的身份在明面上,出不了大事,自己小心行事即可。” 话毕,身侧的人久久没有接茬,钱韦成稍有些心疑,便透过视后镜观察对方神色,见他转头看向窗外,也失了探究的兴味。 由于是工作日的下午,安城交通比较通畅,两人驾车从西中环的公寓出发,花了不到半小时就到达市中区CBD的达利广场。宋氏娱乐和旗下子公司占据了广场A座的3个楼层,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能有如此置业,已属不易。 实际上,近几年娱乐业分食逐鹿,战况惨烈,但宋氏一直凭借其雄厚的基业和丰富的资源稳坐文化产业的头把交椅。宋氏现今的掌事——宋毅,更是黑白通吃的厉害角色,他手下的宋氏娱乐,其地位在外人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撼动半分的。 不过老话说回来,做歌戏的,里子总是不及面子风光。 程念樟与钱韦成来到19层,行政助理Susan招呼他们去往会议二厅,告知宋毅正外出应酬,大概还需等一会儿,具体时间不定。 两人待Susan离开后,面面相觑,无奈中透着一股笑意。 大约等了一小时,宋毅一行人才姗姗来迟。随行的人里有宋氏的元老邱冠华,他是宋氏旗下经济公司星辰文化的总裁,手握着几百个大小艺人的命脉。邱冠华在业界人称“老狐狸”,为人奸猾厚黑,野心不小,且在宋氏的基脉不比宋家大少逊色,他与宋毅明争暗斗已是业内公开的秘密。今日两人同行应酬,程念樟预计对方来头不小。 宋毅进来后面色不郁,只与他俩打了招呼便坐到上座和秘书敲定日程安排。此时,邱冠华正欲离开,转身前隔着玻璃向这边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半低头的程念樟用余光收纳,嘴角轻扯,在旁人毫无知觉间暗通曲款。 几分钟后,宋毅让秘书拉上百叶窗,他身体微微后仰,手指敲击台面示意进入正题。 “昨晚的饭局还算顺利吗?” “主体上已经谈拢,就是金额还要再协调一下,梁总监经验比Evan丰富,台面的事还是要多仰仗他一些。” “哦?我倒听说昨天魏导没出席,把局面弄得不太好看。”宋毅视线下放,变得分外锐利“念樟,这片子挂的制片是你,岿然手下也有大把的正事,你不多上心些可说不过去啊?” 赵韦成听言,未免两人机锋太过想替程念樟挡下,谁知刚开口,正主就抢过话头,回了过去。 “魏导当时人在英国,他亲自与RobinPatrick的团队谈合作事宜,今早才刚敲定档期。昨夜的饭局是资方临时起意,人员调度上确实两难,英国那面Robin毕竟摘过金球,面子不比这边差。”程念樟语调平淡,不卑不亢,他迎向宋毅的目光,继续道:“昨夜远宏国际的贾总有意刁难不过是借题发挥,来试探我们诚意。我不想推脱,资方能抓到把柄,作为总制片,必定有我的过失。不过梁监制与我如今双头做事,沟通不利也是个关键……” 说到这里,程念樟掩饰不住一丝笑意。这笑入到宋毅眼里,极其不是滋味,于是他匆匆打断。 “程念樟,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我为人最忌讳勾心斗角,岿然负责前期多年,是这方面的能手,他这么尽心帮你,你倒好,现在是要倒打一耙吗?”宋毅冷笑,继续道:“你既然觉得掣肘,那就大大方方的提出来。放权又不是让位,小事罢了。” 此话一出,席间人都不是蜡烛,无需点拨即已通透。 室内气氛变僵,程念樟隔了多时才接话,苦笑道:“宋少多虑了,我会和梁监制好好沟通,不再重蹈覆辙。毕竟这部片子也算我的一桩夙愿,多少有些急功近利,刚刚话里不妥的地方,还请您别放心上。”说完,他抬手看一眼表,拍拍钱韦成肩膀,转头道“天色不早了,我私人方面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得去趟南林湾;明天也有场外拍,想尽早回去准备。如果没有其他事,宋少,我们可否先行告退,其他问题等组内成员到齐再一次性统筹,如何?” 程念樟话说的恭敬,但宋毅对此并不快慰,他表情依旧犀利——今日交锋,面上他赢,实则还是被程念樟将了一军,步调被彻底打乱。不过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他注视程念樟片刻,转怒为笑,说道:“代我向张姐问声好。剩下的琐事我会再行通知,你和韦成先去忙吧。” 两人走后,宋毅屏退旁人,拨了通电话给梁岿然。 “岿然,进展如何?” “今天还有一摊,这边交通部口风有松,晚上把封路时间再敲一下便可。” “辛苦你了……我今天找了程念樟。” “他什么反应?” “现在看来,他和魏寅早摆好棋局,只待请君入瓮。照这事态看,你暂时不用顾他,忙完《极速》我们再议。” “好……” 他挂断电话,揉捏眉心,川字痕久久不散。 英国,希斯罗机场。 罗生生被老大Robin派去给魏寅送行,她递上一盒大吉岭,告知说Robin今早出发去了雷克雅未克拍片,没法亲自赶来。 魏寅认得她是Robin的助手,想送手信不像那傲气鬼才的作风,加上两人也算老相识,没必要这么生分。这小助理办事虽然熨帖,却反弄出了距离感……他咂摸一记,莞尔,用中文问:“小姑娘是中国人?” 罗生生一愣,而后点头道:“这几天您行色匆匆,都没来得及向您介绍我自己,我是Viviluo,原名叫罗生生,和您一样是申城人。我特别喜欢您的《浮生记》,当年戛纳首映我因为有采访任务而错过,不然说不定可以遇上您,后来补了第叁场,看完至今记忆犹新,您的镜头语言实在生动……“ “小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再过几个月,我新片就开机,你有兴趣也可以参与,顺便帮我多和Robin那老头吹吹风。” “魏导您太客气了,我现在只是实习助理。老大与您是旧时,那怪脾气您比我清楚,真不知道几个月后他会不会把我给炒了呢?”罗生生说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煞是可爱。 魏寅看了忍俊不禁“那看来还是我先与他说说,暂且留你到那时吧。” 罗生生微笑“呀,您可得说话算话。”说时伸出手掌。 魏寅沉稳轻击,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倒弄得罗生生有些尴尬。 此时远处魏寅助理刚办完值机,前来催促安检,叁人才在笑语中告别。 罗生生目送魏寅走后,明媚的笑容终于退去,叹了口气,显露一派倦色。 我又不是残废 罗生生送走魏寅后并没有离开机场,而是上楼转到了T3到达。她仓促吃了顿简餐,大约下午叁点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她要接的人。 宋远哲的航班准时到达,出了关口,他一眼就在人群里瞧见了罗生生。这个男人身材高挑,大背头配雷朋墨镜,身穿紧身的涂鸦polo,皮肤白得和周围白人无异,看在罗生生眼里招摇又骚包。宋远哲生得很俊,摘了墨镜以后,几个白妹忍不住朝他看去,他也大方四处送了几个秋波。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别扭,右腿似乎总提不上,虽然很努力在遮掩,但步速一快,就经常难以平衡,反而有些滑稽。 两人见面并没有寒暄,罗生生只是自然地接过了宋远哲的登机箱,没多看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住伦敦还是我家?” 宋远哲看着身边自顾自走的小女人,觉得她赌气的样子十分可爱,想像从前一样轻言调戏她一番,但因着一些事,如今的他在罗生生面前完全不敢造次。 “住你家的话,方便吗?” “不方便。” “有男人了?” 罗生生不回他。 “哦,那就是没有了。” “……” 两人沉默了一会,走到停车场,罗生生突然回头,开口道: “我哥怎么样了?” 提到罗熹,宋远哲面色一沉,声音也失了底气。 “我们已经尽力在找证据,争取二审能翻案,减刑应该问题不大。但目前还不能保释,前几天我去看过阿熹,瘦了一些,精神还不错。” “哦,瘦地……多吗?有没有伤?”罗生生抬头看向宋远哲,满眼的关切。 宋远哲片刻失神,愣了一会儿。 “脸小了一圈,里面毕竟不如家里,吃住都差很多,阿熹是讲究的人,瘦了也正常,你不要太担心。伤的话……他说没有,监狱里我也打点过,没人伤他的。“ “呵,那您费心了。”罗生生说着客气话,语气却带讥讽,听得宋远哲混身难受,又不敢发作。 “我没订酒店,今天住你那里吧。” “随你便。” 宋远哲闻言,大喜,惯性地想去捏罗生生的脸,却被她躲开。女孩脸上嫌弃的表情一闪而过,却全被他看在眼里。一股压抑已久的戾气,渐渐升起。 从希斯罗到位于温彻的罗生生的家,大概45分钟的车程,45分钟里两人一路无话,空气沉闷得可怕。 罗生生一个人住house,总共叁间房,楼下一间客房,楼上两间,罗生生住靠马路的那间主卧,剩下一间侧卧是宋远哲经常住的。下了车以后,宋远哲自己搬行李,罗生生想去帮忙,被他给推开了。 “把行李放下面吧,下面这间我也收拾过,别走上走下了。” 宋远哲脚步一顿,回头眯眼看着罗生生。 “怎么?上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是怕你辛苦。“ “有什么辛苦的,我又不是残废。” 罗生生突然噗地笑了。 “你就是啊。” 这下彻底把宋远哲激怒了,但他没法对罗生生发泄,只能用力提起行李,快步向上,右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几次都趔趄地差点摔倒,罗生生也不扶,就抱胸倚在门口看着。隐隐约约听到背后女孩的叹气声,比起鄙视,他更受不了同情,所以只能咬牙硬撑着,就是不肯服输。 经过罗生生房间时,她的房门半开,宋远哲看见床脚边散着几个没有开封的礼盒和高档购物袋,他大概知道是谁送的,遂眼色一暗,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表情更糟了。 晚上吃饭,罗生生忙活了半天,上楼找了一圈,却没看见宋远哲,心里有些泄气。她不是心硬的人,再怨他,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能嘴上占些便宜而已,真伤他的心罗生生也是不舍得的。今天看他硬撑的样子,其实她自己也不好受,晚上特地烧了一桌他爱吃的菜,没想到落了个空。 大概9点多的时候,正在泡澡的罗生生听到楼下有关门声,而后是一男一女调情的声音,房子隔音不好,期间暧昧,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身体慢慢滑下,罗生生把头埋到水里又出来,终是叹了口气,站起来把身体擦干,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她卧室的正下方就是那间客房,彼时两人在客房里打得火热,那女生大概是个洋妞特别放得开,叫声奇大,两人动静也不小,正戏开始时,可能是心理作用,罗生生觉得自己的书桌都在动,完全没办法专心工作。 宋远哲的持久力惊人,洋妞叫声越来越大,根本无所忌惮,而且不光是叫声,肉体击搅的拍水声也格外清晰,一刻没有消停。罗生生听得都快燥郁了,感觉鼻头都是咸腥的空气,令人恶心。于是索性收拾电脑,出门寻了家麦当劳坐下,一直坐就坐到了12点。 回到家时,除了玄关的灯亮着,房子漆黑一片。罗生生小心翼翼地锁了门,一回头却被宋远哲吓得半死。 “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 罗生生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你管我!” 宋远哲撇嘴一笑,看了眼她手里的电脑包,了然。 “你倒是识趣的,其实你在也没有关系,对我来说反而更有情趣。” “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罗生生抬头见宋远哲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气道:“我就是嫌脏罢了。” 话一出口,宋远哲的脸就挂不住了。 “远哲,你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 说完,罗生生头也不回地上楼,没多看他一眼。 后半夜,对面马路喧嚣的夜蒲散场,整条街陷入无边的寂静。罗生生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她一直细心听好楼下的动静,除了偶尔的走动,宋远哲并没有上楼。 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中,罗生生忍不住把头埋进枕头。 掉份,太掉份了! 矫情,太矫情了! 和宋远哲置什么气,完全不值得! …… 宋远哲和罗生生曾经是儿时的玩伴,穿着一条裤衩长大的铁磁。罗生生家道中落后,远渡澳洲,也仰赖宋母傅云的帮手才逃过一劫。在罗熹出事前,罗生生对宋远哲既亲近又感畏,彼时两人相处还算和谐。但直到叁年前罗熹因贩毒入狱,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罗熹出事后,宋远哲亲自跪在罗家老老小小面前,承认罗熹是自愿替他顶包才锒铛入狱,他自己也是被人陷害,他与母家今后一定会倾尽全力救罗熹出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辞,只求他们可以原谅。 罗生生当时只痴痴地看着这个懦夫。她不是傻子,罗熹绝不可能去自愿顶包。那次涉案毒品种类多剂量大,罪名成立最高将面临终身监禁,罗熹怎么可能放下至亲不顾去帮一个外人受罪,除非是受了威胁,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傅云。她也不是圣人,宋远哲说原谅就原谅,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所以那段时间里,罗生生巴不得宋远哲去死。 只可惜罗家已经式微,罗父亦病重一直瘫痪着,罗母又与生生无权无势,要帮罗熹脱罪,在澳洲投靠无门,最终能依靠的也堪堪只有宋远哲。 宋远哲和傅云确实如他们所说,尽力在帮罗熹脱罪,面上对罗家也照顾有加,但实际上是恩威并施,不听话的时候总会让这对母女吃点苦头。罗生生也是那时候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和宋远哲之间是完全不平等的关系,她已经不是罗大小姐了,只是一个吃着傅家嗟来之食的罗生生而已。 两年前留学英国,本来以为能摆脱傅家与宋远哲,让自己重新开始。却没想到宋远哲在当年出了车祸,差点丧命,右腿神经坏死,成了个瘸子。 罗生生去看他时,这个纨绔子弟就像变了个人,死水般的眼睛,直直看向窗外,也不理人。她切了片苹果送到他嘴边,才回头看向她。 不知道怎么地,宋远哲看清来人是罗生生,突然就鼻头一红,哑着嗓子说: “哦,是生生啊。” 罗生生竟然觉得有些心疼。 简直莫名其妙。 “宋远哲,你看,坏人有坏报,你报应来了。” “生生,阿熹对你是不是很好?” “他是最好的哥哥。” 宋远哲眼神一暗,嗫嚅 “你知道是谁害我这样的吗?” “不知道。” “是我最坏的哥哥。” 宋毅。 往事翻涌上来,罗生生又想起那时候宋远哲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就软了一块,继而又气自己没骨气,想冤家就是冤家,说不定死了还要化鬼入梦来缠她,真是上辈子造的孽。 就在罗生生懊恼的档口,房门突然连响叁声。 “生生,睡了吗?” “……” “没睡那我就进来了。” 罗生生看着转动的门把,想想宋远哲什么德性,自己居然不锁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远哲进门就看见罗生生裹紧了被子,和个蚕蛹似得,噗嗤一笑,大摇大摆地坐到了她的床上,手里还狗腿地端着一碗她做的粉蒸排骨,谄媚地傻笑。 “生生,我看下面饭都没怎么动,晚上吃那么少,肯定饿了吧?” 罗生生换了个方向睡,不看他。 “这排骨真香,起来吃点吧。” “我减肥,不吃夜宵。” 因为说话的关系,罗生生的腮帮子和耳朵微动,宋远哲看了忍不住摸了摸她耳垂,却被罗生生一手打开。 “臭流氓!别碰我,脏死了!” 宋远哲这一下倒没放心上,把碗放在一边床头柜,悉悉索索抬脚上床,把罗生生抱在了怀里。 罗生生想摆脱他,无奈除了头和一只胳膊,她全身都被空调被缠住,根本没法发力,全身一耸一耸地更像一条毛毛虫。 “生生你不热吗?” “不热。” “你脖子上都是汗,我帮你吹吹。” 耳后是罗生生的敏感带,宋远哲说完,立马往她脖子上吹气,害得罗生生混身打了个激灵。 “生生,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把被子松开,捂痱子了不好。” 罗生生心道:放屁! “你给我下去,各睡各的就都凉快了。” “……” 背后久久没有动静,罗生生觉得有些奇怪。 “宋老二,你睡着了?” “哪个老二都醒着。” “……” “……” “不正经!” “生生我错了,你松开吧,你难受,我也心疼。” “装孙子吧你,精虫上脑你什么鬼话讲不出。” 背后宋远哲突然笑了起来,罗生生转了个身,拿起靠垫就砸他头上。 “笑什么笑?我生气了你还笑!” 宋远哲果真不笑了,他伸手捏了捏罗生生的脸颊。 “宝宝乖,这一手想我一天了你知道吗?” “……” 宋远哲,你是不是害臊了(微H) 床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胡话,各自都放松了起来,罗生生松开被子,宋远哲自然而然地从背后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搓着她的发,好不惬意。 “生生,我好不容易见你一趟,你就不能开心点,像现在这样多好,别老是板着脸躲我。” “我…做不到,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我哥还在牢里,怎么高兴得起来。” “那现在算什么。” “算我可怜你。” “哦,那就谢主隆恩了,小人真是诚惶诚恐。” “这是严肃的时候,你别吊儿郎当。” 罗生生是真的有些生气,但更多是气得自己。 “我哥……这次胜算大吗?你每次来说得都好好的,但就是没进展,我怕你骗我。” 宋远哲把手紧了紧,勒得罗生生有些胸闷。 “这次是有实质性进展的,检方提证过程有漏洞,那个主要证物保险箱也不能证明没有掉包的可能,有两个证人证词前后矛盾,指向性也模糊,加上你哥案底清白,推翻初审判决不是什么难事。我哥当时似乎并没有把事情做绝,他就是想把我关起来削减一些势力,却没想到苦了你哥了……” 宋远哲细说到这份上,罗生生有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宋家的水深,她不想掺和,只要知道罗熹能好好的,她就安心了。 “不谈这个了。我问你,你晚上发什么疯?” “前几天刘安远来看你了?” “我问你发什么疯,你说这干嘛?” 罗生生不解地回头,瞄了他一眼,宋远哲立马亲一记额头。 “一样是仇人,怎么他送什么你都收,我来看你,你就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他……他不算仇人,那是我们罗家欠他的,我爸中风前还说了,不要记恨他。” “那就是两清了,他老来看你是几个意思,养小啊?还是认你做干女儿?” “你思想纯洁点,人家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我们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我像个卖的似的,你这么意淫的时候问过我意见没。” “好好好我错了。” 罗生生听他服软,委屈就上来了。 “我做了一桌子菜你也没吃。” “谁说的,刚都是我吃完的,这排骨是最后剩的点,我怕你饿就端上来给你当宵夜的。” “你体力消耗大,确实该多补补。” 宋远哲又亲了亲她的眉眼,捧着她的脸,磨了磨鼻尖,用有些讨好的姿态轻声道 “下次不了。” “你别啊!我俩各自为安,谁也别碍着谁。你别太克制自己,小心憋出病来。” “有病你治就好。” 罗生生闻言有些害臊,又转头背对着他。 不过一会儿,罗生生突然坐起,对着宋远哲喊。 “你…你…你…把那个收起来!” “我一残疾人,生活都不能自理了,你还不让我有生理反应!“ 罗生生跳脚。 “你说话不算话,给我滚到对面去睡。” “不!” “那我去!” 宋远哲眼看罗生生要出去,连忙把她捞过来。罗生生倒下的时候压在了宋远哲的左腿上,只听他痛呼一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那是他走路发力的腿,不能有事。罗生生赶紧挪开,揉了揉刚刚压住的地方。 “很痛吗?” 只见宋远哲表情狰狞,似乎真的很痛。 “嘶——” “宋远哲你别装,到底痛不痛,还能走路吗?” 罗生生还没问完,他就抓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 “不能了,不能了,你得养我了。” “我去你大爷。” 罗生生边说边给了宋远哲一记胸拳,力道还挺大。 现在两人躺着的姿势有些尴尬,宋远哲的小帐篷鼓鼓囊囊的,眼里也欲望深沉,这些罗生生都看在眼里。两人也不是没做过,但罗熹出事以后,罗生生心里就是跨不过这道坎,好几次半推半就,事后只能骂自己没出息。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算什么,恋人不像恋人,说朋友又太泛泛,性伴侣又太生分,是仇人又恨不起来,就是互相见不得对方难受,又不求对方什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整个四不像。 宋远哲见罗生生发呆,就缓缓拉着她的手,穿过睡衣下摆,伸进了他的底裤。 “啊!“ 罗生生被那东西炽人的热度烫得缩回了手, “生生,帮我。” 罗生生见宋远哲确实有些难受,心一软,终是叹了口气,反正都不清不楚,事不过叁都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端着也没多大意思。于是张开腿跨坐在他膝上,褪下底裤,把手放在了那根昂扬上。 罗生生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东西,今天亮着灯,罗生生就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她就经历过宋远哲一个男人,也不知道这根东西算大算小,于是用食指和拇指圈了一下,发现圈不太起来,中指就正好。 宋远哲被罗生生的小动作弄得十分难受,微哑着嗓子对她说。 “乖,别玩了。” 罗生生似乎想起什么,圈着手指给宋远哲看。 “它好像变大了。” 然后换上食指圈着。 “我记得它以前只有这么大。” 宋远哲看完,头一偏,史无前例地脸红了。罗生生看着灯光下的男人从脸开始通体泛红,一股莫名的成就感激发了她的欲望。 她弯下腰,伏在宋远哲耳边,鼻息吹得男人心痒,只听她语气轻佻,轻声呢喃道: “宋远哲,你是不是害臊了?“ 宋远哲被挑逗得有些懊恼,不知道这丫头片子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想想有些不忿,抓住她一只作恶的手就撇到一边。 “你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罗生生被问得一愣,东西?什么东西?不是他的东西吗?“不是你的吗?” 女人懵懂的表情让宋远哲觉得自己吃了只苍蝇,顿了一会,撇头道: “你……快点,不行就我自己来。” 罗生生听他说完后,立马用力地啵了一记他的脸颊,亲得宋远哲有些蒙圈。 “别别别,我刚上手,你别动。” 而罗生生哪能晓得宋远哲的心悸,直压下他半起的肩膀,提臀往后滑了滑。仿若无骨的小手从肩膀一路抚过男人的锁骨,挺立的乳头,和略微有些肌肉的腹部,突起的人鱼线,以及左腿健硕的腿跟,而后又划过丛林,从低端的玉袋向上逐渐握紧,只从空拳里露出一些龟头。因为看见马眼微微翕合,罗生生便好奇地抚摸了一下眼口,谁知手里的本来就快握不住的热龙竟又涨烫了一些,在她手里一突一突地跳着。 罗生生感受着这股脉动,瞥眼看身下的男人,发现他闭着眼睛,难耐又享受的样子,玩心大起,开始用大拇指指甲和指腹来回剐蹭按压那个小口,而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上下套弄着玉茎和玉袋,她的小手冰冰凉凉的,弄上去的时候,宋远哲竟然没忍住,舒服地呻吟出声。 因着宋远哲这一下,她可就更来劲啦,回想以前都是他弄得她魂不附体,今次她也得让他尝尝精关失守的滋味。 不过世事大多不随人愿,你越急于求成,就越不得章法。 这头罗生生为了见效快点,加重了力道,有好几下都掐得宋远哲连声呼痛,一番下来,快慰不敌痛苦,男人的欲望反而消解了不少。 “祖宗……你这是趁机报复吧……人家腹上死都是爽死的,你这是要痛死我啊。” 罗生生有些挫败,甩开手就往他小腿一坐,嘴巴翘的老高。 “不弄了,没劲,你总不射。” “祖宗诶……”说话间,宋远哲眼珠一转,半支着腰凑到她耳边“要不……用嘴试试?” “……”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男人佯装委屈的样子,一面起身,一面瞄她。只见罗生生斜睨着他,勾唇冷笑。 “苦肉计玩得倒是溜的嘛,宋先生。”女人抽起枕头就立马蒙住他的头,狠狠往下压“让我用嘴?让我用嘴伺候你那脏东西!你也想得出!宋远哲!你个淫贼!混蛋!流氓!色魔!性无能!…” “罗生生!士可杀不可辱!你说谁性无能了!有种你再说一遍!” 宋远哲一把甩开枕头,力道大得惊人。罗生生见他露出了头来,立马指着他喊说: “你你你你!就是……” 还没说完,她就感觉天旋地转了起来,宋远哲一个翻身,把罗生生死死压在了身下,咬牙切齿地说: “罗生生,你作死。” 她觉得她快死了(H) 罗生生背光看宋远哲的表情,有些可怖,她咽了口口水,身体僵硬着,不敢出声。 “谁是性无能?” “……我” 女人的狗腿似乎让宋远哲很开心,表情一下就柔和了起来,他看着罗生生,眼波里有微光流转,竟然生出了脉脉温情的滋味。罗生生被看得通体发酥,只得垂眼避开,心里腹诽,这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不去唱戏也是可惜了。 诡异的沉默间,罗生生感觉到彼此的鼻息越来越重,宋远哲的下体似乎又硬了起来,现在的姿势正好抵到她的下腹,脐眼那里能明显地感觉到它跳动的脉搏。这种细微炽热的撩拨,弄得罗生生有些不自在,下身蓦地窜出一股暖流,又麻又痒,腿不自觉地曲起,身体和心里都空荡荡的。 宋远哲感受到她的变化,顺势将一只手慢慢下划,撩起她睡衣的裙摆,隔着底裤,在幽谷外画圈。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偶尔用力一压,惹得罗生生不禁嘤咛。她抬手推了推男人,没推动,于是把手放到嘴边,咬了下去,不让声音漏出来。 看到她渐入佳境,在罗生生下体作恶的手突然扯开布料,沿着股缝来回刮摸。罗生生受到刺激,腰微微抬起,肚子和男人贴得更紧,那热棒跳动的频率也更加清晰。她头脑虽然还清醒着,但身体却愈渐沉沦,自尊心和羞耻感的作用下,她只能更加咬紧自己的手背。 “宝贝,把手放开,乖。” 说时,宋远哲加大了手里的力道,中指快速探入穴中,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灵活地抽动了起来。罗生生被这一下刺激地拱起了腰,双腿微微颤动,支撑不稳,嘴上却一点也不放松。 “生生,把手放开,啊?” 罗生生拼命摇头。 宋远哲也不恼,略微动了动身,加快了手上的力道和速度,只听罗生生腿间水声清晰,噗滋噗滋,淫靡到不行。他估摸着又加入根食指,却在半路受阻,进入实在有些困难。 可能是被涨痛刺激,罗生生终于把手从嘴里拿出,却捏紧了床单,半皱着眉,呼吸加速,连连呼痛。 “不要了…不要…了…疼…” “一会就好了,别闹。” 其实他自己也忍得有些难受,刚才情急了些,现在调整了姿势慢慢进入,拇指不断地按压她的肉蒂,造成一股一股电流在罗生生体内不断流窜,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微微抽搐。 彼时,罗生生差不多被情欲逼到了清醒的边缘,而宋远哲另一只作恶的手却游移到她的胸上,棉质睡衣被撩地极高,小巧浑圆的乳房轻轻颤动,粉色乳头挺立在上,周身在黄光下反射着柔和的色彩。男人低头看着这幅画面,眯起双眼,手上开始富有技巧地揉捏起来,发现身下的人扭着腿,眼神混沌迷蒙,无觉间泄露一股媚态,于是又俯下身,张嘴含住另一只玉乳,舌尖在乳晕上聊骚画圈,合着揉捏的节奏,间或吮吸。 罗生生的身体被男人上下齐攻,激情起起伏伏,如同掉入浅海,被浪拍打,完全不由自主。她闭着眼,半张嘴,不断有呻吟溢出,高高低低,快快慢慢,全由男人手下的节奏控制着。 她觉得她快死了。 肉壁骤然收缩,肉粒硬挺,宋远哲知道是时候了,手上动作迅速加大,不断变换着方向抽插,嘴里的吮吸变为轻咬。罗生生被快感和锐痛刺激得拼命摇头,手下的床单被捏成了两个漩涡。刹那间,她看到眼前万物茫白,下体抑制不住地剧烈抽搐,尿感强烈,爱液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泄了宋远哲一手。 而宋远哲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在她高潮的一瞬,立刻提枪入洞。 “啊!!骗……子!!” 罗生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到不行,小穴剧烈收缩,全身都战抖了起来,刚进到一半的欲龙寸步难行。 “生生,放松些,你下面咬得我要断了。” 罗生生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因为羞愤,夹得更紧了。 宋远哲现时虽然被搅得又爽又痛,但进不去也不是办法,他思量一下,还是决定缓缓退出她的身体。 男人的突然抽出,使一股空虚感自下而上蹿升,在罗生生心中若隐若现,来不及适应又亟待满足的小穴开始不断翕合,泌出汁水,呈现出最原始的求欢姿态。 其实宋远哲因为腿脚有些不便,刚刚的姿势要发力有些难,只得退出后,直起身半跪着,拉开罗生生的双腿,向着自己猛力一拉,架在臂弯上。而后再次将热棒对准洞口,毫无迟疑地全力进入,胯上发力,缓慢地抽动起来。 “出去……骗子……你出去……” 罗生生扭着身子拒绝,磨得宋远哲有些不耐。 “别动,我腿疼。” 一瞬间,罗生生就真的不动了,宋远哲知道,这招百试百灵。 “疼…就不要做了。”她边说着,边抬眼看男人的表情。她最受不得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而且自己现在也是不上不下,于是撇头不看他,红着耳根嗫嚅道:”要不…要不…你躺着,我…我来动。“ 宋远哲听完,轻笑出声,立刻前倾向下压去,把她下身整个前推向上,折了过来。 “下一轮就换你,这一轮先我来。” 说完,大力一挺,竟然全根尽入,有着重力的加持,臀摆的幅度不断加大,罗生生终于克制不住,叫出了声。 ”啊!!!“ 罗生生的腿被压得极低,宋远哲这番进攻,又快又猛,她的身体从尾椎开始被带动着剧烈震动,不受控制地向前,只能抬起虚软的手反手抓住床拦,借力抵消一些冲击。 现在的罗生生,嘴唇微张,却连一个单音都发不完整。 “啊…轻…啊…啊啊啊…慢…” 罗生生每发一个音,宋远哲的动作就加大一分,速度就更快一点,板床跟着来回晃动,吱吱呀呀。 “宝贝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声点。” 宋远哲微喘,暗哑的嗓音有别样的性感,他边说,边把罗生生的屁股抬高,让两人交合的部位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罗生生被那香艳的画面慑到,下体应激一紧。突如其来的紧致,四面绵软的压迫,和无数小口温柔的吸附,使男人不禁停下动作,仰头舒服地喟叹。 然而,不过几秒的间隔,没给罗生生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就又像冲了电的马达一样挺动起来,两浅一深,逐渐加快。 ”啊…受…不…你…啊啊…啊…“ 快速抽插的动作弄得水声潺潺,合着肉体拍打的节奏,噗叽噗叽一声比一声更大,而罗生生赢弱的抗议则完全被掩埋其中,几不可闻。她能清楚感觉到体内热杵在每次进出时刮过软肉的快感,现时的她已经被激情冲击得将近极致,抓着栏杆的手渐渐无力,只能任凭自己被男人下胯推着向前。 而宋远哲对她的反应并不满意,不够,远远不够。于是他稍稍调整了进出的角度,将手放在充血的肉粒上开始配合抽插,快速按捏起来。 “啊……啊!” 突然,罗生生后腰不断抽搐,脖颈后仰,下身喷出大滩淫水,沾湿了两人整个腹部,小穴不断收紧,几乎快把他的命根绞断。 看着身下女人高潮时的媚态,宋远哲淡笑着低头,吻上她微张的朱唇,心道: “原来在这里。” 好不容易得知女人敏感点的宋远哲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趁着女人高潮的档口,加足马力,专攻一处,直捣的水花飞溅,白沫四溢。而罗生生被强烈的快感夺取理智,尖叫一声大过一声,过于兴奋的刺激另她几乎晕了过去。 高潮之后的罗生生全身虚绵无力,半闭着眼软躺在宋远哲身侧,下身仍被他依旧兴致昂扬的长棍堵着,不断流泻出的爱液只能从罅隙里缓缓流出,涨得她下身湿热难当。 “怎么…还…那么大。” 她是有些恼的,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心想,她都这样了,他怎么还不射。 而这话听到宋远哲耳里,却是令一番滋味,比起责备,反而更像邀请。 于是他微微耸了耸臀,抬起她的右腿,坏笑着凑到她耳边,用舌尖描摹着他的耳廓,轻语: “早着呢,夜还长。” …… 之后罗生生又泄了两次,最后一次两人一起高潮,宋远哲在失守的档口,动作快得骇人。当时罗生生扶着床栏半跪,直接没力,趴倒在枕头上,只能任他扶着腰横冲直撞。 最后拔出来的那一刻,他喷射不停,烫了她满背白浊。 罗生生察觉到了背上精液粘腻炽热的触感,蚊声回头嗔他。 “脏…啊…” 枕边的老虎 第二天,罗生生睡到中午才醒,醒来后发现大腿根酸痛得不行,完全并不拢腿。于是在心里把宋远哲祖宗十八代都告慰了一遍。 原本想起身找他当头痛批,却成想别说人影了,连他的随身行李也一并消失。 最后,罗生生在梳妆镜那里找到了宋远哲留下的便签。 “曼城有信,勿等。” 她放眼看过去,不知道是走得急还是没上心,满室的狼藉还是昨夜的老样子,端上来的排骨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便签上的口气也拽得二五八万似地…… 还勿等,好像谁愿意等他一样。 自恋! 罗生生越想越觉得倒胃口,每次都这样,完事后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让自己觉得掉价。 于是一把扯下便签,撕了个粉碎,扔掉后还不忘对着呸了口唾沫,骂道: “人渣!”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弹出一条邮件提醒。罗生生看发件人是老板Robin,便立刻打开查看。 里面是份行程人员安排,九月,中国。 排在随行工作人员最后的,是斜体的ViviLuo,罗生生。 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罗生生不想承认,她竟有些害怕。 ———————— 话分一头。 那天自宋氏离开后,程念樟并没有直接去南林湾,只是在电话里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些情况。 张晚迪是一个自负的人,程念樟说起这事时,她并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张家是黑道出身,虽然已经洗白多年,但仇家仍旧不少,加上安城这块蛋糕谁都想分一口,用这种伎俩的反而是那些不入流的东西,都去细究的话,不过是杀鸡用牛刀。最后,她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她说——比起外面提剑相向的仇人,枕边的老虎才是最要提防的对手。 说起‘枕边的老虎’这几个字时,她的语调并无异常,但程念樟知道,这个多疑的女人必然是话里藏刀的,但其间意指是提醒自己不要养虎为患还是警告他勿生歹心,这就无从知晓了。 程念樟打电话时正在回家的路上,钱韦成在旁开车,基本听下了全程。 “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了?” “嗯,她说是些小喽啰,那我也没必要替她操心。” “哦,那就好。” 程念樟坐在副驾驶位上,一手支着窗沿,一手食指敲击着手机背面,眉头微蹙,忽而转头看向钱韦成,缓声问道:“韦成,你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谁告诉你的?” 钱韦成十指紧了紧方向盘,侧头扫了他一眼又继续前视。 “今早,是梁岿然打我电话告知说有情况,车也是他提出来的,应该是宋毅的意思。” 副驾驶位突然爆出一声冷笑。 “韦成,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的?” 钱韦成被他突然的发问弄得有些懵,推了推眼镜,略一思索道: “大概……五年前。” “都五年了,我和宋毅什么关系,你心里应该有个数吧。” “我……“ 程念樟打断他。 “哦我想起来了,你和黎珏是老相识。” 提起黎珏时,钱韦成表情一滞,指腹微微发抖。这些都被程念樟看在眼里。 “怎么好好的,提起黎导来……” “呵,没什么,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 程念樟摸了摸车身,缓缓开口。 “当年,他坐的那部车,也是这个型号吧。” “嗤——” 钱韦成突然刹车,额头上有冷汗沁出。 “你……什么……意思?” “你别怕,我只是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说时,程念樟抽了一张纸巾递给钱韦成“韦成,别让我失望。” 钱韦成晃神片刻后,接过纸巾,半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擦了擦汗,低声回复道:“好。” 程念樟调整了坐姿,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看你吓得…开车吧,不会有事的。” 钱韦成重新启动引擎,之后一路上,这两个男人虽然面色如常,但却各怀心事,沉默间已是百转千回。 回到中环的公寓,钱韦成提议把车退回去,却被程念樟拒绝了,只让他去差人查一下车里有没有内置的监听设备和GPS,其他动作暂时还不需要,简单地交代完后,两人便在停车场匆匆告别。 晚上助理小谢把一些证件送来,其余杂物都留在了车里。临走时,程念樟特意询问行车时有没有异常。起初小谢摸了摸头说没有,走到电梯那里似乎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气喘吁吁地说: “我想起来了…路上没什么情况,但小区门口有量车挺反常的。” “哦?怎么反常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前几趟您差我去内环那边取东西,有好几次我都看见那辆车,就停在公寓不远的停车坪,是辆黑色的马自达,以前没见过,很新,本地牌照。起初没注意,后来发现车里总有人,我怕是狗仔蹲点,上周就和物业反映了一下,过后果真没再看见。不过今天回去的时候,又碰见这辆车了,大路上跟了我一段,突然在小区前一个路口左转,虽然可能就是个巧合,但还是告知您一下比较好。” 程念樟静静听他说完,不发一语,略一思索后问道: “确定没看错?” “没有,为了去物业反映,那个车牌我特意背过,安F5274,特别不吉利,不想自用的车。” “你觉得是不是狗仔?” “像……又不像。” “怎么说?” “如果是冲着您来的,那么长时间的蹲点,不是狗仔就是征信的,但说是狗仔…车里的人又太斯文了,感觉不像做娱记的,倒像是个白领,落差感很大。” 程念樟沉吟片刻后,轻拍助理肩膀,没再继续发问。 “好的,小谢,你做得很好。” 听言,小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您别客气,这是我分内该做的。” ………… 小谢走后,程念樟独自站在客厅落地窗前,从这个角度远望而出,半座安城的霓虹夜景尽数错落在他眼前。他食指轻点,定在了东南边半起的山坪,山腰上望海而建的,就是张晚迪的居所,南林湾。子夜的南林湾晦暗凄冷,只有零星光点,他指尖在附近画了个圈后,向西缓缓划动,最后停在市中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建筑群中,宋氏的大楼在其间并不扎眼,但程念樟却一击即中。找到目标后,他张开五指,微微施力,用宽厚的掌心挡住了它全部的光辉。 如果从对面望过来,或许可以看见,在昏沉光景中的这个男人,此时面对晚夜霓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携烟入口,轻抿后,白雾从口鼻弥散到整个空间,颓靡又落拓。 他抽的是万宝路最劲的爆珠,面上却没有一分色变。 等烟烧尾后,程念樟拨通一个号码。 “喂……阿龙。“ “在。” “你帮我查查钱韦成,还有这个车牌,安F5274.” “好的。” “小心些。” “放心。” 说完后,两人几乎同时挂断,程念樟享完最后一口后,摁灭烟尾,决绝转身,不留恋一丝璀璨。 不,他想让我找他 阿龙与程念樟识于微时,全名景隆,道上人称龙哥,是安申一带出了名的情报贩子,他的触手在黑白两片都探得不浅。多年前,程念樟曾救过他一命,两人多年走来,一明一暗互相扶持。这世上能让程念樟信任的人不多,而景隆却一定在列。 当晚程念樟交代完以后,第二天下午正在通告的间隙,他就收到了阿龙的回复。 “方便接电话吗?” “没事,你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钱韦成近几个月的账户和出行都没有异常,不过他那个老年痴呆的父亲最近从第一医院转到了军区二疗,背后肯定有人搭手,但伸手的人姓宋姓黎抑或其他,我这边查起来也费尽,一时半会给不出答案,你最好还是留个心眼,小心为妙。” “……好的,我会注意。那辆车是什么情况?有头绪吗?” “念樟,你听我说…”阿龙略一沉吟,继续道:“这事有些蹊跷,本来以为会绕个大弯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查到了。” 程念樟蹙眉。 “怎么了?” “车子是刘安远的,车主信息直接登记的他的名字,我调了几个监控,上个月这辆车频繁出入你内环住所,你几场通告他也有跟,前天晚上跟你的那辆车也是他的,告知宋毅你被跟车的又是他的人。我弄不明白,他……绕这么大圈子是几个意思?” 阿龙说完,程念樟无言。 他与刘安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张晚迪,两人应该没有任何瓜葛,不对,至少现在没有。刘家的重心如今已经逐渐离开安城,以他多次出入南林湾了解的情况来看,刘安远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里。 他们少有的几次交集里,也至多不过点头。 想到这里,程念樟突然忆起那日凌晨他离开时,刘安远看他的眼神。 也就一刹那的功夫,他突然明白了这个男人想要做的事情。 “他想找我。” “啊?” “不,他想让我找他。” 即便是和程念樟称得上生死之交的阿龙,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我还是不懂?” “他和我现在的身份,私下见面只会让张晚迪起疑。加之刘安远势头强劲,以张晚迪的性格,不见得会放任其坐大,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想,刘安远这几年,过得也并不像表面风光。”说时,程念樟勾唇,和趴在保姆车窗上异常兴奋的粉丝招了招手,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继续说道: “呵,说不定,我们不过是一路货色。” ………… 叁天后,程念樟独自驱车回到内环公寓,在小区外不远的公共车位上,一眼便看见了那辆黑色马自达。两车擦身时,他放慢车速,微微摇下车窗,褪下墨镜向对方看去。 车里是一个穿着斯文考究的男人,岁数叁十上下,他接收到程念樟的暗示后,启动引擎,跟随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小巷深邃晦暗,自然,没有监控。 “程先生,终于等到您了。” 程念樟斜倚着车,悠悠然点起一根烟。 “怎么称呼?” “我姓王,如何称呼我,您自便即可。” “王先生守了多久?” “和您家楼下24小时全年无休的狗仔们比起来,我等得并不算久。”男人低头一笑,一秒后复又抬起,凝视着烟雾中的程念樟,变换语气,缓声道:“程先生很聪明,也很有门路,刘先生没看错人。” “哦?” “我…本来以为,可能…等不到您来找我的那天。” “要是我不来呢?你会继续等下去吗?” “不会,您不来是您的损失,刘先生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说时,他拿出一个保险箱,打开,满满当当的老人头码放整齐。程念樟看了不禁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这里是五百万,是刘先生的诚意,他知道您最近需要投资,五百万说多不多,说少,在你们那个行当里,也不算个小数目了。” 程念樟扔掉烟头,直起身显露不快。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刘安远做事一向这么喜欢绕弯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凭什么要收下他的这份‘诚意’” “程先生勿要多虑,刘先生只是单纯地想与您交个朋友,表明一下立场,以后打起照面来,互相也更知根知底一些。加之刘先生生性宽厚,不喜强人所难,不会强求他人做些污糟的事,这钱您大可以收下,您收下了,刘先生也好对您放心。至于这次行事上的唐突,还请程先生见谅,南林湾那位小姐的脾气您也知道……” 话到一半,也无需再说下去了。程念樟知道,这钱今天大约是不想收也得收的架势,而刘安远的意图也并不像这个姓王的说得那么单纯。刘安远手伸得果然不是一般的远,看样子,南林湾的太平日子终是要到头了。 虽然不明白对方具体要做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刘安远不是敌人。 “程先生您看这钱,是怎么个处置法呢?” 程念樟淡笑。 “这钱我收下了,王先生,也请您替我转告刘安远,他这个朋友我交了。” 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7月19号凌晨,一向只转发程念樟个人通告和代言的微博账号“念樟工作室”,突然毫无来由地发了一句“周一见”,因为在此前“周X见”体多用于公布恋情,所以语境十分暧昧。 那是一个周五,这句话平地惊雷,在毫无波澜的七月炸出了巨浪,不到5个小时,转赞评通通过十万。“程念樟女友”“程念樟周一见”“程念樟出柜”“程念樟结婚”甚至连带着程念樟的多个绯闻女友的名字一起被带上了热搜,一些营销号也趁热打铁,连夜赶工,把早几百年的桃色旧闻添油加醋,新瓶装旧酒地拿出来供看客咂摸。 粉丝也是被炸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各粉丝会会长连夜在群里召集人手控评。艺人这边与粉头对接的工作一直是小谢在负责,他这一晚已经接电话接到耳鸣。 “谢助理,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们申城分会一个说法!到底出了什么事?恋情还是作品?你们工作室没头没脑发个“周一见”,知道影响多恶劣吗?你们这么做得到Evan授意了吗?他可是影帝啊,High-level懂伐!搞什么流量明星那套……“ 小谢被吼得耳朵疼,直接把电话拉远,放在扶手上公放,等对方吼完再接起来。 “反正周一就能知道了,你们也别着急,是好事,我们就当测试一下Evan流量,放宽心放宽心。” “你说得轻巧,你看看网上都写了些什么?你不知道是伐!我念给你哦—— ——爆!疑似公开出柜!扒一扒那些程念樟‘背后’的男人们。 背后是带引号的,引号的哦!恶不恶心伐啦 ——地下恋情公开!神秘影帝原已隐婚,妻子竟是她…… 你知道这种标题里已经出现多少个十八线女明星的名字了吗? ——十亿少女梦碎,梦醒发现,家财散尽不过是替别人养了老公! 扎心啊!你看到没有,我心口上的玻璃渣子插得,你连下刀的地都没有了! ……“ 小谢一边听一边憋笑,最后等她换气的时候,小声说: “我公放呢,Evan在,要不你和他直接交流交流” 对方立马挂断,然后又突然打了进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免提?话筒?” “免提“ “咳,咳!Evan,我是申城粉丝会的会长,仅代表我们粉丝会管理层向你致歉,我刚刚太紧张了,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还乱挂电话,一定是吃错药了,你千万不要放心上!“ 小谢把电话凑到念樟嘴边,他刚刚一直在看剧本,没有在意后排的嘈杂,公式化地回了句: “好的,谢谢你们支持” 尔后自然地用两指把电话推开,示意小谢挂断。 小谢有些尴尬地低头 “好了不说了,我们要飞了,再应付就耽误工作了。” 没等对方回应就匆匆挂断。 “Evan,网上的舆论发酵得有点厉害,你看要不要控制一下。” 程念樟没有抬头,剧本里有一处段落似乎有些问题,他提笔下了个注脚。 “没必要。”他字写一半,约莫是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忽而抬头看向小谢“你要沉得住气,少说多做,和旁人少一些多余的交锋。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造势,如今的局面很好,很顺利,不必节外生枝。” Evan的语气虽然平和,但终归是批评的意涵,小谢听了有些颓丧,支支吾吾回了句‘好的’就坐回后排。同车还有钱韦成,他将一切看在眼里。 “小谢,念樟是在提点你,自己记好了。” 虽然话是说给小谢的,但说时他看的却是程念樟,眼里有层深意稍纵即逝,现场谁也没有捕捉。 他们抵达申城已经是周六上午八点的事情,行程很私密,并没有记者和粉丝在机场围截。程念樟让钱韦成和小谢先去和品牌商对接明天的活动事宜,自己则驱车前往位于复兴中路娄屏公馆的魏寅居所. 这间老洋房是黎珏的祖产,他生前曾为躲避银行资产清偿,把这栋市值数亿的置业,转赠给了程念樟.没想到黎珏去世后不久,为向宋毅表示立场,程念樟非但没有把它还给黎家,居然转头作人情便宜卖给了魏寅.为此得罪了黎父黎秋正,黎老戎伍半生,直接从地下室掏出一把胡桃木手柄的老式苏联猎枪指着程念樟,要不是张晚迪及时赶到撑腰,估计就不会有现在风光无两的Evang. 当时接盘的魏寅连同程念樟一道得罪了黎家,两人算是结上了过命的交情,关系可见一斑.程念樟到的时候,魏寅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出来应门,气态懒散得很,见到对方也没招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自顾自走.坐下后,还是程念樟给他冲的咖啡. “给,醒醒脑,有正事要谈.” 魏寅接过骨瓷杯,抿了一口. “你冲咖啡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差,说吧,什么正事?” 程念樟挑眉:“英方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态度,当然是好的态度……Robin是老朋友了,原本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让我跑一趟,麻烦!“说时魏寅把剩下的咖啡一口闷掉,顺势还点了支烟,继续道:“梁岿然呢?你得罪了他,宋毅可不会让你好过。” “我不动梁岿然,宋毅照样也不会让我好过。” 闻言,魏寅瞥了眼程念樟,继续低头笑着嘬烟. “以前宋氏还叫安博的时候,我倒没看出宋家这个老大有多少能耐。之后他扳倒傅云,除掉黎珏,安博换了姓后又和邱冠华勾心斗角,另外南半球的宋家老二也不是省油的灯……内耗成这样,宋氏这几年也没受多少影响,现在看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又心狠手辣,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好.” 话毕,气氛是一阵沉默,程念樟似乎并不想接过这个话茬,魏寅只得无趣,悄然间摆正了坐姿。 “我看过今早的新闻,你周一什么打算?” “周一放第一波电影物料,你和我联合发布,算是官宣。到正式开拍这段时间,你我可能要打些配合,放些边料给媒体,维系热度。” 魏寅闻言顿了一下,摁灭烟头,显露不悦 “我不大明白。“ 程念樟忽而抬头看向他。 “就是炒作,我,和你。” “我和你什么?” “其实没什么,但要让人觉得有什么。” …… 两人间难得的变得相顾无言。 魏寅浸淫娱乐圈好些年头,各色的同性异性关系见的也不少,他对别人的取向一惯看得很开。但这种事但凡和自己沾上了边,他就觉得浑身别扭。加之当年程念樟和黎珏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圈里圈外虽不说人尽皆知,但多少对程念樟的取向坊间也是有同性这层标签在的。现在外界并没有开化到多么开明进步的程度,这步棋虽然可以炒一时的热度,但长远来看于他并无益,反倒显得有些不爱惜羽毛了。 程念樟见魏寅迟迟不回,也不着急。 “老魏,你觉得呢?我尊重你。” “你…有必要吗?如今的电影市场已经不是靠这种炒作就能操盘的,最终总归是靠作品说话,难道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你的那股子没用的文人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停!”程念樟语气突然重了起来:“市场和观众都是健忘的,即便我们现在有最好的团队,但前期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没有记忆点和关注度,后期没有宣发的话题点,它再优秀也不过泯然于众,成就不了你我比现时多一分的东西。我们毕竟拍的还是商业片,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业行为,你看开一点。” “程念樟!你太傲慢了,我才是导演!” 这一通来回,魏寅被气得不轻,他是个少爷脾性,打小顺风顺水,没被人说过什么重话,一向自我感觉极好,比起同侪,他有股子特招人烦的自视清高,一旦被人戳了痛处就会跳脚。 程念樟从前跟着黎珏,黎珏是真文艺,高山流水。魏寅当年还是个新人导演,走后门拿作品给黎珏指点,人家看了只说句’‘技术挺好,很成熟,是大众欢喜的东西,但没什么自我’。这句话往后成了魏寅的梦魇,他也瞧不上自己的媚俗,所以一直极力想摆脱商业化的标签。但资本环境下,他始终没有这个权力,也渐渐失去了这种能力。潜意识里,他透过程念樟更想对话的是已经不在人世的黎珏,但程念樟的话却像冷水扑脸一样令他清醒,跳脱出自溺的假象。 魏寅一生气耳朵脖颈就会涨红,看着有些喜乐,程念樟没管他情绪,反倒窃笑了起来。 “那魏导,我刚刚失礼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可以答应了吗?” “呵,我不过是你程念樟的一个工具,你吩咐就是了,假惺惺来谈什么交情。” 说完魏寅瞧见程念樟勾着笑的唇角,恼怒里拿起手边的抱枕就砸了过去。 扔完停顿几秒,估计是觉得自己娘气,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为什么是我?” “你长得不错。” “嗯?” “也有些才气。” “……” “你说巧了,我俩居然还熟,不找你找谁?” 魏寅难得见程念樟开玩笑的时候,有些心酸,不忍再悖他坏了心情。 “算了,我都随意了,但你不要搞得太过分。” 听言程念樟立马收住笑颜,郑重道: “你放心,我有分寸。” “好。” 因为太熟的缘故,正事聊完两个人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客套。魏寅看了眼挂钟,问他:“今天没有通告吗?” “有,下午恒隆有一场店内活动,晚上有个饭局和自媒体的专访。” “那你忙去吧,我昨晚和徐编几个聊上头了,四点才睡,得补个觉,不招呼你了。”魏寅转念一想,程念樟连夜转场,可能连觉都没睡,这么说不大体恤,于是补道:“对了,你等一下。” 他转身去厨房里热了碗米糊,烤了两片吐司,刷上黄油给程念樟端了上去。 “喏,我听韦成说你连轴转起来饭也不吃,把这些吃了再去忙吧,这是陈姨打的米糊,我加了些炼乳,香得很.” 程念章象征性地扒了两口,实际早上在机场已经和工作人员一起吃了些,他胃口一向不怎么好,对食物也没有太大的喜恶. “你说你也快四十了,口味倒和婴儿差不多,喜欢吃辅食.” 魏寅对他的嘲弄不甚在意,看他吃得也不香,挠挠头往左右看了眼,突然掏出一盒红茶递给了程念樟。 “这个送你吧,Robin那边给的,我茶酚过敏也喝不上。” “你倒是挺假客气的……不对,Robin不是知道你喝不了茶吗?而且他也不爱来这套。” “嗯,是他助理送的,看着刚出社会不久,估计想帮着Robin熨帖,但不怎么周全吧。” “犯这种低级错误,也是够蠢的。”程念樟蹙眉,他对自己和下手的要求一向很高,虽然表面温和,但实际极其挑剔,对差错和拖沓有着天然的厌恶。 “你这人……人家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二十来岁,说话做事都挺舒服,犯这点小错,我倒觉得没什么。” “呵。”程念樟挑了个眉不置可否,顺手开始搅米糊,也不接他话。 “哦,对了,她名字挺好听的,叫‘罗生生’,说是申城人。这名字怪耳熟,但我一时半会也对不上号。Robin那没点熟人搭桥我还真不信能混进去,小姑娘应该也有些背景。,说不定还是个熟人,你看看有印象没……” 闻言,程念樟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罗……生生吗?” “嗯,英文名叫Vivi,意译来应该是生生不息的生生,怎么?你认识?“ 程念樟不回,低头沉默片刻,忽而道: “没什么印象。”说完,他起身拎起茶:“这茶我就收下了,周一别忘记了。” “行了,你走吧走吧,我可不送.” 出门后,程念樟坐回车里,握着方向盘有片刻失神,发动的时候发现副驾驶位上,从红茶的礼品袋里掉出一张硬卡。 他随手翻看,背面是一段清隽的小楷。 ‘祝您万事顺遂’ 下面跟了篇十四行诗 Everyfairfromfairsometimedees, -[]Byce,ornaturesgingcourseuntrimed Butthyeternalsummershallnotfade, Norlosepossessionofthatfairthouow’st 程念樟随口跟着念了一小段,嗤笑。 “呵,这招从小学用到现在,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个助理还有点可爱 深夜,罗生生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谁骂我呢!” 她这时候一般是帮Robin营运东亚这一片的社群和回复合作邮件。打开微博,有一条特别关注的提醒,来自“念樟工作室”,提示他发了一条新动态。 罗生生有些疲倦,她抱腿坐在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开这条动态,里面只有叁个字——周一见. 她翻了翻下面的评论,前百条都是粉丝回复的无意义内容,看完了还是不明所以。然后她又看了眼热搜,发现了一连串关于程念樟的关键词,里面排名最高的是“程念樟周一见”,其次就是“程念樟出柜”, 她好奇点开浏览了一下,充斥了营销号夸张淫邪的文笔,有些比小时候看的《茶余饭后》还要猎奇,几篇下来她便觉得恶心,草草关了网页。 不过就在退出的档口,她手滑拿RobinPartrick的认证号点赞了一篇程念樟和黎珏的旧闻,之后便去睡了,没发现自己的手误。 第二天她打开电脑的时候,系统弹窗不断提醒她微博有新的私信和评论,她还没来得及点开,Robin那边就来了电话。 “Vivi,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了老板?” “Ms.Qin说我在中国的Twitter上和Evarendingsearch。” “啊?!您等我下。” 罗生生一头雾水,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 果然,她点开私信,充斥了程念樟粉丝的质问和谩骂,她最新发布的剧照下面,也突然多了几百条奇怪的评论,再进主页,才发现昨天点赞了那篇该死的文章。 “要死了!要死了!“ 这一朝悔得罗生生大腿都拍青了,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她手抖着点开热搜,“罗宾派翠克”排到37位,“程念樟摄影师”排到了20位,“程念樟黎珏”占据榜首。 “苍天啊,完蛋了。” 罗生生此时简直欲哭无泪,电话里Robin静静在等她回复,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圆过去,一来Robin的脾气难以琢磨,二来事情确实已经到了没法糊弄过去的地步。她只能如实把原委告知了Robin。 但意料之外的,Robin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沉默了片刻,回了她一句“get”便挂断。 罗生生对这份工作十分看重,当初也是几经辗转,最后靠宋家的关系才能留在Robin身边.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她已经想好了几百种求饶和认错的方法。幸好罗生生还算清醒,中途取消了误赞,写了一篇中英对照的声明保存在草稿箱,顺手把英文版发给Robin过目,做好基础的危机公关准备。 沉下心来之后,她有一阵放空,脑子里不断回还刚刚看见的评论。想想觉得有些可笑,半年里潜心运营,一直勤勤垦垦编辑图片和文案,微博的内容生动,格调也不差,到头来总共2万粉丝,还有一半是买的。没想到,昨天就因为她赶上热度误点了个赞,粉丝量瞬间突破3万,真是造化弄人。 没过多久,Robin回复了她一封邮件,内容很简洁, “Mailhim,JIAQIXIE,Evan’spersonassistant.” 下面跟了一个邮件地址,是程念樟的助理,小谢。 罗生生上领英搜索了“JIAQIXIE”,发现他虽然只有25岁,但工作经历却很丰富,UCL 出身,回国后先后在奥美和Ruder任职,今年开始跳槽到了宋氏,入职后居然仅仅是做程念樟的助理,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罗生生犹豫了一会,把自己拟的声明抄送一份给小谢,因为十几岁就出国,她害怕自己中文水平可能会出什么纰漏,中间还修改了几处,加了些敬语发过去。没过一会,小谢就回了她。 “知道了,邮件太烦,我微信****,你加这个详聊。” 罗生生加上了小谢的微信,备注Robin,对方立马就通过了验证。 “我是谢家奇,Evan助理,公关这块是我做基础对接的,你怎么称呼。” “您好,我叫罗生生,您可以叫我Vivi(微笑表情)。” “稿子写挺好的,不过用不上,我给你些图片,北京时间晚九点,你发它们就成。” 聊天框下面跟上了一张早年黎珏电影《西街十二号》的黑白剧照,里面除了黎珏,有还有探班的魏寅和男主角程念樟。叁人一坐两立,具处风华,十分养眼。另一张是Robin的黑白工作照,同样出自《西街十二号》,场景里,Robin笑着给程念樟看显示屏里的画面,远处是混乱的街景与一线天光,整张图片构图舒适,对比鲜明,算得上佳作。 “第一张是你老板拍的,第二张你就说是魏导拍的,文案写‘周一见‘,下面标注图片出处就可以。” 罗生生跟过Robin进组,这种花絮一般都是摄影助理甚至是实习助理掌机,DP(DirectorofPhotography)和导演不大可能自己上,但她觉得对方这么安排自有道理,便没有多言。 “好的。您还有什么,可以尽管吩咐我!(奋斗表情)” “管好你的手,别乱点赞就行了,姑奶奶,你知道撤热搜要多少钱伐?” “啊?多少?需要的话,我可以出的。” “噗“ 小谢对着手机屏突然笑出了声,他发了一个蜜汁微笑的表情就不再搭理罗生生。 此时正值国内晚夜,程念樟刚下饭局,是一个品牌方的招待晚宴,席间觥筹交错,沾了些酒气,便回住处修整。他冲凉出来的时候,发现小谢正对着手机傻笑,大概是心情不错,他路过时盖了小谢一记脑袋,问道: “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小谢把手机屏幕转给他看。 “Evan你看,Robin的那个傻子助理真实诚,居然要出钱给我们撤热搜。” “哦?” 程念樟敷衍了他一句,没显示太大兴趣。 小谢不气馁,小跑到他身边。 “Evan你知道不,Robin这个助理给我发邮件,那语气和上朝似得,一股子学生气,战战兢兢的,估计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给吓坏了。” “是吗?” 程念樟问得漫不经心,他顺手挑了一件LOEWE的拼接衬衣和长裤,交到小谢手上,让他熨烫。小谢接过衣服搭在手上,而后继续吐槽。 “我之前还挺生气的,不过今天看她应该是真手滑,但她能点着那篇文章,也是够八卦的。”小谢见程念樟依旧没什么反应,就转到钱韦成身边:“是吧,韦成哥。“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机灵,能处变不惊把坏事变好事的。” 小谢的小心思被钱韦成看破,对方就驴下坡反倒让他不好意思,于是摸摸脑袋转移话题。 “不过你别说,这个助理还有点可爱,韦成哥你看她头像。” 小谢点开了罗生生的微信头像,那是一张证件照,大概2,3年前的照片。当时的罗生生留着男仔头,头发微微自然卷,看起来蓬松又柔软,她眼尾向下,微笑的时候弯成一道月牙,嘴角也是尖尖的,透着股莫名的机灵和可爱。 “确实挺上像的,面相很招人喜欢,适合当艺人。“ “是吧。”说时,小谢翻出聊天记录.”名字也不错,好记,就是可惜了,脑子不咋地。“ 钱韦成瞥了眼记录。 “罗生生……是挺好记的。“ 程念彼时正在系着衬衫的纽扣,闻言动作一滞,从穿衣镜里注视着沙发上的两人,突然面上多了分戾气,冷声道: “小谢,管好你自己的事。“ 程念樟话里带着肃杀,即刻便让小谢闭上了嘴巴。他扣完扣子,走过来,状似无意地拿起小谢的手机,瞥了一眼,而后锁屏扔到沙发上。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人身上,起来,做事。“ (过渡章节,情节辅助。不知道为什么这本书封面变成了古风……) 阿东,给生生小姐问个好 罗生生北京时间晚九点准时发布了图片。起初并不见舆情有什么起色,大约十点左右,念樟工作室转发了这条微博,配文是。 “青涩如我,赤忱如你,永恒如他……谢谢罗宾用相机保留的回忆,逝者如斯,我们定当不负过往,再次起航!周一见!”@魏寅 罗生生坐在电脑屏幕前不禁赞叹,谢助理不愧是4A出身,服务过顶级PR团队的人,都不用走外部公关,叁下五除二,把一个乌龙事件转变成了宣传口径,着实不简单。 罗生生为人直白单纯,拿起手机就给小谢发了个大拇指。 “谢助理厉害了!(大笑)还有需要我做什么的地方吗?” 小谢今日本想邀功的,没想到方才间接因着罗生生被Evan训斥,心里窝火得很,看见罗生生的消息就烦,现时他正帮着化妆师一起给Evan处理妆发,看到弹窗,突然眉头一锁,手指游移在回与不回之间。 “小谢,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淡的程念樟,今晚对下手的表现却有些异常的敏感。小谢觉得自己的小心思不值一提,就回了他句没什么,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准备转去后头瞎忙活了。 望着小谢的背影,程念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有些不定。 他刚刚瞥见了罗生生的头像,这个女人的面目依旧,和十年前没有多大参差,温良而善于伪装。罗家,是他人生行进到此,遇到过的难得的‘温柔’,带着上位者的宽宏和怜悯,抛弃他们一家的时候却显露了满目的虚伪造作。 程念樟原名赵程东,小时候近人都唤他阿东,其父赵德隆自他出世前便是罗家的管家,其母程英少时带着他从姑苏梅里到申城投奔赵德隆,起初打些零工,住在外头,开销大,也辛苦的很,后来蒙了罗父照拂,被雇来打理罗家后厨和花圃。 梅里产葡萄,程英从老家拿了些苗过来,在罗家后院栽种,入夏前满院子紫紫绿绿的,沁人心脾,深得罗母欢喜。程英是个厉害的美人,很有主意,生的儿子阿东又俊俏聪明。她到罗家这几年,只是使了些机灵,便让罗母帮着弄妥了赵家一家的户口和赵程东上学的事情。 阿东自小也懂事,识眼色,小小年纪在罗家也帮上帮下的,算得上半个小佣人。小时候他管罗父罗母叫伯伯阿姨,管罗熹叫哥哥,后来教了规矩,就叫老爷夫人少爷。罗母是个温婉博爱的主,长了和罗生生一样的眉眼,很面善。当时见阿东在花圃里一边浇花施肥一边自学功课,觉得这么好的孩子,这样待他是造孽,便打点了寄宿的学校,让他安心读书去了。 罗生生出生比较晚,她出生那会,阿东刚来罗家,两人记事以来常碰上面的时点,也要追溯到罗生生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两年罗家跟着宋家,把事业转到了安城。一家老小也逐渐搬到了安城居住,赵氏夫妇是唯一跟过去的两个下人,于是阿东也跟着一起移居到了过去。 罗生生刚见到少年的赵程东,满眼都是欢喜,直拉着罗熹问 “这个哥哥是谁” 程英给阿东手里塞了两粒话梅糖,送他过去。 “来,阿东,给生生小姐问个好。” 彼时的赵程东正是有些逆反的年纪,这个罗生生小时候光屁股腚的样子他都见过,如今却要低眉顺眼叫一声生生小姐,他是不大乐意的。赵程东手里紧了紧糖,垂头不语,突然,低头看见了罗生生的漆皮玛丽珍凉鞋,视线移一些,就是自己的破绿胶鞋。自尊心,是种穷病。他收紧了脚趾,变得极不自在。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忽而抬头,伸手捏了颗糖给罗生生,笑道。 “生生小姐好,我叫赵程东,你唤我阿东就行。” 当时赵程东就一直笑着举着糖,罗生生没收也没回他,只怯怯地躲到罗熹背后,最后还是罗熹替她结束了这段尴尬。 待程英带阿东走了,罗生生才凑到罗熹耳边,红着脸蝇声道。 “哥哥,这个阿东真是好看极了.” 罗熹刮了她的鼻头,蹲下来。 “这是赵家阿姨的孩子,也算半个自家人,要亲近和睦,不能像刚刚一样,懂了吗?” 小时候的罗生生,眼睛又大又圆,眼球上又总有层水膜,映得透亮,看起来煞是无辜。她眨巴着这双眼睛,看向罗熹眼里自己的倒影,郑重地点了个头。 “嗯。” 往后的日子,阿东便和父母一起,在罗家外屋住下了,那时候罗家刚到安城,万事待兴,都要赵德隆和程英着手操办,加上阿东课业不紧,他也时常会抽了空帮忙。罗生生就经常趴在阳台上看阿东一家子忙活。好几次阿东抬头,都能见她眯着眼盯场的样子,视线对上了,她就笑着招手,挺没脸没皮的,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和个傻子似的。” 后来罗熹出国读书去了,也不知道谁起的主意,阿东被喊来当罗生生的伴读。罗生生是个典型的文科脑袋,数理差得一塌糊涂。赵程东给他讲题,她总是起初认真听着,慢慢就趴下身子,也不吱声哪里不懂,到了后程,不是玩阿东的手指就是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成绩自然提不上去。不过罗家也不急,这种家庭的子女,自有其他出路,人生的天顶比他阿东高到不知哪去了,一时的偏科并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即便罗生生一直没长进,罗母罗父也不责怪他。 一日傍晚,暮色昏黄中透着嫣紫,鱼鳞云铺陈半壁天光,罗家院子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客厅里的老唱机放了盘英文版的玫瑰人生。萨克斯婉转悠扬,LouisAmstrong的歌声带着舒适的顿挫,有些醉人。罗生生沉浸在如此的浪漫里,她侧头欣赏,阿东的脸被夕阳打亮了半侧,温暖而柔和。 “阿东,我给你写首诗吧” 阿东没有回她,她已经习惯了对方一本正经不爱搭理她的模样,也不甚在意,提起笔来默了段莎翁的十四行诗给他,用的是张沾着茉莉香氛的书签,写完小声颂给他听。 听着听着,正在做题的阿东突然顿笔,看向她。 “是什么意思?” “万物易变,但吾爱吾诗永恒。”罗生生把书签捂在胸口,口气老成地说道。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真不害臊。”阿东抽走她的书签,压在了习题下面,呵她“赶紧做题,你再倒数,就得挨着讲台坐了。” 罗生生没看见阿东有些微红的脸颊,嘟囔嘴“阿东真是无趣” 赵程东是知道的,罗生生喜欢他的皮相,因着这份喜欢,他的心底生出了从前不敢有的放肆和骄傲。私底下他从不叫他生生小姐,一有什么便呵斥罗生生没有长进。罗生生也瓜皮的很,总笑着,不恼但也确实没有长进。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宋远哲的人出现在罗生生的身边,赵程东的骄傲便在一瞬被打回原型。 宋远哲什么时候来的,做了些什么,如今的赵程东也就是程念樟已不大清爽。他只记得一些小事,当年罗生生追着宋远哲满花圃的跑,踩坏了他和程英刚种下的花苗,程英郁郁着还得给两个祖宗陪笑;还有,他时常给罗生生讲题讲到一半,这个宋远哲就冒出来带着罗生生往街上窜,任他在后面怎么喊,罗生生是头也不回;再后来,他与罗生生就彻底是两个圈子的人了,有一回他无意听到宋远哲对罗生生说: “那个阿东,哪来的?” “赵家阿姨的儿子呀。” “哦,下人的儿子啊,还以为多大来头呢,你倒是听他话的很。” 宋远哲这个纨绔,出言甚是伤人,阿东没有听下去罗生生的回应便负气离开。上高二后申请住校,便没怎么见过罗生生。最后一次遇上,是罗家出事离境的那天,这一回,罗家没再把赵家带上。 罗生生那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五六岁的年纪,依旧笑得明朗。她在机场见阿东也来了,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阿东,你现在好高啊。”罗生生踮起脚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嗯,你也不矮” “我妈说这次我们家先过去,等安顿好了,再接你们。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袋鼠打架,你说好不……” “生生!过来!” 罗生生话说到一半就被罗父打断,他掐了下时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过安检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宋家是好人家,答应我会帮你们一家都安顿好的,不用担心。” 两家人挥手告别,却是各怀愁绪地说着再见。 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罗生生的诺言果然和她的“吾爱永恒”一样儿戏,罗家不曾再回来,也再没有管过赵家的生死,赵德隆出事的那天,他打通了罗家在澳洲的固话,他无望地呼救,却被罗母硬生生挂断,十几年的主仆情谊,飘散如烟,真是薄凉的世间。 宋远哲,你真有劲 周一,不出意料地,程念樟和魏寅一起公布了新电影《简东传》的第一波物料。 《简东传》是根据着名纪实文学作家乙南的同名改编的。取材于广东新千年初轰动?一时?的黑帮庭审案件,简竹醒案。描述了一代枭雄自“军阀仔”起家的传奇故事,是一部大时代主题的黑帮片。 以目前的审查机制,黑帮片并不讨好,片子光剧本备案就走了不少关系,后来还是因为乙南年初在北欧获奖,舆论向好,文化部的领导才有了松动。 但本子大纲还是被上面批了满页红字。宋毅是宋氏里掌握政治关系的核心人物,他是肯定不会帮程念樟出面说情的。宋毅不出头,最后下来的本子和原着比,就是面目全非的状态,这一厢便又得得罪乙南,版权难免会生事端,改编一度变得举步维艰……可以说,因着宋毅的阻挠,这部电影,无论是人情,还是钱权,环环相扣,每一项都让程念樟费尽心思,一步步走到现在,着实不太容易。 既已到了这一步,程念樟如此大费周章地搞出“周一见”,就是要让所有人的眼睛,都无时无刻关注着这部电影的进程,使得宋毅无从下手,顺道也加个热度,为票房铺垫。魏寅虽然与程念樟交好,但程宋两人的争斗,他一向置身事外,对于成败也看得更加淡然.若不是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他大可不必掺和进来,已然是很讲义气了。 不过程念樟向来更信奉物尽其用的道理,魏寅既然上了贼船,他就不惧给自己人下狠手。 周一和《简东传》一起上热搜的,是程念樟出入娄屏公馆的组图。本是个捕风捉影的小事,但小谢用小号买通写手,结合当年娄屏公馆的产权交接事宜大作文章,反而将一次正常的会面往声色暧昧的方向延展。 魏寅气愤地很,打了程念樟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教。 “程念樟,你是不是太不讲情面了!说好的分寸呢?” 程念樟听出了对方的咬牙切齿,却不以为意,他趁着通告的空档,一边翻品牌型录一边回他。 “照片是我安排的,但娄屏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受害者。” 电话那头一瞬沉默。 “那是谁……宋毅?他敢动我?!” 魏寅是政治家庭出身,第叁代,根红苗正,照理宋毅不会轻易得罪,但他也不觉得程念樟是这种狗急跳墙栽赃嫁祸的人。 “你抓不到证据,他就敢动。他连黎珏都敢弄死,你那点清誉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程念樟语气里透着股轻慢和理所当然,还有些被怀疑的气愤,不禁让人又信了几分。 “他…有什么必要这样做?” “什么必要?娄屏的事你也知道,往深里挖,挖到黎家,挖到黎珏,那我就不必再在这个行当混了,这就是宋毅的伎俩。” 这下,魏寅一听,权衡了利弊,深以为意,彻底被说服。 “那现在怎么办?” “舆论我会控制,我们要做的,就是增加线上互动,不互相回避,正面反馈。这个我助理小谢很在行,你让你宣传经济和他对接吧。我要忙了,挂吧.” 说完,程念樟果决地挂断电话。小谢在一边听完全程,直拍手叫好. “Evan,你太厉害了,我差点都……” 这时候钱韦成恰好和工作人员一起进来,程念樟没搭理小谢,两人默契地闭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程念樟当晚有一场季播选秀节目的录制,他是特别评委,制作方在正常录制开始前,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内部访谈和品牌口播的环节.因为《简东传》和娄屏公馆的曝光,访谈台本也做了很大的改动,这方面的事务一向由钱韦成负责,今次也不例外。 程念樟粗略翻了一下台本,注意到一些关于魏寅的问答被钱韦成划去。 “韦成,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宋毅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句话虽然问得漫不经心,但钱韦成还是放空了一会儿才回他。 “上次梁监制没得好,宋少大概是留着后手吧。” “我思来想去,这次娄屏应该是他的手笔,你觉得呢?” 钱韦成有些错愕,蹙眉看向角落一处。没等他回答,程念樟又道: “韦成,你最近不在状态,这几天小谢比你活泛,娄屏的事你居然到现在还想不出对策?我们后面还有硬仗要打,你是我左膀右臂,可不能出岔子。” 闻言,钱韦成转头,视线对焦在镜子里程念樟的发顶,放任自己眼神涣散,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最近有些事,不过没关系,我能调整。” 程念樟抬头撇了眼,把台本交还钱韦成。 “问我魏寅那几个问题挺好的,不必避嫌,以后多着用他的地方呢。哦对了,我让他们在隔壁休息室订了餐,你快去吧,别凉了。” 待钱韦成出门后,小谢眼睛提溜转,突然挨到程念樟耳边,小声说。 “Evan,韦成哥果然很有问题。早上你让我用小号冒充狗仔把娄屏的照片发他要钱,他消息已读了好久都没回我,后来打官腔说没权限,让我和宋氏公关部及法务联系,拦都不拦一下。” 程念樟不喜欢人挨着脖颈说话,于是缓缓把小谢推开。 “韦成是你师傅,不要嘴碎,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 宋远哲从曼城回来的时候,罗生生正和Robin在布莱顿出商业外景。 他上次在罗生生房间看见刘安远送的东西,心里较劲得很,这次大包小包扫了一后备箱,特意绕圈到南部去找罗生生嘚瑟。 宋远哲到的时候,罗生生已经下工,准备赶晚班的火车回去。布莱顿的火车站看着气派,实则不大,宋远哲很轻松就找到了正在低头看手机的生生。 “看什么呢?” 罗生生一转头的功夫,手机就被宋远哲抢走。他举高划喇着屏幕,待看清内容,突然又不悦得还给了罗生生。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下人?” 小时候宋远哲总是‘下人,下人’得叫阿东,罗生生年纪小,没放心上,现在听他再这么喊,火气就上来了。 “你瞎嚷嚷什么!” 宋远哲一向瞧不起程念樟,罗生生就算吼他,这人依旧是一派轻浮。 “他是圈里出了名的兔儿,为了往上爬可没少做糟粕事,就你拿他当个好,你怎么不没事刷刷我的新闻?” 罗生生不想和他掰扯,对了下时间,火车马上就要出发了,她拎起包,起身往闸机方向走,却被宋远哲一把拉住。 “我让司机回去了,你开我去机场吧。” 回头看到对方突然一脸讨好的神色,罗生生也是哭笑不得。 “宋远哲,你真有劲。” …… 布莱顿是英国的同性之都,行车一路,往来遍布同性情侣的身影,罗生生在等红灯的时点,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这时候,宋远哲盯着她的侧脸,突然冒出一句。 “我听说了,你九月要回国。” “嗯,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待多久?” “九月先去实地勘景,Robin签了半年,但具体要等十月开拍了再说。” “那我空出这段时间回国陪你。” 罗生生没回他,宋远哲成年了以后在女人堆里也算摸爬滚打的老手,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车上了高速以后,周边陷入漆黑,罗生生忙了一天,实在乏味又疲累,宋远哲看她连打了几个哈欠,只好和她聊些八卦吊着她的精神。 不知怎地,八卦就聊到了魏寅头上。罗生生对今天看见的新闻一直耿耿于怀,于是问道: “魏寅和阿东,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宋远哲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魏寅不见得。不过我和黎珏的关系你也知道,你这个阿东可是他心尖上的宠。你也别惦记,我看他八成喜欢男人,不会稀罕你。” 说起黎珏,宋远哲面色有些沉郁,后头几句也卸下了轻浮的伪装,辞色皆冷,罗生生识趣地没有怼他回去。 宋远哲和黎珏算得上铁磁,当年黎珏和宋远哲在一辆车上出事,一死一残,又是自己亲哥哥的手笔。对宋远哲来说,大概是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之后一路上,两人没怎么搭腔。到了机场,宋远哲按着自己的计划,把车钥匙给罗生生,让她去开后备箱拿行李。 罗生生白了他一眼,还是照做。 打开箱门的一瞬间,她有些错愕。 “宋远哲,你买那么多东西,你拎得回去吗你!”罗生生翻了翻盒签,都是女士鞋包首饰“你现在这么用心啊,都亲自给那些小明星挑礼物了?” 宋远哲捂脸,他就知道罗生生绝不会念他好,逮着机会就埋汰他。于是下车,恶狠狠地把一条项链带在她脖子上。 “你故意气我呢吧,这些东西通通是送你的,反正你得收下,不喜欢你再扔,不让我知道就行。” 罗生生拿起吊坠,低头看了眼,是尚美的liens,十字交叉的形态,象征着情人的拥抱。 就在这时,宋远哲捂着罗生生的后脑勺向前,亲了一下发顶,把她整个脑袋压在自己的左肩,靠近女孩的耳侧 “九月,等我。” 是缓慢而深沉的语调。 罗生生听出了他前所未有的坚定,于是手里握紧了吊坠,沉默地蹭着他的肩点头,竟然生出心安的温暖。 ……………………… 背景铺垫完了,下章就是九月了,生生和阿东终于有对手戏 ps.简竹醒确有其人,是真实事件,大家可以搜来看看,我对90年代的江湖情节很喜欢,直接拿来做剧中剧了。 够了,你下去 九月依旧延续着酷热,霾障攒聚的天色,带着内陆的浑噩。 罗生生上机前穿了件正红的碎花衫,搭配条白色高腰阔腿裤和同色系针织开衫。回国前特意剪了一个法式的刘海,短发扎了小揪在脑后…一身打扮在灰暗天色的映衬下,倒是十分打眼。 原本回国的前几天,按常理Robin会做修整,倒一下时差,罗生生自己也可以暂时放下工作,进入一个半休假的状态中。但没想到他们刚到酒店,事态就起了变化。 宋氏的接待专员在Robin一行人安顿好以后,突然通知他们《简东传》的碰头会,临时改到当日下午。 会议原定时间是叁天后的上午。这么一改动,使得很多材料罗生生都没来得及准备。 她这次国内的工作机会,算个捡漏,Robin的常用中文随行Ms.Qin年初怀孕,孕期内无法长途差旅,于是随行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罗生生身上。在宋氏配备的翻译到位前,Robin所有的现场交流和文书转译都要她来负责,同时还要处理原来的线上工作内容,对她这个职场新人来说,算得上一次不小的挑战。 ?下午叁点出发前,罗生生还有部分Robin的分镜意见没有译制,PPT也是初制完成,一次也没有演练。到点的时候,她还缩在电脑前,不断地粘贴提示词,最后Robin看不过眼,提着她就往门外扔,上车前,衣服都没来得及更换。? 因为等会要见的都是熟人,和罗生生紧绷的状态比,Robin反而比较自得,除了略微有些疲累的面色,其余较往常看不出什么差别。 “老板,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 车开到一半,罗生生兜不住,怕会上出岔子,于是提前和Robin交了底。 Robin闻言只是略微挑了个眉,告诉她放轻松,当成普通聚会就可以,并不是相当严肃的场合,不用刻意追求完美。 但这种安慰对罗生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她对着笔记本无从下手,腹诽道,别说完美了,就连完整都还差了一大截!况且于Robin这是聚会,而于她,却有更多晦涩的心事… 今天,在Robin这场主创碰头会开始之前,《简东传》已经开了半天的财务预算和演员统筹会议,两个会通通由程念樟和梁岿然主持。期间内容庞杂,各方利益拉锯,进程长时间处于僵化的状态,这令程念樟心情极不痛快。 当Robin到达的时候,演员统筹会议还没有结束,会议室门外坐着电影的美术指导和剧本团队等等,大家看到Robin到来,相熟的纷纷握手问好。 会议室里大概有人只会了魏寅,只见他突然离席,找到Robin处,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两人互相寒暄,显得十分亲近。 拥抱时,魏寅一晃眼看到抹亮色,是Robin身边的罗生生。她?今朝?红白相衬,清爽明丽,令他有一瞬惊艳,于是下意识地双眼微眯,露出兴味。而魏寅视线的停顿,正好被当事人撞到。罗生生虽然回以微笑,但实则心里有些不自在,于是打了招呼,空出位置让他们两叙旧,自己则一人去到餐台处假装泡起了咖啡。 回来的时候会议散场,罗生生站位有些尴尬,鱼贯而出的与会人员阻断了去路,她只好退到一边低头看手机傻站着。 “小谢,你帮我对一下时间,梁监的资方?今晚?开了个局,我们务必要准时,下一场控制在3个小时以内,不要再出岔子了。” 罗生生虽然没有抬头,但她听出了,这是阿东的声音。比往昔去了不少少年气,依旧是低沉漠然的音色。因为挨得近,她还闻到了他蕴身的淡香,祖马龙的黑雪松,安神的木香,有些宁远,很好闻。 “好嘞” 这时候小谢转身出门,没注意,撞了罗生生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没事吧……”小谢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女生,瞧她不抬头也不说话,身形和穿衣的风格又不似熟人,于是好奇问道:“你是哪个组的?” 罗生生知道这是阿东的助理,谢家奇。 闻到香味渐远,她忽而抬头,伸出手,露出招牌的微笑:“谢助好,我是罗生生,Robin的助理。” 小谢一怔,也愣愣地伸出手。罗生生是娇惯的女孩子,打小没吃过苦,小小的手,掌心软嫩,一把握上去像捏在果冻上,有些挠心。 “哦哦,我记得你…唔…”小谢抓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完全没了之前的机灵“你等里面布置完再进去吧,我先忙了,等下见。” 说完小谢匆忙地向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妥,又回头看了罗生生一眼.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挂着笑,一脸殷切地目送,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等终于离开她的视线,小谢倚着墙,翻出罗生生的微信,从头翻看两人的聊天记录. “还以为是个照骗和傻大姐呢.” 对话框里只有他们短短几句对话,有些无味,于是他把罗生生那张头像点开,放大了缩小,缩小又放大……反反复复几次,最后长按保存. 会议比预想的晚开不少,内容主要是每个创意部门阐述一下自己的思路,定个基调,互相交换意见和资源。 开头的部分由魏寅坐上位主持,梁岿然坐右二位旁听,而程念樟却不见踪影。 Robin的名牌被安排在左叁,罗生生搬了个板凳坐在他身后,一抬眼就能望见门口的动静。程念樟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微怒色,一言不发地倚在门口听完了上一位的发言。他板着脸的表情极具压迫感,当越来越多人发现他时,场内原本轻松的氛围,也跟着逐渐冷峻下来。 罗生生这个角度正好能对上他的侧脸,她记得小时候阿东虽会凶她,但不着劲,鲜有狠戾的神色。如今他眉骨更加深刻,眼神溺在阴影里,有种莫测的可怖。 “Robin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发言是按位置倒序进行的,前场过半,魏寅翻了下罗生生准备的材料,把视线投到Robin身上。 Robin闻言,回头看了眼罗生生,笑道。 “Helloyouall,I’mRobinPartrick,aphotographer.It’smypleasuretotakepartinshootingsuchagreatstory.Myassistant,Vivi,willmakeapresentationtoshowmyopinionsooryboard…” 魏寅也随着Robin的视线,看向罗生生,他面色和煦带笑,显露饶有趣味的神情。 “哦?那就辛苦罗助理了.” 罗生生有些尴尬,微笑致意后起身往台前走,那里离程念樟站的门口不远,可以闻到些他的味道。罗生生不敢近距离看他,于是闷头打开电脑,快速进入流程。 “大家好,我是Robin的助理,罗生生,这边由我和大家简短交流一下摄影组的各项调度需求和剧本粗读后的拍摄意见,以供各组参考。” 台下坐的都是行业大牛,他们刚刚的发言专业又独道,给罗生生添了不小的压力。她一向很在意自己的工作能力是否能被认可,最次也至少不能给Robin丢人。 但往往怕什么来什么。 罗生生从打开电脑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不顺。先是误点了套用模版里的广告视频,而后又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地进行了一些页面的现场翻译,好不容易忽悠着带过去了,又发现遗漏了素材内容,造成了演讲内容的断层…… 一环又一环的失误,让罗生生几近崩溃。就在低迷的时候,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 “够了,你下去。” 这是程念樟在会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让罗生生下去,面色和语气都带着嫌恶。 罗生生没有动,她的手现时还按在鼠标上,有些发抖. “罗小姐,我说,你可以下去了。” 程念樟走近。 “啪” 合上了罗生生的笔记本,把它推到一侧,空出块地方,让双手支着台面。 他举起左手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块机械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叁十五分?。 “在场的各位,不好意思我要打断你们一下。时间不早了,我们必须要在7点前结会。”他转身指向背后的投屏“之后这种无意义的内容就不要再拿出来浪费大家时间,我不是在做项目招投标,不需要你们给我出方案。高效交流是我的唯一要求……” 程念樟在台上讲话的时候。罗生生抱着电脑,默默坐回了Robin身边。她有些木讷地看向台上的男人,只见他拿出Robin的材料,用简短几句概括内容,精炼而全面,句句切中要害。 最后还用英文夸奖了Robin的意见具有指导性,为打断罗生生的演示感到抱歉。 Robin闻言回头,表情略带失望。罗生生抿紧嘴唇,挤出微笑,要强的很。 边上稀稀索索有小声的议论,魏寅扶额,罗生生虽然表现差强人意,但程念樟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做,有点太不给情面. “念樟,Robin他们一下机就过来了,难免有失准备.大家都是朋友,又不是上下级,不必那么严肃,你也不要在门边站着了,和班主任似地,我看都瘆得慌,也别怪人家小姑娘磕绊。” 魏寅给了两边一个台阶下,程念樟顺势一改严肃,面带浅笑,悠然下台。 “所以我不闹一闹,你还不让我坐了是不。” 他有些调笑的语气,缓和了气氛,罗生生挨到Robin耳边,翻译他们的对话,发音时鼻腔有点酸,虽然克制住了情绪,但鼻头依旧泛红,看着有些可怜。 程念樟路过罗生生身后时乜了她一眼,不辨喜恶。 经过这一出,整个讨论变得高效不少,六点半左右就提前结束。 散场后,魏寅突然喊住Robin和生生。 “今天时间线太紧,Evan有些着急,刚才的事千万不要放心上,他没恶意的。晚上和我们大组一起吃个饭吧,就当给你们接风,顺便我也让Evan赔个不是。” 魏寅邀请时身体微微前倾,是恳切的姿态,但Robin没有接受。 当走到电梯口时,罗生生凑到Robin耳边说了句话,Robin有些担忧地拍了拍罗生生左肩。罗生生最终半推半送,把Robin塞进了电梯,自己一个人小跑了回来。 罗生生跑步的样子像个小鸭子,傻里傻气的,算得上可爱。她在魏寅面前立定,抬头对着他微笑。 “魏导,Robin不是生你气,前天他刚从土耳其飞伦敦,昨天又连夜赶日程到中国,确实太累了,得回去倒个时差。今天是我失误,阿……程先生没说错什么,晚上我帮Robin去吧,免得他的位置缺席让你们为难,而且,我喝酒很厉害的!” 说完,罗生生握拳,依旧是煞有介事的模样。 罗生生这个人,虽然孩子气了点,但其实什么都明白…… 魏寅没接话,只是拨了拨罗生生散乱的刘海。 “今晚的饭局可不简单,你一个小姑娘,不一定能接下招。” “我可以的!” 罗生生对魏寅笑得灿烂。 赵程东,你坏透了,你欺负我 “这位是?” “这是我们DP罗宾的助理,罗生生.” 梁岿然带着主桌各位一一和出品方嘉世影业的刘总敬酒,罗生生是唯一的生面孔. 刘总明显有些不悦,嘉世一众高管都是草台班子出身,遍布江湖气,烈性的名号在外,谁不给面子,都没有好果子吃,对外国友人也无出意外. “刘总好,我是……“ 罗生生的示好,对方并不入眼,招呼打到一半即被打断,于她,是十分尴尬的场面。 “我看这桌上该来的都来了,哪个不是大忙人,小梁,这个罗宾是多大咖位?我呢,不值一提,但晾着我们的程大影帝,魏大导演还有你看看桌上这些个响当当的人物,自个儿快活去,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这个刘总虽然问的是梁岿然,但眼睛直勾勾地对着程念樟,手指研磨着杯脚,一副蠢蠢欲动的态势。 程念樟低头抿了口酒,完全没理睬这头的交锋。 “罗宾拿过金球的,可是我们的重量级外援,不怎么懂规矩,刘总您还是多担待些。”梁岿然这话说得阴损,无异于火上浇油,但他撇了眼程魏二人,依旧无动于衷,于是推了罗生生一把“来,小罗助理,你就敬刘总一杯,这事就翻篇了。” 罗生生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刘总……Robin…最近行程太紧了,身体不是很支撑得住……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这杯酒我替他敬您。” 话毕,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酒杯上,里面只有些垫底的红酒。刘总见状把手一张,盖住了罗生生杯口。 “我是体面人,今天呢,酒你肯定得喝,而且还得双份的。但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免得别人说我为难你,就来点轻松的。”他把罗生生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喊来服务生“拿个大号的杯子,再上瓶白的,黄酒也上一瓶。” 服务生很快把东西端了上来,训练有素地开瓶“先生,您看怎么加法?” “这个小姑娘是从国外回来的,罗宾也是外国友人,咱们礼仪之邦,得好好交流交流,那就上个“中西合璧”吧。咱们是地主,白的就多整点,红的黄的你看着加,满上就行。” 顿时,整个酒桌陷入一派寂静,这个刘总的架势已经不是劝酒,而是要把罗生生往死里整,开始是“中西合璧”下面就有“五湖四海”,往后就是“八国联军”…… 原本不打算出头的魏寅有点看不下去,他作势要挡酒,却被程念樟压了下去。 程念樟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 “她可以拒绝,梁岿然就是要我们出手,我们也没给她施压,她喝不喝都是自己的事。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人,这个刘总和嘉世都不好对付,你别给自己添麻烦。” 魏寅转头看了眼程念樟还带着笑意的脸,有些不可置信,但他捏紧了拳头又放松,再回头时对上罗生生逡巡的目光,也只是低首回避。 这个刘总和罗生生并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益关系,情理上罗生生都没有接受这杯酒的必要。梁岿然就等着她推拒后,好把酒令转到程念樟头上,以牙还牙报一箭之仇。 在场的人心里多有明镜,知情的都晓得是隔山打牛的把戏。罗生生虽然不清楚其中角力,但她从梁岿然阴阳怪气的表现里也多少有点察觉,这杯酒她不喝,总有人要接,这个人多半就是阿东。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这个一看就禁不住事的娇娇女把好戏抛给程念樟的档口。罗生生一把举起浑浊的酒杯,碰上刘总的杯口。 “刘总,今天是我们不周到,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 其实罗生生对自己能不能喝酒这回事,心里根本没数,和魏寅说的能喝都是骗鬼的胡话,逞能罢了。 这杯酒少说也有六两白,二两红,罗生生豪气干完还笑着倒杯给全场看。当对上程念樟时,她用口语说了句。 “我厉不厉害。” 程念樟惊诧,这是他预料外的结果。 同样预料之外的还有刘总和梁岿然,罗生生的爽快反而让两人愈加不快了起来,梁岿然使了个眼色,刘总接着道: “小姑娘倒是不简单啊,巾帼不让须眉,我真是刮目相看。这边你敬完我了,之前的事也就一笔勾销,这边我再敬你一杯,算是交个朋友,我草莽出身,只喝白的,你也多担待些,我先干为敬,你看着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服务员立马就给罗生生满了整杯白酒,少说也有八两。 她心里咯噔一下,终于察觉势头不对,目光求救似地看向程念樟,却只得到对方一个不解的眼神。 于是罗生生又置气地一口闷掉。 白酒烧得她嗓子疼,前一杯的后劲又正好上来,一下没忍住,眼泪就噼里啪啦开始往下掉,身体也恍恍惚惚,勉强直着台面站住。 “小罗真不简单,这第叁杯……” 罗生生后续已经辨不清楚这个刘总又整出什么新花样,她只记得魏寅突然上来替她挡了下去,而后她便捂着嘴直接往洗手间冲,不管不顾地,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只想吐。 洗手间里罗生生抱着马桶,昏天黑地地也不知过了几时,脸上手上都是秽物,狼狈得很。 不过所幸还能站起来,歪歪扭扭走出厕所的时候,她闻了闻自己。 嘟囔道:“臭死了。” 于是她撑在公共洗手台上,开始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泼水。 这时候酒局已经接近散场,没人在意罗生生的去留,桌上七歪八扭都是被灌过去的人,清醒的多数已经离开。其中醉得最甚的就是后来和刘总拼酒的魏寅,程念樟今次托他和罗生生的福,滴酒未沾,于是吩咐钱韦成把魏寅送到了楼上的套间休息,自己则留下帮忙善后。 罗生生到后来精神不清爽得很,但其他感官却依旧灵敏。现时她像摊烂泥坐在水槽边上,氯水混合水泥的霉味中一下就闻出了早晨阿东的香水味。 “赵程东,你坏透了,你欺负我。” 视线里出现一个鞋尖,罗生生一把抓住,鼻头还凑上去闻了闻,确认味道后,用力攀着他的腿,把自己往上支起来。 然而这双腿的主人却没有一点想要扶的意思。 “阿东,我好臭好重,湿答答的好难受。” 罗生生起得十分费力,姿势也非常不雅,从程念樟的角度,甚至可以从垂下的领口,看到她内衣半裹的酥胸。 “啊,疼!” 在终于要站起来的档口,罗生生的头发钩到程念樟的皮带扣上,拉扯间带起了锐痛,于是她下意识地开始掰扯对方的裤头。 程念樟表情终于有了起伏,他眉头蹙起,眼角泄露厉色,一把拎起罗生生的脑袋就往开着水的池子里摁。 他感受到了手下的这个女人拼命挣扎的力道,这种制压的快感,令他嘴角泛起了不可明状的微笑。 待差不多时,他把罗生生拎起。这时候远处有人声渐近,于是他挟着大口呼气的罗生生转进了残疾人单间,快步落锁,一气呵成。 不料罗生生咳完了呛水后,眼泪就和断了线一样开始嚎啕大哭。 “赵程东,你欺负我……你……欺负……唔!” 程念樟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不料罗生生反口就是一咬,差点把他的手心咬下块皮来。 “生生,别闹。” 这句话就像施了魔法一样,罗生生果然安份了下来,但急刹车没刹住,还是会一抽一抽地啜泣,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阿…东…我难受,哪哪儿…都难…受。” 罗生生还醉着,见程念樟没反应,也不气馁,转个身,面对面往他身上又挨了挨,揪着他的衬衫,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阿东…我…头…好…好疼…啊”她指了指刚刚钩到头发的地方“唔…秃了…秃…了…秃噜头了…唔…臭东西…赔我…我…头发…啊…” 说着,罗生生又开始动起程念樟皮带的主意,又是拉又是拽,气到了还会打,十足低智女流氓的模样。 程念樟终于不耐烦,他右腿弓起,直入罗生生两腿之间,略一施力就翻身把她压制在墙壁与他的胸膛之间。 罗生生不算矮,她的胸抵在程念樟的胸下,两人呼吸的频率,因着彼此的触摸,变得格外清晰。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程念樟盯着她的发顶,发现一丝血迹,身体不自觉地就松弛下来。他触了触那块伤口,眉心又添份褶皱。 “疼吗?” 罗生生没回他,他感受到胸口有一滩温热正在蔓延。正当放松戒备的时候,突然,罗生生抬起水汽氤氲的双眼直视着他,踮起脚,抱住他的脸压向自己,浅浅地给了一个吻。 只是简单的触碰,却像摁上开关一样,打开了程念樟所有的情绪。 他蓦地用右手把罗生生整个挤向墙面,左手娴熟地探入衬衫领口,一把罩住她的左乳,用力地揉捏,不是挑逗,也毫无柔情。嘴上则长驱直入,极具侵略性地攻城略地,舌尖缠绕着她的舌翼,每一个凸起的小粒都刮磨着她敏感的神经。 罗生生虽然吃痛,但身体却逐渐柔软下去,她一只手搭在男人胸口作恶的左手上,一只则自他胸口缓慢往下,感受着肌肉起伏的坚硬线条。 心绪沉醉的感觉伴随着酒意袭来,程念樟中途放罗生生换气时,她突然侧头抵肩,双手松垮地环着他的腰,就这样,安然地睡了过去。 男人稍一侧脸就能看见罗生生莹白的脖颈,他拉出她脖子上的玫瑰金项链,转到吊坠处,交叉的环壁内刻着Samp;L的英文。 程念樟明白这个项链的寓意。 Samp;L 手指摩挲环壁的碎钻,他的面容逐渐阴翳,定格在一个料峭的视感。他冷笑着脱手,任罗生生沿着墙面下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转身离开。 程念樟拨通钱韦成的电话 “韦成,魏导安顿好了吗?” “刚安顿下来,还在他房里,怎么了?” 这时程念樟已经走到停车场,他的手停在车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忽而回头向来路冷笑。 “你把房卡留着,Robin的助理倒在二楼残疾人卫生间,你把她弄到魏寅那里,手脚干净点,别被人发现了。” “念樟,这么做…不妥吧。” “魏寅好这口,我成人之美罢了。这个女的翻不出风浪,你放心做吧。” 说完没等钱韦成回应,他就把电话挂断。后视镜映射出他此刻阴狠的神色,他晃眼瞧见,把镜面扭过去,竟然有些反胃。 那是我舒服,还是他舒服(H) 深夜,霓虹晦暗。 灯影成线,在车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一个十字路口,闪烁的黄灯转红。程念樟刹车后,手肘支在窗楞,咬住食指,而另一只手捏紧了方向盘上的皮套,发出质料摩擦的“吱—”声。 他有些陷落在往事,然而多有不堪,记忆里画面交杂破碎,宋毅、黎珏、张晚迪轮番登场,如今他已经不能完整地拼凑出各中细节。 这些糟粕令他头疼,于是画面跳转,走马灯转到了今天,罗生生仰着头说“赵程东,你坏透了”。 她叫他什么来着? 赵程东 多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黎珏第一次听,就批说赵程东叁字没有意韵,随意又粗鄙,是低下苦累的命格。 当时晚风萧飒,黎珏裸着身体,起了给他换名字的乐趣,蹲在书架前翻出一本宋词,他说《章台柳》的意涵就不错,不如就叫念柳,柳姬的柳。 琢磨后又嫌女气与薄命,那时恰逢风起,屋外樟叶摩挲,带来香气,黎珏沉醉,遂定他叫了念樟。 翻来覆去不过是苦命换了贱命,迎合了上位的人笑贫不笑娼的傲慢罢了。 但这个名字一叫就近十年,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赵程东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罗生生这个帮凶,又凭什么记着? 她不是说他坏透了吗?全因她没见过人世的恶,真正的坏透,还远着呢。 …… 钱韦成按照吩咐把罗生生放在了熟睡的魏寅身边,然后发了张照片给程念樟,等他指示。 程念樟让他删掉图片和记录,直接离开即可。 然而临走时钱韦成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两人,犹豫片刻,却走到床边,将罗生生湿透的上衣和外裤脱掉,扒下了魏寅的浴袍,把两人合抱一起,找了个看似隐蔽的角度拍下照片,上传云端后,删除原图,方才匆匆离去。 这一手,程念樟并不知情。 他接收到了钱韦成的信息,长久没有删除。图片里罗生生迷醉地躺着,脸颊到耳根通红,碎发自然地铺洒在面上,落到了翕合的嘴里。而通体被湿衣包裹,曲线毕露,她的胸虽然不算大,但挺翘柔软,不似小时候看起来那般干瘪,一手包拢着正好…… 人的欲望是一个不可明状的幽魂,程念樟如同触电,一股从左手传导而来的痒,突然遍布全身。 那是罗生生立起的乳尖,刮蹭他掌心的质感。 他停车点了支烟,烟烧尾了,下身却没有消退的势头。 于是程念樟重新发动引擎,一个甩尾掉头,驶向南林湾的方向。 午夜,张晚迪已经入梦。 突然一双炙热的手自背后而来,蛮狠地揉捏着她的乳房。她还还不及呼呵,那人就把她自床上抱起,将她整个人压向墙面。 她从气味和手法里认出这人是程念樟,于是原因惊愕而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这次不同往常,身后的人并没有极力地讨好她。男人的热杵抵在她尾椎上,伴随着手上的揉捏和身体的律动,不断磨蹭着女人勾股周围的肌肤,她能感知它极致的热度和不断膨胀坚硬的态势,是一触即发的预兆。 大约不太趁手,程念樟向后移了些,又挟张晚迪移到窗口,行步间手上一直没有停歇。他下身死死地抵着她的腿,把张晚迪半个身体压到窗外。 月光洒在女人的胸脯上,泛起白光,淫靡而浪荡。 至此,程念樟才终于露出满意的笑,面容带着邪佞。他用力一扯,将张晚迪吊带睡衣的领口扯到胸下,她的双乳顺势跳脱,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只要有人经过,便能一览无余。 此时秋风夜凉,带过乳尖,各处的刺激,给张晚迪非同一般的感受,耻辱又快慰。 那双作恶的手去而复返,因为感知到乳尖的挺立,男人突然用力捏紧。这一下让张晚迪过电似地战抖,她听到男人背后若有似无的嗤笑,突然直起身来不欲配合。 谁晓得程念樟此时捞住女人的腰就往后拉,趁她不注意,两指直插下体,带起满指的淫液抹到她胸上,腹上,而后俯下身,挨到她的耳边。 “你今晚可真够湿的” 说完,他脑里闪现罗生生湿透的身体,于是不等她回应便一杆进洞,恣意抽插。 “啊!” 叫声惊起夜宿的飞鸟,它们自林间飞起,翅膀击打的声响合上了两人交合的频率。 程念樟的每一次进入都用足了十分力道,张晚迪两腿微曲,双手扶着窗框十分吃力。 “啊……念樟……啊……轻一些……站……嗯啊……站不住了……啊啊啊” 男人听了她的求饶反而更快地抽动起来。 “舒服吗?” 回他的只有女人急促续断的嘤咛。 他挑了挑眉,不甚满意,于是抽出热棒,任由张晚迪伏跪在地。她趴倒后因为惯性,下身抽搐不止,和发情的母猫如出一折。 程念樟蹲下,手指从她的股缝一路往上,引发战栗,最后拍打她半侧股瓣,俯身用极慢的语速问道。 “舒服吗?” 张晚迪点头。 “说出来” “舒……服……” “那是我舒服,还是他舒服?” “当然……是……你” 闻言,程念樟一把抱起张晚迪就往床上扔,依旧是后入的姿势,力度却比刚才绵柔不少。 两人酣战许久,喘息淫语,击节拍水,回荡整夜。 完事后,程念樟恢复往日的面容,她替张晚迪点上一支烟,不等她问,便自招道: “今天我真是极不痛快” 张晚迪没看他,朝外吐了口烟。 “哦?” “梁岿然找了嘉世这块硬骨头,压我预算就算了,塞了个绣花枕头进组,还逼我们给她加戏。晚上刘琨那个孙子也是欺人太甚,明知我是你的人,倒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他是刘安远的叔父,当年刘家就他安稳,一看就是内贼,你还要他看我面子?没阴死你已经算有点良心了。” 程念樟倒是不晓得这层,没有接话,心里却有了另外的合计。 沉默有些难耐,张晚迪撇了眼他的侧颜,继续道: “嘉世后头有人,我没法轻易动。但刘琨的派系在里面并不算稳当,有人对他和宋氏走得太近一直颇有微词,尤其是顶头的那位,刘宋终归是外臣,刘琨的做派又一向不怎么体面,应该早有人想治他了。你不如从这里找找出口。” “还是你通透。” 程念樟在张晚迪额头烙下一吻,轻柔和煦,和往昔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让她恍惚生出了真情的错觉。 “对了,“他”是谁?” “哪个他?” “就是刚才做的时候,你问我的,你俩谁厉害的那个他” “你那么多的人,泛指罢了” 对话里程念樟接得很快,也没有心虚的神色,虽然依旧散漫,但莫名在她心里起了甜意。 “你倒是也会吃我的醋。不过我这把年纪,可不是年轻姑娘,能应付你就够累了,哪还有那么多人了” 年轻姑娘 张晚迪的话毕,程念樟吸了口烟,肺里回还后,伴随着青烟出口的,还有他一句略显不悦的 “哦” 早啊 早晨六点,日光自云层出头。安博酒店58层的全景落地玻璃,每天都会记录下这座城市日始的瑰丽。 此时罗生生面东而卧,整个脸埋没在逐渐刺目的暖光里,长久的日照催促她转醒。于是罗生生揉了揉眼睛,睫毛微颤,左手从被子里整个伸了出来。 睁开眼后,橙红天幕下的安城如梦似幻,不真切到让她以为自己还陷在梦里,眼前的一切就像电影调色后的画面,温暖而壮阔。 “这是安博最好的一间房,以你现在的视角,将中山路做中轴,一路延伸,最终向海,窗幅接近十六比九,每一条分界线在画面里都遵循着黄金比例的原则,是很规整的漂亮。” 罗生生被背后突然传来的男声,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蓦地转头,只见魏寅懒散地靠墙坐在地上,他穿着件松垮的浴袍,刚洗完的湿发垂在额前,下巴有新冒出的胡茬,落拓得很。他见罗生生回头,摁灭指尖的烟,笑道: “早啊。” 罗生生的的脑子一瞬空白,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魏寅,缓慢坐起,身上的浴袍滑落,露出内衣也不自知。直到魏寅抬了抬下巴,做了个提衣服的动作提醒,她才发觉。 窘迫羞愤的罗生生有些手忙脚乱,外衣也不在身边,脑子里反复都是些靡乱的画面,手抖着,腰带怎么也系不好。好在她低头整理的时候发现自己内衣裤都还在,下身也没有酸胀粘腻的感觉,证明两人至少没有越界的行为,于是才稍微放心了些。 “魏寅导演,请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清醒后的女孩揪紧了领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以她的教养,一般也不会直呼他人全名。 “罗助理,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魏寅摊手,是无解的表情,两人对视了几秒,他见罗生生没接话,于是起身向吧台走去,打开咖啡机,熟门熟路地从储藏柜里拿出豆子冲泡。 “没奶,只有意式和美式,你选哪个?” “我喝水。” 魏寅拿着滤网的手抖了一下,撇嘴,觉得女孩有些好笑。 “昨天你拍拍屁股走人,没瞧见是谁帮你解围把自己喝得不成人样?我昨天断片了,咱两谁是受害者还不一定,罗助理你没句谢谢就算了,这脾气可得朝对的地方发。” 他语气平和,听不出恼怒。罗生生记忆只停留在去到卫生间之前,之后的部分除了隐隐约约有些阿东的影子,其余一片空白,她离开后餐桌上的往来就更不用说,真是一无所知。 然而魏寅说得不像是假话,这让罗生生心底难免愧疚,不过既然他两都断片了,那怎么又能扒光了衣服睡到一处去呢?想想也是蹊跷。 “嗯……魏导,那既然不是你,你说又会是谁把我们关一块?” “我也不清楚,到目前还没有人联系我说明情况,不过你不用担心,要是对方不怀好意,那也是冲着我来的,我保证绝不会牵涉到你。” 魏寅喝了口自己泡的咖啡,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这豆子不错,够香,给你也来一杯吧。” 这次罗生生没有推拒,魏寅把咖啡端到床头柜后又从衣橱里拿出罗生生还有点半湿的衣物。 “你衣服我起来的时候就在地上,已经湿透了,晾了一会还是有点湿。我们这状态不适合让Roomservice进来取,你放太阳里晒晒,应该挺快就干的。” “额……”魏寅这段话信息量不小,罗生生消化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衣服是谁帮她脱的,但既然之后没有第叁人,这浴袍就估计是魏给她套得没跑了。 罗生生的火气又有些上来,但没有发作。 之前几次接触,罗生生其实对魏寅没什么好感,她眼里这人虽然和善,但似乎总有假意参杂在里面,又喜欢端着,让人多少感觉有些虚伪。 不过现时她虽然还有防备,但自清醒后魏寅都不曾逾矩,好歹是个人物,对她亦很周到,她也没法指谪什么。 罗生生拿起衬衫凑近鼻尖,虽然湿濡,但上面明显留着些木质香,她闻到后身体从指尖开始失温。 原来昨天真是阿东! 破碎的记忆开始拼凑起来,隐约有两人拉扯的画面,但互相具体做了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 “安博酒店是宋氏重组之前就有的产业,这间房的房号是5800,我没记错,是不对外开放的。它有自己专属的密钥房卡和独立监控体系,只有宋氏高层有权限加密取卡和调阅影像。” “宋氏高层?多高?” 程念樟算吗? “反正昨天饭局上的都够不上。” 罗生生皱眉,她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失落还是开心,反而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复杂,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 5800因为私密性极佳,可以有效隔离公权力和社会媒体的介入,很受政要和名流的欢迎,也经常被他们用来做一些搬不上台面的事。亦在宋氏内部传闻出过人命,却因为该房监控的独立性,当事人至今逍遥法外。 早前宋氏高层对5800的态度一向很含糊,宋毅上台后干脆直接将其作为灰色产业,一方面为上流社会提供玩乐的场所,另一方面又将其监控作为关键时刻议价的筹码。然而宋氏内部分权和制衡自有体系,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家族企业,宋毅也并非一人独大,5800的使用权就属于高层的共享资源。 魏寅方才点到即止,这种秘辛不便与外人道,全部说给罗生生听也不过给她徒增烦恼。他觉得这事多半是梁岿然的手笔,意图给他制造负面新闻把电影搅黄,完全没有想到程念樟头上。 他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万万没想到宋梁之流竟会如此猖狂,于是愈发和程念樟同仇敌忾起来。 他拿出手机当着罗生生的面拨通电话,对方声音有些迷蒙,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念樟,昨天是谁做的善后。” “哦……啊”程念樟打了个哈欠“韦成和梁岿然吧,怎么了?” “我被人算计了,有人把我和Robin的助理关到了安博的5800。” “什么5800?” “就是58层的那间房…你认识谁可以断掉这边的监控吗?我怕我们出门的画面会被有心人利用。” 对面沉默了一阵。 “老魏,我尽量吧,这事你有和别人说过吗?” “目前只有罗助理和你,还有那个幕后黑手。” “好的,你不要和别人联系,切忌打草惊蛇,我这边帮你找人断后,记得保持联络。” 电话挂断后,魏寅向罗生生借口抽烟,便往远处走来了。而程念樟则安静地闭上眼数秒,当数到700的时候,又回拨过去,他将嗓音修饰上倦色,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我找到了邱冠华,他说可以帮你,但他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是要你我各出0.5个点的宋氏股份给他,他不白拿,会以今天的收盘价购入,二是《简东传》的男主要换成季浩然。” 这两个条件实则并不是在为难魏寅,而更像在为难程念樟,这让他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迟迟没有回应。 “老魏,我的部分你不用担心,你目前的周全才是最重要的。5800外的监控每天不定时归档,邱冠华说他可控的时间也不多,你如果可以,我就答应了。” 魏寅捏紧手里的电话。季浩然是星辰主推的新一代偶像,演技说不上多精湛,但也不算差劲,他背后的金主又资金雄厚,没什么理由在这个档口驳斥。然而他和程念樟手里加起来总共才只有3个点出头的股份,邱冠华一拿就是1个点,对他不过是有些可惜,而于程念樟却是釜底抽薪,他真的无法为了自己的一点声誉而让朋友做出如此让步。 此时的魏寅离罗生生有些距离,她只看得清他的一些表情,却无法听清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当魏寅焦灼的视线投向她时,她回以微笑安抚,多少起了些镇定的作用。 最终,魏寅心软,想着不要把罗生生拉下水,终是吐了口气,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当程念樟挂断电话的一瞬,他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可抑制地发笑,等平复后用备用手机给一个陌生号码发送了ok的表情,这个号码的主人,即是邱冠华。 罗生生和魏寅在十点左右,一前一后离开了安博。分别前罗生生没有没脑地问了魏寅一句: “魏导,你了解程念樟是什么样的人吗?” 魏寅只是笑笑,没回她。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 “罗助理,信任往往不在于你有多了解对方,而在于你有多在意会因背叛而带来的损失。你说我是信任念樟,倒不如说我是信任自己输得起。” 罗生生哑然,她没有魏寅那么看得开,昨天的事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就算不是程念樟做的局,但以他们的交情,他依然对她见死不救,足见其冷血,这才是罗生生郁郁的根结。 从前的赵程东已经不在,而现在的程念樟,刻薄又狠毒,真是让罗生生讨厌至极。 (过度章节,本周会再补一到两章,魏寅不是一个么得灵魂的男配) 你换香水了? 事情过去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程念樟都在南方拍戏,他的上一部电影会在月内杀青,杀青后即能腾出档期专注于《简东传》的拍摄。 这半个月里,Robin?主要与魏寅往来,就一些具体分镜的拍摄手法做探讨,偶尔也会参与选角。 Robin的合约里写明了10月份会开启为期一个月的实地勘景,但临近九月底,程念樟和梁岿然却依旧没有进一步的指示,这让负责Robin日程安排的罗生生有些苦手。于是她找机会拖住了魏寅,想看看他能不能帮忙敲一下进度。 “罗助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魏导,有个事想拜托你。” 罗生生双手合十,低头在额前摆了摆。 “怎么了?你直接说。” “那我直说啦……剧组十月的安排您可以催一下吗?按合同月初我们就要去勘景,勘景回来之后Robin可能会有其他商业接洽,我要帮他确认回复档期,一直这么拖进程,我这边现在有些难办啊。” 魏寅听完微蹙了眉头,剧组前期行程照道理是梁岿然的工作范畴,大部分场地关系都在他手里,如今这人趁念樟不在,又托辞《极速》的拍摄进度吃紧,当起了甩手掌柜,很不地道。 但是因为上次的事,魏寅还不太乐意和梁岿然打交道。这会儿罗生生有些死心眼地盯着他,也是骑虎难下。 “罗助理,梁监制目前联系不上,我帮你问问念樟吧。” 罗生生听到程念樟的名字,整个人就和满弓的弦一样紧绷,下意识的就是拒绝。但魏寅没给她机会,罗生生还没来得及阻止,电话就已经拨出去了。 “念樟,在忙吗?” “刚杀青,在和贾导说些事情,不忙。” 程念樟那头有些嘈杂,是熙熙攘攘的人声,他话语里情绪听起来不错,音节短促轻快,很悠哉。 “有个事挺棘手的,你看能不能出面解决一下?” “什么事?” 程念樟闻言,和侧边打了招呼,起身离开。 “剧组时间轴梁岿然没有盯,现在后续的步调没人在把控,有些乱套,下面不少部门都要有意见了。” 电话那头人声渐远,程念樟找到一个角落,低头点烟。 “哪个部门有意见了?你让他们自己和我谈。” “这……” 魏寅看了看身边,假意愁苦地把电话递到了罗生生手上。 罗生生哪里敢接,赶紧推了回去。 于是魏寅便从善如流道: “罗助理那边不太想和你谈,还是我来转达吧……” 罗生生没想到魏寅会这么直白,瞳孔一瞬放大,伸出手就开始捞他手机。魏寅比她高出不少身量,稍挺直了身板,罗生生就难碍到他,两人你来我往的,就像两个高中生打闹一样幼稚。 “罗助理?” “对……”魏寅转了个身躲开罗生生“就是Robin那个小助理,你还记得吗。” 电话里,若隐若现在魏寅身边,有庞杂细软的女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亦透露着暧昧,程念樟静候着不发一语,在暗处看指尖烟头的火星,蚕食烧尾。 “念樟?” “你边上有人吗?” 罗生生离魏寅不远,这句她听见了,赶紧摇头让他否认。 “没……没啊,怎么了?” 程念樟嘬完最后一口,把烟扔进沙土,单手插袋,揉转脚腕,用鞋底把余薪湮灭。 即便是这样的动作,他做来也是好看。 “那个罗助理要你转达什么?” “Robin?的合约定的是十月出发勘景,他们后面档期内应该还有其他安排,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本着契约精神我觉得罗助理说得挺对的,我们的确该定一下日程了,无论梁岿然什么情况,背锅的肯定是我和你。下面有的人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总归是有怨气,长久了怕生龃龉,不如当断则断,你说呢,念樟?” “好,我知道了,你替我告诉那个罗助理,很快就会有结果。” “好……额…” 魏寅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你说这个程念樟,每次都和赶着投胎一样挂电话,也不知道谁惯的!” 罗生生尴尬地扯了下嘴角,心道“还不是你惯的。”但面上依旧试探问他: “魏导,程先生怎么说?” “他应该很快会通知你,念樟效率一向高,说一不二,你放心吧。” …… 而另一头的片场,刚刚还一派惬意的程念樟,回来后,面上多了些郁色,不算明显,但相处已有一段时间的小谢还是能分辨出他此刻心情不算大好。 “Evan,这边我们杀青了,但?今晚?剧组还有些其他演员的戏份,你的杀青宴我看今天是办不成了,你说是明天和兰姐的一起还是给大家发些手礼呢?” 程念樟没看小谢,他拿起了手边的一页纸,无神地翻阅,偶尔用笔涂写,目光虚焦着,在想别的事情。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日程挺紧的,送手礼的话,虽然成本高点,但下午准备一下,晚上就能回安城了,也省得你应酬。” “那你看着办吧。” “好嘞。” 小谢刚转身没走两步,突然又被叫住。 “小谢,这里有份勘景名单,你定七张下周安城飞孟买的票,细节上你来协调。” 小谢拿起名单看了眼,除了他和Evan外还有一名安保人员,剩下的只有魏导和Robin以及他们各自的助理。 “Evan,梁监和韦成哥呢?他们不去吗?” “梁岿然的《极速》至少要到11月份杀青,后制他也要盯。韦成现在有新人要带,一直贴身跟着我也是浪费,勘景这种事,他们就不必一起了。” 小谢挠了挠头,拿起纸再仔细看了眼,发现这次陪同Robin去的是罗生生,于是又试探问了句。 “Robin助理我看挺娇生惯养的,我们这次要去达拉维,她能行吗?” “这是她分内的工作,没有说不行的道理。” 程念樟这句话,很没人情味,但道理不差,这让小谢有些吃瘪,立马住嘴。 下午的时候,小谢快马加鞭把日程和注意事项一起发给了相关人员,备注4号安城机场集合. …… 因为已经到了国假的中后段,四号的安城机场比前几天都要冷清. 罗生生和Robin是最早到达贵宾室的两人,他们等了一会,程念樟和魏寅才相谈着入场。他们屁股后面跟了几个粉丝,举着相机被地勤和保安拦下,两方略微有点冲突,于是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为了防止事态扩大,程念樟主动上前劝解双方.态度温良谦和,和私下里判若两人。 如今自媒体发达,公众人物的舆论控制已经渗透到了几乎每一秒的言谈举止之中。 魏寅不太赞同地看了眼程念樟,撇下他自顾自就往里面走. 罗生生见魏寅进来了,等他和Robin打完招呼,便沏了杯普洱递上去. “魏导,外面没事吧?” 魏寅接过茶,闻了闻,没喝. “没什么大事……”他话音一顿,欲言又止。 这时候程念樟处理完进来,今日他穿了件山本耀司的褶皱衬衫,下身是窄腿的裤子,整个人看起来颀长挺拔,一身黑色反倒衬他肤色白得发亮。他随性和众人打招呼,完事便倚坐在魏寅一侧的沙发扶手上,左手搭着魏寅的肩,拿起那杯普洱吹茶备饮,他去了几日南粤,回来倒是很有港仔的腔调。 换做以前,罗生生早就双眼冒泡,一副花痴的形态,但现在她还记恨着他,皮相就被搁置一旁,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 “程先生,这茶是魏导的,你要的话我再帮你倒一杯。” 罗生生纯属就想膈应他,作势要开沏,程念樟半抬头看她动作,脸上挂着目下无物的轻笑。 “你不用这么殷勤,老魏茶酚过敏,不会喝的。” “啊!” 罗生生听言手抖,虎口溅到沸水,立马红了起来。 “Vivi,areyouOK?” “没烫到吧!” Robin和魏寅立刻关切地凑上来,她一边擦手一边说没事。 想到之前还自作主张买了盒大吉岭送给魏寅,心里就窘迫地很,觉得自己太不周到,一而再再而叁闹笑话,现时巴不得找个地洞往底下钻。 “念樟,我没和罗助理说起过这事,不怪她,你看把小姑娘吓得!” 魏寅的大度,反而让她更惭愧。 “我去冲一下,大家慢聊。” 罗生生逃也似地去到洗手台哪里,开着水冲虎口的位置。她思绪有点放空,手疼了就冲水,冲一会再关。 这时候自她背后递来一杯没开封的,冰的馥芮白。她下意识接过,塑料杯里加了不少冰,正好可以当做冰敷,给手镇痛。 递过来的人有心了。 “谢谢” “不客气” 罗生生转头道谢,却傻了眼,看清来人后心跳莫名地加速。 程念樟手里也拿了杯同样的饮料,他抱胸倚在门口,脸落在阴影里,依旧看得出笑意。 两人就那么安静地对峙着,只有背后水龙头的在“簌簌”作响。 “老魏让我过来叫你,好了就出去吧,要登机了。” 说完程念樟正转身要走,罗生生却突然把他叫住。 “你换香水了?” “嗯?” “之前不是这个味道。” 今天程念樟身上是LOEWE的事后清晨,木质香,雪松在中调,比之前的更馥郁浓重。刚刚凑近的时候,罗生生凭气味没认出是他,不然也不会接下这杯饮料。 “所以呢?” 程念樟好像突然又来了兴致,嘴角的弧度也上扬不少。 罗生生没在意他表情的变化,只是把水杯递过去。 “那句谢谢我收回,你自己喝吧,我不想喝你给的东西。” 程念樟没有接,他的表情凝固在一个刚好的笑容。 罗生生走远后,他指节用力,捏爆了手里的杯身,满眼都是狠戾。 Evan的小秘密 “这次取景在达拉维,你知道的吧,都是大大小小的盒子屋,边上是垃圾河,那里的人每天只有十分钟能用水,夜里很少供电,特别恐怖的!” 飞机上,因为头等舱位置有限,小谢和罗生生被安排着一起坐到了后面的商务舱。小谢是个很有倾诉欲的人,嘴巴一刻也没法停歇。 “哦……我做过功课,去过的人说其实还好,犯罪率很低,除了生活质量差了点,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点。” 罗生生一边绑安全带一边敷衍着回他,显得无甚兴趣。 “唔……你倒和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别人光听印度就已经吓退了,你居然连达拉维都不怕,佩服。” 然而小谢却殷切地很,不把话聊死誓不罢休,两人的谈话也陷入了一个有些尴尬的氛围中。 “……你怕不怕光?我多带了个眼罩你要的话我拿给你。” 沉默一会儿,罗生生开始掏起随身包,把各种飞行用品拿出来,暗示小谢,自己想要休息了,希望他能不要再和自己聊些有的没的。 小谢心思玲珑,自然懂罗生生什么意思,但他的另一边隔着走道坐的,是Evan的保镖卞志恒,这人是景隆的下手,脸总是黑臭黑臭的,一上飞机就带着副雷朋墨镜抱胸假寐,腱子肉撑满了T恤的袖口,不是什么聊得来的主。 熬过了起飞的时刻,小谢还是没忍住,正好空乘这时候过来问午餐,罗生生炸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点完餐,刚准备继续睡,就被小谢扯住袖子陪聊。 “罗助理,你多大啊?” “我92的。” “那你比我大,我以后叫你生生姐呗,罗助理罗助理叫起来生分了。” 罗生生心里翻了个白眼,哪有女孩子乐意别人管自己叫姐,况且这个谢家奇也就比自己小几个月,倒弄得差了多少辈份似的。 “随你吧。” 说完,她扯下眼罩,背过身决定养神。 “生生姐,咱俩这样也算是拜过把子了,唇亡齿寒,同舟共济,为了表示诚意,我和你分享Evan的小秘密,你想不想听。” 小谢还是不放弃,凑到她耳边吹风,不过罗生生依旧背对着他,也没有回话。 瞧她没反应,小谢最后试探着戳了戳她的肩膀,确定不会搭理他以后,有些丧气地打开电脑制表。 “什么小秘密?” “啊?……哦!哦!”罗生生隔了一两分钟突然发声,让小谢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也就是想找个谈资打发一下时间,开个话头,哪知道罗生生这么难搞。 他双手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游移,脑子里则极速搜索着那些无伤大雅而又足够劲爆的八卦。 “来,生生姐,凑过来。” 罗生生这次很听话地把脑袋凑了过去,她的短发被卡在耳后,露出了白中泛红的耳廓,后脖颈辫子的下面,有细软的碎发,栗棕的颜色透露些许少女的气息……这样的画面,让小谢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心跳也比平时快了几分。 “谢助理?你说。” “咳咳…那…我说啦…这可是全球首发,Evan贴身密友亲述,你可得听好了哦!” 罗生生白了他一眼 “爱说不说。” “诶,别别别!那我先来个开胃菜,你知道Evan的前一任助理为什么离职吗?” “为什么?” 小谢把声音放低,挨得更近了些。 “那个助理可厉害了,是Evan的私生饭,不知道怎么被他混进来的,在Evan身边待了大半年都没被发现。” 罗生生捂嘴,有些吃惊。 “啊!那他后来怎么被发现的呢?” “是Evan洗澡时候,发现在浴室里装的针孔摄像机,后来查内存盘更换时间,对监控才知道是他的。” “这也……” “是不是很劲爆!不过你别说,这个人拍的照片视频还挺讲究的,韦成哥说,当时他们让那人交出源文件,足足300多个G,大部分是剪辑的视频和PS的写真。那个人也挺奸诈的,被揭发开除以后,给媒体发了许多Evan的私密照,尺度很大,我当时刚接手就应付这事,可头大了。” “但我好像没听说过啊。” “Evan的媒体资源还是很牢靠的,他们收到素材第一时间就联系我们团队了,现在又不是以前,你让编辑收到这些照片怎么发出来?我当时就负责清理他发到网上的素材,你现在去搜,别说他拍的照片了,连这个人活在世上的痕迹你都找不到!不过我当时偷偷存了几张喜欢的,留着以后做物料,你想不想看看?” 罗生生还没答应他,小谢就翻出了照片。 是一组程念樟半裸着上身熟睡的组图,性感又自然,他身体的每一个肌肉线条都被晨光勾勒。罗生生不自觉地伸手把图片放大,他的面庞半溺在枕头里,是很安逸的姿态,让人着迷。 “好看吧!” “哦哦…嗯” 罗生生有些局促地收回手指。 小谢收回手机,伸头往头等舱方向张望后,又拢着嘴凑近罗生生小声问道: “唔……你看魏导和我们Evan关系是不是不错?” “是挺亲近的,怎么了?” 小谢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 “以我的观察,我觉得他俩肯定有什么,你看啊,Evan性格很典型,龟毛又阴晴不定,有洁癖,厌女,我猜八成喜欢男仔。虽然魏导挺正常的,但你不觉得他和Evan也走太近了,而且这几个月我也发现了,魏导对Evan真的言听计从,我和韦成哥都不一定有他听话呢!“ “……” 罗生生没回,小谢试探地抬眼观察她神色的变化,发现她眉头微动,有些不悦的征兆。 “啪” 小谢用一个不小的力道拍在罗生生背脊,突然又哈哈笑起来,引来卞志恒侧目。 “生生姐你别当真啊,忘掉忘掉,通通忘掉!” “神经病啊你!” 罗生生被他这一下吓得不轻,捂住胸口差点岔气。而小谢的手还搭在她肩上,她一把抓住就往外推,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竟然都笑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程念樟出现的时候,罗生生还举着小谢的手定在半空中,笑容瞬间凝结。 他蹙眉盯着两人的动作,视线就像光剑一样烧得罗生生立马松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程念樟看得居然有点羞愧,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一样。于是她嘟着嘴转头,也不再搭理他们。 “程先生,你的助理好像在泡妞。” 卞志恒这个大块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画风就不太对劲。 “臭大卞,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谢有些气急败坏,他眼睛一会瞄罗生生,一会又瞟程念樟,最后直直瞪住卞志恒,怒目圆睁到半张脸都泛红。 而程念樟这边,则始终眯着眼睛,不置一词,待小谢批挞完卞志恒,氛围又恢复到有些尴尬的清冷。 “都管好自己的事。”说着,他扔出一个U盘给小谢“把之前测绘的图纸和采光、交通、收音数据汇总拷给我。” 小谢这次倒不像往常那么机敏,有些迟滞地插上电脑,待程念樟转身,又立马凑到罗生生耳边. “生生姐,刚刚大块头的话你别放心里啊,我没那意思.” 这话音不大不小,卞志恒听到,鄙夷地”切”了一声,小谢回头白眼. 罗生生虽然背对着假寐,但心思却一直很清明,她不是很喜欢边际含糊的同事关系.,于是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还是专心做工作吧,不要再讲些有的没的.” 如此,之后几小时的飞行时间,真是一路无话. 抵达印度的时候,气候清朗干爽,除了依旧有些炎热,整体还算个不错的天候. 来接机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地陪,矮的是个马来华裔,叫巴德,见到程念樟一行人很是殷勤,前后招呼地让人有些应接不暇.而高的是个年轻的印度人,低种姓,肤色黢黑,骨瘦如柴,帮忙做搬上搬下的粗活,不爱说话. Robin的行李因为装了不少器材,所以很沉,这个印度人搬的时候明显有些吃力,于是罗生生就下意识地上前帮他托住。她的手肘伸出时擦了年轻人的手,对方立刻像触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No!No!No!小姐,快松手!” 罗生生闻言,抬头发现那个叫巴德的马来人急吼吼地跑过来,一把扯开了她的手,这个动静引得全组的人都向她侧目。 “怎么了?” 罗生生有点搞不清状况,巴德刚刚扯的那一下太突然,年轻人也没反应过来,箱子啪得就滑到了地上。 “小姐啊,他是达利特人,你得离远点!” 巴德对着罗生生说完,没等她回复就转头开始斥骂年轻人,因为是印度语,在场的人谁也无法得知他说了些什么,只见这个印度年轻人被说得拼命摇头,一直合掌祈求原谅,看着着实可怜。 罗生生不忍:“他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骂他。” “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虽然现在开化了些,但大多数达利特人在印度依然只能从事最低贱的工作,那是因为他们的种姓代表肮脏,是不能和上等人接触的,这是他们活着的分寸,越界了就是不可饶恕的罪。我给他这份工作已经不易,我的老板可不喜欢他,一被发现什么差错,他可有得好受。您刚刚是好心,但您是上等人,他没避开你,就是他的不对,我也是为他好,您就别见怪了。” 巴德的这番话,说得让罗生生错愕,她半张着嘴巴,也不知道应该争辩什么。 “巴先生,话是这么说,但他太瘦了,你让他做这些活,多少也不人道,好歹再加个帮手,我们也好放心啊。”魏寅这时候突然发声,帮罗生生解了围,他上去把她扯到身后,双手在头顶拍了拍“好了好了,东西都装好了,人都进车里吧,别看热闹了,巴先生你也请吧。” 魏寅说完,零零散散的人果然都动了起来,罗生生站在人群末尾,默默听着后备箱那里年轻人的动静,最后从皮夹里掏出了2000卢比,偷偷放下,还轻声说了一句“sorry” 这个年轻人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待剧组都上车以后,他犹豫着拿起了那2000卢比。罗生生下机时没来得及兑换,给的是一张2000的大票,年轻人端详了一下,又迟疑着放回去,最后在关上门的一刹,还是把它揣进了口袋。 (年中太忙,实在没时间写,不好意思了) 拉契 巴德虽然是一个马来人,但一向负责印度这边的对中接待,流程和礼数上都是驾轻就熟,很是周到。 他身边的这个达利特人,名字叫拉契,生在北部,小时候父亲因为暴力歧视被杀害,他和母亲一起逃难到了孟买。巴德当年还是一个普通的导游,他是在带团参观千人洗衣场的时候,在脏衣篓边发现的拉契。 “就是那个地方。”汽车路过洗衣场,巴德随手指了一下“当时拉契就剩半口气了,满身都是痂块,一群苍蝇围着他起哄。他的妈妈那时候得了急病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这孩子就在垃圾堆里挖东西吃,落下了肝病,到现在都吃不胖。我遇到他的时候他连印度语都说不像也听不懂,都是我一点一点教起来的。你们别看他愣头愣脑的,聪明着呢,和我这么多年英语中文都会说一点,就是被欺负惯了,性子太闷,不讨人喜欢。我的老板是个本地的雅利安人,老劝我扔了他,但你让我把他扔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条,这边低种姓的人也不会同情和接济他…社会规则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穷人总是命苦的那个,你们说是不是?” 车上大家都很疲累,一个个歪脖子闭眼地睡着,唯独巴德自顾自讲他和拉契的事。后排的听众寥寥,罗生生支着下巴安静地听,巴德回头看到只有她一个听众时,表情略显失望,也没再继续讲下去,而是摇头晃脑地哼了首印度歌。 唱毕,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罗生生。 “小姐,你很善良,毗湿奴会庇护你的。” “谢谢” ———————— 晚上因为没有安排,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便集合前往达拉维开始为期4天的实地勘景。 因为前期已经聘请过专业的考察团队做过数据采集,这一次行程就比较轻松,主要一来是核对拍摄条件,为后期镜头设计和剧组安排做准备;二是和当地居民以及相关部门做沟通,为拍摄提供便利。 程念樟是所有人里起得最早的,他有身为艺人的职业素养,一般在营业状态,无论是什么工作,都要一丝不苟地安排行头。 这天孟买的气温大概在40度上下,程念樟依旧套了件Lemaire的丝麻西装,里面是同系列的衬衣长裤,虽然看着还算舒适,但绝对算不上凉快。 而相比之下,罗生生这个唯一的女生就显得格外清凉了一些,半透明的短罩衫配碎花连衣裙,莹白的四肢暴露在外,看起来很有度假的惬意。 两人出现在一个画面里,极不相称。 “这人不怕热吗?”罗生生腹诽。 车上的时候,罗生生坐在了程念樟正后方。当时大家都簇在一起,分析等一下会遇到的问题。罗生生也顺势挨上前凑热闹。 几个人挤一起的时候,车里气温就更是难耐,罗生生一低头,发现了程念樟脖间的热汗,湿了一圈领口。 “真是找罪受。” 她后面已经听不进大家讨论的内容,注意力一直被程念樟的脖子吸引,眼看着汗湿的部分越来越多,罗生生不自知地皱起了眉头。犹疑一下,终是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持电扇,开始直直地往程念樟头上吹风。 “谢了,不用。” 正在看材料的程念樟蓦地回头,对上了罗生生来不及闪避的眼睛。他用很轻的力道把罗生生拿着电扇的手推开,而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罗生生这次倒没有怂,眼珠子提溜一圈,突然委身下来,耳语道: “程先生,你后面都湿了,我是心疼这衣服。” 程念樟微微偏头,不刻意躲闪,但也没有搭理她,这让罗生生有点受挫,于是赌气地又挨上去。 “你这身套装怎么样也要五位数的,渍了汗就会发黄,肯定不会再穿。那些贫民窟的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买得起你这套衣服。我是觉得这工作又不出镜,你没必要穿成这样,一点都不接地气。” 罗生生语音很轻,但正好是程念樟能听到的距离,然而对方依旧没什么反应,从侧面看能发现他带着笑意,这让罗生生更窝火了,就像打了记闷拳一样堵心。 下车之后巴德带他们一行人去见这个片区负责的行政官。虽然达拉维基本都是私地,但要获得拍摄许可,仍要过了政府这关。 官员们都是些典型的印度中年男人,发福的肚腩,浓重的口音,倨傲的态度,交流起来很是费力。两方你来我往,突然因为拍摄范围和许可费用产生了分歧。 印度人并不想过度真实地在其他国家大银幕上展示达拉维的生存现状,所以他们要求剧组必须把大部分采景安排在新的安置房区。 然而程念樟团队早前已经与达拉维相关房主签订过协议,也预付了停产赔偿,印方如今突然加码,实属坐地起价。 程念樟过程中一直沉默,也不抗议,现在的情况下,他虽然人手不多,但卞志恒一直轻蔑地环伺,给对方很强的压迫感,印方几个官员瞄到他后,说着说着语气就弱了下来。 最后等全场安静,程念樟敲击台面。 “巴德,你告诉他,15万卢比每天的许可费是我的极限,高了没有谈下去的可能,但如果他们接受,我可以用现金支付,不需要收据和纸质协议。” 巴德把这段话转告印方官员以后,在他们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他们窃窃私语,争论不休,然而讨论的重点不再是方案的可行性,而是如何分赃的问题。 彼时程念樟斜坐着,在台面上把玩他的火机,对过的翻天覆地好似与他毫无关系。 “Deal!” 没过一会儿,印方便掉转态度,满脸笑意地上来要与程念樟握手,都被卞志恒挡在了外面。 “你看,Evan使用了钞能力”后排的小谢朝罗生生做了个捻钞票的动作“这个‘钞’” 罗生生瞥了一眼,敷衍地“呵呵呵”傻笑。程念樟这种对潜规则驾轻就熟的姿态,令她有些生怯,如今在他的身上真的是看不到一点阿东的影子。 后面程念樟还是被官员拖住讲些有的没的,他看了眼时间,让魏寅和Robin先去实景采风。 达拉维的巷子很窄,这里曾经是《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取景地,但不同于固有印象的法治洼地,达拉维基本没有黑恶势力的影子,居民都很务实。但生活环境确实堪忧,还没走近垃圾河,在很远处就能闻见一股恶臭,气味令人作呕。 他们中,Robin曾经在肯尼亚的基贝拉中参与过纪录片的拍摄,对于这种环境,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反感,但他还是很好奇,为什么电影要将主角的成长部分选在这里取景? “因为便宜,好打交道,视觉冲击力也不错,稍微造点景就很有朋克赛博的风格,比现造和特效可划算多了。” 魏寅很顺口就回答了Robin的疑问。 “恶劣的环境大家可以克服,但预算我们可真没法克服。” 他不过是点到即止,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来缓和各方的情绪。 罗生生现在倒是真没什么心情关注这些,她在他们两后面跟着,行进得十分局促,Robin的器材带了不少,除了他自己背的相机和镜头,她手里还帮他提着一个双反的胶片机,背上背着无人机套件,又大又沉。她一个女孩如此在这种曲折闷热的小巷里来回走,吃力得很。 拉契一直默默关注着罗生生,他有好几次想要上来帮她,但总是犹豫着犹豫着又悻悻退回去,像条怕生的小黑狗。 他们在一栋靠近铁轨的铁皮屋前停下,罗生生因为怕闷,没和Robin一道上到二楼,于是就和拉契两人,乖乖在楼下待命。 因为实在太累,罗生生就脱掉背包,靠着墙缓缓蹲下。拉契看她蹲下,赶紧也跟着蹲了下来,他两手抱住膝盖,纹丝不动的,眼神逡巡着罗生生周围,让人不敢近身。 “咔嚓” 这个画面很有趣,于是罗生生趁拉契不注意,用胶片机拍下了他现在的模样。 拉契发现后,愣了几秒,看到罗生生“onemore”的嘴型,又很听话地开始整理衣角,任由她摆布造型。 镜头里的拉契很朴实,总是站的笔直,笑得傻气,而后面的路人又一直在蹭镜头,画面相当有邪趣,罗生生很满意。 “等洗出来了,我寄给你哦” 拉契讷讷地点头,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巴德的来电,让他去给程念樟他们带路。拉契挂断后有些担忧地看着罗生生,他指了指来路示意自己要走,又提醒她最好上楼和大部队待着。 罗生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待到现在,觉得这里并没有想象中可怖,她自小被保护得很好,心也大,比了个“ok”的手势,就让拉契尽管去忙自己的,不用管她。 等拉契走远,罗生生收拾了一下,拿出无人机,朝二楼只会了声,就到远处的空地准备航拍。 回来路上,拉契带程念樟一行人走得很急,这种窄道里走得太快,难免会和边上的居民碰撞。巴德察觉身边的这个大明星似乎有些不悦,连忙呵住了拉契。 “拉契,不用那么着急,看路!” 而拉契闻言回身摇了摇头,虽然放慢了脚步,但看得出还是有些焦虑,一直东张西望地搜寻着什么。 程念樟用手帕压了压额头的汗,低头看向巴德。 “他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巴德上前想要拉住拉契,谁知道对方突然停步,差点让他撞了满怀。 “She’sgone.” “谁?” “Theonlywoman.” 他们到达了目的地,而地上只有一个空的背包,却不见人影。 程念樟认出这是Robin的包,今天一直由罗生生背着,就在拉契说话的瞬间,他的眉目不自知地皱了起来。 “小谢,你去楼上看看罗助理在不在,动静不要大。” 小谢也认出那是罗生生的包,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听命赶紧上楼确认,然而楼上并没有罗生生,于是他趁魏导和Robin还没发现他,立刻折返下楼。 “Evan,生生姐不在上面,我打她手机看看。” 忙音 “好像有些不妙,电话打不通。” “先不要往坏处想,分头找找,中间再打她电话看能不能打通,我们各走一个方向,不要回还,保持联络。” 程念樟思路极快,他边说边指了四个方向,安排完也不等其他人的意见,立刻就动了起来。 达拉维虽然暗巷多,过道曲折,但几乎没有外国游客,罗生生在人群里可以说十分打眼。 然而程念樟和卞志恒一直走到了东面的尽头,却依旧没有她的踪影,只有几个人说见过一个东亚女孩,在空地上遥控无人机,后来的去向却无人知晓。 二十多分钟过去,其他几人也没有同他们联络,事情似乎开始急转直下。 “程先生,我看报警吧。” “再找找看,她运气一向不算差,应该不会出大事。”程念樟摸了摸口袋的火机,下意识地想点烟“志恒,那些开着门的作坊你稍看一眼,我去敲那些没开门的问问。” 这时候程念樟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脱掉西装挽在手里,转身一周,搜索着可疑的目标。 卞志恒很少看见程念樟失态,当年去给黎珏验尸,他也就掀个白帘过场,不悲不喜的,今天为了罗生生倒是亲自跑了起来,看来这个女人来头真是不小。 这里大部分都是一楼作坊,二楼住人,白天关着门的不多,没有人会在这个时点拒客。程念樟拍了几个大门紧闭的,都是女人应门,应该是纯粹的住家,不算可疑。 但有一户叁层的铁皮楼,他敲了两次,都没有人应门,问了边上的店家,说这里是间民宿,老板照常都在。 程念樟静立在门外,他低头注视鞋尖,突然扭动脚腕,左手勾住西装甩倒背后,凌空一脚踹开了大门。 “罗生生!” “Whatthefuck!” 突然,从二楼跑下来一个半裸着上身的男人,他手里拿着半截钢筋,上来对住程念樟挥手就是一个横劈。 程念樟躲得极快,反手控制住他的胳膊,把他身体下压,用膝盖击打了他的下颌位置,力度极大,是一记死手。 随后他把外门关上,捡起那半截钢筋,划地向前,用剑道手法,手起刀落,打断了半跪在地的男人肋骨。 “Whereisshe?” 程念樟蹲下,提起男人血肉模糊的脸问道。 “u……up…stair” 他闻言起身,绕到男人身前,自上往下抬腿用鞋跟击中他的后脑,让男人彻底晕死了过去。 罗生生,你挺有创意(微H) “吱—呀,吱—呀…” 程年樟右手捏紧钢筋,脚下松散的木质梯反响着他脚步的节奏。周边的氛围阴暗又异常安静,除了偶尔探头的老鼠蟑螂,其余毫无生气。 “罗生生?” 二楼有两间房,房门紧闭。程念樟在两门中间试探性的呼叫罗生生的名字,无人应答。 由于不确定那个男人是否还有同伙,他小心翼翼地扭动左手边的门把,没有受到阻碍,开门后眼见的内容,除了四面灰墙和一张地毯,别无它物。于是他只扫视一眼,便去另一边准备破入。 “砰!” 现在正是下午天光最恰如其分的时候,阳光自窗而入,在石床与地板间覆盖了一层梯形的明亮。 罗生生就置于这片光景中,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娃娃,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着。 程念樟走近,面色闪过一丝诧异,而后便是郁怒的神态。 他紧了紧手里的钢筋,没有直接朝罗生生走去,而是在四围里粗略查看,检查没有后患后,才去确认正主的状态。 然而,每向罗生生走近一步,程念樟的眉头就更蹙一分。 女人早上的短罩衫已经被撕成布条勒住了她的嘴和手腕,连衣裙的单排扣扯开到腰际,胸衣亦被推高至半乳,肋上到胸下有明显的五指印,深浅不一,有些甚至开始泛出青紫。 程念樟虽然立在光明里,但目色反射的光都带有寒意。他居高临下地站着,突然—— “哐!” 一击横手敲碎了床边所有的陶罐和装饰品,下手决绝又暴戾。 他扔掉武器,蹲下身,一丝不苟地解开缚带,把罗生生的胸衣拉下,纽扣扣上,但大部分纽扣都已经在撕扯中脱线,无论怎么努力,女人的姿态也摆脱不了狼狈。 “唔……渴” 迷蒙中,罗生生似乎有些微转醒,她紧紧抓住程念樟的小臂,像猫似得用脸不断上下蹭,胸口也逐渐挨了上去,双腿难耐地扭捏,整个身体泛出不正常的绯红。 程念樟嫌恶地一把抽开自己的手,因为力道太大,把罗生生甩到了墙根。失去依附的罗生生蜷缩如一只煮熟的虾米,嘴里不断嘤咛,蹦出词不成句的胡言乱语。 男人静静注视着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后,用衣服直接盖住她大半个躯体。 程年樟叼着烟,又仔细翻看了整个房间的细节,他发现茶几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上面还有女人口红的唇印,杯底有少许白色粉末的沉淀。从罗生生的状态来看,这杯水里极有可能兑了LSD。 他摇晃杯身轻嗅,而后,蓦地转头,直接把这个带水的亚克力杯往罗生生面朝的墙上甩,杯子落下时砸在罗生生脑门上,引得她一声惨叫。 “罗生生,你他妈没长脑子吗?” 床上的人叽里咕噜个不停,却不回他。 程念樟也不再看她,猛吸一口后,掐了烟头摁在台面上。他拨通卞志恒的电话: “志恒,你去买桶油,我在这栋叁层的铁皮楼里,买好过来,人找到了。” 说完,他迅速挂断,回身把罗生生裹在西装里捞起来抱在怀中。一入胸怀,罗生生便开始上下其手,隔着衬衫把程念樟的上半身摸了个遍。 “你有完没完。” 怀里的人除了手不安分,腰肢和腿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要不是程念樟臂力劲道还不算差,换做他人早就把她脱手扔到了地上。 他被罗生生弄得实在烦闷,一股脑又把她扔回床上,套在西装里,袖子交叉挂她脖子打了个死结。 “阿东,你怎么了!你脑袋怎么在开花,一朵,两朵,叁朵…啊!你鼻子里爬出了条蚯蚓!呕!太恶心了…” “……” “啊啊啊!好多虫子在我身上,好痒!痒死了,阿东你快帮我把它们抓走!” “这些虫子会吐丝!我被缠住了,你快帮我解开!” “阿东…阿东…” 程念樟突然也有了拿东西塞住她嘴巴的冲动。 “她叫你阿东,你们是旧识哦?” 不知什么时候,卞志恒突然倚在了门口。他看了一阵笑话没发声,突然冒出的这句,瞬间让程念樟肌肉紧绷起来。 “你什么时候到的。” “就一会儿,动静不大,你没发现挺正常的,别在意。” “油呢?” “放楼下了。你下手也没个轻重,我看那男人多半是残了,但没必要赶尽杀绝吧,我是正经保镖,杀人放火这事,我可不干。” 程念樟瞪了一眼卞志恒,没有说话,抱起罗生生便擦着对方的身子下楼。 “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罗孝云的女儿。” 罗生生被带下楼后,被七歪八扭地安置在墙角。程念樟一边回话,一边在那个男人后颈处用力肘击,折了后扔进水槽,淋了半桶油在他身上。 “那不就是南边那个毒仔的姊妹?我看死了也无妨,你这么在意做甚?” 卞志恒虽然嘴上说着不帮忙,但手脚也没有停下,帮着程念樟一起把人往下又塞紧了一些。 “现在要稳人心,这个队里出了人命,我会很不好办。”程念樟又抽了根烟出来,点燃后递到卞志恒嘴边,待他吸了一口,便往水槽丢去,火光瞬间燃起。 卞志恒有些傻眼:“我去……你……” 程念樟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罗生生,也不管后面火势几何,一把将她拉起来驼在背上。 “而且她是宋家老二的姘头,留着以后总有她的用处。我们走后门,我带她先回酒店,你帮我应付一下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要提她有恙。” “宋家老二?哦,宋远哲啊……但这…这男人你就这么处理了?太随便了吧。” “我看过了,这个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久居,低种姓。不过是个没人在意的社会垃圾,加上这里是达拉维,善后难度也不大,我信你能处置好。志恒,别真把自己当个保镖用。” 卞志恒跟着景隆多年,手下处理过不少尸首,确实不算个正经保镖,他们背后不可见人的勾当,大多他都知晓。他看着程念樟的背影,有些唏嘘。 “这小子,真是不怕行差踏错。” ———————— 星月初上,孟买的夜色因为过度的熙攘,并没有醉人的效果。 然而罗生生却还是没有从致幻剂的药效中解脱,她依旧在床上扭来扭去,一会儿说程念樟脑袋开花,一会儿又说房间上下翻转,一会又喊有小矮人围着她唱歌……真是可气又可笑 程念樟用领带把她一只手绑在床头的栏杆上,自己则安静坐在床边,翻阅材料,偶尔抬眼观察她的情况。 时间接近新德里时间七点,这是原定晚餐结束,所有人回酒店的时间。他看了眼手表,神情有些不耐。 冰箱里有一些存酒的碎冰,他直接取出来,拿布包着,硬是往罗生生额头和脖子上怼。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冷!” 罗生生被突如其来的刺激弄得从床上弹起,然后又被领带拉回来,后脑勺砰地撞上床头,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睁着眼垮坐着。 程念樟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通操作,等她安静下来,试探着上去拍了拍她的肩,伸出叁个手指。 “罗生生,这是几?” “叁” 他长吁一气,方才挨过去替她把领带解开。 罗生生虽然好像逻辑恢复了正常,但眼神依旧呆滞得随着程念樟的动作移动。 “撞傻了?” 程念樟解掉领带后,把散落在她脖子里的碎冰一块一块地扔掉。罗生生视线又随着他的动作下移,脑袋随着他的手来回来回地动,也不说话。 感觉有些不对劲。 于是程念樟凑近,不料罗生生一个锁腰,把毫无防备的他顺到了床上。也不知女孩哪来的力气,而后又死死压住他的手腕,定在床头,翻身骑坐,挺直了腰背蔑视着他。 她套着程念樟的浴袍,尺寸大不少,这么一动作,上半身几乎裸裎在了程念樟面前。 “赵程东,你非礼我。” 程念樟眯眼。 “罗生生,我发现你挺有创意的。你自己看看,到底谁非礼谁。” 罗生生闻言低头,叫了句“哎呀”,然后拉起程念樟的左手就往自己胸上放,摁得死死的,程念樟假意抽了一下,没抽走。 女孩似乎很得意,把嘴撇向一边,露出一个很拙劣的邪笑。 “刚刚反了,现在对了。” “你在玩什么?” “那你在玩什么?” 沉默。 “阿东,你那天在厕所里欺负我,我都知道的。” 闻言,程念樟突然使出力气,翻身把她锁在身下。他的瞳孔反射着灯光,如同刀刃的反光,异常地犀利。他仔细观察着罗生生面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哦?那又怎么样?” 罗生生的眼睛睁圆,就那么直直盯着他,也不回话,她吞了口口水,煞是无辜的样子。 突然,咕噜噜…是罗生生的肚子在叫。 “阿东,我饿了,肚子咕噜噜,要吃煎饼果子。” “你……” 这时,门外开始有杂沓的脚步和人声。这层楼基本被他们剧组包下,这预示着其他人已经回到酒店。 他的门前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他低头朝罗生生比了个嘘。 “阿东,我…饿…” 罗生生很乖地放低声音,用唇语重复了一遍自己饿肚子这件事,而且趁他松懈,还得寸进尺地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程念樟有些费力地把她扯下来,硬往被子里塞。他迅速下床,落地后在罗生生额头轻吻一记,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乖,藏在被子里,不要出声,不要动,我给你去买煎饼果子。” 说完他把被子掩过她的头顶,因为罗生生体格偏瘦,在昏暗的灯光下,很难看出床上还藏着一个人。 “Evan,我是小谢,你睡了吗。” 就在小谢准备再次敲门的档口,门应声而开,留了一尺的开合。 “找我有事吗?” 小谢惯性地往里瞄了眼,程念樟顺着他的目光也往里看了看,身体自然地挪了一些,挡住床的位置。 “我听大块头说你中暑了,我来看看你好些没。” “没事了,今天老魏和Robin顺利吗?” “嗯,我就是来说这事的。今天室内的部分基本没有问题了,Robin和魏导对镜头设计也很有想法,吃饭的时候就没聊停下。就是今天生生姐航拍那部分素材得补上,大块头说生生姐找无人机的时候掉坑里了,怪可怜的,估计明天补上了器材,还得再拍一遍……” 小谢照常和程念樟汇报工作,但内容太冗杂,程念樟有些分心,后程的也越来越听不进去。 “Evan,明天的安排怎么弄?” “你在原计划上自己调整吧,做一个新的日程表,今晚十点前派到各人手上,不用太详尽。”说完,程念樟退到门后,假装咳嗽了两声:“小谢,我今天确实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你帮我安顿好大家,有什么急事再联系吧。” “唔……好……对了,Evan,生生姐怎么样了?我敲她房门,一直没反应。 程念樟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我不晓得,你自己打电话问吧。” “可是生生姐手机……” 小谢眼看着眼前的门就要关上,程念樟却又突然回身叫住他。 “对了…我有些饿,想吃蛋饼一类的东西,你帮我找找看,尽快。” “哦哦” 恍然间,小谢觉得Evan不大正常,他是个一向没什么食欲的人,尤其是淀粉类的东西,很少主动碰。但照道理Evan确实也该饿了,没有不吃饭的道理,所以没有深究。 程念樟关门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从桌上拿起罗生生的手机,充上电,开机。 罗生生的屏保有些熟悉,他还没有细看“咚咚咚咚”几十个未接电话和未读提醒就蜂拥而至,占满了屏幕。 程念樟掀开被子,罗生生还是和刚刚一样乖巧地没有动。她看见程念樟回来,脸上不可自抑地露出笑容,这让程念樟有片刻晃神。 “坐起来” 罗生生听话地坐起来。 “坐直了” 罗生生又很听话地把身体和腿打直,顺便给了程念樟一个求表扬的眼神。 程念樟帮她把浴衣拉上系好,理了理她的刘海,把手机凑近罗生生的脸解锁,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这是我的手机” “不是” “你骗人” 罗生生把头搁在程念樟肩上,也不阻止他,两只眼睛就看着他划她手机,饶有趣味的样子。 程念樟打开她的微信,找到小谢,发现她给他的备注是“烦人精”,于是回头乜了她一眼。 罗生生对上眼神,指着小谢的头像。 “这个人话多,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煎饼果子” 程念樟无语,把她的头从肩膀上挪开。 “我数到3的时候,你对着他说你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懂了吗?” 罗生生点头 “1、2、3”程念樟把手机放到她嘴边,按下语音键。 “你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懂……” 程念樟不等罗生生说完,赶紧撤回。他瞪住罗生生,最后还是手打了一段话发出。 打完字他把手机扔在一边,不轻不重拍了一记在她脑门上。 “罗生生!” 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气,罗生生抱膝缩作一团。两人对峙了几秒后,她突然伸手勾住了程念樟的脖颈,猝不及防地含住他的耳垂。 她动作很轻,唇瓣翕阖吮吸,牙齿用刚刚好的力道咬住他的耳肉,舌尖蠕动的每一分,都透露着小心翼翼。 程念樟推了一下,却被她抱得更紧,他侧眼用余光看到罗生生勾起的脚尖,目色突然晦暗了起来。 用舌尖勾勒了一圈程念樟的耳廓后,女孩一路轻吻,终于,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他的嘴唇。 程念樟的唇形有些薄,但是好看的样子。罗生生忍不住用手抚上去,却被男人一把抓住,罗生生抬眼注视着他,水光晕在她眼里,有些迷离。 两人此时的呼吸都很深重,从程念樟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罗生生胸口的起伏,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产生微妙的碰撞,像一种极富默契的撩拨。 “罗生生,你想干什么?” “你欺负我,我也得欺负你。” 程念樟不怒反笑,慢慢转身把她锁在床头与自己之间。 “罗生生,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说说,我是谁?” “阿东啊!” “不,我是程念樟。这样,你还敢欺负吗?” 罗生生听言,歪头不解。 “程念樟是谁?唔……”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突然就落在了罗生生的唇上。 男人紧实的大腿死死地把她下身压住,罗生生也不反抗,双手环抱过他的背。两人的舌尖交缠,吻得很深,不过罗生生技术不好,被程念樟攻城略地地一塌糊涂。 当尝够了嘴上的滋味,程念樟又一路下行,沿着她的颈线吻到锁骨。 罗生生仰头,左手轻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嘴里冒出了舒服的喟叹。 当行至胸前,程念樟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埋头轻咬下去。罗生生立时就起了反应,上身拱起,将自己整个递到了他的面前。 程念樟用双手的虎口圈住双乳,把她们推挤到一起,而后用舌尖扫过她的乳首,配合着吮吸和揉捏,弄得罗生生好不快活。 大约是到了情动处,程念樟换做侧卧,只手向下,穿过丛林,毫不犹疑地将中指探入,开始探索屈伸。 罗生生的下体早是一派湿地,她难耐地扭捏,嘴巴半张着随他手上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嘤咛。 男人上下齐攻,罗生生在他手下如同一条受困的水蛇,完全无法逃出他的掌心。他趁势抬首向上,学她含住耳垂,用力地吮吸。 他发现当他呼吸扫过她的耳后,罗生生的下体总会骤然收紧一些。于是他用舌尖专攻一处,手下的速度加快,抽插的力度加大,罗生生在这种攻势下,不可抑制地叫出了声。 “想要吗?” 程念樟已经蓄势待发,他的热龙抵在罗生生的股间,随着每一次的碰撞而变得愈加炽热。 回答他的是罗生生一句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嗯” 他轻笑,拨开她的刘海,在额头烙下一吻,便着手开始褪掉睡裤。 “咚咚咚” 就在这一刻,敲门声起。 程念樟警觉,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捂住了罗生生的嘴。 “谁?” “Evan,是我,小谢。现在外面没有蛋饼,我让厨房做了薄饼、煎蛋和咖喱,刚出炉的,有些烫,你快来拿一下。” 程念樟锁眉不悦,他低头朝罗生生又比了个“嘘”,用被子把她盖住,径直走去开门。 门外是小谢一脸殷勤的表情。 “Evan这个饼超…” “砰!” “赞…的…” 程念樟拿了饼便把门甩上,看得小谢一脸懵逼。 “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直登不上[海棠搜书],今天搜了微博才知道被墙了,叹气,为了以防万一我注册了一个新微博,蒜蓉枝popo,存稿防丢,万一登不上也可以在上面更稿哈) 最后的午餐 印度饮食喜好直接上手,小谢端来的饼没有附餐具,外加是开小灶的加餐,只用一个薄薄的锡纸盘装着,确实很烫手。 程念樟把盘子往靠窗的餐桌上一扔,自己则顺势坐下,姿态松垮。他闭眼扬起头,明暗勾勒这人侧颜的起伏,在背景夜幕中好似山峦,坚毅而沉静。 时间分秒过去,他依旧没有起身的打算。 不远处床上的人开始悉悉嗦嗦有了动静,罗生生把被角扒开,露出一小撮头帘,像土拨鼠一样朝他这边观望。 “出来吧。” 女孩如获大赦,一推开被子就开始大口呼气。 “你的吃的来了。”程念樟像喂猫一样,把餐盘往前推了推,示意她过来吃。 经过这番折腾,他的欲念退了不少,于是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摸出烟。程念樟的烟瘾实际不大,但于他来说,这是最有效的消解情绪的方法。 “你拿给我吧。” “在床上吃东西不是个好习惯,下来。“ 说时,程念樟擦了根火柴,偏头拢着点燃了嘴里的烟,微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 “那在室内抽烟就是个好习惯了?程先生。” 空气一瞬凝结。 程念樟突然低头嗤笑,在罗生生眼里,看起来很鬼魅。 “你笑什么?” 男人没有回她,而是继续吞云吐雾,他的视线夹带着研判与戏谑,穿过缭绕青云,落在她身上。 罗生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翻身下床。刚站定,她就感受到来自肋骨的一阵锐痛。 “嘶……” 她下意识地弯腰捂住痛处,致幻剂有一定抑痛的效果,如今药效褪除,痛感突袭,常人很难招架得住。 “罗助理,你知道你今天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罗生生身上的浴袍大敞着,她低头时,发现了痛处有一排大大小小的淤紫,很骇人,这让她心底顿时起了寒意。但她骨子里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个性,于是沉默着把腰带系好,收拾了散乱的头发,尽量体面地朝程念樟这边趔趄走来。 “我的衣服呢?” “扔了。” “那条裙子我很喜欢的。” 罗生生扶着桌子,有些吃力地坐下,她低着头,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程念樟面露讥诮。 “罗助理,除了裙子,你就不关心些别的事情?” “不关心……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 女孩对着程念樟扯出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微笑,然后埋头继续吃。 “你不怕我在这个饼里下药?” 罗生生没有回他,停滞了一下,而后继续吃。 “真没什么想说的吗?” 房间里回荡的,只有罗生生大快朵颐的咀嚼声。 程念樟也是觉得无趣,抖掉手里的烟灰,笑道:“罗生生,你犟给谁看?” 大约是吃得太快,女孩有些噎着,程念樟话毕,她突然捶打胸口,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咳…咳…你想让我说什么?被别人强奸还是和你做爱!”情绪随着身体的异样而激化,罗生生带着哭腔抬首,抑制住要落泪的冲动,直视对方:“我知道错了!好吗?我现在觉得特别自贱……白天的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细节……求求你了!” 女孩的尾音颤抖,眼泪随着情绪的变化,不受控地啪啪往下掉。 程念樟扶额,微微侧头观察她。 “我还以为你挺虎的呢,没想到也就这点斤两。放心吧,那男人没把你怎么样。”程念樟伸手抹掉了罗生生眼角的泪,尔后拇指下移,又把她嘴边沾上的咖喱也一并去除。 他睥睨着罗生生,将拇指探入女孩半张的口中。罗生生应激轻咬,用舌尖把手指推了出去。 “真的?”女孩大喜“那你们报警了没?那个男人被抓起来了吗?” “他在比监狱更适合的地方待着。” 听了他的话,罗生生蹙起眉头不解,刚想张口问什么是“比监狱还适合的地方”,但程念樟明显不是个故作高深的人,不明说大意也就是不想说,罗生生识趣,当下压下心头的疑问,想过段时间再探口风也无谓。她毕竟还是单纯,看程念樟云淡风轻的,只当他用了私法,也没往杀人灭口处想。 程念樟嫌恶地看着手上的口津,从善如流地把它们抹在了罗生生下巴上。 “白天的事就当翻篇了,你闯的祸我已经大事化小,组里只当你落坑,你自己捂好了嘴,后几天别露出马脚。”他顺手把罗生生吃剩的餐盘往垃圾桶里一扔,抬头后也不看她,面上撇嘴,似笑非笑:“晚上的事,你也没什么想说的吗?” 罗生生脸上瞬间飞红。 “我刚清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呵。”程念樟嗤笑“你前前后后占了我不少便宜,算上上次饭局的,我们一次性把账算清楚。”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人压低了嗓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罗生生,我是程念樟,不是赵程东,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处处呵着你这个罗大小姐。之前的事我得过且过,念在过往的交情上,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还是要劝你自重,摆好自己的位置,不要再颠倒黑白,装疯卖傻,做些得寸进尺的事。” 什么叫得寸进尺的事? 程念樟的话虽然不带脏字,但算得上非常难听了。 “我……没有…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罗生生却完全找不出理由来反驳,程念樟这属于恶人先告状,但他气势太盛,况且自己也不争气,只能有些丧气地低头。 “你吃完了就回去,出门时候小心点,别被其他人撞见。” 说完,程念樟起身,走到门边。 “等一下!” 听到女孩的呵止,他行动到一半,定身回头,满脸写着不耐。 其实罗生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住他。刚刚激情进行时,罗生生就已经清醒了,男人那句“想要吗?”一直回荡在她脑子里,她的思绪现在又被这人忽冷忽热的态度绞成了乱麻,觉得自己就是个被剪了爪的傻猫,被他拿着逗猫棒,上上下下地戏耍,自尊心很受挫,但又没法反扑回去。 时间在相互的沉默中变得难耐。 罗生生四周围撇了一眼,突然起身挪到他的身边,双手抓住程念樟的上臂,有些乞怜地看向他。 “你有T恤可以给我换吗,这件浴袍上有你的名字,出门万一被人撞见,对你不好。” 程念樟视线下移,果然在口袋处发现了“Evan”字样的刺绣。他撸下罗生生的手,眉头微蹙,一言不发地从衣柜里挑了件衬衫往她脸上扔。 罗生生习惯性地闻了闻,织物上有马鞭草熏香的味道,炙热天里倒是分外清爽。 虽然是行政房,但酒店的洗手间是开放式设计,没什么隐私隔离的空间。罗生生正在踟蹰,程念樟已经转身,靠窗向外又点了支烟。 罗生生腹诽:“我又不怕你看。” 女孩穿脱地极慢,这件衬衫是双层的隐藏扣,扣向又是反的,对女生很不友好,加上她手腕困禁久了有些抖,解扣子都费劲,扣上就更别提了。 “多大人了,穿衣服都不会吗?” 程念樟也没回头,他光听动静便知不对。 “说得你多厉害似的,你头一次穿这种衬衫,连扣眼都不知道在哪,还是我帮着扣的呢。” 程念樟没有接她的话。 “哎呀,扣错了!” 大概是气恼了,罗生生一屁股坐到床上,嘭地一声,动静不小。 就在她埋头和扣子拉锯的时候,一双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于是她很自然地解放了自己,任由程念樟摆布。 男人蹲着,比坐着的罗生生低了半个头,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程念樟长而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这副场景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你脸瘦了好多。” “别和我叙旧,罗生生,我不吃这套。” “哦。” 程念樟话说得冷硬,罗生生倒是也不觉得有多受挫,她心里虽然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不是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好胜心罢了,对方看破也无妨。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罗生生这句话是真心,所以说得恳切,对方依旧没有表示,但倒也没怼她。 衣服解开又重新扣上,程念樟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一弄好他便拎起她扔到门口。等到猫眼外空空如也,他给了个眼神,罗生生自己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程念樟透过缝隙,看她一路蹒跚地走进房门后,才终于把门关上。 第二天罗生生起的特别早,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睡着,前一天的遭遇过片似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知道的,程念樟没有骗她,那个男人除了上下其手,倒是真没走到最后一步。但人的羞耻心会比理智回来得晚一些,她一想起昨晚和程念樟的几个来回,就没了和他照面的勇气。 早上剧组安排了统一的早餐,小谢一个个敲门叫早,看起来很是欢脱的样子。 “开工啦,开工啦!” 到了罗生生门口,这人却突然小心翼翼起来。 咚咚咚 “生生姐,起了吗?好点没呀?要不要帮你开个假。” 其实罗生生隐隐是有请假的打算,但剧组人手不多,时间又紧,别人直白的问出来了,她反倒没有脸面再给别人添麻烦。 “我好多了,等会就下去。” 磨蹭了小一会,罗生生收拾一下,套了件普通的大T恤和五分裤就下了楼,脸上也素面朝天的,看起来像个白白嫩嫩的假小子。 她到的时候,剧组的人基本都齐了,道过早安,她看Robin边上的位置还空着,就拉了椅子坐下,没成想,一抬头,对过竟是程念樟,虽然对方见了她依旧目若无物,但今次罗生生却羞赧地不知道把眼神放哪,想想真是冤家路窄。 “今天一共十二处踩点,要跑半个孟买,体力上比昨天累不少,也是辛苦大家了。” 剧组今天又飞来了两个技术支持,所以人员要比昨天多一些,程念樟说完,大家各自答应就聊开了,罗生生看准时机,干脆当起透明人闷头吃了起来,也还算自在。 “罗助理,身体没事了吧。” 这句话是魏寅问的,罗生生因为吃得太投入,一瞬惊了把牛奶呛进鼻子,差点喷了出来。 “咳……好多了,好多了,谢谢魏导。” “你慢点吃,没事就行,昨天……” “老魏,你昨天和Robin的方案给我看一下。” 打断魏寅的是程念樟,罗生生感叹这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刚招呼完那边又来搭腔这边,一刻也闲不得,盘子里的食物就没见他动过几口,真是个仙儿。 不过他替她招呼走了魏寅以后,没人打搅的饭点,终于恢复了自在。 因为要补拍昨天的航拍镜头,罗生生饭后没有跟着大部队往北出发,而是和拉契、卞志恒一起留在达拉维完成进度。 卞志恒是程念樟的贴身保镖,他会跟来,罗生生真是没有料到。 “呃……卞师傅,你怎么和我走一遭了?” “程先生让我看住你。” “呵呵呵…” 这个卞志恒话不多,跟着罗生生倒也没让她觉得有多不自在,反而挺有安全感的,就是人太直了些,从没正眼看她,感觉不太好相与的样子。 拉契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他在前头带路,时不时回头观察,经过昨天的事,变得更加戒备和警觉。 时间转眼到了中午,罗生生转了叁四个方向,两台无人机的电池也基本耗尽。 “卞师傅,我有些饿了,午饭应该追不上和剧组吃,你看我们怎么解决呀?” 卞志恒板着个脸,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 “这里我不熟,你问问那个黑瘦子。” 于是罗生生又屁颠屁颠和拉契比划了起来,问他哪里有干净的饭店,来解决一下他们叁个人的伙食问题。 起初拉契有些犹豫,大抵是因为达拉维这样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干净这么一说。但他转了个身,突然往北指,勾了勾手让两人跟了上来。 原来和达拉维隔着一条马路的,就是孟买地价最贵的富人区,想想也真是讽刺。 这里可以开餐的馆子不少,罗生生随便挑了家看着不错的就带两人进去了。 拉契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停住没再动,罗生生返回去喊他。谁知他刚犹犹豫豫地进门,一个服务生样子的人就赶紧拿拖把把他当垃圾一样扇了出去。 罗生生傻眼,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里,见这种令人愤然的事情,刚准备要上去理论,还没挪步子,卞志恒便一把把她藏到身后,用巧劲推开仗势欺人的服务生,把拉契提到了座位上,死死压着不动。 那个服务生眼看对方高大威猛,不是善茬,赶紧叫来老板撑腰。 卞志恒用眼神示意罗生生坐下,不要说话,他来搞定。 这个老板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咖喱味的英语,大抵是说拉契这样的达利特人是不被允许进入这样高级的场所的,一旦进入会引起其他客户的不满和投诉,如果他们执意要这样,他只能选择报警等等。 等这个老板终于说完,空气变得异常安静,罗生生和拉契就像两个喽啰瑟缩地坐着,等待卞志恒发话。 这个大块头闭着眼睛,也是很沉的住气。 “这个阿叁说的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罗助理,你告诉他,给我菜单!” 罗生生眼睛一瞬睁大,讷讷地看向那个印度老板。 “呃……Wehemenu,please.” “Sorrymadam,youmust……” “M-E-N-U!Uand?”卞志恒突然用力拍下桌面,瞪视对方“我草!吃个饭还得看你脸色不成?” 卞志恒说完,全店的人除了他们,都像丁满一样竖了起来,老板完全被他的气势吓到,也不管刚刚自己说了些什么,赶紧“ok,ok”个不停。 “有时候暴力比什么都管用,小伙子,多吃点,瘦不拉几的能打几个?” 拉契虽然听不懂这个大块头在讲些什么,但面上却是一副很受教的表情,不断捣蒜似地点头。 “你也不傻,要是学着聪明点,变有钱也不错,有钱了不差我们这样的人给你开道,到时候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多爽。” 卞志恒说完这句,瞟了眼罗生生,嘴角一撇。不过罗生生心思都在点菜上,倒没把这句含沙射影的话放进耳朵。 卞志恒把山珍海味都点了个遍,菜品铺了满满一桌,这一顿饭,极有可能是拉契这辈子吃过最满足的一餐。 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餐也成为了拉契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象。 (风雨欲来,下章大肉,[海棠搜书]真的难登,更新的话微博会提前一天说哈~) 巴德(上) “名字” “拉契” “姓氏” “他的户籍在我这里,我是他的养父,我姓巴。” 警察闻言调笑着晃了下脑袋,一边用笔潦草地记下,一边和同伴用印度语说“嘿,这里有个黄皮猴找了达利特人当儿子。” 他们讨论一人的生死,就和讨论街边一条狗的去留一样轻松。 巴德在一旁一直耷拉着脑袋,他沉默地站立,医生和警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有过激的情绪和纠缠,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揪心。 护士将披身的白布掀开,铁床上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拉契总共被人捅了叁刀,致命的一刀在肾脏,因为身份信息缺失,医院拒绝在直系亲属做保前为他输血。他的生命和血液一同随着分秒流逝,送医后一小时,拉契没等到巴德,在急救室的担架上咽了气。 “嘿,巴先生,嫌疑人说他们是发现拉契有盗窃行为才上来袭击他的,至于冲突激化导致这样的结果,嫌疑人家属也感到很抱歉。但按照现行的法律,上了法庭对您不一定有利,对方又是刹帝利,建议您和那边协商一下,能互相解决的话就不要过多浪费社会资源了。” 警察程式化地叙述此中常理,表情逐渐变得不耐,他驾轻就熟地走着流程,意识里不过是死了个最底层的贱民,连油水都没得捞的案子,真是不想再多耗一秒。 “拉契很乖的,他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怎么会去偷东西。” 巴德几乎可以算是蝇语,气态中无不透露着卑微。 而警察听了,面上笑容更加不惧遮掩,他晃着脑袋,掏出一个透明塑封袋。 “说不定就是饿过头了,所以才去偷钱呢。”塑封袋里是一张粘着血迹的2000卢比“一个达利特,去哪会有这种2000卢比的整钱。巴先生,听说你的工作就是接待那些有钱有势的东亚人,麻烦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哪个雇主丢了东西?我们可不想在那些外国人面前丢印度的脸。” ————————— 小谢赶到警局的时候,罗生生还在审讯室,卞志恒一个人坐在大门外的石阶抽烟,身边零零散散都是烟头。 “大块头,你们搞什么?让你照看生生姐,怎么就闹到警局里了?生生姐呢?你……” “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扔掉了嘴里的烟,卞志恒站起来用脚狠狠地碾成齑粉,他视线投向不远处一辆黑色保姆车,小谢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 “Evan也来了,在车里,不方便露面,这儿的事我来解决。生生姐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是她报的警,第一证人,她要是不识时务,那些杂碎的律师可以拖到她签证到期也不放出来,你信吗?” 这个身型魁硕的男人歪头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他松了松肩低头看向小谢,就像看见路边的甲乙丙般无谓 小谢错愕,抬手挡在额上,也不知阻隔的是烈日还是卞志恒的目光。他恍惚着趔趄后撤,下了一阶台阶。 事情的进展明显比想象的要糟糕。 医院那里早就传来消息,人已经去了,伤人变杀人,案件的性质升级,意味着源源不断的麻烦之后会扑面而来。 “那个印度人死了,事情有些麻烦。” “什么?” 卞志恒抬高了音调,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他有些好笑地捏住了小谢的衣领,把他微微提起。 “你开什么玩笑!那几个杂碎拿得是短刀,插进去不到2寸,怎么就死了?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啊?” “大块头,你松手!松手啊!”小谢被拎得差点离地,求生欲让他的手在空中扑腾个不停“世事难料,你能扛2寸,你当全世界人都和你一样皮厚嘛!” 闻言,卞志恒依旧没有松手,他沉默着注视小谢嘴巴的每一下开合,木讷得瞪着他,明明每个字都听得却又无法将它们听进。数秒后,他还是松手将小谢一扔,而后握拳身侧,垂头咬牙道: “操—他—妈—的” “大块头,到底出了什么事……生生姐!” 这边话还没问完,罗生生就跟在几个警察身后出来了,她脚步有些虚浮,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绊倒。小谢蹙眉瞥了眼卞志恒,叹口气后加快步伐迎阶而上。 “生生姐,我们来接你了!” 罗生生呆滞地面朝来向,看清是谁后,手有些颤抖地拉住小谢,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回道: “嗯……我想回去了。” 小谢的心咯噔一下,虽不是我见犹怜的姿态,但罗生生这种克制的胆怯却更让人心疼,他扶着她一阶阶下行,一路无言。车门打开时,程念樟坐在后排,遮光膜把车外的光源遮挡,这个男人如同身在暗夜,狭隘空间里的氛围透露着阴鹜诡谲。 罗生生在晦暗中发现了他的位置,她用余光观察,有些安心又隐隐害怕。 “直接去医院,这件事不能过夜。” 阴影中的程念樟揉了揉眉心,语气是疲惫而语意是果决。 罗生生和卞志恒自坐下后便没再有动静,一个双腿夹着手低头不语,一个松散地坐着默默看窗外变换的风景。 这样默契的噤声形成一种理所当然的诡异,小谢好几次想开口都被理智强行压了回去,他看向四方各人,心中有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 行车途中,程念樟收到了一条景隆的回信,里面是巴德的资料,内容十分详尽,他仔细地划着屏幕,微光映射他的表情,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多变化,但到后程能明显感觉到释重的情绪。 此番去医院善后的依旧是小谢,罗生生因为担心拉契伤势,也随他一道下车。 现时,车里独留程念樟与卞志恒。 “志恒,你不该出这种问题。” “是我不对。” “你一向独善其身也分得清主次,这次可不只是大意的问题。” “是吗…”卞志恒闭目,而后缓缓回头看向程念樟“我只是觉得那小子落水狗的样子,像个故人。” “故人?” “都是寒门,你当年吃得苦想来也不会少。” “呵,你拿他和我比?” 程念樟料峭一笑,尽是不屑。 “不能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命硬心也狠,你看,这孩子不就连2寸也没熬过去。”卞志恒撇嘴,看似讥诮的笑里有些心酸。 没有理会卞志恒话里的深意,程念樟从后座走到前座,双腿交迭,手拢在膝上,目光平行着审视对方。 “他不像一个招惹是非的人,那群高种姓为什么要攻击他?” “是我莽撞,锋芒太露,犯了这边的禁忌。那群杂碎想见机报复。恰巧他独行时被人钻了空子,才出这样的事……”卞志恒懊恼,他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垂头嗫嚅“再怎么样,那也是一条命,这里的人心太不知敬畏……” 程念樟不喜人自溺,尤其是下手,于是眉头紧锁,打断他。 “你自己调整一下,这件事一来不吉利二来后患无穷,绝对不能传到梁岿然和对家媒体的耳朵里,会动摇资方的意向。”程念樟身体前倾,更靠近了卞志恒一些,他用凌厉的目光直视对方:“但那个印度人已经死了,事情也闹到警局,如果巴德不服,会有上庭的风险。于我来说,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而你也决不能出头,之后无论谁来问,这件事都是一个简单的阶级冲突,和你和罗生生没有任何关系,懂了吗?” 卞志恒沉默半晌,回道。 “我有分寸。” 这个时点日色已近夜,程念樟抬手看表,面有不郁,小谢和罗生生进去多时未归,怕是有变。 他单手两指敲击着扶手,卡着秒针的变动,百击后,摇下窗看了眼斜阳,利落地戴上帽子口罩,拉起卞志恒便往里面冲。 急救室边的消防通道,巴德沉默着跪在罗生生和小谢面前。 “巴先生,你不要太为难我们。今天生生姐该做的口供都已经做了,这件事和我们剧组的关系就到这里,之后该慰问该赔偿,我们都会按规矩办,你放一万个心,绝对不会亏待你。” 小谢把失魂的罗生生挡在身后,他死死摁住她的手,罗生生稍有动作,都会被他推后。这种看似保护的姿态,实则还是压制。 然而巴德只是跪着,用无声的回击挡住他们去路,他的诉求是要罗生生能出庭指证,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而罗生生本尊却还沉陷在拉契的死讯中,当巴德拿出那张染血的纸币,她心里不详的预感就阻塞了思考的能力,现在的她,思绪空泛没有着落,只想有个人能把她拉出这潭泥沼。 而就在这时,罗生生的手心传来一股炙热。 程念樟大力将她扯到一边,他们的目光只有一瞬的短暂交会,却立刻让罗生生找回了理智。 “程先生…” “你不要说话”程念樟没有理会罗生生,只转头看向小谢:“我和他谈,你们出去。” 帽檐下,他的目光雷厉,语尽的每一个尾音都决不拖沓,是绝然的命令,让人难以抗拒。 “巴德,你起来。” 跪地的巴德没有听命,他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摸到背后。 “念樟!躲开!” 一抹寒光划过,是把伸缩的美工刀。 卞志恒警觉,在巴德出手的一瞬间就挡在了程念樟面前。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的目标并不是程念樟,巴德起身后只是划刀让他们退了两步,立刻转身擒住了罗生生。 那把刀就架在罗生生的脖颈上,刀片被他缓慢推出,发出绵长断续的“咔——”声,就像恐怖片里的音效一样骇人。 “你们谁也别过来!” 美工刀的刀片很钝,卡在肉上有摩擦感,比起快刀,对被挟持者来说,体感会强烈很多。罗生生在这种压迫下,完全不敢开口,她只能屏住呼吸,全身应激性地僵硬,用眼神向另一边求救。 消防通道的门被小谢堵死,巴德没有办法从外面逃脱。卞志恒从他游移的目光里看出他在寻找逃跑的路径,于是立刻快步堵住下梯口。 而卞志恒的位置并不讨喜,还没有站稳,巴德侧肩一个冲力,就把他往梯下撞,一连滚了好几个台阶。众人不及多想,第一反应都是去拉起卞志恒。 “罗小姐,你跟紧我,走慢了,刀可不长眼。” 巴德趁他们分心,勒紧了罗生生的腰,疾步往上走,程念樟一个箭步翻过扶手,欲用格斗术击背,谁知巴德转身,将罗生生挡在身前。 因为这个转身,刀片在罗生生颈上划出一条长口。程念樟立刻收住动作,那条刺目的血印让他眉头紧簇,抬眼看向巴德的目光也多了分杀意。 “巴德,你想要的是什么?” “程先生,我信因果报应的!我不能让拉契死得不明不白,他这一辈子已经够委屈了,我一定要那些负他的人得到报应!” 程念樟闻言,举起手向后退了一步。 “好,你放下她,什么都可以商量。” “商量什么?我刚刚已经想明白了,你的助理也告诉了我利害关系。你是大明星,又是监制,怎么可能会沾上案子,更不用说让身边的人出来作证,现在满口答应,不过是唬我放人的屁话,过几天人去楼空我又能拿你们怎么办!” “那你到底要什么?” 巴德把罗生生勒得更紧了些,一步一步试探性地后退。 程念樟没再紧逼,而是眼睁睁看着他挟持罗生生快步逃开。楼下的小谢见状立刻追了上去,却在一个拐口再不见他们踪影。 “Evan,你为什么放他走?” 程念樟扶起受伤的卞志恒,把他搭在小谢的肩上。 “穷寇莫追。” …………… 夜色渐浓,新月被云层遮挡,不见星光。 罗生生的嘴被胶条封住,双手反绑在椅背上,双脚收束,不得动弹。 她一旁的巴德将她绑好之后一直呆坐着看向窗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罗小姐,你说那个程先生什么时候来救你?” “那2000卢比是你给的吧,我刚想着要不然就杀了你算了,你的那个老板是个外国人,你死了,这件事肯定闹大,到时候我就能当着全世界还拉契一个清白了。” 罗生生闻言惊恐地哼出一声鼻音。 “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能下得了手!可拉契也是个人啊,那些人又怎么下得了手!” 巴德说完,用手比到腰的位置。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高。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大马其实有个女儿,十多年前她和她妈死在了去机场接我的路上,对方酒驾,整个车被撞到翻身。她走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么高,漂漂亮亮的,眼睛和你一样是杏圆的样子,嘴老是嘟嘟的,总像要人哄。” “她走的那天,我一直在机场等,却怎么也等不到,最后来接我的,是一辆警车。里面的阿sir和我说,你的老婆孩子没了,让我节哀。呵,罗小姐,你说,我是不是命不好,为什么做我孩子的,都没一个好下场?” 巴德看向罗生生,他眼圈泛红,含着泪,继续咬牙道。 “你知道那个撞死我妻女的司机被判了几年吗?” 罗生生摇头。 “3个月的社区服务。” “那人是当地拿督的朋友,法院开庭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出席。我不服,两年里一直不断上告,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后的下场,就是被逮到把柄驱逐出境,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大马。所以你想啊,哪个清清白白的人,会到这里讨生活呢?” “罗小姐,你知道今天警察拿着那张卢比和我说什么吗?他们说这是拉契偷的!说那群人不是杀人犯,而是英雄啊!你说可不可笑?换做是你,能咽下这口气吗?什么刹帝利,什么达利特,都是人,我们又为什么要低贱到这种地步!” 巴德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他站起身准备朝罗生生走去。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车行停稳的声音。巴德停顿后,走向窗边,看到从驾驶位走下来的人,是程念樟。 窗外十月寒蝉凄鸣,巴德凝神看了会儿,突然转头,露出微笑。 “罗小姐,救你的人来了。” 程念樟入夜后收到了一条巴德的短信,让他十点带记者到这里,否则就杀了罗生生。 而此时此刻,正是新德里时间的晚上十点,程念樟准时赴约,却是赤手空拳,孤身一人。 “程先生,记者呢?” “不需要了”程念樟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信步走来,低头转了转腕上的表,漫不经心地回他“这个罗小姐可是我的仇人,我今天就是来看你杀她的。” “你开什么玩笑?” 巴德不信,突然拿起桌上的长刀指向程念樟。 “你不信?”程念樟拉过一把椅子,迤迤然坐下,仰头蔑视着对方,即使长刀指着他的咽喉,也毫不畏惧。 他偏头,视线绕过巴德,对上不可置信的罗生生:“我要是真想救她,白天就不会那么轻易把你放走,不过巴德,你也真是怯懦,居然到现在还不动手。” “程先生,你少来这套,就算你和她有仇,他的那个英国老板也不会放任不管,到时候一样是要见报的,你能压得下来吗!” 刀又向程念樟逼近了几分,他挑眉,抬眼看向逆光的巴德,压低嗓音道: “你杀了她不就知道,我能不能压下来了吗?” 当听到这句,罗生生的眼泪不受控地流了下来,身体开始不断挣扎,发出“呜—呜—”的断续腔音,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向程念樟这边冲来。 “不,你在骗我!不可能!” “十年前,我父母是他们罗家的佣人。后来罗家家道中落搬到了澳洲,把我们连哄带骗变相卖给了一个姓宋的,之后便不闻不问。这个姓宋的行恶欺善,坏事做绝,为了让我签卖身契,害我父母双亡,逼良为娼…”说到这里,程念樟突然停顿,他伸出一指,指向罗生生:“所以你说,她,罗生生,算不算我的仇人。” 巴德拿着刀的手突然犹豫了起来,视线下垂,不再紧盯着程念樟的一举一动,而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同看向了罗生生。 就在这时,程念樟趁其不备,抬腿踢掉了巴德手里的长刀,近身把巴德长推至墙角。他拍过不少武戏,动作干脆利落,拳拳到肉,衬衫下肌肉绷起,甚至把袖环振断。 连击数下后,巴德已经垮坐在墙角,没有了还手的能力。 这时,程念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取过长刀,一步一步,如同修罗般,向罗生生走来。 (补了细节以后实在太长了,拆章发,觉得会很快写到肉的我,还是太单纯了,但肉是肯定有的) 注:刹帝利是印度仅次婆罗门的高种姓,社会地位很高。 巴德(下) 刀刃从罗生生的耳后一路向下,朦胧的月色在程念樟脸上投下冷峻的微光。 因着他的靠近,罗生生紧闭双眼,身体不断后缩战抖,眼角的泪混着汗划向刀面。 “呵,你怕我了?” 刀就在耳畔,罗生生不敢摇头,只能用更剧烈的颤抖来回复对方自己的恐惧。 “撕——” 胶布被扯下,罗生生疼得不自觉后仰,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随后,她手上脚上的束缚也依次被解除,被释放的罗生生像只惊兔,立刻跳开,瑟缩地躲到暗处,捡起块碎玻璃指着程念樟的方向。 “你……你……不要过来!” 女孩把整个下半脸都埋在膝盖后,只余一双杏眼随着男人的起身微动。 程念樟皱眉,他的嘴角下沉,眼里是杀气褪去后的乖戾。他松了松手里的长刀,蹲下身,用刀尖轻轻松松就撇掉了罗生生手里的玻璃片。 女孩似乎没反应过来,丢了武器的手依旧维持着半握的姿态,手心的血顺着掌纹滴落到地上。 程念樟翻转刀面,拿刀背掀开她的掌心。 “你也太不小心了。” 他嗓音暗哑,听不出什么起伏,但罗生生闻言却开始止不住发抖,迅速抽了手抱膝。 这时候楼下开始有引擎声由远及近逐渐轰鸣,程念樟转了转表,站起身扫了眼倒地不起的巴德,扔下刀后徒手提起罗生生的领口,凑到她的耳边,用极慢的语速说道: “你正常一点,不要给我惹麻烦。” 然而罗生生根本止不住身体的颤抖,程念樟一松手,她便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作势又要倒下。 程念樟不耐,他隐隐知道现下来人是谁,罗生生这个状态让那人看见,对自己多有不利。 于是他提着罗生生往后退了些,另一只手扔掉长刀,从后腰摸了个东西抵在她的腰眼。 金属的冷冽隔着布料,一下遍布了罗生生身体的每个细胞。 她知道,那是把枪,程念樟习惯性地上膛,枪机回弹的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招很灵验,她果然停了颤抖,然而从脊骨开始,她的每一个关节都是满弦的状态,整个人僵直着,看起来非常怪异。脸上的表情亦有些可怖,一双眼睛圆睁,泪不停掉落,并不比刚才要好多少。 “怎么还这么不听话,乖一点。” 程念樟似鬼魅与她耳语,她闻言微微侧头,想看清他的表情,却被他用虎口卡住下巴,硬生生转了回去。 这时候楼下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熙熙攘攘,大约十几个人冲了上来。 这些人破门而入,拿着短刀长棍,开出条道来,齐齐指向二人的方向。 罗生生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惊得退步,不料又挤在枪口上,来来回回像只热锅的蚂蚁,哪哪都不得安生。 正主还未出场,已见排场颇大。程念樟眯眼,他低头看了眼身前焦灼的女人,不觉间收起枪,静待对方现身。 这十几个人一派喽啰的模样,举着武器不动作,比起干架,倒更像是来开道的,唬人罢了。 就在此番荒唐的对峙里,有个高挑的身影自暗处走来,他步履深沉,左右略有高低,投入光明里的面庞带着常有的笑意,好像万千晦暗都为来映衬他的飒然风采。 “宋远哲!” 看清来人,罗生生惊呼,要不是肩被身后的人压死,她几乎就要疾奔冲向对方。 刚刚两人在暗处,宋远哲没看清罗生生的状态,待看仔细后,他面上神色转冷。” “程念樟,你倒挺有本事。” 回他的是沉默。 夜深寂寂,暗影里只有一个嘲弄的笑。 罗生生手心冒着汗,但情绪逐渐稳定,愤然和委屈被宋远哲的出现冲散,她把视线落在右肩逐渐去力的五指上,它们白净皓然,看起来就像它的主人从不曾搅和进这场混乱。 于是她深吸口气后闭目,放松身躯,生怕被对面看出端倪。 宋远哲蹙眉,因为有所忌惮,他与他们保持着数米的距离,僵持间,他耐心耗尽,一个轻巧的勾手,十几个喽啰便一哄而上。 他们并不向着程念樟,而是朝手无寸铁的巴德开始挥舞棍棒冲来。 铁质的棒球棍,一旦下狠手,最次也是断骨的下场,十几棍结结实实打下去,巴德绝无生还的可能。 罗生生刚睁开眼就是乌压压一群人一哄而上的场景,她被吓傻了,捂着脑袋想蹲下,却被身后一股巨大的推力推开,踉跄往前,在差点摔倒时,被宋远哲堪堪接住。 “生生……” 他们接触的一瞬,不远处传来铁棍击打肉身的一记闷响,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宋远哲把罗生生护在怀里,缓慢地站直。 他拢着罗生生的脑袋压在胸前,眯眼自人群中看去,原来是程念樟用后背替巴德挡了一棍。 那一下子看起来不轻,现时的程念樟一手撑着巴德的肩,垂头半跪在地上,狼狈的很。 带头的几个喽啰使了眼色寻求指示,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只见宋远哲把罗生生拢得更紧了些,歪头挑眉,用唇语说道: “goon” 棍棒击打的声音复又响起,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的程念樟在连挨了叁棍后,目色愈加狠戾,就在第四棍即将落下时,他使出力气用肩胛猛冲对方胸腔,迅速夺过对方手里的长棍,连连击退众人。 他的动作凶狠异常,每一招即狠又准。 自始至终,除了遍地的哀嚎和铁肉交接的碰撞声,程念樟都不发一语,甚至没有一句肉痛的闷哼。 大约见势头不对,不消片刻,这群人纷纷又退回了宋远哲身后。 当他们如猢狲散去,程念樟才看清那紧紧相拥的两人。 他笑着啐了口血,这人笑得缓慢低沉,胸腔被带动出阵阵浊音,放肆又凄然。 地面有棒球棍擦过的声响,程念樟拖着长棍,一步,一步,朝宋远哲和罗生生走来…… 心里不好的预感逐渐升腾,罗生生终于使出全身力气,从宋远哲怀中转身。 转身后看到的第一幕,却是程念樟拖着长棍,满身戾气的场景。 本能地,女孩挡到了宋远哲身前,她只想着他有腿疾,打起来只剩挨揍的份,却忘了宋远哲背后的十几个打手,个个夹枪带棍,更不好对付。 “程念樟,你不要过来!” 闻言,程宋皆是一愣,宋远哲有些欣喜地搭上了罗生生的肩,而程念樟却泄露了一抹恸色,他肋处剧痛,不禁弯了下腰。 罗生生没有眼见刚才的打斗,不知程念樟伤重,缓过神来才突然懊恼。 “你…怎么了?” 她问完刚想上前,却被宋远哲给拉了回来,只听背后传来一个稍显疲意的声音。 “宋二,他是个可怜人,我保他,你放一条生路怎么样。” 程念樟眼神只在罗生生身上一晃而过,随后便定定看向宋远哲。 “我倒不知道你还是个大善人?”说时,宋远哲低头,却瞥见罗生生脖子上不长不短的伤口,语气瞬间重了起来:“不过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生生是我的人,他今天犯了大忌讳,在我这,就别想有活路走。” 程念樟闻言,转而对上他怀里的罗生生,笑道: “哦?罗小姐竟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伴随着这一声嗤笑,罗生生才醒悟,宋远哲原来真是要为了自己打死巴德。 她大骇!转头死死瞪住身后人,她自上而下想把他看得通透,却发觉,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现下给的只有陌生。 “你放过他吧…不要再打了!” 宋远哲低头望向罗生生的双眸,那里蕴着泪,要掉不掉的样子融掉了他大半的偏激和暴怒。但终究是放不下面子,他抚着罗生生的脖颈,凑到耳边,轻声道: “你的伤口在左边,看来他是用右手割的。我留他命可以,但这只手……不能留!” “别……” 说完,他不理会罗生生的劝阻,让两个喽啰把她押在身后,而后与身畔带头的打手耳语。 这个打手利落地换上短刀,径直就朝巴德走去。 这次程念樟没再阻拦,他只回头看了巴德一眼,便转头面向窗外。 实际上,巴德全程都十分清醒,只是因为脱力而无法动作,当接收到程念樟的目光后,他回以的是一个绝然的笑。 打手动作很干脆,一刀穿透掌心,一刀切去两指。 伴随着巴德一声划破长空的惨叫,今夜这场闹剧才终于落下帷幕。 而后,宋远哲携着被吓到瘫软的罗生生和喽啰们先行离开。 程念樟扶起巴德,驮在自己肩上,亦步亦趋朝自己车上走去。 “程……程先生……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 程念樟没有回他,巴德被切掉的是无名指和小指,他用纸巾把断指包住,将副驾放低后迅速启动引擎。 “你忍一忍,这地方太偏,估计手指是保不住了,做好心理准备。” “程先生……我还以为你…” “你养子的事有人会帮你处理,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恶法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沉的住气。” 巴德闻言,心里突然涌出股热血,眼泪不可自抑地从眼角滑落。 “当年撞死你妻女的人,是不是叫李凯毅?” 窗外树影飞逝,程念樟车开得极快,巴德震惊地看向身侧这个男人,在簌簌变换中,他的侧脸却极为坚毅,莫名使人安心。 “是的。他的小叔子是拿督蔡元隆。” 说时,一张小卡被塞到了巴德的上衣口袋里。 “你之后有什么需要,可以到中国找他。” 巴德用左手抽出了那张小卡,上面只有一个凸版印刷的名字和一行电话。 印着的人,名叫景隆,没有头衔。 —————— 最近的医院里,小谢已经等候多时。当他看见程念樟的车后,立刻迎了上去。 然而匆匆在车内一瞥,并没有发现罗生生的踪迹。 “Evan,生生姐呢?” “她没事,你扶巴德先进去,看好一些。” 小谢摸了摸脑袋,虽然满肚子疑惑,却还是叫来医护人员一起把巴德抬上了担架。 转身时,他看见了程念樟手上和锁骨的青紫,心骤紧。 “Evan!你怎么受伤了!快进来让医生看一下吧!” “没大碍,我也不方便进去,你照顾好巴德,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说完,程念樟立刻关上门,驾车疾驰离开。 一回酒店,他终于不再忍痛。背脊的那一下,令他左肩脱臼,为了不示弱,他压着剧痛厮打,终于四下无人时,才敢将错骨掰正,发出一声痛呵。 宋远哲的那帮打手,出招没有章法,虽然没击中要害,但下手也不知轻重。 程念樟摸了摸,预计侧腰的和肩胛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依旧剧痛难当,他找到一管杜冷丁,没有多想就咬牙注射下去。 现在是关键的时刻,他不能走漏一丝不好的风声,更不能因为他而影响进度,唯有硬撑,才是现在的出路。 杜冷丁见效很快,除了镇痛,也会一定程度上给人以心绪的放松。 程念樟放任自己陷在软床,用手背遮挡头顶晃眼的光。昨日到今夜,太多意料之外的变故,催发了他心底的疲累。 他阖目梳理头绪,一张张面孔重新洗牌,愈来愈多角色登场,变数也愈来愈不可捉摸。 宋远哲……他的出现,预示着今后亦是场硬仗,这个二世祖,对付起人来连表面功夫也不顾忌,绝不比他国内那位长兄好对付多少。 脑中的博弈,程念樟将宋远哲傅云一线的关系网铺陈开来,在每个节点都盘厘疏清,试图找寻他的弱点。 在一众的故人里,罗生生总是被他有意无意避过,然而原以为不再有交集的人,如今却错综复杂盘踞在他们之间。 “果然是个冤家。” 他沉静的嘴角拉扯出一个轻微的弧度,不似笑,更像无奈。 罗生生,你是变态吗?(微H) 凌晨时分,酒店值班的前台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迷蒙间有人影晃过,他强睁了眼睛,却什么也没发现。 经过程念樟房门时,罗生生步子放慢,抬头看,回廊尽头摆钟的指针,指在叁点的时刻,于是又埋头继续向前。 但鬼使神差地,没走两步,她却折返回来,勾着手轻敲房门。 她两下一顿两下一顿,敲了四五次,见房里的人没有反应,垂头有些丧气。 刚要转身,房门却“啪嗒”,开出条小缝。 罗生生左右观察后,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入,她动作轻得像馋猫半夜偷食,进门后还不忘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 程念樟抱胸站在玄关,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她这一套动作。 “我就敲敲,你还真没睡啊?” 没人搭理她,气氛有些诡异和尴尬。 程念樟方才打了镇痛剂后小憩了会儿,一睡便是几个小时过去,衣服也没换,还是分别前凌乱的模样。 昏暗灯光里,罗生生透过半敞的领口看见他锁骨处一片乌青,视线往下,又见手腕一摊摊血迹。她心底除了情景再现的发怵,更多的是迟来的心疼。 “你…伤得怎么样了?怎么衣服也没换?没去医院吗?哦对了,巴德怎么样了?你们后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自顾自得开始上手,眼看就要碰到他了,却被程念樟嫌恶地挡开。 “罗助理,找我什么事?” 罗生生的手僵硬地竖在半空,看着有些可笑。她顿了会儿,回手假装理了理自己碎发,笑着正要回他,表情却跟随他移动,在注意到床边的针筒和手枪时,一瞬凝固。 程念樟正低头解着衬衫扣,许久没得到回应,他觉得不太对劲,一抬头,瞥见的就是罗生生呆滞又痛心的神情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知道误会了什么,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你也想来一针吗?这东西用了会很快活。” 拿起针剂,程念樟娴熟地用针筒吸入液体,而后一步步向罗生生逼近。 罗生生目光聚焦到针尖时不时滋出的液体,她咬着下唇微微摇头,身体本能地开始后退。 “啊!” 因为没注意身后,被扶手截住,罗生生后仰,跌坐进了沙发。 室内光源全都来自沙发边半人高的地灯,现在从她的角度看去,光源投射在高处的程念樟脸上,自下而上,正是最恐怖的视角。 此时程念樟俯下身,将针筒抵在罗生生的下臂位置,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边: “瘾君子大多喜欢这里下针,皮层薄,血管清晰,操作也简单。”说着,他用手捏了捏她的胳膊,拇指压着内臂,掌心能明显感到她的瑟缩和挣扎:“怕什么呢?开心一点。” 眼看针尖就要扎进皮肤了,手下的人却陡然放弃了抵抗,肌肉松软到不行。 感受到变化,程念樟动作一滞,没再继续。而安静空间里,女孩子独有的啜泣却一声比一声清晰。 罗生生刚才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捂住眼睛,紧咬着下唇,生怕泄露了哭腔。 当感受到对方的停顿,罗生生将手从眼睛上缓慢移开。现在的她,整个眼圈和鼻尖都泛着泪红,嘴里断续地发出“呜—呜—”的短音,都委屈成这样了,偏生还犟着嘴不肯放,身体却像死鱼,放弃了抵抗。 “好了,不吓你……呃!” 程念樟刚松手,却被沙发里的人突如其来抱了个满怀。 这女人像抱脸虫一样死死把他锁住,越抱越紧,又恰好挤在他的伤处,体感简直比晚上落棍那几下还要疼。 “罗生生,你是要抱死我吗?” 话毕,程念樟正要把她卸下去,耳后却“哇—啊!”爆发一声痛哭,随后一声哭得比一声惨。 这个平时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现在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没关窗,你再哭下去,隔壁估计得报警。” 这句话里带着几分温柔和笑意,女人闻言微愣,想刹但没刹住车,于是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咬住他的衬衫,把痛哭变呜咽。 几分钟后,大约是哭累了,罗生生松开他一些,把鼻涕眼泪全擦到他衬衫上,丝毫没有见外。 程念樟因为愈渐吃痛,也无暇理她这些,见她松了手,就使出力气把她拉远。 “你发什么疯?” “阿东,你…呜…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呐!啊…” 罗生生现在的表情管理非常差,鼻涕眼泪横流,咧着嘴倒有些刘能的腔调。 程念樟哭笑不得,他吃劲地抬起手轻掐她的下巴,这一个拉长喉管的动作能迅速消灭对方刹不住车的啜泣。 “罗生生,你给我安静点。” 虽然生理性的抽泣止住了,但感官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打击却一直在刺痛着罗生生。 分别十年,她只能从公开的新闻和宋远哲嘴里得到阿东的消息,她之前以为在程念樟心里,罗家欠他赵家的不过是一次失约,后续罗父亦有打点,托了宋家照顾,也算善始善终。 赵德隆意外去世时,罗家因罗父中风入院,自顾不暇没有帮上忙,这件事在情分上来说确实于他有愧,所以罗生生一直不敢主动联系阿东,直至后来没有交集。 分别至今,她以为他是过得很好很好的,那些名利场的风光应该是他本心追逐的目标,他也获得了世俗意义上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功,就算变得有点不像他了——功利,善变,刻薄;但至少也是满足和快乐的。 “阿东,我以为你过得很好的,我真的以为你过得很好的。” 仰望着程念樟的罗生生,眼里蕴着泪,要掉不掉的样子,令人动容。 程念樟没有接她的话,只松开了手,脸渐渐沉下去。 都是自欺欺人。 撕开修饰过的回忆面纱,其实罗生生一直都知道,赵程东就是被她父亲罗孝云卖给宋家的,是傅云献祭给宋毅拿来讨好权贵的玩物,是他们权力游戏里的弃子。 一切的一切在罗家去往澳洲前都已经有了安排,罗生生自始至终都知情,程念樟说得一点没错,她就是一个逼良为娼的帮凶!一个企图佯装局外人再来招惹受害者的无耻之徒! “宋远哲心倒是挺大的,怎么放你回来了?” 程念樟起身也没再看她,自顾自地继续解衬衫的纽扣。 “我溜出来的。” “那我劝你回去,别把他往我这里招惹,晦气。” “是你把他叫过来的,我不想他过来,也不想回去。” 闻言,程念樟动作一滞,而后把脱下的衬衣甩到床上,露出后背一片乌紫。 这触目惊心的画面,让罗生生一下站了起来,她刚要开口,却被程念樟抢了先。 “罗小姐,我和宋远哲不熟,他靠自己本事找过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罗生生摇头,下意识地向程念樟靠近。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当时你拿枪顶着我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他会来了,这还不明显吗?” 程念樟听完,低头一笑。 “呵,不过是一个可以预见的巧合,你想太多了。” 罗生生不太甘心,肚子里还有好多话想问,但刚要再开口,程念樟突然开始解起裤头,他拉开西裤的拉链,动作定住,突然转头看向罗生生。 “罗小姐,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可以麻烦你离开了吗?”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晚夜,一个正常的罗生生,面对这种状况应该是羞赧地捂脸逃开。 但这一晚她经历了太多,突然明白了很多眼前这个男人变化的缘由,也越来越不懂他。愧疚、自责、心疼和渴望的情绪,在她心里纠缠不清。 宋远哲是一定会带她走的,带她回英国,回澳洲,回到从前被傅云任意摆布的生活轨道。 她有很多情绪,但无法组成话语,她怕这时候离开了,就再也没有表达的机会。 “阿东,我不想走。” 程念樟皱起眉头,他是真的疲惫,心理和生理上都是。他现在不想搞懂罗生生的想法,也不想去探究罗生生和宋远哲的关系。罗生生说完这句以后,他没再赶她,只继续脱衣,脱袜,取出浴袍、内裤…路过她时,视若无物。 这家酒店是开放式的卫生间,所有私密都一览无余。程念樟进入浴室时一瞥眼发现罗生生还在看着他,终于忍无可忍。 “罗生生,你是变态吗?你到底他妈的想干嘛?你不觉得自己很招人烦吗?你知道我这几天为了处理你的烂摊子有多费劲吗?拜托你有多远滚多远,还有请你转告宋远哲,他这个二世祖我惹不起,也不会惹,让他专心去和他大哥宋毅斗,别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因为情绪有点上头,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程念樟受伤的腹腔突然感到一阵锐痛,于是他下意识地弓背捂住伤处。 就在这时,一双手自背后将他环住,它们既软又小,带着一些潮热的温度,轻轻按压伤处周围的肌肉。 程念樟抓住其中一只。 “罗生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句话说得很轻,抓着她的手也没用多大力气,罗生生没想挣脱,只把侧脸贴住他的后背,默默掉泪。 程念樟能感受到身后有比体温要热一些的液体在烫着背,他知道是罗生生在哭,这是这个女人的杀手锏,他不知道对其他人效用如何,但无论赵程东还是程念樟,都逃不过这温柔一刀。 “对不起…” 罗生生的这句道歉带着鼻音,听起来有些可怜,她一手移到他的后背,轻触一块微微泛紫的条形瘀痕,像小时候妈妈哄孩子一样,对着它哈了口气。 “他们下手怎么这么重!你刚才打的时候不疼吗?一定疼死了啊!” “这不算重的,宋远哲请的打手水平一般,只是皮肉伤。换我出手的话,这一下应该再往左下走一点,这样完全背对对手直击脊椎,对手立马趴下,后半辈子都别想站起来。” 程念樟话里有些吓唬她的成分,罗生生听了却无甚反应,依旧单手环着趴在他的背上。 他有些无奈,遂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 “我真的很累,有什么明天再说,放我洗澡,可以吗?” “我帮你洗吧。” “你说什么?” 程念樟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我一直在观察你,你的手抬不过肩,解扣子很吃力,想想还是我来帮你吧,我知道你的,脾气要强的很,肯定没让小谢他们知道,不然你现在就该在医院而不是这里了。就让我帮你吧,风水轮流转,换我服侍你,怎么样?” 程念樟回头看到罗生生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很无语。 没等程念樟回话,罗生生已经先人一步去调节淋浴的水温和大小,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浴袍挂好,生拉硬拽地把他拉了进去。 “你先用热水洗个头,等一下伤口要用冷水洗,后背我帮你,会有点凉,我动作很快的,绝不让你着凉。” “罗生生,我不需……” “你就把我当佣人使唤就好,不用不好意思。看你这样我很不放心,你要是不让我来也可以,我打电话叫小谢过来呗。” 事情的进展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画风突变,程念樟现在有点后悔给罗生生开门,他就不该去好奇她为什么会回来!这个女人的花头劲,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得多,尤其擅长扮猪吃老虎,自打再遇见就没一刻消停过。 现在的程念樟,只穿着一条男士内裤,叉腰站在淋浴房和面前拿着喷头的罗生生对峙着,对方满脸写着“你不是要洗澡吗?快来啊”的欠揍表情。 僵持了一会儿,程念樟服软。罗生生很有默契地从他一声叹气里接收到信号,立马勾住他脖子,让他半蹲下来,用温水慢慢打湿他的头发。 程念樟很高,半蹲下来低着头依旧可以看到罗生生因呼吸而起伏胸脯。她穿的t恤被水打湿,透出了里面黑色的bralette,画面有些香艳,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现下也不想着了罗生生的道,于是微微侧头看向别处。 罗生生洗得倒是很认真,边洗还会边评价他的发质,问他用什么洗护产品,平时掉不掉头发,嘴巴碎得不行,程念樟烦得很,一句也没接她话。 “好了,我给你擦擦。” 这个头洗了也就几分钟,对程念樟来说却异常难熬,他有些吃力地站直,抹掉了面上的水和浮沫。罗生生根本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冲水也不记得避开他的眼睛和鼻子,这导致他一时半会也睁不开眼。 迷迷蒙蒙间,一条毛巾怼到了他的脸上。 “你蹲下些,我给你擦擦。” 罗生生好像完全具备了一个tony的自我修养,一心想给程念樟来个一条龙。 程念樟没听她的,有些斗气地又把喷头打开。 “唰” 突如其来的温水一下把两人都浇湿。 程念樟也不管罗生生的存在,褪掉底裤,冲着水,用行动告诉罗生生,这里并不需要她。 “阿东,我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的。” 程念樟没有回她。 罗生生默默退出了淋浴房。 就在程念樟松了口气,觉得终于送走这尊大佛的时候,罗生生又赤裸着身体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男人错愕。 罗生生把握这个瞬间,垫脚亲上了程念樟的唇。 程念樟没有贪恋,硬把她推开。 “罗生生,你换一天行不行?我今天真的没兴致。” “不行!我怕过了今天我就打不过你了!” 这句话突然戳中了程念樟的笑点,他不爱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配上罗生生特别认真的表情,让他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大概觉得不合时宜,他用一个假装的咳嗽带了过去。 罗生生的共情能力很强,她看出了程念樟的放松,于是试探性地又吻了上去,这次对方没有推拒。 她小心翼翼地吻他,手怕按到伤处,只敢轻轻搭着他的肩,身体全靠两个脚尖在支撑,就在她马上撑不住的档口,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腰,也正是在此时,男人的鼻息开始加重,他张开嘴,开始了真正的攻城略地。 深一点,再深一点(H) 程念樟只手揽着罗生生的后腰,他掌心微烫,带层薄茧,与肌肤相触时会引发微妙的摩挲感。 罗生生没有经历太多人事,宋远哲也未曾用心调教过她,吻技生涩而直接,每次都只敢小鸡啄米式的轻触,生怕露怯。 这种看似小心翼翼,实则把控着节奏的试探,对程念樟来说并不友好。凶猛而刺激的情欲才是属于他的领地,那些脉脉温情的侵蚀,他不喜欢。 于是始料不及间,男人的舌尖撬开她的牙关。 他吻得蛮横,喉头带着伤后的甜腥。 罗生生节节败退,只能随着他的舌卷缠斗,跟着他的节奏喘息。放在她后腰的手在不觉间将她越抱越紧,罗生生的身体诚实而敏感,乳尖在颤栗中挺立起来,一下,一下,剐蹭着程念樟的胸口。 似乎感受到了邀请,程念樟另一只手在深吻间划过她的侧腰,一路向上,行至胸前,推捏女人乳房,随着嘴上的节奏,捏紧,放松,捏紧,又放松…… 蒸汽升腾,喷头的水一直簌簌地洒,打在罗生生背上,温热的水花,和腹前不断胀大的热杵,让她敏感的身体接受着前后的刺激。 就在一瞬间,因为下腹陡生的快感,罗生生站立不稳,她扶着肩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嘴里也溢出嘤咛。 罗生生站不住了,踮起的脚尖放下,换气的档口,手松散地向下,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胸口,也不敢看他。 程念樟低头,看见了她脖颈的伤口,没有多想,反射性地抬手轻碰。 那是条大概五厘米长的血口子,宋远哲请的人处理得不错,伤口清创到基本看不出来,用防水胶布贴着,预计很快就能愈合。 “还疼吗?” “那个……不疼了,就是破了点皮,没事。” 罗生生有点木讷,但心里更多是暖意。 “手上的呢?” 罗生生没有回他,但程念樟似乎有了一探究竟的执念,自腰后拉出了她的右手。 她掌心顺着掌纹有两道伤口,不大但有些深,很隐蔽,是玻璃的扎痕,已经被水泡了发白,隐隐有溃烂的势头。 程念樟蹙眉 “这个怎么不处理?” 罗生生别扭地抽手。 “也不疼,就忘了。” “那宋远哲呢?他也当没看见吗?” 听到宋远哲叁个字,罗生生一凛,侧脸贴着程念樟,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一直攥着,喷了点喷雾血就停了,他也没发现。” “为什么不和他说?” 程念樟注视着她的发顶,看她肩膀随呼吸起伏,不自觉地将她一缕滑落的湿发轻轻别到耳后。 “不知道怎么撒谎,就瞒着了。” “为什么要撒谎?老实和他说不就好了。” 闻言,罗生生突然没了其他的动静,程念樟只能感受到她在自己胸口呼吸的频率。 “阿东,你激我作什么。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坏,那么蠢。宋远哲是个没有轻重的人,他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不想把火烧到你身上,毁了你的心血。” “那你现在这样,不是更把他的火朝我这头烧了?” “你放心,他明天就不在了。” 罗生生这句话说得略显无力,程念樟还来不及深究,她复又捧住他的脸,学他方才的动作,吻了回去。 她吻得没什么章法,但比之前都要用力。 性欲是最原始的止痛剂,让人忘却痛苦,反复沉沦。 程念樟身体的哑火被点燃,那些隐藏在理智和疲劳背后的渴望终于喷薄而出。 他脑中闪现身前这个女人湿身躺在魏寅身侧的画面,想象宋远哲跛着腿和她做爱的场景,这些幻像交错,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报复心起。 他将她推至墙面,下身的长棍紧贴她的小腹,用脉搏的跳动向她传递着欲望的热度。 “口过吗?” 罗生生发怔了,而后摇头,她不喜欢用嘴,嫌脏。 “天快亮了,我没什么时间和你培养性致。”说时,他抽过浴巾扔在地下:“想做的话,自己跪下,用嘴,知道吗?” 这是一种羞辱,程念樟在刺探她的底线。 罗生生低头看着浴巾发呆,不回他。 “呵,还以为有多大决心,也不过如此。” 说时,他随手关上水,刚准备转身,却被罗生生用大力硬拽了回来。浴室地滑,男人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全靠罗生生用手扶着,姿态略显滑稽。 现时,程念樟刚才居高临下的气势荡然无存,反而是罗生生憋着股气的样子倒有点吓人。 “罗生生!你……” 程念樟正要骂她神经,这女人却扶着他的腿,缓慢地蹲了下来,而后变作跪姿。 “阿东,你下次想干嘛就直说,别得了便宜还装一副自己老不乐意的样子,别扭死了。” 罗生生边说边握住男人因为惊吓而有些消退的长棍,来回套弄了两下,发现没有变大的迹象,有些愁苦地挠了挠脑袋,抬头望他。 “怎么弄,我不会。” 罗生生的掌心柔软,带有凉意,轻握的触感是怡人的。 程念樟俯视着她,心绪恍然间有些复杂。 “收着你的牙,含住,用舌头,棒棒糖吃过吗?” “咦~~你能别说出来吗!我挺爱吃棒棒糖的。” 罗生生五官都皱在一起,有些嫌恶,倒不是对程念樟,只是一想到要把一个生活里的普通场景和这事联系起来,就让她觉得不自在。 性暗示这种东西,多少算个低级趣味。 “还有冰棍,香肠,糖葫芦……靠舔的都差不多,你按本能来就行。” “够了,您厉害!” 罗生生不想再听下去,闭眼读数叁秒,就如同义士般下了嘴。 起初她不敢用舌头,只是用唇轻触。 程念樟好净,身上没有她预想的腥膻味道,反而有些氲身的马鞭草香,非常好闻。 她捧着他的长棍,由龟头亲吻至玉袋,感受着逐渐胀大的热龙,突然有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成就感。于是,她五指收拢,终于试着张嘴,慢慢地含住他,用口腔将整个龙头包裹,用舌尖勾勒龟头的轮廓,寻找马眼的位置,刺激他欲望的中心。 程念樟低头看着她颅顶的发旋前后移动,下身的温热和湿濡将他包围,所有的官能都开始亢奋起来,双手不自觉地企图操控她动作的来回。 “再深一点,试试吸它。” “唔嗯嗯…噗呲…唔…唔…噗呲…唔” 罗生生闻言想要抗议,那东西变太大了,她快含不住了。可头被男人按着,每次想要脱嘴都被他给推了回去。 大约觉得不够深,程念樟也开始了前后摆动。起初是缓慢地合着她的节奏,但后来,罗生生似乎入了门道,自学成才,学会用舌尖去来回弹舐;用津液合着手的节奏套弄;深吸、轻嘬,用卷舌将他缠绕……程念樟食髓知味,他想要更多,于是加快了速度与幅度,直想深喉。 “噗呲…噗呲” “唔嗯……噗呲……” 满室回荡着肉体交错,汁液漫溢的淫靡之声。 罗生生的理智已经退场,自胃向下,一股暖流四处流窜,汇聚在她的双腿之间,下身的唇瓣突然也像有了生命,开始随着男人前后的动作翕合,泌出汁水,顺着大腿流下。 “深一点,再深一点…”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蛊惑着她将他的巨大吞下。 程念樟的生殖器粗长,充血后又烫又硬,还有些跳脱,罗生生一手已经抓不住了,整根吞下更不现实。 但她就是有股子倔脾气,非不服输,趁着对方分神的档口,一下蚕食插入了深喉。 “啊!”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程念樟发出舒服的喟叹,双手的指节用力,紧紧地扯住了她的湿发。 待罗生生把男人的长棍送出后,她有些生理性的干呕,深喉的体感不算太好,但也说不上多难受。 嘴角被撑得发痛,她回过味,不太想继续了,下身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小小的脑袋瓜子已经开始咂摸是时候该换个主场了。 罗生生一手还握着程念樟的热龙,不见消退,于是微微抬眼,发现他也在看她,男人的瞳孔因欲望而扩散,显得更加迷离深遂。 她低头亲了亲手里的分身,扶着他的腿想要站起来。 “你拉我把,腿麻了。” 程念樟没有顺着她的意扶她起来,而是把她整个人提起来转过身,面向墙面。 “站得稳吗?” 男人靠着她的背,热杵抵在尾椎,俯下头,挨在她耳后,气息吹得她更加心痒,敏感一触即发。然而他作恶的手也不落空,双手罩着她的乳房,用力揉捏,偏偏乳头还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紧蹂躏,每次拉扯都能带起下身的一股湿意。 “嗯……你……想…嗯…干嘛呀…” 他含住她的耳垂,下身往后退了些,让生殖器刮蹭过她的下体,引得罗生生又是一阵颤栗。 “啧,碰一下就这么湿了?” 罗生生有些不爽,回头乜了他一眼,倏地一下把大腿夹紧,却不巧正好夹住了他的硕大。 程念樟轻笑。 “弯腰,撑着墙,撅一点屁股,站着做会有点累,你可别到一半就趴下了。” 罗生生不服气,凭什么他说后入就后入的,她偏不!可就在她准备反抗的档口,程念樟把她拦腰迅速往后拉,使得她因为惯性不得不迈开腿,扶住墙,勉强支撑着站立。 也就趁此时,男人提杆入洞,一气呵成。 “啊……啊……疼……疼……” 没有足够的前戏铺垫,罗生生下体虽然湿濡,但被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下撑大,还是感受到了撕裂般的痛。 程念樟在行进中也感受到了阻碍,罗生生不是张晚迪,这种过分紧致的包裹,是年轻胴体少经开采,未历世事的独特滋味。 他似乎很满意,居然有些反常地,俯身吻了吻女人的侧肩。 “我慢点,生生,你忍一会。” 他叫了她的名字,就因为这个细节,罗生生被安抚到了。她的所有肌骨在一瞬松软,膨胀滚烫的巨龙强插着她下体的异物感也逐渐减退,取而代之的是甬道内各处突生的酥麻和渴望,它们就像有意识一样,拼命地想把巨龙吞没,合二为一。 无觉间,罗生生竟然自己动了起来。 她沉下腰,配合程念樟的高度踮起脚尖,开始微微地前后摆动,一只手本能地去抓住他扶着腰的手肘。 “嗯…啊…” 程念樟感受到邀请,也开始发力,进两寸,退一寸,不急不徐,缓慢地研磨着她,刺激着她。 适应他大小后的罗生生反而有些着急起来,摆动的幅度也开始变大。 “嗯…阿东…阿东…” 感受到女人的下体越来越湿滑,他俯身凑到她的耳边。 “想快一点吗?” 罗生生喘着气,没支声。 于是他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描摹她耳骨的轮廓,一只手向上开始刮蹭她垂落空中的乳尖,而他下身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进入地也越来越浅。 “你…你…太坏了…唔…” 程念樟向后退,罗生生也跟着后退,生怕他离开了自己的体内。被捉弄得有些恼了,罗生生突然回头,吻上了程念樟来不及闪躲,在她耳后作恶的嘴唇。 她有些恶狠狠地咬住他下唇,舌头长驱直入,不给他一点反抗的机会。程念樟也不甘示弱,双手齐攻,捏紧了她已经敏感到极致,硬挺得不行的乳头。 “啊!!!” 罗生生完败,小腹一股电流直通下体,甬道骤然收紧,双腿打颤,爱液泌个不停。 就在这时,程念樟终于开始大力挺动了起来。 他也不给罗生生防备的时间,大起大落,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啊……啊…啊嗯……轻一点,轻…一点呐” “啪啪啪…啪…啪啪啪…” 没人回应她的请求,只有无数声间隔越来越短的肉体击打回荡整个浴室。 室外的灯照过来,两人交合的侧影映在墙上,可以看到,动作之快,竟几度出现残影。 罗生生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后入的姿势很微妙,她能清楚地听到小腹里搅水的声音,而程念樟进入地越来越深,速度也越来越快,水也就被搅得越来越混,完全克制不住地往外流出。 那种充盈着被填满着的感受取代了疼痛,她的身体好像被触发了一个开关,开始急切地索取。 罗生生居然鬼使神差地拉过程念樟的手,放到自己胸上,引导着他揉捏,推挤;腰肢微微抬起,寻着本能开始上下左右地扭动,帮他找到自己极致快乐的哪一点。 当感受到他俯下身时,她微微转头,半张着嘴邀请他填满自己的所有。 程念樟亦有些忘情,他吻住身下的人,手上的揉捏愈渐加重,下身的幅度也大了起来,几乎每一下都是尽根没入。 “舒服吗?” “嗯……好舒服……阿东……好…啊……舒服啊。” 程念樟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在挺动了两下后,倏地把热龙拔出。 罗生生大张的穴口没有适应陡然的空虚,还在寻着刚才的惯性,收缩张合。她很明显不高兴了,扶着墙,回头给他就是一记眼刀。 程念樟也没在意,把她翻了个身,打横抱起来就往外走。 “啊!” 靠近床边,程念樟一把就把她丢了下去,罗生生在床上打了个滚,差点摔下去。 “没见你有多少肉,怎么那么重。” “重个屁!我体重标准的很!你自己抱不动就抱不动,别赖我啊!看着你挺结实的,怎么这么弱鸡!”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被个弱鸡干到舒服舒服叫个不停。” 沉默。 罗生生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她挪了挪位置突然坐起来,看向程念樟。 “程大影帝,你能不能优雅端庄一点…就和…就和你平时那样” 罗生生回忆了一下,学他摆了个臭脸,身体前倾,压低嗓音道:“够了,你下去!罗小姐,我说,你可以下去了!” 模仿完她看向面无表情,抱胸看戏的程念樟,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想到要是当时我知道你光屁股腚是这个样子,我就不怕你了!哈哈哈哈哈” “罗生生,你蹬鼻子上脸倒是挺有一套本事啊?可惜,我不吃你这套。” 说时,程念樟翻身上床,将她双手摁过头顶,大腿发力,把她死死锁在身下。 (下章依旧肉) 扫兴(H) 现时,罗生生的身体被整个拉开,直白白地呈现在男人面前。 从她的视角,能清晰地看清程念樟的表情。他的眼刀自她颅顶一路向下,面上看不出什么被欲望支配的迫切,反而多了审视和研判的意味。 这让罗生生有些挫败,尤其是当他视线略过她躺平的胸脯时,隐隐约约露出“不过如此”的嗤笑,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但奇怪的是,这人下身的昂扬一直没见低头,反而一跳一跳地,有逐渐变大的趋势,还会偶尔打在她大腿上,貌似无意地挠骚她的敏感地带。 以前和宋远哲做的时候,对方都是直接的、热烈的,想要什么就直说。毕竟那人睡过的小明星合起来拍四五部甄嬛传是没什么问题的,久经情场,自然床品就好,很有服务精神,除了精力过于旺n盛这点,真没什么太大毛病。 但程念樟不同,虽然技术也不差,可心思总藏着掖着,故意克制自己的欲望,时刻都要保持清醒。搞不懂在谋划些什么,反反复复的,比起单纯的情爱,反而像是种调教。 罗生生看过一些西方的字母圈电影,情景投射,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起皮鞭狠狠往自己身上甩。 那些性癖异于常人的,很多都是像他一样平日里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斯文败类。 脑补到这里,罗生生没有感到过多的恐惧,反而有些异常兴奋。 这种人格反差,斗智斗勇,征服与反抗的情节,充满了戏剧矛盾的张力。 她是学院派出身,脑子里想的是,如果做爱也有流派的话,那宋远哲就是丁度巴拉斯之流,单纯的欲望,迷乱又张扬;而程念樟则应该是大岛渚镜头下的男人,阴郁压抑,有着自己的世界观和行为准则。 “你在想什么?” 罗生生分神得很明显,程念樟虽然压着她的手,但没使力,只要她稍微用点劲,就会松开。 但罗生生偏偏像条死鱼,除了视线一直盯着他的下体,其余部位没有一丁点反抗的迹象。 “我想到一部电影,电影里男女主不停地做爱,做爱,做爱……他们为了追求更刺激,更频繁的高潮,就进行越来越变态的性交,各种招式各种道具,甚至为了达到快感还会用性窒息的手法……可是……直到最后……” “最后怎么了?” “最后……最后女主在高潮的时候,用剪刀把男主那个”罗生生对着他的下体抬了抬下巴“给…给咔嚓了,血喷得老高,满墙都是,导演给了好几分钟喷血的镜头,挺带感的,你空了可以看看,大岛渚拍的。” 程念樟挑眉。 两人陷入沉默,其实罗生生说到一半就已经后悔。她本意带些捉弄,甚至在她眼里可以说,是种调情,重点是想告诉对方——尽管放马过来,多重的口味,我罗生生都不在怕的。 但很明显,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怎么讨喜,放哪个男人耳朵里,都像是种威胁。 程念樟果然不出所料,松开了她,大腿也没再紧实地压着。欲望软退后,索性翻身躺在边上,闭眼侧过脸不再理她。 罗生生不甘心。 “阿东……” 软嫩的掌心覆上程念樟肩胛的青紫,轻轻柔柔地抚摸。 “啪” 却被男人无情打掉。 罗生生大窘,但她不气馁,支起半个身子,一手撑头,一手用指尖描摹他肌肉山峦的起伏。 路过胸前时,还不安分地沿着他的乳晕画圈。 “阿东……我错了……” 眼看他作势又要拍她,罗生生吸取教训,眼明手快地抓住,一口含住他的食指,模拟口交的姿态,吮吸舔舐他的指尖。 程念樟起初假意抽了抽手,没抽走,后来就随她去了,偶尔还会勾手挑逗她的软舌,进进出出模拟下体交合的动作。 那种被小狗舔舐的湿热感,让男人疲软的长棍随她动作变得愈加嫣红,龟头充血,棒身又胀大几分。 罗生生不禁窃喜,心道:“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于是她反客为主,翻身跨坐到了程念樟身上。 腰肢带着臀瓣前后摆动,有些充胀的阴唇压着他的热棍来回磨蹭。她嘴上也不停歇,含着他的拇指,用力吮吸,间或舔到掌心,每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带动起身下长棍的突突跳跃。 罗生生一直以为,她在房事上是一个被动的角色。但今天的一切证明了,她还不够了解自己。 亦或者,她自以为把控了一切,却无知无觉间落入了对方设下的圈套…… 即便阴茎已经硬挺到不行,高高地竖在腿间,被女孩越渐湿润的穴瓣推来倒去。可程念樟的上半身却还是一副镇静的姿态,双目半阖,乜眼就看她动作,不主动,不逢迎,更没有一丝动情的征兆。 反而是罗生生把自己弄得,有些进退两难。 她现在全身发烫,腰不由自主地因为下腹的快感,开始抽搐。上下两张嘴泌出的水都越来越多,把程念樟的手掌和大腿根整个浸润。 终于,她支撑不住,放了程念樟的手,虚虚软软趴在他身上,后臀压着他的长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抽。 “嗯…” 她都这样了,程念樟还是没什么反应。 “阿东……你……你憋着……不累吗?” 说时,罗生生已经在欲望的驱使下,抓住下身那根滚烫的昂扬。她使力抬高臀,找准位置,将它直插进自己的小穴中。 “唔……啊!” 太羞耻了,残存的理智能教罗生生做的,就是闭紧了眼睛不看他,顺便伸出一只手把他的眼睛也一起捂上。 女上位的姿势,前倾时大多要下面的人抬臀发力,不然全靠女方动,没几下力气就会耗尽。 尽管这样,罗生生在意气驱使下,还是动得特别卖力,每一下都是直直地大起大落。 “阿东……啊……” 为了讨好他,速度还不慢,没过一会儿,她就累趴在了男人肩上,大喘着气。因为怕他下身小了去,累惨了还不忘插着他的巨物来回小幅地画圈。 “阿东…你…动动呀。” 依旧没反应。 罗生生急眼了,反口往他耳朵上就是一咬,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又开始动了起来。 这次上下齐攻,俯身对着他的乳头开始吮吸。 她学程念樟用虎口推挤乳肉,无奈这人胸肌太硬,根本推不起半两肉。她也识实物地干脆专攻乳首,舌尖沿着乳晕画圈,待乳头立了起来,立马来回弹拨,再一口含住,啧啧吮吸,轻咬,拉扯。 下身自然也不停,不过不似刚才大刀阔斧地上下猛攻,罗生生这下轻揉慢碾地开始拼起耐心,浅浅地抬臀两下,再一屁股坐下将他吞没,如此反复。 终于,程念樟有了一点活人的反应,他的腰腹和臀开始配合着罗生生的动作,微微动了起来。 感受到变化,罗生生眼气里一抹狡黠略过,她用力挤了挤眼眶,佯装一副泪眼迷朦,眼眶泛红的姿态,自男人胸前抬首看向他。 却发现,他也正看她,瞳孔深处,是抓人的欲望…… 被他凝视,铺天盖地的兴奋感席卷而来,罗生生倏然吻上程念樟,屁股疯狂扭动,进进出出,带起的水沫飞溅了老远。 “阿东……你的那里……好大……好烫啊……啊……” 女人凑到他耳边,声音被动作打得断断续续。 程念樟没忍住,漏了半抹笑,邪佞得很。 “罗生生,下次别自作聪明,我说过,我不吃你这套。” 罗生生根本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欲望太强烈了,她只想他赶紧肏她,所以不管叁七二十一,只要奉承就对了。 “嗯…嗯…知道了…你最…厉害了…” 很明显,罗生生这句没过脑子的话取悦了程念樟。他伸手狠狠地拍打她的臀肉,而后抓紧臀瓣分开,将她用力压下,开始猛烈地操动起来。 “啪啪啪啪……” 程念樟的动作既快又狠,每一下都将她的花心至宫口由下往上通通填满。 这种极速地,突如其来的快感,让罗生生的下体骤然收紧,甬道里无数个细小的嫩肉挤压吸附着他的巨大,催促着它更加膨胀。 “嗯嗯……啊……好大……阿东……变大了……啊啊啊…” “嗯” 程念樟低头看两人交合处,罗生生阴毛稀疏,自他视角,可以清楚看到她穴内嫩红的软肉被肏地快速翻卷;她的淫水也溅得两人腹部到处都是,这画面香艳刺激,多巴胺迅速分泌,直达颅顶的快感奔袭,他终于不再控制,开始加速冲击。 “啊啊啊…啊…好快……不行了…阿东…不行了……” 就像接受了强烈的电击,罗生生一下坐起,不受控地疯狂摆动,双手胡乱地蹂躏他的胸部,揪他乳首,甚至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上,狠狠地抓。 “不行了……要到了……要到了……” 罗生生抬头,半张着嘴,口津止不住流了下来。 “呃……啊……” 程念樟也被带动,他双手紧捏她的乳头,大力抬起臀桥冲撞抽插。 就在临近高潮的前夕,他用一种几近变态的速度急速进出,喷发前堪堪把大棒拔出至穴口,在罗生生不断抽搐的阴唇边射了满腿白浊…… 完事后罗生生虚软地趴在他身上,下身还没反应过来,依旧一抽一抽地磨着他的腿根。 “怎么,还没饱?” 罗生生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摇了摇头,强压着不适,收起了腿上的动作。 看到肩头青紫,渐渐恢复理智的她才想起程念樟还有伤,有些不舍地翻过身,睡到一侧。 “刚刚……刚刚那样……伤口痛吗?” “我打了封闭,发挥会有点影响,但不碍事。” “呃……我就…就关心你一下,你扯那个干嘛…” 罗生生觉得羞赧得很,刚刚做的时候太放浪了,她现在很后悔,虽然只有程念樟看见,但总有种风评被害的感觉。 “你说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 “嗯?” 怎么又扯到这上了! 罗生生的片单很杂,专业原因,属于什么都看的类型。但应该没有哪个正常女生,会想让自己心上人知道自己看A片的。 刚刚她纯属小学生逞能抬杠行为,特别幼稚,特别不解风情,也特别不想再提。 “大岛渚的,不停做爱……” 罗生生听到做爱两个字,两腿不自觉地绞了下,花口的小核像听得懂中国话一样,开始隐隐发胀。 于是她连忙打断他。 “哦…哦…感官世界呀…这么有名,你没看过吗…” 程念樟瞥了她一眼。 “没有,下次带我看看,我学一学。” “学……学……学什么呀?” 罗生生心虚地扯过边上的被子,悄咪咪往身上盖。 “学学你都喜欢什么体位,爱用什么道具……” “啊啊啊啊……别说了。” 还没等他说完,她就立马缩到被子里,只留两只抓被子的小手露在外面。 程念樟视线定格在她的手上,这个画面莫名有些温馨,他不忍破坏。 剧组举步维艰的拍摄进程,那些繁冗琐碎的勾心斗角,还有她和宋远哲的千丝万缕,在这一刻都敌不过眼前的安宁。 他说服自己,是因为性事后尽情释放的畅快和空虚才让自己懈怠,和罗生生没有太大关系。 “睡吧。” 程念樟拍了拍被子,转身便摁了灯,自顾自入睡,没对罗生生设下防备。 而被子里的罗生生,在室内黑暗降临的一刻,却突然回归了现实。 她的心随着那句睡吧,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灰姑娘和王子的时限是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刻,而罗生生和程念樟的时限,却会随着日出的第一缕晨光而走到尽头。 不告而别 十月的孟买难得下雨,程念樟被窗外的瓢泼叫醒。 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开屏是新德里时间中午11:36,下面弹窗有几条小谢发来的信息。 00:35 “Evan,你怎么样了?电话怎么打不通?刚刚怎么回事?看起来也太惨烈了点!问巴德,他什么都不肯和我说。他手指接上了一根,小指接的时候已经失活,没有办法。不过我让他签保密协议的时候他很爽快就签啦,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00:40 “哦!对了,生生姐我联系了一下,是个男人接的电话,说是她家里人,让我别多管闲事,然后就挂了,挺奇怪的。Evan你知道她去哪了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3:50 “巴德老板派的人过来了,我太困了,就先回酒店啦。我怕明天起不早,要是我睡晚了,你喊人敲我房门就好。” 7:20 未接来电(5) 7:32 “Evan大家等你吃早饭呢!怎么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开啊!” 7:56 未接来电(7) 8:25 “Evan你休息吧,我碰到生生姐了,她说你昨天受了点伤,估计挺累的,是我想得不太周到。大家今天按原进程走,昨天的事我糊弄过去了,就说你中暑还没好。你起了打我个电话哈。” 9:05 未接来电(2) 9:07 “生生姐和她家里人走了,Robin来了个新助理,叫Marc。” 程念樟放下手机,他看着窗檐上的一滴雨水,摇摇晃晃地坠落,而后在窗台—— “啪嗒” 支离破碎。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有些泄气,说不上来的感受。起身时摸到一件衬衫,那是前天他借给罗生生的。 他没想过要回来。 罗生生很用心,她把衬衫熨平,迭在他手边,齐齐整整的。就连她昨晚睡过的床位和被褥,也被她抚得毫无生气,看起来决绝地很。 程念樟望着手边,有一瞬放空,头脑里想得是罗生生昨夜卖力的表现,蓦然间有些反胃。 。。。。。。。 萨哈尔机场 罗生生拖着一个空空的登机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宋远哲身后,一路过安检,过海关,都是浑浑噩噩,没有精神的样子。就连什么时候在贵宾室坐下的,自己都拎不太清。 “昨天怎么半夜自己跑出去了?” 罗生生有些心虚,一时编不出什么谎话,于是就低头玩手指,不看也不回他。 好在宋远哲今天脾气出奇得好,也不在意她回什么。 昨天他怕吓着她,回去就付钱清走了那些喽啰,自个儿看管她,就像往常他去找她一样。 罗生生是趁他洗澡时候跑走的,他洗完澡出来,发现人不在,当下就懵了。 现在看罗生生的样子,宋远哲懊恼得很,想当时不该急眼没控制情绪,搞得场面不太受控,血腥了点。 他觉得大概罗生生是怕他才逃回去的,所以也没急着追。 宋远哲其人,骨子里的暴戾是天生,宋家几代男人都有这毛病,家族遗传精神病似的,杀红了眼没什么理智可言。但在罗生生面前他都会尽量控制,一来对罗熹心有愧疚,二来他是真的怕她不管不顾地逃走。 这个世界上能给他生命实感的人不多,父亲早年病逝,母亲傅云苛刻严厉,从来没有给过宋远哲好脸色;两个好兄弟,一个死在自己面前,一个替自己坐牢,亲哥哥又整天想搞死自己;只有罗生生,一直陪着他,说不上不离不弃,但她总在那个位置,就能让他安心。 “宋远哲,你昨天下手太重了,他们都不是坏人,你做什么要那样……”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那个下人,我下次见他绕着走总行了吧!” 宋远哲打小就不喜欢程念樟,觉得他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和他身边的人搞在一起,把他们弄得五迷叁道,各个像着了魔一样,黎珏是这样,罗生生还是这样。 一个下人的儿子,做的浪荡事,放古代就是娼馆的小倌,下作得很,他连叫他名字都嫌脏。 罗生生不喜欢宋远哲喊程念樟“下人”,但今次没有辩驳,她心里有更计较的事,也无暇理这些。 “你昨天怎么找到我的?” “你忘了?我iphone查找功能里,有你这台手机。” 闻言,罗生生有些失望,她预想里的剧本不是这样的,但细想想又不太对。 “那也太巧了,你怎么刚好就在印度,又怎么知道我被人绑架了?还叫来那么多打手!” “我前两天打你电话都是关机,看见最后定位在达拉维,觉得不太安全就飞过来了。至于你被绑架的事,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你别管那么多,只要知道凡事你遇到危险,我就会从天而降就行。” 宋远哲刚损过程念樟,不太想告诉她消息是程念樟托人给的。 他心里认定程念樟不过想卖个人情给他,从他这里讨点好处,贱格得很,所以昨天手下也没留什么情面。 “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我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回安城,我国内有个项目。Robin那里打过招呼,你的合约已经作废,等半年以后这个电影拍完,你再跟着Robin回去就行。这半年,你就陪我多跑跑,之前没什么时间陪你,以后把你带在身边,我也安心。” 听了这话,罗生生气不打一处来。 ——宋远哲,我又不是你养的狗,凭什么被你牵来溜去的! 彼时,气话已经冲到嘴边,但一想起罗熹正在牢狱里吃苦,罗生生还是硬把委屈吞了下去,用尽可能软糯的语调和他商量: “这是我第一次全程跟大组……多好的机会啊!远哲,我是成年人了,我能保护自己,我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想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你真的懂我的话,就应该让我自己选择,不是吗?” 是吗? 宋远哲蹙眉,他抬手捂住脸,揉了揉眉心。 他不想限制罗生生的自由,但一切放任的前提是,他得安心。 “生生,我已经决定的事,你知道的,不喜欢讨价还价。” 宋远哲说话时没看她,她却一直用有些迫切的眼神注视着他。 然而,听他说完,罗生生整个人耷拉下来。失望,丧气,认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颓然间侧头再不想搭理宋远哲。 “不过……生生,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考虑项目落地之后,再让你跟组进去。” “什么条件?” 罗生生被他的话又吊了起来。 这次宋远哲不再回避,他侧身靠向罗生生,凑近耳边: “做我女朋友吧,生生。” 蚕食(H) “啊……慢一点……不行了……远哲……不行……啊!” 罗生生现时整个上身趴在落地窗上,房里窗帘大开,外面是安城和煦的晨景。 从五十八层的高度往下望去,众生皆是渺小。 宋远哲很少和罗生生一起醒来,今日因为她在身边,晨起的欲望格外强烈。 他们一路从床上做到浴室,又从浴室做到窗前。 5800的安城日出,罗生生曾经和魏寅一起见识过,如同电影感的画面,如梦似幻,在这样的风景里性交,会让人像嗑药般忘我,甚至有些癫狂。 日出的一刹那,宋远哲异常兴奋,他在罗生生身后快速抽插,每一下都极度用力,直把罗生生的上身挤得有些变形。 两个乳房被落地窗玻璃搓揉,从外面看过来,罗生生的乳头被挤压到凹陷,随着动作,那两个粉嫩的小点亦上上下下,约搓越红,画面色情到不行。 “生生,你说下面的人看不看得见我在插你…嗯?” 听了他的话,罗生生下意识地往下看。楼下车河人走如同微缩,俯瞰时有种即将坠落的错觉。 “…唔…唔…啊…不要……” 宋远哲没给罗生生挣扎的机会,把她左腿抬高架在臂弯,使她整个花穴面向窗外,让自己阴茎进出的每一下都能从外面一览无余。 “生生…你看…你的水都溅到玻璃上了……啧啧…下面的人都在看你泄呢!” “你水怎么那么多?怎么肏也肏不干……” “被我干爽不爽…说…爽不爽?嗯?” ……… “啊…不要…不要说……了啊…啊” 罗生生在宋远哲不断挑起的羞耻感作用下,颤巍巍地用手,想去挡住下体。却不料碰到自己肿胀的阴核,于是一个大颤,双腿抖如筛子,下身也应激一紧,夹得宋远哲差点射了出来。 尝到滋味,宋远哲立马拨开她的手,自己上阵,不断凌虐花核,用手揉捻拉拽,弄得罗生生抽搐个不停,嘴里“啊啊啊啊…”叫不出个整句。 偏偏他下身也不歇息,罗生生下面越吃紧,他动得就越卖力,那猩红的大棒进出地越快速,手上揉得也就越起劲。 “啊…啊…来了…啊啊啊” 尿意奔涌,尾椎带着臀部剧烈得抽搐了几下,在宋远哲拔出的那一刻,罗生生泄了满窗的淫水。 待她高潮后,宋远哲强撸了几下,射在她的腿上。 —————— 回到安城的头几天,宋远哲十分空闲,两人在这间5800里,没日没夜地做爱。 从前不知道,直到这两天,罗生生才意识到,宋远哲的精力可能不是非常旺盛,而是极度地旺盛,变态般地旺盛。 自从罗生生答应当他女朋友,宋远哲就像转性了一样,信誓旦旦绝不找其他女人。罗生生倒不在意他睡不睡别人,只是他现在多余的精力全给了她以后,她真的快要招架不住了,每天除了吃饭上厕所,两人的生殖器就没怎么分开过。 她曾经看过一部日剧,里面说,男人一生的精子数量是有限的,年轻时过度消耗,会很容易阳痿。 宋远哲不信这个,他觉得自己是天降神兵,要不是一条腿不利索,他还能解锁更多姿势,让罗生生体验人间极乐的感受。 真是白眼都翻到天上,这男人的自信也不知道从哪来的。 掰着手指算日子,宋远哲所谓的项目终于开始运作起来。他出门的第一天,罗生生差点哭了出来,宋远哲只当是她不舍,只有她知道,那是解脱后喜极而泣的泪水。 临走前,宋远哲给了罗生生一张运通的黑卡,让她闷了就去楼下SKP血拼,随便花。 起初罗生生没把这事放心上,她难得逃脱魔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剧组的情况,看能不能搭上线。 可自从她离开以后,大家都变得不怎么乐意搭理她。 尤其是程念樟的助理,谢家奇,从前知无不言的人,如今不管她问什么,都拿“正在忙,回聊”来搪塞她。看他这个态度,有几次罗生生想问他要程念樟的联系方式,思来想去后,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能硬生生把话吞下肚子。 回来至今只有魏寅问了句安好,但她不敢和这人去旁敲侧击些有的没的,最后来来去去两人也不过说了些嘘寒问暖的场面话。 罗生生想回组,但现在看,似乎那里并不欢迎她。消息闭塞之下,她只能从朋友圈的破碎信息里得知他们已经回国。 和剧组断线以后的罗生生,一个人在安城,无处可去,实在百无聊赖。 宋远哲离开的前几天,他发现罗生生既没出门也没刷他卡,这让他不太安心。宋远哲心思不歪,不好囚禁那口,真心不过是想让罗生生过得快活些,怕她憋出病来。 “生生,怎么?不高兴了?” “没…没有啊…” “呵,我最近手头比较忙,没什么空看你,你自己找点乐子,别让我担心。” …… 罗生生发现,只要她不出门,宋远哲就会天天打几个“关心”她的电话,催她花钱。 几天下来,她终是没扛住…… 工作日进出SKP的人还是不少的,大多打扮光鲜靓丽,走路带风,仰着头,不拿正眼看人。 罗生生出门没怎么收拾,素面朝天,卫衣牛仔裤,卡揣裤兜里,没带包,半踩了双匡威,看起来学生气十足。 全世界大大小小的百货她逛过不少,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一进门也不看其他的,专挑贵的进,想一次性把他卡刷爆,大概就能让他少点关心。 里查德米勒的柜姐瞧见罗生生,有些爱搭不理。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贵,一般人只在外面看个价就走,像罗生生这样朴实无华不看公价就闯进来的,她们只当不识货。 “女士,您看的那一款是我们RM经典款,满钻版的,一千六百万含税,全球限量3000块,会员卡可以积分,但是目前要预定,限品牌哦。” 罗生生皱眉,她心没那么黑,因为太贵,这个系列的表去二级市场转手,折价率很高,买了卖不出去她可不干。 她也就气气宋远哲,没想把他折腾到破产。 “这个系列我不喜欢,那个带粉钻的女表给我看一下。” 柜姐扫了眼罗生生说得那块表,300多万,心里盘算了她的购买力,觉得拿出来万一给这个不识货的磕碰了,不值当,于是回道: “女士,我们家男表更出名些,而且您看中的这款毕竟是个满钻的,看您打扮这么低调,我个人觉得您要是喜欢钻表,可能隔壁的肖邦、积家和伯爵更适合您一点呢。” 这个柜姐受过专业训练,说话倒没阴阳怪气,但就是特别膈应人。 罗生生本来还犹犹豫豫的觉得贵,这下反而激得她非买不可了。 “不用看其他的,我就要这个了,刷卡吧。” 柜姐没见过这么爽快的,半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接卡时还有些手抖。 还好这时候店长过来打圆场。 “女士怎么称呼呀?” “我姓罗” “哦,罗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是今年情人节限量,一般都是男士购买作为礼物赠送给女士的,我们品牌的调性您也知道,不常接待像您这样低调的客人,刚刚我们店员要是有失礼的地方,您别放心上啊。” “没什么失礼的,她很专业。” 专业势利眼。 罗生生话是这么说得,但心里却在暗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冲动消费到倾家荡产,这种花钱买尊严的感觉真的非常过瘾。 “罗小姐,卡请您收好,这边您签个字。您今天运气真好,这块表刚好有现货,我们给您包好了,您看是给您送到家里还是您拿着呢?” “我戴着吧。” “好的好的,我给您戴上。” 罗生生这边刚付完钱,宋远哲那里就收到了信息,顺便还有一条用卡安全提醒。 当时他正和第叁方开会,看到消息就借口出去,打了罗生生电话。 “生生,买了什么?” “一块表。” “什么样的?” “拍给你了” 宋远哲打开微信,看见了那块略显浮夸的钻表,那个表芯有一颗爱心状的钻饰,他越看越觉得可爱。 “还买别的了吗?” 罗生生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就特别得意地回了一句: “没有,就块表。我怕再买你卡就爆了。” “没事,你刷就行。这表挺好看的,不过我看你没什么衣服搭,去多买点,粉粉嫩嫩的多可爱。” …… 罗生生没想到,宋远哲的卡是真的刷不爆的。 那天她买好表,又去了趟爱马仕,迷迷糊糊买了个不用等的玫红色康康,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丝巾钱包,卡照样刷地顺利,没到限额,也没被锁。 意识到这个现实以后,罗生生恍惚了,她发现自己对买的这些东西说不上喜欢,也没对它们倾注任何的情感,纯粹只是爱上了花钱这件事。 无节制的消费就和无度的性爱一起,正在不断研磨着她的意志。 虚荣是人性的弱点,宋远哲最懂用它操控人心。 之后的几天,罗生生闲了就会下楼买东西,Gucci有个柜哥叫Zack,每回见到她路过,都和龟公似地把她请到店里试这试那的。 罗生生特别怕人过份殷勤,她耳根子软,人家说她穿这个好看,她就买这个,说那个限量,就买那个,反正宋远哲的卡也刷不爆,她也就没什么顾忌,半个月下来,硬生生把这个Zack捧到了销冠。 这天罗生生又被Zack逮到,准备卖她一件八万多的粉色拼绿色环保皮草,对襟做了钻扣设计,穿上就和怪物公司的怪物一样可笑。 “Vivi,这是今年秋冬的新款,你穿嗲是嗲得咧!一般人没有你这个气质,真的穿不出来这种感觉的哦!” 罗生生对着镜子照了照,她不知道这件衣服和气质哪里搭边了。 她只是脾气好,还没瞎,这衣服要是买回去,估计得被宋远哲埋汰死。 不过Zack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是店里的销冠,店长下任务了,月底冲业绩上去了,给他年底发五位数的红包,今天正好31号,就差那么几万,他还不得卖力得很。 “你看,这件衣服上过芭莎的封推,季浩然和苏岑那期,他们给程念樟监制的新电影叫什么《简东传》来着的拍宣传特辑时候,苏岑穿过,边上程念樟穿的是我们家同系列的男款。您身上这件,单看可能浮夸了点,但您要是和宋先生穿一套肯定不比他们差的。” 罗生生看着Zack平板上的图片,有点恍神。程念樟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皮衣,略微有些刺绣点缀,颜色和她身上这件正好呼应,确实很配。 “这图片……还没刊出吧,我怎么没在微博看见。” Zack这个人精,一听罗生生这么说,就知道她肯定是谁的粉丝,不然谁没事记着哪个明星的杂志图发没发布啊。 “这图热乎着呢,前两天巴莎编辑刚给咱们品牌送样片,店长就拿到了,瞧您是咱们v才破例给看的。像季浩然呀、苏岑呀、还有程念樟程大影帝和咱们品牌关系都不错,下个月6号,我们春夏发布他们都会去,您要是喜欢谁,我给您挪个邀请函,近距离接触接触呗。” 罗生生的积分是最近才积满的,所以没拿到春夏发布的邀请函。但宋远哲可是他家的大户,这件事Zack一直掖着没说。 那位爷向来都是助理来扫货的,阔绰得很,根本没什么废话,结账就走,内购会和订货会也从来不参加,他的品牌邀请函就堆在他们柜里,正好这次给罗生生卖个人情,顺水推舟。 “Zack,这件皮草你帮我包了吧,下个月6号的活动是在哪里?” “诶好嘞,邀请函纸质的在我们这儿,等会我让系统再给您推个信息,您记得关注就行。” …… 回去的路上,宋远哲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6号要去看秀?” “你怎么知道?” “林瑜接到个电话,品牌方打的,说邀请了我和你去看秀。” 林瑜是宋远哲助理。 罗生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后知后觉地拿出邀请函一看,果然是宋远哲的名字。 好心情一下全没了。 “嗯……听说你在他们家花了不少钱,我想也没参加过这种时尚活动,正好借你东风开开眼,怎么?不行吗” 罗生生话里有火药味,宋远哲听来以为她是气他之前给小明星花钱太多,不开心了。 “当然行!我们生生想干什么都行!” “那不就结了。” “6号我手头的事也差不多忙完,正好陪你一起,怎么样,开心吗?” 闻言,罗生生拿着电话,头脑空空,半天没有回话。 “生生?怎么了?” 紧了紧手机,她深吸口气,假笑道: “没怎么,就是太开心了,开心死了!” 惊喜(H) 11月5号夜里,睡梦中的罗生生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揉得有些难受。 “嗯……远哲……别闹” 那双作恶的手没听她蝇语,而是自胸口向下,一路探索到她的叁角地带。 它们拨开丛林,轻轻柔柔地在她腿心嬉戏抚弄。 这双手虽然宽厚修长,但力道却轻,抚过的地方就像被羽毛搔弄,呲啦呲啦的,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嗯…嗯…” 意识不清的罗生生有些难耐,忍不住来回绞弄双腿,偏偏越绞,那股痒劲就越盛,腿心的那个小点一直跳啊跳的,好想有人帮忙去摁,去狠狠地揉它。 爱抚间,宋远哲一只手被她夹住了,正好隔着薄薄的布料,卡在她两片阴唇之间。他灵机一动,前后松了松手,用食指和中指,来回拨弄她花心的软肉。 没过一会儿,指尖便感到一股湿意。 “嗯…唔…” 罗生生大约觉得自己在发春梦,呓语不断,就是没要醒的意思。 见状,宋远哲玩心大起,勒住她内裤,开始前后拉扯。 掀开被帘,他看那白白的布条勒成线,卡进她粉嫩的花穴里,松紧间,汁水潺潺,自己下身的热棍也随之蠢蠢欲动起来。 罗生生感受到这份刺激,腿绞得就更紧了,下腹隐隐还有些抽搐。 宋远哲此时随手一摸,意料之中地粘了满手淫液。 于是他不再客气,直接抽手,隔着布料弹拨她敏感的小核。 “唔……嗯……” 快感太汹涌,在宋远哲的戏弄下,罗生生忍不住全身都扭捏起来,无意识里把手伸向腿间,用中指抠弄起自己已经瘙痒难耐、亟待填满的小穴。 “嗯……啊……” 宋远哲欣赏着她的媚态,撇嘴一笑 “生生,你也太不经弄了…” “嗯…啊!啊!…啊!…” 说时,一只骨节分明的中指,压着罗生生的中指,一同插入她的花穴之中。他把着她的手,教她勾指,教她弹拨,教她揉捏自己的阴核,教她如何找寻自己的快乐。 “啊……远哲……是你吗?” 罗生生总算醒了。 但宋远哲却没抽手,反而加大力度,变着方向带她抽插自己,顺道又加入一指,勾起手,满满当当地填满她的甬道,刮着软肉恣意进出。 “啊……远哲……放手……快放手” 回应哀求的,是宋远哲的另一只手。它掐住女人左乳,将她整个身子半转过来,递到他的嘴边。 当粉嫩硬挺的乳头进入视线,宋远哲低头,一口含住整个乳首。口腔包裹下,是他灵动的舌尖不断来回的舔舐,还有唇齿的嘬弄。 一股电流自乳尖传达至尾椎。 罗生生被弄得一会儿蜷缩,一会儿后仰,全身泛出情潮的粉色,每一寸软肉都在微微颤抖。 男人现在还是白日里西装革履的装束,大约觉得掣肘。他翻身把罗生生压在身下,昂起下巴,脖颈微动,轻松两下便卸下领带,甩向一边。 罗生生亦有些情动,就在他解袖扣的档口,已经倏然坐起,迫不及待地拉开他西裤的拉链,扯下内裤。 就这样,一个勃然巨物跳脱出来,刹那间野蛮生长,画面十分震撼。 因为对彼此的身体已经十分熟悉,罗生生不再赧然,和宋远哲做爱已经成为融入她习惯里,和吃饭睡觉一样的家常。于是她坐起后自然地抓住他的昂扬,开始富有技巧地套弄起来。 “呃……啊” 宋远哲大爽,轻拉女人后脑的短发,迫其抬头,俯身便吻了下去。 他用舌尖触她舌尖,上下拍打,而后突然进攻,长驱直入,直捣口腔深处。他们唇舌交缠,满室都是口津搅动的水啧声。 直至接近窒息,两人舌战才终了,分开时,竟还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银丝。 “生生,想我了吗” “不想” “呵,你下面的小嘴可比上面的诚实” 说时迟那时快,宋远哲趁罗生生还没反映过来,就往后退坐,把罗生生两腿掰开置于两侧。 这样的动作使得罗生生整个小穴都暴露在宋远哲的面前,现在开着灯,穴肉上的每一条褶皱,每一个色度变化,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被这样凝视,罗生生极不自在,于是赶紧伸手去挡 “你做什么……啊!啊!…啊…嗯…” 没想到手没触到穴口,却一把抓住了男人蓬软的碎发。 这是宋远哲第一次给罗生生口,那种感觉很微妙,她说不上来。 男人温暖湿热的舌尖先是沿着他的花穴画圈,酥酥麻麻的一团滑腻在她下身肆意游走,舔过软肉上的每一片褶皱。 “嗯……远哲……啊呃……啊……好舒服……” 受到了鼓舞,这团滑腻又开始专盯她的阴蒂,在红核的周围来回画圈,不时地嘬它一下。 “嗯…啊…啊…啊” 男人每嘬一下,罗生生就会剧烈地抽搐,然后把他头发揪得更紧,下意识地往里面摁,直想他埋得更深。 就这样,她穴里的水出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顺着股沟,在被单上氤出一滩水迹。 为了寻求更深的刺激,宋远哲寻到空档,将她的臀抬高了些,然后复又埋头进去,用舌头模仿阴茎的进出,前后左右舔舐她四壁的软肉。 “啊……远哲……不行了……嗯……啊……” 罗生生被他弄得爽到整个上身都拱了起来,臀摆随着他舌头的进出,不由自主地跟着前后摆动。 她都这样了,偏偏宋远哲还嫌不够,猛然间又伸出两指,配合着嘴上的动作来回刮她敏感的花核。 “啊…啊…啊…要到了……要到了…” 就在罗生生临近高潮的档口,宋远哲将她双腿架到肩上,用巨根对准穴口—— “噗呲——” 缓慢推进,直至全数吞没 “生生…你今天真湿…还说你不想我?” 宋远哲把着她的腿,开始规律地动了起来。 “不…不…想” “呵” 动作加快,这是嘴硬的惩罚。 “啊…啊…啊啊啊啊” …… 后夜里,宋远哲不断变换着姿势,把罗生生颠来倒去,凭着自己过剩的精力差点没把罗生生肏到半死。 “宋远哲…你这个变态……啊啊啊!痛!” 等他们做完已经是凌晨接近日出的时候,中途因为做得太激烈,罗生生的一侧乳头被他给咬破了皮,现在他正替她上药。 “行行行,都我变态行了吧。” 双氧水刺着皮肤火辣辣地疼,偏偏还是那种敏感的地方,害她乳头老激凸着,一直下不去,尴尬得要死。 宋远哲也不是个知心的主,明知她尴尬,上完药还非得用手指弹一记她的乳尖。 “啊……” 就那一下,罗生生腿根立刻又是水泽一片,她简直恨透了自己的敏感。 “上好了!我帮你吹吹。” 说完,这男人又作势抓住她乳房,欲靠近朝她尖端吹气。 罗生生下身酸胀得不行,真再经不起他折腾了,赶紧眼明手快抄起枕头就往他脸上怼。 “今天再做下去,以后你就肏干尸吧。” 宋远哲拨开枕头,有些调笑地朝她靠近。 “不做就不做了,咒自己干嘛。” “哼” 亲了亲罗生生的额头,宋远哲便起身下床,他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朝她抖了抖自己还没软下去的分身。 “你看,生生,不是我想欺负你,是这家伙不争气。” 白眼。 …… 有时候罗生生觉得宋远哲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把一生所有没撒过的娇几乎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彼此照应,已然是各自生命的组成;但又彼此芥蒂,谁也没有放弃对过往的追究。 其实她觉得自己更像他的姊妹、母亲、朋友甚至女儿,这些关系远远都要比爱人来得贴切。但宋远哲不会这么想,他不会费心思想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未来该如何相处,在他眼里,只要能把罗生生留在自己生活里,那就是一段他想要的关系。 …… “我的宝贝生生,快展示展示,最近都有哪些战利品。” 宋远哲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边擦头,一边翻看她买的那些奢侈品。 “嗯?…哦哦” 起初罗生生还在发呆,闻言摇了摇头,摒退难解的思绪,开始着眼于眼前。 罗生生买的东西里,最扎眼的是爱马仕的礼盒,它们大大小小堆迭,摞成了一棵圣诞树的样子,足有半人高,宋远哲不用猜也知道是一堆没大用的配货,他丝毫不感兴趣。 又随手拆了几个礼盒,东西五花八门,大多都很浮夸,和他平时送她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这其中最浮夸的,就数那件粉粉绿绿的皮草,以他的审美来看,那就不是个人类能穿的东西,什么玩意儿啊! “生生,这是什么?” “皮草啊。” “来来来…宝贝儿,你过来穿上给我看看。这得多天生丽质才能配得上这件…嗯…这件…皮草?” “哼” 罗生生早知道他会埋汰她,所以也根本没在怕的,理所当然地把它套在睡裙外面,还煞有介事地摆了几个超模Pose。 “呵” 在宋远哲眼里,现在的罗生生就像一个行走的西瓜瓤,他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别笑啊!这衣服你不懂,多看两眼就顺眼啦。” 说时,罗生生取过一条巴宝莉的心型印花丝巾,搭配那个玫红的康康包往身上一挂,里面套上Gucci新款的亮片短裙,下身搭配同系列白色丝袜和粉色玛丽珍鞋,整个一身瞬间和谐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突兀,甚至花花绿绿地还有点好看。 末了,罗生生似乎又想起什么,打开衣橱里的保险柜,取出那块满钻的里查德米勒往手上一扣,才终于长舒一气,转了一个圈给宋远哲展示。 “喏!这不是你要的粉粉嫩嫩嘛!怎么样,靓伐!” 宋远哲没想到她把他无心的话给记了下来,心里高兴,也不管她的“粉粉嫩嫩”和自己说的“粉粉嫩嫩”到底是不是一个东西,反正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越看越觉得这件皮草顺眼。 “靓的,那你今晚就穿这个吧,我看Dresscode不是Punk嘛,你这样挺朋克的。”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怎么可能忘! 她原本的打算,不过是去了远远地看看程念樟,至多再打个招呼。现在加上宋远哲,那场面想想就尴尬,几个小时下来,自己还不得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的难受,倒不如不去了。 偏偏这个宋远哲记性贼好,她想蒙混过去都不行。 “呵,我也很久没参加这种活动了,带你见见世面认认人挺好的。晚上我还有一份惊喜送你,到时候记得别太高兴。” 闻言,罗生生心里咯噔一下。 一听宋远哲要送自己惊喜,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而是种不安。 “什…什么惊喜?” “晚上再告诉你。” 秀场 临近年末,安城CBD装点的霓虹在傍晚准时亮起。 嘉禾空间的外场已经被媒体和粉丝围得水泄不通。 林渝将车停稳后,宋远哲令他把车钥匙交到罗生生手上。 “这车给你了。” 是辆AMG版本的奔驰C63,虽然价格近百万,但外观和其他C系并没什么太大区别,除了真正的玩咖,大多不会有人买这个车型。 宋远哲出事前酷爱玩车,可惜如今因为腿疾,那些早年收藏的宝贝也只得在库里吃灰 罗生生接过钥匙,提在半空里端详,钥身做了粉瓷的外包,非常女性化。 其实从上车起她便已经察觉到异样,这车冰冻草莓色的外漆配上星空顶装饰,一看就是给女生做的改装。 她憋着一路没问,心里七七八八已经猜到,大概这就是宋远哲所说的惊喜。 虽然没她想象的盛大浮夸,但这个礼物她并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满意。 “怎么想起给我买车了?” “知道你要回国那会儿就订了,叁四个月了吧,上月刚从德国送到国内,我让他们根据你口味做了点改装,怎么样,喜欢吗?” 罗生生其实不喜欢粉色的,她觉得宋远哲可能因为她最近的消费习惯产生了一些误解…不过无伤大雅。 “嗯,喜欢。” 闻言,宋远哲有些得意,自从罗熹出事,罗生生几乎就没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这会儿他嘴角止不住上扬,高兴溢于言表,但怕她看出端倪,遂假模假样地翘起二郎腿转头看向窗外。 “你别老怠惰在房里,感觉像我关你禁闭。知道你翅膀硬着呢,背地里肯定没想我好。以后有车了,你就多出去走走,记得回来就行。” 这话是很宠溺的。 罗生生从前总觉得,宋远哲是个纨绔,玩车,玩女人,脾气乖张,神经大条…… 他让她做女朋友的时候,罗生生只当是这个男人的一时兴起。他会和从前一样,匆匆地来,再拍拍屁股走,最后把烂摊子留给她来处理。 但这一次,他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是罗生生说不上来的感受。 她心是肉长的,但凡有个人把自己这么捧在手里,任谁都会有所触动。但她也清楚,现在的她给不了宋远哲想要的东西,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赠予的一切,只会令她掉入愧疚的深渊。 “远哲…我…” “咚、咚、咚…” 罗生生刚开口,就被车外林渝的敲窗声打断。 “宋总,内部通道开放,可以下车了,” 闻言,宋远哲点头,没注意罗生生的欲言又止,伸出手,将她娇软的手掌整个包裹住,轻声道: “生生,我们上去吧。” …… 那场车祸前,宋远哲也算得上秀场的常客,他生得俊,向来把自己收拾得妥帖,又挥金如土,各个报得上名的大牌最喜欢招徕他这样的公子哥儿。 少年时谁不爱衣香鬓影流光溢彩的生活。 自诩上流又没什么实绩的富家子,对这种活动自是再熟悉不过的。 可惜,人世里最易变的也正是这些所谓的“上流”。 宋远哲出事以后,从前那些艳羡的目光再看向他时,总会注意到他残缺的右腿,即便没有恶意,光是怜悯,也很伤人。 他已经快两年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了,虽然行步只是略有高低,但宋远哲还是不太愿意将自己步态暴露于媒体,所以才不走红毯,和罗生生选择内部通道进场。 入场时,那个Zack不知道哪得到的消息,居然已经早早候场,等着给罗生生他们引位。 “Vivi,宋先生,路上还顺利吗?” 罗生生纳闷,他不是柜哥吗?怎么好进秀场来? “远哲,这个就是Zack,楼下的SA,这件皮草就是他推荐的。” 罗生生其实不太喜欢这人,嫌他聒噪,早不想搭理他了。说这句话时,她抹了抹鼻子,明里暗里在向宋远哲告状。 宋远哲哪会在意这种人,随口回了句“嗯”就应付过去了。 这个Zack看大金主不是个能讨好的主,马上扯了笑盯上小金主罗生生。 “Vivi你今天里面这件礼服还有这个包简直绝了,和这件皮草不要太配哦。” 因为是品牌活动,不能露出其他品牌logo,罗生生没穿早上那一身。身上的裙子和包都是林渝中午到相熟的买手那里买的同品牌秀款。宋远哲挑的,审美自然不错,穿在罗生生身上虽然依旧有些浮夸,但和秀的主题非常贴合。 “哦,是吗?谢谢。” 罗生生回得很敷衍。 突然,Zack瞥了眼宋远哲,发现他正巧碰到一个熟人在打招呼,于是凑近罗生生耳边,小声道: “Vivi,你们位置在那”他指向T台一侧第一排的中心:“那个位置可是我求了Katrina好久才给的,好几个大网红挤破了头要坐那张长凳呢!对面就是程念樟和苏岑哦,不光视野好,之后官网回放,你和宋先生郎才女貌,妥妥能入镜,赞伐啦。” 罗生生还想呢!他来做甚?原来是来邀功的! 闻言便无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能…能换个位置吗?远哲他…比较低调,后排就可以。” “啊……这……” “怎么了?生生,我们坐哪?” 宋远哲送走一个点头之交,看场内渐渐人多了起来,有些不耐烦。 “Zack托人安排我们坐了前排,我觉得太招摇了,想想还是换到后面吧。” “哦?安排哪了?” “喏,就那里。” 罗生生指了下场中,宋远哲顺她手指看去,正是最中心的位置。 “挺好的,不用换。” 罗生生瞪圆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回头皱眉看向Zack,满脸不解,无奈手被男人紧紧牵着,只得跟着他走。 “远哲,你不是不喜欢媒体拍你吗?” “坐着不碍事。和你一起出镜,我挺开心的,正好给全世界看看,我俩有多般配!” …… 场外 这是将近一个多月没在媒体前露面的程念樟,第一次参加公开活动。 他今夜一袭宝蓝色丝绒长西装,真空穿着,衬得他肌肤雪白。脖间戴了品牌标志的小蜜蜂长丝绒Choker,脚上踩着同系列切尔西靴,走路带风,妖冶又洒脱。 他一出场,隔离带外的粉丝便开始不住尖叫,媒体的长枪短炮自然更不会放过他。 短短叁分钟,光他一人就消解菲林无数。 等出了拍摄区,早在候场的小谢赶紧上前给他批了件大衣。 “Evan,我们来得正好,刚刚苏岑经济人和我发消息说内场差不多了,大中华区总裁和《风尚》总编都已经落座,她家苏岑正陪聊呢,听说聊得不错,让我替她谢谢你。” “知道了。” 苏岑是嘉世的刘琨钦定的《简东传》女主角,从前至多算个二线,演些不着四六的电影,偶尔蹭个话剧渡渡金,卖得是文艺女神的人设。最近两年傍上刘琨这棵大树,待遇一跃就上了当红小花的层级,今非昔比。 本来她参加这种活动连进个内场都难,今日程念樟卖刘琨面子带她坐主位,还给她机会和那样的人物Social,她确实应当感激。 “季浩然挺争气的,他年中上的那部古装不是火了嘛,又是蓝血出身,品牌今晚让他上台走后程,要是压轴,热搜又该爆了!” 小谢一边走一边翻着朋友圈,把看到有价值的消息通通告诉程念樟。 “嗯” 不过程念樟似乎不太在意。 《简东传》前几天官宣了主演阵容,一经公布,便是大爆。除了程念樟监制、魏寅导演这个噱头,功劳大半还是要算给季浩然这个小鲜肉的。 说起来,这个下半年突然爆火的炸子鸡现在可是邱冠华星辰实打实的印钞机,商务接到手软。 可惜经济约明年就要到期,外面好几家公司都在虎视眈眈,盼他不再续。 如今,邱冠华把他交到了钱韦成这个金牌经纪人手里带着,也就是变相让程念樟帮忙看管,虽说分掉了一些他的资源,但借程念樟的手腕,也方便让那小子收心。 外场到休息室,再从休息室进内场的这段路上,小谢大致把会遇到的重要人物和注意事项都再梳理一遍——跟什么人该聊些什么;和哪些最近可能会爆负面新闻的明星网红不要同框;几个重点的粉丝机位在哪里;Afterparty都有哪些人参加…… 刚进入内场,头次接手钱韦成干这活,兴奋得一直滔滔不绝的小谢却突然停住,他将手,指向场中: “Evan!快看!我没眼花吧!” 说时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C位那个穿得像绿毛龟的女人……好像是生生姐诶!” 程念樟应声停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他望去时,罗生生正与宋远哲说笑,容颜灿烂,旁若无人。 “就是生生姐!就是她!就是她!边上那男人是上次把她接走那个……诶……Evan,你等等我…” 大概觉得倒胃口,程念樟视线仅停留了一秒,便径直朝自己座位走去。 (发现一到宋远哲的章节,就会掉收藏,想问一下大家对他的看法,这个人物我挺喜欢的,后期会黑化) 台上台下 罗生生他们坐的位置太惹眼,在大秀正式开始前一直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合影。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来者不拒,生怕开罪什么人物。 宋远哲也没拦她,自己拿杯水和她并排坐着,偶尔翻翻型录,只和自己相熟的人简单寒暄,相对之下就显得有些生人勿进。 他今日穿着低调,一身黑色缎面西装,干练简洁,形象气质放在一众时尚人士里,仍是非常出众。 “远哲,我刚刚听到后面有个网红在说我坏话。” 秀快开始前,人员差不多都各司其职,各就其位,这时候罗生生才得空和身边的宋远哲说上悄悄话。 “哦,说你什么了?” “说我品味不好,一看就是暴发户。”说时,她抖了抖自己的皮草,看起来还有些得意:“还说你是小白脸,一张冷脸,肯定是不情不愿被我包养的。” 彼时舞台的补光灯正好亮起,照得罗生生两颊粉嫩透红,笑得煞是可爱。 宋远哲闻言搂住她,看她捂嘴讪笑,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会儿的浮光掠影,众星捧月对罗生生来说有着十足的新奇感。她观察那些光怪陆离的人竞相争艳,有种看猴戏般的得意忘形。 此时,罗生生和宋远哲嬉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就在无觉间,T台对面已经换了新天,她却直至现场倒数开始,才懵懵然抬头。 视线所及,程念樟太过耀眼,舞台顶端射灯照亮了两边前排,他就像会发光一样,在一众人群里熠熠生辉。 周围机械般的鼓掌停顿,世界的熙攘因为耳鸣,在她耳里化作一条没有起伏的音线。 罗生生看他和身侧的苏岑交耳相谈,又和另一边的时尚编辑拍照合影…绅士翩翩又左右逢缘。 “Evan,对面宋二边上的女孩一直盯着这边,你认识吗?” 罗生生没太多心眼,视线直白不懂遮掩,早被对过的苏岑瞧出了端倪。 程念樟没有回话,偏头停顿了数秒,而后抻了抻西服下摆,才转头向对过看去。 T台对面 迎他的不是罗生生。 宋远哲微抬下巴,搂紧身旁转头假装看秀的罗生生,歪头一笑,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两个男人电光火石的对视,通通被苏岑看在眼里,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凑到程念樟耳边: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次看宋二往外带人呢。” “哦?”程念樟挑眉回头:“苏小姐是真的厉害,宋二也能相熟。看来刘总平时对你是没少提点的。” 这话是挨着她说的,背景音乐遮挡,旁人是听不见的。 苏岑面上本浮着笑,闻言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哪个字里得罪了这个角儿,搬出刘琨来封她嘴。 宋毅和宋远哲兄弟阋墙,水火不容这事,圈里人都知道。而苏岑金主刘琨,素来是替宋毅办事的。这宋家老二都多少年没露面了,她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不光认人认得飞快,话里话外还透着熟稔,真真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忘了身份。 “你看你说的……我哪能和宋二相熟!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你就听个乐吧。” “呵,苏岑,好好看秀吧。你手边这几个也都是人物,别老把脖子往对过伸。” 程念樟自始至终嘴边都挂着笑,苏岑从他话里听出了一些点拨,心思转瞬间就回到了自己身上,哪还顾得上对面的八卦。 …… 罗生生假装视线随着模特移动,每次都会用余光去观察T台的另一面, 程念樟这一个月余,明显又瘦了些。 他今日看起来煞白煞白的,偏生还穿了宝蓝色,衬得人有些病态的美。 “是伤没养好吗?” 罗生生想起回来的前一夜,自己不管不顾地非和他做,也不理他是否情愿,状态合不合适,吃干抹尽就和个没事人一样不告而别,给他留了一堆烂摊子还有病根。 别说程念樟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渣,也难怪他现在是看也不想看她。 罗生生于心有愧,本来也就只想偷摸瞟他几眼就好,况且宋远哲就在边上,她万不能露了马脚。 可那个苏岑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总挨着他说话? 说话就说话,他那带笑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在聊些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自己身上穿的皮草,苏岑也穿过,他们调笑里会不会把自己当个笑话? …… 罗生生就像入了魔怔,在这些问题里越陷越深,眼神也开始焦灼起来。 “生生,你看,对过是谁?” 宋远哲倒是一派轻松,他手微张,与她十指紧扣,反叫她光明正大去看程念樟。 “程……程念樟啊,怎么了?” “没怎么,你这个老熟人,口味是真的不挑,来者不拒,随随便便和个人就能打得火热。我是真不知道你念他些什么?” 罗生生蹙眉。 “你干嘛老和他不对付?他打小在我家吃住,和哥哥是一样的,我当他自家人,念着不对吗?论和罗家亲疏,远哲…你这个半路插脚进来的才更像是外人吧!” 她现在又烦苏岑,又要防着宋远哲,一不留神说了重话,收也收不回来。 那“外人”两个字踩了红线,宋远哲一瞬变脸,立马松开了罗生生的手,翘腿拢住膝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远哲…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男人情绪坏起来有多吓人,罗生生是知道的。两个人私下里闹别扭也就罢了,她最怕他像现在这样,当着外人面一言不发冷脸。 “远哲?” 罗生生又讨好似地去拉他手。宋远哲起初退避了一下,拗不过她又覆上来,最后勉强捏了捏她的指尖,面色仍是不豫。 两个人后半程就这么虚拉着手,貌合神离地看完了这场大秀。 最后季浩然压轴出场,内场哗然,各个看客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尤其是前排的女性,无论身份高低,都随大流地举起手机,录下了他的这段秀步。 因为煎熬,罗生生没法专注看秀,她目色空空,对台上的人是谁,丝毫不感兴趣。 她这一通敷衍,反倒在前排一众里显得特别扎眼。 “Katrina,那个穿皮草的俗女人是谁?” 下了秀台,季浩然一边换衣一边对着负责人Katrina抱怨。 “怎么了?谁惹我们浩浩了?” 全场穿皮草的,就宋二家那位,Katrina又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不该掺和的她可不掺和。说话间给换装助理使了个眼色,让他上赶着去伺候眼前这位爷。 “也没怎么,那女人牌面大得很啊,我走一路,她全程臭脸。她那个位置还正对摇臂,拍进去剪都剪不掉,晦气。” “害!这种小细节,哪会有人在意!后期切你近景就好了,不费事的。” 十几秒,季浩然已经换好了谢幕的新装,他没接Katrina的话,就临上台前斜眼看了她一下,便没了下文。 他当然知道后期能切近景,他又不是真关心这个。 纯粹被那女人的无视扎了心而已。 当今谁不捧着他季浩然当宝贝,钱韦成、邱冠华、程念樟、宋毅…都是人物,还不是成天围着他转。 今日是他主场,本来多完满的事情,那女人偏来当老鼠屎。 他季浩然,咽不下这口气! 对峙 这场大秀的落幕,给安城时装周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Afterparty被安排在梁园,一个民国门阀的宅邸,距嘉禾空间不远。 程念樟和季浩然都换了身便行低调的套装出席,他们一前一后进场,两人都是肩宽窄腰的标准身材,再配上精致的亚洲面孔,愣是把场内金发碧眼的西方超模给比了下去。 “念樟哥,今天怎么样,我没丢人吧?” 季浩然从托盘上取过香槟,看程念樟边上位置终于空了出来,赶紧凑过去。 “挺好的,刚刚胡总监在下面夸你,品牌反馈不错,明年的合作应该问题不大。” 闻言,季浩然有些得意。他将酒在台面随手一放,大大喇喇地翘起二郎腿,后躺靠向卡座椅背。 在他眼里,场内那些提不起名儿的人,都没什么搭理的必要,应付完品牌方,他今天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剩下的事交给钱韦成就行。 虽然外界有他欲与程念樟争那宋氏一哥的传言,但季浩然心思单纯,还真没这种想法!他对宋氏的理解,要更江湖气一些,程念樟是他入行起就罩着他的前辈,他能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其中有不少程念樟的功劳。 做小弟的,忠肝义胆是江湖规矩,没那么轻易为了些虚名就生反骨。 今晚的Afterparty入场查验极严,没有杂七杂八的媒体时刻盯着,这两个男人都比秀场内要放松不少。他们就如此惬意坐在角落,笑谈一些近况。 中庭的主舞台一曲蓝调唱毕,换上了纽约的黑人四重奏,当萨克斯响起,全场掌声雷动。 季浩然自百无聊赖里伸头向下,也想凑个热闹。 在微微暖光,人影憧憧中,有一抹单薄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哟,被我逮到了!” 程念樟闻言不解 “逮到什么?” “那个女人。” 顺着季浩然手指的方向,程念樟在人群里一眼就发现了有些格格不入的罗生生。 她脱了皮草让林瑜收了起来,换上一条老花的羊毛披肩,在十一月的初冬天气里,些微有点瑟瑟。 宋远哲在二楼与人相谈,没带上她,落单的罗生生也不敢走远,就一人对着舞台,有一口没一口地抿酒,显得有些清冷 “念樟哥,我下去会会她,你先喝着,回聊!” 程念樟眉峰一蹙,不知季浩然和罗生生又能生出什么过节。 “她是宋二的人,你注意点分寸。” 宋二? 季浩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宋二是谁,场内有头有脸的人他都识得,剩下的没有哪个他不敢得罪,所以也没把程念樟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回了句“好”便匆匆下楼。 … 这是罗生生喝的第叁杯酒,场内的侍者眼观六路,谁的酒杯空了,不出十秒,便会递上一盘新酒任君挑选。 她原本的邀请里并未含晚宴,是离场后突然被负责人Katrina叫来的。她当然是一百个拒绝,但今晚估计真的惹着了宋远哲,她说不要,他偏对着干。 下了秀场两人都憋了股气,谁也不理谁。 这里大多是宋远哲的熟人,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助理,没了宋远哲的光环笼罩,瞬间便落下神坛,成了无人问津的路人甲。 罗生生手里这杯,拿的是自由古巴,可乐混着朗姆,非常下口,没过一会儿,便又空杯了。 这时候,她感到背后有个人点了点她的肩。 她以为是侍者,只微微侧过身,摆手道: “我不续了,谢……” 但当她转身欲把空杯放上托盘时,却对上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你……嗯……您是……?” 喝了酒反应本身就会慢,她知道这人是谁,但偏偏和名字对不上号,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蹦出个姓氏来。 “季浩然” 哦,原来是他。 季浩然的手现时半抬着,罗生生会意,伸出右手,拿指尖和他盈盈一碰,止乎于礼。 “罗生生,四夕罗,生生不息的生生。” “罗小姐今天一个人来的吗?” “我男朋友在楼上,宋远哲,等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罗生生不明白这人贸贸然找她为了什么,凭她有限的想象力,揣摩了一下,猜他大概想让她搭桥找宋远哲办事。所以也不给季浩然设问,毕竟是个偶像,还是避嫌一些为好,尽量不要让这个对话有行进下去的可能。 “我对你的男朋友没兴趣,罗小姐,我只对你感兴趣。” 这句霸总语录着实恶心到了罗生生,她打了个寒噤,五官不自觉挤在一起。 心想:什么牛鬼蛇神的!这不没事找事吗? 她也不回话,用余光左右扫了眼,寻个空地,假装整理裙摆,往空地虚晃了半步。 这么明显的回避,但凡情商在线的人,也该知如何进退——撩一下就得了!都是场面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可这个季浩然偏不! 罗生生挪半步,他挪一步,而且硬是贴到了她的耳后。罗生生都能感受到他隔着衣料传来的热度和嘴里微微的酒气,怪瘆人的。 “罗小姐是害羞了吗?” 这股耳边风,吹得她周身拔凉拔凉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于是她不自觉拢紧了披肩,低头将视线对向鞋头,沉静地似乎在酝酿些什么。 “季浩然,你再往前半步,我告你性骚扰。” 她压低了嗓音,用克制而平缓的语调警告身后这个男人。 这和季浩然预想的剧情很不一样。 季浩然心里,现在应该和他拍过的偶像剧烂梗一个套路,肉麻的台词,霸道的做派,配上他帅气的脸蛋……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的了这样的撩拨。 而在罗生生眼里,这一幕毫无美感,只有恶心,季浩然已经和流氓画上了等号,任凭他长得再帅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诶,罗生生,我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季浩然还是头一次被人指说下流,“性骚扰”叁个字一出,他立马急眼了。 此时正好侍者路过,他把香槟杯“啪”地一下怼到盘上,单手插腰居高临下瞪视着她。 一米九的大高个,就那么低头看人,眼里还不怀好意,换做常人,还没等他开口估计就怂了。 可罗生生不怕他,他怎么瞪她,她就怎么瞪回去。全赖她心里有底气——自己打不赢这个男人,大不了喊楼上的宋远哲和停车场的林瑜一块过来揍他……叁打一还能吃亏了去? “季先生,我可以好好说话,但麻烦您先好好做人。” 还没说完,罗生生就抬脚拿鞋跟狠狠踩他鞋尖。 “嘶……” 脚趾的一阵巨痛让季浩然差点站立不稳。从远处看过来,这个大高个现在就这样叉着腰歪斜地站着,多少有点可笑。 罗生生正好趁他不备,提裙拔腿就溜。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季浩然捞住,拖到了一个暗处的角落。 男人双手撑墙,把她困住。他背着光,外面或紫或绿的环境灯扫过,让他的面目看起来就和罗刹一样可怕。 罗生生见状咽了咽口水,作势下蹲想从他臂下钻出去,可还没动作,肩膀就被男人给捏得死紧。 “季……季先生,你要做什么?” 季浩然不说话,他就是纯粹的生气,加上酒气上来了,做事就不管不顾起来。你说他真要做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刚刚是我不对…要不…要不你也踩我吧!” 罗生生说着说着突然委屈起来,眼里蓄泪在眶里打转。她咬住下唇半抬着这双泪眼看他,最是可怜的模样。 “你…你…你哭什么!受伤的是我好吧!” 见到女孩掉泪,季浩然立马就怂了。他一边挠头,一边往西裤口袋里摸纸巾,手忙脚乱掏了半天,却只找到一张揉成了团的面纸,也不知道用没用过。 不管叁七二十一了,他拿了就往罗生生眼上擦。 “啊…你做什么…我妆要被你擦没了!”罗生生抬手一下格挡,打掉了他手里的纸巾,也不看男人表情,转头对着身后的光面,就开始检查妆容:“你一个做偶像的,这样子很不好你知道嘛!不怕被人爆黑历史吗?” 其实罗生生回过味了,也没那么怕他,大庭广众的,他又是明星,还能做些什么坏事? “你教育我?” “教育你怎么了?彩虹屁听多了,别人说句真话就受不了啦?” 还好睫毛和眼线晕得不厉害,罗生生抹了抹眼眶下的污渍,吸了吸鼻子,微微用力推他,没推动。 “季浩然,你……” 罗生生话到一半,突然打住。 “远哲…” 季浩然闻声也朝身后看去。 “怦!” 宋远哲一记重拳,打在季浩然脸上。 他们现在就站在靠近后台的位置,虽然隐蔽,但这一下动静确实不小,连带着台上全情投入的大提琴手,都因着他们,分心错了好几个音。 “怦!” 第二下。 宋远哲今日本就憋了鼓气,偏偏这个季浩然撞到枪口,他也不给对手回击的机会,连着又是一拳,依旧打脸。 这个季浩然也不是吃素的,被揍了两下回过神来,立马摆架势要打回去。 可就在他挥拳的档口,手被一股大力牵扯定住。 “宋二,浩然不懂事,可能有些误会…” “程念樟,这里没你的事。” 程念樟手劲极大,将季浩然强拉护到了身后,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不要声张。 “浩然是我新片的男主,你把他打残了,我很不好办。” “远哲,他就是认错人了,没什么的……” 罗生生有些手抖地去拉男人袖口,她一听程念樟开口求情,思绪转得极快,生怕因为自己又坏了阿东的事,赶紧出来劝架。 “宋二你看,罗小姐也说了,是个误会而已,你打也打了,就暂且先消气。周围都是熟人,我想你也不愿教他们看了笑话。” 宋远哲闻言,低头瞧了眼罗生生,看她低眉乖巧,反手便将她手掌包住,紧紧牵住,而后卸下一副冷脸,对着他们轻蔑笑了起来。 程念樟也随他将视线落在罗生生身上,稍一停顿,便又看向宋远哲。 “这里是国内,我们在安城,那就得按规矩来。浩然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替你哥做事,多少留分情面吧。你说对不对。” 这话看似服软,但句句带刺。 安城是宋毅的地盘,季浩然是宋毅的摇钱树,他今晚闹大了,就是明着给宋氏招黑,扒深了来说也不过是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小事,沾上桃色,传到外界就更加难听了……细琢磨,他话里每个点都踩着宋远哲的痛处,让他不得发作。 “程念樟,你真当我忌惮宋毅吗?”宋远哲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倒像真不在意似的。他又紧了紧罗生生的手,低头注视着她:“生生,我说过有个惊喜要给你,还记得吗?” 怎么……还有惊喜? 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打鼓,已经落地的石头,又再次被悬了起来。 宋远哲没等她回话,便对上程念樟。 “程念樟,给你投了叁千万的贾宏远,你认得吧。” 听到贾宏远叁个字,程念樟不禁蹙眉,那是张晚迪帮他牵线的资方 “贾宏远是我的人,你既然拿了我的钱,现在哪有狗朝主人吠的道理!” (最近事多,大概2-3日一更哈) 微信 章台柳(32) “老钱,宋毅……嘶……怎么还有个弟弟?” 保姆车里,钱韦成就着微弱的光,替季浩然简单上药。宋远哲打他时,手上戴着戒指,下手又极重,留下的不止淤青还有划痕,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季浩然是没法公开露面的。 “宋氏是安博重组以后的产业,宋海峰去世,安博内斗那会儿你还没入行,不知道宋远哲也挺正常。” “他们兄弟俩内斗?” “这事儿很复杂,你不需要搞懂。只要知道下次看见宋远哲也就是宋二的时候,恭敬一点。真论背后势力强弱,宋毅顶多让你没饭吃,宋远哲后面,可是能让你没命的人物。” 钱韦成言罢,季浩然更加不解。 “他那么厉害,今个儿怎么还是宋毅做主?” “那是因为你眼里只看得见一个宋氏罢了,他们要争的岂止这点方寸…” 收起备用的医药箱,钱韦成敲敲保姆车司机的靠背,示意开车,季浩然见状也不再纠缠。 他平素里靠着程念樟照应,对公司的内部结构和明争暗斗基本一无所知。 宋毅在前几年对宋氏做过集权化和业务去中心化改革,大体也就是宋远哲和黎珏出事的前后,借机肃清了一大批异己。 改革以后的宋氏,除了像程念樟这样入行早、靠山硬的元老。新进的艺人无法参与股权分配和中层以上决策,本质上就只是宋氏和星辰兜售的娱乐商品。 季浩然对自己是商品这件事向来没什么抵触情绪,一个人没有向上的野望,自然也不会思虑太多。他的人生哲学是:与其蝇营狗苟,不如自在快活。 他这目中无人的个性,前几任经纪人都颇为头痛。 季浩然心里盘算的是,等钱赚够,翅膀硬了,就带程念樟自立门户,和邱冠华宋毅一别两宽。 天真单纯如他,没领略过社会主义铁拳的威力,但今天大概能品味出那么一点,资本赤身肉搏的血腥。 “宋远哲这么教训他一下也挺好。” 钱韦成心道。 “老钱,你说念樟哥缺钱吗?” “怎么问这个?” 车行上路,钱韦成瞥了眼后视镜,观察车后情况。冷不丁被季浩然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没什么…我就想他做演员也挺成功的,费老大劲拍个电影做什么?” “他做事,总归有他的考虑” “哦” 季浩然回得恹恹,他心里想不明白的不是这个,而是宋远哲拿区区叁千万就教程念樟服了软,这事他接受不来。 因为出身浙北富贾,又是家里老幺,季浩然打小没受过什么冷眼,最见不得别人拿钱压他。 那个姓宋的瘸子不光倨傲,说话还难听,要不是刚才程念樟死命拦着他,就凭宋远哲骂他念樟哥是狗的损样,他就能把这人另一条腿也打折了。 今日这股气他忍得不情不愿,即便钱韦成已经和他说了利害,他也不会去放心上。 这笔账先记着,总有一天他会替程念樟要回来的! “叮” 钱韦成收到一条信息,来自程念樟: “浩然怎么样了?” 他见信后抬头扫了眼已经开始打游戏的季浩然,回复道: “破相了,要休两天,明后的活动暂时推了。舆情方面,目前没有旁观者在公开渠道发布相关信息。倒是你!注意一下和苏岑的热搜,让小谢压一下。” “好。” 程念樟信息回的很快。 小谢下了秀场便去统筹宣传,做后续公关和热搜监控了。程念樟信他能力,多的话也无需再叁叮嘱。 他住的公寓离会场不远,现时这男人懒散地倒在沙发,满室昏黄中,把玩着火机。 火光明了又暗,他却偏偏不去点手里的烟。 贾宏远的公司不过是一个替上游资本洗钱的中间商,他不意外这笔投资款来自第叁方,意外的是,宋远哲和傅云的触手,竟可以伸得这么远…… 先不论宋远哲如何,他让景隆查了,光去年上线的,贾宏远或远宏国际作为联合出品人投资的影视剧,就不下二十部。其中以小成本为主,专拣宋氏和其他大出品公司的漏,眼光很是独到。 他们广撒网策略下,只要有一到两部院线电影大爆,就可以坐享其成,获得巨额收益。宋氏前身,宋海峰执掌的安博,便是这么起家的。 但十几年过去了,国内影视业的蛋糕越做越大,要走安博的老路,可不是光靠几个亿就可以撑起的小生意,其背后的资本,实力之雄厚,自然不言而喻。 那贾宏远的背后……到底有几成是傅云的钱呢? 如果真正在操控着贾宏远的是傅云母子,那无异于宋远哲已在暗处同宋毅开战。 这对程念樟来说,不算个坏消息,他向来不把宋远哲看作是敌人,如能互惠,那便最好。 想到这里,他心绪开明起来。虽然面上两人仍有不合,但底层的利益是一致的话,合作也不无可能。 “咔擦!” 程念樟一甩手,合上了火机。他自沙发里坐起,傅云一线的关系网又在他的脑中铺陈开来。 傅云和宋远哲,宋远哲和罗生生。 罗生生… 今晚宋远哲提起贾宏远,不单是为了羞辱他,更重要的,是要用投资人的身份,命令他,让罗生生风风光光地带资进组,从简单的DP助理,一跃成为掌机摄影。 程念樟并不知道罗生生的专业能力几何,但安排她一个机位不是难事。 “叮” 他又擦开了手里的火机,这次终于把烟点上。 两指间青烟袅袅,他拿出手机起身走向窗边。 “小谢,你把罗生生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有事找她。” “哦…Evan你找生生姐什么事啊?我帮你和她说呗!” “剧组人事调动,我直接找她。” “那你等我一下。” 小谢挂断以后,推了一个微信号给程念樟。名字很简单,就叫Vivi,头像是罗生生那张短发证件照。 “我是程念樟” 发送验证。 等罗生生看到信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她今夜过的真是惊心动魄,回来哄了宋远哲好一阵才糊弄过去。 她是万万没想到宋远哲竟是《简东传》的投资人。他们两个男人面对面谈条件的时候,她傻楞楞地一句话也插不上。 这感觉大概就和家里人安排工作,大多数时候,关联方只有家里人和未来领导,被安排的当事人反而是最没话语权的一个。 因为很久没工作的关系,罗生生也只是偶尔会打开微信看看朋友圈。 这会儿宋远哲恰好去洗澡,她无事可做便拿出手机准备刷刷动态。 左下一个红点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是程念樟” 这个微信号单字一个程,头像是一张黑白色的背影照片,人小小的站在画面右下角,只看得出身材颀长,却分辨不了到底是谁。 她想也没想就通过了验证,顺便保存了他的头像。 设置备注的时候,罗生生回头看了眼浴室,思索一下,打上“AA爱马仕代购”的字样。 她知道程念樟找她八成是讲工作的事,但小心一些总不会错。 “(猫咪表情包-来啦)” “(猫咪表情包-歪?在吗?)” “(猫咪表情包-盯)” “(猫咪表情包-在干嘛?)” “(跪下表情)刚看到验证信息~~你睡了吗?” 罗生生发完信息以后,心里就开始打鼓。 每隔几秒钟她就要看一下聊天界面,好好一个人,捧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安生。 “怎么还不回呀?” 几分钟后,她实在焦灼,趴在床上小声嘀咕。 “生生,你在和谁聊天?” 罗生生被身后宋远哲的声音惊到。 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刻退出聊天界面,删了记录。 而后找了张黑金的普皮birkin图片朝程念樟那边发了过去。 顺便打了句 “我要黑金35的”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反侦察能力极高。 当宋远哲靠过来的时候,她面不改色地拿着聊天界面给他看。 “找了个爱马仕的代购,这样就不用配货了。” “你倒是挺会给我省钱的。” “呵呵……” 宋远哲只瞥了一眼,也没再深究,自顾自坐到一边擦头去了。 罗生生暗自松了口气,赶紧长按准备撤销。 就在这时,聊天框上方的动态变成 对方正在输入中…… 罗生生大感不妙 还没等她反应,不肖两秒,对面就飘来一个对话框。 “好的” 电话 心里一旦有鬼,行为就会匪夷所思。 罗生生觉得自己着了魔道,怎么碰上程念樟,好好聪明伶俐的一个小脑袋瓜子,成天就净琢磨些不着调的事情。 那男人也是的,回个“你好”也行,回什么“好的”,像是自己问他要嫖资似的理所当然。 聊天框里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反反复复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防着宋远哲也好,不想给他惹麻烦也罢,都像在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渣得很。 联想到她今晚这一身打扮和做派,唯有“物质”和“虚荣”可以形容。连罗生生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那程念樟肯定更瞧不上她了…… 大概是她删删打打太频繁引起了对面的注意,没过一会儿,又飘来一个聊天框。 “?” 罗生生知道,程念樟最烦别人磨磨叽叽的。 “(猫咪表情包-骚瑞)我发错了!!!” 打完这句,她等了一会儿,对面突然就没了动静。 没动静最好。 罗生生松了口气,她不知道程念樟最后会再回什么,但这令人尴尬的对话也算暂告一个段落,下面只能一步一步见招拆招了。 “啪!” 一记手风突然落下,力道还不轻。 “你打我干嘛!痛死了!” 罗生生扔了手机,捂着半边屁股,转头就朝床边的宋远哲瞪去。 而宋远哲无视她的火气,亲描淡写地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吹风机。 “买个包怎么那么投入?起来,替我吹风。” “多矜贵的人呐,吹个风都要本小姐服侍。” 话虽然这么说,但罗生生手上还是听话的很。她插好电,跪在宋远哲身后,两只手把他脑袋掰正,“唰”一下就拿风机直对着他头顶吹。 一瞬被烫到,男人单侧眉毛挑起,面目有些狰狞。 “你怎么招惹上那个季…季什么来着的?” “刚不是说了嘛!他认错人了,我拿高跟鞋踩了他,他气不过想吓吓我罢了。”罗生生这段话前前后后已经说了叁遍,早就倒背如流,一遍比一遍顺溜。 这女人现在撒起谎来是脸也不红心也不跳,淡定得很。 “你现在挺能耐的啊?过两天我给你配个助理,顺便兼职保镖。” “别别别!”罗生生手里搓着他的发,听到“助理”“保镖”,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就算你不出现,我也能自己搞定的,不用你派人盯着我。” 宋远哲可不是个随便说说的主,有些听起来极度凡尔赛文学的桥段,在这个宋先生眼里那都是信手拈来的小把戏。 “这个季浩然,你后几个月剧组里常会碰面。我不给他一点教训,你躲了这次,总会有下次的。” “哦,再有下次你打死他我也没意见。”说着,罗生生顺了顺他半干的头发,把风机关了放到一边:“我不要什么助理保镖,排场搞那么大,会招人厌的。” 宋远哲平时带着林瑜进进出出,也没见有什么冷眼。皱眉想了想,他倏然转头有些郑重地看向罗生生。 “你招人厌和你带助理有什么关系?你这个人小性子特别多,性格倔又不会说话,确实不讨喜。” “我怎么不讨喜了?除了对你,我对其他人嘴巴都可甜了,是你没福气听,哼!”罗生生被他戳了心,一下就不痛快起来,撅起嘴巴,把头撇到了一边。 她心里对自己还是有些认知的,虽然表面大大喇喇和和气气的,但计较很多,不是个好亲近的人。从前觉得自己装得挺和善的,但被宋远哲这么直接点出,她就算为了面子也不会去承认。 宋远哲对她知根知底,早习惯了这种佯装的恼怒,不疾不徐伸手捏她脸蛋:“你看你,尽讨好些外人。” “外人”两字他加了重音,罗生生听了,暗道不妙。赶紧趁他没抽手,把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温软地牵着他。 “远哲……呃,刚刚秀场那里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宋远哲没等罗生生说完便挣开了她,抬手自然地把她碎发别到耳后。虽然这个男人面上是带笑的,但眉目里却透露出不悦:“你心软又念旧,我知道。但生生,下次说话记得过过脑子,很多事情我不计较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但你今天为了个下人这样惹我,你说,我能不心寒吗?” 罗生生听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宋远哲不是个憋得住城府的人,想他应该还没看出别的端倪,她赶紧识趣地低垂下头认错,鼻音隐隐约约发了一声“嗯”。 这不是宋远哲想要的答复,但是他也不多话,起身吻她发顶后便朝吧台走去。 “开心的日子,我不想聊晦气的人,给你弄点喝的。” 他边说边取出存冰,倒了两杯巴黎水兑上些金酒,浅尝后,甘洌适口,颇为满意地送到了罗生生手边。 罗生生今日本就有些微醺,喝了几口,不过片刻,面上就浮了微红,有几分可爱。 “唔……” 猝不及防间,一个吻狠狠落下。 果不其然,这酒是拿来给宋远哲助兴的。 今晚的他显得比平时都要霸道,吻得蛮横亦不讲温情。他将罗生生圈紧在怀里,不给她一点反抗的余地。 就在他埋首女人颈间,解开浴袍,蓄势待发的当口,一阵电话铃音响起,吓得罗生生浑身打了个激灵。 不会是程念樟吧? 她后怕地瞥向枕边的手机,音乐还在回荡,而自己那块黑色的板砖却丝毫没有动静。 罗生生吁口短气,微微推了推身前的男人,小声提醒他:“远哲,电话。” “不用理。” 他一路下行,推起她的胸衣,轻咬乳尖,完全不顾电话铃音停了又起,起了又停。 “嗯…远哲…嗯…好像挺急的,你先接吧…” 大概真是被弄得心烦,宋远哲拿起手机,看也没看,按了免提便扔到一边,而后继续坐回罗生生身边。 “阿哲,怎么回来了也不和家里打个招呼。” 电话那头,是宋毅。 两人的唇刚一触碰,便被惊停。罗生生能感觉到他猝然的僵硬,那双捏着她肩膀的手也在逐渐失温。 她有些担心,却不敢吱声,只能默默搂住他,传递一些支撑与热度。 “我在莲山,正好晚上有局,听嘉世刘总那边提起,他家那位今晚在活动上见你了,听说还带了人,是生生吗?” 陡然从这人嘴里听到自己名字,罗生生不禁战栗。宋远哲将她拢住,轻抚安慰。 而后他深吸口气,将食指定于嘴上,告诫生生安静后,起身走到窗边,关掉免提接起电话。 “哥…我回来就住在安博,还以为你晓得的呢。” “哦?阿哲,这就是你的不对,自家兄弟,回国这种大事,怎么好不打个招呼。” 宋毅那头有酒局觥筹交错的嘈杂人声,一听这话,便知是要在人前扮那兄友弟恭的假象。 “好,那我过两天抽空回老宅一趟。” 宋远哲回的冷硬,但也算给足了面子。 “各位,我和我弟有些私话要说,先失陪了”电话里,宋毅说完这句,背景的喧嚣逐渐远去,想他是行至了一片安静的地界。 宋远哲就这样听他动静,也不挂电话,这种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手机对面传来清脆的点火声,宋毅吐了烟后,冷冷飘来一句:“最近在忙些什么?在国内待多久?” “西澳的项目完工了,我现在一身清闲,正好生生到国内拍戏,过来陪她一阵。” “哦?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这么专情。” 宋远哲向来在宋毅面前扮演的,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成天不务正业,净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最大的本事就是挥霍傅云的家业。 但宋毅疑心重,不会轻易信他那些把戏。这几年宋远哲身边桃花不断,多半也是他这个哥哥的功劳。宋毅想借那些枕边人扰他的心智,套些话,最好还能让他染些见不得光的毛病,或再磕点药,久而久之自然就能将他彻底变作废人。 宋远哲有傅云提点,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始终从善如流,来者不拒,全因现在还不是和他这个大哥撕破脸的时候。 “哥,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别绕来绕去的。” 他有些心烦,不知宋毅又要搞什么鬼。 “今天嘉世那边送了几个新人过来,刘琨他们提起你,说正好给你接个风,让你挑两个带回去。我看你现在一心扑在罗生生身上,还是给你推了吧。” 果然又是老套路!宋远哲没有直接答复,他回头看了眼床边关切的生生,目色里多有不舍,但他还是捏紧手机,回头勾唇笑道: “我是什么样的人,哥你还不知道吗?没那么容易转性的!你们在莲山是吧,我等一下就到。” “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他长久地静立在窗前。明明已经是一对巴不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却还要在面上虚与委蛇,彼此试探。成人世界大概就是这样的矛盾体,没有人可以活得真正快活恣意。 “你哥……宋毅找你做什么?你要去哪?” 宋毅对罗生生来说,也是一个惊雷,程念樟的遭遇,宋远哲的车祸,罗熹的入狱……这人阴狠毒辣,不择手段,实在令人后怕。当她听到宋远哲要赴约,内心不免为他揪紧。 “别担心,宋毅向来都是借刀杀人,不会亲自动手让人抓到把柄的,我今晚去和他演段兄弟情深,你晚了自己先睡,不用等我。” 宋远哲半蹲着揉了揉她的刘海,抬手时被罗生生一把抓住。 “不去不行吗?” 女人的声线低微,隐隐颤抖,但宋远哲没有回她,只简单捧住她的脸,勉强扯了个笑,而后换了便装就准备出门。 大概是怕她看出什么,宋远哲走得很急。房门关上的一刹,罗生生头脑空泛,不时闪过一些不好的画面,心绪难安。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亮起,她反射性地拿起电话,是两条来自程念樟的消息。 第一条是一串蓝色的数字,第二条写道: “我的电话,方便的时候打过来。” 程念樟的回复捞起了她的魂魄,此时此刻的罗生生正需要一件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获取一些足以支撑当下的安全感。 于是她没有犹豫,立刻拨了过去,对面很快就接起,但却是相对无言。 “罗生生?” 程念樟率先打破沉默。 “嗯” 罗生生的回复鼻音很重,像是睡后惺忪又似乎带点哭腔。 这一声入耳,多少让人有些浮想。程念樟眉头微簇,呷了口烟,压下欲念。 “宋二不在?” “他出去了,你有事找他吗?” 跪久了腿有些麻,罗生生变了个姿势,缓缓躺下。电话里伴着她问话的,是身下被单摩挲的窸窣声响。她等了会儿,片刻静默后,才听到对面传来句轻飘飘的答复。 “我找你。” 程念樟的声线被电波附上了一些本不属他的磁性,他嗓音低沉而语意郑重。 罗生生捂上自己的胸口,心脏突然不受控地跳跃,让她不禁有些气短。 “是……工作上的事吗?” “算是。”程念樟行走至沙发,掐了烟,慵懒地陷坐:“明天会有人联系你,Robin的团队换不了掌机,没办法塞你进去。另一组摄影,我们请了StudioM,也是国内大厂,他们的二把手之后会和你交接,你不满意的话我这边可以再协调。” “满意!我没有意见!你随便安排我都可以!” 罗生生根本没想过以自己的资历可以做这样一部亿级制作的掌机,程念樟既然已经给她开了绿灯,她哪里还敢挑叁拣四,当然是满口的答应。 “好。” 一切的步调都在程念樟的意料之中,他随口应了一句就没再发声,但也不挂断电话,他们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和环境的杂音,却各自怀揣不同的心境。 “那天早上……” “你的包我找人买了,就当替浩然向你道歉。” 罗生生话刚开头就被程念樟打断,孟买的事,他不想提。 “包?哦……嗯……其实……”反应过来说得是自己发的birkin以后,罗生生缩进被窝,两只小脚丫子尴尬地抠紧:“嗯…这也…太破费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对面没有接她的话,话机里是叮叮咚咚的声响,似乎在取什么东西,而后就是一下火机的“哗擦”。 罗生生知道,他又点烟了。 她的印象里,程念樟只要闲下来,就是烟不离手的状态,他大半阴鹜的气质也多来源于此:“你是不是不太高兴?” 程念樟没深究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惯性地回了一句。 “什么意思?” “其实…我每次看你点烟都挺怕的,怕我惹你不开心了。” “习惯罢了,和情绪没关系。” “哦……”罗生生紧了紧手机,她能感受到程念樟明显的生分,心里的关切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失去身份的关心,她怕对方听来就像不走心的客套和寒暄。 “还有事吗?” 今晚的程念樟似乎特别有耐心,他听着另一头罗生生的呼吸,被窝遮罩后闷闷的话音,有种奇异的舒适感,让他不太想立马掐断这通没营养的电话。 “唔…没什么了…吧?” “那就这样……” 就在程念樟移开手机准备挂断的一刹,一声尖锐的女声响起。 “等一下!”罗生生掀开被子,翻了个身坐起,就在一瞬间,她怕有些情绪被时间消弭后,就再没有出口的机会。于是一股热血上脑,突然把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阿东,你先别挂,让我顺一下。” 程念樟闻言,虽然不发一语,但在无声中又将手机放回了耳边。 “嗯…是这样的。烟你少抽一些,这东西不光对肺不好,对皮肤也不好,会老得很快的。还有你又瘦了,东西该吃还是要吃,小谢那人从来不管你生活的事情,你不吃东西就随你,这样怎么能行,你又不是仙人。还有…还有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痛了就要去看,万一落下病根,现在是身强体壮,等年岁久了,可有罪受……” “罗生生,你……” “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打断我思路!”罗生生抬起左手,开始数数,思考自己还漏了什么,突然灵光一闪:“啊!对了!还有还有,我看热搜了,你今天走红毯穿的那件西装,领口开那——么低,都到胃了,有必要吗?你肌肉再硬它也散热啊,就不能穿件高领打个底吗?” 程念樟起初有些恼,这种突然的关心,他很不适应。但等对过说完,他嘴角却不自觉一哂。 “除了高领毛衣,你是不是还得劝我穿条秋裤?” 这男人居然还开起了玩笑。 “怎么?你没穿吗?” 罗生生当然知道他没穿,不过是好胜心,非得占点便宜罢了。 “好了,罗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还要祝我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你会的。” 罗生生随口这一句回得很轻,但程念樟听见了,闻言,他一时竟有些语塞,隔了几秒才回道: “不早了,睡吧。” 说完,决绝地挂了电话,他携烟的手轻微颤抖,视线落在烟头的星火,头一次觉得这味道有些呛人。 “咳” 可能是心理作用,程念樟喉头发痒,咳了出来。 “晦气” 伴着低咒,这根刚点上的烟,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他狠狠湮灭。 偶遇 挂断电话后,罗生生翻来覆去想得都是程念樟,但后夜里,被心悸掩盖的担忧却越来越明显。 宋远哲自出去后便没了声响,直到凌晨也未见到人影。她中途憋不住,发了条信息给林瑜,对方只说送人到了莲山,宋远哲便让他下班了,后续他也不清楚。 接触多了以后,罗生生晓得,这个林瑜嘴巴严得很,就算他真知道什么,八成也不会和自己交待全。 她清楚宋远哲泰半是没事的,但人有时候就是认死理,非把别人处境往坏处想。 这四下无人,又空乏寂寥的,宋远哲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早在罗生生脑子里排演了几十种怪诞的死法。 天快透亮,在之前被掐了四五个电话后,罗生生还是硬着头皮又给宋远哲拨了过去。 这回电话意外地很快被接起,却是个迷迷蒙蒙的女声,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快。 “喂…哪位?” 罗生生头脑一瞬宕机,随后回过味来,最先冲到脑门的情绪,是愤怒。 “你哪位?宋远哲呢?” 对方一下就听出了来者不善,她留心看了眼来电,发现宋二压根就没给罗生生备注,屏幕上只有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于是,接电话的女人本能地面露鄙夷。她把罗生生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十八线小演员或者外围,以为来了段露水情缘,就能攀着宋二这棵大树,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人呐,无论高低,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这女人也不例外。她接起听筒,弹了弹延长甲里不存在灰,有持无恐地说道: “小姑娘,钓男人脾气那么大可吃不开。老实和你说吧,现在宋二就睡在我边上,他这种人物,你这样的小角色就别入戏太深,赶紧找下家吧,别在他身上耽误时间了!” “你…你…你什么意思?” 罗生生的嘴巴擅长阴阳怪气,但你让她和强势一些的同性争辩,气势上立马就输了半截。 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盛气凌人极了,罗生生话还没说完,她“呵”了一声,把电话挂断。 “什么玩意儿!” 前一秒还在为宋远哲安危担忧的罗生生,下一秒就被暴怒蒙蔽了心智。她手有些气抖地又回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 那女人也是个狠角色,干脆把宋远哲的手机给关了机,一劳永逸。 听到忙音,罗生生更窝火了。她也不管此刻是几点,不管不顾开始疯狂打林瑜的电话,但偏偏那人像和宋远哲说好了似地,愣是一个也没接。 莲山,莲山…… 打开地图软件,罗生生定位莲山,那是座离南林湾不远的人工岛,岛上只有一座建筑——莲山公馆。 她又去点评软件上搜了莲山公馆,条目除了一个门头图,连评论也没有,不过想也知道,这种独岛独栋的会所,也不是一般人能去消费的地方。 想到昨夜她为他提心吊胆,而他却醉生梦死、逍遥快活,临走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罗生生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她在睡衣外随便套了件开衫,也不收拾一下,转身便下楼叫车朝莲山方向出发。 “美女…你定位那里要过南林湾门禁的,客运车都不让进,剩下要你自己走一段的哦。” “没事,师傅你照常开就行?” 司机闻言自后视镜打量了她一番,也没多话,在安博楼下接活的师傅,谁知道会车到什么人物?因此大多听多说少,很有分寸。 车行平稳,南林湾离市区有些距离,算得上近郊,罗生生看着窗外迅速变幻的景色,中央公园、护城河、老城墙……即便离开安城十余载,但扑面而来的依旧是少时的熟悉感。 不知是因为昨夜少眠还是现时被追忆包裹陡生的安逸,罗生生竟攥着手机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美女…美女!醒醒!到了。” “唔…”她揉了揉眼睛,看向有些陌生的周遭“哦哦,到了啊……谢谢师傅” 司机察言观色,瞧她有些迷茫的神色,猜她也是第一次来南林湾。 “美女,你去莲山的话,下车朝前面岗亭走就行。” “好的。” 罗生生刚打开车门,司机又想起些什么,喊住她:“美女,你多久出来?这里不好打车的,你要是没人送,付我个包时费我等你好了,也省得我空车回去了。” 此时的罗生生哪有这些顾虑,她心想就算打不着车,宋远哲和林瑜也还不至于晾她太久,总会有人送她回去的,于是很干脆地回绝了师傅。 十一月晚秋天凉,她披的开衫单薄,内里又是一身真丝的睡衣,不光挡不住秋风,还格外透凉,没走几步,便开始咬着牙关哆嗦个不停。 “保安师傅,我想去莲山找个人,麻烦让我进去。” 执勤的保安抬头看了眼趴在窗口的罗生生,满眼狐疑,他指了指墙面的钟说道。 “哪有会所早上开门的?你找谁?打个电话让他通知前台或者有业主事先告知我们也行,上面来电话了我们才能放人进去,你自己联系联系吧,我们接到电话会给你开门的。” 放眼整个安城,南林湾的私邸里住的可都是这座城里最有头面的人物,物业安保自然也是极其严苛的,从山脚至山顶,层层关卡,外人哪那么轻易能够进去。 罗生生是个乖仔,当然也不好难为人家,于是听话地掏出手机,朝宋远哲那边打了过去。 忙音。 打给林瑜。 不接。 她看了眼手机,快中午了,就算宋远哲没起早,林瑜照常也该上班了。所以很明显,他们都在躲她。 此时此刻的罗生生反而没那么愤怒,以她对宋远哲的了解,这人色令智昏的程度还不至于和她绝交,多半是有些东西不好和自己明说。这人向来这样,对床边人可以大方,但处处提防,本以为自己不同,今早那女人的话却浇醒自己,不过是一个新玩具和一个旧玩具的区别,本质都是玩物,自己那么较真做甚。 这样想,一下就豁达了起来,她把查找iphone功能关了,把宋远哲拉进了通讯录的黑名单,就像一个小小仪式,暂时和这个男人做了切割。 而后打开软件,准备叫车。 “附近暂无可用车辆” 半个小时过去了,罗生生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类冷漠的上限可以用金钱去突破,但大数据不行。 她盯着软件上不断累积的读秒和越来越少的电量,陷入了恐慌,即便她已经加价到这个软件的加价上限,依旧没有司机接单…… 此时此刻的罗生生抱腿坐在马路牙子上,用开衫把自己整个包裹成球形。现在的她十分后悔没有接受出租车师傅的建议,她一边发抖,一边下定决心,以后凡事不能太依赖别人,给自己留个pnB比什么都靠谱。 但以后是以后,现在的罗生生真的快要冻死了。 她翻了翻通讯录,国内能找来解救她的人寥寥无几。手指停在和程念樟的聊天界面上,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快打字!快撒娇!快求他!” 但同时,又有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她:“你真的很会找事!很麻烦!” “明明傍着宋远哲还没脸没皮找他,这也太绿茶了吧!” “你俩啥关系啊,人家没义务来接你吧!被拒绝的话比死还难堪啊!简直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叉。” 这些想法太可怕了,一下就把她的冲动劝退。 就在退出界面的一瞬,一辆黑色路虎下山驶出。罗生生远远听见保安打招呼的声音,她吸溜了口鼻涕,机械地看向今天从南林湾驶出的第一辆车,心里抱着可能是宋远哲的一丝侥幸。 然而入眼的却是陌生的车型和牌照,于是又默默失望地把头缩了回去。 一直等也不是办法,她也不想老是这么没有骨气,让别人看低自己,于是起身拍拍屁股,自我安慰道: “冷就冷,又不是没穿衣服,大不了下山找个共享单车骑到城里呗。” 说干就干,罗生生一边搓手哈气,一边往山下小跑。 没跑几十米,她又遇见了刚刚那辆路虎。车打着双闪,从后面能看见驾驶座有人伸手弹烟。 罗生生没多想,只觉得这人还挺有素质,停车抽烟,活该有钱。 但当她跑到这车前头的时候,怪事就发生了,她发现自己好像被车里人盯上,她快它也快,她慢它也慢。 “糟糕,该不会是遇到变态了吧。” 越想越可怖,罗生生也不敢停下去问车里人到底想干嘛,她在印度吃过一次色魔的亏,心理阴影很大,脑补了一些画面后就发疯了似地朝前撒丫子快跑。 大概跑了叁四百米,罗生生突然一口气没顺上来,胸腔震痛,而这条山道外还连着环湖公路,南林湾在圆环内角,朝前要再跑好几公里,才能见到人烟。 实在是跑不动,于是她喘着粗气停下,双手撑住膝盖,整个人又饿又冷又怕。 “罗生生,你发什么疯?” 她停下后,车也稍后在她身边落定,副驾驶的车窗被摇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闻言,罗生生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半拍,身体僵硬不知该如何动作。 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顿了好几秒,女孩才缓缓抬头,对着车里人说道: “我……我在晨练呀!”说着,她一边摆手作出跑步的姿势,一边笑着看向他,指了指南林湾:“好巧啊…你住这儿吗?” 车里的人没有正面回答她,他看向车外狼狈的罗生生,眉头微蹙,突然发问: “你哭什么?” “啊?” 大概是冻得没了知觉,感官变得迟钝。罗生生经他提醒抹了把眼下,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看着指尖的水渍,罗生生只觉得鼻头一酸,倏然眼泪就不受控地越掉越多,她紧咬着下唇,生怕在他面前露怯。 “啪” 是车门解锁的声音。 男人没再追问,简单观察了眼周遭便喊她上车。 罗生生没有片刻的犹豫和推辞,拉开副驾车门就坐了进去。 “去哪?” 女人没回。 “阿东,谢谢你……唔……你有纸吗?”话说一半,没缓过劲的罗生生,虽然眼泪不再掉,但鼻涕却流个不停,她进车没发现面纸,又不敢用袖子抹,怕被有洁癖的程念樟嫌弃。 对方闻言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面色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难看。他侧过身,从手套箱里取了盒全新的面纸扔给她。 虽然有雪松的气味压着,但凑近之后,罗生生还是从男人身上,闻到了一丝晚香玉的余韵,很明显,是女香。 晨间,一个男人,身上带着女香,不用多想也该知道昨夜他经历的是怎样一番旖旎! 也就是这么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让罗生生从方才的窘迫里燃起了一簇恼火,很吃味,但她也不敢泄露出来,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一下过片了许多画面,大多是程念樟用各种姿势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画面,越想越不堪。 “安全带!” 程念樟对魂不守舍的罗生生实在无语,车子启动后,安全警报一直响个不停,这女人却像聋了一样毫无反应。 在一个十字路口,程念樟趁着红灯的档口,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俯身向她,刚要伸手去够门边,却被罗生生一把推开。 “程先生,你要做什么?” 因为罗生生这个条件反射般的动作,让两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僵持着,对视着。 也不知哪借的胆,这是她自回国后,第一次这样近地直视他的眼睛,即便是印度那晚,她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直勾勾地观察过他的情绪。 大概是真的有些错愕,程念樟的瞳孔瞬间放大,反倒狗里狗气的,显得有点可爱。 他看着身下的人眼神从愠怒逐渐柔和,抵在自己胸口的手,力气也在变小,索性一鼓作气把副驾的安全带扣上,不作其他解释。 “罗生生,你去哪?” “你放我可以打到车的地方下来就好。”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 “我没住的地方。” 程念樟打开天窗,抽出一支烟,狠狠摁在点烟器上,而后抬手猛吸一口,烟雾四散,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有病。” 待他咕囔完这句,两人就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互相都憋着一股子劲,谁也不想先服软。 罗生生昨夜一夜未睡,加上早上受了凉,没过多久便觉得头脑昏沉。车里的热风吹着她,混合方才未散的烟味,一下把她的病灶给引了出来。只见她呼吸变得急促,全身发热发烫,贴身的睡衣也被汗水渍出水斑,看来是发烧的症状。 “阿东,你放我前面下来吧,你去忙你的,我不想耽误你事。” 罗生生远远看见前面有个带酒店的综合体,她不想回安博去乖乖等宋远哲的临幸,也不想拖着程念樟把自己变成一个又作又麻烦的累赘,她现在只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好好睡一觉,等缓过去了再想下一步的事情。 程念樟只朝她指的方向带了一眼,车速却一点没减。 罗生生眼看着离综合体越来越远,正要发作,林瑜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挂了几个后,对方还是不依不挠地来电,程念樟也察觉了异样,他现在很后悔一时心软载了这个女人,遇到她,总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他用手揉了揉眉心,说道: “宋二的电话你最好接,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演哪出,但南林湾出来一路都有监控,你下落不明,他总有一天能找到我的头上。” 罗生生被一语点醒,等林瑜再来电,她立马接起。 “罗小姐,您在哪里?” “我出去散散心,怎么了?” “那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宋先生联系不到您,有些担心。” “我没事,整天在酒店憋得慌,我出去玩两天,过几天剧组就开机了,我更没时间出去,你让他忙自己的事就好,不用管我。” “那我帮您转达一下……罗小姐,宋先生还有句话要我务必带到,他让您别耍小性子,最近媒体可能会有些关于他的消息,您到时看到也不要当真,等您气消了就赶紧回家,记得照顾好自己。” 罗生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异样,宋远哲似乎在向她传达苦衷,但还是一如既往的云山雾罩,她也懒得深究,眼珠子打左一转,瞥了眼程念樟后利落地回了句: “好,我知道了。” “对了,罗小姐,下次再有什么状况,也至少请您保留个联系方式,我毕竟是外人,有些话你们还是当面说比较得当。” 林瑜点到即止,话说得很有分寸,但罗生生一时还拉不下面子,也没接他的话,简单回了句,就把电话挂了。 回家 车窗外树木楼宇后退得很缓慢,罗生生侧头看着它们,就像早晨出发时的倒放,令她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是错觉,还是发烧影响了感官,车内温度一直在上升,热风从四面吹来,密闭环境里硬生出了蒸桑拿的体感。 她用手在蒸腾着雾气的玻璃上写写画画,指尖感受的每一次寒冷,都能让她在昏沉的边缘找回一丝清醒。 “阿东,你要去哪里?” 罗生生嗓音干哑,尾音无力地向下,是显而易见的虚弱。 问这句话时,车入隧道,她从玻璃的反光中捕捉到了程念樟的一个眼色,但毕竟太模糊了,她也分辨不出男人的情绪几何。 她等了一会,不见回复,因为病了,实在是恹恹,索性随他摆布。 程念樟原本接下去的行程,是去到宋氏和梁岿然做个交接。宋二回国一般都住在安博,罗生生随他同住,这个不难猜,安博离宋氏不远,载她,不过一个举手之劳罢了。 但请神容易送神难,刚才的电话他听了个大概,罗生生应该还在闹脾气,即便到了安博放下她,估计也不会乖乖回巢待着,彼时如果宋二倒查到自己头上,又是一堆掰扯不清的烂账。 昨夜张晚迪特意提点过,刘琨在莲山设宴,内场给南林湾通了风,说宋家两兄弟都在。虽然早上碰见罗生生属实在他意料之外,不过大概也能把事情的脉络猜个七七八八。 程念樟心思深沉,他单手扶额专注于路况,余光瞥到罗生生时,想的却是她总理所当然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偏偏自己又投鼠忌器,怎么也甩不干净。他衡量着这个女人的利用价值,理智告诉他必要时还是该当断则断,没必要多与这样的角色纠缠。 “好热!” 行至城中,罗生生内火发得厉害,迷迷朦朦只觉得热,满身的难受也憋到了临界,开始呓语了起来。 正在扭捏的时候,她感到一股微凉贴着自己的额头。程念樟手背指骨的关节凌厉,即便是轻放着,触感也十分强烈。 当男人的手挪开,罗生生有些不舍,原本面朝窗外的她,缓缓转过身,不敢看向左侧,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一直聚焦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视线随他轻巧地关掉空调,而后握着方向盘。他五指修长,指节微微泛红,每一下捏紧和放松都带动着手腕踝骨的微动,很性感。 她始终记得这双手在自己身上带过的每一寸悸动,自胸口到腰腹,再到下体甬道内的一寸寸进攻。 罗生生觉得自己完了,明明刚刚还在生闷气,对方也没见哄她,自己反倒像吃了春药一样又开始对着他莫名发梦。 真是没救了。 “咳…我送你安博下,这辆车常被狗仔盯梢,你到时候下车最好小心一点。” 大概是发现了罗生生在看他,程念樟突然发话打破了沉默。 接触多了以后,罗生生对他知道自己住在安博并不感到意外,方才一路行驶,窗外风景复刻,她也早回过了味。 “我说过,我不想回去,你放我一个能打车的地方下就好……宋远哲能联系上我,他就不会找你麻烦的……你不用怕得罪他。” 这句话半长不短,但罗生生说起来,带着气喘,格外吃力。 照宋远哲的个性,只要他想找,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插翅难逃,林瑜刚才没把话说死,就说明她是自由的,至少现在是自由的。 才出笼的鸟,哪有自己回笼的,况且还是负气出逃。 “呵”程念樟冷笑“你没把护照带出来,除了安博你能去哪?” 真是一盆冷水浇下。 “啊!” 顿了几秒,这人才恍然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白目!一连拍了好几下额头,懊悔自己居然连这点常识也没有! 罗生生刚刚还在畅想的自由生活,转瞬轰塌。 成年人了,还玩着小学生级别的离家出走,真是不嫌害臊。 “我劝你还是乖乖上去,你烧的不轻,下午和StudioM的接洽我帮你推到明天,你好好休息。” 说话间,车已在安博地下停稳,程念樟抬手看表,离和梁岿然约定的时间所剩无几,会面的还有两个投资人。这是梁岿然攒的局,不宜迟到落人口实。而来的路上为了车行平稳已经耗费掉不少时间,他现在掐着指针,只想快点把副驾这个累赘卸掉。 然而分秒轮转,罗生生却完全没有下车的意思,她知道回了那个房间,即便拿到证件,只要被宋远哲的眼线盯上,自己立马又会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什么都被宋远哲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她刚才执意要下车,是不想给程念樟又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快分道扬镳了,她又开始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能把这两个男人像前几次一样都应付过去,生怕下车了,自己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独处的机会。 终归是自私和冲动占了上风,罗生生双手紧紧拽着安全带闭眼假寐,只当没听见程念樟刚才说了什么。 “下车!” 依旧没有反应。 程念樟垂头,他将五指插如自己的额发,呼吸明显变得粗重,是强压怒气的表现。对他来说,这就是噩梦重现,死缠烂打的戏码再次上演,孟买那晚他已经体验过罗生生的脸皮到底能有多厚,今朝这人故技重施,他却依旧左右掣肘,拿她没办法。 胜负其实很明了,罗生生就是吃定了他耗不过她,也不会对她使用暴力,所以显得格外笃定。她脑子转得快,没护照,酒店住不了对程念樟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问题,他那么神通广大,总能帮她安排一个住处吧。 眼看时间逼近,程念樟尽管愤懑也拿她没办法,一脚油门便开到了宋氏。 车再次停稳,罗生生听他熄火,才终于有些后怕,趁他还没下车,赶紧拉住男人衣角。 “你多久回来?” 程念樟没回,只稍一扯便摆脱了她,而后从后座拿了件大衣扔给副驾。 “手套箱有备用钥匙,你如果要待车里,留个窗缝,把座位放低,躺下不容易被狗仔拍到。”说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四下观察后,侧身换了个角度挡住监控,继续叮嘱她:“不过罗生生,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找到你该去的地方。” 说时,男人指了指安博的方向。 “砰!” 不等对方回话,一个甩手,车门被他决绝地关上。 这人把外套给了罗生生,瘦削坚挺的背影只穿着单衣,尽管走得匆忙,步态却依旧沉稳,好像世上就没有什么能真正难住他的事情一样。 罗生生目送程念樟离开,听话地放下椅背,整个人缩进他宽大的外套里,羊毛织物上弥留着男人独有的木质香气,让人莫名觉得温馨和安逸。 在赌场上,只要赢过一次的人,赌性大概率会成倍地变大,心理学上形容这种连锁反应为赌徒效应。 罗生生每一次在程念樟的身上下注,都不曾失手,这就给了她一种如玄学般的认定,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吧……而她却恰恰忘了,赌徒这样的角色,无论是电影还是生活,往往都没有善终。 壮烈窒息的宿命感,永远不是突然降临的,命运在你每个选择的节点都分发了筹码,用小小的甜头,换你不得释然的悔悟。 停车场空荡寂静,罗生生暂时懒得思考,将一些糟心事抛诸脑后,很快就着昏沉寐下。 入梦后,可能是因为烧得身体有些躁郁,也可能是身上的大衣沾了程念樟的味道引发了一些费洛蒙的反应。 罗生生做了一场梦。 梦中,程念樟安逸地睡在床榻,画面就和小谢曾在飞机上给她看的偷拍雷同。他半裸着沉睡在光影中,绝美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呼吸波澜起伏。 梦里的她是第一视角,见到这番景象,不甘于单纯的欣赏,遂一步、一步向床边靠近。 这男人触目可及的每一个身体部位,都在梦境里被她重塑还原。 她的手抚过他陡峭的肩线和可以撑住一切的窄腰,一路向下……睡裤横亘在人鱼线的位置,叁角区若隐若现的鼓起不断在邀请着她向里探索,而正当她手已经钻入底裤,要唤醒那条巨龙的时刻,一段刺耳的铃声突然穿空而来,所有幻像在越来越大的木琴声里变作虚无。 罗生生转醒的时候,程念樟已经回来重新开车上路了。 她隐约听到途中他接起一个电话,虽然没听懂具体说了什么,但这人全程语气冷淡,有种不怒自威的凌烈感,直觉告诉她,程念樟心情似乎不太好。 “你…回来啦”罗生生看一眼窗外,景色有些陌生“我们…哦不…你要去哪?” 这一觉虽然做了个美梦,但车内毕竟逼仄,罗生生还发着烧,起来浑身酸疼,哪哪都不得劲。但是再难受,她现在也一点不敢动作,生怕开车的那位又觉得她造次,毕竟整件事发生到现在,完全是她理亏。 “去我家。” “哦” 罗生生话接得很顺溜,没有任何异议,就好像这件事本应该这么理所当然一样,而实则,内心是炸裂的。 她在大衣的遮盖下掐了掐自己掌心,发现有痛觉,这才确认不是进入了梦中梦的幻境。 程念樟说要带她回家时的心境,罗生生很难形容,好奇、忐忑,更多的是一种欢喜。 家是很私密的地方,私密感总是连结着暧昧,即使程念樟一路冷脸,也冻不住罗生生那股子莫名的兴奋感。 车行驶入的这个小区离安城的CBD不远,但路面宽阔静谧,林荫蔽道,是闹中取静的一块典范。 从下车到上楼,两人一路无话。程念樟腿长脚长的,步幅大,走得又快,而罗生生每迈一步都很吃劲,追着他一路小跑,差点就赶不上和他一趟电梯。 这幢楼原本都是一梯两户,而22层程念樟的住处却不同,他购置的时候一次性把整层买下,做了平层设计,当电梯打开的一瞬,通透的落地玻璃和极少的隔断让空间感极至开阔。 房子的主色是胡桃木和各种明度的灰色银色。一打眼,职业病犯,摄影师对于空间和色彩是极度敏感的,罗生生也不例外,这样的空间布色,在学术上一般用来塑造当代感和角色冷硬深沉的气质,她觉得和程念樟还是很贴合的。 罗生生大致扫了眼,家具的选择和布局都是很典型的包豪斯风格,因为没有什么错层和隔断,整个房子基本没有视觉死角,一眼望到底的清冷完全没有家的烟火气,比她之前住的安博的5800还不如。 两个人从下车以后就像演默剧似地,你不吱声我也装哑巴,全靠肢体语言各自意会,毫无语言交流,但冥冥中却很有默契。 他们站在玄关,抽拉鞋柜隐藏在墙面里,没人提醒,外人基本发现不了。 程念樟换完鞋,根本不招呼她,随手拉了一排男用拖出来,而后径直往卧室去了。 罗生生则等他走远,做贼似地把所有鞋屉都迅速开个小缝检查,发现没有一双女鞋或者女拖,这才心满意足地在里面挑了双换上,而后又小媳妇似地把两人的外鞋整整齐齐地并排收在一起。 即便是第一次拜访,房主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罗生生也没见外。 折腾了大半天,她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刚走几步遇到沙发,就立马躺下瘫成一团烂泥,又懒得找盖毯,索性继续蜷在男人给的大衣里,只露出半张脸观察着卧室的动态。 手边茶几的烟灰缸里落着一根残烟,是程念樟昨夜摁灭的那根,边上放着一盒新开的七星。罗生生目光始终盯着内间,但大衣下的的手却一直鬼鬼祟祟,试图去够那盒烟。 “她的资料已经联系Robin团队提供了,你们内部暂时先做一些调整,一切等明天交接完以后再确定……” 就在罗生生够到的一瞬,程念樟也信步走了出来。 年末剧组开机加上时尚活动扎堆,对他的团队来说是一场接一场的硬仗,这几天他特意空出档期,暂时没有别的安排。居家的关系,他换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陡然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满满少年感。 “好,那就这样,其他事还是正常和魏导团队沟通,这次事出突然,辛苦你们了。” 挂断电话,程念樟在罗生生侧边的沙发坐下,当他欲伸手去茶几拿烟的时候,才发现台面空空如也,只有昨夜那根残烟孤零零地躺着。 争吵 “我就想看看…嗯…看看你平时都抽什么烟”罗生生从沙发上艰难地坐起,她不敢抬头,有些局促地向程念樟解释地上的狼藉,视线始终只聚焦在在被她猛然扒拉,而散落一地的烟上“对不起…” 罗生生道完歉便立马弯腰,把烟一根根又捡来塞回烟盒。 她动作小心翼翼,弯腰变作半跪,明知自己病着,却还赤脚踩在冷冰冰的地砖上。 她因发热而泛着潮红的侧颜,还有单薄衣衫勾勒的瘦削肩颈和脊骨线条,所有的娇弱和破碎感,都偏偏像设计好了似地一齐对向程念樟。 而程念樟全程不发一语,嘴角略有讥诮,眉目却异常平静,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思难测。 “七星的蓝莓和万宝路的双爆,我常抽的”地上最后一根烟,被男人捷足先登,他拿起烟草扫过她的鼻下,而后停在女人嘴边“这个味道不冲,要我帮你点个火吗?” 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视线里,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是那么性感,卫衣袖口的螺纹遮挡了半截掌心,露出的手指随意夹着烟,明明是很松弛的动作,罗生生却看出了十足的压迫感。 她从他手里摘下烟,默默放回烟盒,一直没支声,小心翼翼坐回沙发后,静等他的发落。 程念樟挑眉轻笑,戴上一副细框眼镜,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问道: “你本科学的什么,Robin那边的材料没有你的简历,StudioM的陈珂知道吗?他想看一下你的专业功底。” 陈珂是前年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入选的最佳摄影,圈内声名显赫,也是罗生生很欣赏的一位前辈。 “我本科是哲学和法学双学位的,Master申了UAL的艺术管理,后来转电影方向,前两年在戛纳碰到Robin之后就一直在温彻学摄影了。” 罗生生双手有些紧张地搓着自己膝盖,给了他一个标准的面试回答,这个回答也基本概括了她近十年来乏善可陈的人生轨迹。 程念樟听完,在手机上编辑了条信息发送给陈珂,而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罗生生。 “怎么突然想要去学艺术,你以前好像没这方面的天赋。” “嗯……大概……好吧……其实和你也有些关系” 罗生生的这个直球让程念樟下意识抬眼,眉目里透着狐疑。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你拍的第一部短片叫《惊梦》,很短,大概就十几分钟,是黎珏模仿塔可夫斯基的实验短片,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程念樟这个问题正好撞在罗生生枪口上,她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一改刚才的怯懦,强烈的倾诉欲释放,也不给对方思考和回答的时间,立马又接道: “这个短片里你坐在窗台,和我们十几岁分开时候差不多模样,你就这样坐着——”她模仿短片里的坐姿,企图唤醒他的记忆 “外面有飞鸟,有晨雾,有牵驼的路人……而屋子里的你一直静坐,等到雾气散开,夕阳陨落,才发现窗外是一片废墟……然后镜头纵深推近” 女孩一边描述,一边用双手组成取景框,缓缓向他移动,最后定格住他的侧脸: “结尾你看向镜头,有滴泪从左眼滑落……” 伴随着叙述,回忆起这个短片的画面,她眼里仍旧多有热切,让人动容。 而这么多年过去,程念樟拍过的影视作品无数,这个短片是当年初识黎珏的随性之作,未曾公映过,对于这段过往,今日罗生生若不提起,他早就没了印象,会和其余关于黎珏的烂疮一起埋进地下。 “所以它和你换专业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冷漠伤到了罗生生,她撅了撅嘴有些不悦。 “说出来有点……那时候……那时候其实我过的也不太好,想联系你,听你说说话,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是赵叔叔出事以后,什么都变了……”说着,罗生生突然佯装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说错了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程念樟。发现对方面色平静,似乎还有耐心听她讲完,于是曲起双腿抵在沙发边缘,把下巴埋在膝上,继续说道: “当时偶然看到这个短片,看到你掉泪的镜头,我也跟着难过,那个画面在我脑海里怎么也没法消失……后来你做了专业演员,变成了大明星,站得越来越高,我知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小你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但一切还是像做梦一样,有时候我都不敢相信幕布上的那个人就是我认识的阿东……” 说这话的罗生生,带着水汽的眼里闪烁着微光,她把手机屏幕划开,向他展示自己的屏保。 “这是你悉尼参加《漫漫》的路演红毯,我没抢到票,只能在对面用长焦拍,200mm焦段还是只拍到一个小小的你,放大以后看都糊了,估计连你自己都认不出,哈哈。” 这个屏保程念樟在孟买曾无意中见过,难怪当时觉得熟悉,原来拍的是自己。 罗生生虽然在笑,但却有点鼻酸,现时他们靠得很近,男人顺手抹掉她眼角的水渍,拇指划过她眼角,而后略微在耳侧停留,不消一会儿便放了下去。 “你真的很爱哭。” “嗯,我从小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约意识到两人的悲喜不通,罗生生尴尬地撇头朝向另外一边。 “所以,然后呢?” “我看到短片的时候已经大二了,改不了专业,毕业以后就想学一些电影相关的专业,编剧也好导演摄影都可以。和你做同一个领域的事,至少我们的世界还有共同语言吧,说不定哪天你还能演我写的剧本,拍我导的戏,被我锁在monitor里,人总要有点梦想的,你说对不对?” 其实,分岔的人生轨迹让他们两个已经很难共情,本以为听后会有所触动的话,程念樟却毫无反应,依旧像个面试官一样,面无表情地听着无关者的自述,这让罗生生很受挫。 “呐,你就当我追星吧!Evan是吧,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你的一号影迷,罗生生。”为了缓解尴尬,她牵起男人的手,捂在自己掌心:“刚刚的话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我挺喜欢自己在做的事情的,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很开心,应该要谢谢你!” 尽管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但衷肠不诉无心人,罗生生不想把自己放得太低,她做出的一切选择都是出于自我的意志,能再见面已经是意外之喜,她也不苛求程念樟能够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有多少动容。 当罗生生还沉浸在情绪的回流中时,程念樟已经干脆决绝地抽手。 他拿起烟,起身去岛台倒了杯水,人就那么低头散漫地立着,手指研磨杯口,左右画了两圈后倏尔冷笑。 “比起谢我,你更应该谢的人是宋二,就凭你这样的资历,怎么可能进的了Robinpatrick的主团队。傅家为了你所谓的梦想一路动了不少人脉,今天的陈珂亦然。所以罗生生,你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和讨好的对象。” 说完,程念樟将水一饮而尽,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表,而后转身背对罗生生点了支烟。 “罗生生,念旧对你我都没什么意义,而且我说过,我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他的极度理性,对此时此刻的罗生生来说,实在太残忍。 从早上到现在,男人一路的冷面冷语,她都没放心上,最难堪的莫过于把底牌和盘托出后,换来的却是这种反应,丢人至极。 “不好意思,今天打扰你了,你说得对。”她起身套上开衫,作势要走:“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其他的事我明天再和那边的负责人谈吧,如果不合适撤掉我也没关系的,宋远哲我能搞定。” 说话间,罗生生已经快步走向玄关,她是个女孩子,这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的体面。 不料中途擦身而过,男人一个提肘又把她拉了回来。 “你作什么?” 程念樟没有作答。 他圈紧她的手腕,用难以抗拒的力道拖着她往内间走,最后一个甩手,把罗生生扔进了衣帽间,在一众冬衣里,取下一件羊驼绒的高领毛衣。 “穿上。” 罗生生还没搞清状况,捧着衣服愣神的当口,他又取下一件和他身上同品牌的卫衣,放在换装凳上。 “你穿了再走,衣服不用还我。” 盯着身前和手上的衣物,罗生生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她默默低头,过了一会儿抽手用掌心抵在眼上,隐隐有啜泣声。 程念樟扶额,他有些不耐,不知又触了她什么神经,就在伸手准备向她肩时,却对上了一张笑着哭的脸。 “程先生,打一棒子给颗糖很有意思吗?你是在做什么?训狗吗?” “罗生生,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什么神经?我从回国到现在,都正常的很!倒是你,在所有人面前贬低我的能力,酒局上我帮你挡酒,你却把我扔到魏寅的床上,明明Robin的常用助理Marc已经到了国内,你还是安排我去印度……” 情绪在崩溃的边缘,罗生生近乎失去了理智,她一边说话一边向程念樟靠近。 “你以为我是真傻吗?如果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心里有你,我会给你一而再再而叁伤害我的机会吗?就算是天大的失望,只要你给我一点甜头,我总能轻易地原谅你,而你呢……明明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哦,我知道了,你随便勾勾手,我就像狗一样跑过来,看我这样下贱你很享受,是吧?” 程念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罗生生,两人目光不加遮掩地对峙,片刻后,他率先移开了目光。 “罗生生,这些难堪都是你自找的,我不止提醒过你一次,我不念旧,是你非要招惹。况且你现在是宋二的人,我们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 说完,男人转身向外,背身一刹耳边传来女孩的笑声。 “呵,你说得对,我想想也觉得自己真傻,宋远哲有什么不好的?他比你有钱,比你好看,床上功夫也比你好,我要什么他都给,也不用我费心去猜去讨好……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把他放一边来讨好你,沾了一身晦气。” 说完,罗生生放下毛衣,也不看男人脸色。 “衣服你留着吧,我不吃你这套了,程念樟,咱们一别两宽!”她拍了拍自己因为发烧而有些发烫的脸颊,意图保持清醒,而后继续道:“《简东传》我也不想拍了,你找别的事去讨好宋远哲吧!明天我就订机票回澳洲,你再也不用一边恶心一边应付我。我自己账户上有10万多英镑,你给我个户头我转给你,付你那晚的钱不知道够不够你的价,不够我再……啊!” 罗生生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手就被程念樟拉住,整个人被大力甩向隔壁卧室,差点摔了个趔趄。 她还没有站稳,只见眼前落地窗一瞬变暗,电子窗帘瞬间遮盖住外面的世界,而自己的手腕也在此刻被男人锁在手掌,他一步一步将她背推至窗前,将她狠狠按住。 “你……你想做什么?” 罗生生试图回头,却被他卡住下巴,不得动弹。 玻璃反射出两人的表情,一个是涕泪交横的惊恐,而另一个半垂的目色则透露着嗜血的光…… 反复无常(微h) “放手……痛” 手腕被越捏越紧,胸腔抵着玻璃,痛觉和窒息感让罗生生本能地反抗,然而一切挣扎在悬殊的力量面前都显得无谓和可笑。 “是谁给了你可以放肆的错觉?” 男人俯身贴向她,脸颊若有似无的触碰,带起一片战栗。 耳侧鼻息炽热,而他嗓音却暗哑低沉,每一个字节都如同来自地狱的魔咒,教人陷落。 “是你的金主宋远哲吗?还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罗生生半张着嘴双目紧闭,她试图摇头和呼救,而脖颈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擒住,那双曾经撩拨她的手,在梦碎后成了屠戮她所有青春幻境的恶龙。 窒息!窒息!还是窒息! 就在她意志殆尽的一刹那,大约是感到身下人肌肉的异常无力,程念樟选择了放手。 男人松开后,双手久缚脱力的罗生生,只能任凭脸颊贴着玻璃,直直地滑落,跪下,倒地,就像一片落叶,在街面破败飘零。 她躺在地上,一向很有灵气的双眼,如今无神地对着天顶,你只能从她本能的急喘里看到一丝生气。 现时,程念樟自上而下睥睨着她,嘴角带着嘲讽,他从口袋里拿出火机,一边看着她的残破,一边呷烟。 这个男人的目色被白雾遮罩,难辨其中情绪。 玻璃如同镜面的映射,罗生生没有力气动弹也不敢直视他,只能用余光注视着窗面上男人的一举一动,就像在看一部他主演的恐怖电影。 她看他灭烟,喝水,走到床前褪表,而后在自己身前蹲下。 女孩额头凌乱的刘海被他向两边拨开,他将手贴在她满是虚汗的额头,明明是带着温情的动作,却在一系列情绪的起伏里让人觉得像凌迟一样残忍。 于是罗生生本能地闪躲。 不过程念樟似乎比刚才有了更多耐性,恢复了他日常的平静与克制,也可能是真的厌倦了和这个女人无谓的拉扯,见她不愿起来,干脆一把将她抱起,放置床上。 罗生生的反应有些迟钝,当她意识到要反抗的时候,人已经安然躺下,下颚在不觉间被男人捕获。 她现在就像困兽,已经被驯服到失去了基本的应激反应,只能任由程念樟摆弄观看。 “抱歉,下手重了点” 男人食指划过女孩脖间,那里是五指掐痕复刻成的红印,触目惊心,即便是这个始作俑者见了也不禁蹙眉。 “让宋二看见可不太好办,你说呢?生生。” 蓦地听到自己名字,罗生生大抖。 程念樟虽然表达着歉意,但语气就像打破了一个杯子,弄坏了一个玩具。轻巧的抱歉面向她,说给的却是宋远哲。 如今他折磨完她的身体,又继续用言语羞辱她的人格,这个男人完美皮囊下的底色,在罗生生眼里,已变成一望无际的黑色。 “渴了?” 观察到女孩一直有意无意地抿嘴,程念樟没有多想,顺势坐下,扶起她靠在自己肩窝,以臂当枕,把水递到她面前。 罗生生被拎着坐起后,一直缩着肩,尽量不让自己与身后这人过多接触。 于是她只得小心翼翼接过水,低垂着脑袋,用嘴小口小口地抿,乖巧地就像一只可爱的宠物。 她的发丝带着自然的微卷,有些凌乱,耳朵随吞咽微微牵动,在碎发间透出一抹粉红。 这一幕闯入程念樟的眼里,如同触发了肌肉记忆的开关,他右手十分自然地,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娴静而未退稚气的侧颜。 感受到脸旁的动静,罗生生也本能地往左躲了躲,却因身体侧倾,正好落到了身后的臂弯里。 肩膀被男人灼热的掌心包裹,她倏尔转头,仿若惊鹿。 一瞬间,四目交接。 程念樟原本晦暗的瞳仁,此刻,闪现了光点。 “唔……”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只是一个唇瓣的触碰,却堵住了她所有即将脱口的话音。 肌肤相触的一刻,男人马上又克制地把彼此分开,他将身体稍稍后退,以避免视线的交集,双手逐渐环抱,将她锁在怀中,下巴则抵在女孩发顶,全然模仿常人亲昵的姿态。 罗生生有些懵,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抬手碰了碰上唇,发现那里还有他的余温,一时间心绪交杂,想说话,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时间在两人的沉默间流转,半透的窗帘泄露日落光逝的变化,而屋内,却如同静止。 “天……天黑了” 程念樟是惬意的,搭着罗生生也不费什么力气,但罗生生神经一直紧绷着,弓着背不敢抬头的姿势让后脖颈十分难受。 眼看着天色渐暗,她婉转地提醒他,时候不早了。 “嗯” 男人看了眼天光,随意回了句鼻音,他松开罗生生,向后靠在床头,自然地取过她手里的水杯放回原处。 “你……我可以……我该回去了” 罗生生斟酌字句,生怕说错什么惹他不快,又怕不够坚决,拖泥带水。 等了一会,身后没有动静,她只当是默许了,也不道别,强撑着准备下床离开,脚尖还没点地,肩头就又被他给定住。 这次的力道不重,就是手轻轻一放,只要罗生生稍用点劲道就能挣脱,但她不敢。 “我说过,宋二看见你的伤,不好,没明白吗?” 男人的语气很平缓,即便是反问也不带什么情绪的起伏。 “你又没把我脖子拧断”她苦笑:“打个底遮一下就好……他最近也不会搭理我的,你就放心吧。” 说完,原以为他会放她走,没成想肩上的手却突然加重了力道。 “宋远哲冷落你了,你就急不可耐去莲山堵他?”程念樟嗤笑,他掰过罗生生,让她面向自己:“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当我还是罗家的下人,任你消遣吗?” “我没有!我没有消遣你!你误会……” “误会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他样样比我好,你忘了?说些什么梦想,什么喜欢,罗生生,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男人松手,而后蓦地靠近,直视她的眼睛。 “看来,还是我小看了你。为了找男人上床,你真是什么都编得出来!” 这人原本平静的面容,逐渐笑得邪佞。 凌厉指节上扬,程念樟抬手,开始描摹女孩面颊的轮廓。从眉骨到下颌,一路前行,最终停在胸口:“明明是张清纯的脸,没想到这里——” 五指钻入衣领,无视女孩胸腔的强烈起伏,狠狠将她左乳包拢。 “这么浪……” “啪!” 没等他说完,暴怒的罗生生回击了一个巴掌。 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同归于尽也好,粉身碎骨也罢,她再也不想听他的刻意曲解和荡妇羞辱。 可谁知举在半空的手还未及收回,立马又被程念樟擒住。他抽手,利落甩掉面上的眼镜,而后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现时,他的双眼隐匿在凌乱额发之中,嘴角向下,满脸写着阴鹜。罗生生双手则被他禁锢着,压死嵌入了床褥,再稍稍用力,女孩纤细的腕骨便会被折断。 即使力量悬殊,罗生生也不甘示弱。她无声瞪视着他,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凛然。 过去的阿东已经死了,现在眼前这个叫程念樟的人,不过是一个装着恶魂的躯壳,她是他的仇人,又怎么会有相互救赎的可能呢? “程念樟,你说得对,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罗生生边说边笑了出来,眼眶蓄着泪,却倔强地憋着不哭:“你别说,现在听起来还真像个笑话……嗯……唔……” 她半张的嘴被一个蛮横的吻堵上,眼睛被男人用手掌覆盖。失去了视觉后的世界,所有官能都变得异常敏感起来。 就算再愤恨,她也没法下狠心咬伤他,只靠牙关孱弱的抵抗终不敌他的强攻,退无可退的舌尖被迫纠缠,男人的鼻息喷薄在脸侧,在情欲的邀请下,身体还是可恨地起了反应。 为了明志,罗生生只能用暂时释放的单手,无力推搡,然而病中微渺的力气,让挣扎变作了欲拒还迎的调情。 眼看着身下的人快要窒息,程念樟微微抬首,两人嘴间牵扯银丝,在微光里显得格外淫靡。 不解风情(h) 两人唇舌分开,罗生生被桎梏的双手也同时得到释放。 力气散尽,又被这个男人蒙着眼睛压在身下,挣扎显然变成一场徒劳。就算获释,她也只能选择放弃抵抗,恭候他对自己的审判和羞辱。 口腔里余留了一些他的烟草味,在几次喘息之后,罗生生终于可以将它们吞进肚里。 然而这个简单的吞咽动作,却在程念樟心里烧出一簇邪火。 于是他只手向下,在她胸前裸露的肌肤游移。明明只是些细微短暂的触碰,却因未知和恐惧,感官被罗生生无限放大。 他的指尖每到一处,便激起她胸前一片酥麻,触电似地,引来肌肉的收缩和战栗。 “呵,罗生生,你未免太敏感了一点。” 男人一个抬手,室内灯光被点亮。 罗生生穿着的内衣没有胸垫,只薄薄一层。刚才的激吻接连着抚摸,让她无觉间起了生理反应,丝质睡衣不假修饰地描绘出她双乳激凸的形态,这些都在灯光下无所遁行。 “你——啊!!”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程念樟将她睡衣的领口撕开,而后半抱起她,扯下内衣的肩带,脱至胸下。 因为重心不稳,女孩只能用手撑住床面,根本无暇去遮掩。整个上身就这样裸裎在他面前。 她的肌肤透露病态的潮红,浸满汗液,没有褪全的胸衣也推挤着她的乳肉,让这对白兔显得更加跳脱和浑圆。 这景象香艳又刺激,让人情动。 欲望让程念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暗色,他趁对方失语的片刻,突然低头含住她的左乳,用力吮吸。 那里前几日刚被宋远哲咬破,旧伤的刺痛和现在唇舌的嘬弄,在同一时刻来袭—— “呃……啊……不要啊……不要……唔……” 快感来得太过凶猛,罗生生的上身开始止不住抽搐,小腹也剧烈收缩,腿根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程念樟还嫌不够,抬手用掌心搓着另一侧的乳尖画圈。 她起先还想着反抗,揪住男人头发象征性地推搡了两下,而后因着太爽,怕泄露快意,只得反手捂住自己的嘴。 “嗯……唔……” 然而意志溃败,即便捂住了嘴,她还是从鼻腔发出了断续的嘤咛。 程念樟轻笑一声,停下动作。 他松开罗生生,任由她破败地躺着,自己则退下床,脱去卫衣,露出绝美的躯体。 赤裸的他,身条如同精算般绝妙,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则太虚,尤其是他半挂着下裤的窄腰,上面的每一条沟壑,都是明目张胆的性张力。 罗生生望着他,思绪回到了孟买那晚,她骑坐在哪里,下体被他蛮横地顶撞,粗长填满甬道,直达宫颈……想到这些,她自胃向下一阵痉挛,阴道的记忆被打开,腿根不自觉又并拢起来,腰腹也跟着难耐地扭动。 “呵” 在嗤笑中,她的大腿被拉向床沿,迅速张开置于男人两侧。 程念樟散漫地站着,嘴角略有上扬,半垂的目色里却没有笑意,他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即便小帐篷已经肉眼可见地鼓胀,却还是不疾不徐拉她坐起,带着她的手自上而下漫游,引导她用指尖划过自己的胸口、侧腰,最后停在脐眼的位置。 那里被裤腰封锁,往里便是正在抬头的热棒。 “自己伸进去。” 男人的嗓音比平时要暗哑一些,他松开手,教她自己动作。 这一切都太荒诞了! 她的手停在原处,视线定格在这人无法忽视的巨大上。那里突突跳动,就像个孩子在邀她进去玩耍,于是罗生生被蛊惑,不及思索,钻入布料后将热棒轻轻握住,小心翼翼地上下撸动。 “呃……” 她的掌心软嫩,五指轻柔地运作,让程念樟不禁发出快慰的喟叹。 感受到男人分身在自己手下愈加坚硬和胀大,罗生生有些得意地抬眼看向他。 “你这儿不比我敏感?” 她记他的仇,逮到了机会就非得压他一头,过一回嘴瘾,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念樟闻言,低头乜她—— “你是个哑巴多好” “唔……” 他抓住她脑后的头发,迫她仰头迎向自己,而后深吻落下,用行动堵住了她的嘴。 罗生生也不认怂,主动探出软舌与他交战,空着的那只手趁他不备,直奔男人胸口,用拇指来回刮蹭他硬挺的乳头。 程念樟下腹蓦地一阵酥麻,臀部难耐地抽缩,他对她把控着节奏有些不悦,于是一把攥她做恶的手,十指交错扣紧,锁在自己掌心。 多重刺激下,下身的巨大已把他内裤撑到极限,罗生生撸着亦觉到逼仄,于是一面回吻,一面急切地扒下他的裤缘,让那根热棒得以释放。 跳脱的一刻,两人双唇再次分开。 睁开眼,她也顾不上看男人神色,视线下移,直直对上他的腿间……已勃起的阴茎像一门长炮,半竖着指向她的小腹。 罗生生被大小惊住,它明显比上次做的时候变大了几分,单手根本握不住。 “怎么那么大!” 她是真的被吓着了,眼里带着愁苦的懵懂向他求救。 这明显取悦到了程念樟,他提起她的下巴,眼神从轻蔑里生出一股温柔。 “继续” 说完,他落下轻吻,算是一个奖励。而后侧头埋入她的颈间,轻咬舔舐,就像小兽在汲取慰藉。 热流涌向心头,心内的柔软被击中,罗生生复又开始卖力地套弄。 程念樟的手也不闲着,他一路下行,褪下她的睡裤,摸到女人腿间漫溢的淫水,也不再做无用的调情,微微揉搓了几下花核后,直接插入两指。 “啊!!” 罗生生快慰地仰头,抽出与他十指紧扣那手,一把将自己环在他的颈上。 随着他手指的抽动,她的腰肢不断扭捏上拱,情欲控制下还主动含住了男人耳垂,合着他手指的动作,他轻她就舔舐,他重她便轻咬,默契十足。 棒上的手已经撸得越来越没章法,程念樟轻轻一拍,她便识趣地拿开,转而合着另一只手将他的脸掰着,面向自己,亲了上去。 两人都已做好准备,但巨物插入的一刻,还是不可自抑地各自呻吟。 行进到一半,程念樟让她躺下,随后自己俯身压下来,抬起她右腿挂在臂上,继续挺进。 原以为换了姿势能让她舒缓一点,但看来收效甚微,长棍被卡在半道,强行进去难免会伤到她。 “怎么绞那么紧?放松一点。” “……太大了,我疼呀!” 罗生生是真的疼,她下面本身就窄,和宋远哲做的时候,那人都要做足了前戏才会进来,不像程念樟,一看就是不懂讨好女人的主。 如今骑虎难下,男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上次做的时候还算顺畅,今次却异常有些艰难,难不成真是自己变大了? 罗生生瞧他面容深锁,下体也在后退,立马心急了,她也不是不能忍的,现在比起疼痛,她更怕他那里软下去,自己到时候悬在半空,只能独自难受。 “你……你别不动,亲亲我……亲一下就好了……” 程念樟闻言,有片刻愣神。 他没有照做,只稍抬视线与她对视,瞳孔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生生都快急哭了。 她也不管叁七二十一,勾住他的脖子便把自己送上去。 她的吻依旧没什么章法,舌尖胡乱地纠缠,对方不给回应,反倒显得有些窘迫,更别提什么情欲了。 “不做了……不做了……” 她推开他,这和舔个石头有什么区别! 这次是真的气到了,她觉得他就是故意。 “你和宋远哲做的时候,也是这么讨好他的?” 哦,原来在想这个。 “那你昨天和别的女人做的时候,也这么不解风情吗?” 罗生生瞪回去,她也不再藏着掖着怕他觉得自己计较,两个人明明半斤八两,凭什么总是他在指责。 然而程念樟闻言,却表情骤变,下身从她身体抽离,面上陡增冷意。 她是怎么知道张晚迪的? 是谁告诉她这些? 她还知道些什么? …… 一连串的设问让他起了戒心,瞬间防备高筑。 罗生生看他面色不对,暗道不妙,想是又触了他霉头,于是连忙起身解释:“你白天衣服上有女人的香水味,我都闻到了,你昨天也去莲山了吗?” 男人没有回他。 见他仍旧狐疑地盯着自己,她突然跳起来,赤身裸体地就往外面跑。 “你做什么?” “喏!你闻闻!是不是女人的味道!这是你贴身穿的衣服,大早上从人家那里出来,你们肯定搞七捻叁了呀!我哪里说错了嘛!!!” 罗生生举着他换下的毛衣,硬凑到他鼻下教他好好闻闻。 程念樟没有特意嗅,织物上确实残留了张晚迪的味道,隔了一段距离也能闻到,她没骗他。 “早上就因为这个突然发神经?” “怎么?我小心眼,我不开心,可我就是不吵不闹生生闷气而已,我犯法了吗我!”越说越委屈,情绪上头了根本刹不住车。 她提上胸衣,把睡衣裤从床上捞起来套上,穿到一半,手便被程念樟制住。 “你抓我干什么!你不想做我就回去了,省得留在这和你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不顺眼!” “我说过不想做了吗?” 男人将她重新拉回怀中,亲吻迎面袭来,罗生生没有反抗,她攀着他的肩,踮起脚炙热地回他,小腹摩擦着他的热杵,快感蔓延,比刚才来得更加猛烈。 “我可以了,你进来吧……”她捧住他的脸,眼神熠熠:“进不去就亲亲我,我喜欢你吻我的……唔……” 深吻间,他架起她的左腿,长根没入,而后又将她整个抬起,挂在了腰上。这样的体位,每走一步,阴茎便更进一分。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一路便这样上下抽插着,从床沿走向了窗边。 下厨(h) “慢……慢一点……” 罗生生跪趴在沙发上,伸手向后,抓住程念樟把腰的手腕,求他进出地慢些。 而对方并没有理会。 这已经是第叁轮的战事,卧室一场,浴室又是一场,洗完被他抱出来,原以为能好好喘口气了,连着客厅又来…… 这个男人的厉害,罗生生算是领教了,憋着股邪劲,偏偏就是不射。 刚做的时候确实快意,但她泄了几次后,发烧的原因,头脑就开始昏沉起来,中间好几次为了能催他结束,她都极尽谄媚,就连反感的口交她做起来也是从善如流,换做宋远哲,她上嘴的那一刻估计就缴械投降了,哪会像他这么油盐不进。 而程念樟其实也忍得没多好受,两人的想法不在一个频道上,他看罗生生那么卖力,只当她平时就是这样。 性事上,男人都争强好胜,他在和宋远哲较着劲,偏偏苦的是罗生生。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啊……啊啊啊” 满室交合击节的拍打声愈来愈快,沙发上,罗生生双手无力地攀附着靠背,甬道痉挛抽搐,后臀耸动,不受意识控制地前后迎合,是又要高潮的前兆。 “哼…” 程念樟一声闷哼,俯下身,手从她的腰窝移至胸前,合着进攻的节奏蛮横地揉捏。 “不行了……阿东……嗯……嗯……啊!!” “呃……” 随着一顿猛操,罗生生仰头,抓住胸前的手,口津自嘴角溢出,全身剧烈颤抖,阴道的极致收缩几乎快把男人的分身夹断。 同一时间,程念樟也近临界,疯狂操弄后,终于在最后时刻从她体内抽出,堪堪射在她的腿根。 两人结束后,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跪坐在沙发边缘,胸腔起伏,都喘得厉害。但男人终究体力更盛,不过一会儿便恢复,抱起身下气弱游丝的女人,径直走向浴室。 “不……不要做了……” 罗生生以为他是想换个场地继续,小手拼命地抗议,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别闹!” 男人侧目,眼神透着厉色,非但没有放手的意思,还抱得更加紧了些。 罗生生闻言不再造次。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浴室情节,程念樟只简单地把她抱坐到洗手台上,毛巾沾了点温水,替她清理一塌糊涂的下体。 刚才退得晚了些,他怕射在里面,信不过罗生生,所以必须自己确认。 然而罗生生哪想得到这层,她现在叁角地带整个暴露在他面前,男人擦完腿根,还不收手,偏要扒拉她那肿胀不堪的穴口,甚至还往里抠弄了好几下,激得她立马伸手去挡。 “别弄我了……” 指上没有白浊,只有女人透明的爱液。 程念樟用毛巾擦手,随后将她抱了下来。 “自己能走了吗?” 罗生生歪头,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都已经做好被他肏晕的准备了……这男人却像没事人似地,吃干抹尽就翻脸让她走? 明明是解脱了,心里却空落落的,还有点不忿。 “嗯……” 不情不愿地答应,男人松手后,她就踉踉跄跄转身往衣帽间去了。 性事后的程念樟少了些日常的警觉,没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有洁癖,不喜满身的黏腻,完事就进了浴室冲洗,也没解释其他。 而落单的罗生生,独自坐在换装凳上,越想越觉得委屈和轻贱,憋着泪把他白天给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套上。 毛衣还好,织物毕竟贴身穿的,还有些弹性,套在身上不算太大,但卫衣是真的不合身,程念樟一米八几的个头,衣服套到她身上,光袖子就长了好几寸,整体松松垮垮的,下摆都到膝盖上了,穿上就像个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有点可笑又有点可爱。 她照了照镜子,觉得脚冷,于是也不见外,在袜槽里挑了双还算长筒的给自己套上,穿回内裤,拿上手机和自己的衣物,就准备这么回去了。 “你去哪?” 罗生生准备开门的一刹,正巧被出浴的程念樟撞见。 他换好了浴袍,正擦着头发,见她鬼祟的模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我……我回去了呀……” 罗生生心想,不是你让我走的嘛?怎么洗了个澡就和失忆了一样。 她刚说完,开到一半的门就被男人推了回去。 “啪嗒” 清脆落锁。 关门后,男人的手一直抵在门板,指尖泛白,一看就是用了力道的。他视线钉在女孩发顶,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生生低着头,看了会儿自己的两只脚打架,心里琢磨,这人再反复无常也没那么快变脸。前后对照,也就脚上多了双自己找的筒袜,难不成……是不喜欢别人穿他袜子? 想到这个,她突然笑出了声,想他也不会这么小心眼。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反反复复的,刚洗手台那让我自己走,现在又关门,几个意思呀?” 这句话尾音上扬,语气带点撒娇,确实不像真要走的样子。 程念樟大概明白了,是她误会了自己意思。 他本意,她要是走不动路,自己便先抱她去躺床上,走得动,就没必要那么腻歪,省得她多想。 罗生生也是,明知他可能不是那个意思,偏偏当时心里委屈,非要就着话头往极端了去。 两人都一个毛病,生怕多解释一句会死。 罗生生看他有意让自己留下,心里立马转甜了,一点也不吃教训。 她现在也想得开,这人就是这副死样子,闷骚的很,没必要那么计较。 她不多问,明明脖子上的指痕已经退下去不少,宋远哲也发现不了,为什么还不放自己回去?有些问题时间会给答案,问得太明白,反而容易让彼此难堪。 “我饿了,你饿吗?” 手捂住肚子,脏腑配合她奏了声咕噜。 原本向外的罗生生,突然转身,往里探头探脑的。她一天没吃东西,刚刚又被折腾得不轻,早饿得昏天黑地,程念樟带着她跑了一天,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而这个男人,此刻视线随她动作,落在空荡的卫衣上,她被罩在里面看起来格外娇小,虽然不是瘦到硌手的身材,但小腹确实没几两肉,刚才做的时候轻轻一按就能摸到自己的进出,多少应该要再喂胖一点,才教人安心。 虽然出发点不一样,但他们两个难得在一件事上能有共识。于是他也不再纠结她是去是留,转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些密封好的食盒,放在台面上 罗生生满心欢喜地上前打开——藜麦、蛋白、紫甘蓝和牛油果……看了一眼就立马合上。 “你身上哪有多余的肉啊?休息的时候也要天天吃减脂餐吗?” 这是一句心疼,罗生生真觉得他没必要这么自律,自律到……少了很多本该有的烟火气。 “我助理准备的,他们习惯这些罢了,你吃不了就自己点外卖,或者找找家里有什么其他能吃的。” 点外卖要等好一会儿,罗生生怕自己撑不住,她绕过程念樟,在冰箱里搜寻了一番。他的助理还算尽职,给他留了些鸡蛋和密封好的酱牛肉,冷冻里面还有些甜虾雪鱼一类的,都码得很整齐,一看就没怎么动过。 她关上冰箱又开始翻箱倒柜,除了些没用过的调料,柜子都空空荡荡,一点主食的的影子也没有。 肚子已经饿过了头,她不挑剔,随便取了个锅加水放了半袋熟制的藜麦,打了两个鸡蛋,牛肉切丁和甜虾一起放了进去。 “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程念樟倚在岛台,看她熟练动作,不禁好奇,印象里她家务一向很差。 锅里的水沸腾,飘散出热气,里面夹杂些食物的香味,莫名让人感到安逸。罗生生举着汤勺很认真地思考他的问题,人生辗转来去,很多大的变故都印象深刻,然而这些不起眼的变化却谁都没有在意,经年累月也就习以为常了。 “留学生必备技能呀,英国嘛,你也知道的。” 不想显得自己矫情和落魄,扯到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她随便找了个说辞回了过去。 程念樟问得也不上心,就没再接话,他走到她身边,打开冰箱取了听啤酒。女人专注的侧脸泛着微红,安安静静地,看起来乖巧恬淡,他侧目看着,心内惬意,便想起了饮酒。 “你……你伤好了没,肩膀和背上的” 罗生生点他肩头,这人盯得她心里发毛,赶紧没话找话,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伤罢了……”他仰头灌了一口,蓦地又加了句:“怎么问这个?是嫌我不够卖力?” “你想什么呐!!” 罗生生听他这么说,明明该羞愤的,但就是止不住想笑,脸上刺刺啦啦透着心烧的红,一连烧到耳根。 “呵” 他原本想再说些话嘲讽她,但到了嘴边还是没脱口,冷冷笑了句揭过。 “你尝尝咸淡。” 汤勺盛着半钵粥递到了他面前。 程念樟皱眉往后退了半步,罗生生见状非但没有放弃,还继续往他嘴边送。 “不烫,我吹过了,你试试,应该不难吃的。” 他退无可退,拗不过她,于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味道说不上多好,毕竟食材摆在那,但也不算太差。 “怎么样?” 她突然凑上来,杏圆眼忽闪地看着他,迫切地想得到表扬。 “还可以。” 那就是不错了。 她一向不吝惜赞美自己。 得到肯定后的罗生生,笑容漫溢,开始一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一边盛粥摆上餐桌。一人一碗,对过放着,自然地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梦醒(微h) 翌日,罗生生被日光叫醒。 她侧躺着看向窗外,初冬清晨的天色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这一觉,她睡得分外安稳。但她知道,美梦总有醒的时候,前面还有一堆现实的纠葛需要去厘清。 身后躺着的男人此刻正是好眠,他手搭在她的腰上,脸贴着她的颈椎,呼吸匀称安逸,就像个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 罗生生虽然醒了,但不敢动作,生怕闹起了他。 昨晚吃完东西,她很快就犯了困,没有多巴胺的支撑,病灶迅速攻占了她的意志。后半夜罗生生都是浑浑噩噩,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的状态,印象里,最后是被他嫌弃地提拎着,洗了澡,换了身T恤,才终于扔进被窝的。 她浅睡的时候,迷迷朦朦听到他还在接打着电话,偶尔有纸页翻卷的沙沙作响,叮叮当当的火机花擦……就算她不曾介入,这个晚夜他按原计划也会充实而忙碌,只是……会有些孤独吧…… 嗯,应该就是孤独的。 他被很多人簇拥围绕,但知道他真正想法的却少之又少,这人总是戒备着,看不出高兴的时候。 就在愣神的当口,腰上的手突然动了动,把她搂地更紧了些。身后也能感觉到男人额发的磨蹭和鼻息的加重。本以为他是醒了,却半天没有其他动静,直到臀后被一个陡然变大的异物顶着,不用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罗生生瞬时大窘—— 原来他也是个普通男人,自制力再强,早上也会这样。 被顶得有些燥郁,她鼓起勇气转过身,发现他还安然地睡着。视线此时恰好对在他凸起的喉结上,男人脖颈修长,这一处凸起像一座平原的孤山,教人移不开眼。 鬼使神差下,罗生生伸手触它,刚碰到,这座孤山便上下一动。 她惊得下意识抬头,发现头顶有双眼正半阖着看她,目色有些迷离。 “你醒啦……” 罗生生往后缩了缩,她记得他小时候有起床气的,每次敲门叫他起早,总会对上一副臭脸。 “嗯……” 程念樟似乎还没全醒,眼里看她有些陌生和戒备。辨认了一会儿后,没有想象中的怒气,他反而懈怠着翻身将罗生生抱住,头埋在她的肩颈,很是安逸。 这倒让罗生生不知所措了,她压抑着呼吸,手缩回被子里,僵直地任由他抱着。原本好好的,谁知不小心一个勾指的小动作,却碰上了他下身充胀的阴茎。 早上正是男人敏感的时候,那物件一碰便野蛮生长,比刚才又大了许多,此时存在感极强地抵在她的手背,躲也躲不掉。 “呃……” 埋首间,他发出了一声喟叹。 抱着腰的手突然下移,抓住她手腕,教它定住抚在自己的分身上,感受这长物的脉动。 罗生生领悟他的意思,融会贯通地探进底裤,熟练帮他套弄了起来。 同一时间,男人也只手自她T恤的下缘钻入,一路向上,寻着本能揉捏身前的一团柔软,掌心刮过乳尖,激得她一阵战栗。 “你干嘛呀!” 她一边往后躲,一面嘴上挂着笑,语气就像小时候打闹一样,活泼轻灵。她知道程念樟应该是醒了,这样弄他再不醒,除了醉酒和嗑药,她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呵” 意料之中的笑。 他抬首寻到她的嘴唇,没有多想便亲了上去,第一下是浅浅的试探,分开后第二下,真要攻城略地的时候,罗生生却把嘴给捂上了。 “怎么了?” “我还没刷牙呢……” 她羞赧地把头埋进他怀里,闷声回道。 早上睡醒了多少都会有点口气,罗生生很在意自己美少女的形象,尤其在他面前!之前的每一次罩面她都有精心打扮,在她意识里,他觉得她放浪可以,但邋遢和丑是万万不能的。 程念樟也不纠结这些小事,现在他醒了大半,看了眼台钟,时候还早,便没了顾忌,掀开被子,隔着布料倏然就含上了她的乳尖。 “啊……你干嘛呀……大早上的……” 罗生生嘴上这么说,但光顾着捂脸也不去拦他,态度昭然若揭了。 男人受了鼓舞,将她衣服撩起。除了T恤,她内里未着一物,就这么一丝不挂地展示在他面前。只看了一眼,他复又埋首乳间,左手不安分地向下,穿越丛林,寻到谷隙,用中指探索扣弄,里面滑腻湿润,搅动出一片潺潺水声。 “嗯……嗯……别弄我呀……” 被他带动着,罗生生有些情难自抑,她一手帮他纾解,一手则抵着牙关生怕泄露了爽意,显得自己淫荡过了头,真成了他嘴里的浪女。 但想和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情爱里,谁投入的更多,谁就会更主动地去讨好,这场较量,罗生生从一开始就丢了将军,哪有什么赢的概率。 “用嘴,这样射得快点。” “嗯” 欲望冲昏了她的头脑,已经顾不上他话里把她当作泄欲工具的颐气指使,男人刚说完,罗生生便委身向下,含住了热棒的顶端。 舌尖来回扫过马眼,而后一口包住,第一次口交时的生涩褪去,她已经掌握了门道,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上下嘬弄,教他好不快活。 他揪住她的发尾,操控着她前后的动作,仰头咬住牙关,发出嘶嘶的吸气声,腰腹更是克制着吐纳,每一块肌肉都为抑制喷发的冲动而异常紧绷。 “啵!” 分身胀得太大,实在吞不下。 罗生生在最后用力一吸,还是认输地将它推了出来。 也就在放嘴的同时,这个男人腰腹跟着放松。一个顶胯,送了她半脸的子孙,罗生生如果再慢半秒松口,便会全数射到她的嘴里。 “啊!呀!!!程!念!樟!!!” 抹掉了溅到眼上和侧脸的精液,反应过来的罗生生看着手上这些黏不拉几的东西,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伸手便嫌弃地往男人身上抹。 程念樟本就没想和她酣战,到了兴处也没憋着,速战速决,只是时机没把握好,确实有些折辱她了,这是他的问题,他认。 “抱歉……” 说完他坐起往侧身抽了几张面纸,动作轻缓地替她把脸上的余液擦净。 “你是在笑吗?”男人擦拭的时候,可能自己都没察觉,他确实在笑。而罗生生此时正是丢人的时候,看这个始作俑者笑话自己,心里就更加冒火了:“你还有脸笑我!” 她皱眉瞪着眼,气鼓囔囔地抢过面纸,翻身跨过他,下床一路往浴室方向走。 他家里都是男式用品,少有客人过夜,家里也没什么备用的东西,罗生生简单洗了把脸,灌了个漱口水就算做了洗漱。 收拾完自己,她又开始利索地套上衣服。 “你有没有那种……那种我能穿的裤子?” 相较于昨晚,她对这个房子已经熟门熟路,在衣帽间里捣鼓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合身的裤子,这让她有些愁苦,只好探出脑袋向屋主比划着求助。 “你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等会送你去找陈珂前,会帮你买一套新的。” 程念樟坐在床边无谓地看着她,除了小时候被她叽叽喳喳叫醒,他人生就再没遇见有人,一清早能像她这么会来事的。 “你要送我去吗?” 罗生生闻言,提着一条他的短裤,兴奋地从隔间里蹦了出来,一边问一边把腿钻到裤筒里,真是不把对方当外人。 而程念樟见她露着双腿,赤脚来去,不禁蹙眉。 “我今天本就约了陈珂,顺路送你罢了。” “哦……顺路啊……”她眼气狡黠,咬着下唇想了会儿,随后踮起脚小跑着向他,认真问道:“你觉得我素颜好看吗?” 男人眉头刚展开,被她一问又锁了起来。 他嫌弃地将她脑门推远,没有正面回答。 罗生生也不恼,顺势抓住他的手撇到一边,继续道:“我觉得我得再化个妆,万一被狗仔拍到了,我素面朝天的,多没面子!” 这个女人好像总是不着边际,明明眼下有更迫切的问题要解决,偏偏关注那些最不着调的东西,差点还带着他也一起跑偏。原以为她能把握分寸,但如今看却是有点高看了她,这人现在可以算得上得意忘形了。 直觉告诉程念樟,这不是个好兆头,有些苗头还是尽早摁掉为妙。 “见完陈珂我就送你回去,你最好别有这样的期待,我不想因为你,和宋二有什么过节,懂了吗?” 男人语气明显比刚才冷硬了不少,提到宋远哲,更是把她拉回现实。 终究是要去面对的,他说得也没什么问题,但这种吃干抹尽就划清界限的态度,罗生生一时还消化不了。 “你放心好了,我就开个玩笑。远哲我能应付,他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我和他的事,关起门来无端也不会扯上你的。” 她也换了副面孔,方才的亲昵不见,话里有刻意的洒脱和疏远,强调着他外人的身份。他当昨晚是一夜情,那她也不好悖了他的意,倒显得自己身段多低似的。 程念樟闻言无甚反应,只撇头不看她,淡淡回了一句 “那最好。” 并肩作战 StudioM在市郊有一个摄影基地,程念樟约了陈珂在那里碰面。 路上途经一个综合体,他把罗生生放下,让她独自进去买一身衣服换上,自己则在车里等。 虽然男人嘴上没说什么,但罗生生也不敢拖沓,进店随便挑了件短毛衣和仔裤,再戴上顶鸭舌帽,遮着素颜就出来了,前后没让他等超过半小时,进车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一袋早饭,气喘吁吁的。 “喏!这个给你……是热拿铁,加的脱脂奶,没另外放糖……”罗生生从纸袋里掏出咖啡硬塞到他手里,而后继续翻找:“还有叁明治,培根鸡蛋的,我们一人一个。” 做这一切的时候,女孩语气动作都很自然。她还记着他的喜好,完全没有分隔十年的生分。 程念樟另一手的指尖,原本还夹着根没来得及点的烟,也被她顺手牵羊换了下来。她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就算熨贴如小谢,估计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今天运气真好,买这个套餐还送了两个奈良美智的联名公仔,你看,可爱吗?” 男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应付地瞥了眼,没回她。手里的吃食他也没动,随手放到杯槽里,启动引擎便准备出发了。 罗生生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落,所以也没多少挫败,系上安全带后就自顾自开始拆盒。 “黑的给你,蓝的我自己留着了” 她把一个黑色的公仔立在车上,是一个人脸猫身的小孩,做着臭屁回头的姿势,很有邪趣。自己则留了一个垂耳兔身的小女孩,闭着眼睛,安详惬意。 程念樟没表达什么异议,她说话的时候他在专心开车,大概是没放心上。 但她还是惴惴,虽然嘴上说是点餐送的,但实际是路过橱窗看着像他,专门进公仔店买的限量款,花了不少钱,万一他真不当回事随手扔掉,那就太可惜了。 “认得出谁是陈珂吗?” “啊?哦……认得的。”罗生生心思还在飘忽的时候,程念樟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开始提点她等会面见的事宜。 “StudioM的大股东是国影,陈珂在体制内,行事会比Robin要更沉稳些,不显山露水,他问什么你如实答就好。这次他们负责B组,主要是棚内和强后期场景,这方面自己有概念吗?” “有的,之前摄影组开会交流过分工,那时候你在外地拍戏,是Robin和魏导一起协调的。会上内容主要是交流,所以没留意背景,陈珂也没出席,一直以为只是个国内的技术型工作室,没想到来头那么大。” 聊起工作的程念樟,有一种很强烈的带动感,会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投入,尤其在涉及专业领域的时候,看得出做足了功课,不像一般制片人,谈及细节,就开始做甩手掌柜。 “你虽然是暂代助理,但Robin语言不通,你不事先帮他做好合作部门的背调材料,很明显是工作失职。” “相关材料魏导团队都有准备好译本,我就是个跑腿加翻译,做再好,票房也拿不着分成,简历拿出去人家不还当你是个跑腿的,所以本本份份就行了呀!难不成还能代摄影指导上台指东指西吗?我看你就是对我有成见,所以我做什么都不对……” 罗生生听他教训自己,就不乐意了,抛开两人工作外的关系,工作而言,他是大Boss,她不过是个打工人,诉求和立场本来就不一样。 他现在这是典型的剥削思维,强权领导,多少有点职场PUA那味了,罗生生自我认知情醒着呢,可不会轻易被他给绕了进去。 “你跟着Robin两年,没怎么碰过机器,学的是摄影,却一直做文职工作,自己就没有反思过原因吗?罗生生,不要路径依赖,总以为日后会有人帮你。” 很明显,他话里点的是宋远哲。 这可就更不中听了,拐着弯地说她没能力,瞧不起谁呢! “好像这两年你给我装监控了似的!我碰过机器,也做过跟焦员和摄影助理,你不懂就别乱点评别人。” 说到底,程念樟在摄影这方面就是个门外汉,讲来讲去都是职场那一套。在他这种开了金手指的人眼里,好像成功都是水到渠成的,如果不顺意,就要反思自己的能力和态度。 但大部分普通人糟糕的人生,都不是单靠努力可以改变的。 “我说的是你态度的问题。” 这男人还教训上瘾了…… “Robin工作室的架构本身就很成熟,人员这几年都没有迭代需求,新人要冒尖不熬个叁五年都算少的,更何况是一个女生。而且你也看见了,勘景采风都是我在负责,原来Robin意思就是定我做花絮摄影的,眼看快转正了,要不是你非拉我去印度碰上那事,哪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被推来推去的。” 罗生生越说越激动,工作上,她心里一直有怨气,如果这次制片不是程念樟,她是没那么容易妥协认栽的。 “你要么做出点成绩服众,不然别找那么多借口。” 相较于她的愤然,程念樟依旧无动于衷,他言简意赅,不去纠结她的倒打一耙,而是完全站到旁观者的立场,把自己摘得干净。 听言,罗生生仰头大口喝掉半杯咖啡,消化情绪之后,回道: “知!道!了!你就看着吧!” 男人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侧目看她一眼,便复又向前。 …… 他们到的时候,陈珂已经恭候多时了。 他是个瘦高瘦高的中年男人,面目温和,身上带着摄影师风吹日晒的糙感,见了两人同往也没有无来由的八卦,很有分寸。 起先他们聊了些设备方面的事,涉及到一些统筹和预算的问题。罗生生早上被程念樟拎脖子提点过,所以也大概听了些。 StudioM背靠全国最大的发行,本身也是剧组的设备租赁商,程念樟今次来是协商租金相关事宜的。 前期他们应该已经签过合同,涉及一些补充条款,陈珂方面和Robin团队意见和需求上有些出入,魏寅和Robin交情甚笃,又是个爱撒钱的主,程念樟怕他随意拍板,加之罗生生的事不方便与外人道,所以单枪匹马就过来做调和了,执行力是肉眼可见的剽悍。 “按照英国团队新列的清单,你给的价钱,我们对比过,国内没有哪个供应商可以给到你这么长的租期,要么机位数减掉叁分之一,要么拍摄周期缩短,这个问题很现实。念樟,公司财务方面传达给我的信号很明确也很强硬,公家的资产是有底线的,你明白吗?” 陈珂把Robin团队给的机器清单放在台面,手指轻点事先划出的关键内容。 这是程念樟的专业盲区,他问过魏寅,Robin给的列表是按照现在的分镜要求的最低标准,同样没有协商的余地。 “宋氏之前长期合作的是博成,陈指导,今天我帮你开了这个口子,从上到下得罪了多少人,你也应该清楚。没有不能商量的底线,你说对不对?” 陈珂闻言,低头饮茶,笑而不答。 不知为何,气氛竟有些凝重 “嗯……陈指导,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罗生生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去,最后落在台面的白纸上。程念樟都少见的开始用苦肉计了,谁的筹码更多,一目了然。她心思灵活,想着凭她对Robin的了解,应该能帮程念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这位是?” “罗生生,之前提起过的。” “哦……我还想,你什么时候换口味,找了个女生当助理。” 陈珂说时面上有些轻慢的笑,也没多问其他,顺手就把纸推向了罗生生。 “看吧,也不是什么机密,对吧,念樟。” 程念樟此时借空低头吹茶,脑中思量着下一步的走棋,无暇在意罗生生。 罗生生扫了眼手里的清单,果然和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 “陈指导,机器全用Arri吗?刚刚在外面我看见有摄影师在用RED,棚内和室内部分如果改用RED最新款的Dragon,在保留机位数的基础上,预算可以释放很多,电影感用后期加成就可以了,不是吗?” 罗生生讲起自己专业内的东西,底气很足,她虽然没有太多实操经验,但跟着Robin这几年也算见过市面,对各种机器都有了解。 身旁的程念樟听言,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小姑娘有点东西啊………”陈珂听她说时,表情慢慢认真起来,他身体前倾,有了进一步讨论的兴趣:“你是RobinPartick团队出来的吧?为什么只用Arri,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通常外籍的摄影指导,对国内后制水平都不太看好,所以为了省事,会选择电影感更强的机器和镜头,尽量减少剪辑和后制对镜头表达的技术曲解,这种情况下,用经典的Arri套组已经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很少有人会建议剧组改用电影感弱,但画质更高,价格更便宜的机器。 “我觉得是你们把Robin想得太偏执和古板了,14年大卫芬奇用REDDragon6k拍了《消失的爱人》,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业内就有一些风向的转变。前两年Robin去非洲拍摄的纪录片就特意用的RED套组,虽然片子以纪实为主没有搭载强后期,但Robin对成像的评价还是很不错的。” 罗生生说的这些,陈珂是认同的,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对Robin有些偏见。陈珂一直试图在国内推广最新的摄影技术,如果是他自己做摄影指导,机器的清单会比罗生生提议的还要更激进一点,全面启用6K甚至8K的机组,然后再把剩余的预算投入后期的制作上。 但可惜,这次摄影指导不是他。 “念樟,小罗这个建议,你怎么看?” 陈珂把话头抛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念樟。 程念樟对机器没有概念,但他大概能理解两人在探讨的,是把清单内部分租金贵的机器改换成相对便宜的机组。 “这就是你们专业上的问题了,要和魏寅那边沟通,我不做评价,如果可行,再做一个新的预算,我们到时再谈就行。” “好,那我们先把这事放一边,来谈谈小罗的事情。” 听到陈珂点自己,罗生生立马竖起耳朵,刚才侃侃而谈那股子劲头一下就被紧张替代。她咽了口唾沫,本能地侧目看向程念樟,恰好此时他也顺着陈珂的话头看向自己。 两人四目一对上,又立马分开来,生怕教外人看出了暧昧。 “她的基本信息,陈指导你应该看过了,刚才你也听了,她的专业功底不差,脑子活络,人也比较上进,应该是个不错的苗子。” 程念樟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这么夸自己,罗生生是真没想到。 “只可惜了,是个女孩子,我们这个行当你也知道,基本没有女的。小姑娘上进是没什么问题,但极限就在那,总不能让你扛着五六十斤重的斯坦尼康到处跑,对不对。” 摄影是很吃体力的职业,常常要背着或者提着稳定器到处跑,所以基本没有女性,这点在座的叁人都是知道的。 但程念樟作为演员,打交道的都是摄影指导,和技术人员沟通并不多,一个斯坦尼康重五十斤这种事,他也是刚知道。 “没事的!我能……” “你先别说话”罗生生刚要夸海口,就被程念樟给厉声喝住了,他蹙眉看眼一脸懵的她,继而转头对向陈珂:“定点机位就可以了,没必要让她操作斯坦尼康,到时候别跑了摔了,把机器报废,得不偿失。” 程罗二人坐得很近,台面下,程念樟说时,左手紧紧按住她的膝盖,教她不要乱说乱动得意忘形。 而罗生生听他话里指东打西的,倒像在心疼自己,立马就乖顺了起来,即便她听到能背斯坦尼康,内心是兴奋大过恐惧的。 “小罗,你的想法是什么?我那晚同意让你进组掌机,不单单是因为念樟难得找我托人情。我自己也是有点好奇,怎么会有女孩子要赶着趟的吃苦。学摄影的话,做平面摄影,出路要广得多,不是吗?” 陈珂话毕,笑着抿了口茶,低头时用余光瞥了眼程念樟,他觉着他今天多少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我都行的,大一点的机器除了没坐过摇臂车,定点或斯坦尼康我都可以,小一些的无人机和穿梭机我也会用。我本来学电影史的,研究生时候兼职电影记者采访了澳洲女摄影师MandyWalker,她也是电影学半路出家的。我当时和她说我想拍电影,她就鼓励我,喜欢的话去做就好,其实也没那么难……” 罗生生一口气下来多少有些嘴干,喝了水后继续道: “我知道这个行业有很多默认的规矩,给女生的门槛会很高,但归根结底是有些小瞧我们的,是吧,Evan?” 她是真的记仇,逮到机会就要讽刺他一下。她刚说完,膝盖上的手就往上掐了一记她的腿肉。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了,罗生生无声地啊了一下,而后假装挠痒痒,把手伸到台面下报复性地回掐他的掌心,不料刚想用力,手反被他大掌包住…… 现在台面下他们两手牵着,互相较劲,台面上却看不出一点端倪,都是一本正经的正襟危坐。 “别人我不知道,陈指导一向是比较开明的,你今后虚心跟着陈指导学习,不要惹是生非,听懂了吗?” 程念樟虽然嘴角带着笑意,但看她的眼神就和刮刀似的,吓得她只敢“嗯嗯”点头。 这男人得到答复,看她还算乖巧,又转向陈珂: “那就让她先从固定机位来吧,大体量的器材你们团队那么多男人也用不上她,陈指导,你觉得呢?” 陈珂本来收她也不过卖程念樟一个面子,哪会真让她上重机器。本意也就是试探试探这个女孩子的底线和决心罢了,毕竟摄影这个职业是要吃苦的,来个娇娇女反让团队伺候,成何体统。 “那就听你的,我没意见,明天让小罗找B组的负责人报个到就行。过几天等你和魏寅商量好了,合同我们再谈。”说时,陈珂看了手机“时候不早了,我下午有一个外景要出,同事在催了,你们也早回吧。” 听到逐客令,两人和陈珂握手言别。 回安博的路上,尽管程念樟没开口,罗生生还是和他仔细讲了换机器的利弊,还有说动Robin的办法。 程念樟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态,但大多记在了心里。 昨日与梁岿然和赞助商碰面,这些人开得条件离谱又下作,他没有答应。眼看开机在即,资金却没有完全落地,开源不行,只能节流,所以才会如此被动。 罗生生不懂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拍好一部电影不容易,虽然他看起来什么都难不倒的样子,但背后心酸,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心疼是不现实的。 “到了,你自己上去吧。” 车停稳在安博地下,两人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罗生生心境和昨日大不相同,她也不扭捏,拿上自己的东西,便要下车。 临走前,终归还是有点不舍,她把着门弱弱道别: “那……那我走了,到时候剧组见。” 说完,不等回复,门便被合上。 程念樟看着她小跑的背影,有片刻晃神。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习惯性地伸手向车前摸烟。 一个奇怪的东西被烟盒打落,他捡起来,发现是罗生生早上买的公仔。 警觉惯了,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查看有没有隐藏的窃听和盗录设备,确认无误后,才开始留意公仔的样子。 他看着它的同时,这个玩物也拿厌世的眼睛对向他。 “幼稚” 对视了一会儿,这个男人一面骂着幼稚,一面却把它放回了原位。 厌烦 “嘀哩” 房门打开。 5800除了一些被清扫过的痕迹,和她离开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这种无事发生的感觉,让罗生生内心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照宋远哲的个性,她这么闹脾气,这人再不济也会安排个手下在这里候她。这人是熬不住焦虑的,不论好坏,他都要第一时间确认结果,才能安心。 然而这次却很反常,她看过手机,本以为拉黑了宋远哲,他也会换个号码来联系自己。可是从头到尾只有林瑜昨天的几通电话,一天一夜过去,就再没什么动静。 她上楼时还有些心虚,看外面没人,当他会在房里跟自己兴师问罪。一路上编了好几套说辞应付,但没想到打开门,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她自己,没有别的身影。 窗外此时天色骤变,黑云攒聚上空,是将雨的征兆,整个落地窗像一幅巨幕展开,让压抑无处遁形。 莫名心慌地厉害。 她拿出手机,把宋远哲拉出黑名单,拨了过去。 “嘟……嘟……嘟……” 长久的嘟声后,是一段绵长的忙音。 罗生生叹气,接着打给了林瑜。 “罗小姐?” “嗯,林瑜,远哲在吗?我打他没接,所以问问你……” “宋总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接您的电话。我和他说一下,等空的时候回您吧。” “哦……”她刚想开口,电话那头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听着像小推车,随后有个女声在报床号,应该是在医院一类的环境。 “林瑜,你是在医院吗?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似乎也察觉到不对,默默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回道: “没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这种语焉不详的态度,反而更让人起疑好吗! “你告诉我哪个医院?我现在过来。” 还没等林瑜回话,远处传来另一个男声。 “林助理,你怎么在这?远哲好点了吗?” 罗生生听出来了,这是宋毅的声音。 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听他话里的意思,出事的应该是宋远哲没跑了。 “罗小姐不好意思,我这边先挂了——嘟——” 电话被对方快速掐断,很明显是在防着宋毅。 宋远哲……医院……宋毅……不敢往下想…… 她上次遇到这样的组合,是叁年前宋远哲和黎珏出车祸那次,他们一残一死,活着的宋远哲被宋毅送回澳洲,病房外一排黑衣保镖肃穆把守,所有人都静默无声。罗生生穿过他们时,仿佛在出席一场葬礼…… 这个场景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至今无法磨灭,她现下听不到宋远哲安好的消息,根本无心去做其他事情。 等待稍许后,她又试探性地打给了宋远哲。 出人意料,电话竟很快被接起…… “喂?” 对面没回她,听筒里只有浅淡的呼吸。 “是……远哲吗?” 依旧没有答复。 “我回安博了,你……人呢?还好吗?” 电话里传来一些衣料的摩挲,而后是男人的轻咳,对面清了清嗓子,回道: “是生生吧,我是宋毅,还认得吗?” “……” 罗生生一瞬耳鸣。 “哥!你拿我电话做什么?” 是宋远哲。 背景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电话里能听到门扇的开合和几人杂沓的脚步,听着像是宋远哲刚和一群人从外面进来。 “生生找你,你不在我就帮着接了,也不是外人。” 宋毅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了他,隔了好一会儿,才被对方放到耳边。 “找我什么事?” “你在医院?” “嗯,喝多了一点,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没什么大事。” 宋远哲语气是一反常态的冷漠,甚至还带点嫌恶。罗生生虽然察觉了异样,但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 “哪家医院?你现在怎么样?我马上过来!” “你过来做什么?这边多的是人,要你来添什么乱!” 他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罗生生闻言,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她和程念樟的事? 但细想也不对,他要是知道了,不会放任程念樟和她这么来去自如!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是宋毅吗? 就在她犹疑的当下,电话里突然传来宋毅的声音:“生生想过来,你就让她过来吧,好些年头不见,怎么也该坐下来叙叙旧,远哲你说是吧?” 男人说完,话筒里声音渐弱,应该是被拉远了,只能勉强听到: “她来了万一吵吵闹闹的,烦都烦死,哥,你这是纯粹想看我笑话吧。” 话音刚落,病房里男男女女的调笑穿过话筒,传到了她的耳中。听筒里,宋远哲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清晰,应该是拿着手机凑到了嘴边。只听他对着话筒无谓说道: “让你别过来就别过来,听懂了吗?” “啪”没等回复,电话就被挂断了。 罗生生有些晃神,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自己出走一日,这世界就换了剧本。宋远哲不像宋远哲,他和宋毅也从水火不容变成了至亲兄弟,两人还能若无其事地互相玩笑,这简直太荒谬了! “叮——” 正在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给她发来一条短信,里面有个定位,是慈济医院的高级住院部。 下面接上文字: “宋远哲出事了!速来!” 这下罗生生更懵了,明明刚刚听着还好好的,怎么隔了一会儿就出事了? 她怕这是个陷阱,就朝发送的号码回拨了过去,打了几遍,都是忙音。再打宋远哲和林瑜,他们也像商量好了似地通通不接。她想了想,把短信截屏发给了宋远哲,等了几分钟也没得回复。 这下是真有些急了,关心则乱,她也顾不上其他,随便挎个包就出了门。 此时天空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正值晚高峰,去医院的路段经过学校,堵得更是水泄不通。 车流一辆紧挨着一辆,明明医院就在眼前,却不知堵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罗生生心情本就焦灼,看着纹丝不动的车队,更是心烦意乱,于是她拍拍司机师傅的靠背: “师傅,还有多远。” “叁百多米吧”司机摊手:“这条路这个点就是这样,过个红灯等二叁十分钟都是家常便饭,真……诶!诶!小姑娘你做什么?外面下着雨呢!” 罗生生听到只有叁百多米,立刻下车狂奔起来。车外雨势较出发的时候变大了许多,秋雨打在脸上,就像小刀划过肌肤,既冰冷又刺辣。 跑的时候,她只用手简单地挡着头,淋了雨的短发黏腻地贴住头皮,毛衣和裤管都吸了水,拖得脚步有些沉重。但她也顾不上这些狼狈,到达住院部后,和个没头苍蝇似地,趴在护士台,一层层问 “宋远哲在哪间房?” 从一楼一路问到七楼,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706病房外站着几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他们面容肃穆,就和许多年前她见过的一样。 林瑜坐在病房外,见到她时,面上难掩诧异,当罗生生走近,黑衣人没有阻拦,反是林瑜伸出了手,拦住她的去路。 “罗小姐,你不该来的。” “林瑜,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拦着我做什么?我今天就要进去看他到底是死是活!你给我让开!” 从林瑜的态度,罗生生已经知道自己被耍了,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整她,又出于什么目的要这样折腾她。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积攒了一肚子的怒气,朝宋远哲发泄。 “谁在外面吵吵闹闹的?” 当她正和林瑜纠缠的时候,706的房门被打开。 一个二十出头,妆容明艳的女人自里面走了出来。 她倚在门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罗生生,看着她疯癫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胜者鄙夷的嗤笑。 “你就是宋少说的罗生生吧?我看也就……呵。宋二正在休息,他想找你的时候,会招呼你的,今个儿就别自找没趣了,赶紧回吧。” 说着,她扫了扫手,就像在驱赶一个垃圾一样把她扫地出门。 罗生生听出了这是昨天早上接电话的那个女人。 简直怒不可遏,都是些什么杂碎! 她也不顾及形象了,一把甩开林瑜,顶着那个女人就冲进了病房。 “宋远哲,你最好给我是死了!你要是还活着,我……” 话到一半,罗生生突然噤声。 原来病房里除了宋远哲,床边的沙发上翘腿坐的是宋毅,床尾站着嘉世的刘琨,还有他的情人苏岑,他们都在她进来的瞬间,一齐看向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明暗交杂,各怀鬼胎。 半躺着的宋远哲此时手里拿着一个剥好的橘子,他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眼色。 “我还活着,你想做什么?” 他轻飘飘地问她,她想做什么? 罗生生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她也搞不清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或者该做什么了…… “罗生生,我花钱养着你,不是让你蹬鼻子上脸,来这里丢人现眼的。真的是……”说着,他停顿一下,随手把整颗橘子扔进垃圾桶,继续道: “烦透了!” 男人说完这句,门口的那个女人便立马走向床边。她半坐在床沿,亲昵地揉着宋远哲的肩膀,和他贴耳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悄悄话。 此刻的罗生生,看起来好像一个笑话。 幸好林瑜及时进来,把还在懵着的罗生生带到了病房外,再顺手把门关上,才终止了这场尴尬。 他从护士台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和眼下的泪,语气平和地安慰道: “回去吧,别着凉了,宋总也不想……”话到一半,看了眼四周,也没再说下去,只拢着她一路送上了车,才终于吁了口气。 病房内,苏岑有些不忍,但她也不好当众说什么,只揽了揽刘琨手臂,凑近他耳朵,小声道:“你以后有新欢了,可不能这么对我啊。” 刘琨拍拍她手背,本想和她小声调笑,却突然想到什么,蓦然提高了声量: “刚这小丫头片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哪里见过。” “哦,你怎么还见过她?” 宋毅被这人话头挑起了兴趣,瞥了眼闭目养神的宋远哲,和刘琨开始搭台唱戏。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岿然组了个局,喊我们哥几个去弄弄程念樟和魏寅嘛。这丫头也在!” 说时,他停顿一下,看了眼宋远哲,看他仍旧无动于衷的,立马接着道: “当时我还以为她是魏寅的姘头呢!两个人眉来眼去的,互相照应着都是喝个烂醉。我听安博的人说,第二天早上两人可是前后脚出的门。你们还别说,这女人呐……看着可怜巴巴的,但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谁知道呢?” 刘琨朝宋毅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接茬道: “你这话不能在外面乱讲,罗家也算我们宋家半个亲眷,还是要顾点名声的,是吧,远哲。” 听到宋毅点自己,病床上那人才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打了声哈欠,声音有些无力道: “哥,我累了,别说些有的没的了,你们就让我歇会吧。” 宋毅与刘琨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无觉间完成了默契。 “好好好,那我们也散了吧,远哲,你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这群人应声便熙熙攘攘褪去,宋远哲面向窗外,胃里余留着昨晚酸烧的微痛,他的手捂在腹上,那里空荡地难受,却依旧无法进食。 “啪嗒” 原本关上的门又被打开。 “林瑜吗?” 他没有看向来人,直觉以为是林瑜进来照顾自己。 “是我呀!温雯。林助理下去送客了,我不放心你,所以回来看看。” 然而并不是林瑜,而是刚刚对着罗生生颐气指使的那个女人。 现在没有旁人在侧,当宋远哲得知来者是谁之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厌恶的表情。 当女人的手再次欲伸向他的肩头时,这个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戾决绝地投掷到了地上。 喝道: “给我滚!” 破鞋 《简东传》还没开机,但剧组已经自发建了几个工作交流群。这里面就包括目前已经定下的几个主演们,他们无论咖位大小通通被经纪人拉进一个小群,方便后续通告能传达到人。 戏子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起初这个群里,都是经济人在互相核对日程,方便排期,后来也不知谁起的头,各种绯闻和八卦开始多了起来。 有些演员,为了社交,或其他不上台面的原因,全然没有忌讳,自以为熟稔了,又都是圈里人,就什么都敢往群里发。 譬如现在,之前从女一被苏岑踢下来做了女配的唐可琳,就突然没头没脑往群里丢了套偷拍组图。 图里一男一女,在街头当众亲吻,有几张角度奇绝,男女主面容清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狗仔是一方事先安排的。 【唐e】-“女主是不是岑姐的师妹温雯呀?@苏岑” 起先群里没人回她,苏岑虽然被艾特了,但像她和季浩然这种咖位的,一向不在群里说话,更何况唐是她的死对头,以前她不火的时候,签好的戏没少被这人蹬掉。如今自己得势了,那是更不会去着了她的道。所以看见也当没看见,省得以后被人截图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葛纶经纪人】-“这个女主不认识,男的有点眼熟。” 没安静一会儿,有个老生演员的经纪人倒天不怕地不怕地突然接起了话。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群里对话框开始一个接一个蹦跶出来。 【副导kevin】-“这不二皇子嘛!又换女伴了?(狗头表情)” 【飞天小女警】-“谁是二皇子?(吃瓜表情)” 【唐e】-“二皇子前几天不还带着小女友看秀嘛~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人了!” 【葛纶经纪人】-“二皇子换人不和换衣服似的,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这女的有点本事啊,还安排了狗仔跟拍,是想上位不成?” 【唐e】-“逼宫?这么大胆?” 【演员钱梓格】-“你们瞎猜什么呢?别的群看见的,说前两天大佬们在莲山开party,酒池肉林,那叫一个活色生香!玩大发着呢!等我问了细节,回来和大家讲讲。 【飞天小女警】-“谁能告诉我,谁是二皇子?(抓狂表情)(抓狂表情)” 【葛纶经纪人】-“还是钱老师有门路!” 【唐e】-“期待!” 【唐可琳经纪人】-“大家低调一点……” 【演员钱梓格】-“那细节就不说了,反正具知情人士透露,小女友已成过去式,新欢确认叫温雯,嘉世的,说是正打得火热呢,” 【唐e】-“果然嘉世出来的,就是厉害!大腿一个比一个壮!(大拇指表情)不像我们这些没人捧的!哈哈哈哈!” 【飞天小女警】-“你们是看不见我吗?到底谁是二皇子???(成龙duang表情)” …… 季浩然生气地把手机拿到钱韦成面前,他一边划着屏幕,一边问他: “他们在说什么?谁是二皇子?” 钱韦成小心将他脸上的胶布撕下,而后仔细上药,生怕给他留了疤。他稍看眼屏幕,眉头略皱,似是不大赞同。 “他们说的应该是打你那人,宋二,宋远哲。” 季浩然脸盲,他听钱韦成这么一说,赶忙把界面上划,翻到那套组图后又仔细回忆辨认了一下。 照片里的人,确实是宋远哲。 但女主却不是那个叫罗生生的女人。 “有意思……” 手机屏幕映射着季浩然的脸,他用食指研磨下巴,面容狡黠,不知又在动些什么歪脑筋。 “宋二的事你别去掺和,这种群里也不要随便发表言论。多少前车之鉴……你啊……就是不长心。” 钱韦成无奈,再老辣的经纪人,艺人不服管,还是会头疼。 “不是你让我多留意多学习,别再随便招惹人的嘛?我这不就虚心下问,不还是没人理我。况且这是我小号,就你和念樟哥知道,怕他们做什么。” 群成员里,季浩然挂着一大一小两个账号,人多眼杂的,也确实没人会去特别留意。 他最近负伤待业,正是闲的发慌,于是看热闹也不嫌事大,转头就把图片转给了程念樟。 “哥!!来吃瓜!” …… 程念樟现时刚和魏寅还有两名法务推敲完合同细节,下午陈珂已经做过沟通,大致上Robin也认可了变更方案,事态的走向和罗生生说的基本吻合,一切比预想的顺利很多。 一桩心事落定,人难免会有懈怠。送走了法务,程念樟带着魏寅走到廊厅的尽头,两人靠窗并立,此时已至午夜,下午那场秋雨却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 “有火吗?” 破天荒地,魏寅主动向程念樟邀烟。 程念樟也没有多言,点上自己的后,递了一支到他手中,而后贴近凑上,用手笼着给他上了簇火。 “念樟,你有难处的话,我手上还是有些家底的。” “大可不必。” 程念樟果断拒绝,他抬头对向窗外吐了口烟,眼前的阴雨透着凄厉,看得人压抑,于是转身倚靠窗台,接着道: “老魏,那些钱你还是留着自己养老吧,别都搭上,万一输了,得不偿失。你帮我这些就够了?” “你这人……真是一点人情债也不愿意背!我这么殷勤,被你一说,反倒显得丢份了。” 闻言,程念樟低头,他嘴角勾起,似是面上带着笑意。 他笑这魏寅,年近四十,身处世故,却又不甘于世故,稀里糊涂走到今天,倒是清清白白的,还抽得出手拉人上岸,真是让人羡慕。 “你心情不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魏寅侧目,见他少见地露出笑颜,不禁有些好奇:“陈珂是出了名的刀枪不入,今天也有意思,居然想着法子给你省钱,你莫不是背着我们上哪去拜了活佛吧?” “我不信这些。” 男人摇头,他抬手拍上魏寅肩头,笑意更甚。这人的思绪被魏寅牵引,想到些白天的事,脑中闪过一双杏眼。 也就过片的功夫,刚起的笑意逐渐凝固起来。 “怎么了?” 魏寅察觉不对,关切道。 “没什么……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该回了。” 说着,他摁灭烟头,转头看了眼天色,匆匆作别。 上车后,程念樟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季浩然发他的那套图片。 宋远哲高挑俊逸,带点混血感的长相很好辨认。女方没记错的话,是嘉世的新人,之前刘琨想把她和苏岑一道,打包塞进剧组,最后拉扯之下,还是被程念樟用没合适的角色给拦了下来。 本来宋远哲睡小明星,在圈里也不算大事,这人一向玩得开,高兴起来和着刘琨那群人的调性,几个人一起也是有听说过的。但他出事以后的这两年,这么明目张胆被拍,还是除了罗生生的第一次。 看来,真是要变天了。 不过再变天,也是那两兄弟的家事。宋远哲的花边,程念樟现下并没多大兴趣,他反而有些在意季浩然,怕他耿耿于怀,去招惹一些不该招惹的是非。 于是回了句 “好了伤疤忘了疼吗?看来还是没长记性。” 他发完,对面立马接道: “害!你们都瞎操什么心啊!我就是觉得这个姓宋的有病,那天为了个女人发那么大火,转头还不是把人当破鞋给扔了。” 他叫罗生生破鞋。 看到这两个字眼,程念樟的眉头瞬间紧锁,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定义她。 然而屏幕对面一无所知的季浩然,见程念樟良久不回自己,又继续补刀…… “我听说这个姓宋的玩得可脏了!估计那女人也干净不到哪去,那天还装什么清纯,也不知是给谁看!(抠鼻表情)~” 话,真是越说越难听。 程念樟切出聊天界面,不想再看下去。 他坐在驾驶座,思维有些泛泛,钥匙插在锁孔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头的公仔依旧保持在白天的位置,回头乜着他,就像他常乜她一样。 默默无声中,这一人一物视线又再相撞。一股躁郁升腾,男人索性把它扔到后座,眼不见为净。 …… 然而外面的天翻地覆,罗生生全不知情。 她自回来后,便瘫在了床上。 说不伤心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伤心。 宋远哲在宋毅面前能说几句真话?这个道理她回过味了,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但男人终归是男人,都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规则的制定者,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自己今日被迫参与到廉价的雌竞当中,被人当猴戏看,自尊心难免受挫……虽然宋远哲告诫过她不要前往,但她还是把这笔烂账记到了他的头上。 回来前问了林瑜,这人是怎么进的医院?又是谁给她发的消息?背后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瑜回得有些避讳,只说他是喝多了伤到胃,至于发信息的人,想也知道除了宋毅那边,还能有谁?不过是在互相刺探底线和软肋,这次不小心把罗生生给卷了进来,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一想到宋毅,罗生生更是发怵,她把头埋进枕头,逼自己不再去想这些认知外的人和事。 她闭着眼睛,回国以来所有的经历都在脑中过片,各色人等穿梭经过,每个都行色匆匆,步履不停……只有她傻傻地待在原地,不知该向东还是向西。 就在迷惘踌躇时,人群中有双大手伸来,把她牵起,来人面目模糊,她想一探究竟,耳边却突然响起了扬琴的旋律…… 原来是iphone的铃声。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辨认是谁后,心头的委屈突然上涌,眼泪便不受控地掉落。 她压着情绪,接起了电话: “喂?” 太委屈了,连个单字,发音都是颤抖。 “是我” “嗯” 女孩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的鼻音容易让人误解成不悦。 “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 “没怎么……” 对话陷入了一派沉默,电话两端的呼吸,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新的合同拟好了,很顺利,你是功臣。”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嗯,真好。” 罗生生是真的替他高兴,但适才恹恹的情绪,一时还没缓过来,反倒听着像是敷衍。 又是一阵沉默。 “到底出什么事了?” 男人语气变重。 程念樟的追问让她片刻破防,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她捂着嘴,怕对面听出端倪,于是把手机拉远放到了腿边。 视线随之下行,目之所及,白色的床单上赫然出现一摊红色印记…… 女孩有片刻晃神,她伸手探了探腿间,指尖抬起后,满是血迹。回过神的罗生生,小腹立刻如同觉醒了一般,感受到熟悉的酸胀感。 这下她终于不再忍,放声哭了出来,拿起手机放到嘴边,对他哭诉道: “阿东……呜……我来例假了……啊……” 男人一愣。 “昨天不是还……很难受吗?” “嗯……难受……” 罗生生曲起来抱住自己,手捂住肚子,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刚才心里惦记别的事情就没在意身体的异样,现在知道来了亲戚,感官瞬间变得异常敏感起来。 “那怎么办?” “呜……没事的……睡一觉就好……嗯……我先挂了……明天打给你。” “你——” 他还没有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空荡的房间里,这个男人独自看着屏幕。黑色镜面上照出他的面容,错愕中带着些焦灼,视线在片刻失焦后逐渐找回焦点。 他吁了口气,打开微信,找到罗生生。 “明天别忘了去找陈珂,去不了的话记得打个招呼。” 坐在马桶上的罗生生收到后,没有多想,立马回道: “没事,我能坚持(握拳表情)” 看到消息,程念樟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他点烟仰头看向天顶,心绪沉淀后,复又打开手机,看了眼日历。 原来是8号。 呵,男人。 难伺候 抹掉水雾,镜中出现一张异常苍白的面孔。 罗生生捂着肚子睡了一夜,早上起来些微还有绞痛。下腹的坠胀在第二天是最让人难受的时候,她的脸色在血崩和不适的双重打击下,看起来充满了病态,毫无血色,连原本清亮透彻的双眼,也写满了疲惫。 出门前她简单画了个妆,但实在是挂相,所有色彩上了脸都不够协调,欲盖弥彰的味道太重,反显得风尘。 要么弱不禁风要么廉价艳俗,罗生生果断选了前者,她卸掉妆面,顶着一张绝症患者般的脸孔就去到StudioM报到。 月中就要开机,陈珂被魏寅叫走去签合同,没在基地。 安排接她的,是B组的统筹尤壮壮,人如其名,真的身强体壮。 据他自己说,他之前是做赛事摄影的,扛着机器跑起来的话,不会比博尔特慢多少。不过如今退了二线,平时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在各个机器之间来回穿梭,和以前没得比。所以退役后这几年,整个人都富态了起来,加上脾气好,组里都称呼他大壮。 团队去除她,总共八个摄影师,清一色的男人。可能是陈珂事先打过招呼的原因,大家对她都格外客气。大壮领着她一个个片场认人,不清楚的还以为她是领导,到基层视察来的,多少有点格格不入。 认完人,大壮又把她拉到茶水间,给她递上杯热水,细声说道: “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今天本来是要让你上机器的,开机前突击几天,免得手生。看你这个状态,要不还是改天吧……” 这群大老爷们是真没和多少女性共事过,剧组能说上话的异性,掰着指头数也没几个,况且不是群演就是保洁阿姨,哪有像罗生生这种一看就有些娇贵的漂亮姑娘。 所以这大壮,生怕话说重了,任务派多了,小姑娘没法承受,于是就干脆小心翼翼把她当个宝贝呵着。 罗生生没多想,接过水捂在掌心,稍微舒缓了一些不适。 “没事的,我身体没有不舒服,大壮哥哥你带我去看看机器吧,我真的特别想试试!” 她要强的很,不想给未来同事们留下一个拖油瓶的印象,同时也很擅长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格外酥软,让人不好拒绝。 大壮听她叫自己哥哥,魂就开始飘着了,母胎单身到现在,还没哪个成年女性这么叫过自己,能不飘嘛! 他带着罗生生上手操作了几个机器,本以为这是自己在美女面前,自我展示的大好时机,可兜了一圈,发现她居然都会用,而且动作娴熟,一看就是老手了。 “老妹儿,不错啊!” 两人熟络了以后,大壮渐渐不太在意她的性别,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拍以示赞许,虽然嘴上说着老妹,心里当她的却是兄弟。 “还好,还好!我再锻炼锻炼,还想背斯坦尼康呢,这方面大壮哥厉害,之后要带带我呀。” 罗生生也不见外,玩笑似地拱手向他求教。她很喜欢这里的氛围,没什么偏见,每个人都认真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待人也淳朴而真挚,不用自己战战兢兢地交际揣度…… “不行不行,你背那玩意儿得先练成金刚芭比,用的时候还得踩着增高柱,容易摔不说,背久了捂得后背全是痘,男的都没几个吃得消,你们女的还爱漂亮……你长这么好看,何必糟蹋自己!听哥的!没必要!昂!” 大壮说完,一晃眼瞧到什么,没等她回复,就赶忙逮住身边路过的同组同事,企图向他们再推荐推荐这个新来的女同事。 “大家这急急忙忙个啥呢?等会儿午饭咱请小罗妹妹一块吃,都来啊!” “还午饭呢!你不看群?下午来活了!我们得赶紧去布线,帮道具组置景,你也别愣着呐!动起来啊!” “啊?” 后知后觉的大壮,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几分钟前,群里陈珂通知,说是下午季浩然要提前来拍他的单人预告,让大家赶紧准备器材和空棚,魏寅也会到场督工,顺便来看看设备和人员。 大壮翻着遗漏的消息,面色突然紧张起来。罗生生心下好奇,于是就瞄了眼屏幕,想看看到底来的是个什么活? 谁知一眼就扫到“季浩然”叁个字,这下好心情被瞬间浇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快跑!”。 “大壮哥,要不你就去忙吧……我打扰半天了已经,怪不好意思,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先……” “小罗你听我说……嗯……今天你估计是走不了了!下午剧组要过来点人头,陈指导特意交待了,一个不能少……” 闻言,罗生生纵使有一万个不乐意,面上也只得微笑接受。 …… 下午大概叁点的时候,陈珂带着魏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棚内。 罗生生当时正在和大壮铺设滑轨,她低头戴着帽子半蹲,身上穿着剧组的logo卫衣和摄影马甲,融在一众工作人员里很不起眼。 她在工作的间隙瞟了眼中心的几人,没看见程念樟或者他身边的卞志恒、小谢等人,想他今天应该是不会来的。 这就难免有些令人失望了。 虽然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互相不对付,但分开了又控制不住想见他……这让罗生生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 今天拍的内容很简单,一个环形轨道机位和两个定点机位,后面是绿幕背景。这种先导预告,主角八成是不用多动的,念念台词就好,大部分工作都放在了后期特效的制作上。 棚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大佬们也已经在导演椅上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见主角到场。 罗生生被大壮拉到角落,两人捧着盒饭,和其他同事一起连成一排民工蹲。 他们团队一边吃着迟到的午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季浩然的坏话,她竖起耳朵听着,才知道这人在业界,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这个祖宗是不是过的不是北京时间?每次都要全组等他至少两个钟头,也不知道牛个啥?” “牛个啥?人家现在是顶流,能不牛嘛!” “那可不,牛逼坏了都!看我们工作人员的时候,向来只用鼻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眉毛底下那两窟窿,才是拿来喘气的!” “噗嗤” 想象着画面,罗生生一个没忍住,喷饭呛到了鼻子里,开始咳嗽个不停。所有人闻声,都停下了讨论,这才后知后觉,他们中间多了个女生。 “哎呀,忘了还有个女孩子……” “你不会是他粉丝吧?这些话可不能往外面乱说,要寄律师函的!” 罗生生顺了口气连忙否人。 “不不不!我可不是他的粉丝!” 但很明显,新同事们似乎对她还是戒备,一个个都半信半疑地开始噤声默默吃饭。 罗生生觉得这样不行,不能见面第一天就和大家产生了嫌隙,于是又补充道: “这个季浩然除了长得高点,我也没看出哪里好了,脾气差、没礼貌又爱迟到,鬼才会喜欢他呢!” “吱——呀——” 就在罗生生说完的当下,他们手边的小门被应声打开,一双价值不菲的限量版球鞋出现在她眼前。原本鞋头是朝前的,但它主人走了两步,突然调转方向,又回到了她的面前。 女孩的视线顺着鞋往上,想看清来人,谁知传说中的鼻孔蓦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可惜这个鼻孔没有保持一会儿,季浩然居然破天荒地低下了头。他摘下墨镜,眯着眼很是轻佻,待看清是谁后,又立马戴了回去,趾高气昂,掉头就朝魏寅那边走去,没有多说一句。 钱韦成也随他看了眼罗生生,这人城府颇深,虽然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却总感觉这两人先后看向自己,是多有不妙的征兆。 “魏导,陈指导,不好意思。浩然受了点伤,不是特别容易上妆,前面耽误了一些时间,让大家久等了!” 魏寅看了眼表,只微微颔首,也不多招呼,直接对着陈珂道: “让大家动起来吧,各就各位。” 陈珂接旨摁灭烟,叫来大壮安排开机,而后各个工作人员纷纷放下盒饭,抄起家伙就准备开工了。罗生生也进入备战状态,她虽然没排上机位,但小领导大壮为了给她露脸的机会,特意安排了她去拍摄今天的平面剧照。 预告的拍摄过程比想象的顺利,季浩然虽然性格上好像有些缺陷,但专业能力还是不错的。他的武打动作松弛自然,台词情绪饱满口齿清晰,拍了几段基本都是一条过,确实是有些骄傲的资本的。 主体拍完,罗生生被大壮叫过去,准备给季浩然单独拍一些照片。 当所有人都聚集在监视器前回看的时候,空荡绿幕前,只有季浩然拿着把道具枪和她大眼瞪小眼。 “你摆个举枪的造型。” 闻言,季浩然拿起枪对准了她。 “你老指着我的话,会对焦在枪口上的,你往下一点试试。” 罗生生放下相机,动了动手示意他动作的问题,她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但她只觉得幼稚,没觉得有多生气。 可是这个季浩然就像聋了一样,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罗生生翻了个白眼,索性上去走到他的身边,手把手教他应该放到什么位置。 “你卸了妆真够吓人的。” 在她走近后,这男人没头没脑来了这句。罗生生起先没反应过来,回过味后,抬头就给了他一记眼刀。 “你前金主的新欢可比你好看多了,我有照片,要不要给你看看。” 季浩然歪头,虽然与她说着话,却目视前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罗生生憋着股气,但工作场合,她还是有分寸的,只低头默默和他握枪的手较劲,心里默念叁字经来平息自己的怒气。 “季先生,麻烦你配合一下工作,我们的私事,我们私下里解决,好吗?” 见他仍不配合,罗生生有些急了。 “哦?怎么解决?” 说着,季浩然突然变换动作,他掉转枪口,将它指向女人胸脯,转头抬起下巴蔑视着她,让他的话听起来,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威胁。 “你想怎么解决?” 罗生生也不认怂,她迎着枪口挺起胸,生出一股凛然,反问他想做什么。 “我觉得……” “罗生生助理,请到monitor这边来。” 就在男人要开口的时候,魏寅从实时监视画面里认出了罗生生,他没有多想,直接用导演喇叭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她去到他的身边。 季浩然是讶异的,他不知道她还和魏寅相识。原本轻蔑的眼神里此时又多了一层鄙夷和困惑,他上下打量身前的这个女人,不禁摇头,嘴里发出一声啧啧。 “罗生生,看不出……你还挺有本事!” 视频 罗生生没接季浩然的茬,送了他个白眼后,撒腿就往人堆处跑。 “魏导,陈指导好,我是罗生生。” 她弯腰躬身,很恭敬地和两位领导问好。照理他们的交情不必这样,但罗生生怕别人闲言碎语的,只能刻意生分一些。 陈珂闻言点了点头,默默饮了口热茶,等魏寅先发话。 “新工作还适应吗?” 对于她会在这里,魏寅面上看不出任何诧异,反像个长辈唠家常似地问她新工作的感受。 “今天是第一天上工,同事都很照顾我,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那就好。”说着,魏寅从包里拿出一个条状的小礼盒“Robin托我给你带了副手套,望你工作顺利……你这个师傅还是很惦记你的。” “辛苦魏导了,麻烦您也帮我和Robin问声好,代我谢谢他。” 他单手递上礼盒,罗生生双手接了过去,语气动作都毕恭毕敬地,十分避嫌。魏寅也不是不识眼色的主,他大概知道她忌讳什么,嘴边漏了抹笑,转头对陈珂说道: “小姑娘愿意做这种苦差事的不多,可惜团队分工上的问题只能拜托陈指导这边先带着,我今天也是替Robin来探个班,以后罗助理就麻烦陈指导多照顾照顾了。” 陈珂看了她一眼,低头浅笑。 “魏导都这么说了,我哪敢造次。” 罗生生大窘,本来好好的,魏寅大约是怕陈珂不上心,非得当着众人加这一出,弄得好像自己是个女孩子就要搞特殊似的,虽然帮她挡了些引人浮想的闲话,但罗生生心里还是计较的。 “魏导,这边还没拍完呢,你看怎么办?” 季浩然很少被人冷落,理论上他才是今天的主角,却偏偏教罗生生抢了风头。看着她对那几个老男人谄笑,众人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他心里极不爽快,非要去泼个冷水不可。 罗生生烦他得很,闻言撇嘴,暗暗咒了一句,表情气鼓囔囔的。 魏寅刚从监视器里就看出了他俩不对劲,有意叫她过来是为了帮忙解围,当下又怎么可能再放她过去。 他拉过陈珂,贴耳吩咐了一句。陈珂听言,便招呼另一个摄影师去应付那个二世祖了,其他工作人员也应声散开,开始各自的收尾工作。 “罗助理,你和我出来一下。” 魏寅把场内托给了陈珂,自己则带着罗生生行步到了场外。 此时日色已暗,天上是半轮玄月,教云层遮罩着隐隐透出微光。他们身旁人影穿梭,熙熙攘攘的,是剧组最平常的收工景象。 “介意吗?” 他们停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魏寅指尖夹着烟,问她意见。 “没事的,不介意。” 她看见烟,心里想到另一个人,那人想抽便抽了,从不问她介意与否。 此时秋风起,魏寅稍稍偏身,转到了她的下风口,适才用手拢上点火。 原来男人熨贴起来是这副样子啊…… 罗生生看着这人,无意对比,但心内还是不免有些酸涩。 “这一个月过得还好吗?昨天我才听Robin说起你要掌机的事,真是有些意外。” “嗯……还可以” 罗生生一直有些忌惮魏寅,他眼里有藏不住的暧昧,但总在若有似无的边缘游走,让她不好发作。孟买回来那天,他是见过宋远哲的,本以为会断了这人的念想,但好像并没有。 “但你脸色不大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罗生生下意识地捂了捂脸。 “是吗?可能是没化妆的关系吧。” 此时再次风起,摇曳着她的头发,鬓角的一缕贴着面颊落入唇瓣之间,配上她寡淡的表情,入眼满是疏离和易碎的质感。 魏寅不禁伸手提她拨了拨头发,别到耳后时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用指节刮了下她的耳肉。 罗生生立刻惊得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 “有点冷了,躲躲风……魏导,你找我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就进去帮忙了……” “不打开看看吗?” 男人指了指她手里的小盒子,示意她打开。 罗生生这才注意到手里的这个物件,她犹疑着开了盒,里面是一双露指的手套,上面刺了她的英文名,很是精巧。 她跟了Robin这么多年,是不信他会送自己这样的礼物的。 “这是?” “知道消息时已经晚了,匆忙准备了一个小礼物,还喜欢吗?” 突然有种负担感,罗生生语塞,不知该回个什么,顿了半响也只回了句“谢谢”。 魏寅低头掐灭了烟,和煦地笑了一下。 年岁赋予了这个男人,少年人所缺乏的耐心,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在刻意疏远和他的关系,但他不急,他就是喜欢她身上的这种倔强和疏离感。 无论男女,多少都是有些贱格的。 “好了,我们进去把。” 看她打了寒噤,应该确实冷了,于是魏寅脱了外套披她肩上,没给她说不的机会,就自顾自带她回了棚内。 …… 钱韦成站在棚顶二楼的露台,将这一切都拍了下来。 “韦成哥,找你半天了!” 正当他欲上传云端的时候,季浩然蹬蹬蹬地上楼,二话没说就凑了过来。 “咦?这是……” 手机视频定格在魏寅替罗生生整理发丝的画面。钱韦成面露尬色,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动作。 季浩然将画面放大又缩小,待确认能看清男女主后,兴奋地打开热点,干脆传给了自己。 “我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吧!嘿嘿!被我逮到了吧!” “你老和她作对是干什么?” 钱韦成岔开话题,趁他不注意地空档,抽出手机熄屏放回了口袋。 “有什么为什么?她就是欠收拾,到处勾叁搭四的,也不知道检点,偏偏还装的自己多无辜似的,真是有够虚伪的。” “我看你讨厌的不会是她不来勾搭你吧?” 闻言,季浩然立刻表情夸张,又气又笑,动用起全身的肢体语言极力否认道: “开什么玩笑!就她?韦成哥,你脑子怕不是吹风吹傻了吧!” “那你就少和她有什么过节,别真惹了一声骚。到时候我可不给你擦屁股。” 钱韦成替他理了理衣角,拍掉肩头浮灰,自己便掉转了头沿着扶梯下楼。他话里有话,点到即止,剩下的留给季浩然自己琢磨。 看着钱韦成下楼的背影,季浩然沉默了好一阵。 这个傻小子对着夜色双目放空,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脑子里突然出现罗生生T台下的那张臭脸。 他撇撇嘴。 “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女人。” 这时,手机传来传送结束的嘟声。 他打开视频,里面的魏寅和罗生生举止亲昵,画面里有挡不住的暧昧,很容易教人误会。 季浩然现在心里有种莫名的气愤,他好像急于要证明自己是真的讨厌罗生生,于是想也没想,转手就把这段视频发给了程念樟。 “哥,你看,我说的吧!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 …… 保姆车上,程念樟正在通告间转场,他刚下节目,明天还有一场在海南的时尚盛典需要出席,礼服团队已经提前到达,通知晚上要到酒店Fitting,做最后修改。现在他正和小谢一行人出发去往机场,行程很赶。 复工的第一天,工作量总是会比日常要大许多。 他今日连轴转着,没有一刻停歇,累了也只能在行车途中闭眼假寐半刻。一般这种时候,车里众人都会知趣地噤声,望他能安心休息。 然而就是这鸦雀无声的氛围,却让季浩然的这两条消息,显得格外突兀。 程念樟随手点开了视频,原本因疲累而有些松散的目色,逐渐带上了厉色。 看完,他没有回他,只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放到一边,抱胸继续假寐,没有让人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开机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度过了一周。剧组开机在即,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有序行进。 开机仪式定在广州的芳村,罗生生要随设备组一同出发。临行前,她特意和林瑜联系了退房的事宜,因为带不了多少行李,她把之前买的奢侈品,能退的也决定硬着头皮去楼下退掉。 中途遇到相熟的Zack,那人倒也不势利,明知罗生生失宠了,也没摆什么脸色。不过店里有规定,东西离了柜没法退只能换,他只得好心地劝这位曾经的小金主,不想睹物思人的话,不如去二手店里卖掉。 他是意会错了罗生生。她还真不图这些,如今和宋远哲闹掰了,只是不想留着它们轻贱自己罢了。 “Vivi,你看你这边把东西还了,我们也是记在宋先生账上,这还不是便宜了那些阿猫阿狗嘛!咱们犯不着呀!” 宋远哲换了新人,整个一楼都知道。那女人一看就和罗生生不在同个档次上,进了店就是鸡犬升天的嘴脸。伺候惯了好脾气的罗生生,Zack哪吃得消这种人的刁难。 “没事的,本来就是他的钱,他爱给谁花都行。” 罗生生说得洒脱,但Zack听了,只觉得丧气。他靠近罗生生,左右鬼祟地瞄了眼,凑到她耳边用手笼着轻声私语: “Vivi,你信我,做柜哥这么多年了,别的不说,进了这店门,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心对女人好,我看得比谁都清楚。小情侣吵架多正常的事,何必搞得这么决绝呢?那个叫温雯的我看是比不上你的,宋先生也就图个新鲜,最后总会回头的。” “温雯?” “呀!你不知道吗?” Zack闻言赶紧捂嘴做惊讶状,表情略显浮夸,多少有点演的成分。 罗生生最近一直在基地,同事都是大老爷们,没人会关心这些花边消息。她也是从Zack嘴里知道,原来宋远哲睡的小明星,还能在别人那里拥有姓名,真是稀奇…… “不知道,她是谁?” “别提了,我们服务行业的也不好多说客人的坏话……只能说吧,这鸡是鸡,鸭是鸭,家禽上了树,那也是变不成凤凰的。” “这……让你做销售真是屈才了……” 罗生生竖起大拇指,佩服他的阴阳怪气。 Zack左右看了看,把她拉到监控死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偷摸翻出图片…… “喏,这就是温雯。” 是一张活动图,图上她穿着金色亮片裙,搭配着港风大波浪和红唇,身姿高挑挺翘,颇有女明星的腔调。 罗生生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天在医院碰到的女孩子,她挺讶异的,没想到这次宋远哲会留个人在身边这么久。 “她很漂亮。” Zack本来是想拱火的,没想到罗生生居然夸了起来,更是恨铁不成钢。此时冷清的店内,突然响起高跟鞋的踢踏和由远及近的女声。他听出了来者是谁后,看向罗生生的眼神更蒙上了一层怜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罗生生起初没在意外面的动静,她看Zack面露难色,下意识转头想去看看来得是什么大人物。 “Micheal,等一下我要去面个戏,你拿个新包我看看,红的,图个喜庆!宋二你说呢?” “嗯” 宋远哲翘起二郎腿,在中庭的沙发上飒然坐着,手里翻着型录,语气是毫不在意。 这个温雯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尽管有些尴尬,但她脸上还要强颜欢笑,不好教外人看了笑话。今天宋远哲反常地提出要陪她一道过来,原以为能见个笑脸,可到头来还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琢磨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罗生生待在内间的Vip室,现在进退两难,她打算等外面两人逛好了再出去。但宋远哲带的这个温雯可不是善茬,平日她独个来的时候都是好水好茶的进到里面伺候,今天宋远哲都亲自来给面儿了,怎么还让他们在外间待着? “Micheal,今天看来有贵客啊?” 女人慢条斯理地挑着衣服,单侧挑眉,话音里有着明显的冷意。Micheal领会到了意思,摆了个ok的手势就转身朝内间走了。 “Zack,换货的话还是去前台Linda那处理快一点吧?我有几个秀版要给客人看,外面不方便,可能要麻烦罗小姐移步一下的。” 罗生生是个怕冲突的人,她闻出了两个柜哥之间焦酸的火药味,而且已经被人明着赶了,她也不好再厚着脸皮断他人财路。 “嗯,那Zack这些东西你就帮我处理掉吧,有喜欢的你自己拿去也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罗生生挎上包,半捂着脸就逃也似地往外走去。 可没想到刚走到中庭,耳边就传来一声喝止: “站住” 她特意绕过了宋远哲,却还是被逮个正着。 一句‘站住’低沉又阴冷,他很少会像这样明目张胆地命令自己。罗生生深吸口气,心口有种不受控的锥刺疼痛,明明男人没有任何动作,她却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她来做什么的?” 宋远哲将型录甩在台面,不看罗生生,反而语气平和地问向提着大包小包跟出来的Zack。 “呃……Vivi吗?”Zack懵了,他扫眼店内看各人反应,知情的基本都是凝重的面色,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Vi……罗小姐今天……今天……” “我来把用不上的东西退了,正好你和温小姐来了,换些温小姐喜欢的东西不挺好的,省得你多花钱……” 她还没说完,温雯一个箭步横亘到两人中间。 “罗小姐意思是要我用你用剩下的吗?远哲,你评评理,这是瞧不起我啊还是瞧不起你呢!” 明明刚才还叫着宋二,见了她就一口一个远哲地叫,罗生生听了直想发笑。这个温雯虽然长得盘靓条顺的,奈何脑子确实不大好,说话丢里又丢面儿的,也不知道宋远哲看上她什么。 “我送女人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哦。” “你”宋远哲指向Zack:“把东西给她。” “宋远哲,我真用不上!有些东西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但过了劲头,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你对人是这样,我对物也是这样。既然看了会心烦,趁着能还就把东西还你,有什么不对吗?” 罗生生向来知道怎么刺他脊骨,她现在被宋远哲架着供人看戏,火气蹭蹭往上涨,有些早憋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也不再顾及情面。 既然他让她不开心了,她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哎呀,Vivi!你和宋先生有话好好说嘛!别为了赌气伤了感情呀。” Zack这一把全压了罗生生,见情势不对赶紧上前劝架,完全无视一旁插不上话干瞪眼的温雯。 罗生生侧目看了他一眼,爆出半声嗤笑。 “Zack你说话注意一点!温小姐还在边上,你谈我俩什么感情?不要笑死人的。” 大概是觉得光说话还不够决绝,罗生生从包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和一块钻表,随手就往沙发上扔。 “这些也还你,太贵重了,整天揣着都是累赘,你就送给更需要的人吧。” 宋远哲视线落在被她扔下的物件上,幽幽飘来一句—— “生生,你太不懂事了。” 他语音低沉字节缓慢,一句没有起伏的陈述句字字透着凉薄,现场所有人闻言,通通实相地选择了噤声。 罗生生知道这是他将怒的征兆,然而她现在心里也不好受。这个男人简直莫名其妙,不回信息的是他,不说明原委的是他,找了新欢的是他,当众羞辱她的还是他……而她只是累了烦了,想和他划开一些距离,就变成了不懂事。 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算了” 罗生生叹口气,她有很多控诉想说,但临出口全部都作罢。说完这句她也不管宋远哲会有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出去。 门口静候的林瑜见到她,眼神闪躲。 “你和他说我在这的?” “罗小姐,你这么做,很伤人。” “林瑜,道理都是你们的,错的都是别人是吧?你站我的立场,你觉得他做得就不伤人吗?” 面对她的设问,林瑜一时语塞,竟无法作答。 女人走后不久,宋远哲将车钥匙从沙发上拾起,他用五指盘弄翻看。手中是他精心准备了叁个月的“惊喜”,如今却被她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弃…… 也不过如此罢了,罗生生这人,总是得空了就想要离开,她从没想过要坚定地和自己站在一起,真是拴不住,也养不熟…… “宋二……要不,我们换一家吧……这里怪晦气的……” 温雯虽然后怕,但她看出了他的异样,她怕他陷落,于是胆怯着打破沉默,将他拉回现实。 “没有喜欢的吗?” 闻言,男人撇嘴,抬头面带笑意,破天荒地问她喜好! 温雯受宠若惊,但她左右看了圈后还是将视线落回到宋远哲身上,而后默默摇头。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好,没有就没有吧。我送你个东西,来,把手张开。” 闻言,温雯如受蛊惑般听话地伸手,随后男人将那个精美的电动钥匙放到了她的掌心:“车送你了……对了,你叫温什么?” “温雯。” “哦,等会儿是要去面戏?面哪一部?” “《简东传》,说是前几天岑姐让刘总把唐可琳给踢了,之前面过这戏,说没其他女性角色,现在既然空出来,就让我再去试试看……” “哦……这部戏你不用面了,我来帮你安排就行。” 温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患得患失的她,从不敢主动向宋远哲要求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的眼神立刻被点亮,捂着嘴不敢相信,好运会用这种方式降临到她头上。 她太高兴,太高兴了,也顾不上旁人怪异的目光,拉起男人的手不断兴奋地追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宋远哲没有回她,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所有的悲喜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现在唯一享受的,是这种主宰他人的快意……是从罗生生身上感受不到的乐趣。 ……… 2017年11月16日,农历九月廿八,宜开工、开业、祭祀、祈福…… 《简东传》经几番延期后,终于在今日开机。按照业内规矩,开机仪式定在了凌晨。 早上五点,罗生生从困倦中艰难地起身,她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在台上充当唯一的礼仪。 这馊主意是副导Kevin想出来的,昨天她正帮大壮清点着机器,这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盯着她看了半天,嘴里喋喋着“不错不错”“就她了”之类的浑话。一罩面二话不说,就把她从大壮手里借走,去服装组拿了身又紧又短的旗袍让她换上,然后稀里糊涂就拍板让她做今天的礼仪。 这人给的理由也抠搜的很,说是开机时候也不过是拜拜四方,放放鞭炮,上面下面都是站着,没什么差别,与其外面请个嫩模站场,既然自家有美女,又何必再花这个冤枉钱呢! 罗生生被他绕啊绕的,竟也跟着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欣然答应了。谁知到了早上,别人都可以睡到六点再出发,只有她,要五点就被拉起去做妆发。 这些她倒还能忍,最可气的是那个Kevin居然临时改了主意,给她备了一身不知火舞COS服一样的红色挂脖连衣裙,V领一路开到胸下,后背大敞着,里面根本不好穿内衣。 “小罗同志,不好意思啊,昨天那件旗袍是道具服,美术指导不让用,我托人去买了件小礼服,拿到手才发现暴露了点,但这小地方好衣服真不好找,你就将就将就吧。” “您也知道这是小地方啊?能找到这么开放的衣服,我也是真佩服您的!” 罗生生觉得他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这人也贱的很,偏偏等她画完了妆,弄好了头发,箭在弦上的时候才临时唱了这出,就是吃定她拒绝不了。 罗生生当时抖开衣服,脸都绿了,捧着愣是半天没动。边上有个服装组的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上手帮她把胸口缝上了一些,堪堪能稍微看到点沟壑的地步,再往上裙子就没型了,也不好看。 后背是真没办法,还有十几分钟外面就要开始放炮,再巧的手短时间也缝不上那么大一块窟窿。 于是最后罗生生就这么不伦不类地被赶鸭子上架推了出去,所幸妆发还算给力,最后临上场化妆老师给她改了个港风的复古妆和垫高颅顶的大卷,这一身才算勉强协调。 还好她今天上场次数也不多,给导演制片递笔点睛一次,拉横幅一次,主创派香再一次……其他应该就没了,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台边候着……应该……不太……会有人注意吧? 等待的时候,罗生生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脏合着外面舞狮的鼓点,咚咚咚跳个不停。 “下面,有请魏导和程制片上台为醒狮点睛” “小罗!上!” 罗生生闻言,深吸一气,踩着8厘米的高跟,雄赳赳气昂昂地就朝台上走去。 护短 在岭南开机,舞狮是常有的项目,程念樟请了当地颇具实力的狮队,把场面搞得很是热闹。气氛烘托下,众人情绪层层递进,在醒狮环节达到高点。所有人都期盼着,他们这万象初始的点睛之笔。 罗生生从后台绕出,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是蘸有朱砂的毛笔。她昂首阔步,腰杆挺地笔直,面上是明媚的笑,让人完全看不出内里的胆怯与紧张。 台上程念樟与魏寅朝向摄影师站定拍照,并没有在意背后,直到司仪提示流程了,才终于携手转身。 叁人蓦地罩面,除了已经做过心理建设的罗生生,其余两人皆是一愣。 “嗨……” 罗生生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风尘了点,但也不畏缩,见了面,反而抬头把嘴角向上又扬了些角度,大大方方同两位老熟人问好。 程念樟离她更近,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明艳的妆容。这女人原本带些稚嫩的脸,意外和红唇十分契合,再配上笑意,纯真中透着性感,与她平日大不相同。 然而两人早对彼此熟悉到烂透,即便换了风格,程念樟也能一眼将她辨认。他起初有些懵怔,直到视线下移,看到托盘上的毛笔,才明白她杵在自己身后的用意。 此刻台上的一举一动,台下人都看得清楚,程念樟不宜打量她太久,就用状似无意的扫视观察。只看到她胸前和后背部分裸露的肌肤,在红布映衬下白得发亮。从他视角还能轻易看到女人的一对白兔在布料中半隐半现,它们毫无托撑的姿态,大白天里看起来格外放浪。 男人眉目不禁蹙起,他没有回应罗生生的招呼,只是把右手五指捏紧又放松,而后生硬地拿起笔递到了魏寅手上。 然而这个魏寅,此时脸色竟比他还要难看得多。 这人明显没有程念樟沉得住气,脸上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不快。他接过笔,侧身挡在了罗生生前面,隔绝了台下人的视线,保护的意味浓厚。 “吉时已到,狮王下山,寻宝进才,鸣鼓点睛!” 司仪看到两人提笔,立刻奉上祝词,两只狮王也听信缓缓趴下,眼睛随着鼓点眨巴,异常灵动。 “一点左眼金” “二点右眼银” “叁点中庭,预祝太平” “狮王已醒!开工大吉!票房大卖!” “嘭!” 随着一声炮响,狮醒,台上双狮跳跃,立刻欢腾一片。 程念樟与魏寅随之一同回身放笔,前者全程无话,放完便拍了拍魏寅侧肩,转身欲下台观礼,完全视罗生生如无物。 罗生生知道他在外人面前终归是冷淡的,但知道归知道,真面对时,心里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失落。她挺直的腰板随他走远也跟着一起松懈了下来,在眼前的欢沁衬托下,显得十分颓丧,完全不复刚才的朝气。 “老魏?” 魏寅放回了笔却没有挪步,程念樟看人没跟上,便回头喊他一道下场。 这人朝程念樟微微颔首后,却又转向罗生生: “去后面等我” “啊?” 罗生生一阵莫名,她先是被程念樟的声音吸引了目光,还没回神,又听魏寅让自己候场等他。 等他做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呢,几个工作人员就走到台边换场清理。她也不好疆着,应付地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就随大部队下场准备下一个内容了。 她一转身,后背的大片露白明晃晃地朝向众人,台下还好,被狮舞隔绝了一些视线,但台上的几个男人却都能一睹此刻香艳。 偏偏罗生生还不自知,好几次侧身提裙、弯腰取物都有走光的风险,她都没有顾忌,心是真的大。大到魏寅这个见惯风浪的老好人,也少见地沉了脸。直到目送斯人下台,他才悒悒离开,抬头却发现程念樟还在原地。 这个男人微微抬眸注视着他俩,嘴角挂着难辨情绪的笑,教人不好琢磨。 “怎么走得这么慢?” 他拉过魏寅,无觉间回首,看了眼罗生生下台的方向,目色一瞬变冷。 “那是Robin的助理,你还记得吧?” “难怪刚刚觉得眼熟,一时倒没认出来,她怎了?” 魏寅自然是不知他与罗生生的关系的,这人台词演技甚好,简单两句就自然地揭掉过往,像个旁观者一样,聊起她,就和聊起路边的甲乙丙般淡漠。 “没什么,等会儿我要去后面找下Kevin,你先下去候着,不用管我。” “哦?”程念樟抬手看表“时间不多,我还是陪你一道去吧,别到时候没人提醒你,反倒误了事。” 魏寅闻言,眉目有些纠结。他怕叫上个外人,罗生生难免会尴尬,但转念一想,剧组的事刻意跳过程念樟倒显得自己心虚。 于是即便有些不情愿,他也没提出异议。 …… 候场区,其他同事都去前面等着抢狮舞最后的彩头红包,只有罗生生趴在台面上呆呆地坐着。魏寅让她等他,她既然答应了,也不好乱跑。 前面的热闹都是别人的,而她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手机又放在包里,不知被收到了哪去,整个人实在百无聊赖到了极点。 “小罗!” 背后传来Kevin的声音。 罗生生今日被他摆了一道,心里有火气。听到他叫她也不起身,依旧趴在台面上背对着他,闷闷回道: “干嘛?还没轮到我呢!” 就在说时,一件西装披盖到她身上,贴肤的夹里带着他人体温的余韵,淡淡古龙水的香气萦绕鼻尖,很是好闻。 罗生生愣住了,很明显,给自己盖衣服的绝不是Kevin那个糙汉。 “罗助理” 原来是魏寅。 刚刚因为不知道是谁,她的心鼓噪地厉害。等听清来人是魏寅后,才长舒一气,理了理头发,而后迤迤然起身。 “魏导,你来啦,呃……” 她打完招呼,抬眼才发现,除了魏寅和Kevin,不远处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程制片……你也来啦。” 听她叫了自己,程念樟也无甚反应,他现在褪去了西装,双手插在裤袋,乜眼一副看热闹的腔调,完全置身事外。 “Kevin,仪式的人员安排是你负责的,没错吧?” “对的,魏导。” Kevin抹了把额汗,他没想到平时一向温和的魏寅会为了这种小事找到自己。 “罗助理,哦不对!现在是罗摄影,她是B组的掌机,今天所幸陈指导没来,但台下还站着她的师傅,我们的摄影指导RobinPartick,你说他看到自己的爱徒这样,会是什么想法?未免太轻曼了一点吧!” 魏寅语气到了后程越来越重,Kevin有些招架不不住,只得畏畏缩缩的说自己知错了,下次多注意之类的泛话。 “还有这身衣服,服装组是没有其他衣服可借了吗?还是说你们中间有谁有些特殊的癖好?要这样作贱一个女孩子。我不管你以前的剧组作风是什么样的,我魏寅的团队绝不会容忍这种风气存在!今天没有外人在,我只是警告,下次再让我碰到,我看你也不用在这个行当混饭吃了!” 罗生生没见过魏寅发那么大火气,她边听边低着头退后,生怕殃及池鱼。 “魏导,这衣服真不是我的主意……哎……这这……这怎么说呢?” “不是你的主意?那是谁,你说!” 罗生生闻言,先是惊讶,而后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也想知道是谁要戳她脊梁骨。 “哎……是季浩然的主意,他说您对这个小罗有意思,让我整些花活给您献个宝,我脑子一热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了,听了那浑小子的胡话……” 又是季浩然! 罗生生气炸,她双目圆瞪,呼吸立刻变得粗重。要不是这几个男人在自己身前挡路,她真的可能会去外面给他一阵爆头。 “Kevin,话可不能乱说,你当副导那么多年,什么德行自己应该清楚,浩然不过是跟你熟稔,给你说些混不吝的话,他可能都没当真,而你才是执行人,做不做在你,别东窗事发,为了甩锅就推脱给别人!” 提到季浩然,一直沉默的程念樟突然开始护起了短。 罗生生知道他们关系很好,但没想到大是大非上,他居然这么袒护那人。说得好像这个季浩然不过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那些藏在职权背后的权色交易、身份压迫……不过都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今天要不是她与魏寅相熟,换了别的女孩子,没有背景没有关系,她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这层,罗生生也不等魏寅开口,带着怒气上前抢道: “程制片,一个是你选的副导,没有德性,一个是你挑的男主,你说混吝不清。天下垃圾怎么都被你给集齐了?你这么包庇季浩然,该不会和他也是蛇鼠一窝,习惯这么沆瀣一气了吧……” 魏寅眼看罗生生越说越气愤,声音里都带着气抖,赶忙把她拉住护在怀里。 “生生,冷静一点,念樟不是这样的人。” “呵,罗小姐这么喜欢给人扣帽子?话说起来,Kevin也没逼你做什么,我台上刚看你倒是还算开心,怎么现在演起了贞洁烈女这套。” 程念樟视线落在魏寅揽她的手上,眼神阴沉,话里满是嘲讽,句句刺的是她死穴。 人生最怕熟人骂架,刀刀见血,招招致命。 “念樟,你少说一些。” “魏寅,我劝你也注意点,旁人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你这样让别人拍到,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次次给你善后。”他说时语气眼神皆冷,寒意深重,末了习惯性地摸烟,却忘了火机在西装内袋,衣服穿在罗生生身上。 一时心火更甚,弹指扔掉新烟。 “Evan快!快出去掀红布,上香了。” 外面锣鼓停息,人声暂静。 小谢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看到场面,有些不解地呆立在原地,他不明白事情原委,只是看见魏寅搂着罗生生,不免讶异,心想他生生姐换人的速度,真不是盖的。 罗生生看他表情,才反应过来不妥,赶紧推开魏寅,拢了拢身上的西装,把自己裹紧。 “魏导,程制片,还有Kevin,我没事了,你们去上香吧,别耽误事了,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好。” 说着,她也不看四周,低着头就莽撞地跑走。路过程念樟时有一瞬想哭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大概是觉得不值得。 男人原本想伸手拦她,但外人在,他也不便动作,只能放任她逃远。 “走吧,别看热闹了,还有正事要做。” 程念樟上前揽过魏寅,拍了拍他的后背,算是主动示好。 魏寅大约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叹了口气,收拾情绪后看向程念樟。 “罗助理人很单纯,你刚才大可不必那么说她。” “也就你觉得她单纯。” 程念樟不屑。 “算了,你眼里没几个好人。” “呵……”行至一半,程念樟想到什么,回头勾指喊Kevin近前:“今天的事,无论浩然还是魏导,管好你的嘴巴,别找事,知道了吗?” “嗯嗯!知道!知道!” 这个Kevin得令赶紧捣头如蒜泥,一副小人的嘴脸。 …… 台下季浩然等得有些恹恹,看到Kevin回来了,赶紧把他拉到身侧,小声问他: “那女的呢?怎么没出来派香?” “祖宗诶……快别提了!你可把我害惨了!” “怎么了?” 季浩然瞥了眼台上,除了那女人不在,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Kevin想到程念樟刚才让他管好嘴巴的警告,正想说魏寅的事,立马识相地闭上了嘴,死活也不肯再说下去。他明白季浩然可没什么忌讳,再闹出点什么岔子,最后还得自己背锅。 这种讳莫如深又异常瑟索的态度让季浩然更加不爽,他有种预感…… “你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没……没啊。” 这种犹犹豫豫的否认,基本就是确认了。 季浩然怒从中来,但又不得发作,只能咬着牙从缝隙里爆出一句: “你这张嘴,我看不要也罢!” 喝醉 罗生生的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仪式的进度,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外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最后合影结束,大家便四散开准备第一场戏的拍摄。 此时的罗生生已经坐在了回酒店的网约车上,她换好衣服找回自己的包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下午本身就没有B组的场次,她索性回酒店补觉,不去管外面那些风风雨雨。 现在唯一有些踟蹰的,是手里这件忘还的西装。刚才上车了才意识到,它应该不是魏寅的。回忆了一下,这人今天要现场导戏,为了方便活动,加上广州天热,他全程穿的都是件棉质的衬衫,哪来的西装?再仔细看,才发现花纹和程念樟点睛时的一模一样。 她刚刚急着逃离尴尬,没顾上这些细节,现在不上不下的,反倒又陷进了另一场尴尬里。 罗生生不想欠程念樟人情,又怕他觉得自己是故意弄个由头为去找他……想想无论怎么做,都能被这人挑出刺来数落! 于是她咬咬牙,该面对还是要面对,拿起手机把衣服拍了个照就给小谢发了过去。 “谢助理,不好意思!这衣服好像是Evan的,抱歉刚刚顺手拿走了,你看该怎么还?” 小谢是看着她穿出去的,所以她也不忌讳直说。这样还能免去让自己和程念樟打上照面,一举两得。 “你人呢?我刚还想问你要来着。一转头人就不见了(问号表情)(问号表情)(问号表情)” “我快到酒店了……” “(震惊表情)你速度也太快了!!” “那我回来?” “不用了,晚上回酒店了我去取,你住几号房?” “1705” “OK,放前台报你房号就行” 小谢回完信息,眉头一直皱着。 他其实很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但看罗生生的状态就知道八成不是好事,自己没必要往别人伤口撒盐…… 做惯了助理的工作,他的为人还是很贴心的。 恰好此时程念樟过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他便换了副表情,权当刚才无事发生。 下午程念樟要陪同广东这边的政府文宣,录一个扫黑除恶的宣传片,算是剧组政治公关的一部分,所以人也不会在片场久留。夜里大概率还要应酬,回去的时点更不会太早。 他一向把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明明没有人在后头催促,也从不懈怠。身边人换了几轮,大多都受不了这样的工作强度,选择了离开,小谢算是其中异类。 “Evan,市局那边已经在催了,我们上车里换身套装就可以出发!” “换?她没还吗?” 程念樟接过小谢递上的水,瓶盖拧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生生姐刚才发我信息,她已经到酒店了,衣服顺道带了回去,我看行程来不及,车上也有备用的,就和她说晚上取,也不是什么大事。” “哦?她找的你?” 小谢挠挠头,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以为是在批评自己动作慢了半拍,于是辩解道: “嗯,是的……不过我是想再怎么,生生姐也会等合完影再走,谁知道她撒腿就跑,等快到酒店了才联系我。” 待他说完,程念樟一直没有回话,只拿出手机看了眼通知,手机自带的屏保上空空如也,没有新的消息,微信和电话都没有…… 一瞬间无名火又开始上窜,他手里的塑料水瓶随他捏紧,爆出一连串“噼啪”的声响。 “你和她倒是挺熟。” “还好,还好……” 程念樟饮了口水,复又把瓶子交到小谢手上。给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谢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听来不过一句客气的废话,语气又很寻常,琢磨不出什么高深莫测来,他就没放心上。 …… 之后的整个下午,程念樟都被关在局子里,替各个官号拍视频,做一些政绩宣传。《简东传》的原型是新千年广东的扫黑大案,项目是上是下,基本就仰赖这些地方领导对前部功过的认识,到底有多深刻。 牵扯到政治,就不是娱乐圈那些搬不上台面的勾心斗角可以应付的。所以程念樟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不能有纰漏,更不能让官员们觉得懈怠。因着这些拘束,无论活动还是饭局,他都应酬得很是辛苦。 夜里十二点左右,在会所前送走了最后一位贵客,他才终得散场。 夜风吹得这个男人有些站立不稳,堪堪要靠小谢扶着,才能勉强立住。 现时,他面上浮着酒醉的微红,额前碎发凌乱,垂头遮住了视线。他在眩晕中迷乱了暗夜的霓虹和人影的幢幢,随着肚里秽物的翻涌,一些沉封的往事也被带了出来。 他想起从前黎珏在的时候,旁人都知道自己是他的宝贝,没人敢上前给自己行一句酒令,灌一滴黄汤……那人纯粹又热烈,除了把自己强留在身边,程念樟也想不出黎珏什么不好来…… 现在回看,让他就这么轻巧地死掉,在如今这个夜里,倒有了些迟到的不舍。 “呵” 程念樟低头埋藏了面上鬼魅的笑,再怎么可惜,终归还是不抵复仇的快意。 黎珏消散之后,他脑子里的人就开始庞杂了起来,张晚迪、宋毅、罗孝云……罗孝云,哦,还有他的女儿罗生生。她也想过替自己挡酒呢,还说些什么执着和喜欢的鬼话,真是和黎珏如出一辙的自作多情…… 酒意上涌地厉害,他的意识时好时坏,现在已经没法恰当地控制住自己身体,整个人愈渐脱力,只想下沉。 小谢算得上程念樟最贴近的人,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男人醉得如此厉害。 夜里席上的攻势实在太猛,剧组赶进度也没个人过来支把手,最后十几个领导对他一个,自己想帮着挡,却因为不够格,差点被架到门外, 蓦地听到几声干呕,他赶紧拍拍程念樟的后背:“Evan,吐出来就好,吐出来就舒坦了。” 一边说一边再把人带到隐秘的暗处,他左右观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叫保镖去通知司机送驾。 程念樟胃里没垫什么吃食,吐的都是些酒汤和渣滓。清空后,面色瞬间煞白,胃里泛出酸涩和疼痛,但好在头脑清醒了一些,与刚才比,勉强还能独个站住。 “小谢,车来了吗?” “来了!来了!” 因为保镖催的急,保姆车司机唰的一记甩尾,稳稳停在两人身前,一秒也没有耽误。 小谢扶着他上车躺下,原本想就近开个房让他休整,但被程念樟回绝了。他坚持要回剧组下榻的酒店,那里周边有粉丝和狗仔蹲点,他有去无回的话,容易引人联想,招惹负面。 论谨慎,谁也比不上程念樟,都是旧时苦头吃出来的长进。 回到酒店的时候,程念樟已经不靠人扶就可以自己走路。小谢随他走,从停车场的广角镜里果然看见了蹲点的狗仔。他用手机的闪光灯朝那人晃了晃,狗仔便知道自己暴露了,因为也没拍到什么新鲜事,便赶紧转头,决定去蹲另一批主演下戏后的八卦。 他们在一楼换乘电梯的时候,小谢突然想起白天的事,想着前台就在手边,于是拐了个弯去问到值班经理: “1705是不是有寄在这儿一件西装。” “哦,对的,是谢佳奇谢先生吗?” “哟,她还知道我全名啊!”发现她留的是自己全名,小谢莫名觉得得意“对的,是我!” “好的谢先生,麻烦您这边签收一下,留个电话,等一会儿我们会和1705的房客再确认一下信息。” “嗯” 他的字龙飞凤舞,签完便提着衣服,开开心心地同程念樟汇合。 因为就在拐角,小谢和前台的对话,程念樟听得一清二楚。 1705,1705,1705…… 他现在虽然肢体能动作,但头脑已经混沌,他刚刚用心记了这四个数字,一转头又立马忘记自己记它们做甚。于是只能在脑子里不断将它们重复,企图获得这串代码的宿主。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后,他还是在想。 有的人喝醉了会袒露心声,会大哭一场,会呼呼大睡,会疯疯癫癫……而程念樟则不同,他会钻牛角尖,他陷在了这串数字,苦思冥想也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小谢看他虽然半醒着,但基本不会再有大问题,就简单帮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回自己房去。 可谁知他前脚刚要走,罗生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生生姐,衣服我拿到了。” …… “嗯嗯,你也早睡,晚安” 两人在电话里,你来我往的。 而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萦绕在程念樟头脑的谜底才终于被解开,他终于知道,在那串数字里,他到底要找到什么? …… 凌晨 刚入睡的罗生生听到门口两下一顿两下一顿的敲门声。 她倏地从床上惊醒。 “谁!” 没有人回她。 此时手机屏幕因为有消息弹出,突然亮起,又吓了她一跳。 她有些后怕地拿起来,划开弹窗后,上面只有两个字 “开门” 发送人是程念樟。 客房服务(h) 房门打开 满身酒气的男人单手支着门框,脸上充斥着不满的情绪。他看到门缝后罗生生有些迷茫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摁着她的头就把人往室内推,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进来,再甩手把门关上。 “在里面磨洋工什么,开个门都磨磨蹭蹭的,不知道能做好什么?” 罗生生满脸黑人问号,他不打个招呼就上门,反过来还怪自己动作慢,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你喝酒了?” “嗯,喝了点” 程念樟边解衬衫扣边朝床边走,一挨到床缘就自然地半躺了下来。他此时闭着眼,形态看起来有些颓唐,和平日大不相同。 “酒味那么重,鬼才信你就喝了一点!” 罗生生嘴上说着抱怨的话,但手已经上前替他把鞋脱掉放好,松了松枕头把这人脑袋放低,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程念樟全程也没有防备,随她摆弄自己,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应发生的一样。 刚才前台发她消息,说小谢取走衣服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这个时点,这人又喝了这么多,罗生生心里就开始计较他是不是叫了些别的服务……趁他神智还不太清醒的时候,赶紧贴着他检查有没有女人的长发、口红印和香水味。 她从上到下,又闻又摸,除了一些混着酒精发酵的烟草味,他全身干干净净的,还真没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 罗生生很失望,她本来是想借着由头,站在道德制高点批挞他一番,以此还击这人白天的羞辱,但搜查一圈没掌握证据,反倒显得自己小人了。 “看够了吗?” 程念樟其实一直半眯着眼看她动作,身上的敏感因为微凉指尖的挑逗,原本的困意也随之被莫名的兴奋击退。 “你来我这儿干嘛?自己没地睡啊!” 罗生生岔开话题,她今天非得揪出他的不对才安心。 “你不想我进来别开门就行,给你上门服务话还那么多!” 说时,男人用力一拉,罗生生便倒在了他的身上。他手脚并用,迅速翻身把她压住,找准双唇,落下凶狠的长吻。 大概是酒精作祟,他比往日要急迫很多。深吻时,手下一气呵成,无觉间扯开了她睡衣所有的扣眼,而后向下,胁迫她的手帮自己解开裤头,再引她向内探索,握住自己的炽热。 “亲爱的客人,还满意吗?” 小手握上的一瞬,他的唇蓦地离开,双眼直视着她,问她满意与否。 因为心里还记恨着早上的事,罗生生抬手抹掉嘴角的余津,羞赧地偏过头,没有正面回他。 “哼……嘴里都是酒味,还好意思亲我。” 男人闻言,不怒反笑。 “哦,忘了你矜贵着呢,是吧,生生小姐” 说完,他低头向下,含住女人乳尖,开始寻着本能,吮吸揉捏。 啧啧嘬弄的声响在静室中回荡,罗生生情动地拱腰迎向他,理智和愤懑褪去以后,她的渴望逐渐占据主场,双手更是不自觉地揪住他的头发,感受男人在自己身上耸动的细微起伏和热流脉动。 “嗯……啊……” 腿间有了明显的湿意,她扭捏着夹紧,插在男人发间的五指也逐渐蜷曲,愈加用力…… 感受到邀请,程念樟轻咬一记她硬挺的乳头,接着开始退身向后,一路吻过她的胸口、肋骨和平坦的小腹,最后帮她褪去内裤,猛然掰开两腿,埋首其间,用灵活的蛇舌拨开层层软肉,直捣洞穴深处。 “呃……啊!!!不要……不要……” 突至的入侵,让罗生生陷入疯狂。她拼命摇头,下身被剧烈地刺激着,快感直达颅顶。此时她尿意奔袭,整个人如同砧板上的虾子,在男人的进攻下,急剧地抽搐蜷缩,不得安生。 程念樟没有给别人口过,今天全然是酒精催化下的自学成才。 他舌尖过处,口感似上好的生蚝鲍肉,它们随挑逗收缩推挤,拨弄他舌侧敏感的神经。这种别样的快活,也催生着男人的热棒恣意生长。 下体的爱液已经不受女人意识的控制,开始四散漫溢。可程念樟还是觉得不够,他寻到花口上方硬挺的小核,按压舔舐,另一手勾起两指,直捣黄龙…… “噗呲,噗呲……” 搅水声越来越快。 “不行的,会尿出来的啊……不要……” 罗生生整个人已经拱身到了极限,她双手捏紧枕头,下臀难耐地随之摆动,极力克制着自己高潮的冲动。 就在这时,男人起身,俯身压过她的双腿,将已经胀大到不行的阴茎直插,一杆到底。 “啊————” 罗生生仰头,甬道内层层软肉被一瞬刮过,所有空隙填满,快感裹挟着疼痛,让她的头脑一瞬间变作空白。 “呃……” 男人在几下略有阻滞的抽送之后,逐渐加快了速度。两只光洁的小腿被架在他臂弯两侧,无力地随着抽插在空中如秋叶摆动,摇摇欲坠。 “啪…啪…啪…啪啪啪……” 臀肉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两人都开始止不住颤抖。 他压抑住自己强烈的射意,将她两腿放下,向上睡到她的身侧。 “侧一下,我从后面来。” “嗯” 罗生生咬着手指,听话地背过他。 转身的一瞬,她的右腿就被迅速抬起,男人把着长棍再次插入,如同游子归家般熟门熟路。他就着刚才的湿意,越战越勇,直捣地水花四溅,在床单留下一滩滩印迹。 “呃……啊……阿东……好舒服……” 到了情浓处,罗生生更是主动地撅起屁股,去贴合他进出的频率。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放下她的腿,双手向上,自背后伸出包笼住她的双乳,配合着下体的节奏,揉搓捏紧,将她推升到极乐的边缘。 “不行了……要到了啊……” 说着,她抬手寻到他的后脑,教他的头向上抬起,自己则回首探出舌尖与他缠绕。两人现时如同藤蔓交织,自唇舌至性器,从意识到身体,都彼此胶着,难舍难分。 “啊!!!” 高潮时,女人的小腹开始猛烈地抽缩,大滩大滩的淫水溢出。在男人极速的抽弄下,它们被带到床上各处。而两人交合的地方更是靡乱不堪,尤其是罗生生红肿的穴口,在男人抽出后,还寻找惯性吐纳翻涌着白沫,真是一塌糊涂…… 等了一会儿,没感到滚烫,罗生生心里打鼓,怕他还要再战,于是小心翼翼问道: “射了吗?” “没” 快被肏干的罗生生,闻言哀嚎着把自己埋进枕头,欲哭无泪,想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尽招惹这些像永动机一样的男人。 程念樟没反应过来她情绪是为何,只侧头,看向她的后背。 现时他酒意未醒,头脑还有些迷蒙。 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脊骨深刻,一路绵延到股缝,那里臀肉饱满,弧度圆润,煞是好看。望着这些,思绪突然闪回到早上那抹背影,她穿着红裙露了满背,被外人各个观赏,叁教九流都能一睹风采……这……这怎么可以! 思及此,他的占有欲一瞬暴涨,已然忘记立场,只想这些明明都是他的,那些外人有什么资格觊觎。 肾上腺素作用下,他此刻阴茎高竖,在腿间立得笔直,欲望和怒气交织,他也顾不上她缓没缓过劲,一把就将罗生生抱起,紧锁在怀,一路带到窗边的靠椅处,让她背对着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抱那么紧干什么呀!” 小腹被他压得死紧,差点喘不过气,罗生生只得向他抗议。 然而抗议无效,男人非但没松手,还把她继续往上提了提。 “把腿张开,乖。” 罗生生大概知道了,他要和她这么坐着再来。 “我不要!不要!不要了!明天还要上班呢,你看看都几点了……” 她不止嘴上说着不要,身体也抗拒着想要逃离。奈何男人手劲实在太大,她越挣扎,反而被抱得越紧。 “你那么急着上班想见谁?魏寅吗?” 罗生生闻言一愣,不解地回头看他。 “啊?提他做什么?” “你们做过吗?” “什么跟什么?我和他?侬脑子瓦特啦?” 真的是莫名其妙,罗生生觉得他又可气又好笑,不自觉地连乡音也爆了出来,直觉得他不可理喻。 这人每天看着一本正经的,到底都在琢磨些什么? “安博那次,没做吗?” “做什么做!我俩清白的很!哦!对了,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要不是你把我扔那儿,哪有那么多事!这个魏寅看我那眼神……不说了,烦都烦死了……不对!你们男人都烦,都不是好东西!” 她一边抱怨一边掰他手掌,试了几下,发现都是无用功,干脆丧气地往后一靠,瘫在他的怀里。 “你没给他点甜头,他那么护着你做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你做什么!” 男人趁她分心的时刻,把着分身探入了她的洞口,手上的力道也随之加重,也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你不喜欢他,就别去招惹他…呃…知道吗?嗯?” 他一面插入,一面在她耳后低语,炙热的呼吸挠搔着她的敏感。女人的身体此刻逐渐软化,开始接受他的入驻。 因为感受到欢迎,搂着她腰的手便开始放松,他一手向下,按压女人小腹,以此感受自己的长物在她体内的上下运动和粗长轮廓;另一手则向上,原本想欺凌她的乳房,却不料被她抓住,使坏地送入口中含住了他的拇指。 “呃啊……” 她用软舌模仿着口交的姿态,舌卷缠绕,用力吮吸。这些湿润和温暖的包裹,自指尖传达到下腹,如百爪挠心电流过境般刺激,让他不禁发出舒服的喟叹。 末了这个女人还嫌不够,轻舔他的掌心后,立刻回头与他激吻。 两人唇舌交战,分开时,她媚眼如丝,在他耳边一面微喘一面低声问道: “唔……那你教教我,怎么拒绝他?说……嗯……太快了……慢点……唔……说我是你的……人吗?” 程念樟没有回她,只用更剧烈的抽插作为对她调情的报复。 当然,罗生生也不是真想知道什么答案,她心里门儿清,这人怎么可能会承认他们的关系!问这一句,只不过是想了个法子让他闭嘴,顺便让他少管自己的闲事罢了。 这女人的心里可是计较得比谁都清楚,她都没好意思让他甩了别的女人,他又凭什么管自己和谁眉来眼去! 正当她以为一切揭过的时候,他又来了句: “哼……你是我的人吗?” “当然,一直都是。”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设问,罗生生想也没想就回了过去。 闻言,男人似乎很满意,低头埋进她的背脊,落下一吻。而后双手向上,用大掌将她的两个胸脯紧紧包裹,伴着揉捏借力,让她更加轻送地上下进出。 然而这个动作进得实在太深,每一下都冲撞着宫颈的入口。男人的动作又太快,罗生生支持不住,除了靠他托着,只得双手扶住座椅的把手,才勉强不会滑落。 “太深了……嗯……不行了……阿东……我没力气了……” “手给我” 他放掉双乳,拉过她的手腕至于自己两侧,而后整个人缓缓向下让她双腿寻到支点站立,自己再张开腿站起,换了个正常的后入姿势。这样一来,他牵着她,便完全是自己的主场,不用顾忌女人的体力,只要横冲直撞就行。 “噗呲…噗呲…噗呲……” “啊嗯……啊……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罗生生拼命地摇着头,下身的每一下推挤都在榨干她最后一分理智,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臀瓣却扭地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起劲。 “呵” …… 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越到后程,男人便越是来劲,完全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只要发现她快没有体力,就变换姿势从头再来。 后来意识模糊的罗生生已经记不得他们换了多少姿势,又做了多少时间,唯一记得是最后他射的时候,窗缝里漏出的一缕白光,果真是满满当当地做到了天亮。 真的是,累死了。 狗男女 开机第二天,B组下午有几场棚内的绿幕,罗生生定了9点的闹钟,原想着提早去片场帮大壮做些准备。 可是当闹钟响的时候,她却完全起不了身。 不是她犯懒不想起,而是身上趴睡着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想起也起不来。 他俩凌晨做到最后,基本就和奸尸差不多了,罗生生趴在被单上,全身只有下体醒着,其它哪哪都在梦游,完全给不了任何反应。就算这样了,这个男人居然还能畅快地进出,她也是真的佩服。 她现在躺得很压抑,身体还维持在最后的姿势,面向床面趴伏着,后背能感受到男人匀称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想他应该是在释放之后,直接倒下压着她便睡了过去。 这种情形下,罗生生不敢翻身。怕动作太大闹醒了他,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提起来又做一轮……再做下去,她下面就离废了不远了……于是只敢一点点,一点点地挪,想悄无声息地就下床走人,心虚地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半夜敲门的浪荡子。 “你在做什么?” 就在她胜利在望,一只脚已经够到地上的时候,床上的那个男人突然侧过头睁眼,一把将她另一只脚踝抓住。 “程念樟!你醒了也不说一声!” 罗生生气恼地抽了抽腿,没想到这人也在同时放手,一瞬间,她整个人因着惯性,扑通滚到地上,顺道把头磕在了床头柜,痛得要命。 “啊!!!痛痛痛痛!痛死了!” 看她抱着头,疼到打滚的样子,程念樟也跟着心急起来。 “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人!” 他倏尔从床上下来,就地坐下,把她抱在怀里,仔细翻看刚才磕到的位置,检查有没有伤到皮肉。 还好头皮上只是微微泛了点红,没看见其他伤口。他低头伸手揩掉这人的眼泪,安慰地抱了抱,而后朝着那块红肉哈了口热气,学她小时候的样子在头顶帮她揉来揉去。 “别揉啦!别揉啦!你下手那么重我头皮都要掉了!” 罗生生本来还挺享受这人的温情的,但他是真不会照顾人,手劲比足浴店的技师还要实诚,真就把她的头当脚底板在拧。 “让你下次再不长心!也不知道活得岁数都到了哪里?做什么都那么莽撞。” “你干嘛逮着个事就要数落我呀!”罗生生可不乐意听他教训自己了,待他说完立马嘟着嘴一脸委屈地看向程念樟:“我还不是想你多睡会嘛!不然谁想像条毛毛虫似地从床上蛄蛹下去啊……” “还赖我了?” “不赖你赖谁?我好好睡着觉呢,你就和闪灵一样出现在门口,一进门就把我这样那样这样的……你是清闲的,可我还要上班呢!到时候摸鱼打瞌睡,你还要扣我工资,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了!” 罗生生越想越生气,嘴里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手上也不停歇,一会指东一会指西,配上她有些气鼓鼓的表情,倒还算可爱。 “那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你上去找我要回来。” 程念樟指了指上面,说得应该是他的行政套间。 罗生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立刻飞红。 “哼!” 她故作恼怒地把他推开,而后站起来,帮他把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件一件捡起来。 集齐后全部一股脑地扔到他身上。 “程先生,您还是穿件衣服说话吧,真不害臊!” 说完,她就逃到浴室把门锁上,隔着一小块半透明的玻璃朝他做了个鬼脸。随后打开喷头,淋浴洗漱一气呵成,好不清爽。 出来时她裹着浴巾,哼着小曲,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不可避免地有一瞬低落。 但她也知道这都是寻常,哪能对他有什么逾矩的期待。像一起对着镜子刷牙洗脸,一起吃早饭,一起梳妆打扮,再坐他便车上班等等这些,都是不该有的痴望,连想都不要去想。 没有什么期待,就不太容易失望,一旦接受了狗男女的设定,不去想太沉重的未来,两人似乎也不会有那么多矛盾和纠结,整体还算得上开心。 嗯,这样挺好的。 罗生生安慰自己。 她深吸口气,立马收拾心情,不让自己深陷在这段不确定关系的泥淖里。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化了个淡妆遮盖黑眼圈,挑了身男孩子气的卫衣长裤就准备出门。 路上,她收到一条信息,是程念樟发她的。 “2102,我的房号” 看见就来气!她狠狠把手机扔回包里,心想这人把她当什么了?陪玩、楼凤还是应召女郎? 真是狗男人,太轻贱人了。 …… 下午剧组拍摄的是段季浩然与葛纶的打戏,锦江茶楼巷尾的多人械斗,是开篇男主人物转变的重头戏。 B组负责的主要是一些特效动作的呈现,早上罗生生到了之后,现场已经布置地差不多了,她上机实操了一下,听陈珂讲了会儿调度。因为负责的是定点的机位,只要操作的熟悉度上去,本身对掌机要求并没有一些运动机位高。 导演和主演的大部队是下午卡着点到的,估摸着上午的外景应该不算特别顺利。他们一来片场就热闹了,各部人等都开始忙碌起来,服化和武指把几个主演团团围住,执行满场跑着调度,灯光和收音师也在做最后的调试…… 这是罗生生实拍的第一场戏,她虽然兴奋,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这场盛大中极不起眼的一个。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等正式开拍之后,程念樟居然也到了棚内督场。早上看他不紧不慢地,罗生生还以为这人会休息一天呢。 “浩然,你等一下拿枪的时候,手上的力道要注意控制,简东这时候还是白帮的喽啰,没拿过枪,上手没那么顺,但人物也没有探索的时间,雷仔手下就在外面,你必须把他一枪毙命,所以也不能演得拖沓,懂了吗?” 魏寅给季浩然讲得这场戏,特写机位就是罗生生负责的。她不近不远地听他们聊着细节,魏寅讲戏娓娓道来地,挺好理解,但讲得容易,做起来还是难的。 她在镜头里已经看了季浩然提枪不下二十次了,没有一次达到魏寅的开镜标准。就连罗生生这个外行都看出来,这个讨厌鬼今天状态明显很不好,浮躁得厉害。 “念樟,你对剧本熟,这段戏你试给他看一下。” 无奈之下,魏寅只得叫来在监视器前,定定坐着的程念樟过来教戏。 听到他要过来,罗生生立刻收拾了一些散漫,生怕又被他抓到什么错处,视线紧紧钉在转接屏上,死也不看他一眼。 程念樟路过时用余光瞥了罗生生,他看她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又安安静静的样子,心内颇为满意。 “捡枪的时候可以设计一个停顿,后面如果抖动的力度控制不好,可以用慢一点的松手来代替,像这样,看明白了吗。” 罗生生看着屏幕上他手部动作精准的情绪表达,不得不感叹,这人做他本行就是老天赏饭吃,和其他演员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有人带着过了遍戏,季浩然依葫芦画瓢也演出了个七七八八来。 但魏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先看看屏幕效果再决定要不要开始。 他下场走到她的身后,挨着罗生生一块儿看向屏幕上的画面。 “对,好……不错,角度再往右15度,哎!好的,就是这样!” 大概是有些兴奋,魏寅也没顾忌罗生生是个女孩子,习惯性地就搭着她的肩,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我也来看看。” 程念樟面带着笑意走下来,说是也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你往后退一点。” 这人一来就和拎鸡仔一样,把罗生生扯开,自己和魏寅挨着,在屏幕前讨论起了细节。 “对了,罗助理,送你的手套怎么没戴?” 他们聊的差不多了之后,魏寅突然没有没脑问她手套的事,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她咽了口口水,偷偷看了眼没有任何表示的程念樟,小心地回道: “呃……广东这边天也不冷,后面冷了再戴,谢谢魏导的。” “不是太冷的问题。你们女孩子的手要好好保护,摄影这个工种风吹日晒,还要搬上搬下的,更要好好爱护,知道了吗?” “哦哦” 魏寅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倍感负担,尤其是程念樟还在场,这人表面没什么态度,心里还不知道在怎么编排自己呢! “昨天后来怎么样?你说休息了我也就没好意思打扰你。” “没事没事,睡一觉就过去了,呵呵。” 外人听不出什么,但程念樟在,这个“睡一觉”就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果然,待她说完,这人就立马接道: “罗小姐肚量倒是不错的,睡一觉就不记恨了!老魏你也就别再惦记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大家都翻篇不是挺好的。” 男人眼气里有一抹调笑的意味,让罗生生很不自在。她侧了侧身,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度,拽了拽他西裤后腿上的面料。 本来是想让他收敛点的,却没想到换来这人一记眼刀。 东海派大星 “好了,时间不早了,开始吧。” 魏寅一声令下,全体工作人员都各就各位,他也拉着程念樟一道,坐回监控前,开始这几场戏的拍摄。 就在他们转身行步的间隙,罗生生向前看向屏幕,刚凑上,就被吓了一大跳。 季浩然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下来,因为给的是特写的焦距,现在满屏都是他的脸。搞不懂这人是入了戏还是纯粹恶作剧还是怎么的,整张脸眉目纠结,虽然依旧帅气,但加上妆造以后看着还是怪凶狠吓人的。 罗生生初见一凛,回神后立马抬头给他瞪了回去,顺道甩了甩手,像是使唤狗似地指使他站起来,去他该去的地方Standby。 季浩然当然不会听她的,依旧我行我素,直到魏寅坐回了监视器前才悠哉地站起来,找到定点准备开拍。 “《简东传》四场叁镜一次!” “啪” 随着板姐合板,一切走上正轨。 …… 整个拍摄过程还算顺利,就是魏寅对开镜的要求很高,他不喜欢演员有保条数的想法,除非他们对人物反应的理解上有自己的亮点,否则不会轻易重来。 因此,现场大部分的时间,罗生生都是在看他和程念樟调教演员,起初还有些兴味,但绿幕前看戏本身就挺割裂乏味的,这些人又喜欢抠细节,多看几次就没什么劲道,到了后程她差点犯困地抱着机器睡着,还好后面有个跟焦员一直提醒她,不然真的会误事。 中途放饭的时点,全组暂休,主演围着导演团队在监视器前集中看回放,其他工作人员就各自找地解决自己的晚饭。 这时,几个场务和季浩然的助理从外面提了一大堆吃喝进来,都是粉丝的应援,上面花花绿绿印着他年中那部古装戏的剧照,还有他的Q版形象,看得出很用心。 “罗老师辛苦了,您看是要咖啡还是奶茶呀?” 罗生生本身不想拿这人的好处,但人家叫她老师诶!都叫得这么恭敬了,她那点子一填就满的虚荣心,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咖啡吧,谢谢啊!” 正好她还有点困,就要了杯冰美式提神。 杯套上是季浩然一脸睥睨,剑指天下的动作。粉丝对他的认识还是很精准的,挑的图都是副蔑视的腔调,没个正眼看人的。 罗生生盯了会儿,突然兴起,问隔壁场记借了支笔就在上面图图画画起来。 首先就是把他的鼻孔画大涂黑,又在头顶加了对牛角,左右看看还嫌不够,琢磨了下,在他唇角点了个又大又黑的媒婆痣,这才觉得舒坦。 正在她欣赏着自己大作洋洋得意的时候,身后突然飘来一句: “罗摄影,刚刚有个镜头你好像跑焦了。” “啊?” 猛一回头,发现居然是季浩然,她瞬间汗毛竖起,吓地赶紧把杯子收了起来。 “魏导喊你过去看看,到底是我站位的问题,还是你操作的问题。” “这……” 鬼才信他! 这种事有问题,拍的时候就喊“咔”了,不行就补拍,退一万步,执行导演还健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找自己理论吧! “磨蹭什么呢!” 季浩然看出了这女人一脸的不信,突然就放大声量,虚张声势地呵斥她快一点。 这里人多眼杂的,罗生生怕和他闹起来不好看,只得拍拍屁股站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她跟着他一路走到监视器那儿。魏寅他们早出去吃饭了,只有零散的工作人员在看着机器。 “你看,让你快一点吧,现在魏导都出去了,只能去外面找他了。” 这人真爱演。 罗生生翻了个白眼,配合他说道: “好了,好了,那我们去找魏导吧。” 两人说完就闪身出了棚。季浩然带她到了个四下无人的过道,那里有些逼仄,他和她面对站着,莫名有些暧昧。 “你这么乱跑,你经纪人不管管吗?” “韦成也是念樟哥经纪人,他们出去吃饭了,我说没胃口就没去,助理正好去派吃的,所以现在没人管我,就找你出来了。” 罗生生有些讶异,这人突然变得好乖,不光问什么答什么,还主动给她解释了起来。 这和她预想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同。 “呃……你找我做什么?” “你忘了?咱两还有私事没有解决。” 罗生生就知道,这人找她没什么好事。 “哦,我替宋远哲给您赔不是了,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也打我一拳好了,我受得住。” 她一面说着,一面嘬了口手里的咖啡,散漫地把脚底的沙子踢来踢去,低着头也不看他……表面是慷慨无畏,实际心里怕得要死。 “我不打女人。” 这句话季浩然说得很郑重。 罗生生听后松了口气,然后想想又不对,蓦地抬眼看向他。 “季浩然,但你做的事情比打人更过分呀!有点卑鄙了哦?” 她说得是昨天早上的事情。 “什么卑鄙!Kevin到底和你都说了什么?” “说你知道魏寅看上我了,特意让他逼我穿情趣衣上去讨好,会露点的那种!到时候就能看我在所有人面前出洋相,在剧组永远抬不起头,然后被人在屁股后面指指点点,被荡妇羞辱……” 罗生生说时语气愈渐充满寒意,看着他的眼神也写尽了嫌恶,好像他做的事情,真的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季浩然心惊,他被她步步逼退,身体不自觉地贴紧了墙面。 “够了!别说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我没想过你真会穿上台去!” 闻言,罗生生一愣。 玩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反过来怪她不检点吗? 罗生生突然想起程念樟昨天说得话,和他大概也是一个意思。她是因为心里有那人所以当时不得发作,只能自己悻悻地逃回去,今天季浩然自己过来送人头,她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输出的机会的! “你知道你一个所谓的玩笑意味着什么吗?Kevin是副导,你是带资进组的头号男主,论话语权你可是压他不止一头!你以为的玩笑,在他眼里就是必须执行的命令!昨天要不是服装组的同事帮忙,我和魏导又认识,换一个小姑娘,换一个献媚的对象,这就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是所有堕落的源头,是会毁人一生的,你知道吗?” 罗生生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有着朴素的正义感和良善的秉性,可能对于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她有时只能被动地选择沉默,比如拉契,比如巴德,再远一些,还有当年出事的赵家……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认同和妥协。 罗生生骨子里的倔强可能偶尔会缺乏一些底气,但却永远不会消弭。 季浩然被她说得陷入了长久的语塞,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招错手,可能会像蝴蝶效应一样,毁人一生。 这个女人说这些的时候,瞳孔里有着异常的坚定,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之前一直以为罗生生是个恋慕虚荣,攀附权贵的菟丝草,偏偏还要伪装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好不虚伪。 但今天他又觉得她不是这样的。 一个女孩子,当电影摄影师,又苦又累又难出头,每天瞧她提着几十斤重的机器来来回回却没喊过累,看起来是真的热爱……这女人混在男人堆里,原本靠那张脸撒个娇就能轻松一些,却天天素面朝天,穿得像个假小子似的避嫌。自从遇见,更没见过她的好脸,脾气又硬又倔,说话又刻薄疏远,完全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金丝雀懂得讨人欢心。 褪掉了一开始的偏见,愿意用心去观察之后,季浩然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叫罗生生的女人,既脆弱又勇敢,既清醒又善良,有时候愣头愣脑的,也有些说不上的可爱……和圈子里那些虚与委蛇花枝招展,天天沉迷争奇斗艳的女人都不一样。 “我知道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罗生生没想到他认错认得这么干脆,原本还准备了好几通的炮弹,一时间也全变成了哑弹,根本发作不了。 “你……你不和我吵两句吗?” “你没说错啊?我和你吵什么?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无理取闹吗?” 季浩然说着,突然俯身下来。 一瞬间,压迫感剧增,罗生生不禁缩头,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你说话就说话,别离我那么近。”额头的刘海被男人的鼻息吹得微动,这个距离让罗生生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她抬起手肘抵住他,继续道:“那我们这样就算两清了,以后大家就是同事,别再莫名其妙找我麻烦了,好吗?” “没问题”心结放下后,季浩然豁然开朗,答应得十分爽快,竟然没有纠结她的抵触,反而掏出手机,亮出一个二维码,摸头笑道:“既然是同事,加个微信不过分吧?” “呃……” 罗生生还没放下戒心,总以为他想再搞些什么幺蛾子整她,于是一直没有动作。 “我都请你喝咖啡了,你还把我画成那样,被我发现了,不该发我个红包赔罪吗?” 说时,季浩然指了指罗生生手里的咖啡,一副你耐我何的损色样。 看他这么无赖,罗生生才终于放下芥蒂。 “滴——” 添加成功。 “你怎么叫‘飞天小女警’?这是你的号嘛!” “叫飞天小女警怎么了,以前我还叫东海派大星呢?你有意见吗?” 罗生生想笑,但她得憋住。 打开聊天界面,她顺手发了个35块钱的红包过去,备注是“买咖啡”。 “好了,发你了,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季浩然点开红包,表情有些失望。 “你也太抠了吧……” “外面美式本来就这么多钱,怎么?你还兼职卖咖啡的副业啊?” “你信不信这杯咖啡我摸过的话,外面挂一千都有人买!” “季浩然,你适可而止一点,我可没钱,要讹人你换一个!” 罗生生看出了他在没话找话,自以为很有趣,但就和个小学生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她为了耳根的清净,赶紧转身走人。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诶,罗生生,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呢……” 她把耳朵捂起来。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就在她终于回到棚内,觉得摆脱这人之后,手机突然跳出一个消息。 来自飞天小女警。 “红包我还你,晚上下戏了你再请我喝一杯,咱俩才扯平。” 罗生生默念一句“有病”,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口袋,权当没看见。 楼上楼下(上) 晚饭回来后,罗生生没在片场看见程念樟,也不知道这个大忙人又去忙些什么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今天没有大夜的戏,棚内大概拍到八九点就收工。 季浩然后程倒是真挺配合,她喊他走位他就走位,叫他别乱动就真的乖乖站着不动……这让罗生生挺恍惚的,她还没见过哪个人转性转得这么快,快到让她觉得这人是不是还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收工后,在罗生生帮大壮搬机器装车的当口,季浩然趁她身边没人,鬼鬼祟祟地挨了过去。 他两手插袋,眼睛瞟着四处,找准时机快速说了句: “看手机” 说完他见有人过来,便跳开了,侧身和经过的工作人员一一打招呼,显得十分刻意。 晚上的几场戏时间安排得很紧凑,罗生生根本没空看手机,这会儿季浩然既然提起了,她等空出手,就很自然地拿出来看了眼。 屏幕上有二十五条未读提醒,全部来自飞天小女警。打开以后,罗生生整个无语,前面二十四条全是季浩然转发的视频网站上,粉丝给他剪的安利视频,一看就知道这人到底有多自恋。 罗生生对这些自然是没兴趣的,而且她想季浩然也没那么无聊,特意跑过来就为这事,于是她直接划拉到最后—— “下戏了去隆记喝粥!” 罗生生果断回绝。 “不去” 对面见信,只发了个“嘿嘿”的文字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就在她弹出窗口的一瞬,B组的大群炸开了锅,大壮艾特所有人: “大家下戏都别急着走,季大流量请大家去隆记吃夜宵,特别关照了,一个也不能少!” 难怪他不紧不慢的,原来还留了后手。 既然是组内一起邀请的,罗生生独个不去就显得另类了,她也怕自己不在容易被人拿来背后说小话,所以尽管不大乐意去,还是在群里随大流发了句“收到”。 …… 夜里十点左右,剧组整顿好回了驻地,大壮立马召集B组全组十来号人朝隆记出发。 《简东传》取景在郊区老火车站附近,周边城乡交错,没什么好的饭店茶楼,这家隆记是做潮汕粥起家的茶餐厅,餐单都是鱼参翅鲍、虾夷蟹贝一类的美鲜,是这一带少有排得上档次的酒楼。 既然季浩然说要请客,那肯定是不会下了脸面的。 罗生生一行人到的时候,季浩然和他的助理已经在包厢候着了,诚意看起来给的很足。他现在卸了戏妆,素面看倒也是个清爽的少年模样,但罗生生还是有些怵他,排坐的时候一直暗戳戳往门边走,就怕挨他近了,会倒大霉。 看人都落座了,季浩然瞟了眼远处的罗生生,嘴角一撇,有些不大高兴。但很快他便收拾了表情,起身说道: “人来齐了,吃饭前我先说两句。今天请大家来呢,是这样的……之前拍预告的时候因为一点原因怠慢大家了,一直没有表示,可能让大家对我有点误解。今天正好下戏早,就特地请各位过来吃好喝好,算我赔个不是,等会大家也别拘谨,随便点!尽管吃!全算我的!” 他讲话的时候,罗生生虽然瑟缩着把脸埋进菜单里,但也留了一耳朵听,心想原来这人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之前那么嚣张跋扈,大概只是瞧不起人罢了。 这边季浩然刚一说完,服务员便上来添茶,她顺手拿起瓷杯想要清个口,还没拿稳,右边一个大哥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浩浩!你这话也太见外了!今天这顿饭别讲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咱们跟组这么多年,见识那么多明星,只有浩浩你一个这么与民同乐,关心咱们基层工种的!我们感动还来不及,怎么能让浩浩你给我们赔不是!” “噗!” 听到这位大哥一口一个中气十足的“浩浩”,罗生生没忍住,刚喝了口茶就全喷了出来。 她没记错的话,站起来的这位,就是那天吐槽季浩然鼻孔看人的大哥。这世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耿直老实的一大老爷们,上了饭局就和公公上身似地赶着趟的溜须拍马,着实把罗生生给惊到了。 “罗摄影这是……” 罗生生这么一喷,全场瞬间静默,站着的大哥察觉了尴尬,赶紧把矛头指到她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呛到了……呛到了哈……大家先点菜,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就逃也似地离开了,留下季浩然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演绎令人窒息的社死现场。 在洗手间里简单擦了把脸后,罗生生又坐在马桶上玩了会儿手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她的原则很简单,就是把时间变着花样地熬过去。 季浩然订的包厢在二楼,而女厕所在叁楼宴客厅的边上。当罗生生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个宴客厅的客人上楼。那是个叁十来岁打扮斯文的男人,罗生生刚转身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于是下了两步楼梯,和他擦肩时就特意瞥了眼……没想到……一看还真是熟人! “王秘书!” 男人推门的手闻声一顿,而后退身回头。待看清来人后,笑道: “是罗小姐啊……真是巧的。” “还真是你!”确认来人是旧识,罗生生赶紧兴奋地小跑上去:“你怎么在这儿?是安远哥过来出差了吗?他在里面吗?” 罗生生说着就上手想推门进去,她身前这位正是刘安远的秘书王栩。罗生生自年中在英国与他俩见过一面后,除了节庆问声好,便再没了联系。 刘安远一向对她有所照拂,虽然面上罗家和他有些龃龉,但这个哥哥待人宽厚,为人正直,家道中落却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一直是罗父口中的大将之材,也是罗生生打小就很崇拜的人。 说起罗生生与他的渊源,其实还要追溯一些父辈的恩怨。 当年从申城迁到安城的几家里,就属刘家和罗家最亲。可惜刘安远父亲的公司,当年被宋海峰联合罗家在内的几家设计,一起组建了安博后被吃干抹尽踢出局。就这样,刘父公司的核心资产被侵占,主营业务被瓜分接管,最后只剩空壳了还要被几百号员工,天天围着讨薪骂街…… 刘父是个老实人,倾家荡产赔完钱后,留下刘安远这对孤儿寡母,独个儿葬身在自家厂房的火海之中。后来,才刚成年的的刘安远就一人扛下家业,靠着刘父拿命换来的保险金和张晚迪的器重,将刘家重整旗鼓,最终变作如今宏大版图的产业……这背后要经历多少辛酸和险阻,大概也只他自己知道。 罗生生敬重他,当然也不光是因为他的手腕和能力。 罗父罗孝云当年被裹挟着设计了刘父,一直都心怀愧疚,后来即使刘安远联合张晚迪迫使罗家资金链断裂,吃下安博所有的地产板块,使其不得不举家远逃澳洲,罗父也不曾记恨过他。 罗孝云一直教罗生生世道轮回终有时的道理。刘家家破人亡,刘安远本可以赶尽杀绝却还愿意放罗家一线生机,已是仁至义尽。罗父瘫痪后,他还愿意时不时替罗家搭把手,把罗生生当自家姊妹看待,更是写尽仁厚二字了。 每次见到这位哥哥,罗生生都没有感受过任何的世仇家恨,经历一些世事后她才明白这种和解到底有多难,所以对他也就倍感珍重。 毕竟世上好为人师者多,指路前行者少。两人难得能碰上,今日看见了王栩,一下勾起了罗生生的念想,想这个哥哥既然来了,至少自己该进去打个招呼,总不能像个外人似的生分吧。 可是当她刚把手放上去,门就被王秘书拉得严丝合缝。 “罗小姐,刘先生近日不在国内,里面是我私下约的朋友,不是很方便见外人,不好意思的。” “哦哦,那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的。” 罗生生听他话里的意思,以为厅里是他相亲对象或是女朋友一类的关系,吓得连忙缩手道歉,生怕误了他的好事。 “没事,等刘先生回国了,我和他说说,空了再来找您吧。” “哎呀,不用特意来找我的!”罗生生想起之前宋远哲误会过她和刘安远的关系,加上现在又是在国内,万一让刘安远家里那位知道也不好,所以她赶紧拒绝,别给人家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先暂且这样,有什么您也可以与刘先生直说,刘先生那里您一向是不用拘谨的” “好的,你先去招呼你的客人吧,有什么我到时候直接和安远哥交流,今天也是巧的!不耽误你谈正事了,有空回聊吧!” “好的” 说完,罗生生打了个再见的手势就与他作别,而后蹦蹦跳跳地下楼。 王栩等她人影消失后,才终于把门推开。 巨大的包间里,一张20位次的大圆桌前,只坐着一个男人。他携烟入口,在消散的白雾中看向来人。 “王先生,你来得有些迟了。” “飞机晚点了,门口又遇到位故人,让程先生等那么就,实在抱歉。” 闻言,程念樟摁灭烟头低笑,而后食指转动轮盘,送了壶茶到王栩面前。 “你太客气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迟点也不碍事。来,王先生,你远道而来,我就先敬你壶热茶算是欢迎了。” 王栩会意,在茶壶所指的位置坐下。两人现时相隔两叁个座位,不算近,也不算远。这样,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基础上,又能保证交流的顺畅,是很合宜的选择。 楼上楼下(下) “程先生,之前我们谈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安城日泽湖电影小镇的项目,我消息没错的话,规模大概在350个亿上下,宋氏IP入股牵头,抵押加贷款至少也要套个一成出来,政府才会考虑立项。宋毅这次走的是步险棋,他手里没那么多现钱。你现在让我拉张晚迪下水,凭她的心思,这事没那么好办。” 程念樟吹茶浅抿了一口,他话里说着难办,但面上却不见难色。 “这事就是难办,所以刘先生才想到了您。南林湾那位对刘先生一直都有防备,但凡是我们这边的消息,她都不会信。您就不一样了,这几年张小姐周围能近身说得上话的,也就您一个,您说得她也不信的话,那便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们太抬举我了。” “不是我们抬举,程先生如果没有意愿,今天也不会来这儿碰面,不是吗?” 王栩手指轻敲台面,笑得云淡风轻,看起来很是笃定。 “呵,说吧,要我给张晚迪吹什么风。” “宋毅一直在和青木资本的方珊对接,大体框架已经谈妥,明年会以定向增发的模式委托青木发行私募,体量大约在30个亿上下。” 闻言,程念樟有些吃惊。 “项目八字还没一撇,拿什么做发行标的?” “我可没说是安城的项目。傅云在海南的星岛十多年前拍了块地,一直没有动工,现在你去看看,围挡已经装上,地基也开始动起来了,大概下个月宋氏内部就会有公示出来。星岛拿来做宋氏的文旅布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看来这方面,您的消息还是闭塞了点。” “傅云?他们怎么可能联手。” “生意场上,互利互惠的事情,没什么不可能的。” 经他提醒,回忆了最近一些异常,程念樟这才回过神宋远哲此番回国的目的,竟是要帮宋毅打翻身仗? 星岛有现成的待开地皮,宋氏又有国内最大的影视IP,天作之合。小地方政府根本不会拒绝这块送到嘴里的蛋糕。别说立项了,到时候低息政府贷款和城投债会跟着投入,根本不用考虑后续基建的配合度,兄弟俩只要这样联起手来,就能把纳税人的钱都倒进自己口袋,确实如王栩所说的,互惠互利,下了一手好棋。 可是—— “用星岛募资,再给日泽湖立项,宋毅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一点!涉及到账务造假的问题,他可是要进去吃牢饭的!” “这就不是您需要担心的问题了,青木资本自然会帮他做好包装。刘先生的意思是这样的,日泽湖周边一共有叁块地空着,按照安城下一个五年的规划,这叁块地总有一块得动。张小姐的迪远置业作为安城地产龙头,到时候必然参与竞标。宋毅的落点在东北方,如果能立项,所有的配套基建都会往东北方向偏移,地价也会番上几番,这样的好事,刘先生还是希望落在自家人的嘴里的,这个您没有异议吧。” 程念樟不信刘安远费了这么老大的劲,就是为了给张晚迪送块肥肉。 “万一没有立项呢?据我所知,宋氏目前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光鲜,如果扑空,后续的资金链问题可不是迪远一个地方房企能生咽下去的。” “这个,您就自己意会了……毕竟是夫妻,刘先生是不会放着张小姐不管的。” 这个王栩说话半藏半露,程念樟自然是不会全信。张晚迪生意上的事他一向不怎么插手,这个女人疑心极重,并不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刘安远也绝不是表面说得这么大义,他的心里在打些什么算盘,大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青木的事得空我会和张晚迪说起,但能不能成在她,不在我,这个王先生没什么意见吧。” “当然,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刘先生的作风您接触过也知道,不会强求结果,尽力就好。” 程念樟低头饮了口已经放凉的茶,微微点头。 “那南林湾的事就先这样,今天把王先生叫过来,是我眼下还有些棘手的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虽然程念樟没有明说,但王栩已经会意。 他从包里抽出一张画廊的名片,压在台面,推到了程念樟跟前: “明白,刘先生已经帮您准备好了。您拿个十万托人去这里找名片上的人,收到画别急着出手。记得转手几次后您再接手送回画廊,到时候会有专人负责拍卖事宜,资金周期大概两个月,价格您定,您看怎么样?” “你们倒是想得周全。” “应该的。您帮刘先生办事,总不好给您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税佣都含在价钱里面,您放心,到手肯定是干干净净的。” 程念樟没想到这人办事这么熨贴,收下名片后,便也没有了后话。 “替我谢谢刘先生” 整场谈下来,比程念樟预想得要顺利的多,两人聊完了正事,便陷入了相对无言的状态。 王栩犹豫了会儿,突然开口: “刚刚在外面看见了罗生生罗小姐,应该和您算得上旧识。早前听说,她是跟着您新片的摄影指导回国的。罗小姐是刘先生的故交,还要麻烦您平时多照应一些的。” 刚才王栩与罗生生在门外的对话,程念樟听了个大概。他是有些意外的,罗生生和刘安远如今竟还有交集,但因与正事无关,他也不便多问。 没想到,自己没开口,王栩倒先一步扯到了她的头上。 “这个你大可让刘安远放心,据我所知,她后面还有宋远哲撑腰,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傅云家那位……呵,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提起宋远哲,王栩欲言又止,应该是知道些内情,但他既然不说,程念樟也不再问。 扯到那女人身上的事,总会让他有些心烦。 “罗生生这人心思很多,今天见了你,她面上没有异常,心里肯定会有怀疑,你就不怕有什么后患?” 此话出口,一般说的人都是带些狠辣的想法的,程念樟故意这么说,是有意在刺探他们关系的深浅。 一向异常谨慎的王栩,提到罗生生反而云淡风轻起来,他眼里都是小事,不至于这么上心。这人给自己添了些水,饮茶间瞥眼程念樟的面色,接道: “罗小姐和南林湾没什么交集,你让她开开心心做事就好,不用芥蒂这些。” “你们真这么放心她?” “程先生,我把话说开吧,罗小姐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能不牵扯就不要牵扯,今天提她就是想日后如果和罗小姐再有罩面,您也能心里有个底,别生出其他事端。这么说,您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程念樟听出他话里有警告的意味,便识趣地不再探索。 他心里只是有个疑问,那就是罗家明明是他刘安远的仇人,但这人却这么护着罗生生,这……不合情理。 “她倒是好福气的。” 王栩闻言,笑着低头看了眼表。 “时候不早了,等一下我要出发去香港,今晚就不作陪了,程先生也早些休息吧。” “好,那就不送了。” 程念樟与王栩作别后,仍旧独自留在厅内。 他走到窗边,点烟看向楼下,目送王栩走远。 窗面上反射出他的面孔,此刻烟雾中男人的眉眼深邃,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 二楼 刚才大概是因为罗生生出来太久了些,季浩然以为她独自回去了,连发了好几个“你在哪里?”。 罗生生通通没回。 她下楼后走在回廊,又仔细想了下,觉得王栩出现在这儿实在太巧,时点又这么晚了,多少有些奇怪。她心思敏感,隐隐觉得宴厅里的人大概和剧组有关……但她也没那么神通,一下就能猜出里面就是程念樟。 这事儿虽然蹊跷,于她也不大相关,罗生生便只是怀疑了一下,没再往下探究。 见到她推门回到包厢,季浩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今天费老大劲,搞这么大排场,别弄到最后把正主弄没了,那他可不干! 罗生生不在的时候,季浩然基本就没怎么搭理其他同事,开场说了些话,随后他便惜字如金,又恢复了平时的冷脸。下面有人来敬茶,都让助理挡着说些套话应付应付算了。 此时包间内气氛就有些诡异了,罗生生坐下后左右看了看,除了玩手机的季浩然,其余大家都只埋头吃自己的,顶多各自说些小话,完全没有她出去前的热烈。 中间陆续有好几个同事借口明天有早戏就撤了,罗生生看人走一半后,也跟着站起想走,却被大壮给劝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可别单独走夜路啊,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没事的……” 现在才十一点多,也不算太晚。罗生生刚想回绝大壮,季浩然的助理突然插上一句: “浩浩保姆车上还有个位置,这会儿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浩浩也打算要走,正好送罗老师回去呗,免得走回去也怪累的。” 警报拉响! 罗生生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她就知道季浩然肯定还有后招。 “那多不好,被酒店外面的粉丝和狗仔拍到,不会有问题吗?” 她一说完,这个助理就捂嘴讪笑,好像这个问题很搞笑一样,让人有些不爽。 “罗老师您想多了,我们这么大几号人一块下车,谁会往那方面想啊。” 此时,大壮听言也帮着劝道:“我觉得行,这样比较安全,我也放心。” “那就这样,我累了,回去吧。”不等罗生生再次回绝,季浩然就自个儿站了起来说要走,他用手指了指她,特意又加了句:“你也跟上吧,别万一路上出什么事,魏导怪到我头上。” 又扯上魏寅! 他私下里和自己斗嘴说说就好,拿到台面上,外人听进去了那成何体统。 罗生生怕她再不顺他的意,接下去这人八成不会再讲体面,还不知道要在人前怎么埋汰她,于是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让你出来喝粥你不愿意,害我出了这么大的血,下次你也得回请我个大的。” 季浩然一上车,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对着罗生生叨叨。 边上的助理面色如常,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们居然相熟。这时她回忆起白天这个助理殷切的样子,突然有些后怕。 “你们到底想干嘛?白天那杯咖啡里没下药吧!” 印度那件事在她心里留的阴影,虽然不会总是侵扰,但一旦触到了,就又会翻涌上来,让她对生人感到防备。 “罗老师你想什么呢!我们给你下药做什么!” “你怎么成天不是性骚扰就是要给你下药,该不会有被害妄想症吧!” 季浩然有点抓狂,这个女人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色魔吗? 他看起来就这么饥渴吗? “你又不是没做过过分的事。我看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操作,不就是典型的拉皮条,不然你非载我回来干嘛,就为了和我斗嘴啊?” “不行吗?我就喜欢和你吵架,有问题吗?” “有病!” 罗生生觉得和他吵,特别没意思,浪费精力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无视掉这人。 “罗老师,你误会浩浩了。浩浩就是想和您交个朋友,顺便为之前的事情给您赔个不是,是吧,浩浩。” 助理看两个人这么不对付,赶紧上来圆场,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提袋塞到季浩然手里,暗戳戳地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烦死了!”季浩然抓了抓头发,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回头把东西送到了罗生生面前:“喏!给你!算我给昨天的事情赔礼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记恨我了。” 罗生生一愣,眼前是个卡地亚的盒子,目测是珠宝,最次也是个近万的礼物,她可不敢收。 “呃……你今天叫我出来,就为这个?” “不然呢?你当我那么闲啊!明天五点就要出外景,我剧本还没背熟呢!”季浩然看她没要收下的意思,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东西你收着吧,收了以后咱俩就是兄弟,以后我罩你。” “兄弟?” “不然呢?姐妹吗?太娘了吧,我又不是gay。” 罗生生被他绕着绕着就绕了进去,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转性,但她看得出他并没有恶意,也就放下了不必要的戒心。 “东西我不要,太贵重了,咱们交情还没到这份上。” “小玩意儿,和你家那几百万的表比,不值一提。” 罗生生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这种细节,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显得自己矫情了。 “那道歉和礼物我都收下,兄弟就免了,正常同事相处就好,我没什么要你罩的地方,又不是黑社会。” “哼,这可由不得你。” 季浩然看她把东西收下,脸上止不住得意,恰好酒店到了,他们便匆匆作别,也算给今天画了个不错的句号。 回去后她把东西打开看了下,是条护身符的手链,确实不算太贵,寓意也不错,看来是用心挑过的,她戴在手上试了试,拍了张照给飞天小女警发过去。 “谢谢了,很好看。” 季浩然收到,秒回了好几个叉腰笑的表情,看起来贱兮兮的。 罗生生没再接话,她此刻一人躺在床上,夜里喝了咖啡也没什么困意,划出对话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新鲜事。 手指划着划着就停在了程念樟那里,屏幕上最近的一条消息是他早上发的房号,也不知这人现在在干嘛,悄无声息就没了人影,明天能不能再见都是个谜。 她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才分开了这么会儿,竟又开始想他。 想和他说说话,绊个嘴也好,对话框里几个字删删改改,却一直发不出去。 她纠结着正准备放弃,对面却先找了过来。 “没睡的话,上来一趟。” 罗生生见信一下从床上弹起! 上午那鼓子气恼,她全然都抛到了脑后,赶紧打开行李箱翻个底朝天,找出一套成套的内衣和吊带睡裙换上,再在外面穿上白天的卫衣,画上淡妆,一切就绪后才回他: “好的!” 简直就是没骨气的典范。 主动出击(微h) 2102 罗生生蹑手蹑脚地在21楼穿梭,她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在电梯里特地百度了狗仔喜欢藏身的地点,敲程念樟房门之前,非要把这些点都踩了个遍,才能安心。 21层的走廊尽头,有块镜面的装饰画,确认没有狗仔后,罗生生对着它又检查了一遍妆容。横看竖看,还是觉得口红重了些,好像显得有些刻意,就稍稍抹去了点,再用指尖带到眼皮上晕开,营造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她知道程念樟最吃这套,女人嘛,偶尔伺候一下男人的喜好,不算寒碜。 妆容没问题了以后,她顺手理了理头发,让它们看起来有着恰到好处的凌乱和蓬松感,表面是将睡前的慵懒,却处处透露性感。 拾掇一番后,罗生生对镜子里的自己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于是她深吸口气,步履婀娜地朝2102走去。 门前,她调整站姿,轻叩叁下: “Roomservice!” “啪嗒” 房门打开。 男人看到门外容颜灿烂的罗生生,有片刻愣神。 回神后,他一面看表,一面侧身让她进来,幽幽说道: “你磨磨蹭蹭的毛病要改。” “你又没说很急,我看你也不催,就先做自己的事了。”她边走边看,行政房除了面积大些,窗景更开阔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扫了一圈没见着什么新鲜的,她也就毫不见外地就着沙发坐下,顺手拿起台面上男人喝了一半的水,咕咚下咽,而后侧头看向他,继续道:“难不成你一直在等我啊?” 程念樟没回她,他的视线落在杯口浅淡的口红印上,眉头微蹙。 “你和宋远哲分手了?” 听到宋远哲的名字,罗生生瞬间僵住,不知道这人提他干嘛?不是上来做的吗?没事为什么要提让两人都不开心的事。 “你问这干嘛?我和他的事你那么关心做什么?” 对于他这种一见面就泼冷水的行为,罗生生有些生气,她也没控制情绪,干脆一盆冷水给他泼回去。 气氛瞬间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意味。 程念樟自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戒备,他打开火机点上烟,消解了些情绪后说道: “过两天会有个新的演员进组,叫温雯,宋远哲的人。晚上刚定下来的事,我通知你一下,别到时候见了面尴尬。” 温雯? 最近事儿多,罗生生差点忘了这人是谁,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前几天宋远哲带着逛店的那位。 “你做我工作有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是争风吃醋的人?你放心好了,只要对方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去给人家使绊子的。” “最好是这样。” 那个温雯罗生生接触过几次,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个善茬,进了组还指不定要找自己多少麻烦呢? 而且自己今天本来高高兴兴上楼,心里想得是那个事情,现在听男人上来就聊正事的架势,自己的小算盘也全都白打了。 双重打击下,罗生生肉眼可见地变得颓丧。此时她撇着嘴双目放空,全然没了刚才进门的光彩。 程念樟以为她是陷落在宋远哲和新欢的纠葛里,才会蓦地沉郁。看她木讷的样子,他心里也莫名有些吃味,但又不得发作,只能借着烟雾,掩盖自己不悦的面容。 “你喊我上来就为说这个?” 罗生生不甘心,一簇小火在湮灭的临界点复又燃起,明明是他早上说的,让她来找他要回去的,现在说这些,不是把人当猴耍呢吗? “是的。你们女人比较情绪化,如果你反应比较激烈,我可以在安排上让陈珂做些调整,尽量把你们岔开。” 很明显,程念樟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程念樟,我问你的是,你喊我上来,就!只!说!这!个!吗!?” “你又在发什么疯?” 面对罗生生的再次质问,程念樟不解,他似乎是真的把早上那句话,当成戏谑抛到了脑后,全忘了个干净。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罗生生,把它当了真。 “算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再见!” 意识到被耍了的罗生生,一气之下站了起来,也不看程念樟什么表情,甩了句狠话就径直往门口走去。 程念樟也是莫名其妙,不知哪里又招惹了她,说着说着这女人又把枪口开到了自己头上。 “你有火朝宋远哲发,和我较什么劲?一天不吵你不开心是不是?” 闻言,手已经停在门把上的罗生生,简直气到发笑。 她脑子里已经没什么可以理智思考的余地了,抬手一把扣上链条锁,按下“请勿打扰”,转身回头脱掉卫衣往随手扔到地上,而后小跑着奔向程念樟,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扑倒在床。 “程念樟!我是来讨债的!” 罗生生的动作太突然,程念樟全然没有防备,倒下后下意识地抱住她,不知该作何言语。 女人学他昨晚的样子,一面亲他唇瓣,一面将他的衬衫扣,一粒一粒解开。 走到这一步,原本她脑中幻想的画面应该和昨天一样,什么都是水到渠成地发生,噼里啪啦两人如干柴烈火又是一通乱烧。 但今天这刚开了个头,罗生生就立马吃瘪。 反手的关系,男人的扣子是真的难解,眼睛不看着的话要好一会儿才能解一颗,搞得她顾得了上面就顾不了下面。最后实在分心地厉害,就干脆气恼地跨坐到他身上,专心对付起男人胸前的排扣。 “我来吧。” 程念樟叹口气,附上她的手,决定自己来解。 但罗生生现在倔头上来了,她偏不! 甩掉男人的手,她就和拉花似地把衬衫从裤缝里统统抽了出来,也不再纠结纽扣,直接向上把整件衣服掀过男人头顶脱了下来。 “四点我要出发去上海,做不了多少时间。” 罗生生抬起他的手腕,看了眼表。 “才十二点,你急什么?” 男人视线落在她的一侧肩膀,那里吊带滑落,顺着蕾丝牵引,若隐若现是她胸前半露的春光。 罗生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面上有几分得意,而后抬起手,指尖轻挑,把另一侧肩头的吊带也缓缓带落。如此一来,睡裙因为没有肩膀的支撑,半挂在她的臂弯,内里半透明的法式文胸若有似无地勾勒出她的美好,配上她清纯的面庞,却是别样的性感。 她使坏地将身体往前倾倒些,手指落在他的胸口,下身在行动间,感受到坚硬,止不住抿了下嘴唇,轻笑道: “好看吗?” 短暂(h) 此刻的罗生生带着生涩的妩媚,就像一个极力扮演着风情的孩子,展示着略显刻意的妖娆。 程念樟没有回她,只是眯起眼睛,又一副高高在上的老样子…… 罗生生见他这样,自然是不甘示弱的。 她稍稍起身,学他乜眼看人的样子,因见得多了,神态竟也模仿了七八成的相似。 而男人身上,一双白净柔软的手也同时在他胸口和上腹游弋,指端轻扫过他坚实的肉身,偶尔停留在褐色的山包,用拨弄,挑逗它顶端的茱萸。 “嗯哼” 下体在微动间感受到了男人蓬勃的胀大,罗生生得意地笑出了声。 她偏头将短发通通拨到一侧,露出自己漂亮的颈线和浅粉的耳蜗,停顿两秒后,俯身凑到程念樟耳边。 “你早上说的,让我上来找你要回来的,你不能不讲信用哦?” 说完,她一口含住他的耳肉,吮吸舔舐他敏感的耳坠。 “呃……” 明明是很初级的诱惑,程念樟却有些情动。 他的手在无觉间把住了女人腰眼,一阵又一阵的快感输送传递,下体已经撑到了布料的极限,直想冲破层层阻隔,到达她胴体的深处。 “啊!” 男人猛地使力掐着她的腰压向自己,而后坐起身,低头抵住她的前额。他们鼻尖相触,气息逐渐粗重。 程念樟的视线聚焦在她颤动的睫毛,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谁教你这些的?嗯?” 问完,他也不等回答,唇瓣下行吻上了罗生生的侧颈、锁骨、腋窝边的软肉……最后埋首女人胸窝,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狠狠吸食,留下一处沙红的瘀斑,宣誓着他的主权。 罗生生颤抖着,用残存的清醒寻着快感的缝隙回他: “嗯……我聪明着呢……你喜欢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呗……” 呲啦! 男人一把扯掉女人胸衣,含上她的乳首开始尽情地吮吸。 “啊……啊……” 微弱的呻吟中,罗生生的下体早已湿濡一片,她拱腰将自己整个递给了他,右手探到身下,急切地替程念樟去解放他那根……已经胀大到不行的热棒。 太想要了……她也顾不上前戏是否充分,引着手中的粗长,把档前的内裤拨开,找准了位置便直直插了进去。 “嗯……啊!!!” “呃……” 两人皆是剧颤。 他们现时互相拥抱着,交迭地对坐,下身连结着彼此,在前后细微的推搡和臀瓣如波浪的起伏中,每一声搅动都来得比前次,要更加清晰,也更加剧烈…… “阿东……这样……唔……这样真好……” 罗生生情难自抑地捧起他的脸,目色中除了欲望的迷障,还有底色的深情。她一面随他耸动,一面时不时地探出舌尖与他的相触,如遇重击,则附上深吻……上下都不给彼此留下一点缝隙。 “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呃啊……” 男人拉开她一些,把头埋藏在她的肩窝,用粗重的鼻音和暗哑的声线撩拨她耳后的敏感。他下身痛快地动作,头脑满是往昔罗生生在自己身下迷乱的模样,画面肉欲交杂,一时兴奋难当,动作也愈加粗暴了起来。 “太快了!阿东……嗯啊……我想你了呀……啊啊啊……你慢一点……会痛的呀……啊!!” 女人的抗议非但没有让他减速,反而刺激着他越来越猛的冲刺。 “想我?” “分开了就会……嗯……就会想你,你会……不对,不会的……你才不会想我呢……嗯……唔……” 她还没有说完,程念樟就用一个深吻堵住了她的嘴。他吻着她,托住她的腰用力翻了个身,变换了两人的上下。 唇瓣分开后,原本凶狠的抽插出现了一瞬短暂的温柔,他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刘海,蹙眉说道: “你少说一点……刚刚那个体位很容易射在里面……下次别这么瞎搞” 罗生生听他责怪也不恼,嘻嘻笑着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偏不!” “胡闹” 说着,男人突然又加快了抽插的深浅和频率,他架起女人右腿,侧头带点惩罚意味地,咬住她小腿肚上的一块软肉。 “啊!干嘛呀……痒死了!” 罗生生应激地把腿抽开,用脚跟伸到他背后点了一下以示抗议。 “呵……让你长点教训。” 正说要给她教训,罗生生的小腹便开始剧烈地抽动起来,阴道内壁也急剧地收缩,整个人迎着程念樟阴茎的位置开始疯狂扭动。 “啊!啊!啊!!!不行……阿东……到了……插到那里了……啊!” 原来是碰到了敏感点。 “嘶——” 程念樟现时也是大爽,他的棒身被四壁软肉吸附推挤,跳动的神经毫无阻隔地感受着这一切。他吸气后只得仰头不敢再动,淤积的精液已经临近喷射的边缘,这个当口动作,很有可能就内射在了里面。 然而罗生生并不会轻易放过他。 此时她刚被刺激,也是临界高潮的时点,即便男人不动,她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寻着惯性,自己动作。 “噗呲…啵” 程念樟无奈,浅插了一下后克制着把分身拔出,强撸两下,最终将白浊射在了她还在微微颤抖的小腹之上。 “嗯?” 感受到肚子上的一片滚烫,罗生生有些不认命地摸了上去,发现真的是精液后,她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 明明是他要还债的,可债主还吊在半空呢,他怎么好意思自己先爽完。 “今天怎么这么快?” 罗生生强撑着起身,发现男人并没有贪恋,他射完后从裤袋里摸了支烟,背对她,单手支着床面后仰,在床沿静坐。 青烟绕过他脸侧的轮廓后,向空气四散。 没等到他回答,女人的一只小手便自他背后向上,勾住男人肩膀。罗生生将程念樟温柔地环抱,让他躺进自己怀里,感受温存。 他手里碍眼的烟也被她轻巧摘下,程念樟看着空荡的指尖,转头有些不解: “怎么了?” 罗生生嘟嘴,这人做完就将她冷落,她很不开心,视线落在烟尾他抿过的地方,纠结一番后,还是狠了狠心,对准那里猛吸一口—— “咳咳……咳咳” 第一次抽难免会呛到,程念樟这根是七星的蓝莓,还算温和,但就算有水果的气味包裹,烟草的焦苦还是布满了她口腔。 烟被男人又从她手上夺了回去,他将它摁在台面的烟灰缸里,自己也不再续抽。 “女孩子别碰这些。” “咳……你也少碰点……我就是每次闻你吐出来的味道,都是好闻的,以为没那么冲,可是到了嘴里怎么这么苦啊……” 罗生生说完吐了吐舌头,意图展示给他到底有多苦。 “别对什么都去好奇,小心哪一天害死自己。” 男人复又坐回她的身边,给她递了杯水。罗生生接过后,咕咚咕咚喝地飞快。 “你今天不对劲!” 她喝完把杯子一放,而后像条小蛇,钻到他的腿边,头枕着男人坚硬的腿肉,仰面躺下,说他不对劲。 “哦?” 他闻言低头,手心就和撸猫似的抚过她的发顶。 罗生生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于是转了个身避开他的视线,用闷闷的声音抱怨道: “明明昨天还……嗯……今天我找你来了,你干嘛感觉那么敷衍?哼!” 她还在计较着性事上,今天自己的一头热,倒也不是真的想做多久多激烈,只是男人收场时应付地太明显了,今天自己又这么卖力,肯定是要受挫的。 “等会儿我助理会上来收拾东西,六点的飞机,四点就要出发,他一般出发前会提前两叁个小时上来,你自己算算,时间够不够。” 罗生生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是有些局促的。 “那你干嘛不早说,早说我就早点上来了。” “你倒是什么都能怪到我头上……” “本来就是你不对!” 因为语气里带着娇憨,程念樟对她无端的指责也不甚在意。 其实他也不想就这么停下,刚才做的时候,脑中甚至生出了沉溺的想法,想就这么推掉行程,忘掉无关的人与事,就这么和她一起沦陷下去。 然而这种想法实在太陌生也太危险,他只希望他们的关系停在单纯欲望的索取之上,永远不见天日,不会为之所累。一旦生出了贪恋的想法,这段关系便显得有些碍事了,即便可惜,程念樟也是不会长留的。 今天他掐断的不光是一场性事,也是自己的念想。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大半夜的……罗生生闻声倏地转头,惊恐地看向程念樟。 男人安抚着拍了拍她侧肩,竖起手指,在嘴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谁?” 门外,压低生音回道: “Evan,是我,小谢!差不多该收拾行李啦……” 偷情男女(h) 小谢说着就把门卡贴了上去。 “滴哩…门已开锁” “他怎么有门卡!” 罗生生听到动静整个大骇,哑着嗓子朝他打了个唇语,然后咻地一下就从他的身上弹起,下床蹲到了男人张开的两腿之间,企图靠他遮挡视线。 “咦……怎么锁着了?” 房间的安全锁刚才被罗生生肖上了,小谢猛一推门愣是没有推开。 “Evan?” 悬着的心暂时放下,刚刚连呼吸都不敢发声的女人,终于舒了口气。她松软地趴在男人腿上,有些气恼地看向程念樟,低声说道: “快让他走!” 程念樟低头,看她像只兔子一样一惊一乍,不免失笑,他用左手捋了捋她后脑凌乱的发丝,继而转向门口回道: “你先下去吧,我刚回来要再休息会儿,行李我自己收拾就行。” “哦哦哦,好吧……那Evan你好了打我电话,我们早点出发。” 小谢虽然嘴上爽快地答应了,但心里还是有点怀疑的。 刚刚房门开了一条缝,玄关的地板上躺着一件衣服,虽然看不太真切,但Evan这人有洁癖,绝不会随手就把东西这么乱扔。 他在等电梯的时候,一直在想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想破脑袋,也推演不出一个合理的事件。 室内 直到听到门外电梯到达的“叮”声,罗生生才终于彻底放下戒备。 她现在跪坐在地上,有些脱力地枕着程念樟的下身。而男人大腿的内侧,此时可以清晰感受到女人胸口心脏的跳动频率……这是种很奇妙的撩拨,没有多少情色的意味,却莫名让人觉得惬意。 “他应该不会再上来了吧?” 罗生生眼珠一转,刚从惊愕中逃离,马上又有了新的打算。 “嗯。” “那就好……” 程念樟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西裤的拉链就被这人倏然拉开。他不及阻止,转瞬间,自己的分身又被她给轻柔地掏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既然空余出了时间,他也不拦着她,任凭这个女人用温暖的口腔将一切包裹,用湿濡的舌尖唤醒他疲软的脉搏。 “呃嗯……” 欲望渐起,男人不禁舒服地喟叹。 做了几次,罗生生也摸索出了这个男人的一些喜好。每次给他口,这人就会明显表现得更加兴奋些,无论表情还是身体的状态,都比做的时候要更让她有成就感。 她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对口交的抵触,只想全身心地去讨好这个男人,用极致的谄媚,让他在自己的嘴中和身下沉沦。 “嗯……噗滋……噗滋……” 她的双唇从玉袋一路嘬弄向上,舌尖在马眼处来回拍打,而后一口吞下。右手圈禁着不断胀大的棒身上下撸动,将嘴中的津液带到他的整个下身……左手也没有闲着,配合着起伏,来回扶弄着他大腿内侧的敏感。 感受到长棍已经恢复到了刚才到状态,她松口自他腿间抬头,一面快速地帮他撸着,一面笑着问他: “舒服吗?” 男人不再克制。 他站起来,俯下身,双手穿过她的腋窝,将她整个提起,而后一路推挤到墙面。 男人粗重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侧,一记深吻间,罗生生的右腿被蛮横地抬起,他伸出两指,配合着舌尖的交缠,在她的甬道内粗狂地搅动。 “啪叽……啪叽……” 淫水源源不断地顺着手臂流下,靡乱不堪。 “嗯……唔嗯……” 呻吟被长吻吞没,罗生生只能用小腹不断的抽搐来释放自己的快感。 男人还嫌不够,抽插间用拇指疯狂地拨弄她花口的小核。一瞬间,罗生生下体如同决堤般喷涌出大滩的液体,她用尽力气与男人的唇舌分开,拼命摇头,发出断续的哭喊: “啊!!!不要了……不要了……啊!!!!” “罗生生,你说你是不是欠操。” 说完,男人抽出手指,提竿入洞,用下身的粗长开启了新一轮的进攻。 “我……嗯啊……我是欠操……你呢?不是也一样……啊……一样没出息……啊!!!” “哼” 男人低笑,无觉间加大了抽插的力度,将她紧紧逼退,这样,他的每一次撞击便都能从墙面的震颤中得到回音…… “不行了……要坏了……要坏了……呃啊!!” 随着抽插的深入,罗生生愈渐站立不稳。她现时只能双手虚浮地攀着男人双臂,额头无力抵在他的胸膛,用破碎的声音向他不断求饶…… 实在是太满、太快了! 下身一阵接着一阵痉挛,头脑就像和身体是分离的一样,意识已经无法制止罗生生的臀摆,跟随他的抽送剧烈扭动,一切都回归到原始的欲望,两人就像低等动物,在这一刻只渴求生命本源的快感。 “咚、咚、咚!” 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男人蓦地放缓动作,眉头闪现不悦的褶皱。 “Evan,你还好吧?” 又是小谢。 此时罗生生也回过了神,她不解地看向程念樟,低声抱怨道: “你不是说他不会回来的吗?” 他将她的腿放下,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哑声说道: “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应付他。“ 说完,他又缓慢抽送了两下,终将她给放开。路过床面时取过衬衫,利落地套上,拉上西裤拉链,乔装无事发生般,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怎么了?” 虽然只有大概两指宽的门缝,但小谢还是看出了程念樟脸上的不悦。 “没……没什么,就是刚刚没看见你应门,觉得怪怪的,不放心就回来再确认一下。” 男人周身都散发着寒气,有种不怒自威的凛冽感,连一向伶俐大胆的小谢也不禁打了个寒战。 “有事我会告诉你,没必要叁番两次过来打扰我休息。“ 明明只是第二次啊! 小谢突然有些委屈,自己本意是出于好心,不明白Evan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我就是刚刚看你地上落了件衣服,怕你是不是不舒服,或者应酬上被人灌酒了,所以才会没注意……我还特地去买了些常用药给你,就怕你自己忍着难受,真的不是有意要打扰的。” 程念樟顺着话头,也发现了那件罗生生的卫衣,眉头复又蹙起。 他听出了小谢话里的委屈,寻回一些理智后,他克制情绪,放缓语速,用寻常的音调安抚道: “我没什么事,东西收好我会主动联系你的,你也早点休息,别想东想西了。” “嗯嗯……明白了。” 关上门后,程念樟捡起地上的卫衣,见到罗生生后就直直地往她怀里扔。 “看你干的好事!” 这下换罗生生委屈了。 “我走的时候肯定会带走的呀,谁知道这个谢佳奇心眼这么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他,只手下探到他的腿间,确认那物件还热硬着,方才松了口气。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矜持!” 程念樟侧目看她低垂的眉眼,语气中隐隐透着责备。 “我今天是来讨债的!和你矜持个什么劲呀?也没见你昨天有多收敛了,和吃了什么药似的,非要把我往死里整。” “哦?我怎么看你还挺享受的。” 见男人坐下,罗生生也跟着欺了上来,说话间顺手掏出了他的分身,腕上使了点力把他推躺床上,自己则跨坐上去,换了个女上位的姿势。 她把着男人的坚硬缓缓插入甬道,一瞬的快慰刺激让她不禁仰头呻吟…… “呃啊……只要是你,我都开心……” 闻言,男人目色瞬间变暗,不等她的扭动,手已经把住了她的侧腰,开始带动着她一起,上下浮沉…… 两个世界 凌晨叁点。 “你才来这么几天?怎么带这么多衣服!” 因为打发走了小谢,罗生生这个罪魁祸首便主动请缨要帮程念樟收拾行李。程念樟没什么异议,他做完冲了个澡,现正半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看她忙碌。 “觉得麻烦,我喊助理上来就行,我们的关系,你没必要这么殷勤。” 性伴侣插足生活起居,总有些不太对味。 程念樟只是怕扫她兴,没把话说得难听,但凡察觉异样,这个男人就会时不时强调一下两人的边界。 “还好还好……唔……哪件呢?” 罗生生没在意他讲了什么,听见他说话,只挥了挥手就算应付过去。 她心里正纠结的是,现在上海近十二月的天,该让这个大明星穿风衣还是夹克,搭毛衫还是衬衣,踩板鞋还是踝靴,该绅士雅痞还是年轻活力…… 这女人已经把自己充分带入了服装助理的角色,绞尽脑汁想给他参谋出一套弹眼落睛的机场造型。 多数女生在恋爱中嗜好装点男友,罗生生自然也不能免俗。 即便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侣,但程念樟一直是她私人领域的中心,她现在不过是陪他演一出浪荡和无所谓,真正的潜意识里还是当作恋爱关系在看待的…… 对比再叁后,她挑了身mansiie的经典款卫衣配Ae的牛仔套装,低调里带些潮感,品味还不错。 拿着衣服往程念樟身上比了比,罗生生颇为满意: “这套你穿应该挺有少年感的,到时候让小谢给你安排个机场私服的热搜,八成能小爆一下。” “你想法倒是多,我看我经纪人换你来做得了。” 程念樟瞟了她一眼,没把衣服扔回去,只是随手放一边,应该八成就是会换上的意思。 “我敢做,你敢要么?” 听他讽刺,罗生生娇嗔地给了个白眼。 “呵” 男人闻言冷笑,不置可否。 罗生生早习惯了他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也不纠结他笑为何意,转头就忙活起手里的事情,专心享受当下。 她咂摸着,两人除了性和工作,其实明明还有很多话可以说,也还有很多生活的瞬间可以分享……人生大的分岔不都是这些碎片的累积,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总能等到把他捂热的那天。 “你去上海是要去干嘛的呀?” 罗生生收拾地有些无聊,就一屁股坐下,开始没话找话起来。 “风尚的年终盛典。” “哦……”她想了想画面,心里大概有了数:“就是红毯啊晚宴啊,时尚圈年底拿来集中社交,顺便给微博冲KPI的活动是吧。” “理论上是这样。” 程念樟无心与她聊这些,他看了眼手机,时间逼近,心里生出了些微不耐。于是起身换下浴袍,套上方才罗生生挑的卫衣仔裤,回得很是敷衍。 “那你参加完就直接回来吗?还是要过段时间回剧组?还是……” “我的日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做好自己工作就行。” 他话说得很冷硬。 罗生生的几个问题,让程念樟感到了束缚。 “谁关心你日程了……我就好奇问问,尬聊懂吗?” 心上又被扎了一刀,罗生生选择嘴硬。 人类真是一种被自尊心绑架的奇怪生物 “我想见你”这类的真心话,罗生生做的时候都是脱口而出,清醒了却又绝口不提,简直别扭得要死。 “收拾完了就早点下去,今天B组没有早戏吗?” 他戴上腕表,语气里多了些领导问话的威严。 “早上是外景,就两个摇臂的师傅需要上工,棚内是大夜的戏,我中午去就行。” “那你是要在这儿待到中午吗?” 手表的表带被啪嗒扣上,程念樟微微抬眼,在穿衣镜的反射里看出了罗生生的恹恹,但他并没有在意,反而加重了语气赶她离开。 “我知道了……我走还不行吗!” 行李箱被她嘭地一下合上,明显是生气了。但除了发发这些小脾气,她又不敢说什么重话,再多的不爽也只能自己生吞下去。 等电梯的时候,罗生生回头看了眼2102安静的房门,没有离别的叮嘱,也没有再见的承诺,只有习以为常的不欢而散,一次又一次,消耗着她单枪匹马走下去的决心。 …… 罗生生回房后睡了一觉,下午临近傍晚开工的时点,果然没看见程念樟。 她拍摄间隙搜了搜这人的超话,早上的机场返图,他身上是某高奢的套装,品牌方转发了动态,应该纯纯就是在帮忙带货了。 原来早上自己都是在白忙活啊……他看在眼里,一定觉得自己既无知又自作多情吧…… “你今天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 正在她发呆的当口,弹窗上飘出一条飞天小女警的关心。 罗生生收信,瞥了眼被工作人员团团围住的季浩然…… 一样都是大明星,怎么他就活得这么简单?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无聊(生无可恋表情)” “拍我这样的大帅批你还能无聊?(震惊表情)” 罗生生嘴角上扬。 之前觉得这人自恋得十分讨厌,现在放下芥蒂,倒反而看起来有点可爱了。 不过也只是和程念樟相比…… 她没心思和他聊些有的没的,就随手发了个表情包敷衍了一下。 “(吔屎啦你表情)” “明天我看没B组的排班,晚上带你出去玩呗(勾手表情)” “玩什么?” 问完,季浩然立马甩了张酒吧开业的海报给她。 “朋友新店开张,正好在广州,带你去捧个场。” “不去。” “你不去我就继续请你们全组,你信不信!(愤怒表情)” “随你便(抠鼻表情)” 罗生生虽然和宋远哲相处这么久,但她的生活一直简单而干净,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夜蒲过。就算在英国住的House对面就是酒吧,她也没踏进过半步。 更何况季浩然给的图一看就是个闹吧,到时候鱼龙混杂的,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端呢,他两刚相熟,交情还没到那份上。 …… 大夜的戏一拍就是到早,收工的时候,罗生生已经困倦得很,早忘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第二天是休息,她的打算就是好好睡个整觉,谁也别来打扰。 但世界就是喜欢和她作对。 翌日傍晚她半醒的时候,房门前响起了剧烈的拍门声。 猫眼里看出去,又没有人影,和撞鬼了一样。 每当她折返想再躺下,外面就又是一阵敲门…… 叁次之后罗生生也不想着回去睡了,就安静守在门边,看是哪个无聊的人要这样作弄她! “啪!啪!啪!” 居然是季浩然的助理。 当他准备拍第四下的时候,罗生生直接把门给打开了。 “哎呀,罗老师,你总算醒了啊!” 这人明明猫眼里看着一脸冷漠,见了她立马挂上谄媚的笑,属实有点精分。 “季浩然想干嘛呀!我都和他说了我不去了!” “哎呀!罗老师您别生气呀……浩浩也是没办法才来麻烦你的。” “怎么个没办法了?” “本来Evan在的话,这种局都是他那边带足妞过去的,现在他不在,咱们要是连个女的都带不过去,浩浩还不得被嘲死。” 罗生生没想到这种事还能扯到程念樟身上,信息量太大,她一下有些懵。 “Evan?程制片?他看起来不像这种……人吧?” “这在圈里也不是什么大事,Evan那个层次的,今天这种都是搬不上台面的小事情,叫妹只是洒洒水而已,你现在刚接触可能不习惯,在圈里待久了就觉得平常了。” 程念樟那个层次是哪个层次?洒洒水就能叫来几个妹,那泼大水得搞成什么样子? 罗生生听着听着,眉目逐渐皱成了一团。 这助理也察觉到有些不对,赶紧找补道: “不过我们浩浩您放心,他就是个憨憨仔,稍微过分一点的场合他都不会去的……今天是这样的,他那个性你也知道,自己托人找妹肯定是拉不下面子,我们随便找的呢,又不知根知底!别到时候被不懂分寸的摆了一道……想来想去还是带您最合适,又漂亮又大方,学历又高,工作也好,别提多有面了……” “我又不是给他充面子的挂件!不去!” 说完罗生生便把门重重关上。 她靠在门背,满脑想的都是程念樟在酒场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逢场作戏的画面。 联系到之前在南林湾碰到那次,这人身上明显的女人香气,就更加佐证了这个助理的话…… 难怪他老觉得她浪,原来是见惯了浪荡的,眼里早没了真心! 实在是太膈应人,她越想越气,怒气拉满后,冲动之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转身打开门,门外那个助理还没走远,罗生生喊着他: “喂!几点出发?” 助理大喜! “八点!八点!” 王牌冤家(上) 罗生生翻开行李箱,除了T恤卫衣,就是家居服,之前刷宋远哲卡买的那些奢侈品也基本都留在了安博,自己一件没拿。 她既然答应了季浩然要陪他蹦迪,虽然本心上并不乐意,但反反复复也不是她的个性。再加上心里憋了股气,她今次一定要去看看,这些所谓的“圈里人”到底玩得有多高级…… 搜寻了一圈,没什么合适的衣裙可以穿去夜店。罗生生也不见外,直接找到季浩然,要他帮自己置办行头。 “没衣服穿,我去买,你报销。(白眼表情)” 她刚发送出去,对面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诶诶诶!罗生生!你是不是讹我呢?平时不泡夜店的吗?连件像样衣服也找不出?” “没去过夜店。” 季浩然吃瘪,他以为她之前跟着那个宋二,应该也是这种场合的常客,却没想到她回复得这么果决。 “你几岁啊?成年了吗?都成年人了还没去过夜店,骗鬼呢吧!” “季浩然你放尊重一点。我今年二十五,我查过你信息,老娘比你大一岁,按辈分你还得叫我声姐姐!没去过夜店怎么了?你本科还延毕着呢,老娘已经硕士文凭了,你看我鄙视你了吗?” “切,死读书的。” “那你去找个不读书的陪你呗,我看那种和你最般配了!” 季浩然再次吃瘪。 他差点就冲动地顺着她的话头答应了下去,但仔细一想,这样不正好落进了她的圈套,承认自己没文化么。 越想越气,但又想不出什么高招压她一头,于是他只能在心里暗骂“真是好歹毒一毒妇”。 “罗生生,你不能好好说话么?” “要么我穿卫衣裤衩过去,要么你给我报销裙子钱,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也不是我丢人,我都无所谓。” “给你报销可以,但我得在场,我可不当冤大头,什么都给你买单。” 罗生生之前的消费水准季浩然见识过。他不缺钱,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像宋远哲出手那么阔绰,几万的人造皮草几百万的表随便扔……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就算是他上辈子的救命恩人也不一定配得上!那天给罗生生赔罪的手链,已经是他在女人方面栽过的最大跟头了,他可不会傻到,在一个坑里连摔两回! 对女人,季浩然是能不花钱就不花钱的主,他这个自恋自大锱铢必较的脾气,至今还没哪个异性能受得住,所以别说恋爱了,这人连床伴都难找。 “没意见,我都OK” 不过罗生生也不图他什么,答应得特别爽快。 挂断语音后,罗生生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给短发夹了个羊毛卷,画上野生眉和微微上翘的眼线,铺上眼影抹上亮片……一边学着博主的教程,一边钻研夜店妆的精髓。 化完后,她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从清淡变作浓艳,多了些不羁和野性的情调,还是颇为满意的。 自拍两张后,罗生生微微抬起下巴,挑了挑一侧眉毛,心里的小野猫蠢蠢欲动,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痴迷夜场。 她下楼的时候,季浩然已经和他助理,墨镜口罩鸭舌帽,全副武装地,等在了酒店后门。 她观察了会儿,没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阿尔法。 “保姆车呢?” 季浩然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女声吓了一跳,他弹开半步,放下墨镜瞥了眼,忿忿的目光在看清来人后逐渐变得涣散,眨巴了两下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罗生生。 “你…你…你怎么化得和个鬼一样。” 鬼? 真是死鸭子嘴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车呢?怎么还不来?” “我们在等你下来打车。你们女人就是事多,动作慢的要死。” 罗生生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掏出手机准备叫车了才领悟。 “季浩然你不至于吧!打车的钱都要抠!” “那可不!我想了下你去了,酒水果盘都是我请,衣服也是我给你买,你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让你负责打车都是便宜你的。” 闻言,罗生生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自己搞了这么多准备工作,她早撂挑子不干了。这季浩然就一大尾巴狼,达成目的了,转头就翻脸不认人,开始亲兄弟明算账,一点也不讲情面。 因为那家酒吧新开在海心沙附近,季浩然直接带她去K11里找了个买手店置办行头。 罗生生也不心黑,挑了件过季打折的嫩绿色缎面吊带短裙,配了双中跟的绑带凉鞋,统共加起来也没花多少钱。 她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季浩然正在沙发上玩着手机,边玩还边打着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 “你觉得怎么样?” 罗生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个男人,现场陪着自己逛街,不管这人是谁,她心里莫名都有些忐忑。 刚刚在试衣间里看了眼效果,裙子好看是好看,只是前面是大片的荡领,裙长又只到大腿中部,稍微弯个身,胸口后臀就一览无余,真要穿出去,还是有点局促的。 她现时捂着胸口问季浩然意见,想毕竟是他来买单,决定权在他手里,反正她自己是觉得可有可无,夜场里哪个不比这穿得性感……这个男人拍板的话,她也就懒得再挑。 “呃……” “好看!罗老师身材真好。” 季浩然见她出来,打了一半的哈欠就和卡bug一样,张着嘴半天没有动作。反倒是他的助理抢了话头,连连说着好看。 罗生生虽然不是典型的前凸后翘的身材,但也不算干瘪。因为家世好,从小养得白净,四肢也是恰到好处的纤长,在丝缎映衬下,紧实的肌肤幽幽泛出美玉的光泽,确实好看。 “多少钱啊?” 季浩然呆愣后尴尬地把头瞥到一边,只敢用余光看她,死活也不作评价,只问她价格几多。 罗生生就知道他关心这个,于是背过身,半蹲下来,把吊牌抽出: “自己看!” 那块吊牌的位置,现时正垂在她蝴蝶骨的正中,上面是她薄皮下若隐若现的脊骨,再往上便是纤细的脖颈和后脑柔软蜷曲的细发…… 季浩然咽了咽口水,他有些迟滞地伸手翻过吊牌,心思却全然不在价签的数字上。 感受到男人看了有一会儿,罗生生侧头转过些身,疑惑道: “看好了吗?” 季浩然被问得应激缩回了手。 “嗯……就这件吧。” 大概看到上面是个四位数,具体多少他也不在意了,心脏鼓噪地厉害,只想快点摆脱这个环节,不能让这女人看出端倪。 罗生生看不见自己背面,所以风情而不自知。她看季浩然这么犹豫,只当是花钱肉痛,没想到其他方面。 既然付钱的都松了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袅袅地起身,面向他摊开手掌,指向收银的方向。 “大金主浩浩,去付钱吧!” 这是罗生生第一次叫他浩浩,应该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腔调。明明是嘲弄的语气,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居然还有点好听。 季浩然撇撇嘴,站起身,从衣架上又挑了件男女同款的皮衣盖到她身上。 “这件我买给自己的,先借你穿,省得结账时候说我寒酸。” 十一月底的广州,夜还是有些凉意的。 虽然这男人依旧嘴硬,但罗生生拢了拢外套,小羊皮的质感柔软舒适,十分亲肤,多少能看出他的一些贴心。 …… 这家新开酒吧的老板是景隆的手下,早年帮着上面靠娱乐产业洗钱,洗白以后就摇身一变,成了两广这边酒吧、KTV、会所、洗浴行业的龙头。 季浩然也是偶然在饭局上,被程念樟引荐着认识的这些人物。 他还没火那会儿,这些老板没少给他牵线资源,现在他火了,那是肯定要回来给人站台的。 他们现时坐在二楼VIP的卡座里,刚开了桌,老板就亲自上来殷勤地招呼,拉着季浩然的手奋力寒暄。 “哎哟,看看这是谁?不是我们的大明星浩浩嘛!你今天一来,我这里可真是柴门有幸、蓬荜生辉啊!” “害!居老板太客气了,老朋友好久不见,新店开张肯定要过来祝你生意兴隆的噻!” 罗生生没想到,季浩然还有这样逢迎拍马的一面。 她默默听他们讲话,低头嘬着可乐,心想最好这些人不要发现,角落里还有自己这么个大活人。 “诶?你念樟哥和钱韦成怎么没来?我可特意给他们留了瓶10年的勃艮第大金杯,李奇堡产的,很难弄的,他两不来,这好酒我找谁喝去?” “念樟哥年底通告多实在抽不开身,我在上戏的话韦成哥自然是跟着他跑通告的,都是身不由己!他们还特意叮嘱我,剧组再赶也要替他们过来捧场!怎么?居老板是嫌我这咖位不够撑场面吗?” “你这小子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那这样,念樟不来我也能理解,既然你替了他那份,等会儿台面上可是必须得去一下的!” “一定!一定!” 虽然下面吵吵闹闹的,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是扯着嗓子说话,但罗生生多少听出了一些机锋,这个季浩然跟着程念樟,还是学了不少应酬之道的,场面话说起来一句比一句要溜。 送走了这个居老板,罗生生挨到季浩然耳边,用手拢着喊道: “他是谁?” 季浩然现时跟着节奏摇摆,心绪十分畅快,抓住她的手就反凑到她耳边回道: “不重要,我带你来玩的,别管这些!” 王牌冤家(下) 中场的时候,卡座里陆续坐下几对俊男靓女,多数是季浩然同公司的小辈,被他给提拎过来,像罗生生一样,凑人头充场面,来给季浩然烘托人气。 他们都是酒场的老咖,尤其是中心的季浩然,色子、数七、猜拳……样样精通,楼下DJ还没开始搓碟呢,他这边已经嗨得不行,啤酒刚上一打,桌上就全是空瓶。 罗生生起初还饶有兴趣地看他们玩了会儿,但胜负不过都是唬人喝酒的把戏,她觉得没意思,就靠后专心开始刷起了手机。 “浩浩,介绍一下呗!” 有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小鲜肉,罚了酒头脑不清爽,平时也在夜场咸猪手惯了,趁着酒意上前卡到中间,来回搓着罗生生外露的腿肉,要季浩然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个生面孔。 腿上这突至的摩挲,让罗生生寒毛瞬间立起。她倏地僵直了背,蹙眉瞪眼看向身边这位陌生男子,而后伸手扯了下季浩然的后领: “季浩然,他谁啊?” “啊?怎么了?” 原本季浩然正和边上的人玩着猜拳,闹哄哄地也没在意身边换了位次,更是没听到也没看到刚刚这一出。突然被罗生生扯这么一下,他回头,满心满眼都是问号。 “我是展铎啊,《少年志》没看过吗?” 大概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这个叫展铎的此刻一下收束了动作,变得中规中矩起来,抢在罗生生之前开了话头。 季浩然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插在自己和罗生生中间,瞬间挂面,所有五官立刻写上不爽。 “罗生生你过来!远了我听不见。” 闻言,罗生生压了压裙面,听话地起身,示意这个展铎往边上坐后,又重新回到了季浩然身边。 她搭上他的肩,近身耳语道: “这人刚才摸我,吓我一跳……” “操!” 罗生生话还没有说完,季浩然愤然爆了句粗口,他将手里的酒杯狠狠扣向台面,起身上来就朝那人下腹踹了一脚。 这一脚下去,整个卡座立马鸦雀无声,连罗生生都捂着嘴大为震惊,她没想到自己告个小状,季浩然反应会这么大。 “姓展的,你动她一下试试!喊你出来是给你面儿,别尽给我整些破事!” “季浩然……你冷静一点……大家都看着呢!” 因为气氛太诡异,隔壁卡座都纷纷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发现是明星,有的人还会举起手机拍照录像,罗生生怕流传出去对他不好,赶紧拉住他手,劝他冷静。 “他摸你哪了?” “啊?就……就……” 罗生生大窘,她现在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尴尬地要死。 “你俩有病吧!都他妈出来玩的,场子里哪个不让摸了!再说摸她又不是上她,你激动个屁!” 嘭! 展铎说完,季浩然往他脸上又是一拳。 “活腻了是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想上她?” 嘭! 说完不解气,朝着另一边脸又来了一拳。 这下罗生生彻底慌了,赶紧扑上来把他抱住。 “别打了,被人拍到怎么办?又不是大事,我能忍的!” 经她提醒,季浩然才发现周围人的手机都齐刷刷地对向了自己…… “拍什么拍!谁敢发出去小心我告你!” 他指了圈路人后,又将手指对准展铎: “姓展的,你……” 对峙间,远处居老板带着手下走了过来。 “浩浩,这是怎么了?” 这个居老板给身侧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打手似的人就四散开来,站到各个卡座边镇场,压迫感十足。 “这家伙手脚不太干净,我自己教训了一下,可能手重了点,没影响你生意吧,居老板?” “这什么话?夜场里打骂我见得多了去了,你这边不带刃不见血的,都算小场面。”说着,他拉过季浩然凑近耳边低声说道:“不过人多眼杂的你也注意一点,现在网络那么发达,被人随手发出去,那可就有点麻烦了。要打和我说,后巷里都能解决,干干净净的,场面上别那么沉不住气。” 说完,他笑着拍了拍季浩然的后背,转头对向展铎。 “小伙子被打得不轻啊!走,带你去下面消消肿!浩浩也是不懂事的,怎么专往人脸上打,这两拳下去,可不知道要有多少女粉丝伤心喽!” 就在说话间,居老板两指轻勾,几个黑衣人便上前,也不管展铎同不同意,上来就捂住他的嘴驾着往楼下拖。 看着人影消失,季浩然戾气也逐渐消散,他微微俯身道: “给你添麻烦了,居老板。” “小事,好好玩就行。” 小插曲解决后,这个居老板敬了众人一杯便转身又去招呼别的贵客了。 罗生生此时满脸凝重,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个展铎八成还要再被打手伺候,挨揍是免不了的。 虽然一定程度上也算他活该,但法治社会,这种暗面被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时,罗生生作为一个普通人,心中肯定还是后怕和胆怯更甚。 “你吓死我了!刚刚反应那么大干嘛!” “那小子自己找死!我带的人也敢碰!……对了,他到底摸你哪了?” 罗生生撩了撩裙摆,学那人动作在自己腿上搓了两下。 “就这样” 季浩然视线跟着她的手,落在她滑腻白皙的腿肉上,随她撩拨的动作,突然下身一紧…… 他面颊涌上热意,暗骂句“操”后,给自己斟了杯烈酒,毫不迟疑地仰头一饮而尽,用醉红掩盖心悸。 楼下后巷 居老板的手下也不问前因后果,上来就对那个展铎拳脚相加,除了不打脸,哪里都揍。 “年纪轻轻,心气儿倒不小,你们公司里没人教你规矩吗?” 暗影里,一簇微光亮起,有人替居老板点上了烟。只见他步履飒飒,行至展铎面前,轻蔑地将烟吐在他的面上。 “我就碰了那贱人一下,坏了哪门子规矩?” 这展铎也是个硬茬,都被打得直不起腰了,还是不肯服软。 “我不管你碰了谁,那是季浩然的人,今天他来,带的是程念樟和你们家邱老板的脸面!你手非要那么贱,在我的地盘闹?你觉得凭他们的面子,打你这几下是轻了还是重了?” “说到底,不就是狗眼看人低!他季浩然能火几年?风水轮流转,你们这么仗势欺人就不怕日后遭报应吗?” 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这个居老板听了不怒反笑。 “别把没脑子当成有志气?自己什么玩意儿,自己不清楚吗?” 说完,他转身使了个眼色,几个打手得令,复又上前开始对这人拳打脚踢起来。 进到室内,居老板唤来下手。 “刚刚二楼的情况和程念樟说了吗?” “说了,现场有些人拍的图片视频,也让他们能删就删了,不过总免不了几个传出去的,程念樟那边回复会处理掉。” “他这么说就没大事,让其他人正常招呼就行,记得堵好那些碎嘴!” “诶好!” 这个下手刚答应准备转身,却似乎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老板,你说程念樟惯着这季浩然,迟早有他兜不住的时候,干嘛不换个人捧?这个二世祖……我们现在下面的人,是见着就怕!” “你当捧个心眼多又没把柄的,他和邱冠华能安心?只要这季浩然不杀人放火强奸吸毒被抓住现行,他们都有办法替他包着。闹个场打个人算什么大事?你们也别瞎操心了,人家看得远着呢!” “那今天咱们是看他紧些还是松些?这小子今天破天荒带了个女的,挺上心的,后半夜嗨起来还不知道搞些什么,他也不怕被人给拍了传出去” “今天就随他吧!你和程念樟那边也通个气,让他下次自己过来看管着,别老让我们替他带孩子!” …… 自展铎离开后,二楼卡座里的气氛蓦地拘谨了起来。 尤其是是罗生生附近,根本没人敢近身。就连边上的人递酒,也非要从台前绕个大圈,再送到季浩然面前,既讽刺又尴尬。 季浩然后程心思也庞杂,脑子里闪的都是边上这女人的那几块白肉,它们老在眼前晃悠,弄得他玩什么都不太尽兴。 正好此时一楼灯光变幻,DJ切换音乐,节奏加快,下面的人就像下饺子似地,不断往主舞台靠拢…… 他也索性随大流,牵起罗生生,决心带她下到舞池。 “诶,罗生生,你会跳舞吗?” “不会,我肢体协调很差的!不过唱歌还行。” “随便扭两下都行,下次我空了再带你去唱歌!” 怎么就又有下次了? “呃……” 二楼都是VIP的卡座,季浩然带她走的是条专道,直通后台的那种。他等会儿要给居老板去台上撑个场面,所以先让罗生生去到前排观礼。 两人分开时,季浩然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别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搞得罗生生一脸的莫名! 心想,他看不看得见是自己视力的问题,和她有什么关系? 罗生生简单回忆了下,这人打第一次在afterparty上见到,就喜欢说些这样肉麻兮兮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偶像剧演多的后遗症,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来,还真是怪恶心人的。 她今天其实能感知到一些不对劲,但这个季浩然段位实在太低了,全程就和小学生一样冲动又幼稚,在她眼里就是个臭弟弟,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不过话虽如此,季浩然在泡吧这回事上,于她这个菜鸟而言,还是能算得上祖师爷辈份的。既然他让她别走远,她就乖乖听话地站到了前排。 “嘿!下面让我们有请今天的神秘嘉宾!Du-du-du!bang!季!浩!然!!” 随着DJ一声变调,巨大的气球下落,彩片飞舞。 季浩然从背光中走出的一瞬,台下众人,尤其是前排的女生们,尖叫和欢呼就差把房顶掀翻! 罗生生在这种氛围里根本没法独善其身,不自觉地就跟着身旁一起尖叫欢呼起来,她双手笼着嘴,大声地呼喊季浩然的名字,就像是某种仪式,在热烈的集体兴奋感中,产生了一种离开地球表面的失重错觉。 季浩然出场后,依旧是平日里又拽又痞的姿态,现在的小女生最吃这套。 他简单表演了一段自己在综艺里的即兴Rap,都是些没什么逻辑的词藻堆砌,但咬字铿锵,节奏带感,配上他挑逗的动作和表情,又引得台下一阵又一阵的骚动。 罗生生跟随节奏扭动,笑颜灿烂,偶尔在间奏和着别人一起叫他名字……这些都被季浩然看在眼里。 每当视线扫到她,周围所有无关的人的面容,都会突然模糊,只有这个女人像打上了追光一样,在暗夜中闪闪发光。 开房 一曲唱罢,季浩然被MC叫住 “哟!哟!哟!浩浩来,麻烦移步到这边!今天你上台,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一个重磅惊喜要带给大家?” “哦?什么惊喜?” “你忘了?不是说好要帮我们抽出,今天开业的第一位幸运儿吗?” “哦哦!想起来了。那你具体先和大家说说这个幸运儿会有多幸运?” “何止是幸运,简直是幸福好吗!首先,既然是浩浩抽奖,那我们第一位幸运儿仅限女生。被抽中的姐妹,今晚不光酒单全免,我们还额外赠送柏悦豪华江景套间一晚。最最最重要的是!作为抽奖嘉宾,我们浩浩也会当场为她送上一个爱的公主抱!这可是多少富婆,花钱都得不到的待遇啊!台下的姐妹们!你们说!想不想要?” “想!” “兴不兴奋?” “兴奋!” 台上两人一搭一挡地走着流程,罗生生在台下也看得津津有味,该轮到粉丝欢呼的节点,她是一个都没拉下,全心全意充当前排最卖力的气氛组之一。 尤其是听到季浩然很有可能要被富婆强抱,她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吆喝地比谁都大声,一心就想现场看这人笑话!皮得很! “想参与的大家,都尽量往中间站,等会儿灯光会随机选中一位美女投放到大屏幕上,大家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让我们倒数叁秒,一起见证幸运儿的诞生!” 主持人话毕,灯光随之变暗。 罗生生在氛围带动下,也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3” 全场倒数 “2” 齐声报数 “1” 答案揭晓。 罗生生缓缓睁开眼睛,面上还残留着方才兴奋的笑意,她此刻定睛看向屏幕—— 瞬间,表情凝固。 舞台中央150寸的液晶屏上,那个穿着绿色吊带裙的女生,为什么长得和自己那么像?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低头看向脚边的光斑,最后不认命地用力捏脸……直到看到大屏幕上的女孩,也做出和自己一样的动作之后,才终于确认,中奖的居然是自己! 到头来,原来不是她看季浩然笑话,而是季浩然要她上去出洋相! 太狡诈了!这个男人,太!狡!诈!了! 她想拒绝,但镜头一直追着自己,于是只能一边在心里呐喊着黑幕,一边还要捂住嘴强装惊讶,用相当快的反应和精湛的演技,陪季浩然演完这场大戏。 MC找准罗生生的位置,亲自下场把她拉了上来,推到季浩然的身边。 “美女怎么称呼?” “叫我Vivi就好。” “Vivi是我们家浩浩的粉丝吗?” 罗生生听到问题,侧头看向季浩然,轻笑道: “那可不,我是我们家浩浩的死忠粉!没他就活不下去的那种!” “噗!” 闻言,季浩然没忍住,低头在台上笑出了声。 “浩浩,你为什么要笑,你是不相信我吗?” 罗生生戏瘾上来了,她今天就算把自己恶心死,也不能让他好过。 MC一看被这女生控场,赶紧插话找补: “看来Vivi是真的很喜欢我们家浩浩!等会浩浩就要把你公主抱,你现在感受如何?” “呃……”罗生生揣摩了一下正常粉丝的心理,赶紧假装害羞的样子,急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啊我死了呀!不行不行!被浩浩抱的话,我会疯掉的!” 季浩然知道她在演,但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是越听越欢喜。 “那我们话不多说,直接Cue流程吧,来!浩浩——” 在口哨和欢呼声组成的音浪中,季浩然二话不说就把罗生生打横抱了起来。 “啊!” 罗生生大惊失色,这动作太突然,她完全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哑然无语,只能瞪大了双眼看向抱着自己这人。 她挪开话筒,假意羞涩地埋头在他颈间,小声嘀咕道: “你这是赤裸裸的黑幕,被人知道我们是一伙儿的可怎么办?” “凉拌呗,你当我给居老板站台就啥好处也没有?” 季浩然话说得特别洒脱,眼光却一直不敢看向怀中。抱她时也只是松松地抬起又放下,外人看来还算绅士,一切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掌心触到这女人各处的软肉时,心绪到底有多微妙…… 抱完后罗生生又被要求合了张影,主办方以领奖为由把她和季浩然一起请去了后台。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安排这出,来吃我豆腐?” 没有外人在,罗生生直接当着季浩然的面开始攻讦。 “你怎么这么自恋呢!你告诉我夜场消费主力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啊……” “那不就结了!万一随便抓的是哪个大佬的女人,不是给居老板惹麻烦嘛!这种事么基本都是安排自己人的,懂?” 罗生生细想了一下,他说得也蛮有道理。 “那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啊,这样我还能酝酿一下情绪。” “你当片场呢?提前给你讲戏还是怎么的!” “诶!美女,奖品别忘了!” 他俩正互怼的时候,边上一个工作人员给罗生生递了张房卡。 应该是刚刚台上介绍的那个江景房。 她以为只是个噱头,没想到还真送。 “我不要,你给他吧。” 罗生生指了指季浩然。 “人家送你你就收着,别推来推去,不识好歹的。” “对啊美女,这是我们居老板的小心意,怕你们今晚回去路远不方便休息,所以特意安排了边上的酒店,都是好意,就收下吧。” “可是……” “可是什么?”季浩然打断罗生生,他拿过房卡,拍了拍工作人员的肩膀:“好了,你帮我和居老板回头一句,代我谢谢他。” 送走外人后,罗生生憋不住,扯住季浩然袖子,正色道: “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要住你自己住。”说完,她松开他,看了眼手机:“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我下午还有戏,要提前到片场,这个点差不多该回剧组了,你结束了也早点散场吧。” 害怕季浩然存了别的心思,她赶紧提出结束,紧急刹车。 不远处有个小门连着外面,可以看见远处街景熙攘,罗生生没多想,扬手说了句“我先走了,明天见”就转身欲从那里外逃。 “罗生生,你……” 季浩然没处理过这种关系,他脑子现在乱得很,外加喝了点酒,更加厘不清自己该干嘛,语塞了半天没有动作,只能跟在罗生生后面,试图先把她留下! “啊!” 罗生生刚走出后门,突然一只大手从暗处袭来,将她锁喉推向墙面。 “贱人!好巧啊!” 居然是展铎。 啪! 这人说完,朝罗生生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直接把她扇到耳鸣。 “我!操!你!妈!” 当他欲扇第二下时,季浩然后脚出门,上来就将他从罗生生身上踢开。 几记重拳下落,展铎也奋力回击,两人一瞬间扭打到了一起,招招都给对方下的是死手。 罗生生从呆滞中回神后,立马转身朝里叫人。 所幸保安离得不远,听到动静,不肖一会儿就出动了好几人过来,把他们彻底拉开。 “季浩然,你怎么样?” 她刚刚看见那个展铎,死死压住了季浩然,用膝盖疯狂顶击他的下腹,想也知道会有多痛! 两人被拉开后,罗生生不及思索,赶紧上前扶住他,检查看有没有伤重。 “嘶……我没事,你呢?” 他下腹应该是伤到了,手捂着一直没放,偏偏还嘴硬说没事,反倒抬起另一只手关心起了罗生生脸上的伤。 “我也没事,你现在能走吗?” “缓一缓就行……” 此时,那几个保安应该是接到了居老板的命令,将展铎反手押解推到了室内。 进门前,他突然转头对向他们: “季浩然你别欺人太甚!” “我操!” 闻言,季浩然怒火又起,直想冲上前去把他再暴打一顿! “好了好了,我估计那个居老板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我们就别掺和了,好吗?” 罗生生怕他冲动又闹出什么事端,赶紧将他抱住,拦在怀里,像安抚小朋友一样轻拍他的后背,语气温柔。 “老子让他打女人!操!” 他一面骂着,一u面掰过罗生生的左脸。那里五指红印清晰,在她白净的面容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罗生生其实心里也还后怕着,刚才因为怕他出事所以强装着镇定,现在安全了,她视线撞到他眼里的心疼,一下子没忍住委屈,眼泪啪啪地就开始往下掉落。 季浩然看她落泪,心慌到不行,手忙脚乱地一通动作,最终还是把她的脸压向自己肩上。 “诶……你……诶……怎么哭了呢?别怕,都过去了。” 没想到越安慰,她啜泣地越厉害。 “我想回家……” “好好好,带你回家,咱们回家昂!不哭了!” 说时,巷口突然停稳一辆宾利。季浩然的助理从副驾下车,赶紧跑来将两人搀扶。 “罗老师、浩浩,居老板让我来接你们先去休息,快跟我上车吧!那个姓展的他说会处理掉,让你们不用担心。” “嗯” 助理将晚上后买的那件皮衣,盖到罗生生的身上,叁人彼此扶持着走了几步,而后上车,驶向柏悦。 罗生生头脑是清明的,但她被几个人裹挟着,没有说不的机会,就这样一路和季浩然一起,被“护送”到了那间所谓的江景房里。 房门关上的一刹,冷静下来的罗生生,看向季浩然的眼色,瞬间犀利: “季浩然,你想做什么?” ———— 凌晨,白云机场 程念樟行色有些疲惫。 因为是临时改签的行程,一路都很通畅,并没有遇到粉丝和记者的堵截。 居老板已经在外恭候多时。 昨晚开业,除了暗处季浩然和展铎的小插曲,明处一切都很顺利,可以说要面子有面子,要声名有声名,直接一炮打响,在业内立了个大大的排面。 “念樟,一路辛苦了吧?” 为了督剧组进度,他近两日几乎一直是连轴转的状态,午夜刚下通告便马不停蹄地回到广州,期间一个整觉也没有睡过。 “居老板,浩然辛苦你照顾了,他现在在哪里?” “你先不急找他,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时,居老板的手下递上一块平板,上面是内场和后巷的两段监控,分别是季浩然和罗生生台上的互动,还有他与展铎在后巷的厮打。 程念樟看时目色逐渐深重,边上的小谢和钱韦成也好奇凑上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女生怎么长得和生生姐那么像?” 小谢一眼就辨认出了视频里的女主,是罗生生,但因为妆容太明艳,衣着又太暴露的关系,他也不敢把话说死。 “应该是罗摄影没错。” 钱韦成没什么顾忌,看出来了就直说。 “不会吧……生生姐……这么快,又换人了?” 啪 程念樟大致看完了经过,直接将平板摔在台面。 他微微回头甩给小谢一抹寒光,而后对向居老板说道: “带我去找那个小子。” 一语成谶 “疼!疼!疼!疼疼疼!” “你身上肌肉看着挺多,怎么打起架来连展铎那种小白脸都打不过!” 罗生生问前台要了些云南白药,拿到后掀起季浩然的卫衣,对着他的小腹,就是一通乱喷。 他俩在房里大眼瞪小眼了一晚,每当罗生生要走,季浩然就装苦肉计,说她忘恩负义,都不愿意照顾自己的救命恩人,还尽把他往下作的方向想。 季浩然是有色心的,但他今天受了伤,再加上本来就是个雏儿,心知发挥肯定好不到哪去……而且罗生生进门后的眼神着实伤到了他,比起睡这一晚,他更怕被她讨厌记恨一辈子。 但他亦很纠结,你说放她就这么回去吧……心里实在不舍得,总想再多待一会儿,哪怕听彼此打呼,他也是高兴的。 “谁说打不过了!你又没看见他伤得怎么样……指不定人都废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就犟吧你!就犟吧你!” 说着罗生生又朝他喷了两下,疼得他满床打滚。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处到了天亮,竟是意外地和谐单纯。 日出时分,天色自朦胧中透出橙光。 罗生生困意上涌,与季浩然头顶着头,对向躺着。 “你和那个宋二……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前男友。” 罗生生当他还在介怀当时宋远哲打他的那拳,怕他追问后又不愉快,干脆不多解释,拿前男友搪塞了过去。 “那你现在呢?嗯……交新男朋友了吗?” “小屁孩管我那么多干嘛?我要是有男朋友,你觉得我和你现在这样,还能留得住他吗?” “哦,那就是没有了。” 季浩然说时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止不住笑意。 “你可别想追我,你女粉丝那么多,万一被发现了,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追你?罗生生你自我感觉不要太好了哦?你打听打听,我季浩然一向只有被人追的份,什么时候跟在女人屁股后面当过舔狗。” “不追就不追,你那么激动干嘛!” 罗生生闭眼打了个哈欠,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蛋,转身就欲睡去。 正在此时,房门外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罗生生,我腰起不来,你去开个门看看呗。” “烦死了!我刚要睡着呢!” 罗生生嘴上发着牢骚,还拿枕头砸向季浩然的面门,看起来十分不乐意的样子,但身体却没什么犹豫就坐了起来。 她带着一夜未睡的倦容和仰躺后凌乱的蜷曲短发,拖着散漫昏晃的步伐,就这样,一副无精打采又引人联想的姿态,前去应门。 她以为是客房订的早餐,就心大地没有窥探猫眼,直接把房门打开—— “来了……怎么是你!” 看清来人,罗生生瞬间困意全无。 她僵硬地站着,瞳孔一瞬放大,原本平静无波的心跳瞬间疯狂鼓噪,直想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这辈子都不要出来。 “罗生生,谁啊?” 季浩然听她话里有些不对劲,索性也坐起来,关心问道敲门的是谁。 “是我,程念樟。” 程念樟应声推开挡道的罗生生,进入后大力将门甩上,全程没看她一眼,好似罗生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可有可无…… 他大概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北方应季的外套,一身风尘仆仆携着北边带回的寒意,在广东温和的冬日里,竟是格外的凛冽,让人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念……念樟哥……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本来不是还有通告的吗?” 程念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着逡巡室内的一切。 入眼是两人昨夜打闹后凌乱的被褥,沙发上散乱的外衣,因消肿用的冰袋融化,而在床尾留下的可疑水渍…… 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 找回神志的罗生生随他视线望去,心知肯定会有误会。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拉住程念樟的衣袖,蝇声解释道: “我们……我们昨天没发生什么!真的!” 闻言,程念樟冷眼看向她揪着自己衣袖的双手,面上露出嘲讽的笑意,轻轻甩手便把她当作垃圾一样抛离自己,继而转头,对向季浩然: “浩然,你昨天给我和居老板添了多少麻烦,你自己清楚吗?” “念樟哥,我错了……但昨天真的是那个展铎……” “展铎后面也是有人撑腰的,你知道为了你这点趁英雄的莽撞,我要帮你做多少善后吗?”说时,程念樟自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火后继续道:“你自己也说过,这女人不过一双破鞋,平日浪荡,人尽可夫……为了这种女人出头,你是连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也不想要了吗?自己动脑子想想吧!为了她,值得吗?” 他叫她什么? 破鞋? 他说她人尽可夫,说她不值得。 罗生生听到这里,刹那间所有思考能力统统消失,她不敢相信,这个她全心倾慕的男人,竟是这样看她的…… “念樟哥,你不要这么说……当时都是些幼稚的屁话,我现在知道了,罗生生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要误会她了!” 程念樟说的确实是季浩然曾经说过的话,今日当着罗生生的面复述出来,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罢了。 怕女人听后生气,季浩然赶紧看向罗生生,却发现她正低垂着头颅,全身瑟瑟发抖,眼泪无声下坠,应该是真的被伤到了。 这人见状,心内直呼不妙,也不管程念樟在身前的压迫感有多强烈,拔腿起身就走到女人身边,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拍背安抚。 “罗生生,你别哭啊,我没那个意思,以前是我嘴贱,以后都不会这么说你了……” 因为季浩然的安慰,罗生生的委屈泛了上来,非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还越掉越多,身体也只能颤抖着依附于他,才勉强站稳…… 她的不忿,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扣上一顶又一顶的高帽。所有程念樟嘴里的浪荡,不过都是为了讨好他,取悦他,为了维持他们这段怪异关系,自己抛弃矜持,放下尊严的结果。 而他,却一次又一次拿她的热烈当作羞辱的筹码……实在是,太让人心寒。 此时,程念樟静立着,他机械地随着季浩然的动作偏头,视线穿透烟雾,看到相拥的两人,左手无觉间在身侧握紧,隐怒而不得发。 他没有身份,没有立场,自然是没有办法当面指谪她的水性杨花……于是只能借季浩然的话,来完成这场背刺的仪式。 “程制片……我不太明白?我怎么了?”罗生生收拾情绪后,默默将季浩然推开一些距离,她抹掉泪水,直面程念樟的方向:“对!我就是一双被人穿完就丢的破鞋!所以呢?我和他现在都是单身的状态,我们两个想怎么搞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你是什么身份?我俩的事情,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评判他觉得值不值得吗?” “罗生生,你别说气话!” 季浩然不想她和程念樟起冲突,如今罗生生没了宋远哲做靠山,凭他念樟哥的手腕,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摁死。 昨天是他冲动惹的麻烦,没有道理让她来承担后果。 “念樟哥,你有什么火冲我来就行,和她没有关系的,以后我一定小心谨慎,绝对不再闯祸。她这人说话没脑子,又刻薄,你千万别放心上啊!” “所以你们昨天都搞了些什么?” 程念樟没有理会季浩然,他缓步走近两人,用阴翳的目光直视罗生生,脸上虽然带着笑,入目却全是刺骨的寒冷。 “孤男寡女的,除了上床还能搞什么?要我现场给你表演一遍什么叫人尽可夫吗?” “罗生生……你……你在说什么?” 季浩然被她这句话整个惊住,她在干什么?破罐子破摔,拉他下水搞自杀式袭击吗? 有必要玩这么大吗?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罗生生转头看向季浩然,不等他反应,一把勾住这人的脖颈,垫脚把自己送了上去,用轻吻,堵上他半张的嘴唇。 一吻终了,她还觉不够,于是用力将懵圈的季浩然推倒床上,随后抬手抽掉一侧肩膀的系带……当她伸手向另一侧时,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捏紧在空中。 “罗生生,你疯够了没有。” “呵……” 罗生生闻言,低头爆出轻蔑的笑,手腕明明痛得要死,她却像失去痛觉一样,毫无反抗。 僵持几秒后,她倏尔抬头看向身前这个男人。 “程念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碍事啊!” 三人游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程念樟冷峻的面容霎时被怒气填满,他狠狠一记甩手将罗生生扯倒在地,而后抄起手边的水瓶,拧开瓶盖,对准罗生生的发顶一路灌下,浸透了她整个上身。 他就那么睥睨着她,看着她的破败和狼狈。明明应该感到回击的快意,但报复后,这个男人凝重的面目,却依旧没有任何释然的变化。 “够了!念樟哥!够了!” 季浩然因为腰伤,起身慢了几拍,当他终于上前阻止时,画面已经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定格在他最不想看见的结果上。 “罗生生,清醒了吗?” 程念樟走近蹲下,冷冷问她。 “嗯,清醒了。” 她回他一句清醒了,带着哽咽的颤抖,语气是耗尽气力后的绝望。 程念樟闻言,心脏瞬间跳漏了节拍。 罗生生此刻双手撑地,衣衫不整地垂头坐在地上,水滴顺着发丝和睫毛噼啪落下,分不清是他刚浇的水还是自己流的泪。 他蹙眉强压下心悸,继续追击道: “罗生生,我奉劝你最好本份一点,不要再给我招惹这么多麻烦。浩然是我一手捧起来的,你如果胆敢毁掉他的前程,别说是宋远哲挡在前面,就算是宋毅,我也一样不会饶了你!” 湿濡的头发被程念樟揪住,罗生生原本低垂的面目被迫抬起。她看着他,尽管满眼是泪,却还倔强地微笑回道: “哦……” “念樟哥,你放开她!都是我的问题,和她有什么关系?” 季浩然上前打开程念樟的手,他取过外套将罗生生包裹着扶起,眉目间已经生出了怒气。 “昨天是我偏要拉她出去,也是我非要把她强留下来的!至于那个展铎……他不光非礼她,后来还打了她,这样的人渣,我教训他不对吗?念樟哥,我一直很敬重你,但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她是女孩子啊!那种话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讲?如果她是你的姊妹,有人这么羞辱她,你能忍吗?” 程念樟闻言,不解道: “展铎打了她?” 居老板给他看的监控,展铎打罗生生的地方是一个死角,所以程念樟并不知情。 “你不知道吗?昨天……” “季浩然,闭嘴!” 罗生生不想再回忆一遍昨晚的遭遇,于是蓦地将他打断。 “程制片,无论展铎非礼我还是打我,就算他强奸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不缠着季浩然就行?那我答应你,以后见到季浩然就绕着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罗生生你……” 季浩然闻声懵住,不是在说展铎的事情吗?这女人怎么突然就要和自己划清了界限。 “季浩然你放开我!你念樟哥的意思我都听明白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有些好笑地看向季浩然,肩上使力,扭了好几下,才终于从他的臂弯挣脱。 她用手捋了捋额发,抹掉脸上的水渍,系上散开的肩带,侧身擦过程念樟,头也不回地走到床前坐下,取过凉鞋换好…… “还有什么事你们两个自己吵吧,这里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程制片?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把我开了,一了百了,咱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也省得你处理我,还要得罪人!” 程念樟转身看向她,这个女人此刻虽然披着外套,但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躯体,内里的吊带裙本就有些衣不蔽体,如今沾水,更添了几分咸湿的淫靡。 “你就这样出去?” “不然呢?脱光了出去谢罪吗?” 说着,她系好鞋绳站起,拿上手机径直走向玄关,摔门而出,没再多说一句。 “罗生生!” 季浩然后知后觉地想要追出去,却被程念樟硬生生拦了下来。 “楼下有闻到风声的狗仔正在蹲点,你贸然追出去,会有什么后果,自己知道吗?” 闻言,季浩然僵住。 “季浩然,我不可能永远帮你擦屁股。太任性只会害人害己,知道了吗?” “可是念樟哥,罗生生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个被我连累的人,就因为我喜欢她,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所以她就要被这么对待吗?” “喜欢?” 程念樟听到这两个字,片刻怔忡后,竟莫名觉得可笑。 “对,我就是喜欢她,很奇怪吗?” 罗生生离开后,季浩然终于敢把自己的真心脱口,他想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光明正大地护着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像个懦夫,在阴暗的角落,收敛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恋慕。 “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她的过去你又了解多少?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爬上男人床的女人,你对她再上心,她也只会把你当作消遣。” “她要是真那么随便,愿意消遣我,我还真谢天谢地了!” 面对程念樟的质问,季浩然只觉得无力。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罗生生这个宝贝,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因着程念樟这一出,一切又回到原点,甚至更糟糕…… 可能自此以后,她都不会再搭理自己,两人就这样,还没开始便画上了句号。 程念樟见他颓丧,琢磨出了他话里的异样,而后不假思索问道: “怎么?你们昨天没睡吗?” “睡什么睡!她就和个狐狸一样,狡猾得很,稍微靠近一点,就想着要跑。要不是你刚才激她,我连她嘴都亲不到!这下好了,别说睡她了,这女人心狠的要命,回头八成连我微信都得删掉!” “呵,那你费这么大劲,整晚都在干些什么?” 程念樟不死心,他突然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趣。 “鬼知道干了些什么,反正我是被她揍又被她骂的,就没见过这种女人,软的硬的都不吃。” “哦?” “她知道我骗她开房,一进来就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要不是我替她挨了展铎那人渣的揍,你现在指不定是要去局子里才能把我捞出来的。” “呵,那也是你活该。” 说着,男人面上一扫阴霾,听季浩然说起她刚烈的样子,无觉间,竟还有了几分笑意。 “浩然,我奉劝你最好收心,就算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适合在上升期有恋情。况且她的背景你也知道,别去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懂了吗?” “我有分寸。”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再有下次的话,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轻易了结了!” ——— 下午,棚内。 罗生生回去后补了会儿觉,期间噩梦交织,一会儿梦到自己被人扇巴掌,一会儿又梦到被人猥亵,自己后来还被钉在十字架上,一个长得像程念樟的人如死神般举起烙铁,在她侧脸烫了个A字…… 那些破碎又不堪的画面不断侵扰着她,怎么也睡不安稳,于是醒来后只能顶着一对大大的眼袋,强撑着去到片场上工。 “我天哪?小罗你这失眠看起来有点严重啊!” 大壮刚碰到罗生生,就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平日里挺有活力一小姑娘,今天突然就丧地厉害,甚至比在基地初见那天的状态,看起来还要差一点。 “啥失眠啊……昨天熬夜追了部剧,结局太悲了,哭了整宿,现在还没缓过劲呢!” 罗生生不想别人八卦自己,赶紧编了个谎话揭了过去。 “你们女生啊!就是感情泛滥,自己就是拍电影的,看个电视剧有啥好哭的,真是!” “我双鱼座,多愁善感是天性,你不懂!” “你双鱼座的啊?” 罗生生正和大壮聊着天,背后突然传来了季浩然的问话。 她听到后立马噤声,假装开始调试机器,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罗生生!我问你话呢?” “嗯” 不想他缠着自己,她无奈回了句鼻音。 季浩然发现她还愿意理自己,一下便又来劲了。 “二月还是叁月的?几号呢?” “植树节。” “哦,我知道了,所以你叫罗生生,是因为植树节生的,象征生命延绵不断,对不对?” 罗生生翻了个白眼。 “你但凡学习上有这个发散思维的能力,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毕不了业,走远点!我调机器呢!别打扰我工作!” 季浩然被她嫌弃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地小声与她说道: “下戏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罗生生回头满脸问号地看向他,压低嗓音问道: “大哥,你没事吧?” 无题 此时,棚外魏寅和程念樟带着导演组一同进场,季浩然发现后立马就条件反射地弹开,生怕被程念樟看见自己又和罗生生起了关联。 罗生生也注意到不远处那黑压压的一群人,她还在早上的气头上,眼神刚瞥到程念樟,心里就立马泛出一股恶寒。 一见到这人,梦里“红字A”的情节就反复上演,触目惊心地,都快变成她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了。 “罗助理,昨天休息地怎么样?” 就算罗生生已经快把头,像鸵鸟一样贴在转接屏上,魏寅还是不放过她,非要过来例行公事地招呼一下。 “还好,还好。” 她低头敷衍地回了两句。 “气色怎么这么差?” “最近在减肥,可能有点低血糖吧,呵呵。” 魏寅身后站着程念樟,那人就算只是淡漠地站着,也让她感觉毛毛的。所以她实在不想多聊,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去。 可边上的大壮一听,这人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啊? “你刚不是还说追剧哭的吗?” 闻言,罗生生心里默念 尤壮壮,我谢谢你全家! “我不能一边追剧,一边减肥,又失眠大哭又低血糖啊!” “小罗你今天脾气大是大得来,吓死人哦。” 大壮看她刚刚和季浩然说话就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现在和魏导讲话也冷冰冰的,怕她得罪人,所以把火都拱到自己身上,活跃一下气氛,心眼并不坏。 “你挺瘦的,没必要那么折腾自己,该吃还是要吃的,等会我让助理给你带两块巧克力,难受就吃点,别硬撑,身体要紧。” “嗯嗯,谢谢魏导。” 罗生生怕魏寅没完没了,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礼貌地朝他和执行导演分别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轮到程念樟时,立马生硬地撇开,连个眼神也不想给他。 程念樟只当她是又耍小脾气了,也没放心上。 他刚才远远看了眼她的脸,褪了妆确实没什么血色,大概还有哭过的原因,眼睛也浮肿着,眼袋深重,一点也没有之前的鲜活。 于是坐定后叫来小谢: “今天降温,帮剧组叫点热饮吧,算是犒劳大家的。” “好嘞!” 小谢执行力很强,程念樟让他叫热饮,饭点时他直接把整个茶餐厅都搬了过来,餐点玲琅满目摆了整桌,不禁让全组欢呼雀跃。 而在一众热闹欢腾里,唯独罗生生,显得有些另类。 她才不要吃这人的嗟来之食!宁愿一人蹲在角落吃着味同嚼蜡的盒饭,也不会去动那些吃的一口。 就在她默默扒饭时,一杯热柠茶却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你怎么不喝?” 是季浩然,他找了她半天。 “离我远一点,你的念樟哥早上给我泼的是水,下次说不定就浇我硫酸了,我惹不起你们,还躲不起吗?” “罗生生,你也太夸张了吧!” “呵,我倒觉得他做得出来。” 季浩然左右看了看,罗生生为了躲人,找得地方还算隐蔽,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于是他搬过小凳,陪着她一起蜷在墙边,一米九的个头硬生生拗出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你没事吧?后来……” 罗生生没回他,只挪了挪屁股,想离这人远点。 她心里季浩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大男人,居然喜欢背后说女生那种小话,也是够下作的,亏她昨天还有那么一点觉得这人可爱。 真是瞎了眼了。 “你早上是不是故意亲我的?” 闻言,罗生生一口饭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咳…咳…咳…季浩然,你有病吧!” “那不然呢?本来咱两就没啥,你那么一搞,现在你看,说个话都得东躲西藏的。” 季浩然话里有些带着撒娇的沮丧,他虽然低着头,但说时眼神总会不自觉地瞟向她,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哪句话又得让她炸毛。 “谁要和你说话了!我只想开开心心上班,平平安安回家,咱俩就同事,你和别人怎么处,和我就怎么处,知道吗?” “我和别的工作人员也说话啊!也没见人躲着我。” “呃……”罗生生一时语塞,想了想他说得也没大错:“那这样……聊工作没问题,其他事情该避嫌还是得避嫌的,尤其是你那个念樟哥在的时候。” 说完,罗生生收拾好餐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起身便准备回去了。 季浩然也跟着站起来,像个小跟班似的追着她。 “你说的对,那咱们就聊工作,等会儿有个镜头,你……” 两人没走几步,说巧不巧,碰上了在拐角抽烟的程念樟和钱韦成。 罗生生此刻被叁个男人不远不近地包夹,偏偏回棚内还非走这过道,掉头绕远都会十分尴尬。 她也大概看了看,沙盘上有烟头,他们手里的烟也是快烧尾的状态,鬼知道在这里待了有多久,又听了多少墙根!尤其是程念樟,指不定还要再揪着她的小辫子大做文章呢。 人倒起霉来,真是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罗摄影怎么不到里面去吃点?” 气氛过于诡异,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钱韦成作为局外人,就先与她寒暄了一句。 “嗯……里面闷得慌,就趁饭点出来透透气。” “那浩然呢?也出来透透气吗?” 钱韦成转头看向季浩然,明明是个问句,尾音却越来越低沉,听起来倒更像是警告。 “我找罗摄影聊些工作上的事,是吧,罗生生。” 这个季浩然自己解释就算了,还非得点她一下。 “嗯,跟他讲了讲等会定点的位置。” “哦?” 一直沉默的程念樟闻言,突然发话: “浩然,早上和你说的话,你是没放心上吗?” “呃……”季浩然挠头,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我真没做什么啊!” “程制片,我们就聊了点工作,他是演员我是摄影,说点工作上的事情再平常不过了吧?有什么问题吗?” 程念樟虽然问的是季浩然,但语意里点得是他们两人的事,这让罗生生很不爽。 明明没干什么杂七杂八的,他多少也应该听到自己刚才和季浩然说了什么,大家装哑巴就能揭过去了,却偏要当着她的面给季浩然来一通提点,这不明摆着膈应人嘛! “呵……我问他话,你急什么?” 程念樟吐了烟,冷笑着朝她走近一步。 早上的情景再现,被他捏紧的手腕现在还泛着红,随他靠近,那一片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罗生生应激咽了咽口水,不自觉露出厌恶的神色,瑟索着后退了半步,浑身散发出一股显而易见的生理性抵触。 程念樟见她这样,眸色变得锋利。 他的手试探着去拍她右肩,还没触及,就被她转身躲了过去,徒留他只手尴尬地举在半空。 “我没急!”下意识地否认后,罗生生深吸口气,调整心态继续接道:“我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下场戏就快开始,我还要调参数,就先走了哈,你们慢聊。” 罗生生不想多和程念樟纠缠,她说完不管背后,一个侧身就从两个男人中间闪了进去。 行步间,她身上的淡香被风带到了程念樟的鼻尖,他看了眼悬空的手心,五指在无声中攥紧,视线微眯,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罗生生走后,他摁灭烟头,隔了会儿才沉声对另外两人说道: “是不早了,都进去吧。” ——— 一般中午开始的棚内,拍到晚上十点左右就能结束。 程念樟虽然时进时出的,但也跟着剧组一直破天荒地待到了收工,这对罗生生来说,实在是种煎熬。 下戏后,她倚在设备车边等大壮一起回去,手机上突然弹出条飞天小女警的信息。 “等会要一起去吃夜宵吗?” 罗生生也是纳闷的,这个季浩然整天又吃又喝,怎么就是不胖呢? 这次她只扫了眼,而后权当没看见又划了出去。 白天时候大壮听她减肥,很不赞同,非要下戏了带着她和几个同事一起,去吃韩国烤肉。罗生生看天色不算晚,回去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 等人齐了到了包厢,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包厢的主位上,季浩然和他那个拉皮条的助理,早笃定地坐着,只等把她瓮中捉鳖。 “大壮,季浩然是怎么回事?” 罗生生小声问道。 “上次隆记结束之后你没看群吗?大家一起讨论决定今天回请的!季浩然资源那么好,这样搞好关系,以后没活的话还能让他带带……对了,你等会儿可别像白天那样摆个臭脸啊!” “呃……” 还有这回事? 罗生生赶紧掏出手机查找了群记录,才发现原来还真有这事。 那天回去以后群里叽叽喳喳的,她没在意,后来和程念樟颠鸾倒凤,就更没法关心了。第二天一早再翻,早被几十条工作信息给冲到不知哪去,谁还注意得到这个! 现在一想,这季浩然还真是冤家,怎么甩也甩不掉。 罗生生心里不免腹诽,程念樟天天说她这,说她那的,怪她勾引季浩然,毁他前程。现在真想让他来观摩观摩,他这个小兄弟,阴魂不散的本事,到底有多厉害! “这顿饭你和你念樟哥报备了吗?” 她编辑了条信息发给飞天小女警。 “你大惊小怪什么?正常同事聚餐而已,心里有鬼才和他报备呢!(抠鼻表情)” “呵呵” 发完一声冷笑,罗生生抬头隔空给了季浩然一个眼刀。对方也不示弱,撇嘴挑眉,在现实里回了她一个挑衅的表情。 饭局的后半程,台面上是众人的嘻嘻哈哈,台面下则是季浩然对罗生生的信息轰炸。 自从罗生生愿意回他信息开始,这人就开始疯狂搜罗搞笑视频发给她。 同事间恭维应酬多少有些没意思,为了打发时间,罗生生虽然没一个个打开看,但七七八八也看了不少,偶尔遇到特别好笑的,还会像朋友那样回一大串“哈哈哈哈哈哈”给他。 罗生生这人虽然心里有很多计较,但也不是多记仇的个性,只要对方愿意呵着哄着,她大多不会记恨太久。 其实如果没有程念樟,季浩然这样的朋友,耿直仗义又还有些天真,罗生生自问相处起来,还挺舒服的……只是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 …… 程念樟回到酒店,与钱韦成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欲分别时想到季浩然,便顺口问了句: “浩然收工以后去了哪?怎么没带他过来?” “今天下戏早,他出去和组里几个同事吃宵夜,忘了和你说了……需要我叫他过来吗?” 钱韦成什么都知道,但他没程念樟那么在意,剧组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交集避免不了的话,那顺其自然便好。 就和带孩子一个道理,过分去干涉季浩然,难免会让他生出反骨,真起了隔阂就得不偿失了。 “同事?” “就摄影B组的那几个,说是回请他的……罗摄影应该也在,你不放心我让他早点回来也行。” 听到罗生生也在,程念樟表情有些微不耐,他思考片刻后回道: “不用了,这孩子多少是管不住的,你回吧。” …… 钱韦成离开后,空荡的房间,仅余程念樟一人。 他坐在床沿,抬手看了眼表,时针指向十二点的方向。酒店落地窗外,霓虹退场,无边的黑暗描摹的是夜深的寂寂。 程念樟在空泛中低头点上烟。 房间除了做过清洁,和他走的那天无甚区别。 虽然那个女人现时不在身边,但他坐着的位置,正对的墙面,客厅的沙发……好像哪里都能看见她曾经待过的影子。 然而记忆闪回,脑中突然又显现今早再见罗生生的画面,因着回忆的不堪,一股躁郁升起,她那副浓妆艳抹的糜烂腔调……如今回头再想,仍旧令他生厌。 ——— 凌晨两点,饭局终于结束。 中途季浩然被他的经纪人给叫了回去,所以最后基本都是B组的自娱自乐。那几个大老爷们结束了第一摊,仗着明天没有早戏,非要拉着罗生生续摊,被她给拒绝了。 这一天对于罗生生来说,过得实在太累,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躺下睡一觉把烦心事都忘掉,然后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一路上这个季浩然也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她自个儿回去以后,每隔几分钟就发她个“到哪了?”跟她确认位置和安全。 好心是好心,就是实在烦人了点。她正掏房卡开门的当口,这人又来了一条。罗生生进门后懒得打字,就用语音回他。 “别发了!季浩然!烦死了!到酒店了!睡了!债见!” 发完,她插上房卡,房间接电后一瞬亮起。 “谁!!!!” 窗前,一个人影漠然矗立,他注视着楼下街景的变幻,随手弹去烟身的余烬。 “程念樟!你是怎么进我房间的?!” 反客为主 窗前的男人对她的问话无动于衷,他仍旧挺拔着背立,悠然享完烟,等白雾自口鼻弥散之后,方才回身。 室内的光,昏黄中带着暖意,偏偏从他的眼中折射出了锐利的质感,令人不禁有些心虚,是即便没做什么坏事,也会平白生出的那种心虚。 男人抬眼看向罗生生的方向,而后微微偏头瞥眼腕上的表盘:“两点” 他嗓音低哑,开口只报了个时点,如同死神报钟,阴沉地很。 “程念樟,你回答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罗生生身体下意识地靠向门板,她此时背对着,单手握住把手,做好了随时可以出逃的准备。 被质问的男人没有多话,双指点了点身侧台面上的白色卡片,淡定回道:“那天顺手拿的,今天特意给你送回来” 那是罗生生的备用房卡,之前一直放在床头也没注意,没成想居然被他就这么顺手牵羊带了出去,过了好些天,自己竟都没有察觉。 “你不声不响拿我房卡做什么?!!” 男人面对她的呵斥,只是嗤笑了一声,没有作答。 罗生生知道他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把她当炮友,闲来无事做起来方便些。 她现在褪下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可遏的怒气,气的也不是他拿自己房卡,抑或轻贱自己,而是气他这副老僧入定,阴阳怪气,明明做了坏事却理所当然的样子…… 于是她热血上涌,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了几步,在程念樟身前不远的位置,面带愠色地与他僵持着对立。 “程念樟,想找陪睡的你自己花钱去找,我还没下贱到那种程度。” 说着,她作势想把房卡抢回来,不料刚伸手,手腕就被男人给捉住,捏到了早上淤肿的地方。疼痛刺激下,罗生生肩膀倏地缩紧,即便面容纠结强压住呻吟,却还是没忍住,漏了声闷哼。 感知到不对,程念樟蹙眉松开了手。 “你成天在想些什么?” “痛死了……”罗生生揉了揉被释放的手腕,目色凶狠地抬眼瞪向他:“我想什么?我还想问你的脑袋瓜子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一天天的,心理有问题就早点去看医生,别老来折腾我!” 男人没细听她说了什么,只是扯过她的手掌,撸起卫衣的圈口,这才后知后觉看见了腕上的几处淤青。 “什么时候伤的?” “哈?”罗生生刚酝酿好下一波攻击,闻言瞬间破功,抬手先后往男人和自己额头上一贴:“也没发烧啊?怎么?失忆了?早上你差点就把我手腕掰断,就这样——” 她反手抓起他的手腕,学他样子,使出了十分的力道捏紧。 “特别用力!特别用力!比我这个要用力多了!你自己不记得了吗?” 经她提醒,程念樟才回忆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出。他没想到自己当时的力气,会抓出这样的淤痕。他将罗生生手腕又正反转了一圈,不禁扶额揉捏自己的眉角: “你这皮肉也太娇嫩了一点。” 这男人真是什么都能怪到她的头上! 罗生生满面都是无语,抽出手,作势就要把他往外面拉: “你怎么不说你有暴力倾向?快给我出去!出去!出去!我要睡觉了!” 程念樟视线落在她气恼的侧脸,心绪有些走神,起初没怎么反抗,随她走了两步,回神后,一个甩手,便轻轻松松摆脱了桎梏。 “罗生生,你好像特别喜欢阳奉阴违,面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 “啊?什么意思?” “既然答应了离季浩然远一点,就少去招惹那小子。” “我招惹他?我躲他还来不及,我招惹他?” 罗生生气笑,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每次遇事只会从她身上找问题,让她反思自己,一个劲地要她自我否定。 “是吗?” 说着,程念樟拿出手机,将酒吧内罗生生与季浩然在台上互动的视频点开给她看。 当时在台上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从第叁视角看,罗生生确实更像主动的那一个。 “这……这……这个很复杂,我当时……”她一时找不到说辞,男女之间那种真真假假的暧昧,也不是靠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诶不对?你是我谁啊!我干嘛给你解释!” 所以干脆不解释,他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早上她都说和季浩然睡过了,这几句肉麻话又算什么大事! “你是他的头号粉丝,没他你就活不下去,是吗?” “啊!!!!你有完没完啊!” 罗生生听他复述自己的话,羞耻感暴增,脸立马涨得通红,急得她不得不用手把脸整个捂住,只露出一双气鼓鼓的眼睛从指缝里看向他。 “你们什么时候走这么近的?秀场那天他又为什么会专程去找你?除了片场,你们还有什么交集?” 程念樟收起手机,低着头,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直近到她的额头可以清晰感受到男人喷薄的鼻息。 随后,她掩面的双手顺势被男人扯下,罗生生闻着近身的香气,缓缓抬头与他对视。她的眼里有微光流转,温情亦动人,奇怪的是,明明还生着气,却偏偏因为这人的贴近,心里诡异地滋生出了一些旖旎的遐思。 这个瞬间脉脉无声,却电光火石,罗生生怕自己又会没骨气地轻易原谅他,便生硬地转头错开视线,嗫嚅回道: “你去问他呀……我昨天是第一次跟他单独出去,而且本来也不想去的……” “第一次出去就开房?” “呃……” 她知道这么做常人看确实不妥,今天如果换她抓包程念樟,估计也不会往单纯的方面去想。 罗生生就是这样,太容易以己度人,换位思考,程念樟就这么简单几句,还真把她绕到了自我反省的漩涡里。 “我本来都要走了,出去的时候被那个叫展铎的拉住,打了一记耳光,季浩然看见了就帮我出头,他受了伤,还挺严重的,之后我们就稀里糊涂被那个居老板的车载到了酒店。我也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家替你出头,你留他一个人连照顾都不照顾一下,肯定过意不去呀!谁知道你一大早会过来捉奸……” 罗生生说到这儿,心虚地瞥了他一眼,看他面色平静,而后继续道: “来了和你解释,你又不听……还说我什么破鞋,什么人尽可夫的……”大概是点了自己痛处,她越说越委屈,话到尾音突然一阵鼻酸泛了出来,只得低头抵着他的胸口,揪住这人衬衫,泄愤似地拧紧,嘤咛道:“真是太……太难听了……” 一句话,字字颤抖,中间夹杂着气音也是,断续地让人心疼。 程念樟闻言,心态起了些变化,他垂头注视她的发顶,不觉间抬手轻抚女人发端,沉声问道:“怎么招惹那个展铎的?他为什么打你?打得……重吗?” “我哪招惹他了又!”罗生生闻言,生气地抬头瞪向他:“是他自己过来摸我的!我就和季浩然告了个状,他就骂我贱人还掐我脖子……啪一下打过来,耳朵都要打聋了啊………” 面对这种多少有些受害者有罪的论调,罗生生很受伤,说到后面甚至都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她描述的画面在脑海中重构明晰后,程念樟倏地委身捧住她的脸,近距离逡巡她面颊上的每一寸肌肤,眉目里堆砌的,是迟来的关切。 “打哪边了?” 这句问话缓慢而轻柔,是他少有的软语。 柔润的掌心覆上男人手背,只因这句简单的关心,罗生生满腹积压的委屈顷刻爆发,齐齐冲顶,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没有任何的酝酿挤弄,直接从眼睑掉落,坠击于指缝。 “左边……” 她用颤音回复的瞬间,程念樟心头一紧,蓦地张开双手环抱着将她拥入了怀中。 “好了,乖,不哭……” 他低头亲吻她的前额,轻拍背脊,安抚的意味浓厚。 委屈是不能哄的,越哄翻出的旧账就会越多。 “呜……我真的没有和季浩然干什么!你干嘛要那么说我!我什么时候人尽可夫了……除了对你,我对谁那么低叁下四过……你干嘛老觉得我浪,明明你更浪!不对!你最浪了……我都听他们说了,你每次去夜店都要叫好多女的……” “谁和你说的?” 程念樟莫名,不知哪个多事的往她面前讲这些有的没的。 “说是外面都知道,你玩得可花了……” 罗生生越说越气恼,抵着他,自这人怀里抬头,反开始诘问他的过错。 “都是场面上应酬的事,没你想得那么腌臢。” “我不管,别人都那么说,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的,你肯定出去胡搞了!” 说着,她一把将他推开,表情写满了不信。 “所以呢?” “所以我也出去胡搞啊!哼!” 罗生生现时双手叉腰,看着是副生气的样子,但“哼”完后还是没憋住,破功笑出了声。 程念樟看着她还挂着泪的笑靥,简直哭笑不得。 “去夜场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我有你一个野男人就够了,哪有精力勾叁搭四的,我不要休息睡觉的啊!” 罗生生嘴巴动得比脑子快,说完反应过来后,立马后悔,觉得自己太轻浮,于是找补道: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本该是两个人严肃的对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始调情了起来!于是复又抬手捂住面颊,一副鸵鸟的姿态。没成想,这个动作,反让自己的脸红,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室内也由此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程念樟,你说句话呀?” 察觉到男人在自己说话时眸色转暗,罗生生心跳便不受控地愈渐加快,气氛的暧昧也开始在相顾无言中快速发酵。 隔了一会,男人终于开口: “明天B组有早戏吗?” “没有的。” “嗯。” 他没再多言,上前抬起她的下巴,俯身便是一记深吻。 喜欢(微h) “唔……” 这个吻绵长而缱绻,他用舌尖勾缠着她的,每一下舌侧的挑弄都会激起心头的一阵酥麻,软化她坚硬的伪装和一碰就碎的骨气。罗生生在情欲的边缘寻回了些理智,抬手轻轻把他推开一段距离,小声嘀咕道: “这样不对的……” “什么不对?” “嗯……你还没说对不起,我不可以这么轻易原谅你,这个进度不对。” 话音刚落,程念樟面目上便起了些许躁郁。明明气氛刚好,她却偏要多生出些事来。 于是他顺着她的意,又后退半步。 “那你讲讲,该是什么进度?” “唔……” 她抬手轻咬住指节,垂眼看向地上的脚尖,犹豫该如何开口。 “嗯……总要先冷战几天的……吧?” 话里断断续续藏着试探,程念樟忆起她白天疏远的姿态,才明白过来,这人竟是在和自己冷战。 意会后,眉目骤然深锁,听她话里虽是小女儿的娇作,但这种情人间才有的对峙,他既不曾体会,也不想去探索。 “你今天不是摆过脸了?” 什么叫摆过脸? “一天都不到呢!这样显得我特别没志气的好不好啦!” “那你想几天?” 指尖揉捏眉心,两人不同频的交流实在令他头痛,语气里已经明显有了怒意的前兆。罗生生听出了些许不妙,于是放软道: “叁天?四天?不知道,反正你一天没有真心实意和我认错,我是不会和好的,不然你下次肯定更过份。” “哼……下次?” 鼻音泄露了他的嗤笑,罗生生这副得寸进尺的说辞,在他眼里,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他动手松了松腕口的表带,低头对上时间,右眉微挑,语气轻浮地回道: “那就按你说得来,今天我就不奉陪了。” 罗生生原想拿乔下他一头的,没想到这个男人反而顺水推舟,没有分毫放软和留恋,抬腿就是一副真要走的架势。 “本来也没喊你过来,好走不送!” 看他强硬,她也不能示弱。 罗生生尾音悬停时,程念樟正好行至门前,闻声后,他单手静默着停在门把,用拇指刮过金属的冷硬,盘算着彼此的筹码,等她像往昔一样,再求着他留下。 然而这次,却迟迟没有等到身后传来的任何下文,罗生生背对着他,维持刚才的站姿,也同样在赌他的回头。 “啪” 等待已无用,房门终被不轻不重地关上。 别人都是吵吵嚷嚷里互相给台阶下,只有他们,非要矜着自己的面子,再把彼此推回高台。 听到门扇合缝的声音,罗生生的心情如同一管引线半路熄火的烟花,一只收口时泄漏的气球,兴高采烈后又匆匆打回原形,无边的失落感侵袭,直教人坠入谷底。 她后知后觉地回身揉了揉眼睛,心里暗骂自己发什么作天作地的神经!而后抹掉面上残泪,因为提不起劲来,便沉吟着低头,想些杂七杂八与他无关的事情。 此刻室内恢复了午夜该有的寂静,罗生生努力过,却总是没法分散对他的注意,心里一直在等门外电梯的“叮咚”,却始终没听到动静。 他怎么还不上去?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反应过来,他可能一直没有离开。 心里甜意上涌,一下冲昏了头脑,罗生生也不去计较这人之前做的糟糕事了,把那些谁更在乎谁的比较通通放到一边,不纠结他善变的脾气和强硬的个性……亦步亦趋试探着向前,深吸口气,抬手将房门打开。 外面廊道空旷,男人倚在门边,抱胸低着头,用凌厉的目色瞥向她,不悦道: “怎么才开门?” “你……嗯……唔……” 程念樟想也知道她有多得意,于是没等她开口,转身就捧住她的脸,用蛮横的长吻胁卷着两人再次回到室内。 此时房门还开着,他却全然没有顾忌。粗重的呼吸灼烧着她的面颊,唇舌搅动出啧啧响动,湿濡着彼此身心。 仓促和迫切中,也不知是谁踢上的房门。罗生生此时被推挤在墙面与他之间,刹那的天旋地转迷失了她的神志,唯一的本能就是伸手揽住他的腰窝,随他的带动恣意回吻,用急促的心跳回复所有热烈。 “想要吗?” 男人稍稍偏头,嗓音暗哑地在她耳边落下蛊惑般的呢喃。未及回应,双唇便含上她软嫩的耳肉,用鼻息叨扰她耳后的敏感,催生女人一阵接一阵的酥麻。 “嗯!” 得到应允,大手自卫衣的下缘探入,隔着布料将她的柔软包裹。随他揉捏,愈渐硬挺的乳首,隔着层薄薄的蕾丝,刮挠摩擦他的掌心,撩拨出他心间与下腹腾升的快意。 “手抬起来” 卫衣厚重,男人觉得掣肘,一气呵成卸下了阻隔。 现时他两一个依旧是衣冠楚楚,斯文败类的模样,一个却裸露着上身,白嫩的皮肉上只有几片软布包裹,强烈对比下,更衬出她漫溢的迷乱。 真是不公平。 可惜眼里被他镀上了情欲的迷离,罗生生也来不及去计较这些了,双手放下后立马搭回他的肩上,主动踮起脚迎,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唔……” 后背的暗扣在深吻时被熟练解开,胸衣如同破碎的纸片,扯下后,形同虚设地挂在半臂。 男人俯身埋首她的胸上,一口含住粉嫩的顶端,用舌尖来回拍打吮吸,啧啧的声响和乳肉上他炽热的鼻息,不禁让下体的软肉骤然缩紧,怎么控制,也阻挡不了内裤越来越盛的湿意。 “嗯……嗯……别在门口……嗯……外面有人听见怎么办……” 她揪住他后脑的头发,急切想要换个主场。 “那换个地方” 说着,他将罗生生狠狠抱紧,转身携她抵在了洗手台的边缘。如此,巨大的镜面中,两人相拥的姿态被复刻,女人瘦削的背脊和纤细的腰身,就这么被裸裎着,全然展现在了程念樟眼前。 他的手自上到下,在她的背缝游移,薄茧摩挲着皮肉,带起阵阵战栗。他爱看她因为自己颤抖的模样,所以沉醉于欣赏,良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嗯……怎么了?” 被他这么磨着,罗生生很是不解。 抬眼才发现,原来这人的视线一直对在她身后的某处。好奇他在分心些什么,她便也转身,欲一探究竟。 回头后,镜面就在眼前,男人眼中的世界同时落入了她的眼中,两人目光就这么,在镜中恍然相撞 一刹那 天雷勾动地火,甘草落入柴薪。 就像是在观看着自己主演的情爱电影,羞耻心作祟下,欲火焚烧过境,男人下身鼓胀的态势愈加磅礴,一面生长,一面顶住她的小腹,隔着布料传递他的脉动。 “哗啦” 台面上的杂物被程念樟扫手推开。 “啊!” 还不及反应,罗生生的脸就被他给强扭了回来,整个人也被半抱着抬坐上去。她的双脚此刻只能勉强点地,身体因为悬空,不自觉地后仰,只得一手支着水池,一手搭住他肩。 “你做什么呀?” “别多话。” 他谙她喜好败兴,劈头就是句呵斥。 洗手台上的顶光,此时直白地铺洒在女人身上,她本就白腻的肌肤,光照到处,都是刺眼的炫目。不甘耽于视觉的刺激,程念樟稍后退些,欺身又开始嘬弄她的乳尖,略带粗粝的手掌,自乳肉向下,贴着她绷紧的腰腹,一路钻进裤缝,直接就着湿意,勾指插入甬道。 “噗滋…噗滋……” “啊……啊……啊……” 手指的搅动即便被布料压着,有些沉闷和阻滞,但每一下却仍异常凶猛。她的腰肢在他手下,不断起伏上拱,阴蒂充胀着,偶尔被他拇指刮过,都会如遭电击般剧烈地抽动。 “不要再弄了……啊……” 再弄下去,就要泄了。 想想实在丢人,而身体被他上下齐攻着,又寻不到落脚的支点,她能做的抗议,也只有无力地推搡和一句真真假假的“不要”。 闻言,程念樟唇角勾出弧度,长长地吮吸后轻咬一记,放过了她的上身。 “呵” 他直起腰,抽插间又加入了一根手指,愈加畅快地开始在她下体作恶。 “不要了……真的……啊!!!” 比起罗生生疯狂扭动的不得安生,他就那么孤傲地站着,低头看她临近高潮的媚态,冷声命令道: “想要的话,自己求我。” “嗯?我不……啊……谁要了……” 即使汹涌的快感已经几乎快要将她溺亡,但罗生生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这么羞耻的台词,她宁愿吊着,也不会去求他! 明明是这人今天更猴急的样子,自己干嘛非要处处去顺他的意,真是没有道理! “呵……” 他冷笑一声后,停下了所有动作,抽出已经被淫液浸透的手指,抹在她仍旧颤抖的胸腹之上。 “湿成这样了,还嘴硬吗?” 他把她从台面扯下,翻过身,把着纤薄的腰肢,将她狠狠贴向自己。 此刻的罗生生,身后,是男人的坚硬,正顶着自己骨缝突突跳动,身前,巨大的镜面里,是她全裸着的上身和男人布满情欲的目色。 “变态……” 镜中双乳上布满了纵横的指印,罗生生见状不禁想用手去挡,可还没覆上,男人的大手就抢先一步占领了要地,开始发泄似地揉捏。 “回头” 罗生生没有照办。 他也不恼,直接用虎口卡着她的下巴,教她转头覆上自己的唇瓣。 程念樟瞥了眼镜中交缠的两人,目色转暗,亲吻时鼻息加重,如同一头野兽,妄图将她就这样,蚕食着入腹。 “嗯……你太坏了” “呵,彼此彼此罢了” “唔……” 换气的间隙,她乜眼向他抱怨,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又弹了回来。 实在是觉得不忿,后腰上热棒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知道他大概也忍得难受,于是罗生生一面与他相吻,一面只手向后,指尖若有似无地去触他分身,满满都是调皮作恶的心思。 “哼……” 感受他有意在退避,罗生生咬住他的下唇,没忍住,露了声轻笑。然而,破天荒地,程念樟垂眼看见了她的笑眼,竟没忍住,也在同时破功,被她带出了一抹笑意。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她抬手捧住他脸,轻柔地蹭上鼻尖。 “你想进就进来,还非得我求你?真是的……别扭死了!” 她颤动低垂的睫毛微微拂过面颊,如羽毛搔过,轻轻柔柔地抚慰着他,带起心间的暖意。 奖励似地,他也回她面颊一个浅浅的亲吻,唇瓣带着柔润的温度,像从咸湿泥壤里开出的一朵小花,冲破情欲,自带芬芳。 “哪次不是你求着我的?嗯?” “这次不行……我也是有脾气的,别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有持无恐,哼!” 明明是句抱怨,但听起来却更像请话。 “你喜欢那么多,倒也不差我一个。” “就你一个。” 罗生生听他误解,连忙否认。 “嗯?” “我说我就喜欢你一个。” 她转过身直视他,眼波透露情动的流转,想要一眼望进他瞳孔的深处,去看看自己的倒影到底被描摹成了什么姿态。 这个视线过分炽热,程念樟率先败下阵来,他微微偏头闪避,却还是被她捧着给掰了回来。 “你呢?你喜欢我吗?” 心知肚明 话分一头。 剧组歇下后,人员也各自寻地休整,罗生生站的位置一下就明显了起来。她也是机灵地,跟着道具组的腾挪,闪身到了设备车后面,正好可以遮挡监视器那边投来的视线。 “我在车队这里,速来(奋斗表情)” 季浩然收到信息时,正是有点恹恹的时候。刚才状态不好,入不了戏,连一向偏袒他的念樟哥都露了凶相,令他分外打击。 也不知怎么的,罗生生不来,心就没法安定。 可她真来了,又因为久等的置气,回信也只给了她一个冷冰冰的 “哦”。 季浩然很少这么说话,罗生生知道这人目前心情肯定不佳,等会儿见了面,少不免要呵着。 “你白天说要过来,现在天都黑成什么样了?” 没等多久,闻声从手机里抬头,罗生生果然对上了一张憋着怒气的脸。 “其实我早来了,可是你不休息,我怎么喊你出来?要是随随便便送过去,不要被人说叁道四的!” 这些都是罗生生现编的胡话,她压根早忘了季浩然这茬,要不是看见手里的咖啡,指不定现在已经坐在了回程的车上。 不过这通说辞,季浩然还是很受用的,表情立马缓和不少。 “你倒还挺关心我事业。” “那可不,还指望你飞黄腾达带上我呢!是吧,浩浩!” 罗生生狗腿地帮他插上吸管,再双手把咖啡递了过去。杯里冰块融得七七八八,看来确实像等了很久,只可惜不是为他。 “就给我带了?没给你魏导带一杯?” 看她手里空空,知晓她专程为自己而来,季浩然立马有了精神。 “我就无聊来看看大组怎么拍戏的,又不是我的班头,没必要去叨扰导演组吧?万一教外人看见,不要觉得我狗腿死的!” “你还不算狗腿啊?” 季浩然嘬了口手里的咖啡,侧身与她并排站着,两人一同背靠在设备车的箱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些小话。 顶上的路灯笼射着罗生生,她碎软蓬松的卷发被明亮的光晕勾边,面上泛着自然的微红,嘴唇也沾了水,最是润泽饱满的模样。 聊到后程,季浩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杂七杂八闪现着一些与她相关的画面,心跳莫名就快了起来。 “今天那个温雯来了。” “我知道。” 罗生生回得特别轻巧,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也不知道你前男友看上她什么,作得要死。” “你不是说她比我漂亮嘛?男的都是视觉动物,我卸了妆你也说我吓人的呀,估计他可能是被吓跑的吧。” “你怎么这么记仇!” 季浩然没想到自己当时一句赌气的话,她能记这么久,逮到机会就要翻旧账,真是要命的。 与宋远哲相关的事,罗生生不想多聊。她看远处工作人员开始动作了,知道这人差不多该上工,赶紧推他。 “你快去standby吧,刚看你这个镜重拍了好多次,别等会儿再被抓到态度问题给批斗了。” “这场是感情戏,和那个苏岑搭,我没什么情绪。” “你还挑起对手来了。” “不如你和我对对戏,我找找感觉?” 不等回绝,季浩然已经迅速俯身,几乎贴面地与她对视。 压迫感逼近,罗生生下意识后缩了一记,差点站立不稳,所幸被他拦腰护住。这个瞬间里她能做的唯一反应,就是偏头不去看他。 “靓女,今夜嚟我屋企饮酒,可唔可以啊?” “唔可以啊!” 季浩然刚念完台词,便被她给用力推开。 “喂,罗生生!剧本上可不是这句!” “我又没台本,你和我对也是白搭。” 这人的动作台词她刚才在片场见过,确实是剧情里的设计,他演得流里流气,也符合男主军阀仔小混混的身份,可她又不是苏岑,戏外借着对戏的名义吃她豆腐,多少有点轻浮了。 罗生生不是个享受暧昧的主,对方一副花擦擦的腔调,把她弄得差点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看你气质本身就挺无赖的,等会演的时候就这么做自己,一定一条过!相信我,你可以的!” 她握拳认真助威的表情,让季浩然哭笑不得。他听出了罗生生在损他,说他痞坏,但心里偏偏又生不出什么气,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可爱。 “我找着些情绪了,后面几条顺的话,大概九点能下戏,你要不要再等我会儿,我请你吃宵夜。” “呃……不了吧,你不怕被拍到啊?” “我带上助理就行,他最擅长躲狗仔和私生。” 罗生生不懂为什么季浩然这么喜欢约她饭,不过她多少也有点感知,因为脾气的问题,这人确实找不到什么能搭伙的朋友。 但他没人缘,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约你念樟哥呗,老盯着我做什么,我要减肥的,不吃夜宵。” “约他比登天还难,就算约到了,坐下也都聊些没意思的事。你就不一样了,虽然嘴巴臭了点,但又怂又乖,吵吵闹闹还怪有趣的。” “原来是拿我逗闷子呢!”罗生生叉腰,摆出一副生气的架势:“我看你也少吃点吧!现在腹肌还有六块,别吃着吃着就剩一块,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个女色胚,那天居然还数我腹肌?” 季浩然一把抓住要害。 前天晚上罗生生掀他衣服喷药的时候,确实有特意观察过这人的肌肉……他身材高挑又精实,试问谁不爱看美好肉体?可到他嘴里,这种明明很正常的行为却被蒙上了色欲,罗生生虽然不觉得有问题,但还是禁不住羞赧地呵斥他道: “烦死了!你才是色胚!再不去下面找定点,小心你念樟哥过来揍你!” 她此时半羞半恼的样子让季浩然十分得意,他探头瞥了眼片场,看着时间差不多,又磨蹭了会儿,才终于和她暂别。 “我等会儿争取都一条过,你在场边等我,下了戏我就来找你,不会太久,最晚九点半。” 说完他不给罗生生答复的时间,转头就奔了回去,独留她一个在车边呆傻地站着。 这个半大孩子似的男人,总爱这么自说自话,每次都踩准了她的命门,教她不好拒绝。 罗生生看了眼时间,离九点半还剩不到两个半钟,实在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说一条过就能一条过! 等季浩然走远,她又细想了下,还是觉得不妥。昨天早上刚被程念樟撞见俩人“鬼混”,今晚万一又被抓到,这不就是顶风作案,明着给他找不痛快吗? 所以罗生生趁还没开拍,瞧程念樟应该有空档的样子,赶紧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 “怎么了?” 对面声音闷闷的,罗生生知道,他刚才因为季浩然的状态,面色很不好看,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发你消息怎么都不回的?” “比较忙,有什么急事吗?” “哦……那个……我现在在片场,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程念樟现时避开人群,正独自在边角享烟。听到她在附近,手里动作稍停片刻,而后转身开始搜寻她的身影。 “什么事?你现在在哪?” “我在车队这边,怕打扰你们就没过去。刚刚碰到了季浩然,他说晚上要请我吃宵夜,我没来得及拒绝,他现在快上戏了,要是突然变卦,怕会影响他心情,拖你们进度,所以和你报备一下,看怎么办?” 得知她的方位,程念樟没再动作,他静静听她讲完,眉目随她言语逐渐蹙紧。 “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 这人回得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好奇她和季浩然的关系。罗生生本身想着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他真不当回事后,心里又不免吃味起来。 “那你没意见我就去了!” 她说完没急着挂,而是把电话放在耳边,等了一会儿。 “约了几点?在哪?” 电话里的男声语气淡淡。 罗生生听后却不禁勾唇,想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他说九点半就能收工,没说去哪。” “好,我知道了。” 说完,男人便抢先把电话挂断,不再给她接话的机会,徒留罗生生一脸莫名。 后来的几条镜头,也不知道季浩然打了哪门子鸡血,果然如他所说,基本都是一条过的。状态和他之前相比,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最后收工前,几个主演和导演在监视器前回看,都颇为满意。 “浩浩休息完真是变了个人啊?怎么调整的,也教教我呗!” 苏岑瞧着无事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凭白无故跳出一句这个。 “情绪到了而已。” 季浩然才不想理这些无关的人,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卡在九点。这个男人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下戏和罗生生吃饭的事,就算苏岑再怎么阴阳怪气,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看不是情绪到了,倒像是情人到了,这满面春风的,难不成真恋爱了?” 这句话可有得讲究,苏岑虽然点的是季浩然,眼色却看得是程念樟。她知道程念樟为了捧这小鲜肉花费了不少资源和人脉,要是真闹出什么绯闻,肯定折损不少。她这么说,表面看着像挑事,实则却是提醒。 “岑姐你看你话说得!怎么这么酸呢?难不成你也想和我谈一谈?” 季浩然怕其他人尤其是程念樟听出端倪,突然跳脚,说话也刻薄了起来。他用余光瞥向监视器前,果不其然,自己说完后,程念樟便调整了身姿,沉声开口道: “浩然,你今天状态我觉得还是要调整一下,明天是场大戏,收工以后别急着走,魏导和执行编剧还要一起再给你讲讲戏。” “啊?怎么不早说!我都已经有别的安排了!” “什么安排?” 程念樟装作不知地回头看向他。季浩然被他看得一时语塞,竟憋不出一个像样的借口。 “反正就是约了人了,对方都等我好久了!” “这人物稀奇的,能让我们浩浩这么上心,可真是不一般啊!” 苏岑听出了程念樟的意图,连忙接上,帮腔补刀。 “你说呢?程制片” “浩然,我不管你约了谁,今天都必须推掉,明天的长镜每重来一次,都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无论哪个环节我都不希望有人掉链子,听懂了吗?” 程念樟语气明显重了起来。 话到这个份上,季浩然知道,再挣扎也是无用。 “懂了” “老魏,那浩然今天就麻烦你们了。” 解决掉季浩然的事,程念樟便与众人作别,昨夜问统筹借的车他还开着,发动引擎后,他拨通了罗生生电话。 “在哪?” “我在拐角那家很大的全家,你们收工了吗?” “嗯,我来接你。” “好呀!” 罗生生挂掉电话,心里满是甜意。 路口的全家总是透着明亮而温暖的光,罗生生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边,手里捧着一杯半热的可可,看外面车来人走,静静等他到来。 幸福感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明明是生活里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却因有了期待,而赋予了平凡以不凡的意味。 车还未停稳,他们便远远认出了彼此。 “你怎么搞定季浩然的?” 上车后,罗生生一边绑上安全带,一边好奇问他。 “魏寅不是约了你明天?今天过来做什么?” “我就是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程念樟闻言侧目,待看清她的面容后,又轻笑着回头。 “这才分开多久?” “我打小就这样,巴不得长你身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了,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搞定季浩然的?” “把他丢给魏寅了。” “真是神通广大,诡计多端的程制片呢!嘿嘿!” “下次自己回绝掉他,别拖泥带水。” “我回绝他的呀!可是这人就是不依不挠的,好几次都非赖着我,甩也甩不掉。” 罗生生翻下遮光板,对着上面的镜子做了个嘟嘴的表情,调整到满意后,才幽幽转向他,以示自己的不满。 “你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季浩然脑子简单,段位不及你厉害,没事别吊着他,小心给自己惹一身骚。” “你这人真是的……” 看破不说破就好,偏要揭她老底做什么。 “我哪句说错了吗?” “干嘛说吊着他那么难听……就是当他朋友而已,上次的事你也看见了,他挺仗义的,要是没存别的心思,倒还真是挺不错一男孩子。” “呵,他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 罗生生原本倒没想那么多,程念樟这么一说,好像自己确实多多少少有些没把握好分寸,虽然季浩然没挑明,但暧昧肯定是有的。 又不是偶像剧里的白目女主,对她有没有好感这回事,罗生生心里比谁都清楚。 就在她反思的当口,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显示是季浩然的微信来电。她拿着手机给到程念樟,问他接不接,没想到这男人够狠辣的,抬手就按了个免提。 “罗生生!你还在片场吗?” “呃……我看时间过了,就没等你自己走了……” 她一边斟酌字句,一边还要观察左边神色。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却比真出轨的还要心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晾你的,这边临时要留我讲戏,估计要到半夜了,我也是刚找到机会避开他们打给你的,你没生气吧?” “没没没……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本来也减肥,不想吃夜宵,这不正好省了。” “也对,我的腹肌也正好保住了,这样你下次再看,就不用担心六合一了。” 没事提腹肌干嘛! 简直脚趾抠地,罗生生一口老血都差点喷了出来。 程念樟原本专心开车,闻言神色大变,也是一脸疑问地朝她看了过来。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不等对面接话,罗生生果断按下挂断键。 “他什么意思?” “我不为了拒绝他嘛,就说吃夜宵会发胖的意思。” 她的解释明显没有把他糊弄过去,程念樟眼色依旧锐利,就算是看他侧脸,也不禁让她有点后怕。 见他长久不语,罗生生讨好道: “今天还睡你那吗?” “我回去要去找魏寅他们,你今天自己睡。” “哦……” 听出她似有低沉,程念樟面色稍有缓和。 “怎么了?” “没怎么,说了怕你觉得我是粘人精。” 男人听出了她的意思,终于露出笑意。 “天天做你也不嫌累的。” “嘻嘻” 尽管罗生生之后又死皮懒脸地缠了他好一会儿,到了酒店,两人却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他忙他的,她睡她的。 半夜里,洗完澡的罗生生终于生出了困意。 正当她欲关灯睡去时,手机上忽然跳闪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喂?” 她接起后,对面没有回话。 “宋远哲?” 仍是没有回音。 “不说话我就挂了。” “……” “……” “你挂吧,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嗓音干哑,似乎沾了酒气。 听后莫名有些鼻酸,罗生生怕他听出自己的哭腔,只回了个“哦”便匆匆按下红键。 夸奖 翌日,大组要在堂口拍摄外景的群像,涉及大面积的械斗和武打场景,是全片最重要的一个长镜头,计划时长在12分钟上下,因为跨越日夜更迭,当天正式拍摄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能成,必将成为经典。 早前魏寅团队和相关分组负责人已经就场地和演员走位做了十几版的推演,可以说是相当重视了。最后定下整个场次的拍摄主要靠手持设备接伸缩炮完成,场景多变,涉及衔接,现场调度难度极大。 那天魏寅和罗生生说起这事,她之所以这么兴奋,是因为并不是每个摄影师都有机会,在职业生涯里能接触到这种高规格的镜头调度,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参与就是一种荣幸。 而且她的分工是手持替补,中间试拍过程里可以实操运动场景,是非常宝贵的拍摄经验,以后写进履历也能给自己增添不少底气。 有着大事压在心里,罗生生早早就洗漱换装,随大组的第一趟班车出发去到片场。 早晨她主要帮忙铺些地轨,顺道熟悉新机器的操作。Robin的团队与她基本都是熟人,和他们相处轻松自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突然插进的天降兵。 “场景已经搭好了,等会你们试一下走位,看顺不顺。” 整个场景的搭建长度大概有两百多米,魏寅和Robin在另一头校对伸缩炮的轨道,那是重头,这边开头几十米的手持穿梭相对容错率更高些,所以都是执行导演在布置。 罗生生和另一位摄影师先后架着摄像机过了遍走位。正如先前魏寅说得那样,她作为女生,虽然稳定度上不及男摄影师,但身高原因,低机位的灵活度更高,又因身材纤巧,跑动时,演员们需要提前预留的位置也会比男摄影师更自由,画面空间感更强,可以很大程度上提升呈现效果。 程念樟和一众主演大约是中午左右到达片场的,起初谁也没注意到戴着鸭舌帽的罗生生,直到第一次试拍,季浩然在定点热身的时候,才发现身边跟机的竟然是她。 两人碰面,罗生生对上他讶异的表情,不禁得意地做了个鬼脸。季浩然起先愣住以为看错,缓过神后,低头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我还头一次见女人背这个。” 他指了指摄影机。 罗生生以为是自己肩窄,偏头架着稳定器的姿势太怪异,他才会笑。于是挺起了腰板,皱着眉头怼他道: “少见多怪的!” 知道她会错了意,季浩然没急着怼回去,而是略略半蹲下来,整理表情后,视线平齐着与她对看。 “觉得你厉害,不是笑你的意思。” 语气真诚且自然。 罗生生经不住夸,被他这么一说,双唇立刻紧抿起来,强忍着笑,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得意。 “我就是试拍而已,正式拍摄按Robin的个性,肯定轮不上我的。” “那也是厉害。这玩意儿看着就不轻,有些女的连拍照用的相机都嫌重,而你明明那么小只,却要扛着它跑前跑后,我想了想画面,还真是有够飒的。” 这人今天嘴巴和抹了蜜似地,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里。罗生生也不再遮掩了,眼角高兴地似倒月弯了起来,明晃晃地向他投笑,即便是素面的容颜,也写满了灿烂。 季浩然看着她的笑靥,表情有片刻微怔,心跳也瞬间加速,是怦然的感觉。 罗生生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自顾自解释道: “这个讲究身手的配合,可不是谁力气大就拍得好的!” “夸你两句还嘚瑟起来了!” 怕她看出自己窘迫,男孩挑了挑眉,直起身笑讽她小人得志。 听言,罗生生随口哼哼着就算是回他了,也不准备和他多话下去,免得这人情绪又不对,影响等会的拍摄状态。 “各部门就位!第八场长镜一次!全程走完,任何情况不准停戏,听我口令,1!2!3!A!” 随着执行导演一声令下,全组进入备战状态。 罗生生深吸口气,在一段静立的文戏拍摄之后,群演爆发出呼喊,以此为信号,她切换动态,紧跟着季浩然的走位,开始穿梭在人群之中。 说来也奇怪,这明明是他俩第一次一起走位,却配合地十分默契,快慢进退都贴合地天衣无缝。罗生生就这么紧跟着他,奔跑到炮位,十分顺利地交接了镜头,只等DIT现场粗剪完看到成片,就能知道效果如何。 因为顺遂,罗生生本就开怀的心情更上了层楼。和下一场试拍的摄影师对接完,她就迫不及待向监视器跑去,想立刻和程念樟分享自己的成就感和喜悦。 等炮位也结束,罗生生第一时间穿插进导演组,和熟人打完招呼,便俯下身凑近魏寅和程念樟,问道: “我可以一起来看看回放吗?” 程念樟不喜他人在耳后贴近,当感知有人靠近时,他下意识地偏头避开了些距离。可听清声音来自罗生生后,他动作立马停滞,疑惑地皱着眉头转眼看向她。 “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因为离得远,他刚刚并没有发现移动机位的摄影师是她。 “刚刚这段运动镜头,是罗摄影拍的。” 魏寅怕程念樟反对,所以趁他还没察觉,就让罗生生先把第一段拍掉。这样后面于她,就没什么太大的顾忌,可以尽管放心去学习享受整个长镜的拍摄过程。 “老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通个气?” 程念樟这话虽然质问的是魏寅,但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他说话的同时也狠狠用手捏了块罗生生后腰的软肉,不算痛,但直达尾椎的酥麻,却足以让她站立不稳。 因为这下,罗生生差点出糗,记仇如她,立刻愤懑地撅起嘴瞪住程念樟,并且故意挪身向正要开口的魏寅偏了些距离。 “让她试拍罢了,小事而已……” “对呀,这种小事哪需要劳烦程大制片操心的。”她顺着话头把程念樟给怼了回去,而后转头把手搭在魏寅肩上,加了些撒娇的语气对他说道:“魏导,就让我一起看看成片吧!好不好呀?” 视线落在她搭在魏寅身上的五指,程念樟双目微眯,面色逐渐变得难看。于是他借口抽烟走到角落回避,略等几分后,拿起手机朝罗生生打了过去。 此时,大家都聚拢一起在等DIT出片,罗生生看见来电,犹豫片刻后,还是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接了起来。 “你打我电话做什么?” “到后门这边。” “我等出片呢!不去!” “罗生生,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知道了,我过来还不行吗?” 对他,罗生生真是刚不过叁秒。她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抓紧点应该还能等到成片,就赶忙跑去后门找他。 “叫我过来干嘛?” 她左右看看,这边是剧组堆杂物的地方,基本没什么人过来,但她还是小心地拉他往边角躲了躲。 “为什么瞒着?” “魏寅让我别往外处说的,我要是提前和你讲了,今天不就让他发现了嘛!到时候别揪出我俩关系,你们反而闹得不好看。” 程念樟最是了解罗生生,知道她编起胡话来一套又一套,什么到她嘴里都能自圆其说,滑头得很。 “你和男人周旋还真有点本事。”他双指夹着烟轻点她额头:“问你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说完,他丢掉烟便俯身吻了下来。 “唔……” 刹那错愕后,罗生生赶紧将他推开,偏头往外探了眼,确认无碍后用手抵住他的胸膛,不禁羞恼地抱怨他。 “工作呢!哪有上班这样的!” “下次别把心眼用在我身上,听懂没有?” “你那么聪明,我这点小心思你还看不出来?不就是想你别小看我嘛!让你知道我也是有些本领的,哼!” 她说着说着便自然地抱住了他,话里原有的气恼,也变作了撒娇。 程念樟闻言失笑,点她鼻头。 “谁小看你了?” “你就是小气得很,打小就没夸过我!” “你一向对自己要求不高,听多了夸奖,就会只剩下怠惰,那是害你。” 这男人颠倒黑白也是厉害的,一句话把那些呵着她的,通通都变作了坏人。 “你看你,又小瞧我了!”她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眼表上的指针:“成片估计出来了,你快和我一道回去看看,我第一次拍这么长的镜头,这事多有纪念意义,你可得陪着我啊!” 她说完放开他,也不管程念樟怎么回,推着他的背就一股脑地往外推。 两人前后脚回去,魏寅等人到齐后才终于放了成片。 “罗生生,拍得不错啊!” 没等他人开口,季浩然这个门外汉先给她吹起了彩虹屁。 “Unstable,toofast,tooclose……notbad,butbebetter.” 而Robin作为摄影指导,明显要求更高一些。他指着几处画面,犀利地点出了她的问题。罗生生虚心听着,她本来也没想过能真的掌镜这个镜头,心里权当是一场实践课,能拿到Robin总体不错的评价,她已经很是开心了。 “我觉得挺好的,距离速度都刚好,没什么问题啊?是吧,魏导。” 可季浩然这个愣头,就是听不得别人贬她,非要不合时宜地逞英雄,知道魏寅和她关系好,遂点他出来帮腔,差点让罗生生下不来台。 “第一次运镜,算得上不错了,以后多练练就好。” 魏寅就是魏寅,说话如沐春风多了。 “女孩子的话,做到这样不容易。” 破天荒地,程念樟居然也夸起了罗生生。 虽然是句很平常的客套,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背后的情趣。罗生生等的就是他的这句,入耳后其他评价瞬间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她弯下身,假装近看屏幕,抬手不经意碰了碰他指尖,两人肌肤相触的一刻,未教任何人察觉,各自都会心一笑,隐秘又暧昧。 “哟,这么热闹啊?” 不远处,苏岑领着温雯缓步走来。 今日的长镜没有她们戏份,但同场景的夜戏给她们安排了两场,最早也要入夜后开拍,不知这么早过来是又要作什么妖。 罗生生闻声从监视器里抬头,原本面上还带着笑的,见到来人,表情立刻僵住。 而那个温雯也好不到哪去,苏岑一向瞧不上她,所以压根没和她提过罗生生也在剧组的事。 程念樟见到来人有些意外,她们来之前,并没有和他打过招呼。 “排得你们是夜戏,苏岑你别记错了时间。” “我档期也紧着呢,哪那么多闲心到处凑热闹!今天是这样的,下午不是有场大戏嘛,梁监制那边说是也要带人过来看看,我得了消息就提早到片场给你们透风了。” 苏岑这是东边透完西边透,两边押宝,无论宋毅还是程念樟面前,都给自己安排了个好人的角色。明明事儿都是她挑的,却次次都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看他人笑话。 “梁监来是寻常的,不至于你这么大动干戈。” 随她们靠近,程念樟下意识地站起,把罗生生与她们格挡了些距离。 “和他一道来的人可不寻常。” “哦?谁?” 苏岑捂嘴低笑一声,瞥了眼男人身后的罗生生,而后把温雯推向前。 “我带着小雯过来,你猜谁会来?” 程念樟面色一凛。 “你们唱的是哪出?” “我可不是搭台的那个,有人想看戏罢了,你可别又怪我头上。” 此时众人大多都没听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而罗生生心思敏感,苏岑推温雯那一下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来的人,是宋远哲。 暗流涌动(已补全) 可能是唯心论作祟,下午阴云聚集,天光大部分时刻都晦暗而压抑,正如罗生生的心情一样。 当得知宋远哲要来,她的心就一直高悬着。 这人才不会平白无故来看个稀奇。昨夜宋远哲打她电话时,语气就异样地很,等会本尊到了片场,肯定还有得要闹! 罗生生本想干脆告假回酒店避开,反正她的部分也拍完了,正片Robin肯定不会让她上,待在片场也不过就是打个下手,可有可无。但她又怕宋远哲难为程念樟,万一他来挑事,自己在边上还能挡一挡,尽量帮着剧组早点送走这尊大佛。 她正坐在场边发呆犹豫的当下,那个温雯突然寻到这里,近前问话。 “你是摄影师?” “啊?你问我吗?” 这人还是一如即往的没有教养,问她话连个称呼也不加。 “不然呢?” “哦……我是摄影师。怎么了,温小姐?有什么事吗?” 被她俯视着问话怪不舒服的,于是罗生生拍拍屁股起身,与她平视着,问她何意。 “等会远哲要过来,我看你好像挺闲的,半天也没见有你什么事儿,倒不如就回去歇歇吧!省得罩面了怪尴尬的。” “哈?今天台本也没你温小姐什么戏份,论多余我可比不上你,我看要歇着还是你回去歇着吧。” “啪!” 温雯闻言,抬手就给了罗生生一个巴掌。 “罗生生,你说话注意一点,你说谁多余了?” 突然被打,就算伶俐如罗生生,也不禁偏头愣住。她缓了好久,才慢慢抬手捂住自己侧脸。 这个温雯下手不轻,现时罗生生的面颊烧灼感强烈,不同于展铎那种来自异性的,直白愤怒的巴掌,同性的肢体羞辱,往往蕴含着更多难以启齿的情绪宣泄,思想上的后劲更上头。 “温雯,有没有人说过你没脑子?” “啪!” 罗生生话音刚落,另边脸颊又挨了她一记耳光。 边上稀稀拉拉其实有几人在走动,但一看打人的是温雯,被打的又是个不起眼的工作人员,所以没人敢上前出头。大家反而事不关己地,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往别处去,空出了这块场地任她俩争斗。 身侧的拳头握紧,就算现在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她也仍抑制着,不愿出手打回去。罗生生眼里,女人打女人,是件极其难堪的事,无论挑事还是还击,都很掉份。 然而她这些为了成全体面的忍耐,投射到温雯眼里,却全变成了怯懦和可欺。 “我好心好意来提点你滚远点,你倒好,不识抬举!怎么?死皮赖脸是还想再傍着远哲不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德性!” “呵……我什么德性?温雯,你不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可怜吗?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用这种下叁滥的手段抢男人?” 罗生生抹掉眼角的泪,强忍着怒意抬头蔑视着嗤笑她,笑她可怜又可悲,眼里除了男人就再无天地,活得苍白又自贱。 她的这股不屑,直刺进了温雯心底。右手立马惯性地抬起,当她正欲再给罗生生一个巴掌的时候,手腕却被牢牢制住。 季浩然面色狠绝地将温雯甩开,不及多想其他,上前就把几近破碎的罗生生揽进了怀里。 他低头,入目是女人两侧脸颊鲜红的指印,不见痛哭和哀嚎,怀里只有她轻微的颤抖和若有似无的呜咽。 “疼吗?” 罗生生怕泪水沾湿戏服,遂与他拉开了些距离,默默无声地摇了摇头。 “姓温的,你他妈找死!” 确认怀里的人没有大碍,季浩然怒喝一声,将手里原本欲带给罗生生的咖啡,狠狠砸向温雯。杯身离手,正中女人前胸,撞击后顷刻液体飞洒,泼溅了她满身的狼狈和黏腻。 “啊!” 面对季浩然,温雯底气全无,完全不复方才对罗生生的狠辣,即便被这么明摆着羞辱了,除了一声尖叫,只能大张着嘴粗喘着呆立,死活憋不出半句回击,越看越觉得像个傻子。 “呀,这怎么回事?小雯你怎么了?” 刚刚她叫的那声引来了不少关注,苏岑现在正是闲得发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戏码。她上来先瞥了眼季浩然和罗生生,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而后立马假意上前安慰起了温雯。 她挨近她,用只有她们俩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耳语。 “哭出来,大声一点,宋二已经在外面,马上就要到了。” 温雯得令,立马失声痛哭起来,嗷嗷呜呜吵嚷地让人心烦。 “浩浩,这是怎么了,你看把小雯给弄得,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计较什么?” “苏岑,是你这个师妹先挑的事,你问我计较什么?” “小雯挑什么事了?她个女人能碍你什么?” “她……”季浩然正欲说温雯掌掴的事,却被罗生生拦住,她微微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事当众说出来,掉价的不光温雯,罗生生也会因为雌竞而成为他人笑柄,揭开一些她不愿意揭开的过往教人品评。 季浩然蹙着眉头,起先不解她为什么要忍气吞声,但随着心情平复,他读懂了她的眼色,瞬间意会。 和苏岑纠事情的对错根本没有意义。个人恩怨拿到台面上讲,最终都会变成笑话,还不如沉默来得体面。 “总之,苏岑,今天这事是我和这个温雯的事,你们外人别瞎掺和。” 他刚说完这句,片场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两辆豪车停稳,似有大人物到访,看热闹的人听到风声,陆续开始转移视线,朝着堂口外看去。 车辆停稳后,林瑜替宋远哲开启后门。只见那人穿着通身米白的Jilsander套装翩然下车,还是一如既往翩翩公子的腔调,从发丝到配靴,无不把贵气二字尽写。 堂口靠着江岸,往远处是个脏乱的桥洞,环境潮湿又邋遢,宋远哲脚上踩的,是双羊皮底的软靴,踏上路面砂石,不止磨底,磕绊的触感亦格外强烈。 这种与他的精致格格不入的糟糕的环境,不禁让宋远哲面露不豫,眉目里满是嫌弃。 “梁监来啦!这位是?” 按照规矩,平级的迎送,程念樟派了Kevin来做,自己则依旧老僧入定般坐在监视器前,和魏寅讨论等会儿正式开拍的各项事宜。 “这是宋二,应该听过吧?” “哎呀,梁监你看你说的,这哪能没听过呢!我只是觉得真人比新闻上帅气多了。一打眼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没想到是咱的老板,实在是失敬、失敬!” “就你出来迎客吗?程念樟呢?” Kevin是宋氏出了名的泥鳅人,早前和梁岿然共事的时候闯过不小的祸,虽然明面上没挑开,但谁都知道梁派不待见他,所以这才转头靠向的程念樟。 让他来接,多少是有点下梁派面子的。 “您看这天色不早的,下一场就要开镜了,程制片得帮着魏导督场,实在抽不开身的。” Kevin笑着推诿,话说得无奈,但语气里却听不出分毫。 梁岿然闻言,本就淡淡的表情瞬间垮塌下来,他沉默着不语,对方已经做了请进的手势,他脚下却依旧迟迟不见动作。 “啧” 宋远哲站得很不耐烦,他歪头扫了两人一眼,抬腿就带着林瑜往片场走,完全不去理会身后的梁岿然,是什么表情。 他最烦下面这些人拘着小事不放的做派,本质就是群喽啰,还非要个踩个地彰显自己。 简直吃饱了撑的。 “哟,宋二你总算到了!这也就几天不见,差点认不出来。” 前段宋远哲都在医院和老宅养病,苏岑他们眼见他多是憔悴的面相。今日他按着往常拾掇了以后,丰神俊逸地,确实大有不同。 “你什么情况?” 男人没理苏岑客套,他进来第一眼就对上了狼狈的温雯。周围环境本就糟心,这女人还满身秽物,搭配起来实在让他有种生理上的不适。 “刚在后面,温雯无缘无故被人给泼了身咖啡,我这正准备带她去换身衣服呢!也是巧地,碰上你来了。” “谁泼的?” “哎哟,这……对过也是个人物呢,不好说的。” 苏岑刚刚教过温雯,见到宋二只管闭嘴哭,一句话也别插。所以此刻都是由她来答着,明着是在遮掩,实则还是以退为进,刺激宋二和季浩然去吵。 “什么人物?” 苏岑放下温雯,凑近宋远哲耳边,小声说道: “季浩然。” “他?” 听到这个名字,一股无名火瞬间燃起。 “事情具体的,小雯和那头都不肯说。我去的时候就看他们叁人站着,也是一头雾水。” “叁人?除了他俩还有谁?” “那天医院有见过的,罗生生,罗小姐。” 听到罗生生名字,宋远哲表情突然滞塞,停顿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你带她弄好了再过来,等会儿别丢人现眼的。” 他随意挥了挥手,也没再深究,这多少让苏岑有些意外。 今天这戏是刘琨交待她俩整出来的,所以剧本难免下作了点,但胜在好用。原以为凭着宋二风风火火的个性,就算为了面子,上来怎么也得掀桌子大闹一通,搞个鸡犬不宁,但没想到只是简单问了两句,笼身没见什么大的戾气,真是教人失望。 Kevin眼色看得准,知道这两个女人喜欢搞事,赶紧插进来作势要带他们去找程念樟。 “宋二,梁监,咱们这边走。” 堂口里面的路比外面好走些,宋远哲松了松右腿,调整步态,外人只当他走得缓慢,行路里很难看出有什么其他异样。 快到的时候,Kevin先去俯身知会了声导演组。程念樟得信后微微颔首,低头停顿稍许,才终于起身。 他与宋远哲的视线,隔着零星人群交汇,两人皆是笑面,却各自都带着几分讥嘲。 “真是没想到,不知道谁打了个北风,把宋二你给吹来了。” 程念樟主动上前,也不多客套寒暄,直截了当就问他来意。 “我也是闲来无事,正好过几天要去趟香港,他们说这里在拍个好戏,我就顺道来看看。怎么?你不欢迎?” “什么好戏不好戏,都是营生罢了。片场乱糟糟的,再好的戏没些镜头和后期修饰,直白看着都很没意思。这个梁监做过的戏比我多,该是知道的。” 突然被点,梁岿然只低笑了声没有附和,反是宋远哲接道: “哦?怎么?是我刚到,你程念樟就准备送客了?” 程念樟就是这个意思,宋远哲没意会错。 “只是怕你无趣罢了。” 说完,他叫来Kevin,问了温雯去处,这才知道片场里还有刚才那出,眉目立刻深锁。 “那个季浩然在哪?我有事找他。” 宋远哲直截了当,既然他们提了温雯,他就顺水推舟,找季浩然来好好出口恶气。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程念樟抬手看表,离原定的开镜时间所剩无几,他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两人对上。 “等下一镜结束吧,他是主角,今天全组忙了整天就为这十几分钟,还请宋二你体谅一下。” “你还和我谈起条件了?” “呵,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温小姐那点委屈和这大大小小几百号人的心血比,孰轻孰重,你我心里都有底数……面子我肯定会给你,但前提必得是里子它不能丢。” 程念樟话说得不卑不亢,越到后程语气越重,自带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如果再纠缠对峙下去,难看的就是宋远哲了。 “好,那你给我也排个座儿。我在场边等他下戏,看看到时候,你要怎么给我面子?” “没问题。” 话音一落,程念樟只简单勾手,Kevin便提来几张座椅,安排他们挨着导演组休憩。 宋远哲坐定后,对片子内容毫无兴趣,他就翘腿飒然地坐着,抬眸冷眼看向场中各色人物,在一片灰霾的景象里,唯独通身亮色的他,看起来既耀眼又突兀。 执行导演把季浩然叫去定点后,罗生生独自一人去洗手间抹了把脸。 她今天素着脸,没有上妆,凉水冲洗后,面上的五指印消退不少,不近着细看,只会当她身体内热泛的潮红罢了。对着镜子扯了个还算明媚的笑,再顺道整理了下乱发之后,罗生生戴上鸭舌帽,深吸口气,便大步朝着导演组的方向走去…… 罗生生知道宋远哲的脾气,她不想做个鸵鸟,理所当然让季浩然受这无妄之灾。 “魏导,我回来了,等会儿能让我插个缝一块儿看看吗?” 听到声音,宋远哲和程念樟皆是一愣。 “罗小姐。” “呀!是林瑜啊!”罗生生装作讶异的样子,而后视线越过他,对上那人的侧脸:“宋二,你也来啦。” 呵,宋二。 真是生分。 误会 宋远哲并没有回她,连眼神也没挪她半分。 林瑜给罗生生使了个眼色,替他回道: “宋总过两天要去香港,正好顺道来看看。” “是来看那个温小姐的吗?” 罗生生装着懵懂,决定先下一成。 “这……” “难不成来看你?” 这男人终于开口,语气却烦躁得很,明明对着她说话却不回头看她,只躬身前倾,改换了个姿势继续目视前方。 “和吃火药了一样。” 罗生生也没忌惮,抱怨一句后,继续朝向魏寅他们,熟门熟路地穿插进了导演组当中。 监视器前的众人,开拍前悉悉索索小声聊了些专业上的东西,气氛很是融洽。她出现之后,这一团更是说说笑笑,衬得旁侧的宋远哲愈加冷漠诡谲,格格不入。 “回来做什么?” 等魏寅戴上耳机,程念樟褪下和煦面容,冷硬地看向屏幕,低声问她想做什么。 “替你摆平他。” 闻言,男人眉头皱起,罗生生垂摆在腿侧的手心,突然被他用力捏紧。 罗生生没有喊痛,反而强装调皮,快速朝程念樟吐了吐舌头,翻过手将他大掌轻握,安抚着用拇指摩挲男人虎口。 “你只管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我来解决他。” 两人所有动作都是见缝插针的匆匆略过,隐秘而克制,如同谍报般不见天日。 这种掣肘的感觉,让程念樟莫名有些憋闷,但又不得发作。 日落西岸,天色近晚。 随魏寅一声令下,各部门就位,这个长镜终于得以正式开拍。因为前期已经做足了准备和排演,除了入夜后一些灯光的配合稍稍逊色,其他都还算完满。 拍摄中大家屏气凝神,最后镜头落定,咔声响起,全组几百号人同时鼓掌庆祝的场面极富感染力,连心事重重的罗生生也被带动着像只小海豹一样连连拍手。 当她正兴奋着,抬头欲瞥向场中与同事致意时,不料恰好对上了宋远哲的目光。他此刻淡漠地瞥向这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两人四目相交后,他立马又偏头看向了别处。 因这一下,罗生生刚起的心情,瞬间开始下落。 季浩然演完后没急着来看回放,而是先去卸了妆,换好私服后,才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刚才远远就看见了宋远哲,那人坐在场边扎眼地很。戏里男主的装扮颓唐又邋遢,等一会儿免不了要和这个男人罩面,他可不想在罗生生面前被个瘸子给比了下去。 “你这是要收工的意思?” 后面季浩然明明还有两场和苏岑的夜戏,罗生生讶异这人一副着急下班的架势,难道是剧组晚上改了计划? “想什么呢!戏服穿一天了,我嫌馊。” “哦……那不也是你自己捂出来的嘛!” 因为熟络,罗生生当着众人也不给他面儿,话一说完就被季浩然给盖了记脑袋。 监视器前的几人早习惯了他们拌嘴的日常,两个都是嘴碎的主,成天输出些无效信息,所以叽叽喳喳地,也没人在意。 而众人的默认和习以为常,在宋远哲眼中却有着另一层意涵…… “宋二,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久了。” 刚才现场有收音,不适合穿场。苏岑带着温雯在外面候了会儿,直到确认没问题后才领她过来。 尽管背后挑了不少事,但这女人当着程念樟的面,该讲的分寸是一点也不会少的。 “远哲……” 重新收拾以后的温雯,刚见宋远哲,便小女人状地挨了过去。 没想中途被林瑜挡下,坐着的宋远哲亦几不可察地微微闪避,场面瞬间有点尴尬。 “林助理这是做什么?” 今日没温雯的戏,她回去以后换了身露腰的短裙套装,花枝招展地直想把罗生生给比下去,全然忘了白天闹的那出里,自己演的可是个孱弱可欺的小白花。 “温小姐看来没事了?” 就她现在的精神头,很难借题让宋远哲发作,不过还好有林瑜这个懂他的,出口就点住了要害。 “刚还哭哭啼啼的,这不看到宋二来了,她总不好垮个脸吧……就算有委屈,小雯她也只能自己往肚里吞!” 苏岑听得准也接得快,手下捏了捏温雯侧腰的软肉,提醒她别光想着发骚,赶紧把戏演完才是正事。 “唔……我现在还怕着呢,刚看见季浩然过去,都不敢往这边来。” 听到季浩然叁字,宋远哲终于回神。 “林瑜,你去问程念樟好了没有,让他别忘了事。” 其实他和梁岿然坐得离监视器不远,只因他腿脚不好,不方便走动,传唤递话就都交给了林瑜,旁人看难免觉得他摆谱,只有熟悉的才知道,宋远哲并不在意这些虚礼。 林瑜得令,上前也不客套其他,直接问程念樟要人,喊季浩然过去。 “他派头倒是大得很,几步路的事情还要助理来做,难不成是没长腿还是怎的?” 程念樟还没开口,季浩然就先怼了回去。他话说得声量不小,丝毫没有忌讳,一出口,全场都倒吸起了凉气,生怕宋远哲听到。 为了盖过去,罗生生赶紧接上话,替季浩然救场。 “林瑜,刚刚他就是不小心碰了温小姐一下,没必要闹大吧?” “罗小姐,这是宋总和季先生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我当时也在场,你们要问话的话,我一块过去,总不能光听温小姐一个人的。” 林瑜对罗生生的坚持很不赞同,表情也不禁浮上难色。 “罗小姐,为了外人的事,不值当。” “他是我朋友,不算外人。” “呵” 宋远哲突然发了声轻笑,引来众人侧目,也不知在笑什么。 “就和他碰个面而已,罗生生你这么严肃干嘛。” 季浩然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是没挨过那人的揍,况且人多眼杂的,他就不信这个姓宋的为了个小事能闹腾多大。 于是他抬腿就朝宋远哲那走去,罗生生欲跟着,手臂却被起身的程念樟拉住,用力扯到了背后。 “我去吧。” 男人松手后,腕上还留着他掌心的余热。罗生生当下便傻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 程念樟出马,只与宋远哲耳语了两句,几人面面相觑后,便起身跟随他向内走去,讲起了体面也避起了嫌。 罗生生看着他们背影,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终究是放心不下,宋远哲和季浩然有旧怨,本身又都是硬碰硬的个性,如今加上温雯这个煽风点火的,到时候别真打起来,那就不是难看不难看那么简单的事了。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真让宋远哲伤到,她也不忍心。 罗生生到了之后没直接进去,而是贴着外墙,先听他们动静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程念樟,你下面人做事是不是都这么不懂规矩?” 问这话的是梁岿然。 程念樟闻言,没正面回答,只问了身侧一句—— “浩然,你怎么会和温小姐闹这一出?” “其实我也很好奇啊!念樟哥,不瞒你说,我和温雯无冤无仇的,今天不知怎的,她非来撞我枪口,死皮赖脸的不知道要搞什么?” 季浩然虽然莽撞,但他不笨。外面都传宋远哲和宋毅不合,可今天这人明显是被拿来当枪使的角色,他们明着在搞自己,实则还是要搞程念樟。 矛盾搞清楚了,子弹就得朝着对的地方发。 “季浩然你不要血口喷人,谁来撞你枪口了!我好心上去劝你和罗生生注意点影响,你反手就泼我一身脏水。要不是岑姐及时赶到,我看你八成打我的心都有!” 宋远哲听言,突然飘来一句。 “他和罗生生怎么了?” 语气阴冷,教人不禁后怕。 温雯原本好不容易捋顺的口条,突然忘了词,她侧眼看向苏岑求救,对方只撇了撇嘴,做了个“说啊”的口型让她继续。 “我……我当时正巧路过那个拐角,就撞见他俩抱在一起卿卿我我,边上好几个工作人员都看见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问……” 不等她说完,对过就发出一声爆呵: “姓温的,你是不是有病!” 季浩然的火气一瞬被点燃,他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从前他发誓不打女人,但现在身侧的拳头已经管不了这些,直想上去将她狠揍一顿。 “浩然!别冲动!” 程念樟听到温雯的解释后亦有片刻怔忡,但他马上调整情绪将季浩然拦下,劝他冷静。 “远哲,你看,就是这样,当时我戳破他们的时候,他就是这种恶狠狠的表情。” 温雯装着害怕,朝宋远哲身后又躲了躲,演得还真像有那么回事的样子。 苏岑看风向正好,赶紧上来加把火。 “我到的时候,罗小姐确实也在场,当时还想她怎么那个样子,现在明白了,原来是被小雯给撞了好事啊!” 果不其然,宋远哲闻言,面色愈加难看起来。 “她什么样子?” “哎哟!这怎么好当着一群男人说啊。”苏岑眼珠一转,刚要凑上他的耳边,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句—— “有什么不好当着一群男人说的!” 众人转头,具是一惊。 “你来做什么?” 罗生生没理季浩然的问话。她一把脱掉帽子,眼里蕴着泪,却死活不肯掉,全身憋着一股气,径直就朝宋远哲的方向走去。 她现在涨红了脸,站定后,毫不畏惧地与他怒目对视。 躲在男人身后的温雯被罗生生的气势吓到,自知理亏,只能不断后退,直至完全缩到了宋远哲的身后。 “宋远哲,你给我让开!” 男人盯着她,蹙眉没有动作。 罗生生也不纠缠,伸手向后抓住温雯的头发用力往外扯。她虽然看着娇小,但每天提着重物上下,臂力不比普通男人小多少,而且女人真用起劲来,那都是不要命的!这个温雯有什么本事?花花架子一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还没抵抗两下就被罗生生揪着拉到了中央。 “啪!” “啪!” 他人不及反应,罗生生已经结结实实甩了温雯两个巴掌。 “我白天不回手,不是我不敢回手。” 所有人都傻眼。 这几个人不是没见过罗生生发脾气,但动手,除了被打过一巴掌的程念樟,其他人真真都是第一次见。即便是程念樟,见她这样,也不免有些心惊。 “宋远哲我告诉你,事实没那些七歪八绕,也没人要抚你逆鳞。就是这个温雯,白天无缘无故过来打了我两个巴掌,说要叫我滚蛋,然后被季浩然看见,泼了她一杯咖啡来帮我出头。你要是想给你女人出气,就冲我来好了,刚刚那两下够你由头整我了吧?” “她打你?” 宋远哲指着满脸通红的温雯问她。 “就我刚刚打她那样,她打的只重不轻。” “罗小姐,要真这样,我白天问你你为什么不直说呀?” 苏岑见苗头不对,赶紧出来撇清自己关系。 “怎么?被人打很光荣吗?我和你说有什么用,你能帮我打回去吗?” 罗生生说时也不看苏岑,她始终瞪着宋远哲,想看他什么表现。 “罗小姐,你看你说这样,小雯又说那样的,当时不解释清楚,现在变罗生门了,让我们这些外人怎么办是好呢?” 这个苏岑也真是嘴硬,到了现在的地步,还铁了心地要把水给搅混。 “宋总,既然是个牵扯不清的误会,我看今天暂时就算了吧。” 事已至此,再闹下去,把罗生生卷进来,只会让宋远哲难办。林瑜知他有些话不便当着这些人说,所以赶紧上前欲终结这场闹剧。 “真是够烦的。”宋远哲偏过头躲开罗生生的视线,而后甩甩手:“都散了吧……” 他尾音下坠,语气就像打了个哑炮一般,充斥着落寞和无力。 苏岑识趣,得知没有再纠缠的必要,揽过温雯便逃也似地离开了。而最是无关的梁岿然在扫了场内一眼后,亦紧随其后。 季浩然心里虽然还有火气,但他更担心罗生生的状态,于是强压着不快,没再多说一句,只伸手欲拉走仍在发呆的罗生生,带她逃离这里。 “啪” 手还没触到,就被宋远哲打了下去。 “你碰她一下试试。” 现在宋毅的人都已不在,宋远哲也不再装腔。 “宋远哲,我没记错,你和罗生生应该已经分手了吧,我碰不碰她,你管得着吗?” 宋远哲听到“分手”二字,突然笑出了声。 他缓缓俯下身,凑近罗生生耳边,柔声问道: “生生,是你和他说的,我们分手了?” 耳边的声音实在妖冶,罗生生心跳骤然加速。 “不然呢?” 她心虚地反问,实在不知他想做些什么。 “看来你也是耐不住寂寞的,为了图个新鲜,倒是什么也能说。” 大约是站得有些累了,宋远哲说着说着便将她环抱住,借她的力支撑着,调笑地看向季浩然。 “我俩怎么会分开呢?生生,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话毕,她的脸侧被烙下一吻。 这是亲昵,亦是威胁。 满室一瞬静默,闻言怔住的,除了季浩然,还有不远处的程念樟。 宋远哲的话在程念樟心中带起了一阵血腥,他默默瞥了眼无话的罗生生,不等季浩然,便率先转身离开,靠着边墙为自己点上长烟。 随着烟雾吞吐,被尼古丁焦平心悸,他的那股嗜血的冲动,才终得被强压了下去。 拉黑 车窗外是城市璀璨的霓虹,罗生生侧头抵着,看向外面不断后退的风景,空眨的眼里不见任何往昔的灵动。 闹剧了结后,宋远哲突然兴起说要带她出去夜食,她答应要帮程念樟解决这人,怕再有变数,就没有拒绝。 出剧组的时候,除了温雯和季浩然,没有一人对他们同行表现出什么讶异,就连程念樟……也没有。他们离开时,这个男人定定坐在监视器前与魏寅交耳,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坐在车里胡思乱想的罗生生,此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什么都回到了原点,这几天就像做了一场梦,开始和结束,都由着宋远哲在把控。 “你之前和温雯演得那些,到底算什么?” 罗生生不解,他反反复复为了什么。 “宋毅和他下面那些杂碎也不是傻子,今天这么闹过,还能信我喜欢这种笨的?” “我还真当你喜欢呢。” “怎么,吃味了?” 宋远哲侧目瞥她,大概是此刻安逸正好,他伸手将她搂过,靠在自己肩膀,抬手轻抚她的碎发,如过往一般,吻她前额。 “莲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 罗生生想起程念樟曾问她的事,她本是随波逐流的个性,从不过问这些。但既然那人想知道,她也不妨为他尝试去探个口风。 “宋毅那晚灌我灌得厉害,挑了几个女的说要换我海南一块废地,我当时醉着,晕晕乎乎只记得点了个迭字的想着像你。后来想想他那人疑心重,毕竟是拿来换地的,总得演得像点,不然怎么引他上钩。” “上钩?” “嗯,饵已经放好,明年下半年就能收线,你就等着看吧,等宋毅倒台,阿熹离出来应该也不远了。” 宋远哲对罗生生并不设防,从前生意上的事不多讲,也只是怕她不爱听罢了。 如今宋毅和青木资本合同已经签好,局势板上钉钉,赌上全部身家的宋毅,无知无觉成了真正被推着走的那个。主动权又回到了傅家手上,他自然没工夫再虚与委蛇下去。今日要不是想见她,顺道敲打敲打那个季浩然,他才懒得演这出下叁路的烂戏。 “真的吗?你别又给我画大饼啊!” 听到罗熹能出来,罗生生眼里又有了光。她倏地坐起来,拉住他左臂,眼中星星点点闪烁的,都是期待和欣喜。 “那也得看你表现,要是再出个季浩然,我可没今天这么好说话。” “我和他没什么,是你想多了。” “睡了也没事,我又不在意你外面有野男人,本来我就好不到哪去,你想公平点,我一向是没什么意见的。但跳到我面前来跟我明着抢,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性观念上,宋远哲是真的看得开,他对罗生生没有太多束缚,爱怎么玩都行,只要心别被拐跑,他都没什么意见。 “你……还真是大度!”罗生生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她揉了揉额角,斟酌后还是选择继续解释:“不过我和他真没什么,就是朋友而已。论饥渴,我是比不上你的。” “嗯,没什么就没什么,量你也看不上他。” 男人闻言笑了笑,罗生生语气坦荡,确实不像有什么的样子。他解开两颗衬衫的纽扣,松了松脖颈,心绪放松后继续说道: “等会儿吃完餐我带你去买几身新衣,以后别穿这么灰头土脸,太埋汰。我在江岸有间房,这两天你就宿在我那好好陪着,剧组让林瑜帮你开假就行。” 罗生生原以为只是吃个晚餐才答应陪他出来。照他话里的意思,看来是还打算要让她陪睡。 这怎么行! 让程念樟知道可还得了! “我这两天例假,你找别人吧。” 她心里乱得很,也不想费脑去找其他借口,上来便用月事搪塞。 “你日子不在月头吗?怎么又来了?” 没想到这男人居然还记着这回事。 “剧组拍戏,日夜颠倒的,大概是紊乱了吧!女人的事,你懂什么?” 罗生生因为心虚,回得十分不耐烦。 宋远哲听她来事,脸上亦肉眼可见地蒙上了一丝不快。 “来第几天了?” 怎么究起天数了? 前面还坐着林瑜和司机呢!他就这么没心没肺和她聊这个,也真是不把他们当外人。 宋远哲不在意,可罗生生毕竟是女孩子。她瞥了眼前座两人,看他们面色如常后,才支支吾吾地小声回道: “第二,第叁天吧,反正做不了。” “那就不做了,你陪我上去看看夜景也行。” 罗生生不禁扶额,她连杀手锏都祭出来了,这男人还不放弃。短时间里,她又遍寻了脑袋,却根本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借口拿来拒绝。 认命后,她又想到回去还得编纂和程念樟解释的说辞,头就更是大得不行。 两头应付的她,不得不哀叹,这狗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晚餐宋远哲带她去的,是花城大道一片的日料,他托人包了家Omasaka,准备请她吃顿时鲜。 宋远哲不似程念樟,他是个对吃食多有挑剔的人,严格来讲不止吃食,但凡能品鉴的事物,他都是很难将就的。唯独对于罗生生,对关于她的一切,他却总有很高的包容度和耐心。 他钦点的地方,席间的菜品自然是极好的——北海道的毛蟹,千叶的黑鲍鱼和金目鲷,对马岛的海鳗……样样都是日本当日捕杀当日送抵的美鲜,厨师也是特请的板长,刀工了得,口感更是不用多说。 然而这些珍馐对于现在的罗生生来说,因为淤堵着心事,吃起来和嚼蜡也相差无几。 大概是分隔了些时间,宋远哲对她状态总是格外关切。 中途她一直想找机会出去,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一个料理的间隙,宋远哲为了某个食材开始同主厨相聊甚欢。她趁其无暇的当口,便借口上洗手间,小心躲到最内层的暗格里,偷偷拨通了程念樟的电话。 “喂?” “嗯” 他接的很快,但声音闷闷的,听着不是太妙的样子。 “收工了吗?” “没” 只回单字,肯定不对劲。 “你怎么了,是又不开心了吗?” “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 电话那头有火机的叮声。 该是他又在点烟。 罗生生等了一会儿,等他火机收盖的声音落定,估摸着点着了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怕……我怕说了你会不开心。” “你说” 因为难以启齿,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宋远哲要留我过夜,我……” 话还没说完,屏幕就跳转回了主页面。 她以为是自己错按了挂断,于是不认命地又打了回去,简单的两下滴声后。 电话那头没有他的声音。只有一句冷漠的女声不断和她重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sorry……” 她又回拨了几次,都是同样的回应。 罗生生这才恍然明白,自己被他拉黑了。 但她还是不服输,又打开了微信,朝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当看到那个红色感叹号的时候,她的心脏瞬间跳空,想哭,却又不能哭。 外面宋远哲还在等着她的笑脸,她现在该表演高兴才对,万一让他看出了端倪,就会又是一场灾祸…… 来客 “怎么出去这么久?” 罗生生推门进来时,林瑜正俯身同座前的男人说着耳语,内容似乎多有晦涩,才需得如此避嫌。见她入内,宋远哲微微颔首将林瑜屏退,斟了盏清酒,推到她的位置。 “来,尝一尝,山形的大吟酿,配这个鮟鱇鱼肝下口,不容易腻。” 入座后,罗生生抿了口酒,盯着杯盏里自己的倒影,微笑开口道: “你现在的做派,总觉得有了些你哥的影子。“ 闻言,宋远哲正欲提筷的手顿住,左眉微挑,辨出了她语气里的不寻常。这女人和他都是一个路数,心情不爽的时候,就爱阴阳怪气。 “刚不还陪着笑脸,出去是遇到什么事了?要这么揶揄我。” 男人转头笑看她,此刻好酒好菜,她又在身边,宋远哲有得是耐心来陪她闹脾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些变了,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好像多了许多城府,看你握着权柄的腔调,怪让人心慌的。” “你得学着适应,我现在这点权柄,还真算不上什么。” 他说着仰头饮完一盏,双目半阖,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 “以前提起宋二,都是玩世不恭的,现在你看外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氛围烘托到了,我也很难不怕你呢。” “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怕我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 听她话里有话,欲言又止,宋远哲的面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生生,再说下去我可就不爱听了。”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大可不必放在台面上来讲。万一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真看了里面的东西,发现是乌烟瘴气、虚情假意,那倒还不如不去看来得好受。 因着这段插曲,两人到了后程,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坐回车里之前,宋远哲献宝似地让林瑜打开后备箱。里面大小纸袋错落,都是他替她置办的行头。 罗生生礼节性地拨看了一番,她此时对物质兴趣缺缺,实在提不起劲表演兴奋,于是只假笑着回了他们一声谢谢,既客套又生分。 见她这幅情态,宋远哲心里窝火,一进后座落定,便开口问她: “在气什么?” “啊?没有啊,没生你气。” 她怎么可能说实话,说了那还得了。 “那个温雯你要是看不顺眼,我找人处理掉就行。” “呃……”男人的思维果然只会围着自己转,思来想去也绕不出争风吃醋那点破事:“她也不过就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也算给你暖过床的,不至于这么冷血吧?” “你就是心太软,才容易被人欺侮。今天要不是碍在刘琨和宋毅,她打你那双手,我怎么会留。” 罗生生斜眼看向身侧,眉头皱起,突然想起当时巴德被剁手的画面,一阵恶心上涌。 “别说了,你就不能换个法子整人吗?别老这么直来直去。一点小错就要毁人一生,至于吗?” “无关的人罢了。” “呵,小心业障太多了,以后有得你报应。” 这话面上像是诅咒,但实则还是怕他行差踏错。宋远哲听言没有接话,只偏头看向了窗外。虽然两人分隔坐着也互不对看,但他的手却在晦暗中将她柔荑包笼。 感受到温软的一刹,这个男人的唇角终于挂上了笑弧。 ……… 不同于他们的缱绻,剧组那头,现在却是一团乱麻。 季浩然自罗生生走后,就像被人抽了魂魄,台词台词记不住,动作动作做不开。夜里是和苏岑的对手戏,两人却各拍各的,看不出任何火花。 程念樟只在场边冷眼观看,面色淡漠,不发一语,也看不出什么着急。 这可苦了魏寅,没有程念樟的调教,他是真拿季浩然没有办法,中间好几次因过度频繁的NG,他差点就想撂挑子走人,干脆不拍了。 “几点了?” 又一次喊咔之后,程念樟抬起手,盯着自己腕上表盘问魏寅几点。 魏寅不解看他,不知今晚这人为何如此走神。 “十一点。” “这么晚?” “这个状态,估计是要过夜了。” 过夜两字点中了程念樟的神经,这男人听到后,眉目下意识地皱缩了一记,似有不悦。 “要是不顺当,就再排个日子补上吧。今天大家也累了,继续折腾,实在没多大意思。” 魏寅等得就是他这句。 程念樟话音刚落,他便喊来执行导演通知全组收工。 “你是怎么了?夜里恍恍惚惚地。” 堂口内外随着工作人员的走动,空间变得有些局促。魏寅带着程念樟行至江边,给他递烟点火,问他有什么心事。 “下午梁岿然带人来闹,觉得心烦罢了。” “解决了吗?” “解决了。” “那就好,未来的事等发生再去烦恼,当下既然已经把麻烦摆平,应是高兴才对。” 魏寅说得没错,罗生生替他解决了宋远哲这个麻烦,他本该高兴的。 可世事哪有那么多的应当,人心这东西,真不是说该怎样就能怎样的。 “呵,也不知道该说你通透还是说你简单。” 魏寅闻言笑笑,也不多话。 两个男人此时静静抽着烟,江风吹散他们嘴边的白雾,对立的身形在地上投射长长的阴影,远处看来多少有些萧飒。 “罗摄影和宋家那位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程念樟原本欲享下一口烟,听魏寅提到罗生生,刚抬起的手又在无觉间放了下来。 “我当你看得出来。” “之前以为是亲眷,现在看,应该是没那么简单的。” “和你说过少去招惹她,你偏不听劝。” “好东西多几个人喜欢是常事,我也不过欣赏罢了,看花摘花各有乐趣,我不是很在意她名花有主这件事。” “你还真是看得开。” 程念樟听他说辞,吐了烟,心神有片刻默默。他想了想那女人的样子,竟突然觉得有些模糊。 他不是甘心在外看花的个性。他的心里,就没有豁达这一说。认定该是自己的,就当养在自己这里,没有平白与他人共享的道理。 心神莫名飘到了宋远哲抱她的场景,喉头突然泛上股甜腥。 整理一下情绪,程念樟将剩烟摁在沙盘,拍拍魏寅后背,两人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开。 他们走后,沙盘上徒留一缕青烟在暗夜升腾,那孱弱的姿态,未经几许,便被风吹散,寻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 剧组回到酒店已是凌晨。 当日下午,程念樟要去深圳赶上一部片子的宣传通告,早上就需得出发,因为收工太晚,供他休息的时间并不太多。 整个一天过得实在是疲累,进入房门寻到沙发,他便怠懒地陷了进去。 仰躺一会儿,恢复些精神,他惯常地拿出手机将屏幕上划。里面安安静静,无甚新鲜。 打开通话记录,标注名称是单字一个“她”的来电,悬挂在列表顶端,点开这条,里面一连串的来电去电,每通他都还能记得个内容大概。 手指停在页面最底端的蓝字,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按下,外面突然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程念樟闻声,心跳瞬时加快。 他蓦地坐正,抚了抚衬衫的褶皱,将额发撸起,收拾妥帖后方才起身应门。 像往常一样,房门被他“啪嗒”开出一条小缝,然而这次,门外的人却并没有急着推开。 城市两端 门外,只着一条吊带睡裙的苏岑,正提着瓶绿身的雷司令,风姿绰约地站立。 “怎么是你?” 程念樟原本佯装淡漠的神情,被一簇意外捏皱。他转头扫视了左右回廊,确认只有苏岑一人后,脸容肉眼可见地浮上层失望。 这个男人今夜有些奇怪。 他这么轻松就来应门,连句问询也没有,是让苏岑十分意外的。因为一时有些走神,她下意识地跟随男人视线也向四周观察,入目空空后,耳边立马就听闻到他一记深重的呼吸……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有异样,程念樟此时的语气动作神态,实在太令人玩味。 “看来程制片是约了别人啊?我这厢没坏你什么好事吧?” “你想多了……找我什么事?” 苏岑闻言,稍稍晃了晃手里的瓶身。 “方便的话,我们边喝边聊呗。” 她说完后,程念樟没有动作,只默默垂眼静立,教人琢磨不透。 脑中过了些身前这人的忌讳,苏岑轻咳一声,继续道: “我上来都看过,没狗仔,这层楼的监控估计也是你说了算,就尽管放一万个心好了,炒不出什么花边的。” 听她这句温声话间,男人终于缓慢抬头,侧身拉开些缝隙,请她进来。面上亦恢复了前日轻浮的腔调,嘴角微翘,风流又邪佞。 “你路子也真是够野的。” 苏岑知他在演,但无所谓,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那么容易着了男人的道。会意后,她只斜看了这人一眼,便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房中。 直奔吧台寻到开瓶器,她也不问对方喝不喝,自顾自就起了盖,将酒倒入杯中,抬手轻摇。 “我是女人嘴,喜欢半甜的,估摸着你明天该是排了通告,也不宜喝太烈,这款晚收的唐宁诗正好。只不过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你可别嫌弃。” 说着,半杯淡金色的液体被递到男人面前,简单醒后透了些微果香,还算怡人。程念樟只闻了闻便把它放下,没有急着下口。 外人的东西,他向来都很小心,苏岑没有先喝,他是不会动的。 “苏小姐这么殷勤,不会只是想找我当个酒搭子吧?” “我也不和你绕圈,今天就是来给你赔个不是。刘琨那群人下作地很,我也没有办法,毕竟家当在他那儿,明面上肯定是不好忤逆的,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愿意。” 原是为了今天的事,特意到他这里来唱白脸的。 “你赔罪就给一杯甜酒,未免有点寒碜。” “这不也没闹大嘛!我看宋二就是冲着那个罗生生来的,只有刘琨那群傻男人会信他喜欢温雯这种货色。你看啊……今次这么一闹,以后你也不用再顾忌温雯,塞翁失马的事,说起来,你还不得感谢我?” 程念樟没想到,从她嘴里还能听到罗生生的名字。 “呵,你眼色确实厉害,罗生生都能认得。” “秀场不是和你一块儿见过吗?前段时间医院里也碰过一回,那天宋毅他们玩大了,加了些小玩意儿在宋二的酒里,没注意量差点害得人就过去了。后来我们陪着宋二去洗了洗胃,出来就碰见了她。” 苏岑这是故意在给他放信。 拮取着话里的有效信息,男人自台面拿起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她后,自己亦抿上点火。 “哦?你记性这不是挺好?明明前两天还推诿记不得刘琨带你见过什么人物,现在这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倒是记得清楚!” “她哪里无关痛痒了?头次见的时候,看到温雯,她立马破口骂了宋二,话里口无遮拦,看得出平时就是被惯着养的。当时宋二对她冷言冷语,我觉得很不合常理,现在看来,小情人闹别扭罢了,这该就是正宫了,温雯不识时务还真当罗生生是个弃妇。” 随着她的话,一些画面感逐渐成形。听到“正宫”二字,程念樟眉头不禁蹙起,他不想与个外人再聊她,于是调转话头,问道: “宋毅如今敢明着整他这个亲弟弟了?” “酒场上,高兴起来没了分寸是很正常的事啊……什么整不整的,宋毅现在可和宋二亲着呢!你没看今天他来都是梁岿然作陪吗?” “他俩亲近?” 苏岑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妩媚地提起杯脚碰上他的。 一声清脆的“咣”声落下,余韵回荡满室。 “想听听内情吗?” 她欺身过来,胸口挨着他的右肩,贴耳问道。 程念樟稍避开一些,转头看她。不同于罗生生的生涩直接,苏岑这个女人,常年周转于床第,早就摸出了调情的门道,此刻风情摇曳,半遮半露,拿捏着气氛,带出了几分昭然若揭的暧昧。 “这得看你” 女人闻言笑笑,将鬓角垂落的长发拨到一侧,露出肩颈,手指朝背后轻点,指向软床。 “话说来会有些长,你要是想听全乎,咱们得换个能过夜的地方讲。” 程念樟会意,脸上立刻蒙上了然的笑。 “我说今晚没有兴致,会不会拂了你的好意?”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苏岑不畏拒绝,反而抬手沿着男人肌肉的纹理,一路滑进他衬衫半敞的襟口,用指尖挑逗他的茱萸,双唇顺势含上耳肉,明目张胆开始了色诱。 事已至此,再扮作柳下惠难免伤人自尊。于是程念樟也没有阻拦,只微微靠后,闭眼仰躺着,任凭她服务自己。 “我是没想过,你今晚会送上门来。” “不是怕你反悔嘛!难得能逮个由头睡你,我哪能把机会就这么晾过去。” 说着,女人委身向下,挨上他略有起势的下身。双手熟练替他解开裤扣,拉下拉链,轻柔地抚弄。 她也不奢求什么情动,全然用着技巧企图唤醒他动物的本性。 窗外,月影堕入楼宇之中,微微映照着室内肉体的交错。一对久经情场的男女,各自献祭着自己的本领,活活把性事变成了一场生意。 而这城市的另一头,还有一对男女,他们的夜色,却又是种别样的旖旎。 “为什么骗我?” 罗生生换上了身新买的丝质睡衣,亲热时,男人只手向下一探,便知她没有来事。 不过宋远哲也不算特别恼怒,车上他就已经觉察了异样,只是没深纠罢了。他不是好用强的个性,她不想做可以,但骗他……就难免伤人了点。 “你这么带我出来吃饭又过夜的,剧组该怎么传?我是你宋二养的金丝雀?已经够被人轻视了,以后还怎么好好做事。” 罗生生本来没想这么深,一路动了动脑子,总算被她找出条合适的借口来。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原本就因为性别的问题,工作能力总是得不到认可,如今冠上了走后门的头衔,日后就更是举步维艰了。 “谁轻视你了?我让程念樟安排你个掌机,怎么现场就见你在打杂。是不是他仗着你对他的情份,给我表面一套,背地又搞一套?” “他……他都照着你办的呀!我现在在B组,今天是过来学习的。”听他牵怒到程念樟头上,罗生生赶紧帮忙解释:“是Robin不同意我在大组掌机,这些年你也知道,他要求一向严格。” 宋远哲和Robin打过几次交道,叁番四次托他多照顾些罗生生,却始终不见什么成效。 “这个老头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新仇带起旧恨,他很快又把矛头指向了Robin。 罗生生无语,抬眸白了他一眼。 “专业的事你不懂就别瞎掺和,我可不像你,非得让全世界都围着转……该怎么就怎么,急于求成,揠苗助长还不如顺其自然来得轻松呢。” “我不管那些,你这几年的憋屈和不如意,当我是瞎的看不出来吗?” “我才25岁,以后多得是磨砺的机会,这点小挫折是人生常态,我就算偶尔不那么开心,也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再说了,人生要是没有烦恼,一直顺遂,其实也是件很苍白很可悲的事情呀。” 两人此刻面向着窗外的霓虹夜色,静静相拥着站立。 罗生生其实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诸多暖意,手不自觉地,便攀上了他至于她肩的臂弯,轻拍安抚。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让你去读哲学,一天天的,净想这些教人自我安慰的无用道理。” “你是最好我不读书,脑袋空空,只知道仰着头来崇拜你,是吧?” 她闻言撅起嘴与身后的男人抗议,讽刺他过于的霸道话语和做派。 宋远哲不理会这人的讥讽,顺势就亲了上去。 “要是像你这么聪明的,还能仰头崇拜我,那才叫真的高兴。” 一吻终了,男人提捏起她的下颚,说了这句。 莫名的,罗生生就想起了程念樟。 被像她这样的人一直崇拜着,他,会高兴吗? 越陷越深(微H) 她与宋远哲的后半夜,出人意料地,过得平和而安定。 两人就静静地看着南国的晚星,聊了半宿近况。罗生生与他说了些剧组的事,讲了讲他没见过的陈珂、大壮,还有一众B组同事。 下面人的生活,于宋远哲来说是很遥远的。 虽然罗生生的描绘似乎多有乐趣,但听她坐在地上吃饭,每日和人挤着逼仄的班车通勤,叁餐一宿这种基本的东西也没个保障……又联想起剧组脏乱差的拍摄环境,宋远哲眉目便下意识地开始皱紧,满脸透露出一股不赞同的神色。 “早知道要让你吃这些苦头,当初就不该放任你选这么个差事。” “这行就是这样,你接触的都是发行和立项。自然光鲜,基层不管哪个行业都差不了多少,我已经算不错了,周围人还挺照顾,没干什么粗活累活。” 罗生生知道这人脚不落地的个性,她一直想让他多一些同理心,但似乎总奏效不大。 偶像剧里爱演富家子爱上贫家女的戏码,但落到实际,阶层的壁垒却远比常人想象的要难以推倒地多。如果不是她的下潜,宋远哲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底层真实的生活状态,更何况,这还算不上什么底层。 “公主身丫鬟命的事情,你还非得说出些得意,我也是服气的。” “那我现在就是丫鬟命了,你还想怎么的?宋远哲,我也不和你绕了,明天B组是有排戏的,我想上班,不想搞特殊,听懂了吗?” 她想通了,自己明面上也没做错什么,今天还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把他哄的也差不多了,没必要再拘着不和他谈条件。 真要被他拖两天,能不能回剧组都是个问题。别到时候这人又突然兴起,把她顺道带去了香港,那和程念樟就真是死蟹一只,没得谈了。 “几天不见,你性子是越来越野,碰也不让碰,留也不肯留,难不成真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我不知道?” 罗生生警铃大作,宋远哲话尾语气不像调笑,似乎真的是带了试探在问。 “我又不像你,哪来那么多男人和我相好?” “外面有听过些风声,但外人不了解你,我也没当回事。你今天这么反常,可不能怪我多想。” 宋远哲身边人多眼杂,全是好事的,什么都要给他吹风。他嘴里说的风声,也不知道指什么,看他态度,似乎不像是程念樟。 “你是不是在钓鱼执法?没事也要搞些事情出来?” 只要不是程念樟,她都不怕。 “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作,你就说说,你今天在别扭什么?” “你这人成天就想着那事!”罗生生也不多纠缠,转身抵着他的胸膛一路就往床上推:“烦死了,和你做还不行嘛!” 宋远哲因右腿不及用力,只能随她一同倒入软塌。他们四目相对,心跳合着对方的节拍,明明是世上最熟悉的两个人,却还是会因为短暂分离后的拥抱,而感到悸动。 被他看得久了,怕不免露怯。罗生生稍稍起身,帮他解开浴袍的束带,手指温柔抚弄他的乳尖,偷瞄他面色一眼后,立马低头作恶地将它含住。 “嗯……突然这么主动,我看更不对劲。” 罗生生闻言蹙眉,瞪着眼从他胸前抬首。 “你这人真难讨好!我就想好好上班,不想风评太差罢了,你干嘛非扯到男女关系上。” “你那破班有什么好上的?” “是没什么好上的,也就比你好上一点……啊!!” 她还没有说完,便被身下的男人抓住手腕,翻身欺压了过去。 宋远哲此时的脸上带着狞笑,大约是从她瞳仁里察觉了自己的情绪不对,挤了挤眉眼又换上副恼怒的神情,质问她: “比我什么?” “比……算了,我错了,下次不调侃你了。” 罗生生也是怂的,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欲望的前兆,于是眨巴着眼睛佯装可怜,也不挣扎了,只求能从他身上获取一些轻柔的对待。 “给你排的几点的戏?” 这人峰回路转,罗生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他说得是工作上的事。 “早……早戏,一般七八点就要到了。“ “那天亮了就送你过去,我改明晚的航班,办好了事尽早再回来看你。” 他难得会用这么温软的语气同自己商量,罗生生不忍拒绝,只偏过头回了个低声的“嗯”,算作答应。 她想日后的事,就留给以后吧。这个人的承诺大多都是无疾而终的,几天过掉,他办完了事可能也早忘了今夜在自己身上提起的这茬。 “嗯……啊……” 就在她失神的当口,身体的敏感瞬间被一股热意击中。 得到应允的宋远哲寻着往昔,俯身埋首在她胸前。舌尖隔着布料挑拨女人乳尖,湿濡和潮热的同时来袭,不可避免带起她全身的颤栗。 “别咬……” 他的技巧了得,却偏偏喜欢在感知肉粒硬挺以后,使坏地咬她一记。痛感和快感交织,罗生生的下体,瞬间打湿一片。 她揪住男人的短发,发泄似地又摁又打,而她那点微薄的力气,非但没有阻止他,反而激起了对方的一丝兽性。 男人指尖从她夹紧的腿根一路上行,划开软布,钻入甬道…… “你次次做都这么敏感,还非要装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给谁看?” 他随意抠弄了两下,抬指教她看指上水渍,嘲弄她故作矜持。 “都答应和你做了,话还那么多,小心我反悔!” “生生,你这个人就是看不懂局势,现在还有你反悔的余地吗?” 说完,他大手复回,连入两指开始恣意地攻坚。“啧啧”不断的水声被他越捣越大,罗生生只能拱起腰,变换着方向去逃避快意的侵袭。 她虽然咬住了手背,但鼻音里嗯嗯哼哼全是嘤咛,根本拦不住欲望的倾泻。半阖的眼里,也都是他在自己身上起伏的动态,因为看不清脸孔,不知为何,脑中又想起了程念樟…… 这种投射,不禁让她感到惭愧。 “远哲……我……啊……” 在欲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清醒,终被他给打败。 感到湿意足够,宋远哲直接提起热龙渐入。 “呃啊……” 本能有一种可怕的教唆力,当充盈感瞬间将她填满,罗生生已经忘记刚才所有的歉疚和挣扎,下意识地抬起手,就搭上了他的肩,嘴唇寻着他的亲吻,复习曾经纷繁日夜里,他们最熟悉的靡靡情事…… 疯狂的性爱从深夜断续着来回,直到日出才终得停歇。 次日早晨,罗生生对着镜子里疲态的自己,突然后悔起昨晚说要去上班的决定。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宋远哲早挑好了套miumiu的水手套装叫她换上。虽然清新可爱,但实在不适宜她这种技术工种穿着。正犹豫着想拒绝时,这人却过家家上瘾似地替她把有些半长的头发,顺道辫起了小辫。 这是他从前看罗熹与她相处时偷学来的,罗熹进去后,他便常常用这种小事来讨她开心,妄图填补她哥哥的空白。后来她不留头发了,他也练不着手,本以为会有生疏,没想到今次手感并不比从前差了多少。 “你也大了,以后可以把头发留长,多点女人味。” 宋远哲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审美上还是更爱女子长发。 罗生生倒并不反感他这种想法,从手腕上褪了条皮筋,就自然地递给了他。 “我嫌长头发麻烦,英国的水还容易掉头发,短发洗得快也不用扎,会好很多。” 宋远哲这人虽然有时候很烦很霸道,但又总有些时刻,罗生生会觉得,他早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是一些戒不掉的习惯一样,刻入骨髓。 对他忽近忽远的态度,不过是因为不甘陷落又割舍不掉罢了。 终究还是太贪心。 “回国就留着吧,我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就和小时候那样,像个娃娃。” “啊!你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她早有感知,这人特别迷恋她的幼态,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此时恰好发辫完工,宋远哲顺势重重地拍了她一记颅顶。 “你大了果然没小时候讨喜,说话是真的难听。我看再让你退回去也不现实,不如你帮我生一个小的得了。”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生个小的? 罗生生心惊,她突然想起来,他们做的时候从没有什么保护措施,他要是真想让她怀上,也不过取决于这个男人强不强硬罢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摆什么脸?以后总会生的,你要是这方面有恐惧,我们去美国找个孕母也可以。” 简直离了个大谱。 “什么叫总会生的?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奇怪的事情?” “结婚而已,不算奇怪,生生,我从小就不喜欢你离我太远,这个你该知道的吧?” 不知为何,感知到她的抵触。宋远哲说话的语气也从刚才的轻松,蓦地转变,在一个一个音节的下挫后,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我还没想那么远……” 不敢明着忤逆的罗生生,只能委婉地推脱。 但宋远哲并没有给她回还的余地,听她说完,他便马上接道: “我帮你想就可以。” 真是有够霸道的。 ……… 早上9点,心不在焉的罗生生被宋远哲送回了剧组,他们的座驾是辆宾利添越,宋远哲派头甩得很大,完全就是奔着招摇去的。 到达后,罗生生在一众目光的灼烧里,尴尬下车。B组同事见到来人竟是她后,纷纷定住,往日叽叽喳喳的一群人,逐渐集体失掉了言语。 “小罗,你这是来拍戏呢?还是来拍戏呢?” 大壮看她走近,率先打破了沉默。因她穿得比平时靓丽太多,他话里即有揶揄,也有夸赞。 罗生生低头看了眼自己打扮,无奈叹气。 “朋友看着好看随手买的,不合适的话,我等会儿就去换了!” 大壮听言,八卦地替周围同事大声问道: “什么朋友?男朋友吗?” “呃……” “啪” 谁知大壮的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原是正在和武行对戏的季浩然,因没有及时闪躲,被对方正踢了侧脸。 他被一瞬击倒在地后,便再没见过起身。 陡然间,没有人再关注罗生生的八卦,大家纷纷上前,将目光投掷在了倒下的季浩然身上。 背叛 “Evan,剧组那边说季浩然伤得应该不是很重,韦成哥已经赶回去处理了,让我们按原来步调走就好。” 事发时,程念樟已到深圳。 因为是发生在室内的意外,消息暂时只有内部人知道,如果伤得不重,就不算特别棘手,通知剧组调整拍摄计划即可。 “让他休息一阵也好,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天天都有状况。” “他休整了,Evan你也暂时放放剧组的事情吧。年底通告推太多的话,容易得罪人,团队手边已经压了好几个跨年的活动,你看看哪个合适,其他冲突的,我早点帮你回掉。” 小谢递过平板,上面是他整理的年末通告排期,密密麻麻一页,等程念樟来做最后的定夺。 男人揉了揉眉心,接过后随意上划两下。 “你定就行。” 小谢早习惯了他的淡漠,从前听闻要让自己来拍板还会战战兢兢,做熟了以后,便知程念樟对信任的下属,一向不惮放手。 此时离通告地还远,他也乐得轻松,开始闲心翻阅手机里的各种八卦。 “咦?生生姐这么快就回来上班了?” 因为季浩然的事,剧组的沟通群正在炸锅。 小谢原本想点开图片看看季浩然伤得如何,没想到现场返图里,一副名媛扮相的罗生生实在太惹眼,想不看见都难。 边上新聘的宣传经济没见过罗生生,听小谢特意提起,也跟着凑热闹,上前围观了起来。 “生生姐是谁?” “喏,就是这个穿水手服的。” “演员吗?没见过啊。” “剧组的摄影,长得漂亮吧?” 小谢有些得意地向新人挑眉炫耀,好像自己和罗生生相熟,是件多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挺漂亮的,怎么?谢助喜欢?” “你可别瞎说,人家男朋友厉害着呢!咱两只是朋友而已。” “她男朋友谁啊?” “就是那个宋……” “小谢,等会的台本跟我再过几遍,还有品牌方的下一季型录也给我拿来做一下定款。你现在带着新人,不要在工作时间聊无关的事。如果觉得工作量不够,我可以给你们加。” 程念樟虽然没有回头,只是定定看向窗外,但说话间语气阴沉,全然昭显着不快。小谢闻言挠了挠额头,与邻座交换眼神后,立马噤声,心内却不免腹诽: “聊别人八卦都没事,怎么每次一提起生生姐,Evan就老是要来点自己,真是倒霉的。” 因为吵过几次,平时亦没什么交集,外人都当程念樟与罗生生关系不佳,就连贴身照顾他的小谢,也不曾怀疑过他俩的关系。 气场的玄妙大概就是这样,谁也不会联想到,这样的两个人可以走到一起。 外人眼里,极不相配的观感,于他们而言,似乎是该庆幸的事,但究起内核,却不禁让人有些悲哀…… ……… 剧组那头,自从季浩然出事,现场便进入了停摆的状态。 罗生生起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人大喊一声“浩浩”,才晓得倒地的是季浩然。 她围上去的时候,内圈已被几个武行占据,他们呆呆矗立看着,也不动作,罗生生只能隐隐从缝隙里,看到躺在地上的季浩然,正痛苦地捂着左脸侧躺。 开拍前的对戏,一般大家都会收力,即便受伤也不至于太重。季浩然的反应这么大,极有可能是伤到了五官。 早戏是定在10点开拍的,季浩然提前几个小时就过来做了妆造,因此事发时魏寅和陈珂都没到,他的经纪人和助理也不知去了哪里,外人怕牵扯自己,没一个敢上前的。 罗生生心里早把季浩然当成了朋友,眼见出了这种状况,第一反应就是拔开人群,上去探他伤势。 “你怎么样?伤哪里了?” 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正欲搀扶自己,季浩然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冷着脸,瞬间抬手,用力将她拂离自己。 “滚!” “浩浩!” 恰好此时他的助理赶来,手里提着冰袋,从另一侧将他扶了起来。 微微卸下手后,离得近的人方才窥见一些他的伤势。只见他左眼充血,整个眼球泛红,本身比普通男人更细嫩的面颊上明显凸出一块暗红,看着甚是吓人。 “都别看了,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季浩然助理知他脾气,比起受伤,他该更不想自己的丑态被旁人看见。于是搀着他径直往化妆间走去,一入内室,门就立马被他们给狠狠关上。 罗生生呆立在刚才的位置,一直没从他的那声“滚”里回神。 随着热闹消退,人潮散去,她有些恍惚地躲到了角落,找到季浩然微信,朝他发了句: “你还好吧?” 不同于往日的秒回,这次她等了许久,都没见对面状态有什么变化。 于是她又追了一句: “好像有点严重,不行还是去医院吧。(担忧表情)” 依旧没有回复。 罗生生隐约知道他在生气什么,手顿在输入框上,删删打打却不知该再怎么关切才好。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片场因为季浩然的意外,临时调整了拍摄计划,今日告休,上午浑浑噩噩帮大壮收拾完机器后,她因疲累,没有跟车,而是独自打车回到了酒店。 早晨没看见魏寅更没有碰到程念樟,罗生生只当事发突然,他们去忙着照看季浩然所以才没出现,并不知晓程念樟已经离开了剧组。 回酒店后,她直奔21楼,想碰碰运气当面和他解释清楚,该认错就认错,顺道问他是什么想法。就算会吵架会被嘲讽抑或被冷落一阵,她也认!再难堪,也总比现在联系不上,每分每秒都在忐忑要来得强。 本来已经鼓足勇气的她,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心情却倏然坠落。 2102的房门此刻大开着,两个客房服务人员推着清洁车在里面忙活,楼层里充斥着大型吸尘器轰鸣的作业声。 “你好……请问一下,住这里的人是已经退房了吗?” 罗生生不死心,万一只是日常清洁呢。 “早上就退了。” 阿姨停下机器,有些不耐烦地回了她。 此时另一个工作人员清点完房间用品后,拿着一瓶酒和一盒计生用品走了出来,趁机器停工的当口,打开对讲与前台说道: “消费酒水刚刚发错了,应该就那瓶洋酒,葡萄酒不是我们酒店的,床头还发现开封一盒安全套,也一起记账别忘了。” 说完,她关掉对讲,示意阿姨继续,出门时撞见有些恍神的罗生生,不禁问道: “女士您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罗生生此时面容僵硬,她机械地将视线对在那个紫色的小盒上,从开口看去,里面只剩独个薄片残留。 他俩做的时候从来没用过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谢,我没事,我应该是走错楼层了。” 鼻头有些微酸,她怕被外人看出了端倪,很快便回身走向了电梯,只手按了下行。 回到房间,她用酒店的固话拨通了程念樟的电话。 “喂,哪边?” 可能是酒店总机被标注了的关系,电话很快便被他接起。 一听到那头男人熟悉的低沉音色,罗生生眼眶的泪就像断了线般不断涌出。她静静拿着话筒与自己脸侧隔开了些距离,不敢出声,生怕一出声,就会被残忍挂断。 “罗生生吗?” 情人就是情人,稍稍异样,就能轻易辨出对方。 “嗯” 虽然只是个鼻音,但赢弱颤抖的气态依旧泄露了她的哭腔。程念樟确认是她,原本准备当下挂断,但手指犹疑着,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什么事?” “你去哪了?” “深圳” “什么时候回来?” “……” 电话那头回复她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罗生生知道他已经听出了自己在哭,也不做遮掩,吸了吸鼻子,调整心情后,轻咳一声,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有话想当面和你说。” 话音透露着她少有的郑重。 程念樟闻言,停顿片刻,而后亦程式化地与她回复道: “年底前档期有空我会安排,到时再说。” “好” 话毕,两人同时挂断,竟是意外地默契。 和好 季浩然送医后,伤势定性是结膜充血和面部软组织挫伤,为了不影响视力,医生建议静养四天观察。 虽然不是大伤,但明星剧组伤病有时候也是一种宣传口径,程念樟让外宣组帮忙出了些通稿,鼓吹季浩然在剧中真枪实弹,危险动作未用替身的敬业精神,帮他在业内树个口碑,也算从别的方面弥补了些进度上的缺憾。 “季浩然的团队也是会炒的,这么件小事,送医复诊,来来回回都上了多少次热搜了?” 苏岑的助理在休憩的空档,无事正翻看着热搜。一见挂在榜首的又是同组那位祖宗,再看看自家二十名开外的生图话题,不免嘴里含酸,拦不住妒意。 “你说话小心点,今天下午他就复工了,小心别被人传到耳朵里,到时候来和我算账!” 房里此时人并不多,也就苏岑和她助理,还有身后帮她做着头发的化妆师。苏岑话里明着是在告诫助理,实则敲打的是另一个外人。 “岑姐放心,我什么也没听见。” 这化妆师也不傻,即便没有提到自己,也立刻领会了深意。 “头发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吧?” “嗯,完工了,等会喊美指过来再确认一下服装就行。” “那你去忙活别人吧,美指那儿不用着急。” 招呼走了化妆师,苏岑给助理使了个眼色,暗示她把化妆间的门反锁起来。等确认密闭后,这个女人抽出根烟夹于指尖,托着腮前倾对向镜中,抬眸欣赏了一番妆容后,幽幽问道: “让你打听的你打听了吗?” 问完她低头点上烟,轻吐一口,目色里饱含迷离, “打听到了,程念樟下个月七号和十六号排得是空档,估计那两天中会有一天过来。” “太晚了点吧,当他这个月还会来呢。” 苏岑无谓地盯着烟头火星,回忆起那夜与他的情事。大概是食髓知味,贪恋上了年轻男人肉体的鲜美,明明分隔无多时日,这女人却已经开始迫不及待谋划着下一次的偷腥。 “要不组里弄点响动,把他招回来?” 助理灵机一动,看出她的心思后,脑里已经有了招数。 “季浩然都快瞎了也没见他返程,我们能弄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动?” “听说宋二过两天该从香港返粤了,他那个女朋友不是在B组嘛?来之前让温雯再闹闹,说不定程念樟为了平事就会回来呢?” 苏岑闻言挑眉。 “就为了睡他一觉,去冒得罪宋二的风险,不值当。” “这温雯本身就蠢,而且片场意外也多,真出了事,谁又会想到咱们身上?” “意外?有点歹毒了……我和那个罗生生可没仇。” “倒也不至于闹太大,够让宋二跳脚就行,反正刘总那里本就不想让程念樟安生,到时候成了,指不定还能回去邀个功。” 摁灭手里的烟,苏岑自镜中看向自己助理,神情中研判的意味浓厚,似乎真在考虑这些歪门邪道。 “你有什么想法?” 助理左右看看,即使没人,还是近前挨到了她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量同她细说起自己的“妙计”。 …… 今天是季浩然出事后的第五天,确实如医生所说,伤势基本已经全部恢复。除了面颊上还有一点微微的青紫,其他部位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下午他复工的第一场戏,魏寅怕他状态不好,特意给他排了B组的室内场景,动作少,调度少,多是经典叁角机位的对话镜头,正好适合让他在养病时多背些台词。 季浩然到场的时候,正是饭点。 那时组里大家正四散着吃饭,见到季浩然,多会轻松热烈地与他打声招呼。但这人今日明显有些不同往常,一路戴副墨镜垮着脸,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腔调,所有的招呼都是助理替他回应,好像特意在撑出自己顶流的牌面似地。 罗生生最近几天心情不佳,也没什么胃口,午饭就随意扒拉了两下,没多会儿便闪回到机位前。饭后独自刷着手机,百无聊赖地等待下午场次的开拍。 微博里没什么新鲜的大事,她漫无目的在程念樟的超话里翻阅,看见高清的图片便存下。以前这些事做起来还算津津有味,但于现在的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个打发时间的习惯罢了。 “罗老师!” 此时,季浩然从她身前走过,罗生生并没有关注。 但是这人的助理知人知心,懂季浩然特意绕过来的用意,趁离得还不远,赶紧提醒罗生生和他老板嘘寒问暖两句。 “你们来啦……”突然被叫,罗生生浑身打了个激灵,看清是谁后,她调整了一下身姿,把手机插回裤兜,略微有点生硬地寒暄道:“季浩然,你眼睛好了吗?怎么还戴着墨镜?” “差不多已经好透了,不过医生建议浩浩最近要避光,所以非必要还是不摘墨镜比较好。” “哦哦……难怪最近几场夜戏打大光的都排了你轮空呢……呵呵” 季浩然冷着张脸,一言不发,偏偏他的助理又十分热情。罗生生说话时一会儿看他一会儿又要看他助理,来来回回,被他们搞得错乱地很。 她本面向着助理的方向对话,可谁知从高处又突然飘来了句: “怎么?不拍我你很开心吗?” 于是她不得不转头再看向季浩然。 这是这个男人今天来片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记忆仿佛又回到初见那会儿,他满身带刺的状态,出口的句子不是反问就是质问,攻击性很强。 罗生生叹气,知他对自己愤懑,缓了缓情绪后,耐心同他解释道: “你能回来,我当然是高兴的。” “我看不出来。” “那我下戏了请你吃饭,这下总该有诚意了吧?” 她说话时特意在语气里加了些娇俏,让人不好拒绝。 大概是出乎意料,季浩然听她要请客,表情有半刻失神,顿了一会儿才回道: “我不需要。” 惯用的伎俩失效,罗生生一时失去了应对的招数,犹豫了大几秒,才堪堪憋出个略显失望的—— “哦” 这下季浩然心里就更窝火了! 从前自己请她,都是拒绝了还要叁请四请,直到这女人答应为止。而她今次请客,就好像挖个坑在等他拒绝似的,丝毫不见执着和诚意。 “去定妆吧。” 既然这样,他也不再与她多话,转过身叫上助理,快步朝向造型团队走去,没必要在她这里折了身段。 待季浩然走后,罗生生望住他的背影,目光略有迟滞,头脑里也没想什么东西,却突然觉到有些提不起劲。 一夜之间,好像谁都不喜欢自己了…… 不过这股自厌也没持续多久,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裤袋里的手机震动,送来了一条信息。 “你要请什么?我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来自飞天小女警。 见到来信,罗生生没憋住,扑哧笑漏了一声。刚还怕他脾气没有闹够,现在瞬间又觉得这个男人,毕竟心气儿是个少年,本质还算可爱的。 “烤肉怎么样?你有忌口的吗?” “羊肉吃不了,伤口会发痒。” “那喝粥?” “已经喝了四天,不喝。” “牛肉火锅?” “没新意。” “日料呢?” “都是海鲜,你想发死我吗?(愤怒表情)” “那你想吃什么,我听你的。” “随便(抠鼻表情)” 罗生生抿嘴,再下去她可没多少耐性再供他消耗。 “那我请你吃个你不常吃的东西吧!” “什么?” “炸鸡” “好(握手表情)” 对面回得太干脆,罗生生本意想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居然真就被答应了下来,一时错愕的她,手在屏幕上停顿许久,半字未打。 季浩然现时坐的位置,恰好能瞥见她的侧脸。手机屏的光频与苹果光类似,打在罗生生的脸上莹莹亮亮,照得本就软嫩的面颊,更多了层通透,煞是好看。 他心里还有怨气,但见了面,看她有些可怜的模样,又总会不忍。 这家伙外表装得再冷酷,也终归不是个心硬的人呐。 下午的拍摄内容是几场寻常的人物对话,没有太大的起伏和情绪拿捏,拍起来还算顺利。托季浩然不能照光的福,晚上七八点,执行导演就早早喊了收工。 罗生生在工作的空档,搜了圈附近的炸鸡店,除了连锁的,大多没配什么堂食的空间,所以她下戏前就睿智地点好了外卖,免得他们出门觅食,还要担上被拍的风险。 “鸡买好了,我去哪找你?” 季浩然收工后要换装卸妆,偶尔还会被留下讲戏,多数时候走得不会比她早多少。 罗生生收拾完组里的事情,放眼望了圈,没见着这个大明星的人影,于是就提着大袋吃食,席地坐在了台阶上,等他回复自己。 “罗生生你在哪?” “停车场后面的长坡上。” “往后看” 罗生生回头,后面除了几辆厢车,并没有季浩然的影子。 “你骗我!(生气表情)” “往下看” “不看” 虽然打着不看,但她还是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坡下。 江边的护栏前,季浩然此时背着光站立,亦仰头看向了她,晦暗中依稀能辨别他脸上的笑意,心情应该还算不错。 他下戏后换了身清爽的私服,卫衣短裤,干净朝气。对上视线后,他将双手插入口袋,身体前倾,长腿大迈,沿着坡道向着她的方向一路奔来。 “魏寅和我讲了会儿明天的戏,拖了点时间,抱歉。” 他在她身前两阶落定,罗生生站起来后,身量刚好与他平齐。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嗯……炸鸡只有外卖,我买好了,咱们现在去哪吃?” 罗生生提了提手里的外卖,点得是家韩式的炸鸡,买了最贵的套餐,里面还有几罐啤酒,看起来又大又沉,她单手提着,略微有点吃劲。 季浩然自然地从她手里把东西接过,扬了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保姆车。 “去我车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拐回去 季浩然嘴里的好地方,是离片场不远的石围塘,那里有一条废弃的铁轨,联通着广州与佛山。 夜里,这片老区只有几盏昏黄的街灯闪烁,边上是八九十年代留存的斑驳旧楼。沿着低矮平顺的地势,没有几步就能走到芳村码头。 如果站在埠头遥望的话,能看见对过幢幢排立的楼宇,数以百计的窗灯沿江倒映成群星,跟着秋夜风拂的细波,涤荡闪烁。 “哒” 罗生生和季浩然此时并排坐在旧站台的长凳上,各自开启一罐啤酒,听晚风穿过背后野树,带起叶片的沙沙。 “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吗?” 静坐了片刻,罗生生不免好奇,他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听说周围老房子经常拿来拍惊悚片,所以特地带你练练胆。” “哈?” “你看到那边的红砖楼没有?这个点里面还不透光,一看就是座弃楼,城市里的这种建筑,阴气都很重的。还有那边的矮屋,以前是个屠羊户,前几年打人肉泥被举报抓了起来,连着周边十几个门面被定性成凶宅,再也没住过人。” 他描述时语气笃定平常,罗生生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幢矮屋外也确实挂着一块红底黄字的“广西黑山羊”招牌。 这不说还好,说了,四周围黢黑的街道和杂乱的树木,通通都变得阴幽了起来,偶尔石落、风穿和野猫的喵叫,就真像恐怖片的音效,让人神经不自觉会变得紧绷。 罗生生胆子不算小,但也不意味着她喜欢这种诡异的氛围。当意识到季浩然在故意捉弄自己,还来不及仔细思考,她就气恼地起身,作势要走。 “季浩然你是不是有病!” 可还没完全离座,手腕就被男孩捉住。 “这么怕吗?” 他大手牵扯着,也不怎么用力,拇指来回刮蹭她踝骨凸起的关节,讨好的心思昭然若揭。 “哼” 深重地出了口气,撇头不看他的罗生生,假意纠葛了会儿,最后还是撅着嘴皱着眉,佯装满心不情愿地坐回了长凳。 “不怕,就是觉得你无聊。” “我刚刚都是编的,你别当真。” 这话说得……就更可气了。 罗生生懒得搭理他,沉默着望向别处,一口接一口地抿酒,以此来消解一些相对无言的尴尬。 “你仔细看的话,这个老车站其实有点像动画里的场景,新海诚那种。大组在附近拍过几天,我觉得挺像的。” 罗生生因着他的话又扫视了一圈,轨道的纵深和河岸的堤坡,确实有些日式。 放下啤酒,女孩低头看向手中的铝罐,板鞋来回搓着地面砂石,回忆了些动画的场景。 “要白天过来,天气好的时候,天空有大朵大朵的云,那才像新海诚。” “我知道,就凑合想象一下吧,白天你也出不来,不是吗?” 说着,季浩然伸手与她碰杯,自己仰头闷了半罐。 “你喝慢一点,小心别醉了。” “5度都不到的酒,和碳酸饮料有什么区别?” 对于酒量很好的季浩然来说,罗生生点的套餐统共只有6听啤酒,他往常去夜店,还没开摊就能喝掉一扎,现在只下了半罐,她的担心属实是有点多余。 此时恰好有凉风吹过,因倍感惬意,他整个人撑住凳面,打直了双腿,上身微微后仰,抬头望向城市无星的夜空。 “其实我家里也挺有钱的。” “嗯?” 今天他怎么天马行空的,带她出来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很喜欢那个宋二吗?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原来前面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这个…… “和钱没有关系。我和他从很小就认识,十几年了吧。” “哦,青梅竹马啊……那他外面有很多女人的,你都知道吗?” “知道的。” 季浩然闻言怔住,而后缓缓坐直,偏头将视线定在她的脸侧。 “所以呢?为什么还要跟这种烂人走。” “……” 沉默难耐。 为了逃避他的问题,罗生生一口喝了整听啤酒,喝完顺手又拿起新酒,利落地拉开拉环,继续酣饮。 她酒量不好,没多会儿便有些上脸,两颊泛起的红,迅速蔓延到了耳后与脖颈,鼻尖眼皮亦有些着色,却不知是醉意还是鼻酸。 “季浩然,我头有点晕。” “那就别喝了。” 手里的酒被抢了下来,连带拉扯着罗生生倒进了他的怀里。 季浩然身上干干净净的,凑近闻有衣橱香片的隐约气味,辨不出是什么花香,只觉得很恬淡,很好闻。 因为靠地太近,即便微醺着,她也清楚这种亲昵不好。遂使出了些力道,与他推开一段距离。 “我想回去了,好不好?” 季浩然没有答应,仍旧自顾自评判着宋远哲的好坏。 “他脾气看起来真的很差。” “呃……” “还是个瘸子。” “也没那么瘸……” “情人换来换去,脏得要死。” “……” “那个温雯打了你,居然半点事没有,我看他也不怎么在意你。” “哦”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渣男?” “啪哒” 罗生生又开了一听啤酒。 她虽然并不赞同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但至少借着醉态,她可以不去回答这些犀利又伤人的问题。 “嗝~~” 喝地太急,罗生生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嘴角有漫溢的酒液渗出,她用掌心和手背在下巴随意抹了两下,吞咽后继续抬起头,决心把自己灌醉。 季浩然一直在旁静静地观察着她。 “别喝了,吹了风的话,喝多了会闹肚子。” 他们买的是500ml的生啤,罗生生不知不觉已经攒了两叁个空罐,手里此时还拿着一个。对于普通女生来说,再喝下去,血液里的酒精含量应该根本不足以让她支撑住体面。 “你不要老来管我的闲事!唔……不要管……” 季浩然刚凑近准备看她状态,又被她给一把推开。 “好好好,不管你。” 他举手投降。 罗生生现时整个上身晃晃悠悠地,只能撑住凳面才勉强坐稳,不用多看也清楚,她着实醉得厉害。 “这里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家!” 她沉闷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向某处黑暗,像个孩子似地,嘟起嘴撒娇说要回家。 季浩然把着她的手转了转方向。 “酒店在那边。” “我不要住酒店,我想回家!” 话毕,罗生生又趁他松懈,执拗地把手转了回去。 季浩然这才意识到,那是南方,她所说的回家,应该指的是回她澳洲的家。 “太远了,今天回不去。” “那怎么办?我会变成流浪汉的……” 瞬间泄气的罗生生,回头苦楚地看向季浩然。她身体颓然垮塌,嘟着嘴,眉眼挤成了欲哭的形态,声调也因为醉酒变得比平时更嗲更软…… 看着她的幼稚和混泠,一个不那么光彩的想法突然开始在男孩心中萌芽。 季浩然心跳地越来越快,他试探着搂过了她的肩膀,这次,终于没有再遇反抗。 “我带你去我家吧?” “你家?不可以的……我喝醉了……嗝……不可以随便和陌生男人回家……会很危险的……” “我不是陌生男人。” 闻言,罗生生用力睁了睁眼睛看向身侧。 她细嫩的指腹点在他的鼻尖,待找准焦点,视线逐渐清晰后,罗生生的脸上莫名出现一个愈加扩散的笑意,也不知道她在开心什么,“咯咯咯咯”笑得又傻又天真。 “哎呀……这个漂亮的小伙子,你是谁呀?是不是叫季浩然呀?” “是我” 相较于她的俏皮,季浩然的回复却简短而暗沉。 “那就更不能跟你回家了。” “为什么?” “他会不开心的。” “他是谁?” “唔……你离得太近了。” 季浩然突然的俯身让毫无防备的罗生生措手不及,她能感受到他打在自己脸侧的炙热鼻息,两人的双唇,亦只差不到一厘米,便会相吻。 “谁会不开心?宋远哲吗?” 罗生生摇头。 “那还有谁?” “程……程念樟” 听到这个名字,季浩然愣住。 “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让我离你远一点。” “上次他骂你了?” “嗯” 季浩然知道,对陌生人来说,盛怒下的程念樟阴郁而诡谲,出口的话难免伤人。单纯的他只当是罗生生心里落下了阴影,于是轻拍她背,安抚道: “没事,我们不让他知道就好……” 此时,一阵大风刮来,带起满地的沙尘向他们袭卷。 罗生生被风沙迷了眼,只能低头躲进他的怀里暂避。 季浩然戴上帽兜,臂上施力,将她抱紧,待风过去后,贴近她的脸侧,耳语道: “走,我们回家了。” 挣扎(微h补全) 他们没有回到剧组下榻的酒店。 季浩然的助理替他在网上订了个当天就能入住的民宿,省去了一些前台交接的麻烦。途径便利店时,这个精明的下手帮他买了些生活用品,结账的当口还特意顺了两盒安全套,也是有够“贴心”的。 罗生生上车坐定,身体触及到皮垫的柔软,感受到密闭空间的安全,很自然便放下警惕,昏沉地寐了过去。 中途她不吵不闹,只低头弯腰靠睡在季浩然怀里,最大的动静不过偶尔嗫嚅几句,十分安逸。 他们夜宿的房子,是一间离沙面岛不远的老洋楼,隐蔽性很好,晨起暮归时的风光不错,露台能直接看见江景和岛上的建筑群,杂糅了欧陆与南洋的味道,颇具风情。 如果时间足够,和爱人在里面粘连几日,应该很难会感觉生厌。 然而季浩然的心思并没有飘散到这么远,他一路抱住罗生生,沿着旋转楼梯奔袭向上。 进入卧室前,酝酿了整夜的他,是急不可耐的,然而开门见着床,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后,却又突然变得有些胆怯…… 他把罗生生轻放在宽大床位的中央,而自己则趴在床边,无言地看着她的睡脸,咬住自己拇指的甲盖儿,在欲望和理智之间进退两难。 “嗯……水……” 床上这人突发的嘤咛把他吓了一跳。 回过神,季浩然略微迟钝地起身,走到桌前去翻找助理备的东西,看里面有没有水能供她喝一口。 找的时候,塑料袋里那两个混着镭射的小方盒,在灯光下发散着七彩的光,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无法轻易被忽略掉。 他眼里落了这个物件,不禁联想起些画面,脸上立刻灼烧一片,整个耳朵都红得像要渗血一样……下身也逃不过,不自觉就开始硬胀起来,阴茎的脉搏像是联通了心脏,开始跳跃地越来越凶猛,也越来越没有章法。 等缓了阵儿,屏退了一些糟糕的念头,季浩然步态有些别扭地坐回床边,让罗生生倚靠在自己肩头,给她喂了口水。 “还渴吗?” 女孩闭着眼摇头。 看来刚刚只是单纯地口渴,并不是转醒的预兆。 心里微微落定,他决定先冲个澡清醒些头脑,缓解下下体的肿胀,等她意识恢复,能记事了,再去想后面的事情…… 不同于他清醒着的挣扎,醉了的罗生生明显要自在一些。 不过她迷迷朦朦里还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里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躺在程念樟身下。这对男女赤身裸体,彼此连结着性器,不断做爱,明明都都发现了闯入的自己,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梦里的她不断想阻止,让他们停下,可怎么也无法触碰到梦中人的身体,外面淅沥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自己的心情也跟随水泽弥漫的环境音,而变得愈加潮湿和晦涩。 不对!有些奇怪…… 梦是无声的啊! 可为什么这个雨声这么真切,里面还夹杂着几许人类的喘息,脑中即便没有成型的画面,却仍然可以感知它那股可怕的真实感! “呃啊……” 罗生生从梦中惊醒,一瞬坐起。 窗外并没有下雨。 四周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头里有锐痛时不时刺激,回想了一下,上一段关于现实的记忆,还停留在车站月台上和季浩然喝酒的片段。 而对于之后她怎么转场到了这里的,根本毫无印象。 梦里的雨声其实来自旁边浴室的花洒,她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水流裹藏了一些类似呻吟的男声。 心里揪紧,她怕别是季浩然在浴室滑倒后的痛呼。 这人老动骨伤筋的,又出什么意外的话,后面可有够剧组折腾的。 于是罗生生也没多想,下床后赤着脚就奔向浴室,一把推开移门: “季浩然,你没事吧?” 两人四目相对。 瞬间,世界静止,只剩下喷头的水声还在簌簌作响。 待看清一切,罗生生瞳孔蓦地放大,震惊和错愕碾压着她的思维,又因视线不小心对上了某处,害羞的情绪极速升腾,使她不得不立马把烧红的脸埋进掌心,背过身与他抱歉道: “啊……对不起!” 季浩然的手此时停在自己的长棍上,原本已经行至马眼的精液,被她的突然出现,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比起丢人,现在这种要射不射的感受,才更加难熬。 他单手撑着墙面,垂头深吸一气,用欲望包裹后,暗哑而干涩的嗓音,面向门口的背影—— “喂!罗生生……能帮我个忙吗?” “什……什么忙?” 女孩一边问,一边往外挪了两步。 因为眼睛被捂着,所以此刻罗生生的听力变得异常敏感。她听见浴室内,花洒被关停的倏然收音,而后有男人脚掌踩在积水的砖面,发出的渐大的“嗒嗒”声响,还有自己喷薄在掌心,急促而剧烈的呼吸…… 季浩然行至移门处,右臂抵住门缘,低头问她: “你酒醒了吗?” 他个子太高,即便松垮地站立,对上罗生生的体形,也极具差异感。 “醒了……你呢?衣服穿好了吗?”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罗生生这才终于把手卸下,深吸口气后,缓缓转过身。 “我——” 映入眼帘,是他近在咫尺,全裸的躯体。 “啊!!!季!浩!然!!!” 罗生生整个呆住,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只能应激地叫他名字。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出浴后的他浑身散发着热气,水渍顺着发尾坠落,黏丝成缕,将他原本深褐的头发变作了了浓重的墨色。 相较于平素清爽干净的少年模样,此时的他欲气满身,目色里晦暗上涌,嘴角向单侧勾起,直白地把“不怀好意”四字,全写在了脸上。 “刚刚你坏我好事,现在不上不下的,你这罪魁祸首得帮我弄出来。” 罗生生满脸疑惑。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你……你也没喝多少,怎么醉得比我还要厉害的样子。” 说完,她立马羞赧地转头决心回避。刚准备抬腿走远,手腕就被男人给重重捞了回来。 季浩然也不多废话,直接提着她的五指,怼在自己腹前高竖的热棒上,教她感受自己的脉搏、炽热、坚硬,还有硕大…… “帮我弄出来就行,不然说不定以后都出不来。” “你当我叁岁小孩吗?骗鬼呢!” 罗生生也顾不上避嫌了,回身用了十足的力气抽手。可没成想她越抗拒,手腕就被这男人捏地越牢,根本没法逃脱他的魔爪。 “又不是上你,朋友之间这点小忙也不帮,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 “哈?朋友这么用的话……你平时难道都找程念樟给你打飞机吗?” 清醒了以后的罗生生,说的话又恢复了往常的噎人,简单一句,就堵上了季浩然的那张嘴。 这半大的男人,见状拗不过她,只得单手挠了挠后脑,眉头紧锁,心里多了丝想用暴力的冲动。 不是为打她,而是只想用绝对的武力悬殊,来逼她就范。 迷恋(微h)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阵。男人的身材大多都是很直白的,再好的肌肉排布,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罗生生是见过世面的,冷静下来以后,虽然还会觉得膈应,但面对季浩然的裸裎,她的害羞明显要比最开始轻减不少,就算直视着,眼里也足够坦然。 “季浩然,你信我,我帮了你的话,真的会很尴尬的啊!你清醒一点……” “我挺清醒的。” 不知为何,罗生生的表情语气,还有话里的内容,都让季浩然的心口,像被人打了记闷拳一样难受。 他虽然接话很快,但却语调低沉,表情亦逐渐下沉。 听出了这男人的颓丧,罗生生轻叹口气,放软些姿态,慢慢靠近他,而后错身,用没被桎梏的左手从内墙上取下浴巾。 “我刚就是怕你摔了,不是故意吓你的……先围上吧,别着凉了。” 跟随她的动作来去,视线定格后,季浩然盯住她拿浴巾的手,目光黯淡地哑声问她: “我是让你很讨厌吗?” 话音落下,男人掌心里的手腕随即被放开,获释的罗生生,本该有所动作,却不禁闻言顿住。 她垂头思考片刻,才缓声回复。 “我不讨厌你,只是不希望事情会变得复杂而已。” “也没外人在,有什么复杂的?就算我们睡了,那又怎样?你男朋友外面情人多得很,这种事对你来说,不该早就见怪不怪了吗?” 季浩然打掉她手里的浴巾,在说话间抬手推着她的肩膀,翻身将其压向墙面。 罗生生条件反射地扭了扭,却没给对方造成丝毫的撼动。 “别这样……” “罗生生,无论是这件事还是我这个人,都没你想得那么麻烦,你懂我意思吗?” 季浩然虽然背着光,但隐匿在阴影里的眼神,却格外清晰,里面除了欲望,还有一丝如同小兽伤后般的乞怜和委屈。 程念樟曾说罗生生揣着明白装糊涂,让她离季浩然远一点。她本不以为意,也就没有早早和季浩然划清界线,现在恶果反噬,反而又因为歉疚,更没办法把拒绝说出口。 “你自己弄出来就好!干嘛非要我?” “难道让你看着我撸吗?操!想想就窝囊!” 罗生生听他自怨,视线不自觉下移,对上了他一直坚挺着的分身。 如果总是这种状态的话,好像……应该……确实……会不怎么好受吧…… “呃…是不是帮你射出来就好?不干别的?” 本来已经准备放弃的季浩然,听言怔忡了片刻,他略微松掉些手上的力道,琢磨了会儿表情后,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还想干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这个男人现在心跳地异常快。他听出了罗生生的松动,情绪状态变得既紧张又兴奋。可偏偏还非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以此挽回自己那所剩无几的颜面。 “那……那你先去躺下吧。你太高了,站着弄对我来说压迫感太强了点。” 罗生生指了指床,她想,床上的话,等会真有什么,自己坐着他躺着,逃起来也方便。 “嗯” 季浩然没有异议,转身便听话地躺到了床上。 接触到床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个男人好像突然又找回了羞耻心,扯过床上毛毯,赶紧给自己下身盖了上去。 罗生生看了看自己掌心,上面还沾着灰尘和一些车站碰到的脏印。 “我洗下手啊。” 两人郑重其事的样子,让事情突然就变得有了些荒谬的仪式感。 从洗手间出来后,罗生生先饶过床,把没有合缝的窗帘拉上,而后才跪坐到他身边,给他展示自己干净的手掌。 这些光打雷不下雨的动作,实在磨人地厉害,让本就很难熬的季浩然,愈加憋地难耐起来。 “你快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 罗生生敷衍地答道。 因为被冷水冲洗过,她手心的温度比平时要低不少,当冰凉的软嫩触及到男人炽热的坚硬时,强烈的对比刺激,让季浩然陡然大颤。 “嗯啊……” 男人仰头揪住床单,不禁发出舒服的喟叹。 季浩然的身体似乎特别敏感,只是随意动了几下,都没用上什么技巧,这人的上身已经开始泛起了红潮,鼻息虽然只有微喘,但看得出是特意克制的结果。 罗生生因为撇头回避没有去细瞧,不过从手指圈禁的程度,也能感知他阴茎的尺寸不小,在上下轻柔的撸动里,亦能体会这根长物,不断突突跳跃的活力。 还别说,配上他的脸蛋和身材,多少是有那么些性感的。 这种性别倒错般的体验和操控感,让罗生生刹时起了玩心。 她微微俯下身,一面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面贴近他的耳边,用鼻息吹拂男人耳后,轻声问: “舒服吗?” 拇指配合着尾音,刮过马眼,换来他的又一次颤抖。 “嗯……” “嘻嘻” 听到笑声,趁她还没离远,季浩然转头,寻着本能想要吻她。可刚一凑近,就被这个机灵的女人给闪躲开了。 “不可以吗?” 他有些委屈。 “接吻不在服务范围,你以后谈正经恋爱了就会知道,乱亲是会出事的。” 可季浩然就是巴不得出事。 “哦” 他现在办起撑着床面,听出了罗生生话里的生分,蓦然有些失望,连带着下身一起,也不复刚才活跃的状态。 这下换罗生生不乐意了,她是想速战速决的,万一反反复复,也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 这时空气里一抹光弧闪过,是她狡黠的眼气。 “我帮你亲这里吧?” 罗生生伸出两指,轻点他的乳尖,而后微微夹起拉扯,不等男人回复,便低头覆了上去。 “呃啊!” 湿濡潮热同时袭来,女孩舌尖打着卷儿来回拍打他的敏感,偶尔伴着吮吸,声色体感全方位地向他进攻。 罗生生之前都是讨好程念樟这种老江湖,自以为自己的本领都是雕虫小技,可实际用到了季浩然这样的小雏儿身上,难免是过于刺激了点。 经此撩拨,手里热棒上的青筋,明显比刚才要突出更多,棒身也胀大了好几分……罗生生没有光靠手撸让男人射过,她对季浩然在性事上的状态也属陌生,所以她冥冥感知应该是差不多了,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加快进程,她在唇瓣的嘬弄后,牙齿微微用力轻咬他的乳头,而男人的另一侧胸上,她则同时用指尖轻捏着—— “啊——别……” 过电般的刺激,带来快感与痛的双重夹击。 季浩然一时没忍住,下腹剧烈抽动拱起,在几个难耐的起伏后,终于将淤积的精液全数射了出来。 “啊!” 射的时候罗生生正从要从他胸前起身,却没想被殃及池鱼,溅到了一些黏腻在脸侧。 再干净的男人,那东西总归是腥膻的。 罗生生有些嫌弃地抹了下来,将沾着他子孙的手指递到季浩然鼻前。 “喏!你验收一下!” 射后的季浩然,思维有些呆滞,他身体潮红未退,半阖着眼失焦地看向她,不明所以。他的口鼻仍在气喘,腰腹随之起伏,就像一具动态的雕塑,莫名有点好看。 罗生生瞧他没什么动静,于是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自顾自帮他清理了起来。 “刚忘了问你了,这里是哪?” “不知道,我助理订的,他说风景很好。” “噗” “你笑什么?” “你是因为看到好风景,所以才情不自禁打飞机的吗?” 季浩然被她说得,刚退下的羞耻心,一瞬又被带了出来。他害羞地偏头不再看她,心里鸡零狗碎都是脏话,想骂她却又不舍得出口骂她。 罗生生突然有一点能意会到这人的粉丝到底爱他什么,除了确实帅,还带了那么些可爱。她想,自己要是个单纯的女大学生,肯定也会很吃这一挂吧。 可惜了,多少是人性的贱格作祟,她偏偏爱的是最难搞的哪一款。 想到程念樟,罗生生便又开始丧气。她起身去洗手间里抹了把脸,顺道带上季浩然的衣服扔给了他。 “你明天大组是早戏吧?现在好像快天亮了,赶紧收拾一下回组里吧。”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季浩然从她手里接过衣服,反正该看的都看过了,他也大大方方全裸着从床上起身,由内裤开始,当着她的面一件件套上,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 “你转个身” 等他穿完,罗生生做了个转圈的手势。 “嗯?” 季浩然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照做。 原是这人卫衣穿的时候帽兜翻反了,罗生生看不下去,想要伸手帮他整理一下罢了。 “你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咱俩回去晚了,万一被人拍到怎么办?” “怎么?你怕你家里的那个来捉奸?” 她也就是好意提醒一句,没想到还带出了他的火药味儿。 “呃……你攻击性不要这么强,我就是怕你,别因为我闹什么负面新闻。” “你放心好了,昨天路上都甩掉了。况且我这个咖位的,狗仔发通稿前都会先来找公司开价,小事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是给个梯子就能窜天啊,说着说着还摆起了大明星的谱了。 “那看来咱们浩浩这是经常带女孩子过夜啊,老有经验了。” “没你有经验。”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罗生生隐隐听出了点什么,但她不敢直说。 “你不会真没谈过恋爱吧?” “烦死了!” “哦” 季浩然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也不知道昨晚搭错了哪根神经,着了这女人的道,床没上到,丢人却丢到姥姥家去了。 “快看,日出诶!” 屋内窗帘半透出了晨光,罗生生兴奋地把它们拉开,指着远处沙洲背后渐起的橙红,教季浩然一同迎接日出。 男孩只应声简单扫了眼风景,其后便一直在看她。 此时日光将她的面颊一点点照亮,铺上了柔和的金色,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像极了温柔的模样,实在让人欢喜。 “你助理没骗你,这里风景真的很不错。” “你喜欢的话,下次带你再来就好。” 罗生生白他一眼。 “你要是工作时间也这么开黄腔,咱两就绝交!” “是你思想太龌龊了,我说的是下次来看风景,有问题吗?” “你不龌龊,怎么知道我龌龊,哼!” 季浩然本来确实没往那方面想,但她一说“黄腔”,他就秒懂了。虽然是被冤枉,但他一点也不恼,反而还觉得有丝丝甜意上涌,分外窝心。 他们之后又绊着嘴看了会儿风景,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各自打车回了剧组。 在回去的路上,季浩然坐的车里放着梅卡德尔的《迷恋》,歌词里唱: “她像是坠落的彩虹让我对她产生的幻想, 当我接近她的时候有些彷徨, 美好的梦从此开始像是盛着苹果的竹筐, 当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里有昏暗的灯光可以拥抱她柔软的身体。” 季浩然半开着窗,头抵在门边,任风吹拂着,莫名又想起了刚刚分别的罗生生。 那些词句里的“幻想”“美梦”“彷徨”和柔软”,不断穿刺着他的回忆。 于是他一面笑着,一面心想—— 这歌唱得,那是真他妈难听。 阴谋 罗生生下午补了个长觉,起来后看了眼手机,除了几条工作信息,还有一通来自宋远哲的未接来电,格外扎眼。 她犹豫后回拨了过去,对面没有接听,打开微信才发现林瑜给她发了条私飞的调机信息。 18:05,莱格赛650广州落地。 手机上显示此刻的时间是15:36。 她盘算了一下,那时候在片场,估计是赶不上接机的,索性就发了个“在工作”敷衍过去。 今天B组排的是大夜的戏,因为季浩然最近没法怼大光,所以夜里是绝对看不见他身影的。晚上全是些不太重要的群像和配角调度,如果同时大组有安排,连魏寅也不一定亲自到场督导。 整个拍摄过程按原计划,对罗生生来说,应该就是一次无趣又寻常的上工罢了。 但开拍之前,大壮临时联系到她,让她提早跟车去片场。说是加了两场配角戏份,要赶在群戏前处理掉。 这加出的两场戏,给的是温雯和葛纶,也就是片子的女二和男二。 罗生生自从上次事件以后,就再没见过这个温雯。 《简东传》本身是部男人戏,女演员戏份不多,温雯又是个新人,没了宋远哲撑腰,剧组居然还给她专门增添了拍摄计划,这是罗生生万万没想到的。 她以为程念樟多少会帮自己避个嫌,但这男人最近能分在她身上的心思,似乎越来越少了……还没过去几天,就巴不得看她们笑话似地,突然搞这一出,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罗生生也不是怕温雯闹事或其他,纯粹就是抵触尴尬。万一有知情的在旁说些小话,她听到了,还哪有心思专心工作。 但埋怨归埋怨,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傍晚,离正式拍摄开始还有两叁个小时,罗生生便早早赶到机位做起了准备。 “罗生生,我能找你说句话吗?” 此时罗生生正在调整机座高度,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手里一顿。 “什么事?” 不过半秒,她便继续转动轴轮,别说头了,连眼皮也没给来人抬一下。 温雯左右看了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出去说吧,这里不方便。” 感受到耳边的气息,罗生生反应剧烈地避开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工作上的事就直接这里和我说,其他咱们也没什么好聊的!” 谁知道叫她出去,到底是聊天还是干架?这女人一点分寸感都没有,难保不会再搞出些愚蠢的戏码,让两人都变作剧组的谈资和笑话。 “那你自己当心点吧,出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出什么事?” 这话说得似有深意,罗生生共情能力很强,轻而易举就听出了她的语气和意指,与之前几次交集时大有不同。 温雯见势又一次凑近,这下罗生生没有躲开。 “有人想在剧组里拿你搞事,我听说今天宋二回来了,等下他们肯定会有动静,你自己吃的用的多注意点。” 这段话里没有什么诱导和恐吓的内容,听着就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但从温雯嘴里说出来,罗生生实在是错愕,总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这不明摆着的……今天剧组突然加我戏,不就是为了你出事,方便塞我头上嘛!” 罗生生闻言微愣,琢磨了一下她话里的意思。 “我以为是你……” “我巴不得离你远点,又不是缺根筋,有病才会再来招惹你。” 这个温雯好像突然开窍了一样,完全找不到前几天冲突时的愚蠢和莽撞,审时度势到罗生生都有些自愧不如。 “谢了。” “自救罢了,我也要谢你,我知道的,你要是个小心眼的,我现在也没法过这么安生的日子。” 说完,两人不由自主相视抿嘴一笑。 但罗生生心里还是充满疑问。 “你既然这么说,那能告诉我,是谁要搞事吗?“ “今天这两场戏是梁监制那边加的,你懂的……他们趁现在魏寅抽不开身,程念樟又不在,总归是要弄出点动静的。” “你不是他们那边的人吗?这么提点我,不怕没成事,他们找你头上?” “谁会和个蠢蛋计较。况且你没事,我顶多换个行当,你真出什么事了,宋二手里,我能不能活命都不知道。” 宋远哲性子暴戾,但不常在外显露。这个温雯能有这种体悟,应该也是遭过点罪的。听她这么讲了,罗生生不禁有点替他感到汗颜。 “他……还不至于这么疯魔。” “是你运气好罢了。不说了,我俩多说话被人看见不好,你自己多注意点吧。” “嗯。” 罗生生目送温雯离开,心里瞬间五味杂陈。这人带来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还有点接受不来。只觉得自己和这些成天勾心斗角,在波诡云谲里摸爬滚打的人相比,真的是既单纯又无知。 她反省自己,之前看人只看表面,做事只顾当前,还把傲慢当通透,真的是太自视甚高了点…… 因为听了温雯的劝告,后来拍摄时,组里配的吃食和水罗生生都没动。起初一切相安无事,但拍着拍着,大家就察觉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现场督导的是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执行导演,温雯他们这两场戏,因为是临时加上的,台本本身就七零八落,演员演得莫名其妙,导演导得也漫不经心。 本不怎么重要的戏份,非要一遍接一遍地重来,好像故意在拖时间似地,原本一两个小时就能拍完的戏,愣是拍了四五个小时还没进展。 内景棚外偶尔能听见吵闹的声音,应该来自候场的群演,动静时大时小,估计是在纠工时的问题。 本身大夜的戏就辛苦,剧组按包夜的价格和工会结算,拍5个小时和10个小时,对他们来说,拿的钱都是一样的。这种非影视基地调用的群演质素参差不齐,让他们在外白等了这么久,难保不会有刺头出来挑事。 “外面吵这么凶了,这个导演都不调整下进度吗?” 罗生生的机位靠近门口,外面的人声都快影响收音了,这个导演却还定定心心坐着,悠哉悠哉给演员讲戏。 “我刚看了看,场务都快和他们打起来了,也不知道下半夜能不能拍得好……” 大壮多少有些看热闹的心态,他本职只管摄影和器材,演员和现场维护的事,轮不到他来操心。而且他现在多少有些困倦,巴不得小闹一下,好早点收工躺平。 “都十二点了,再不拍,天都亮了……” “嘭!” 罗生生话音还没落下,身后的大门就被人用蛮力撞开。 “打人啦!打人啦!” 是场务的声音。 只见他捂着头,一路逃也似地朝导演位小跑过去,边跑边呼救。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剽悍魁梧的大汉,手里拖着道具组发的棍棒和假刀,步态悠然又霸道。 “佢老母嘅,发几个臭钱就唔把我哋当人?讲好嘅八点开工,睇睇几点了!管事嘅呢?给我滚过嚟!” 罗生生因为离得近,被吓得从机位上赶紧跳了下来,躲到大壮身后避险,生怕真打起来殃及自己。 不过相比于工作人员的战战兢兢,监视器前的导演明显要笃定多了。他好像早知道会闹起来一样,只打发了场务去赶人,连面也不愿意露一下。 本来这些群演火气就已经够大了,被这么怠慢,那还得了。 他们也不管场务说了什么,一把将其推开,提起棍棒就要砸场子。这些群演应该招得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个个不是大花臂就是大花腿,看着唬人得厉害。见他们要动真格了,没一个工作人员敢上前阻拦。 在砸了几个置景后,他们把目标对准了机器。 “导演,报警吧!” 场务实在看不下去,万一真砸了摄像机,那自己不光这几个月白干,说不定还得因为失职,赔个倾家荡产。 “今天超时剧组没报备,而且万一这群人里谁有案底,这片子可就真别想拍下去了。你快去通知大组,让他们多喊几个人过来!” 这导演早不说晚不说,真要快打起来了,才想起去通知魏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就是故意拖到这个地步的。 而大组此时正是收工的时候,苏岑对镜卸完了妆,叫来自己助理,贴耳问道: “那头怎么样了?” “说是已经打起来了。” “你找的那群人有分寸的吧?别闹太大了,到时候连这电影也给闹没了。” “现场刘导控着场,闹不大的,到时候除了那个罗生生,再带下几个喽啰装装样子,他们就散了。” 苏岑闻言点了支烟,向后靠坐,玩味地看向助理。 “你也是不嫌事大的。” “管它事大事小,到时候推给温雯和梁岿然就好。咱们摘得干干净净的,岑姐你么,再给程念樟和宋二吹个风,透个底,这不就两头都得了好吗?他们斗是他们的事,咱们女人看戏就行。” “你这些心思,亏得是给我做事,放外面也不知道要吃多少牢饭……” 她们两人刚聊到一半,化妆间外便开始嘈杂了起来。 苏岑给助理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大家这么火急火燎的?” 她门口逮到一个相熟的执行副导,赶紧发问。 “B组那边出事了,群演闹事把人给打了,魏导已经带了一批人过去,我们现在得赶紧收拾完去帮忙!” “啊!打得严重吗?” 这助理也是爱演,明明知道怎么回事,还捂着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别提了,别人倒还好,那群群演也是看人下菜碟,居然专挑女人打,B组那个女摄影,前几天见过,姓罗的你知道吧,说是直接后脑挨了一棍,晕死在地上,流了一大摊血呢……” “什么?!” “那群人估计也知道下手重了,打完立马跑路,现在主要不知道有没有人报警,全组都急着赶去善后呢!哎哟,我没时间和你聊了,同事叫我了……” “嗯,你去吧。” 听完这人的叙述,助理有点恍惚。 回去后苏岑看出她面色不对,立刻察觉了异样,连忙问道: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靠向苏岑耳边,微颤着问道: “岑姐,你说万一出人命了,怎么办?” 养病 罗生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大概十几岁的年纪,有段时间她常和阿东一起上下学。起初两人同校,早晚都会等对方一起,坐一路公交回家。路上多是无话的状态,因为她说再多,阿东也不会搭理。 但她每当在车上站立不稳,他总能在身后护住;她在路上跑跳将摔,也总会被他搀扶;偶尔碰到落雨,也都是他来撑伞庇护…… 后来阿东升学到了高中,公交不再同路。他就给家里捷安特的后座加了个软垫,每天早起一些,先载她上了学,再绕远去到自己学校。 她也不白占他的便宜,坐在后座的时候,总会帮他抱着书包,提前备好早饭,下学找他的路上,再用自己零花钱买本男生爱看的杂志讨好。 家里她是大小姐,出门变他小跟班,曾经是他们最习以为常的默契,本以为会长久,却不成想将来会变成如今这样。 当未来还不是未来,所有过去里的自己,原来看起来竟是那么欢畅……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载她的呢? 好像有一次下坡时车子擦过了黄沙堆,连带着两人一起摔了个大跟头,家里发现后觉着危险,就改让她搭隔壁宋家的车上下学了。 也就是那时候,罗生生认识了宋远哲,不然她的人生里,还真轮不上这人什么篇幅。 记忆里那一跤摔得可是真够疼的啊,她记得当时自己滚下坡去,整个后脑撞在了电线杆上,头顶嗡嗡的,眩晕到想吐,看什么都是重影。 这场梦很不合时宜地戛然而止在她摔倒的一幕,这么多年过去了,罗生生好像还能感受当时后脑的疼痛……那种疼,怎么说呢? 疼到她不禁蹙眉挤眼,忍不住想流下泪来。 “生生?” 半梦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好是熟悉,她似乎印象中,曾在哪里听人这样叫过自己。 是哪里呢? …… 哦!想起来了,是在宋远哲断腿躺的那间病房里。 “生生,醒了吗?” 有人突然牵住了自己的手,听说话的声音,应该还是宋远哲。 他说话气音真是重啊,好像快哭了似的,实在诡异。 “不是说没有大碍吗?为什么怎么叫都不醒?” 咦? 阿东居然也在? 他怎么又发脾气了? “该不会是在凶我吧?” 罗生生心想。 “唔……” 因为实在太想见他了,在几番如同鬼压床般的抗争后,她终于挣扎着,从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此时疼痛带来的湿润,蓄积在她眼眶,让她视线虚焦着,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些人影,缓慢眨动了几下后,才得以把他们看清。 “阿……” 罗生生本想叫阿东,但见他西装革履的模样,意识瞬间清醒,想起了这是个不能在外人面前叫的名字。 “生生!” 宋远哲见她转醒,胸口憋的气才终于得到释放。他抓起她的手置于脸侧,蹭上些温度后,又将她手背反复亲吻,满心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生生,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罗生生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有点莫名地侧头看向他。 “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啊……好疼!” 大概是说话时牵动了肌肉,后脑一阵强烈的撕裂感席卷而来,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呼出了声。 “怎么了?” “哪里疼?” 她呼疼后,程念樟和宋远哲几乎同时向她投来了关切。 这让罗生生不禁有些窘迫,她是做梦也没想到,类似齐人之福的狗血桥段,竟会这么突然地降落到自己头上。 真是有够羞耻的。 “呃……后头脖子上面那里,好像裂了个口子一样,麻麻的,说话的时候还会痛。” 他们两人都在,罗生生也不知该答给谁,于是视线低垂着一个也不看,只把自己直观的感受描述了出来。 宋远哲将她的手放下,顺道揩了些罗生生眼角的泪,将她眼上遮挡视线的刘海拨开,最后用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侧脸,拇指摩挲脸颊,柔声说道: “那就少说一点。” “也还好……没特别疼。” 罗生生用余光撇见了程念樟转身回避的姿态,心里瞬间一紧。 恰好此时林瑜上前,俯身同宋远哲说了些话,这人才终于舍得放开她。吻她一记前额后,宋远哲起身说了句“我出去一下”,便带着林瑜出了房门。 此时病房里独留下程念樟与罗生生。 她看外面夜还是黑的,以为事情才过去没多会儿,于是语态轻松同他寒暄道: “你从哪里回来的呀?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上海。我刚到,来得也不算快。” 罗生生闻言看了眼挂钟,时针指在九点的位置,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已经快晕了至少一天。 “哦……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昨晚她视觉的最后记忆,定格在一个粗壮的花臂上。那个壮汉挥着长棍,不管不顾就要往她的机器上砸,那可是台Arri的Alexa,带镜头算价得小百万呢! 剧组预算和进度本就吃紧,万一再带上这个损失,肯定又得让程念樟愁苦个半死。所以她当时也没多想,下意识闪身欲护住机器,却没成想那人下棍会这么厉害,直接把她打到晕死。 “不算麻烦,宋二把账记在了梁岿然头上,对我影响不大。” “哦,这样啊……嗯……” “怎么了?支支吾吾的。” 罗生生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让程念樟有些若有似无的难耐。 “嗯……阿东,你可以离我近点吗?我想你了。” 说着,罗生生眼眶又红了起来,她瘪着嘴,强忍着不想让自己哭出来,但委屈哪有那么好忍,刚要不是宋远哲在边上,她巴不得跳下了床,躲到他怀里好好大哭一场。 程念樟听言,身体略有僵硬,他警惕着回身看了眼病房外,确认无人后,方才靠近她,坐在了刚才宋远哲坐过的位置。 “还疼吗?” “疼的……是不是有点严重?刚刚看你们表情都不太好的样子……我现在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睡着的时候还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些小时候的事情……你说现在会不会是回光返照,放完了走马灯,醒了再睡过去,我就差不多该死掉了呀?” 罗生生一面说着,一面有颗泪从眼角滑落。她是真的感觉很不好,视线时清时糊的,想抬手碰碰他,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程念樟有些被她的话怔住。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你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 群演打她的那下并不重,但位置实在微妙,她倒下时,后脑还磕到了被打掉的置景碎片,差点割伤颈动脉。失血伴随脑挫裂伤,如果抢救不及时或者处理不当,即便概率不高,也确实有丧命的危险。 医生说只要能转醒,就证明身体运转问题不大,急性的损伤,很快就能恢复,但醒不来的话,那就难说了。 刚才宋远哲反应这么大,就是因为她每晚一秒转醒,就会多一分变作植物人的可能。 不过幸好她醒了,一切煎熬也算是有了意义。 “那你亲亲我,我把好运气分你一点。” 罗生生虽然头还痛着,但她依然使出了全身力气,朝他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明明落病的是自己,还非要去哄他开心。 然而门口有护士推车查房的声音,宋远哲也不知何时会折返……程念樟此刻即便心里有万千个吻她的念头,也不敢就这么恣意地轻举妄动。 “等你好些了再说。” 听他这么讲,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罗生生还是不免有些失望。她嘟起嘴,手指吃力地挪移,轻轻点了点他抵在床边的膝盖。 “那等我好了,你一定要补给我。”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罗生生立马转笑。 她就是这样,总被程念樟牵着鼻子走,见了面就光想着好的时候,那些分离时伤心得要死的不忿和失落,一下又全被她给刻意隐藏了起来。 “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会好?” “你醒了以后,快的话一周,慢的话半个月左右就能出院。” 还好,不算要等特别久。 “那你呢?我出院的时候,你还会在这里吗?” “我尽量安排。” “太勉强的话就算了,还是工作要紧。” 话虽这么说,但罗生生手指一直来回在他膝前的髌骨处摩挲,眸目亦低垂着,显露一派惹人爱怜的姿态。她以退为进,故意把话反着说,想以此让他拿出些坚定的态度来反驳自己。 “我背后还有团队要养,做不到那么随意,但我会尽量排空这两个时间段来看你……” 话到一半,门外传来林瑜和宋远哲对话的声音,程念樟似有警觉,将坐凳往后与她拉开一些距离,抬手抵唇,示意罗生生不要再多言。 “程念樟,你怎么还在这?” 刚才离开的时候虽未明说,但他当程念樟应会识时务地自己离开,却没想到一直留到了现在。 “昨晚剧组的情况我想跟她再了解一下,方便后期处置相关人员的问题。” “这事你别多管了,我女人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听到“我女人”叁字,程念樟眉头下意识地蹙紧。 “还是我来弄吧,你放心,该消失的,一个也不会少。” 肃清 “谁指使你去剧组闹事的?” 石围塘边的红砖弃楼。 程念樟站在四面封窗的二层中央,低头点烟。 整个楼面光源,除了他手中的星火,全部来自窗外钉板缝隙里,落下的一束午后微光。这个沉郁的男人此刻负手背立,左眼被光束侧着打亮,凶狠的目色暴露于阴暗,搭配他面颊的冷冽,如同在演绎某个俊绝而狠辣的反派角色,让人后怕。 “你系边个?绑我做乜啊?” 他身前不远,是那夜攻击罗生生的流氓。 听出这人话中似有不服,程念樟转头对向身侧。 “志恒” “嘭!” 隐于暗处的卞志恒,听言也不多话,朝着被绑的杂碎挥拳就是重击,使出了军用的格斗马伽术,简单几招,便将其打服在地,趴跪如狗。 “那天晚上,谁指使你去打罗生生的?” 面对身前的激战,程念樟脸色全程没有分毫变动。落定后,他微微颔首,神情蔑然,又淡淡复述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边个系罗生生?我唔知啊!老细!” 这个流氓纵使被打得涕泪纵横,跪地求饶,却仍说不知,应该确实不识得罗生生这个名字, 于是程念樟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她的照片,蹲下后置于流氓面前。 “她,认得吗?” “啊!佢!呢个女仔……我知!” “说,是谁找你的?” “系另个女仔,廿几岁,给咗我五万,叫我去打佢同几个场工,冇想打咁犀利啊……老细,你共我讲,唔通系死人了咩?” 回想起当时罗生生倒地时,后脑洇血的画面,这个地痞突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听那个找他的女人保证过,说剧组绝不会报警把事情闹大。所以出事后拿到钱,便心安理得奔至佛山,找了相好的,暂且避避风头。 这人本就是南粤一带到处游走的混混。偶尔去往澳门给大佬们做提鞋的马仔,更多时候是催债的打手,经历的脏污数不胜数,不差这桩小事。 但如果出了人命,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她如果死了,我是不会让你活过昨晚的。不过你要是不说实话,明天的太阳,可不是你想看就能看见的东西。” 一抹寒光反射,程念樟递给卞志恒把短刀,教他抵在地上人的脸侧。 “说吧,找你的女人是谁?” 听闻并未出人命,才刚喘口气的杂碎,在感到钢面贴脸的刹那,呼吸立时变得粗重起来。 “我唔知佢叫乜啊……系个大只女……嗯……讲话似北方佬,面相唔太好嘅。” 北方口音,身材高大,面相不佳。 程念樟迅速过了一遍,不似熟人,但应是剧组见过的,有些印象却对不上人。 这事明面上属梁岿然的锅,但梁岿然真要找事,却不必这么迂回。况且罗生生是宋远哲的人,按道理,以梁的城府,绝不会在这个时点,把火明着往自己身上引。 当晚拖戏的刘导在出事后,很快便被召回了宋氏,现在人不知躲在哪里,程念樟暂时动不了也不便问梁派要人。 方向调转到这个打手身上,这种混子,行踪亦捉摸不定,且不知姓名,居无定所,程念樟不似公检法,仅凭几段监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抓住这人,背后耗费的精力和人脉,绝不容小觑。 “念樟,现在怎么处理?” 卞志恒单手提起地上壮汉,问程念樟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既然答应了宋远哲要处理干净,他自然是不会给事情留尾巴的。 长吐青烟后,程念樟拇指弹拨烟尾,抖落余灰。 “扔给居老板吧,处理这种杂碎是他的长项,我们不用过手。” “好” 话音落下,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卞志恒一个剧烈的肘击下落,直接将人打晕在了地上。 几乎同时,程念樟裤袋内的手机传来震动,来电是一串广州本地的固话,第一通被他迅速挂断。但很快,相同的号码,又拨来了第二通。 他接起后只放在耳边没有言语,静静等待对面的声音。 “喂,阿东,是我。” 是罗生生。 听到是她,这个男人紧绷的面色,在微妙间有了一丝松懈。 “嗯” “我在护士台这边,今天感觉好多了,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嗯” “你怎么光嗯也不说句话?哎……你在干嘛呀?” 听筒里,对面是医院的白日熙攘,还有护士台处忙碌的各色问询。罗生生的声音自那头传来,柔软却清晰,搭配着环境音,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她此时的情态。 “在处理些棘手的事情。怎么了?” “我现在很不舒服” 她语气突然恹恹起来,不觉让程念樟心头一紧。 “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听筒里,她话毕后,边上传来一堆女人“咯咯”窃笑的声音,应是在班的护士,她们音量不大不小,揶揄她道“不舒服还笑那么开心。” 闻言,她把听筒拿稍远了些,摁在颈间,羞恼地对向她们—— “你们干嘛呀!我男朋友都听到了!” 说完立马放回耳边: “你别听她们瞎说,我现在是真有点不高兴的。” “为了什么不高兴?” “我打你一早上,干嘛还拉黑我?” 正准备送烟入口的程念樟,手抬起一半,却悬停在了半空。 他沉默了好一阵,才回她一句。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罗生生很喜欢听他电话里的声音,低沉的,伴随着电波的磁性,教人着迷。即便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舍不得就此挂断,非要再明知故问地逗他与自己闲聊。 “宋远哲呢?他不在你身边吗?” 还是老一套的顾左右而言他。 “早上我没事,他就去忙了。” 她回得十分坦然,没有分毫逃避的意思。 “罗生生,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哥哥明年年底应该就可以获释了,我们熬一熬,等他出来的时候,你电影按计划来说肯定也上了……就一年,阿东,我等你十年了,这一年,能不能换你来等等我?” 说这些话时,她回避开了人群,压低嗓音,语意郑重而认真。 罗生生琢磨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她只想从程念樟这里攥取一些坚定,就像那晚在海边,她怕夜黑,他牵起自己,说的“有我在”一样,只有他在,一切等待和奔赴,才有意义。 然而过了许久,对面都没有回音。 “你没回绝我,我就先当你答应了哦。” 她总爱自说自话。 因着莫名的心烦来袭,程念樟盯住指间逐渐湮灭的星火,喉结微动,隔了一会儿才接她道: “等见面了再说。” 他身后的卞志恒,从听到“罗生生”的名字开始,表情就不禁变得玩味,听程念樟中间长久没有言语,更知事情不简单。 犹豫后,这个外表粗莽的男人近前行至密闭的窗前,向身侧递上支新烟,意欲帮其纾困。 “念樟,在磨蹭什么?事情还没处理完呢?” 罗生生听出是卞志恒的声音,想他接电话时,身边居然有熟人也不顾忌,一下就手足无措起来。 “那你先忙吧,我们见面说。” 于是不等他挂断,自己就抢先把听筒按回了机座。 听着一声清脆的“啪嗒”,程念樟瞥向卞志恒,似有不悦。 “当时印度见你就不对劲,这么麻烦的女人,你招惹她做什么?” “我有分寸,不用你来操心。” 听言,卞志恒蹙起了眉头。 “她后面的宋远哲可不是个有分寸的主,你找什么样的不行?喜欢清纯的,龙哥那边多的是雏儿给你送,真不至于和这种女人纠缠。” “那你说当年宋远哲和黎珏一块死了,今天事情是不是就会简单很多。” 程念樟说完,低头拢火点上新烟,姿态轻巧地,好像只是说了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罢了。 “你还是有点敬畏吧,毕竟是条人命,别攒下些无关的业障,到赎罪的时候,有够你苦头吃的。” 说来也奇怪,这个卞志恒做的是杀生的行当,却有一颗向佛的心,杀人还要念经,对神佛不似信仰,倒更像是种不敬。 他当然不信程念樟会去弄死宋远哲,又不是愣头小子,为了个女人丢了大好形势。 但从他嘴里能听到这话,想他多少也是动过心思的。 “我先走了,这人你弄起来手脚干净一点。” 程念樟不喜别人品评他和罗生生的关系,与卞志恒再说下去,多是自己不爱听的话,于是手指朝后点了点地,便匆匆作别。 下午他得空回了趟剧组,自罗生生出事后,组里惶惶多有不定,主创那边还需他再稳一稳人心。 这几个场次取景就在芳村码头附近,他没走多远便寻到了魏寅一行。 今日是个好天气,秋阳当头,天高风爽。大约是拍摄地还算惬意,亦有可能是程念樟的坐镇,拍摄进程比较顺利,未见有拖沓的迹象。 “昨晚你去的时候,罗摄影状态怎么样?” 魏寅见他落座,褪了耳机后,第一句便是关心罗生生的伤势。 “醒了,问题不大。” “梁岿然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你看有没有办法肃清一些,不然真是不能省心。” 魏寅一向不关注派系,他知道梁宋之流偏好压制程念樟,但没想到手段会这么下作,得空就要生出些事端,没个安生的时候。 “这次闹得不小,梁岿然知道得罪了宋远哲,该叫回去的基本都叫了回去,剩下的虫我会一个个捉出来,你尽管安心拍戏,不用管这些旁的事。” 男人翘腿坐着,面上带有墨镜,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流泻。他话说得淡漠,明明是毫无佐证的事,从他嘴里出来,就是能让人笃定地坚信。 “哟,程制片,你可算回来了!” 这场是苏岑和季浩然临别的戏码,她刚才远远就在人群里看见了程念樟。这男人俊朗又挺拔,即便窝在监视器后面,半遮半掩地,也难挡他的光彩。 她照常从助理手里接过烟,想着寻个空地与他“叙叙旧”,却不料这男人今日却没有接茬。 他视线只扫了自己一眼,便挪移到了身侧。 “苏岑,你助理跟你多久了?” “你关心我助理做什么?” 苏岑察觉不对,脸上瞬间挂相,她心虚地往前稍走了两步,格挡住他看向自己助理的视线。 “觉得有些眼熟罢了,你让她近前来,我有事问她。” 程念樟一向不会去管下手的杂事,今次特意点她助理,难保和前夜的事脱不了干系。 她俩交换眼神后,苏岑调整表情,又换上了笑颜推她上去。 “去,和程制片认识一下。” “你哪里人?” 程念樟摘掉墨镜,勾唇笑着问她。 “我……我老家内蒙的。” 这个助理全程低着眉眼不敢看他,说话颤颤缩缩,每个字音都在战抖。 程念樟看着她,从鼻腔里漏出一声冷笑。 “呵,原来是你。” 对错 苏岑和她助理最近几天过得都是提心吊胆。 那天助理被程念樟叫到近前,男人问的问题虽然平常,却处处透着诡异。事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后招,可就是这种悬浮的滋味,让人琢磨不透,最是难熬。 “岑姐,那个混混联系不上了,怎么办?” “自己做事不干不净,现在急到死也是白搭。” 看着身边助理焦头烂额的状态,本就烦闷的苏岑,心里的恶感瞬间漫溢。她点烟后,将火机随手往台面一甩,吞云吐雾,弥散了满室难闻的焦酸味。 “我看宋二也没闹大,说白了就是伤了个摄影,这程念樟也不至于把我们怎么样吧?” 苏岑闻言,对向她翻了个白眼,厉声道: “你脑子是不是拎不清爽?程念樟怎么可能让宋二再把剧组搞得鸡飞狗跳?这个二世祖现在这么安静,那肯定是已经见过几个祭品了。一环扣一环的,你觉得我们逃得过吗?” 越说越头痛,她单手揉捏前额,顿了会儿继续道: “那个混混,你别去找了,打死人电话,也不嫌晦气!” 听到“死人”两字,助理瞬间大抖。 “一桩小事罢了,他们真会搞出人命?” “你该庆幸自己父母健在,家世清白,社会关系正常,他们想下手也得先摸索摸索办法,看会不会牵连出麻烦。至于那个混混,呵……你这么多天都联系不上,不是死了也该和死了差不多。” 跟着刘琨的这几年,苏岑大小污糟都见过不少,那群上位的,根本不把底层看在眼里,尤其是处理这种渣滓,那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根本拿不到台面上讲。 “天……岑姐,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不会真的没命吧!” “急个屁!你是我助理,别人只当是我指使你干的脏事,你猜程念樟是会先找你还是先找我?” 苏岑真是被烦透了,心想当时就不该色欲熏心听了这人鬼话,信她能把事情办妥。程念樟本就多疑又难搞,现在别说亲近了,不被他记仇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看那个温雯被叫走好几天了,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宋二那么安静,可能是把火撒在了她的身上,毕竟上次的账还没算,这次新仇旧恨一起,就顺便把她当了出气筒,发泄完就算了呢?” 助理不提,苏岑差点忘了还有温雯这个角色。 “她被叫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程念樟找我那天晚上,宋二的助理来车走的。” “你怎么不早说!” 听到这个消息,苏岑面色大变,惊讶过后,也不知想到些什么,表情瞬间释然不少。 那助理看她情绪松动,略略委身,继续说道: “宋二找她就是个寻常的事,今天提起,我才想到她过去已经有个叁五天了,却一点音讯也没有,就……就挺不对劲的。” “呵,也是个可怜的,估计被梁岿然那边拿来当了弃子,惨的哩。” 苏岑虽然说得是句怜悯的话,但嘴角难掩笑意,细思起来,背后人性的可怖不禁让人有点后怕。 “岑姐,那你说我们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这得看程念樟……这样,你空了去打听打听他什么时候回组,到时候我准备一下,亲自去找他摊牌,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打算。” 苏岑脑子活泛,她想这戏现在拍了也不少时候,虽然是个男人戏,但动她这个女主,不光要得罪嘉世,还得费力找个新的顶上。 程念樟这么精明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轻易供出自己。现在梁岿然献祭了温雯,应该算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到时候等他回来,自己低眉顺眼认个错再卖他点人情,这事说不定也就不咸不淡给揭了过去。 在她眼里,程念樟再厉害,也逃不过因势利导,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他抓到点把柄,日后相与起来,更有来有往些,今次的冲突,也就不一定全然是桩坏事。 她理了理思绪,不再沉缅于已经发生的事,反而开始盘算起下次与男人见面时的筹码与献媚的招数。 苏岑想得是美好,但她绝不会料到,自己精明一世,日后回头翻看今朝,终将领悟,面对程念樟,这些算计不过都是自作聪明的烂招罢了。 …… 罗生生在医院,已经百无聊赖地待了近一周,宋远哲中途来看过她一次,瞧着没有大碍,陪了一夜便又不知飞去了哪里。 平日她偶尔能收到这人几句关心的问询,但十几年的交情了,也不是热恋的情侣,一人说了上句,另一人就能接起下句,互相知根知底的,确认了安好也就没什么好多交待的事情。 她醒了之后,剧组来探病的寥寥无几,她只见过几个B组的同事,像季浩然魏寅这种人物,即便交情和她不差,一般也不会轻易出现在医院这种地方。 那天她被打,最歉疚的就是当时和她站一起,没护住她的大壮。所以一旦剧组得空,罗生生的这个小领导便不厌其烦往医院跑,好吃好喝伺候她,生怕这小姑娘落下什么病根,记恨他一辈子。 “最近有啥新鲜事没?” 这几天伤口开始掉痂,宋远哲给她配的营养师怕她落疤,每天的餐食都是清汤寡水,一点荤腥都不给。 今天知道大壮要来,她就特意托他带了份顺德的焖鹅解馋。两人一边吃着鹅肉,一边聊着组里八卦,一个盘腿一个翘脚,多少有点村口姨娘姑婆碎嘴的市井味道。 “能有什么新鲜的!你出事以后组里少了好几个梁派的刺头,拍起来比之前顺多了。” “那看来我还是个功臣啊!” 罗生生提起半截鹅腿,讪笑着咬了块大肉下来。 “你也忒没心没肺了点,受了这么大伤,外面天翻地覆,你还和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的。” “不然呢?又没大事,流了点血而已,除了刚醒那会儿有点轻飘飘的,之后恢复得都挺好,我福大命大高兴都来不及,难道还哭丧个脸吗?” “你高兴了,有人可遭罪地不轻。” “谁?” “就那晚咱拍的温雯你知道吧?说是被你男朋友给整惨啰!” 听言,罗生生表情瞬间凝固,歪头不解地看向大壮: “关她什么事?她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说是她加戏又拖戏才闹了这出,前几天你男朋友派人接走了她,昨天刚回来……见到的都说和个鬼一样,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罗生生和宋远哲的关系,在剧组已经不是秘密。 大壮起先还有点不能接受她人设的崩塌,但自从见过俊逸多金的宋远哲一面,大家基本也能理解她的选择。 所以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厉害的男朋友来,也没太多的避讳。 “太扯了吧!那天你也看见了,她就正常演戏,是那个刘导拖戏搞出的事情呀!”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又没人来问过我!” “程念樟呢?他也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吗?” 罗生生还记得那晚,程念樟给宋远哲打的包票,她不信他会是这么畏首畏尾,含混不清的人。 出了事全推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无论放在哪里,身为同性,都不免会觉得寒心。 “剧组又不是法院,程制片也不是法官,你还想着他能主持公道?别傻了,小姑娘!这种牵扯不清的事,基本都是找个顶包的了结。谁不知道是梁岿然搞事,但谁又敢动他呢?你当你男朋友心里没数吗?” 罗生生愕然。 她想象着那群男人沆瀣一气的嘴脸,胃里突然泛起恶心,她看着手里焖得香软鲜嫩的鹅肉,瞬间觉得它油腻又咸腥。负气之下,罗生生把吃食扔进托盘,面容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 “再吃就吐了,不吃了!” 送走了大壮,罗生生整个下午都蔫蔫地提不起劲。 医生查房时看她一切指标都已正常,通知她大约明后天就可以出院。这本是个好消息,但罗生生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夜里她辗转反侧,想得都是白天大壮说的事情。 宋远哲要是动起真格来整人,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之前他就和她提过要卸掉温雯的手,现在出这么大事,温雯受得罪肯定不会比断手轻松。 再往下,画面多有不堪,她实在不敢细想…… 被负罪感折磨到了凌晨,罗生生根本无法入眠。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程念樟电话,铃声没响几下便被对过接了起来。 “怎么了?” 他声音哑哑的,带着困倦,应是被她从睡梦里给闹醒的。 “我睡不着。” 程念樟听着,下意识地眯眼看了看时间。 “你再熬一熬,天就该亮了。” “我明天可以出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6号到8号我都在组里。” 那就是后天回来。 “嗯……诶,对了,程念樟,我问你个事。” 程念樟听她叫自己全名,残存的困意瞬间消退。他抬手拢上额头,拇指揉了揉鬓角,在一个深重的呼吸后,回她道: “什么事?” “你……哎……怎么说呢?”她支支吾吾,组织了半天言语,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算了,见面说吧。” 原本是要质问的。 但仔细想了想,他有他的立场,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又能苛责什么呢? “你到底想问什么?” 男人从床上坐起。 罗生生听他起身,行步,倒水的声音,还有喉头吞咽的咕咚,和火机开合的叮叮……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明明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她却总在某些时刻觉得他遥远又陌生。 “那天晚上剧组的事情解决了吗?” 收拾一下情绪,罗生生还是决定先探一探他的口风。 “差不多了,还有几个不太好处理,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清理干净,你暂且先耐心等等。” “你别误会,我报复心没那么重,怎么处理你看合适就行。” 罗生生听他意思,好像自己是来盯他帮忙报复的。 可她心里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在她的概念里,这次本就是无妄之灾,反正也没大事,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 “那你突然操心这个做什么?” “我听人说,那个温雯被推给了宋远哲当替罪羊,有这回事吗?” “你什么意思?” 程念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质问和责备,这让他很是不爽。 温雯是梁岿然推出来给宋远哲泄愤的,和他有什么干系?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女孩子,整天被你们几个大男人推来挡去的,折腾地不轻,想想实在是可怜。” 程念樟听懂了她的意思,明里暗里在点自己下作,于是一股无名火瞬时窜了上来,他想也没想就刺她道: “这话你该去对宋远哲说,别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我没给你扣帽子,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希望你和他们不一样。” 罗生生答得很快。 话音落下,电话的两端便同时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相处次数多了,罗生生都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表情和动作。八成又是皱着眉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也不怕短命。 “你少抽点,我还指望你长命百岁给我养老的。” “呵” 意料之中的冷笑。 “哼!” 罗生生也不遑多让。 两人这段毫无意义的来去过后,程念樟摁灭烟头,目色些微放空,隔了几秒方才接道: “罗生生,我不是个好人,你该知道的。” “嗯,但也没那么坏。就……刚刚好,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和那些人的坏法不一样。” 她的表述略显幼稚,程念樟听言,不自觉漏了声笑。 “自身都难保,别人的事你就少操点心,不早了,安心睡吧。” 男人一说睡吧,罗生生还真被带出了几分困意,于是一面阖着眼皮,一面与他道别。 “嗯,你也好好休息。” 电话挂断,程念樟放下手机,视线扫到了烟灰缸里的半截烟头,望着余烟飘散,这个男人不禁有些出神。 心想 怎么竟还有点怕她了? 出院 罗生生出院的消息,她虽然没和宋远哲主动提,但这个男人手眼通天的,她刚卷完床铺,他就抱胸倚在了门口。 “要出院了怎么不和我说?” 罗生生转身时候被他吓了一跳。 “哎哟妈呀!吓死我了!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早习惯了她这种不亲不热的态度,宋远哲听她抱怨也不恼,反而自然地从女孩肩上褪下帆布袋,换到自己侧肩。里面装着她的各种生活用品,初一提拎,还怪沉的。 而后,宋远哲又从背后掏出了一小簇紧扎的铃兰,几万的花束,他就和路边摘的野花似地,随意递到了罗生生手上。 “我特意飞来接你的,怎么?不欢迎?” 罗生生盯着手里的花,有点愣神。 “你一个大男人去抢新娘捧花干嘛?” 宋远哲闻言,挑了挑眉毛,差点翻她个白眼。 “知道你不喜欢招摇的,特意让店里扎了个小花,庆祝你康复,要是不喜欢,出门扔了就行。” “没有不喜欢,就是太像捧花了,还以为你要求婚呢,害我紧张了半天。” “我真求婚也不至于这么寒酸。” 罗生生撇嘴,凑近闻了闻花香,清新恬淡,花型也细心排布过,拿在她手里低调又可爱,看得出这人是用了心思在讨她欢心的。 虽然宋远哲嘴上说得轻巧,但哪有人会真不在意被辜负呢? “好了好了,花我很喜欢就是了!我和你说,最近我都吃了好几天白粥,憋都憋死了,现在好不容易出院,你快带我去吃点好的呗!” 她边说边上前挽起宋远哲的臂弯,语气里带点撒娇,轻而易举就把男人情绪给抚平捋顺,顺道也调转了话题。 “求婚”什么的,实在是危险,别真燃了哪根引线,事情就麻烦了。 男人看她乖巧,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肉,轻笑道。 “就知道你憋不住嘴馋!” 吃食上,宋远哲早有准备。昨夜得知她要出院,这男人早早联系好了店家,替她准备了靓汤和鱼生。 他们进店坐下后,锅盖揭开——陈年的花胶,配灵芝松茸炖整只野山鸡,经先前四五个小时的煲煮,鸡肉烂软,汤头鲜美,吃得罗生生煞是开心。 “你倒是爱吃广东菜的。” 宋远哲夹了片海鲈鱼的鱼生到她碗里,他拿筷的手松松散散,明明看着慵懒,却夹得异常稳当。旁的不用多问,光从动作,就能轻易辨出这男人藏不住的富家老饕气质。 “是你挑的地儿好。话说你也是真的厉害,到哪儿都能找到这种在地人都不一定晓得的地方,佩服佩服。” “我们这关系,你学别人奉承我做什么?” “我当你爱听呢。” 罗生生面色如常地给自己加了碗汤,对话时全程没看他一眼。宋远哲瞥向她,眼见这女人不露悲喜的侧颜,嘴角牵扯,心里瞬时起了丝若有似无的不快。 “怎么?是快来事了所以逮着机会就要膈应我吗?” “咳咳!” 一口汤刚送进嘴里,罗生生就差点给呛了出来。 “你没事别老念着我生理期的事,上次林瑜都在,你还说那么大声!” “女人就是事多。” “那你找男人过吧。” 宋远哲听她埋怨,慢悠悠地提起杯盏,低头饮了口热茶。他嘴角挂着笑,明明被怼了,却看起来好似还有一些开心,也是怪诞地很。 “我临时调机过来的,晚上要飞安城去应酬我哥,没法多陪你,你自己注意些身体,有什么难受的尽管找我或者林瑜,我们来替你安排,知道了吗?” “你们两大男人能安排什么?我没事的,你去忙就行,不用管我。” 她刚一说完,下巴就被男人给拧了过去。 宋远哲起先只是浅浅吻了一记,大约是食髓知味,男人不安分的手随着唇舌逐渐猛烈的进攻,一路下移钻入她的领口。 “唔……嗯……干嘛呀!” 待反应过来,罗生生赶紧一把将他推开。她抓住宋远哲的手,朝向包厢的门口使了个眼色。 “你也不怕服务员开门撞见啊?而且在吃饭呢!哪有人吃饭时候……吃饭时候这样的。” 罗生生越说越恼,面颊上瞬时起了坨微红。 宋远哲就爱看她的羞怯,听言后,手上不再动作,只将头微微偏移了些,亲了亲她的脸颊,而后凑近女人耳边,与她低语道: “我没这些禁忌,想做就做,顾忌太多反而不容易尽兴。” 罗生生被他撩骚地不禁缩起了脑袋,皱紧眉头,呵斥他。 “不害臊!要做你自己做,别拉上我!” 宋远哲调笑着与她拉开些距离,而后抬指替她理了理领口。 “闹一闹你罢了,还当真了?” 听到这句,罗生生莫名联想起了温雯。想他在自己面前,至多也不过是这些暧昧的把式,但在其他人眼里,他随口说的玩笑,可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和煦。 “我听人说,你把那个温雯整了?” “嗯,梁岿然送过来赔罪的,说是她在搞你。” “你信?” “无所谓信不信,上次她打你的账我还没算,正好送上门来就给她吃了点教训。” 宋远哲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般无谓。话毕他夹起片鱼生,在佐料里翻转,随后入口,吃得慢条斯理,优雅又残忍。 “什么样的教训?” “下面人做的,程念樟说她后头还有戏,我让人卖他面子,就没搞什么外伤,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广州的十二月不算寒凉,但罗生生却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们太过分了!为了一点小事,至于这么整人吗?” 听出了话里的责备,宋远哲扔下筷子,抱胸向后靠坐,挑眉观察了一阵女人的表情。 “知道你心软……但生生,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我没那么多精力去理解那些刺头的处境。碍眼的话,拔掉就行,对我来说,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你懂吗?” 罗生生当然懂,他打小就是眼高于顶的人,无论是宋毅、傅云还是黎珏……但凡在他交际圈里的,就没有几个寻常人。 无论外面看来多么光鲜,本质就是群傲慢又利己的家伙罢了。 “你是真的越来越像你哥了。” 自知多说无益,宋远哲有他自己的一套价值体系,也不是叁言两语能感化的了的。 这顿饭到了后程,两人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临别时还是宋远哲先放软了姿态,主动抱着她亲了亲眉眼,算作安抚。既然给了台阶,罗生生也不好僵着再摆脸色,回抱时亦轻抚他的背脊,当是一种体恤。 说不上貌合神离,但各自多少都有一些演的成分。 ……… 当晚,大壮收到罗生生已经出院的消息时,剧组正在拍着夜戏。 她为了逃避诸如聚餐之类的应酬,特意挑了个晚饭后的时点告知,还叮嘱他一定不要伸张。可没想到大壮这个大嘴巴,刚收到消息,就一嗓子昭告了天下。 “大伙们,说个好消息啊!小罗出院啦!咱们赶紧合计合计给她接个风呗!” 此时,季浩然正坐在一边的躺椅上,手里拿着剧本专心地和对手演员对着台词。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口条突然停顿,手里剧本的纸页被他捏紧又放松,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接了上去。 “浩浩,这是我词啊!你别串了……” “哦……看错了,我们再来一遍。” “又错了。” “赵老师,你等我会儿,我去趟洗手间,回来我们再对。” 说着,季浩然也不等对方答复,拿上手机就往无人的地方走去。 “出院了怎么都不吱声(愤怒表情)” “我想低调地复工,就没声张。” 罗生生正躺在床上刷着手机,收到来信,没多想就给他秒回了过去。 “我下戏了想来找你。” 这条信息,季浩然发的是语音。 他今天嗓音比平时略略低沉一些,说话慢条斯理,听起来让人觉得很是别扭。 “找我干嘛?(疑问表情)” “送你个东西。” “啥?” “见面了再告诉你” “那不要了(再见表情)” 季浩然已经习惯她这种推叁阻四的腔调,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抿嘴一笑后,将话筒贴近嘴边。 “你住1705是吧,晚上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罗生生也是服了他了。 “你几点下戏?” “十点半,你不用出门,在房里等就行,我送了就走。” “哦(抠鼻表情)” 罗生生放下手机,脑袋里突然闪回出事前晚和季浩然的一些片段。当时氛围烘托到了,也没觉得特别尴尬,但再回想,就不免有些羞耻了。 估计季浩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所以她住院那会儿,这人总共也就发了两句“你没事吧?”和“好点了吗?”,生分得厉害。 也不知道他今晚抽什么风,非得大半夜的来见一面。不过细想想,先碰个面也好,别到时候在片场突然见到,又影响他拍戏的情绪。 晚上十一点左右,罗生生洗完澡正趴在床上追剧,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她知道是季浩然,只简单瞟了下猫眼,便大方放他进来了。 这是季浩然第一次见罗生生居家的模样,丝质睡衣松松垮垮地勾勒着她的身形,慵懒又温柔。 女孩的头发本身就带些自然卷,此时半干着,卷儿们蜷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圈盘旋在她发顶,就像是真人娃娃一样可爱。 房里除了张床,坐的地方只有窗边的一个靠凳。罗生生见他也没有寒暄,只挪了下椅子,而后大大咧咧自己盘腿坐回了床上,一手捞过只抱枕抱住,一手伸起向他—— “送我的东西呢?” 季浩然刚才光顾着看她,一时有些愣神,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正事。 他摸索着从裤袋里掏出了个红色锦布似的东西,面上刺着花样,顶端有金线缠绕,凑近看了,才发现是个御守,正中绣着平安和健康。 “托人从法喜寺求的,请大师开过光了,很灵的。” 罗生生起初有点诧异,从他手里接过这个小玩意儿后,心内立时流过暖意。端详了一阵,她捋了捋思绪,突然抬头笑着揶揄他道: “我听说法喜寺不是求姻缘最灵吗?” “也求了,顺便给你带的。” “哦?我们浩浩这是想恋爱了?” “又不和你谈,瞎起什么劲!” “这不是看你挂念我嘛,那礼尚往来,我不也得关心关心你啊。” “你就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罗生生听他这么说,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心意我收到啦。” 说着,她走下床,从包里取出钥匙扣,小心翼翼把御守绑在了上面。弄好后还特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嘚瑟地很。 “这样我以后就能天天带着,阿弥陀……呃……季浩然?” 她正欲双手合十做个拜谒,却不料被对身的男人给抱了满怀。 “我就抱一下。” 他声音盘桓在头顶,语意里带着哀求,让人不忍拒绝。 “怎么了?” “怕你没了。” “哎哟……我不好好的嘛!快放开我,热死了要……” 罗生生一边说着,一边强扭了几下,费了好大劲,才终于从他怀里挣脱。 松手后的季浩然强装镇定地抱胸站立,轻咳两声,找补道: “都说你差点死了,还当伤多重呢?看起来不挺生龙活虎的嘛?”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走走走……东西送完了,你就给我快点走!” 罗生生怕他又生出什么毛病来,赶紧绕到这人背后,使出全身力气把他推到门口。其后,开门送客,一气呵成。 “嘭!” 关上门的一刹,季浩然不禁垂头有些丧气。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粉色的御守,上面绣着“观音赐福”,说是法喜最灵的一款。 他挂在手上,瞧着这个娘里娘气的东西,眼里满是狐疑—— “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骗鬼的吧!” 房卡 罗生生出院第二天,B组排的是下午到晚上的室内戏,接的是上午大组的公路拍摄。 大壮为了给她接风洗尘,中午特意买了个最近很火的千层蛋糕分给全组。原本说是晚上要请她吃夜宵的,但罗生生今晚的安排全留给了程念樟,只得潦草地拿大病初愈不宜熬夜为由,把同事聚餐给推掉了。 公路戏,行车拍摄的,一般突发状况会比较多,所以原定中午能开始的室内部分,一直等到了快傍晚才见到主创到场准备的身影。 外面天色渐暗,罗生生瞧着熟人一个个出现,左盼右盼,入口的大门都快被她看穿了,却还是没盼到程念樟的到来。 不是说好6号会回来的吗? 该不会临时有什么通告又不来了吧? 心里越想越忐忑。 于是夜里趁中场休息的功夫,她踱到了停车场边的空地,对着他的号码拨了过去。 “怎么了?” 这男人每次接她电话都很迅速,从不晾着。 “你在哪?” “在你后面。” 罗生生听到这句,不可思议地转头向后,她动作小心而缓慢,生怕这人是在骗她。 大概前方二叁十米,一辆黑色保姆车将将停稳。 车里只载着程念樟,他下来后,拉上车门,手挽着西装,指尖夹住根未点的烟,内里的衬衫穿得松垮,亏得他身姿挺拔,竟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落拓。 他没有看向罗生生的方向,只静静倚在车边,低头点烟,夜风灌入男人领口,凌乱发端,带起烟雾不知飘向何处。 “让你少抽点的,怎么又开始了。” 确认他在,罗生生心中笃定,反而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上前找他,只回头对向岸堤,看江波粼粼,不疾不徐开始对他埋怨。 “刚应酬完,醒醒酒” “喝得多吗?” “几两白酒,不碍事。” 大约是蒙了酒气的关系,他说话比平时要绵软不少,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陈述,却让她倍感温馨。 “你还住2102吗?” “嗯” “晚上你没约别人的话,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罗生生也是个很懂说话艺术的人,明着是句祈求,粗听没什么不妥,但其实内含着刺探,点的是他外面还有别人。 “下戏要和魏寅他们谈些事情,回去早不了。” “没事,你把房卡给我,我去你屋里等。” 这是要明着查岗了。 察觉到她的不寻常,程念樟自黑暗中抬眼,终于瞥向了岸边的罗生生。 她穿着某夜从他那里顺走的卫衣,小小一只罩在里面,肩线松垮地下落,背影看起来瑟索又瘦削。 “你过来。” 屏退司机后,他低声说。 “嗯” 虽然不知男人喊她过去做甚,但罗生生也不多问,很爽快便答应了下去。她左右观察一阵,确认没有旁人在场,方才快步跑向了程念樟的位置。 还剩几步路时,男人指了指边角的一辆黑色箱车,罗生生会意,跟随他一块儿绕到了车辆背面的暗影处。 两人刚一站定,罗生生就迫不及待抱上了他。 手里扯过男人半敞的衣领,里外上下仔细翻看,还得寸进尺地嗅了又嗅,确认没什么香艳的痕迹,这才安心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闻那么仔细,闻到什么了?” 程念樟任由女人上下其手,只静静低头看着,语气里似有笑意。 他此时左手搂着罗生生后腰,而夹烟的右手则挪远举在半空,风吹余烬,愣是没让一粒灰尘落在她的周身。 “古龙水,酒味,烟味,还有……你的味道。” “我什么味道?” “你衣服熏的都是马鞭草香,身上也干干净净的,闻起来就像颗热的大柠檬,让人特别想咬一口!” 说着,罗生生自他胸前抬头,坏笑一记,调皮地踮起脚尖,寻到他唇瓣便真就咬了下去。 这一下,咬的很轻。松开后她又试着往上,主动探出了舌尖与他勾缠。 此时风动,烟头星火闪烁,欲望引燃。 两人唇间的缝隙被瞬间填满,程念樟弹去残烟,双手将她搂紧,掌控主导后,顺势倾压下来,逼得她后仰,吻得炽烈又蛮横。 “唔……好了……差不多了!你都有反应了!” 他们现在紧贴着彼此。即便隔着不算轻薄的卫衣布料,罗生生也能感受到小腹前,男人的分身突突跳动的频率和愈渐鼓胀的态势。 她抵住他的胸口,稍稍偏头错开,说的话既有些羞赧,又藏不住得意。 “喝了酒是会比平时兴奋。” 程念樟倒不觉尴尬,只语气平和地同她解释,不过是个普通的生理现象而已。 可罗生生听后,却立马联想起之前,他醉酒后死命折腾自己的惨象,那些持久而深重的冲撞,如今已变作肌肉记忆,一旦触及,下体就止不住抽紧。 腿间因回忆泛出不受控的潮润,罗生生大窘,脸上烧红直到耳根,怕被男人看出端倪,扭捏着直想从他怀里挣脱。 “别搂那么紧了,你别下不去,等会被人给看了笑话。” 闻言,程念樟非但没有理会,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魏寅放你休息多久?” 欲望攀升,他嗓音逐渐黯哑,夹带着气音,魅惑又性感。 罗生生被蛊地有点晃神,直到看见不远处剧组大灯亮起,她才堪堪找回理智。 “你想干嘛?来不及的,别想了……” “来不及什么?嗯?” 这男人真是坏透了,一面挨着她的耳朵明知故问,热气吹得她心都痒,一面还将手探入她卫衣下摆,作势就要去解背后内衣的暗扣。 “色!鬼!” 罗生生是真有些急了,刚才那股欲拒还迎的小心思,瞬间飘散了个干净。身体和手上抵抗的力道变大,几下剧烈的推拒之后,才终得机会,重获自由。 “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上工呢,半路人没了像什么样子?” “那是你该想的事,和我有关系吗?” 这话说得…… 罗生生深吸口气,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见他亦乜眼笑看着自己,羞愤和恼怒顿生,手腕不受控地重重用力,把他给又推远了一些。 “每次喝了点老酒,就和找不着北似的。你这状态……也不知道等会儿能和魏寅聊些什么正事!” 她正自顾自地气着,手背蓦然感到一股温热。 程念樟牵起她,从西装内袋里抽出房卡放进她的掌心。 “困了就先睡,养点精神。” 罗生生没想到他真会给,一时竟有点语塞。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白色薄片,拇指摩挲卡面,头脑嗡嗡都是杂音,思绪转了好几个弯才回归现实。 “不睡……我等你。” 她话音温柔,垂目也不看他。隔了会儿,大约是怕少许真诚,她复又踮起脚,攀着他肩,吻上了男人侧脸。 刚一触碰,口袋里的手机好巧不巧,恰在此时发出震动。一看,是大壮的微信电话,该是重新开拍,催她回去上工的信号。 “你看,我说来不及吧。嗯……不和你闹了!我得回去调机器了。” 尽管有些不舍,但今夜还有后摊,她也不贪恋这一时半会儿偷来的亲昵。 罗生生说着,看他没有答话,于是扯过男人双手,随意甩了两下,又向他拙劣矫揉地撒娇道: “好不好呀?” 事已至此,程念樟也不再纠缠,他挑眉笑着拂开她手,轻声说了句“去吧”就当是应允了。 罗生生得令,快步回棚。入场后不久,程念樟也悠然现身在了众人面前。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这男人状态调整已调整完备。他便一改方才痞气的模样,端方地穿上了西装,从她机器前经过时,步态飒爽,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不出丝毫酒后的昏沉与迷乱。 他这专业素养还真不是盖的。 罗生生腹诽。 有了程念樟镇场,这场夜戏后程拍的比之前顺利不少,但还是比计划晚了好些时间终得结束,直到夜里十点左右,魏寅喊了最后一声“咔”,才正式宣告收工。 而剧组回到酒店,是已近午夜的时点了。 同床异梦(上)(微h) “滴哩,门已开锁” 罗生生听到提示音,兴奋和紧张交织的感受,带着她心脏不受控地急促跳跃。 开门后,她蹑手蹑脚地进入,明明面对的是个无人的房间,还非得对着空气说一句“我进来啦”,也不知说给谁听。 插入房卡,灯光亮起,打眼望去,2102的陈设和半月前见的如出一辙。 程念樟回来时应该比较匆忙,什么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整理。他的行李被随意地堆迭在玄关的置物架上,顶端放着个大号的老花Keepall手袋,包边的植鞣皮已经变色成了深棕,也不知是特意买的vintage还是恋旧使然。 里面放的都是他的随身物品,拉链没有带上锁扣,很轻松就能打开一探究竟。 罗生生压不住好奇就简单翻了翻,东西不多,卡包、墨镜、香水、票据、平板,还有烟……就是个普通男人的包袋该有的样子,看得出自律又干净,没装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探寻后,因为不见其他女人在他生活里的印迹,罗生生竟还有些窃喜。 她哼着歌,自在地在房里兜圈,检视了一遍,没什么新鲜的事物供她观赏,就索性先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身略为性感的吊带睡裙,盘腿坐在沙发,一面玩着手机,一面等他回来。 程念樟今夜与魏寅沟通了些进度上的问题,顺道叫来执行编剧,帮几个主演再提拎一遍剧本。内容零碎且庞杂,一聊就是数个小时,因为专注,也未感时间过得飞速。末了,他不经意抬眼看表,才发现日期已翻过了昨天。 眼看表盘指针分秒转动,他想起了屋里还有个小东西在等自己。有了挂碍,众人的七嘴八舌,就难免显得聒噪了点,再好的观点,也很难真心听得进去。 头脑一下浑噩地厉害,男人揉捏眉角,嘴角牵扯,纠葛后拉过魏寅,凑近耳边小声与他说道: “不早了,今天先散了吧” 这整夜,坐在他对过的苏岑总有意无意瞥眼观察着程念樟。男人今晚看起来面色和缓,心情尚佳,虽然依旧寡言少语,但眼气里少了许多平日的阴鹜,是个谈判的佳机。 会毕,这女人原想趁他状态不错拦下他,换个地方再聊那事。可没想到出了房门,程念樟却走得比谁都快,连句像样的寒暄和招呼都没打,长腿一迈,转头就不见了影踪。 “怎么急得和赶去投胎似的?” 苏岑望着空荡的回廊,心生愤懑。 她会上一直在使眼色,当程念樟能领会自己的意图,可没想到这男人完全不念交情,淡漠疏离地,反衬得自己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岑姐,你说程念樟不会是故意在躲我们吧?” 助理瞧她没搭上程念樟,不免有些心急。 苏岑正是不爽的时候,闻言白她道: “哼,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事,怕什么?” ———— 2102 罗生生独个儿在房里,已经等了程念樟将近叁个小时。刚开始门外每每有什么响动,她都会下意识被吸引走注意,当是他回来的信号。可反复几次,期盼通通落空之后,罗生生也学乖了,干脆堵上耳朵,免去失望来袭的可能。 程念樟进门时,她正塞着耳机趴躺床上,两只光洁的小腿翘在空中前后摆动,摇头晃脑听着电台里的午夜慢摇,乐此不疲翻看她男人的最新八卦和活动生图。 “啊!” 她正惬意的时候,左脚的脚踝却突然被人给抓个正着。 罗生生被吓得轻叫出声,蹬开后,转头惊恐地看向床尾。 “是你啊……吓死我了!” “不是我还能是谁?” 程念樟脱去西装,随手扔在沙发靠背,回身看向她,眼里满是玩味。 罗生生听言,卸下耳机翻身从床上坐起,通顺呼吸后,亦神情坦荡地向他回看了过去。 “我当是你助理小谢呢,他不是有你房卡吗?你的又在我这儿……逻辑上没问题吧。” 她个性记仇,逮到机会就要翻出些旧账来发作。 程念樟思绪回到了那晚,一些画面跳闪,嘴角不禁上扬带起些弧度。 “呵,那天嫌他碍事,早拿回来了。” 说时,他低首抬腕欲解衬衫的袖扣。罗生生见状,赶紧调转方向,殷勤地跪坐向他,拉过男人手腕,替他把那银制的小部件拆卸收好。 从程念樟的视角看去,现在这个女人姿态娴静,动作又饱含温情,很难不让人觉得舒心。 “刚看了什么?笑那么开心。” 他换了只手递向她,淡淡问道。 “看你八卦呢,那些营销号说你在和苏岑谈着,我想那苏岑不是刘琨的女朋友吗?怎么就给安到你头上了。” 罗生生点的那篇八卦,写得有鼻子有眼,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文下配了个所谓的CP向的混剪视频,把一些平常的动作硬生生剪出了几许暧昧,粗看还真像有那么回事的样子。 “但凡有合作,多少都有些这样的通稿,见怪不怪的事情。” “那你现在有没有和谁谈着,是我不知道的呢?” 袖扣解完,她继续抬手替程念樟解开衬衫的襟扣,动作间好似无心地随口问了句,面上也带着笑,但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阴阳怪气。 程念樟察觉不对,一把捉住她手,提起女人下颚迫她面向自己。 “好好的发什么神经?” 抬头撞见他蹙紧的面色,罗生生大概心里就有了数。她略略调整下情绪,压下一丝难过,微笑与他说道: “我就随口问问,你老出去应酬,身边又都是光鲜亮丽的人,我疑神疑鬼也很正常呀!” 她说得很是轻巧,但表情又不像那么回事。 对视几秒后,程念樟脸容稍有放缓,却依旧沉默着没有接她的茬。 “呵” 这男人无话可说时,就会用一声冷笑带过。 下巴被放开,他将她与自己拉开了些距离。 此时的罗生生心思有些空白,她安静地坐着,视线随男人行步的轨迹移动,默默看他脱去衬衫,而后拉开衣橱,取下浴袍,再缓步走进浴室…… “哗啦” 喷头乍响。 透过磨砂玻璃,她能窥见这个男人氤氲在热气和水雾中的肉体,虽然模糊却难掩挺拔,恰到好处的肤色在光晕里泛出柔润的光,真是好看到不禁让人惭愧,隐隐让她觉得自己有些不配…… “怎么变得这么自卑、懦弱又多疑的……一点也不可爱了。” 负面情绪上涌,罗生生赶紧嘟嘴骂了自己一句,以此来让头脑找回些清醒,别让自己变成一个自怨自艾的讨厌鬼。 “咚、咚、咚” 就在她颓丧的当口,房门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这个点了,谁会来敲他的门? 罗生生瞥了眼浴室里的程念樟,看他动作没有异常,想他应是听不见动静的。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的顿挫被拉长,门外人应是有心在试探。这种犹疑的节奏,对比前叁下的干脆,好像吃定了他会开门似的,不像第一次来他这里造访的客人。 罗生生憋着呼吸凑上猫眼,心跳得极快。 当她看出去时,苏岑也恰巧好奇得贴了上来。 “居然是她!” 瞳孔因眼见来人,而瞬间放大。 罗生生不禁哑然。 “程制片,在吗?” 苏岑抬手拨弄着自己烫卷的长发,理了理肩带的位置,把领口调整到一个足够魅惑的角度,好让胸型展露,沟壑毕现。 存的什么心思,瞎子也看得出来。 “这次是找你聊正事的,外面也没狗仔,你就放心开门吧。” 说着,苏岑又抬手敲了两下房门。 这次是聊正事,那上次呢? 罗生生的手此时就放在门把上,她的心底有个声音,一直怂恿她开门与苏岑对峙。但她终归不是个冲动和莽撞的人,她知道如果让苏岑知道了自己和程念樟的关系,那牵扯出的麻烦,只会让两人的处境,更加难堪。 “咚——” “啪哒” 这次,在苏岑刚敲第一下的时候,罗生生就按下了手边的“请勿打扰”。 门外把手上方鲜红的勿扰灯一刹亮起,明晃晃地刺进苏岑眼中。 这女人见状微微愣了一下,会意后便识趣地不再反复敲门。临走前,她掏出手机,点下语音,媚声说道: “今晚你不方便的话,我明天再来找你。” “咻”的一声之后,床头柜上程念樟的手机瞬间发亮,响了声信息提示音。 看着这暗通曲款的一切,罗生生突然觉得房里的所有,都变得有些令人恶心,从床铺到沙发,所有梦里曾出现的不堪画面里,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终于具象了起来。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会是苏岑,组里统共就那么几个女人,能爬上他床的,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只是罗生生心里一直存有侥幸,想他可能只是寻了段露水情缘,嫖也好,外面随手抓的也行……却没想到真会是组里的熟人。 现在细细想来,这苏岑几乎所有的戏份都被排在大组。 真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程念樟会不会像对待自己这样来对待她呢? 回忆起刚才提起苏岑,这男人毫无波澜的模样,那不假思索镇定反驳的姿态,演技好到让人止不住背脊的阵阵发凉。 “一个人在门口发什么呆?” 程念樟出浴后,正擦着头发,转头就看见罗生生握着门把,一副要走的态势,不知又开始发作什么神经。 罗生生此时背对着他,听到男人声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闭眼咽下苦楚,深吸口气,勉强扯出个笑脸后回道: “刚刚听见几下敲门声,我跑过来从猫眼看出去,外面又什么也没有,和闹鬼似的,吓得我手都发凉了……你说你这房间,是不是不太干净啊?” 听她说话带着颤音,程念樟挑眉,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 别说,还真是有点冰凉。 “哪有人自己吓自己的?” 男人现时紧挨着她,身上散发着浴后的热气,从视线的余光里,可以瞥见他锁骨和肩胛透出的微红。这人浴袍的腰带扎得松散,胸襟自然袒露着,内里未着一物,褪去了这身白布,就能看清他这副完美诱惑的躯体。 联想起刚才门外苏岑暴露的姿态……怎么说呢? 两人还真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微妙呢。 “嗯哼” 因为这个浮想,罗生生一时没忍住,不禁低头笑出了声。 “笑什么?” 她没有答。 无声中,男人浴袍的系带被她轻松解开。 罗生生趁其不备,只手握住程念樟半软的阴茎,开始轻柔地撸动,另一手则攀着他肩,借力让自己踮起,吻上那张略显薄情的嘴唇。 同床异梦(下)(h) 手中的分身起势惊人,感受到他越来越坚硬的欲望,罗生生笑着停吻。 她低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食指在男人胸口轻扫画圈,眼见他乳尖随自己的挑逗立起,止不住心内得意,遂语速低缓地问道: “想要吗?程制片。” 程制片? 听到这个称呼,程念樟倏然有半秒恍惚,待回神后,他侧头挨近罗生生耳边,用力将这人后腰揽紧。 “从哪学来的这套?嗯?” 男人鼻腔的共振,带着股奇异的震颤灌入她的耳蜗,如同毛掸挠进体内深处,又酥又痒。 不得不感叹,本能终是强大,原来都想好不动情的,可还是被他给撩拨着,带起了下体连绵不断的湿意。 “我网上看见的,说做爱的时候呢……带上称呼,会更有情趣。” 罗生生抬眸浅笑,故作妩媚地回他。 两人下身此时贴得太紧,她手上已没有多少动作的空间,于是干脆放开长物,抬起双手搭在他的肩膀,小腹状似无意地左右微动,研磨男人的坚硬,感受他因自己而跳跃不息的脉动。 今晚,无论是她说的话,还是给出的反应,都比往常要放浪许多。 被勾引的人,总归是爽快的。 就在女孩句尾消散的一瞬,程念樟嘴角牵起,为呼应她的癖好,也跟着邪佞问道: “是吗?罗摄影。” “呵……唔……” 唇瓣翕合,她刚要学他冷笑,气音方脱口一半,就被袭卷而来的深吻给堵了回去。 程念樟胁迫着将两人身位翻转,用舌尖与她缠斗,满耳回荡的,都是他们口津的搅动和彼此愈渐深重的喘息鼻音。 “嗯……” 舌侧的敏感与他的交错,在一阵接一阵的战栗中,她逐渐模糊了理智和情欲的边界,开始享受沉沦,把所有不快都暂且抛诸到了脑后。 罗生生终于主动回应之后,他们吻得便更加难舍难分起来。 肩膀的吊带不知何时被他向两边拂开,本就松垮的裙身一下落地,堆迭在了脚边。 换气的当口,他睁开眼,入目是女人低垂的眉眼,和随呼吸波澜起伏的胸口,那里肉粒挺翘,书写着欲望正好。 程念樟轻笑着再次俯身,一路从侧颈吻至胸前,双手顺势扯下她内裤的边缘,掌心贴着下腹,熟门熟路穿过丛林,屈指钻入了她绞紧的双腿之间—— “噗呲……噗呲……” 搅水声渐起。 这人指骨凌厉,在她甬道的每一下动作,给予的体感都异常强烈。 “嗯啊……你慢……啊……轻点啊……” 罗生生被突至的侵袭搞得有些站立不稳,嘴里下意识地溢出嘤咛,伴着真真假假的推拒。 男人没有听她抗议,反而加大动作,用更加剧烈的抽插带出大摊淫水,浸润了整个手心。 “不行了……别弄了啊——” 一通猛烈的进攻之后,罗生生双腿蓦然颤抖着将他夹紧。 下身不断抽缩,似乎是要泄的前兆。 接收到她的变化,程念樟突然停下所有动作,直起身,抬手掐住女人肋骨两侧,迫她贴紧自己,玩儿也似地问道: “想要吗?罗摄影。” 这男人也真是够小心眼的,在性事上一点被动也不愿承受,非记挂着她刚才的挑逗,寻到机会就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去。 “不想!” “湿成这样了还说不想?” 程念樟举起手,将沾染的爱液擦在她的侧脸,教她感受自己浪荡的证据。 可罗生生哪是这种轻易服软的人。 当男人手指划过嘴前,她找准时机,一把抓住,将它们送入口中,舌卷缠绕指腹,用吮吸配合舔舐,模仿口交的姿态,一下便触达了他敏感的神经。 手上也不松懈,罗生生趁他分心的当口,握住热棒,而后合着嘴上的节奏,直接富有技巧地上下撸动起来。 “呃……” 快感奔袭,程念樟喟叹着从她嘴里抽手。 他也不再去纠结输赢,直接架起女人左腿,对准洞口便将自己没入。 “啊……痛……” 因为太久没做,他的大小猛然插进来,不禁让罗生生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乖,放松一点。” 这种过分的紧致,亦压迫得程念樟不太好受。 他蹙眉亲了亲女人面颊,下身小幅耸动,抽送地比平常都要缓慢一些。 “嗯……你……你有套吗?” 闻言,男人动作一顿。 “你什么意思?” “啊——” 他问话时,因着不爽,直接惩罚性地一插到底,带起她的惊呼。 痛感稍纵即逝,罗生生抬眼看向他,笑问: “你……你和别人做的时候……嗯……也不戴吗?” 别人? “那你呢?宋远哲操你的时候,你也问他一样的问题吗?嗯?” 提起“宋远哲”叁字,藏匿他心头的哑火被瞬间点燃。 他也不再管她适应与否,直接大起大落,快而狠地开始疯狂操弄起来。 “不要……啊……慢一点,会坏的……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没人理会她的求饶,满室充斥的只有肉体拍打击节的响奏,萦绕她断续的呻吟,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 随着撞击的深入,罗生生靠着单腿已完全无法站立,身体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向一边滑落…… 这难免让程念樟有些分神,他现在亟需一些更猛烈的感官刺激,来让快感延续。 于是男人低头看向两人粘连的部位,视线盯着自己阴茎在她体内快意进出的姿态,凭借此刻瞬时的兴奋,一把将她右腿带起,托住臀瓣,稳妥地架到自己腰间。 “去床上。” 他哑声道。 “嗯” 失去所有支点的罗生生,只能将自己紧紧挂在男人身上,小脸埋进他的颈窝,闷声回应着,不敢再有异议。 陷入软床的一刹,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一反常态地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眉眼。 “今天怎么了?我哪里又惹你了?” 程念樟的嗓音带着欲望的沙哑,低沉却难掩温柔。 这种被人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的感受很奇异。罗生生也不知怎的,鼻头突然泛出一股酸涩。 “没什么……就是你刚才老不回来,我怕你去找别人,不要我了。” 她话里带着些哭腔似的颤抖,听起来煞是可怜。 程念樟听言,不免失笑。 “我是去忙正事,你不信,大可以找魏寅求证。” “怎么求证?问他‘嘿!魏导,我男朋友昨晚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呀?’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 罗生生的这句话里“男朋友”叁个字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说得自然又娇俏。程念樟虽然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的。 “你岁数长了不少,脾气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粘人。” “这话说的,除了你,我还贴着谁了?” 罗生生说完,嘟起嘴直视他,满眼写着坦荡。 而面对她的告白,男人停顿后,却只回了声冷笑。 “呵” 从前,罗生生一直觉得他这种不置可否的反应有些伤人,但相处久了才发现,无论开心得意还是生气,所有对他人来说很自然的情绪流泻,到他这里都会被习惯性的隐藏起来,最终化成一句气音,教人难以捉摸这人内心真实的想法。 两人此时相互对望,因为各怀心事,彼此都默契地保持着无言的状态。 不想让沉默消解欲望,于是程念樟稍退后些,低头把着滑出的热棒,复又插回她的体内。 他略带薄茧的五指,摁在女人小腹,挤压她的宫颈,以此来让自己分身的每一次进出,都能给她带来双重迭加的刺激。 “嗯啊……太深了……啊……别……” 快感太强烈,罗生生被被刺激地腰腹瞬间拱起,她抬手揪住颈枕的边缘,无力抵抗的她,只能微张着嘴发出羸弱的呻吟 “深点才舒服” “会泄的……” “呵……你还泄得少吗?” 说着,他将她双腿架在臂弯,挺起上身,臀摆施力,愈加粗狂地抽动了起来。 “啊…啊…太快了…啊……啊啊啊啊” 罗生生的话音被打得稀碎,她想伸手去挡着下体,可被他发现后,这个可恶的男人干脆从她的膝弯下抽出,将其手腕一把抓住,就像绳缚般牵扯着,强行让她跟上自己频率,前后摆动…… 他们就这样彼此拉锯着,换了几个体位做了许久,最后罗生生骑坐在他身上,明明已经快没了力气,却因高潮的加持,仍旧撑着他,迷乱地上下起伏个不停。 “别动,要射了” 程念樟扶着她,下腹开始难耐地抽缩起来,射意接近临界,然而罗生生却完全没有要起的意思。 “唔……你……你射里面就好……啊——没事的” “不……呃啊……” 他还来不及拒绝,女人阴道的急剧收紧,和她穴内每一寸软肉如痉挛般的抽搐,纷纷逼得他只得选择缴械投降。滚烫的精液,就这样,完全没有阻碍地,全数被送入了她的腹中。 程念樟早就烂熟于床事,而这却是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快感失控,竟会是这种感受…… 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似乎还算不赖。 甚至……好像……还有那么一些上瘾。 事后,他们性器仍旧连结着,失去多巴胺的支撑,已经完全脱力的罗生生,只能虚软地趴伏在他胸口,听他心跳的声音,暂时获取一些安逸。 在她额头落下轻吻后,程念樟收拢臂弯,换了个让彼此更加舒服的姿势,将她妥帖地拥入了怀中。 “累吗?” 他轻声问。 罗生生没什么力气说话,只用鼻音“嗯”了一下,算是作答。 “我没记错,你例假是8号?” 他怎么知道自己例假几号? 罗生生刚想抬头问他哪儿知道的,却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上个月来事那天接过他一个电话,那时有提起过。 “你记性可真好……不过这事没那么准,一般会早一点,可能明天就来了也说不定。” “哦,是吗?” 听语气,他怎么好像还有点失望。 “你别担心,反正早来晚来,今天都是安全期,没事的,你实在怕的话,我吃药也没关系的。” 程念樟听言,眉头迅速蹙拢。 “谁教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 宋远哲吗? 罗生生知道他这人小心得很,想今天本就是自己的锅,也怪不到他头上,可骤然听他这么发问,还是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人真奇怪,我是在替你想办法,干嘛还非假惺惺地说这一句话,弄得我怎么做都不对似的。” 此刻的她,说话的语气异常散漫。遣词造句里看不出往常的爱意,反倒有些饮食男女,欲望纾解后,互不相欠的距离感。 “他让你吃过药吗?宋远哲。” 哦,原来是关心这个。 “没……没啊。你老提他做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名义上该是他的女朋友才对,是不是?罗小姐。” 程念樟语调逐渐转冷,将她从怀里放开后,他坐起身,从床边摸了烟,默默低头点燃。火光摇曳着照亮了他的脸孔,这人皱眉的样子似乎有股魔力,总会让眼见的人,心绪也跟着一同揪紧起来。 ————————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还你 “我和他的情况你也不是没数,干嘛非要这么说来刺我?” 今夜她怨气深重,话是一句比一句冷硬。 如果换做往日,按罗生生的这副心肠,早就服软地挨上去与他撒娇求和了。但她本质并不是个没脾气、没底线的人,在爱情里,她可以接受不忠,但不能接受诱骗。 今夜苏岑的到访,让她对程念樟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这男人什么都能演得出来,既然淡漠和不熟可以,颓靡和在乎又为什么不行? 信任感这种东西,就是个易碎品,坏了就是坏了,拼不回来的。 罗生生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愿意假装懵懂,但又不是真的脑子不灵光,随随便便就能着了他恶人先告状的道。 程念樟此时一口长烟入肺,回还后缓慢吐呐,看似专心享着尼古丁的麻醉,没有什么接话的意愿。但他夹烟的指节微颤,喉节上下滚动着,不像是吞吐使然,倒更像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哎” 等他接茬等了好一阵,只等到沉默……罗生生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泄劲。叹了口气后,她拾掇精神,艰难地撑起自己,决定翻身下床。 不料还没逃离床面,就被身旁这个男人给抓了个正着。 程念樟没挪眼看她,他眸目半阖着,长睫遮掩下辨不出什么情绪,但禁锢住她下臂的掌心,用劲却大得出奇,甚至捏得罗生生都有点痛了。 “我去洗个澡,你拉我做什么呀?” 莫名其妙。 “罗生生,我没耐心陪你玩猜心游戏,你有不满就直接说,没必要对着我说一句顶一句。” 男人掸掉烟灰,偏头看向她的侧脸。这人现时眉目深锁,眼中的厉色明显,憋了一夜的火气,也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 然而她这才使出了几成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功力啊?刚点火还没开炮呢,他居然就受不了了? “你不是爱和宋远哲比吗?我平时和他就是这副腔调,他的脾气你也知道,再乖戾,大多数时候也都由着我闹,没见恼过。到你这里可是奇了怪了,我好像非得嗲兮兮的才行,也是装得我够累的。” 话尾,罗生生回头,表情含嘲带笑,是铁了心要拂他逆鳞的意思。 程念樟见状,亦笑着扬起下巴,眼神轻蔑地用携烟的手,掰过她的脸颊,提喉拉近,迫她直面自己。 “装的?嗯?” 鼻音里盛了怒气,有些吓人。 但吵架就是这样,气血翻涌了,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可能会不过脑地蹦哒出来。罗生生现在正是吵到兴头话赶话的时候,哪能被他唬了,就轻易停歇。 下巴用力从他掌中逃脱后,她抬手揉了揉被捏痛的脸肉,反问道: “很意外?我看你不也演得很开心嘛?” 说完,她扭了扭手肘,狠狠拍打了几下程念樟的肩膀……可这人就是死活不肯放开,五指还越箍越紧,好像巴不得要拧断她才能泄愤似的。 “你弄疼我了……” 罗生生痛呼。 程念樟听言,只静默着看她挣扎,不见松动 就在女孩痛极的一刹,他才倏然放手,终将视线瞥向别处,靠躺着携烟入口,待白雾散去,淡淡飘来一句—— “你走吧。” “嗯?” 罗生生以为自己听错。 “收拾你的东西,去你该去的地方,听不懂吗?” 这句话,程念樟是笑着说的。 罗生生此刻正低头揉捏着小臂,听明白他的意涵之后,所有动作连同呼吸一起,蓦然停滞。 一瞬间,所有环境音通通消失,只有这句“你走吧”,和魔咒似的不断在她头脑里盘旋。 就这样隔了好些秒头,略微恢复了神智,她才终于低声回道: “哦……听懂了。” 说完,罗生生摁紧眼皮,硬挤掉了眼角将落的泪,起身抽了两张纸巾将腿间的黏腻简单擦拭,而后下地拾起衣物,再一件件缓慢套上。 因为带了洗漱包过来,临走时她还拐进浴室,将几小时前刚摆好的瓶瓶罐罐,又原封不动地重新塞回了包里。 这一来一去,就和闹着玩儿一样可笑。 明明没有几件衣服,也没带多少东西,可罗生生硬是这样延宕着收拾了许久。 程念樟全程既没有看她,亦没有言语,不过也不曾催促。他只不断点烟,将所有情绪都隐匿在缭绕的烟雾背后,不让人知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走了……再见。” 从浴室出来,罗生生背对着,朝他说了声道别。 可真想走的人,根本不会这么多话。 “站住” “怎么了?” 听他喝止,罗生生瞬间大喜,脚步应声停顿,满心期待着他能挽留自己。 “房卡给我。” 刚起的期待,还没离地多远,又立马碎成了渣滓。 罗生生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一下全给涌了出来。 她窘迫地翻了翻随身的小包,从里面抽出那张卡片,仍旧倔强地背对着他,抬手摁在身边台面。 “啪!” 关门声响。 这次她没再犹豫,走得决绝又干脆。 视线落在女人最后定格的位置,程念樟静默着看了片刻。房间自她走后,好像瞬间少了许多鲜活,他面对这一派死气沉沉的空景,突然低声爆出一句咒骂: “有病” 也不知骂的是罗生生,还是他自己…… ————— 第二日,B组排的是两场夜戏。 罗生生昨夜回房失眠了整宿,杂七杂八想了许多事情,直到早上才堪堪闭眼入眠。 她这一睡,可能是因为例假将至,也可能是因为后脑有伤,抑或只是单纯地犯懒……愣是睡到了夜戏都快开拍也没转醒的迹象。 要不是大壮持之以恒地不断电联,她还真有可能就这么被算旷工一天。 被骂了老大一通,“嗯嗯啊啊”接完大壮电话后,罗生生非常顺手地开始查看手机里的消息提醒。 因为她的迟到,组里几个熟人纷纷向她发来了关切,一连几十条未读消息,直接看得人眼晕。可她找了一圈,这群熟人里,并没有包括程念樟…… “你今天不来吗?还想下戏了请你喝靓汤呢(勾引表情)” 来自飞天小女警。 看到来信,罗生生才想起来今天该拍的,是季浩然的戏份。她这几天基本都是负责几位配角的运镜,和他在片场碰面,还是出院后的第一次。 “我来的,睡过头了而已。你请我喝什么靓汤?喜欢的话,我就去。” 因为句子比较长,罗生生懒得打字,直接回了他一段语音。 收信时,季浩然正在同程念樟聊着剧本,当时两人正说到兴处,季浩然一看来信的是罗生生,想也没想就把注意力的优先级,从剧本挪到了手机上去。 “猪肚鸡、老鸭姜汤、乳鸽汤还有炖猪脚,你选一个,我让店里先煲起来,这样下戏差不多正好能喝。” 季浩然没想到她能答应那么爽快,一时高兴也就没顾忌边上还有别人,直接给她回了条语音过去。 虽然刚才播放的音量不高,但因为实在熟悉,程念樟仍听出了,对过应是罗生生的声音。 “浩然,你下戏后约了谁?” “一个朋友。” 季浩然此时正专心等着罗生生的答复,也没仔细分辨程念樟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寒意,大大喇喇直接就拿“朋友”给他搪塞了过去,敷衍得很。 罗生生今天没有推拒,倒也不是真想喝汤。 人总有些劣根性,从自己喜欢的人那里受了伤,如果此时恰好有个不算讨厌的对象,愿意关怀自己,普通人其实很少会去考虑边界感和距离感的问题。 “就猪肚鸡吧,我想吃打边炉(庆祝表情)” 季浩然得到肯定的答复,嘴角上翘的弧度便一直没有下去。 “念樟哥,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的打边炉吗?” 这孩子对近身的朋友,那是真不设防。 他光想着自己高兴,居然糊涂到去问程念樟该去哪里觅食。此刻他如果稍留心抬头,看一眼他念樟哥的表情,大概也不会没心没肺到,问出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 ———— 一写吵架就头痛 冷战 罗生生到片场时已近开拍,摄助帮她把该弄好的东西都已调整地差不多,灯光是陈珂亲自确认的,她再晚点,第一场戏说不定就该陈珂自己上了。 虽然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但说白了,这就是失职,即便大家都安慰她别放心上,但罗生生仍觉得很是惭愧。 于是中场换镜的空档,她主动找到监视器那,同陈珂和魏寅认了个错。 “你大伤初愈,又是在颅骨的位置,有些状况很正常,也没大事,不用太在意。” 魏寅对于自己那天顾此失彼,没有及时赶到,一直十分自责。今天别说罗生生迟到了,就算她真的旷工当甩手掌柜,他也不会过多去批评和指摘她的错处。 陈珂听出了魏寅的态度,顺势也帮他安抚起了这个小姑娘的情绪。 “等会好好拍就行,不用太记挂。” 话自然都是捡着好听的与她说,但印象分该扣的还是照样扣,这点罗生生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即便被安慰了,她也仍旧有些颓唐,提不起太大的劲头。 程念樟在他们说话时,一直在旁翘腿坐着,专心低头翻看剧本,未做任何评判。 罗生生本来都想好要冷战到底的,可眼神还是不由自主会瞟到他的身上。 今日这男人依旧收拾地妥帖,全身上下,从发尾到鞋尖,每处细节都弄得一丝不苟,精神气看起来比她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而且说来也奇怪,又没通告,就到剧组督个场而已,弄得那么细致,真不知是想招徕谁的目光? 回想起刚刚自己走近,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一派淡漠疏离的腔调,罗生生想也知道,那肯定招徕的不是她的注意。 此时季浩然和对手演员刚对完戏,瞥到罗生生在监视器后面站着,没多想就径直跑了过去。 “诶,罗生生,你怎么在这?我还等你给我指定点呢。” 罗生生知道季浩然找她肯定不为这事,但她正心烦着,抽不出闲心和他多哈啦。 “你找跟焦呗,找我干嘛?” 听出了她话里的不耐,季浩然这大高个儿不禁莫名地挠了挠头,表情略有懵怔,口讷几秒后,直接俯下身,凑近罗生生耳边,小声关切了起来。 “心情不好吗?语气这么冲。” 这人老喜欢和她贴近了说话。 罗生生习惯性地偏头避了避,余光里好巧不巧正瞥见程念樟拿出手机,也不知在回着谁的消息……联想之前自己发信息,他总不回,一瞬间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双重烦闷的夹击下,她也没了禁忌,直接对着季浩然就是一句—— “对,我大姨妈来了,你最好少惹我。” 这句话她没压声量,监视器前除了戴着耳机的魏寅和陈珂,应当都能听清。 程念樟正在打字的手闻言一顿,抬眼费解地看向她的位置。 此时罗生生也恰好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接触后没有任何胶着便迅速分开,真是肉眼可见的刻意。 “你发什么呆,不是要找定点吗?这次我带你去确认,下次别什么事都找我,分工懂不懂?” 刚季浩然粗听她来事,因为不知该接什么话才不会显得轻浮,愣是半张着嘴,傻傻沉默了许久。 看他这副情态,罗生生无奈扯了扯他戏服的下摆,顺着刚才话头,企图自然地过渡掉这段尴尬。 听出了这通调遣里,她语气又恢复了寻常,季浩然一瞬回神,跟着就坡下驴道: “我们罗老师还耍起摄影的排面了?看来以后这些小事是都叫不动你了,是吧?” “本来也不归我管,叫我有什么用。好了,快走吧你!” 插曲过后,两人复又像没事发生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着去到了机位方向。 待声音飘远,程念樟微微抬首,将目光对在不远处那一高一矮的背影上,眼气里透着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这样……等会儿还去吃打边炉吗?” 季浩然就位前,有些犹豫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怕下戏晚了,再带她觅食,差不多和熬个大夜也没太大区别。女生来事本就难受,到时别为了应承自己而勉强赴约,那可真就没什么意思了。 伤她身体的话,改天就改天,来日方长的事,不着急。 “吃啊,我白天都是睡过去的,一口饭没沾,刚还留了肚子,不就为了晚上宰你一顿嘛!” 应对季浩然,罗生生向来不会费心揣度,所以想也没想,十分顺口就答应了下去。 季浩然听她没有推叁阻四,一时竟还有点不太习惯。 “那下戏了你先回酒店,我今天配的是房车,要先去换个车。” “嗯” 罗生生无谓点了点头,不甚在意的样子,随手挥了挥就作势要撵他走。 整晚的拍摄基本按照计划在行进,没发生什么状况外的事情,无风无浪地,九点半准时收工。 下戏后,罗生生没急着回去,她搬完器材趁车队整肃的当口,孤身坐在停车场边小花园的石凳上,把自己隐在黑暗里,默默观察着影棚门口的动静。 程念樟从棚内出来时,身边跟着魏寅,两人在吸烟区呷烟聊了些杂事,因为离得远,她也看不清这人的神情是高兴还是烦闷。他们聊得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一支烟的功夫便笑着作别。看手势和动作,两人回去估计是不再会有后摊的。 罗生生就这么,在暗夜的遮掩下,一路注视这个男人上车又离开。 也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她打开手机点进和程念樟的聊天记录,看着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天,撅起嘴,点进又退出,循环往复地只盼他能先主动哄一哄自己。 无意义的时间消磨,让她陡生出了无力感,其实仔细想想,这种“谁先理谁就输了”的冷战游戏,真是幼稚又可笑,赢了又能怎样呢? “哎……冤家。” 叹了口气,既然程念樟不给彼此一个台阶下,那就只能又是她来。 “下戏我和季浩然约了饭,和你说一声。” 信息发过去,没有臆想中的冷落,对过很快便有了回复。 “好” 好个屁。 虽然是秒回,但实在敷衍,罗生生盯着这个单字钻研了半天,怎么也钻研不出他的意涵。最后不得法,她强忍住愤懑,又发了句—— “你呢?直接回酒店吗?” 这是她尊严的底线了,这男人要是再不顺台阶而下,那她……她好像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是的” 多打个字会死一样…… 此刻保姆车内,小谢正与程念樟沟通着后天复工的事情。这叁天排出的空档挤掉了他不少通告,有些实在推不掉的,也见缝插针后延到了年前。现在整个平板上的年末排期,密密麻麻都是手写的备注,看着就让人头疼。 “Evan,苏岑的助理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说是有事找。” 小谢本身和苏岑她们并不熟,也就是加过微信的赞赞之交罢了,不知道为何,自从她们进组,就老是有意无意向他打探自己老板的行踪。他虽然嫌烦地很,但碍着面子也不敢直接回绝过去。 “不用理她。” 程念樟没下手人情上的这些顾虑,不想搭理就不搭理,没什么好犹豫的。 “说起这个苏岑,也是搞笑的,自己有男朋友,还整天买我们这边的通稿,起的都是负面热度,难不成还想Evan你来配合着炒?” “小事罢了,有刘琨在,她也不会掀多大风浪。” 苏岑在程念樟眼里其实一向面目模糊,虽然睡过一次,但回忆里多是这女人腥骚的气韵,吃惯了罗生生这一挂的,对照起来,这苏岑多少还有点让人觉得反胃。 这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但明显和苏岑接收到的,有很大出入。 其实程念樟对他人的评鉴一向藏得很深,表里不一是这人的常态,罗生生昨夜说他爱演,仔细想想,也不算没有道理。 但他自认在罗生生面前还算坦诚,除去遮罩了些晦涩,他几乎没有骗过她,又何来演得开心一说? 这人呐,就是不能多想。想得多了,脑子里就又是那女人昨晚生分的样子,她什么都好,只是那股动不动就发作,没来由的矫作,实在让他腻烦。 程念樟不喜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状态,他揉捏眉角,屏退思绪后,索性抱胸假寐,再不去想其他。 为了让他睡得舒心,小谢招呼司机开得尽量平缓。所以尽管他们出发得早,但到达酒店的时点,和罗生生坐的器材车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要把房车先开到大组,需在市区边缘绕行,季浩然回来得会比他人都要晚一些。 这事先前他和罗生生也打过招呼,罗生生没表达什么意见,她到酒店后就乖乖坐在大厅的水吧那儿等他回来,整体来说,心情比今天刚上工那会儿要好了不少。 “酒买好了吗?” 离她不远坐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正在接打电话。 刷着手机的罗生生闻言一愣,莫名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我刚看他已经上去了,你快点把酒带回来,今天可不能再让他给跑了。” 罗生生不是个喜欢听墙脚的人,但这女人无论是嗓音还是话里的内容,都让她很是在意。 实在是禁不住好奇,为了确认假想,她一面心内擂鼓,一面试探着,转头向声源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和自己想得没有出入—— 还真是苏岑。 那她话里的“他”,八成就是程念樟了。 ————— (估计还会修,先过渡一下剧情) 博弈(上) 电梯内,气氛诡异。 “罗摄影,好巧啊?” 一点也不巧。 说话的是苏岑。罗生生见她助理送酒后,这人姿态婀娜地起身,便预感不对,赶紧一路小跑跟着进了电梯。苏岑大约也是看出了她同进时的局促,明明不是熟人,还非要画蛇添足地打个招呼。 “哦,是苏小姐呀!我刚还说怎么这么眼熟。对了,你去几楼?” 罗生生按下17楼的按钮后,发现一排按键里唯独自己的层数亮着光。这苏岑明明先上的电梯,却迟迟不按,很明显对她是有防备的。 “23,谢谢。” 居然不是程念樟的楼层。 “罗摄影伤好点了吗?我听同事说好像当时还挺严重的。” “基本全好了,谢谢关心的。” “客气了。” 这个酒店在拍摄周期内,所有客房都被剧组给包了圆,过掉下戏后的高峰,基本就很少再会有人上下。罗生生就这样,独自和苏岑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内,一同上行到了十七层。 两人其间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只为消解尴尬。 “我到了,再见,苏小姐。” “再见。” 罗生生走出电梯后,并没有着急离开。 她回身看着楼层数字的跳动,果然直觉没错,顶端迅速变化的红字,18到20都跳闪飞快,偏偏在21上……整整定格了十秒。 一种急不可耐,想要验证什么的迫切感,在她心里恣意疯长,顷刻间挤压了所有理智的生存空间。当罗生生意识到,这女人就是去找程念樟的瞬间,她迅速转身冲进消防通道,叁步并两步,奔袭着向上…… “咚、咚、咚” 还是昨日敲门的节奏。 “程制片?” 苏岑很警觉,她一面敲门,一面观察着回廊的动静。惯性思维让她只注意了几个可能藏匿狗仔的转角和针孔器材的亮灯,偏偏没把楼梯间的门缝放在心上。 这条缝隙的另一面,罗生生强忍住喘息,将手机调成静音,拉低亮度,举起后对准2102房门的位置,打开相机。 她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理,愤怒有之,但沉淀一夜后的报复感可能更甚。 苏岑在门外等了些时候,仍不见屋内有什么动静,遂拿起手机打了过去。 “程制片,你回来了吗?” “哦,我还当你藏了什么人不方便呢?” “找你是来聊聊罗摄影受伤那事,咱们隔着电话这么讲,不方便吧?” 陡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罗生生动作倏然一紧。她不明白自己受伤的事情,为什么能成为他们两人的谈资。 房门在苏岑尾音落下的刹那被轻拉而开,看得出程念樟刚才应当一直在门口候着。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心理? 观察、戒备、拿乔抑或只是单纯的调情?别说隔远的罗生生,可能连现时面对面的苏岑也不一定看得真切。 但走肾的人往往比走心的要更豁得出去。 苏岑信奉见招拆招,开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搭上程念樟肩膀,娇嗔地抱怨道: “哎哟,我的情儿,你可算是愿意搭理我了。” 说着便没有顾忌亲了上去,她把男人一路内推,而后只听“嘭”地一声,房门阖上,隔绝了他们的暧昧与香艳,徒留一扇空门任人随意揣想。 情儿 真是恶心的称呼。 罗生生收起手机,生理期的不适迭加着胃里的反酸,不断侵袭她的感官。已经说不上背叛了,她只觉得肮脏。 原来知道和亲眼看到,对内心打击的量感,真是不在一个级别之上。凭空想像的画面再下作,再不堪,也不及亲耳听到的一声“情儿”,令人崩溃。 面对剧烈的认知外的冲击,人往往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罗生生此刻收拾心情,失望至极后,除了生理上的难受,反而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 手机震动,传来一条季浩然的消息,和她报备着到达酒店的时点可能还会推迟。 这男孩表面总是盛气凌人,但该有的礼貌却从来不少,只是几个文字的组合,就算不见声色,也能辨出他话里的歉意和重视。 罗生生手指顿在输入框上,斟酌着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还是咬咬牙,按下语音。 “我突然感觉很不舒服,今天还是算了,改天我来请你吧。” 声音颤抖又虚弱,粗一听确实有些不妙。 对面接收后没有迟疑,秒回了一个OK的手势表情,接了句“没事,好好休息。” 简短又体恤。 相比于她的清冷,另一边的室内,则看起来要火热得多。 性,是苏岑最擅长的武器。 她对男人的定力向来不屑一顾,既然是谈判,自己又落下风,那能多得些筹码,就必得是要拼尽全力去争抢的,更何况,这男人的滋味可口,她亦需要他来缓解自己愈渐干渴的欲望。 “昨晚你房里待的是谁?” 方才苏岑试着去亲吻程念樟的嘴唇,被男人偏头给闪避了过去。 不过是个小挫折,她也不在意,双手依旧挂住男人脖颈,大腿前伸,心思昭显地不断擦碰着程念樟的下体,妄图故技重施,用最直白的挑逗,引出他的敏感。 “与你无关” “我看她该是个知情识趣的主,做事还挺讲脸面。昨天没坏你什么好事吧?” 程念樟自她进来,面上显露的都是一派淡漠。他腕上施力,把苏岑从自己身上强硬地卸了下来。 “你昨晚和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找你聊聊正事,还有语音里提到的,今天会再来。你放心,我嘴巴牢着呢,知道昨天门后的不是你,当然不会让别人来抓住咱两的把柄。” “哼” 程念樟这声冷笑,是真的冷笑,连扫过她皮肤的呼吸,都感觉透着凉意。 “怎么?难不成还是和你闹了脾气?” 苏岑感受出了男人表情里一抹不同寻常的愠色。她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嘴,但好奇心驱使,这个女人仍旧选择硬着头皮问了下去。 “你今天要说的正事是什么?” 程念樟背过身,一面行步,一面解开衬衫的领扣,抬指左右拉扯间,舒缓了肩颈的滞塞。 男人后背胛骨的肌肉在动作时被清晰勾勒,他抬手又放下,布料贴紧又放松,这不经意间的一切,仿如引线遭遇余薪,复又燃起了苏岑体内的欲火。 难怪个个都当他宝贝,还真是撩人地很! 苏岑心想。 “那天晚上的事,你解决地怎样了?” “就差收拾你了。” 苏岑在程念樟眼里算不上多厉害的人物,之所以还没动她,不过是碍着电影的进度和刘琨的颜面,处理起来多有麻烦罢了。 今晚她既然自己送上了门,程念樟也不愿再费心想春秋笔法搪塞,干脆出张明牌,直接打发她走,省的日后再来烦扰。 “你还怪到我头上了……还不是刘琨那边的意思,我就一炮灰,你和我较什么劲啊!” 苏岑见他坐下后开了瓶野格,赶紧委身贴过去,递上了自己带来的麦卡伦黑钻。顺手抽出台面烟盒里的烟,点上后夹在指尖,送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眼前突至的白色纸卷,男人手上起瓶的动作稍顿,他眉头蹙着,偏头避开了苏岑的殷勤。 “在戒” 女人听言尴尬缩手。 “那你喝喝我带的酒,黑钻的威士忌,有股烟熏橡木的香味,正好帮你渡个烟瘾。” 说着,她也不等程念樟回绝,自顾自取过开瓶器就作势要开酒。 却不料手刚抬一半,就被男人给拦了下去。 “苏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天的事,是我助理的主意,上回刘琨他们没在剧组得好,这次她就献了个烂记,想借宋二再来挫挫你锐气。没想到雇的人居然这么没有轻重,反倒把小火烧成了大火,扑了梁岿然一身灰。说白了你也无事,还去了不少梁派,我这厢也是立场使然。咱两倒不如趁这机会好好联结起来,放下过往,同心协作,岂不是比明争暗斗来得更互惠共赢呢?” 苏岑一口气把话说完,真真假假地给程念樟表了个忠心。 拮取了话中大意后,男人难抑嗤笑。他将存冰加入杯中,往野格的基底里兑了些红牛后,一饮而尽,充满血腥。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苏岑。” 博弈(下) 程念樟话里的嘲意太浓,苏岑一下竟还有点愣神。 “我说得不对吗?程制片。” 女人话音里揉进了媚态,她略思量后,放软肌骨,靠向男人肩头 两人贴身时,苏岑仿若无骨的手指顺着他的襟口滑落,模仿上一回的姿态,企图以此撩拨,来再次撕下他柳下惠的伪装。 这人今天一而再再而叁的冷硬拒绝,实在让她受够,就算现实里针锋相对,情场上也没必要这么楚河汉界,更何况她还是主动投怀送抱的那个。她都这样了,程念樟要是还没反应,那可真就有点伤她自尊了。 室内的温度不算高,苏岑的指尖也透着微凉,本该是个清冽的触碰,程念樟却只觉黏腻。不耐蓄积已到阈值,不想再忍的他,于是蓦然间起身,身旁的女人就这样像个垃圾似地被他抖落,丝毫看不出有何情面。 站立着给自己添了些酒,他将手中杯身轻摇,再次一饮而尽。 “苏岑,你该看得出,我不喜欢骑墙的人。” 话间,程念樟转身走向窗前,说这句时不见面色,加之语气平淡,根本听不出情绪几何。 他站定后,惯势想从口袋摸烟,却扑了个空,才想起刚说要戒……就因这一小事,男人原本平静的面孔瞬间皱起,出口的话也随之变得尖锐起来: “你身上的筹码,我换个人一样拿得到。我也给你透个底,刘琨在我这,不过杂碎而已。想和我互惠共赢?你男人出马也排不上号,更何况是你?” “程制片这口气真是大呀!” 苏岑怼得这句话里,明显有了怒意。 “你走吧,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你如果安安心心把戏演完,不再起些幺蛾子,秋后算账的时候,说不定我还会酌情放你一马。” 程念樟嘴里说得是“秋后算账”,这是变相给她设了大限。 这部电影按计划,快的话在明年国庆,如果送奖,可能还要往后再轮半年上映,搭上宣传期,她怎么说,这两年应该都不太会被他给整得太惨。 等宣传期过了,大家都忙着分账,又还有谁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这么一想,苏岑便立时豁达不少。 “那就是没得谈的意思咯?” 这是句故意调侃的反话。 她当程念樟说得是放过,但实际这个男人记仇的本事,她只是还没有体会到罢了。 “知道没得谈,还不走?” 程念樟回身,提杯指了指门口,微微昂首示意她走。 “哼,亏得我今天还准备了好活,你不要是你的损失!” 说着,苏岑也不再死皮赖脸坐着,留了句找补的话后,拿起自己的酒,起身总算要走。 “啪哒” 房门打开 “你怎么在这儿!” 开门后,苏岑见到来人,倏然愣住。 “苏小姐,今天也真是太巧了,怎么?你刚是也有正事要找程制片聊吗?” 罗生生在“正事”两字上加了重音,一下就让这句普普通通的问句,变得阴阳怪气了起来。 “哦,原来昨天……是你啊?” 苏岑也不打哑谜了。 难怪刚刚程念樟说她身上的筹码,换个人也能拿到,原来是直捣黄龙,搞上了宋二的女人。 也真是个不嫌事大的主呢! “什么昨天不昨天的,我和苏小姐昨天见过吗?” 罗生生现在神情特别坦然,她从前最讨厌说些像这样和稀泥的胡话,觉得你知我知又何必要装?但她此刻又有些明白了它们存在的意义。 “噗嗤” 苏岑低头掩嘴讪笑,眼神左撇,不知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程制片,我不进来了,你出来下,我们门口谈吧。” 罗生生没理苏岑,视线越过她,直接看向了室内。 她也管不着这女人的想法,昨晚怕被揭穿,所以只敢躲在门后,现在她手里有了证据,真闹开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最后苦的都是程念樟,这男人总归是有办法让自己抽身的,根本轮不到她来替他遮掩。 “呵,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临走前,苏岑回身朝房内看了看。 程念樟依旧定定站在窗前背对她们,既不转身,也不回话,情绪难辨。 苏岑现在也不再去纠结这个男人对她冷淡的态度。罗生生这个傻妞,自己送上来给她当筹码,她高兴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其他。 等电梯的当口,这女人虽然背身看不见2102门口的动静,但她仍留心听着,至少进梯前,都没听到程念樟有任何出来相迎的征兆。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啊? “叮” 电梯声响,虽然还想看戏,但为了不惹祸害,苏岑终是选择了快步离开。 “她走了,你出来吧。” 罗生生一直伫在门口,面色平静无波,语气也毫无起伏,看着就像是具没有生命的雕塑,说不上木讷,但在静夜里多少带了些诡异的恐怖感。 “有什么就进来说。” 没有了旁人,程念樟终于舍得开口。 他低头看了眼杯中正在融化的冰块,杯底不见酒色只剩下清水,身上也没有烟卷来借他消解。莫名地,一股庞然而起的烦闷推压至了心头,似巨浪扑来,让他避无可避。 “我不想进来,话很短,你出来听一下就好。” 上一次想放弃的时候,听了这男人的鬼话,半推半就地进去,被他哄骗着吊回了身边。这一次她可不会再犯傻,往同个坑里连跳两次。 少了爱意蒙蔽,现在的罗生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话音不低,即便隔了些距离,也能清晰地传达到男人耳中。 大概是听出了罗生生今日的不同寻常,程念樟眉间急蹙,深吸口气后,适才缓慢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真是稀奇的,这人居然还会主动和自己解释。 罗生生没忍住,低头漏了声笑。 “你们睡过,我知道的,我昨天给过你好多次机会……你这么聪明,难道没听出来吗?” “我当你在点别人,我并不是很在意苏岑这个人,甚至对她都没有太多印象,并不是有意要骗你,抱歉。” 程念樟这句话说得很真诚,同时也很残忍。他似乎是真的没什么哄人的天赋,哪有人这时候会想听这种渣得理所当然的实话。 “嗯,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的,你也别太在意。” 很奇怪,她明明说得是句豁然的开解,却怎么听都像是种了断。 程念樟闻言,突然有丝手震。 “你想说什么?我们到里面谈。” 他侧过身欲给她让行,动作里下意识地想去牵她进来,刚要触碰,却被罗生生给微妙地躲开了。 “我说了我不想进去!就简单问你几件事儿,搞清楚就好。” 女人抵触的反应让程念樟有些意外。他维持着刚才伸手的动作,尴尬地定在半空,五指蜷曲,紧握成拳后,才缓缓放了下来。 “问吧” “你在片场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 “大概能猜到。” “哦……那你为什么不先低头哄我?反而还是我来给的你台阶下,你不觉得很没道理吗?” “你也可以不给,我没强迫你做这些。” 程念樟回得不假思索,话毕后,空气霎时凝固。 瞧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罗生生本来不想哭的,但这句一下点中了她的鼻酸,眼眶瞬间蓄泪。 “哦……是吗?”她说时怕落泪被他看见,垂头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很害怕失去你的。可是……阿东……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失去我呢?” 女孩声音颤抖,到了话尾,几近哽咽。 程念樟不受控地抬手,欲捧住她脸,但刚有起势,就又一次被她格挡了下去。 “别碰我……” 气音听来微渺,语意却是坚定。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罗生生在几下深重的呼吸后,总算平稳了一些情绪。她往后退了半步,将彼此的距离调整到刚好无法触及的长度,自己随手揩掉眼泪,挤出一个略显刻意的笑靥看向对方。 “本来还有好多想问的,但突然感觉都太矫情了,从你身上也是要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的。” “你问就好” 程念樟接得很快,他宁愿她一直问下去,只要给得出答案,他都愿意奉陪。 “唔……不想知道了,就这样吧。” “就怎么样?” 男人上前半步,气势凛然地向她逼近。 罗生生看着身前的阴影,没有惧怕,也没有欢喜。从前怎么也厘不清的关系,怎么也看不见的未来,突然一下从她的脑海里被剪去,头脑从杂乱变作清明。 原来只要愿意放下执念,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我不喜欢你了。” 程念樟有些恍神。 大概是怕自己说得不够坚定,罗生生鼓起勇气,直视他道: “我不喜欢你了,结束吧,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宵夜 “我以为只是些小事。” 程念樟沉默几秒后,只回了她这句。嗓音里听得出有些消沉,但更多是不解。 男人就是这样,永远都找不准自己错在哪里。 罗生生嘟了嘟嘴,她眼前是程念樟凌乱的领口,左侧翻领上有抹淡淡的红,她知道是苏岑的口脂,近身了还能闻到些黑鸦片的香水味,又俗又甜,冲得她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感,又给带了出来。 她也没多想,直接抬手,面露嫌恶地把他和自己推开了一些距离。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她外露的恶感太盛,多少是有点伤人了。 于是他也没再挽留。 “好” 虽然习惯了程念樟的淡漠,也做好了放弃的准备,但这个男人的回复实在太潦草,潦草地让人心寒。 论无情,自己好像永远都比不过他。 那就不比了。 罗生生没再多话,转身行步按下电梯,一开门便闪了进去,看起来决绝地很。 然而,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的眼泪就开始大颗大颗地掉落,鼻头强忍的酸楚,也变作刺痛,只得用力捂住口鼻,才能不让呜咽泄露出声。 “罗生生?” 1705的门口,季浩然提着一袋吃食,有些颓丧地倚靠在过道的廊墙。 他一直记着拍戏时这女人说的话,想她身体不适,又空了一天肚子,自己还让她白等许久,现下肯定是饿过头的状态。 正好回来路上,他已经提前让订好的打边炉店家,先烧热了汤底,路过时想着借花献佛,就取了回来,给她垫垫胃也好。 没成想,敲了半天门,罗生生居然不在房内。 当她是撇下自己吃独食去了呢! 季浩然正别扭着,拉不下脸面问她去哪儿的时候,这女人却顶着一副看似被人欺负惨了的表情,迎面向他走来。 “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手机刚还在编辑着信息,见她后,打出的字都来不及删,便迅速被插回了口袋。想要上前抽手去拉她,又发现自己还拎着份热汤,看起来就像个送外卖的,难免有些尴尬,遂走了两步后立马顿住,委身放下东西才继续向她靠近。 罗生生见是季浩然,赶紧抑住哭腔,生怕教他看出端倪。 “没……没什么事,就是难受地有点厉害。” 她边说边弓背捂了捂肚子,看着煞是可怜的模样。 毕竟是妇科上的事,季浩然又没谈过恋爱,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他晚上坐车时有特意上知乎搜了“女朋友来例假”之类的关键词。 跳出来第一个问答居然是问“女朋友姨妈期间,男朋友硬要啪是不是很渣”这种白痴问题,臊地他忍不住骂了句“卧槽”,就点叉退了出去。 在别的网页里总结了一下,都是什么揉肚子抱着睡泡红糖水之类的,他没这身份也没这条件,除了带点热食给她,还真拿不出其他殷勤可以献祭。 “这事儿真有这么难受?我还当你被人打了,哭成这样……” 季浩然本想上去抱抱罗生生,但在离她还有两步的位置时,理智和分寸感让他止住了脚步。 他知道罗生生不喜欢自己,怕太亲昵了,反而容易惹她讨厌。 别看这男孩子高大莽撞,可心思倒一直都挺细腻。 “你不是女人就别瞎评论” 说来也神奇,这季浩然也没讲什么窝心的话,就是惯常臭了句嘴,罗生生心情反而缓和了不少。 她刚看他往地上放了个东西,看着像吃的,为了岔开话题,便顺势拿手指了指,问它那是什么? “猪肚鸡,我让店里做了份足料的,可能没打边炉吃起来热烫,但出锅也没多久,给你暖暖肚子应该还成。” 他双手插进裤兜,本是件很体贴的事,非要昂着下巴,用一副吊儿郎当的腔调说出来,心思都被扒光摆在台面上了,还偏要揪着最后那层糯米纸,嘴硬到底。 “哦……” 罗生生现在有点五味杂陈,严格来说还有些木讷。 她心绪转换得没那么快,做不到上一秒还在想着程念樟,下一秒就能无缝衔接到对季浩然感动涕零。听他说完后,罗生生只是很机械化地走向那份餐点所在的位置,蹲下解开袋口,礼貌地回了他一句“谢谢”。 “我本来想让店里再煮个红糖水的,他们没有红糖,就熬了个冰糖的银耳羹给你,老板是个女的,说多吃几颗红枣也能补血,我就让她多加了点,你这人狼心狗肺的,别等会儿忘了喝,浪费大家的好意啊!” 什么大家的好意,明明只有他的。 这句话,罗生生听进去了。 她自认也不是个爱哭鬼,没遇到程念樟之前,她对世事都是冷冷淡淡的,成年了以后,父亲的瘫痪,哥哥的入狱,还有工作上的不顺……没有一件事让她像面对程念樟那样,流过那么多眼泪。 就好像犯了某种泪腺上的病,比如现在,明明差不多都调整好了,听到季浩然这样关怀自己,对比上那人的冷情,眼泪又止不住涌了出来。 “你老蹲着做什么?诶……怎么又哭了?有这么感动吗?” 季浩然粗一看没留意,走进了才听到她眼泪“啪啪”打到塑料袋上的声音。 他特别怕这女人哭,她一哭,他就和丢了魂似的,脑子里的神经线乱做一团,做什么都不得劲。 实在理不清的状态下,也顾不上什么分寸感了,季浩然索性上前,一把将她提拉起来翻身抱进了怀里。 “再蹲下去,你别腿麻了站不起来,到时候哭着摔个大翻斗,丢不丢人?” “也就给你献个丑罢了,我手里还攥着你的丑事呢,大家彼此彼此。” 还能这么恶毒地回嘴,看来也没什么大事。 听她语气还不错,季浩然长舒一气! “你怎么拆个吃的还能哭出来?” “饿过头了的生理反应。” 差点以为她是真被人给打了,没好意思当他的面说,又或者遇到了什么歹人,被占了便宜,出于性别,对他开不了口……他抱之前都已经想好了要替她去揍人这类逞英雄的说辞,以此展现一下自己男子气概,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啥也不是…… 也不怪他,男人对于眼泪的想象,大多停留在外物的冲击,那些细碎的、自发的感动和委屈,与他们说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 所以罗生生为了省力,宁愿选择不说。 既然确认她没事,季浩然赶紧烫手似地要将她放开,免得这女人多想。 可不料刚离手,下腰就被她给结结实实圈了起来。 现在两人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属实是有些怪异的。 季浩然手举在半空,正避嫌地做着一个类似投降的动作,而罗生生则十分主动,不止将他抱紧,还把满是泪痕的脸深埋进他的胸口,染了男孩卫衣布料上,星星点点都是水渍。 他们不是没有拥抱过,但距离这么贴紧,还是头一次。 两人都穿着卫衣,即便布料厚实,季浩然肋下仍能清晰感受到女人胸肉的弹嫩,他知道这种状态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该放在这些遐思上,可欲望这种东西,越是压抑,就越会去留意。 “罗生生……你……你吃错药啦?” 他怕再抱下去,自己下面万一不争气抬了头,那有理也变没理,少不免要被她嘲。于是使了点力,咬咬牙,把她从自己身上给扯了下去。 分开后,罗生生略略尴尬地捋了捋自己的额发,吸了几口鼻涕,没头没脑说了句: “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她指的是季浩然衣服上的香片味,上次醉酒没了神志,断片以后唯独记住了这个,清清淡淡的,有种治愈感,如同归家般温馨。 季浩然被她的大拐弯搞得很莫名,但还是下意识地提起袖子闻了闻……是有点香的,他也习惯了这个味道,所以不特意嗅根本感受不到自己散发着香气。 “是不是有点太娘了?” 意识到被夸奖,虽然是件小事,但这男孩还是羞涩地挠了挠头,假模假样地自谦了一下。 “是有点。” 罗生生在他面前也不来虚的那套,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大男人谁用香片。 “你是不是来例假来傻了!” 季浩然刚还有点沾沾自喜,灵魂飘飘,被她简单一句回答又拍回了现实。他也不想再磨蹭,心里骂了句“女人真她妈麻烦”后,委身从地上提起吃的,塞到了罗生生手里,对着她带些恐吓的语气说道: “我千辛万苦买回来的,你最好给我吃干净。还有,别神经兮兮的,和犯了病一样,你少说来了也有十几年大姨妈了,还没处出感情吗?每个月这么搞,谁受得了你?” “好了好了,知道了!” 罗生生被他数落地竟还产生了一丝惭愧。 她手掌现时托着那份热汤的底,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手心传导到了全身,给绵软的自己,注入了一丝生气和活力。 “那你睡吧,明天我看没排B组的戏,不过你这状态……啧啧……我看明天还是睡过去比较好,你这作天作地的,霍霍我就算了,毕竟兄弟一场,出去霍霍别人,那多少就有点不道德了。” 听言,罗生生嫌弃地送了他个白眼,而后故意装出一副憋屈的样子,转身贴上房卡,推门跨步再关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不出分毫不舍。 房门啪嗒关上的一刻,季浩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的这记门风,好像不光拂了他的面,顺道也拍飞了他的魂。 他捂着心口想,这女人真是没有礼貌,怎么连句晚安也不讲。 就在他怅然若失的时候,1705的房门被再次打开,罗生生从门缝里探了个脑袋,轻快地问他道: “诶!季浩然,你好像买的有点多了,我吃不完……你要是也没吃的话,就进来帮我消灭点吧。” “啊?” 看他迷茫的面色,罗生生不禁觉得好笑。于是把门再拉开了一些,伸手揪住他的袖口,硬是把人拽进了自己房里。 他们此时可能忙着动作也没有注意,就在罗生生邀请季浩然的一刹,十七楼的电梯门默默开启又缓慢合上。 程念樟终是没有忍住,在走回电梯的一刻,顾不上什么公德,直接从口袋摸出了欲戒的烟,手抖着擦燃火机点上。 他每一口都是重重地吸入,入肺回环后,如蒸汽从口鼻溢出。 不像是在消解,反而更像是种自伤。 烟草呛得他喉头发痒,几声连续的咳嗽后,这个男人盯着指尖,突然爆了句轻咒。 “真他妈贱。” 过夜 “饱了” 罗生生舀了口汤后,拍了拍肚皮,表演满足。 她转头看向窗边的靠椅处,季浩然此时正姿态松垮地陷在里面,全神贯注打着游戏,听她说话,只稍稍抬眸瞥了眼,复又继续埋头酣战起来。 “你放那,我打完这局帮你带出去扔了。” “还剩不少,你不吃吗?” 虽说是拉他进来搭伙的,但季浩然只在最开始瞅了她吃相两眼,而后便自顾自打起了游戏,吃食愣是没沾一口。 “我不吃宵夜的。” 他答得漫不经心,罗生生听言却一愣。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几次和他外食,确实没怎么见他动筷,隆记那次只见他敬茶,骨碟临走时就属他的最干净;炸鸡那次也是,买了一大份,两人光顾着喝酒,鸡肉凉透了都没把纸盒拆封。 “那你老请我吃饭干嘛?” 季浩然刚才自知说错话,被她点了以后,手上几个动作没顾上,被对面爆了头,画面瞬间切换成了黑白。 “操!差点就赢了……对了,你说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 罗生生挑了挑眉,她深黯成年人要秉持互相给台阶下,看破不戳破的交际法则,未免他犯窘就没再问下去,而是回头一面收拾餐具,一面随口接了句轻飘飘的—— “没什么,就觉得你挺可爱的。” 可爱? 季浩然不喜欢这个形容词,搞得真像条狗一样,他可没那么下贱。 “我明天是早戏,没功夫和你再逼逼赖赖下去,你也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他说着便从靠椅里起身,抖了抖肩舒缓了筋骨,而后顶着张臭脸,伸手越过她,把台面上罗生生已经收拾好的剩菜和垃圾一道拎起,作势就要出门。 “喂!季浩然……” “叫我干嘛?” 今天她怎么老神神叨叨的。 “我……我有男朋友的,你以后别这样了。” 今夜还长,罗生生其实有个瞬间想让季浩然留下,想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来分散些注意,好让自己不去期待程念樟会回头哄自己,抑或克制住自己,别半夜忍不住又没骨气去找他。 但她知道这么做不好,利用别人的真心来给自己造一个假的避风港,真是件既懦弱又无耻事情。季浩然是个好孩子,她不想给他制造虚幻的遐想,让两人的关系因此变得复杂又难解。 所以尽管有些生硬和突兀,罗生生还是选择把话挑明,正好断了自己此刻自私的念想。 “哦……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男朋友。而且你这人很奇怪,自己拉我进来的,吃干抹尽就翻脸不认账,也是好笑的。” 说这话时,季浩然没有回头,罗生生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但听语气除了有点愠怒,倒还算是寻常。 她的话粗看有点伤人,但要说听了有多难受,那倒也没有。 又不是真没眼力界,季浩然当然知道她纠结的点在哪儿。 说穿了,也就是因为罗生生这股子别扭劲,才特别钓他。那晚沙面岛的民宿里,要是真睡了,他可能还会有点瞧不起这女人,没了距离感和神秘感支撑,差不多到现在也就该腻了。 可惜没睡成,这下了不得,更喜欢了。 所以他也看得开,人都是贱的,只是各有各的贱法。那宋远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季浩然再逾矩,也总比让罗生生被个人渣吊死好。 更多选择,更多欢笑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羞耻的。 听他嘲讽,罗生生倒是没像往常一样怼回去,反而沉吟了片刻,自省后回道: “我刚刚确实做得不对,不好意思的。” 季浩然没觉得她有错。 以前都是大大方方,太极打得贼溜一女的,今天老说大白话,一看就不对劲。 “你今天忒奇怪了!怎么一点精神气也没有,说话做事和个怨妇似的,该不会给哪个女鬼夺舍了吧?” “生理期就这样……” 罗生生刚想再用月事搪塞他,谁知话到一半就给季浩然给截了下去。 “你还真当我是傻子?”男孩转头,用一副不解的表情看向她:“你是下面流血又不是脑袋崩裂,没点什么刺激,能和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我也没探听别人隐私的癖好,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你说话真难听。” 罗生生皱眉。 “呃……” 好像是不怎么好听,有点粗鄙了。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又有点不开心,睡一觉就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说着,女孩快步走前,意图像往常一样推他出门。 这下换季浩然不乐意了,本来没什么的,但她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实在让他在意,所以任她怎么推,他就是不动。 “我不想走了,反正你今天这情况咱俩也发生不了什么,我睡你这得了。” 这人也是个狠角色,说完根本不看她表情,径直走到床边,连上了手机充电线,往下就是一躺。 “季浩然,你没事吧?” 他刚才听出来了,这女人摆明就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又不是真舔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也不是没一起过过夜,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只有多来几次,才能拉低她的底线。 分寸感?自欺欺人的东西,见鬼去吧! “你这人不就是想要人陪,又拉不下脸承认嘛,不然刚才拽我进来干嘛?也不知道别扭个什么劲?难不成还怕我闯红灯不成?” 太露骨了! 罗生生听到“闯红灯”叁个字,脸一下涨得通红。 “你别越来越过分!上次的账还没和你算呢!” “上次没记错该是你吃我豆腐,我一没亲二没摸的,你和我算什么账?” 听季浩然这颠倒黑白的叙述,罗生生一下被气到不行,她双手捂住脑袋,半张着嘴,瞪大了双眼,满脸写的都是不可思议。 “季浩然!你也太不要脸了点!” 这女人生气的样子,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骂够了就早点睡吧。”季浩然多少是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他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后,索性无谓地翻了个白眼,紧跟着又打了个特别应景的哈欠,也不知是真困还是演的,提着个疲累的嗓子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明天是早戏的,也不想多折腾,你就当是发发善心收留我一晚,你看成不?” “你——” 罗生生面对他无赖的样子实在没办法,自己放进来的人,打又打不过,劝又劝不走,想了半天骂人的脏话,临到嘴了又都说不出口。 她就这样,在无声的对峙中,眼睁睁瞧他翻身侧卧,闭眼安然地睡了过去。 现在看来,对罗生生来说,问题已经不再是季浩然会不会想东想西了,而是更严重的,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他给吃定吃死。 “哎……” 她叹口气。 原本决定还是要上前去推醒他的,但眼见这人似乎睡熟的模样,听他呼吸也匀称安逸,罗生生又突然不太忍心。 她把床尾的毛毯抖开,替他盖在了腰腹的位置,自己则在简单洗漱之后,拿了另一个枕头当作靠垫,就着窗边的靠椅,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夜半时,罗生生在半梦间觉察到有人将自己抱起,而后放躺到了床上。她刚触到软垫不久,小腹那里又感到了一股炙热,应该是来自掌心的温度,五指的触感很明显,对方肌肤带着钝感和略微的粗粝,是个男人的手没错。他的动作轻柔且笨拙,虽然成效不大,但多少也替她缓解了一些经期的不适。 “别揉了……痒死了。” 她知道是季浩然。 “网上说有用的,你好点没?” “还行,把手拿了吧,我不用的。” “哦” 她既然拒绝了,他也不好再强献殷勤,于是乖乖收了手,把毯子盖她身上后,背过身朝了另外一边睡去。 两人后半夜,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地渡过,整体倒也还算清爽。 早上是季浩然先起的,他今日有早戏,七点多就要去片场上妆,所以定了个六点的闹钟。昨晚他睡得本就很浅,铃声一响,人就弹了起来,赶紧拿起手机关掉响动,生怕吵到了边上还在熟睡的女人。 罗生生此时背对着他,睡姿如同母体中的婴儿般蜷着,面容安详,呼吸恬淡。 季浩然撑床半起,侧头看了她好久,这种安宁又温馨的视感,令他恍然像在梦里,生怕她醒过来,又和晚上一样把他当洪水猛兽似地防着,哐叽一下把这场好梦砸碎。 也就为了这一点虚幻的美好,他起床后把一切都做得小心翼翼,穿鞋行步悄无声息,开门落锁也是能轻就轻,眼看这一米九几的大高个,硬生生猫出了副小媳妇的畏缩情态。 等出了房门,锁扣落下,他才终于舒了口气。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缓劲几秒,廊道尽头有道熟悉的背影,闯入他的视线,立马让他心头又是一紧。只见那人身姿挺拔,晨光勾勒他的面颈轮廓,即便只是暗部的剪影,也能看出面色中的不郁。 季浩然暗道不妙,但又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踟蹰后还是开口道: “念樟哥,早啊,你怎么在这?” 败露 程念樟没有回他,听声只默默抽出支烟,低头拢火点上。 季浩然看他这副阴恻恻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回大概率是逃不掉一顿骂的。 “念樟哥,你有什么话我们去房里说,酒店走廊的隔音这么差,别被人听了墙角,多不好。” 他才不怕被人听墙角,主要是别把罗生生给吵出来,到时候连累她和着自己一块挨骂。 程念樟没有接他的茬,吐烟后向沙盘抖了抖灰,淡淡出口一句: “浩然,你知道这一早上,韦成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钱韦成? 下班时间他突然找自己做什么? 季浩然听言,犹疑着掏出手机,他自用的手机设置了超过十二点就开启的勿扰模式,所以凌晨的来电一般都会拦截。刚才起床没仔细看,经程念樟提醒才划开屏幕,发现一连串问他去哪儿的信息,和十几个未接的语音电话。 “出什么事了吗?找我那么急。” 还没等对过答复,他就从信息里翻出了答案。 那是几张模糊的偷拍,他助理早先也见过,隔天就花钱打发了,不知怎么又给流了出来。 照片拍的是他抱着罗生生进民宿的画面,还有几张穿过窗缝,偷摄他出浴后裸着和罗生生对话的照片,清晰度都不高,但季浩然这身量,放眼娱乐圈也找不出几个相像的,加之定位广州,只要发出去,基本就能将他锁死。 所幸这拍照的人水平不行,没把罗生生给拍个清楚,他们讲话那几张,虽然构图还成,但她不是背身就是捂脸,光从身形上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信息再往下翻,就是一篇草拟的通稿,标题惊爆,给他安了个“迷奸”和“嫖宿”的罪名,内容粗看更是污秽又下作,不过别说,配上图……还真有那么点味道。 季浩然看着看着就看笑了,想这人到现在还没睡到,帽子倒是一顶也没少给自己扣上。 “他们开价多少?钱我让家里出就行,小事情。” 他当多大的事,不过就是花钱保平安罢了,自己又没真犯法,被拍的女方又是罗生生,嘴巴比他还紧,想来几张照片也花不了多少。 “叁百万” 听到这组数字,季浩然大惊。 当初他助理第一次打发的时候,也只花了五位数而已,怎么转了一手,加上篇无凭无据的知音体,身价一下就多了两个零。 “操!就几张破照片,连脸都看不清,要收叁百万,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我看念樟哥你找人把他做了都用不了叁百……呃……揍了不是做了。” 季浩然说到一半才发现这是在走廊,有些话还真不好乱讲。 “照片里的女人是谁?” 程念樟没再纠结数目,反而掉头问他女主。 这不禁让季浩然嗅出了些许异样,头脑从懵然中生出思考。 刚刚蓦地见他,本以为是来批挞自己昨夜找罗生生的事,当他是专程早上过来抓个现行,可没想到居然还会扯出前几天沙面岛的夜宿相关。 这时点卡的,巧合太多,弄得好像就是故意要搞他似的。 而且照理钱韦成找得这么急,现在自己应当面对的,就该是他而不是程念樟;分明都是可以关起门来讲的事情,也不知他为何非要在这条走廊里问个底朝天。 “就一酒吧认识的朋友,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她是肯定不会反水来害我的,你们就放心吧。” 照片里没什么罗生生的正脸,光凭几个模棱两个的剪影,除了那晚的几个当事人,季浩然不信有人能认出她来。 “哦?是吗?”程念樟落下一句冷语后,与他擦身,径直走向1705的门口:“浩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你来回答我,还是她来?” 程念樟手里拿着酒店的通卡,只要轻轻一贴,这间酒店里任意房门都能轻松打开。见他面色冷峻,口气亦是笃定,季浩然当下便知晓,自己已无挣扎的必要。 事态很明了,他肯定是被身边人给卖了,大概率是他的助理。 今天这一出,没想到还是个连环套。 季浩然这孩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单纯莽撞,但并不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把事情串起后,他终于意会到程念樟这厢找他,完全就是场赤裸裸的威胁,专程冲着他和罗生生而来,准备今天提饵收线一锅端起,打他个措手不及。 什么狗仔,什么叁百万,他不信这点小事凭他程念樟和钱韦成的手腕还摆不平整,不过是个敲打的由头罢了。 “念樟哥,你绕这么大个圈子,是什么意思?” “为了一个女人毁掉前程,你觉得值吗?” “东西都在你手里,我有什么能力决定值不值?”季浩然知道程念樟对外人善用这些手腕打压,但没想到有一天还真会用到自己头上:“有什么我们回去说吧,别吵她了,都是我的锅。你真要我花叁百万买个教训,我也认。” 他伸手挡在程念樟身前,用手将感应器捂住,压制着嗓音,话语里透着无力。 这副情态,与他平时的跋扈,大相径庭。 听他服软,程念樟的脸色不见丝毫松动。他眉目反而愈加紧皱,眼气里满藏着锐利,五指攥紧房卡,贴肉的衬衫透露他肌肉的紧绷……现时的这个男人,通身散发着肃杀,实在令人后怕。 “所以真是她?对吗?” 季浩然愣住,原来刚刚他是在套话。 “不是我助理和你说的?” 全赖程念樟演技太好,让他竟然怀疑起了自己助理。那人可是从出道起就一直跟着自己的铁哥们,一路从他籍籍无名走到现在,情份并不比程念樟差,想来也没那么轻易会卖了自己……刚才真是大意了。 “你这个下手,做事不太干净,但嘴巴确实牢靠。” 看来确实找过他。 季浩然心中不妙的情绪扩散,他压低嗓音,试探问道: “念樟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程念樟只从鼻腔漏了声嗤笑,随后接道: “顺便告知你一下,他今后就不再是你助理了。韦成目前在接手相关事宜,新人到岗之前,你的一切,都会由他看管和负责。” 这是变相在限制他的自由。 “程念樟!你不要太过分!” 季浩然这下是真的怒了,即便压抑着声量,也能从切齿的气音里听出愤然来。 他不懂,他和罗生生就算真有什么,又能触到他程念樟什么霉头?为了提防那个宋逺哲吗?还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他养的狗,稍不听话,就要训到服帖,动不动就拿他身边的人开刀? “呵,过分?怪我从前太惯着你,没让你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苦头。” 程念樟说时尾音坠落,每一个字节都散发着寒气,让人禁不住会联想到些不好的画面。 两人在对峙间沉默。 季浩然深吸一气,缓慢吁出,释放了一些偏激的情绪。他现在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直觉得有些无力和崩坏,提不起劲再去辩驳,只想尽早结束这场闹剧。 “我助理他不过是替我办事,你不要为难他。” “那要看你。” “叁百万我会准备好的。” 他知道程念樟要他做什么,但他宁愿割肉,也不想遂他的愿。 “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两人都十分了解对方的秉性,程念樟更是深谙诛心之道。他不介意用反复的推拉研磨去平滑他的棱角,拼耐心,没人比得过他。 季浩然被他机械而冷硬的回复击打,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现在所有的反抗,基本都是徒劳,这男人要的,不过只是自己的态度罢了。 “你把我身边人都剪了,我还能扑腾出什么水花?你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 真是既丧气又无奈。 而反观程念樟,听到这样的保证,表情立马放缓不少。 “这就对了,你助理的新工作我会好好安排,不用担心。” “谢谢念樟哥。” 季浩然的感谢说得干瘪又空洞,他将视线对在自己鞋尖,极力想要避开程念樟的锋芒。 从前不是没被他教训,但往昔这人再严厉,对他至多也不过是言语上的击打。今次过招,快让人窒息的打压感扑面而来,迫使他竟对程念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抵触和愤恨情绪,即便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足以在两人的关系里,划出伤口…… 程念樟最是识人,察觉到季浩然的低落后,他调整面色,恢复往昔和煦,看表后抬手轻拍男孩肩膀,提醒道: “不早了,你今天还有早戏,不要为这些小事影响了状态,赶紧回房去修整一下,韦成还在等你。” 这语气温和得…… 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然而季浩然听言后,分毫不觉体恤,只感到一阵凉意,自背脊倏然而起。 “那念樟哥你呢?不一起走吗?” “你先去吧,我抽完这支烟再走。” “好” 待目送季浩然入梯上行,人影消失的一刻,程念樟眼神瞬间转冷。 他将烟头狠狠摁灭在沙盘中央,抽出通卡贴上门锁,直接用力将门推开。 室内,在玄关已站立多时的罗生生,见他大摇大摆地闯入,满目尽写皆是错愕。 “都听见了吗?” 程念樟笑问。 这男人此时周身散发着戾气,尽管面上笑着,但眼底却没有一丝喜色,长睫遮掩下的瞳色,更是晦暗到令人不禁发怵。 “你要做什么?” 在乎(上) “嘭!” 男人一记甩手,门扇撞合,带起满室的震颤。 罗生生被这声巨响吓得缩肩又发抖,小腹瞬时因紧张抽搐个不停。连锁反应下,生理期的胀痛和下体连绵的血涌亦接踵而至,带起几股间断滋生的凉意,催发出女孩满身沁肤的冷汗。 她此刻面色煞白,连连退步,没别的想法,只希望能离程念樟远一点。 “嘣!” 臀肉磕到桌沿,后路被截断。 “你别那么凶地看着我……我害怕……” 罗生生嘴里说的凶,指得不是表情,而是男人眼中藏匿不住的暴戾感。这个眼神她曾见过两次,知是他怒极的前兆。 “哦?” 程念樟闻言移开视线,行步向前,环顾一圈房内景象后,身形定格在距罗生生半步远的位置,逡巡间抬指连解两颗衬衫的襟扣,而后松开腕口,将衣袖上撸。 “我问你,刚刚都听到了吗?” 男人视线轻蔑地向下。 罗生生下颚被他用虎口给顺势掐捏着提起,迫她不得不直面这人的问询。 “你想我听到什么?” 刚刚她被门外的动静吵醒后,大概听了一些他们的谈话,内容云山雾罩又掐头去尾,鬼才知道在讲什么。顶多听出一些对峙的机锋和彼此情绪的消长,知道大概是程念樟在教训季浩然,清退了他的助理,剪掉了这孩子的左膀右臂。 方才季浩然话尾明显的落寞,多少还让她有点心疼。 她能感知这场冲突,应当和自己有关,中间提了几次女人不女人的,说得大概就是自己。 可罗生生完全没想到他真会闯进来,更没想到的是,这男人的火气,会大成现在这样……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有必要吗? 分都分开了。 “和季浩然睡过几次?” 程念樟见她眼里还藏着倔,立马失掉了所有盘桓设问的兴致。 “没有” 因为是实话,这两个字她回得极快,丝毫没有犹豫。 就在她答完的瞬间,男人深吸口气,双唇紧抿成线,昂首将眸目半阖,眼色折射微光,透出刀锋般的锐利。 他转手甩开女人脖颈,随后不等人反应,抄起手边带水的长杯,便狠狠掷地。 “砰!” 落地声大而沉闷,不见清脆。 皆因酒店铺着毯垫,杯子触地微裂,只溅了各处水花,也没带出什么渣子。作为发泄来说,不痛不痒的,没有疏通怒意,反而增添了更多心内的滞涩。 看此刻男人面色,想也知道,肯定是还有后招的。 果不其然,罗生生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胸口的衣领就被程念樟给用力扯住。她整个人现时如同鸡仔,被他提拉抛摔,差点撞上对过墙面。 “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是把她当犯人在审吗? 罗生生也是个硬茬,站稳后,翻身直面他,语气丝毫没有服软。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还在装?” “装什么?没睡过就是没睡过,咱俩都掰了,我现在还有必要骗……唔嗯” “掰了”两字,扣锁了程念樟的眉头。 他不爱听。 于是趁她双唇未及收束,男人携卷着粗重的喘息,落下凶狠长吻。他的唇舌蛮横,带着掺杂了情欲的报复,长驱直入,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罗生生起初并没有反抗,但后程一直不见他有要停的意思,窒息感带出自卫的本能,她刚决心落齿咬他,程念樟便察觉了异样,迅速抬首将两人分开。 仓皇间,一条连桥般的银丝拉长,在冷硬的对峙中落下了暧昧的存迹。 等恢复一些呼吸,情动的关系,罗生生软骨头的毛病又犯—— “你怎么了?情绪怎么突然这么差?” 女孩的语气和表情不见了方才的刚折,竟还抬手捧住他脸,殷殷切切问起了这个男人反常的缘由。 可惜这股熨贴,程念樟并不买账。 他面上的冷意,只增不减。 “罗生生,是谁教你这么下贱的?”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下贱了?程念樟,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羞辱的词汇从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最是伤人。罗生生刚还有点松软复热的情绪,一下又被他给踢进了冰窖。 “哼” 程念樟冷笑着拿出手机,点开图片。 “你还真的是耐不住寂寞。” 眼见屏幕里的画面,罗生生如遭雷击。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个误会,那天我喝多了,醒过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但真的没发生什么,你信我……” 她来不及组织什么像样的辩驳,中间还要顾忌季浩然的安危,投鼠忌器,解释地既苍白又无力。 证伪不像证实,丝毫没有准备的状况下,赌的,只有对方的信任。 罗生生试图伸手去拉男人袖口,却被他用力拍了下去,打得她手背都痛。 “你平时就是这么应付宋远哲的?像这种话,他能信?还是说你们都是一类人,偏好把别人当消遣,他玩肉体,你来玩感情?嗯?” 程念樟的话,多少是有点自贱的。 罗生生听出来了。 她摇了摇头,试探着再去牵他,这次直接握住他手,任凭男人怎么抽,她就是紧攥着不放。 “真的没有什么,你不信去问季浩然,他不知道我俩的关系,没必要骗你。你随便对我俩的口供,什么细节都可以,就是个乌龙,照片里我连看都不敢看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其实罗生生大可以拿苏岑的事,用两人半斤八两顶回去,但她不想斗气,现在不是比输赢的时候,那样太幼稚,除了互揭伤疤,没有任何缓解的意义。 昨夜她虽然嘴上说着不再喜欢他了,但那也只是当下的恶感,感情哪有说没就没的道理。 “呵” 男人用另一只手将她五指一一掰开,退身后,抽出支新烟,刚要点火,眼神扫过她的外衣,眼眸里多了些许研判的意味。 罗生生昨夜因季浩然的留宿,没敢洗澡换衣,所以身上穿的还是去找程念樟那身。 这不算什么清白的佐证,但多少抚平了一些他的戾气。 “你在想什么?” 抽烟,是他冷静的信号,也是两个人可以心平气和说话的前兆,罗生生以为这是个契机,于是就试探着问询了他的想法。 总靠猜的,实在太累。 “我在想你和他睡了一夜,都做了些什么?哦,好像还不止一夜。” 说完他终于点上烟,侧身略过她走向床边,掀掉盖毯,看了眼床褥的状态。 罗生生压根就没有设防的概念,床上两个身位的颈枕都是松散的状态,下面的床单亦揉出了双人的睡痕,一男一女躺在一张床上,还能做些什么? 而后程念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熟门熟路找到酒店备售的安全套,发现没用,顺手就甩了出去。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凭罗生生的心眼,会看不出他在找什么? 明知故问罢了。 ———- (有点来不及写,等忙完继续哈) 在乎(下) 程念樟似乎没听见她说的话,依旧默然立着,视线对在台面一处,许久未再动作。 床头柜上放着罗生生正在充电的手机,他拿起后依次试了罗生生和自己的生日解锁,都没有成功。 “密码” 他声音低沉强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男人真的来劲了,还要查她手机? 那可不行! “这是我隐私!凭什么给你看!” 里面也没什么奸情的证据,就是有些东西,她嫌丢人。 “呵”程念樟不懂女人的心思,听到抗拒,原本可看可不看的事,这下倒是非看不可了“说不说?” 罗生生心烦地,肚子又是一阵抽搐,她捂了捂侧腰,强忍住难受,亦步亦趋地靠近,意图把男人手里那块板砖给抢回来。 “还我!” 可惜刚伸手,就被扣腕,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她勉强挣扎了几下,全部收效甚微。 罗生生知道反抗已无用,这男人问不到密码,照样可以刷自己脸。她印象里,他是干过这事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又记不太清。 “六个零” 没想到这么简单。 成功解锁后,程念樟用余光瞥她一眼,带了点嫌弃。他甩手将罗生生推开,享口烟,转身低头坐在床沿,单手娴熟地拨弄她的手机,寻到微信点开…… 罗生生的人际关系很简单,除了几个工作群,基本没什么杂七杂八的好友。置顶的聊天对象只有她妈妈,其他人不用往下翻找多远,也都能看个大概。 最近一条单独的对话,聊天对象叫飞天小女警,这个号程念樟熟悉,是季浩然。他点开听了昨晚的语音,还好,没什么异常。 于是又上翻去找之前的聊天记录,才发现她出院当晚,季浩然居然来房里找过她。 男人手指顿住,原本面容刚有放缓,现下眉头又开始收蹙。 他特意调大音量,将季浩然那条“我下戏了想来找你”的语音公放出来。罗生生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听来,那孩子说话不似正常时的顽劣腔调,语音低沉缓慢,反而更像是荷尔蒙驱使下的约炮邀请…… 难怪当时她会觉得别扭。 “那天他真的就是来给我送了个东西,你查监控好了,一两分钟的事,能干什么?” 程念樟还没开口,罗生生就先抢了话头,多少显得有点心虚。 “你急什么?” “别翻了,你这个状态,看什么都不会对劲的。算我错了好吗?以后我都会和他保持距离的,你就别气了。” 他没有理会,抽了张纸抖掉烟灰,继续上划。 罗生生一面看他动作,一面吞咽着口水,心内打鼓地厉害。 她没觉得自己和季浩然有什么越界的聊天记录,无非就是些吃吃喝喝的推拉,有时候连发十几个表情包斗图也是常事。想来在他眼里应该都是些相当幼稚的内容,但这人却翻得很慢,也不知道能从那些奇形怪状的图片里,钻研出个什么罪名来安她头上。 “把我说的话都当耳边风,是吗?” 他指的应该是之前提起过的,让她别吊着季浩然。 “就普通朋友聊天,你别想那么多。“ “普通朋友?呵” 罗生生看出来了,程念樟就是在故意找茬。她越服软,这男人就越来劲。她现在真的很想说一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就这样吧”“爱咋咋地”,诸如此类的渣男语录。 但她忍住了。 要死就死个痛快。 她决定勇一点,干脆梭哈。 “有问题吗?哦对了,程念樟,你现在对我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普通朋友而已,有什么资格管我和谁勾搭?我和他就算睡了,也碍不着你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趁他愣神的当口,罗生生赶紧眼疾手快,一把抢回自己手机,放入口袋后,长按侧键关闭。 她还没把他微信的备注改回去呢!要是让这发癫的男人看见自己给他标注的是“爱马仕代购”,估计又得解释半天。 “我什么货色?” 果然来火气了。 罗生生心里倒是没话里说得那么怨怼,知道他在吃醋,其实情绪上还是开心占了上风的。 收好手机后,这女人立马认怂地挨着他坐下,取下烟,牵过他的左手,十指紧扣。 “你看,我说难听话,你是不是就特别难受,特别想打我?” 程念樟没答,他抽了抽被她扣着的手,没抽走。于是索性用力捏下去,掐得她五指充血,指尖泛出骇人的酱红。 不痛,就是麻地厉害,感觉手都要废了。 “你刚还说我下贱呢!我要是遇事脾气和你一样差,力气和你一样大,那咱两这日子怎么过?你看我昨天多体面,哪像你今天这样,把我又打又骂的。” 男人听言,偏过头,面色沉郁地乜了她一眼。 “我让你体面了吗?” 罗生生快速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啥?” 没人回她。 蓦然间,程念樟松开五指,移手到她脑后,揪住这女人的发尾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一个长吻在两人目色的交接中倏尔落下,没有方才凌人的气势,多了几丝缠绵与缱绻,还算怡人。 罗生生一向对他来者不拒,气极的状态下都能被他给亲回来,更遑论现在。 “唔……” 他吻地热烈,她也回得主动。 尽管两人此时已逐渐忘情,但恐慌褪去后,罗生生还是察觉了诡异——刚才闭眼前,冥冥中,她似乎看见了这个男人……在笑。 他笑什么? 越想越反常,越想越不对。 罗生生仔细回遡了一遍这个男人今天所有脱离认知的举动,粗看好像都合理,却处处都不像他。 她知道,程念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想通了这一层,罗生生愤然推开男人肩膀,抹去嘴上口津,佯装一副恼怒的表情,虚张声势地向他问道: “程念樟,你是不是在给我下套?” 下套? 男人不满亲热被中断,眼神中透出锐利。 他没正面回答罗生生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是直接将双手探入衣物,轻而易举解开了她内衣的暗扣。 “你做什么?今天不行的!” 她还来着姨妈呢? “那你昨天和季浩然怎么做的,今天就再来一遍。” 他说这话时,表情带着股蔑然的笑,不像含着醋劲的样子,倒更像是在调情。 罗生生这下真生气了。 “你演够了没有?” 她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刚刚都是程念樟反客为主的手段。 这男人狡诈的很,为了不低头认错,抓住她的把柄就无止尽地延展放大,演一出深情在意的戏码,好把她钉在罪人的耻辱柱上,百口莫辩,最后只得不明不白跪下,回头求他原谅。 其实他什么都算计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亏欠当筹码,感情里也非得要赢了才能高兴,根本看不见什么真诚的底色…… “呵” 又是惯常的冷笑。 该确认的已经确认,他目的已经达到,所以也不再想过多遮掩欲望。 罗生生的外衣在无觉间被他掀去,随手丢于床下,女孩缺乏血色却更显白皙的上身,也由此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没了布料庇佑,骤然侵袭的凉意,让罗生生小腹一阵抽紧。此时她略显呆滞的面容,因为身心同来的难受,而蒙上了一抹恸色,五官纠结皱紧,很是煎熬。 “怎么了?” 程念樟看出异样,当她又要开始发作,表情突显不耐。 听到问询,罗生生的身体就像接收了某种信号,抢在开口之前直接替她作出了回答—— 肚子突然绞得厉害,她捂住下腹,在呻吟间无力地倒入男人怀中。 “疼…” 程念樟抱她时,沾了一手黏腻的冷汗,室内温度不算低,但她身上却失温地厉害……这种虚弱的触感,不禁让他有些心慌。 “真来事了?” 不然呢? 骗他干嘛?难道还真以为她昨天和季浩然睡了吗? “程念樟,你是不是有病。” ———————— 作者的话:等下班了会修,但意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老程蔫坏的,别信他 动摇 常人眼里,罗生生一向还算健康,没什么小毛小病,平日里虽然不太运动,但体力活也没少做,面上看单薄瘦削,实则无论心性还是身体,都藏着股韧性,不易折断。 程念樟见过她小时候来月事的样子,校裤上染了大片的红,还能和个没事人一样跑跑跳跳,毫无知觉。这种轻松的印象奠定了他不甚在意的态度,以为这事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淌点血罢了。 可没想到今天怀里的这副身体,竟然会这么弱不经风。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 他居然还有脸问。 此时恰好阵痛稍缓,罗生生虚软着从他怀里脱身,恍惚间撑住床沿坐正。 她想去捡衣物,但一想到要弯腰、站起、再穿上,整个人就开始怠懒起来,发呆几秒后,抓过手边的盖毯,决心胡乱把自己裹住,再倒头睡下去算了。 罗生生现在眼皮懒得抬,嘴巴更不想动,淡漠孑然地,根本不想搭理身边这个男人。 程念樟看她动作,没多想,直接上手展开毛毯,起身后半蹲在她面前,帮着细细拢好;见到女人眼角有泪,下意识捧起侧脸替她揩掉,掌心温热,动作亦很轻柔。 现时这张眉目纠缠的俊脸,映到罗生生眼中,还算有几分深情的样子,不过真真假假的,她也没什么心情去探究。 “你闹完了就早点走吧,季浩然今天状态肯定不好,没你盯着,别进度又吃紧,白搭进去剧组几百号人一天的时间。” 罗生生话说得冷淡,程念樟也没放心上,他站起身挨近,扣着她的头颅紧贴自己腰腹,低首抚弄她的发端,给予慰藉。 “都是从前惯出来的毛病,他就是欠敲打。今天季浩然这股怨气,根源在我身上,去了反倒容易让他逆反。” 罗生生听言,抬手揪住男人侧腰衬衫的褶皱,借力仰头看向他,面露不解。 “不去剧组……那你去哪儿?” “怎么?你这里容不下我吗?” “又不能做,你留下有什么意思?” 她这是气话,但心里也确实没太高兴。 从前这人逗她,随口一句就能让她高兴半天,现在心态变了,只要从他嘴里蹦哒的鬼话,罗生生是能选择不信就不会去相信。 “你昨天也照样不能做,季浩然留下有意思,到我这里就没意思了?” “他也没意思。” 罗生生懒得和他纠这些有的没的,随口应付了一句,就松开他,侧身倒躺了下去。 见她睡下,程念樟也没再追问,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衣和刚才掷地的水杯,进进出出接了壶水烧热,而后帮她找到床薄被轻轻盖上,再开窗散去烟味。 她睡衣挂在衣橱,这男人闻了闻,应是新洗过的,还算干净,就顺手取下来,作势要给她换上。 感到程念樟靠近,罗生生翻身掀起被子把自己蒙住,转向了另外一边, “你去忙你的好了,别弄这些假惺惺的,我不吃这套。” 说完一愣。 想自己怎么也开始学他这股讨人厌的腔调了? “把裤子脱了,衣服换上,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走了以后我自己会换的。” 面对他佯装关怀的呵斥,罗生生也不认怂。 闻言,程念樟提腕瞥了眼表盘,对上时间后,面容里浮出了些许不耐。 他当然不可能和她整日厮混,不顾正事,罗生生的“假惺惺”,其实没骂错。今天是他在广州的最后一天,下午要飞上海赶一场点映的见面会,留给他解决问题的时间,并不多。 “罗生生,你对我有什么诉求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这么别扭。” 他这是在说她矫情了。 “没诉求,又不是我喊你过来的,让我安安静静睡一觉吧,谢谢了。” 罗生生依旧蒙在被头里,声音听来闷闷的,但还算平和,辨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心里有很多难听话想说,但她没力气再去应付冲突。老被举高又抛下,她是真的有点累了,谈恋爱该是件互相成就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互折磨,看不到尽头。 这点上,他是真比不上宋远哲。 那人对外人脾气再坏,但至少相处的时间里,都是把她捧在手心呵着的,会变着花样讨她开心,该认错的时候也向来不惧低头……现在想想作为伴侣,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天上的月亮终归只能仰望,而地上的六便士却唾手可得。 更何况爱情不是纯粹的理想,程念樟如果永远都是神祇的姿态,那他放不下的,可能也不是所谓情感的羁绊,而是她的崇拜所带来的虚荣感吧。 罗生生觉得都点到这儿了,照程念樟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再自找没趣的。 可刚消停没几秒,头上的被子便被陡然掀开,床边这个失了耐性的男人,强硬地把她拎起,沉着脸,剥掉冗杂的毛毯,将衣服给她套上。 在一通深重的呼吸后,罗生生索性半眯着眼任他动作。 当男人手伸向她裤缘,欲帮她脱下的时候,这女人终于恢复了劲道,慌忙拦手制止他。 “我自己去换。” “嗯” 她从程念樟手上取了睡裤,进到洗手间将门拉上。现在她已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于是顺道清洗了一些黏腻,去除了些身上血腥的痕迹。 这一切罗生生做得很慢,她也不是故意在拖延,就是不太想多去面对外头那个男人,最好自己推门出去的时候,他已不在。 然而事与愿违,罗生生出来时,他还在。 这人又点了支烟,靠着半开的窗向外吞吐,侧脸在明暗交迭下,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好坏。 “下面那么多代拍和狗仔,你在窗边万一被人拍到怎么办?” “小事情,你不用操心。” 大概是罗生生先主动开口的关系,程念樟嘴角不自觉牵扯出了几分笑意,语气也轻松自在不少。 “你……你好了就过来吧,把窗帘拉上。” 她站在床的另一边,向他招了招手,而后爬上软垫,面朝男人所在的方向跪坐着,不知想干什么。 此时程念樟手里的烟还有半截,他只低头看了眼指尖,也不拖沓,摁灭后直接拉上窗帘,两个跨步就行至了她的面前。 靠近后,男人衬衫剩余的襟扣被她依次解开,下摆亦被抽出,敞开的布料间,一具美好肉体就此展现。 罗生生的指尖现时带着股凉意,抚过他侧腰时,配合着指腹的软嫩,带出了他欲望的敏感,引得程念樟的下身,瞬间抬头。 “你想做什么?” “我现在好点了,帮你口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说这句时,正低头专心替他解着裤扣,程念樟辨识不出她的表情,但光听语气,并不像这人往常沾了情欲的样子。 “我不需要……呃” 他还来不及推拒,罗生生已经伸手掏出他的昂扬,富于技巧地开始套弄。 这女人右手专心撸着,左手拍了拍身后空位,抬头忽闪着杏眼,假意懵懂地笑看向他。 “你快上来躺下吧,地上凉,我跪着弄会不舒服……啊!你别……唔……” 胸前的柔软倏然被双大手推挤,熟悉的,带着侵略感的激吻亦在同时伴随落下。 程念樟一路倾轧,带着她侧倒下去,明明刚穿上的睡衣,又被他给熟练解开。 感受到胸前动作,本该欲火焚心,可罗生生心绪却不禁分心飘到了别处。 她想—— 早知道这样,刚才又何必多此一举?真是闲的。 ———— 下章是夹生肉 世事兰因絮果,没有人会永远原地等待。 敷衍(上)(微h) “在想什么?” 察觉到对方在走神,程念樟面露不悦。 罗生生稍稍避开他的视线,用五指作梳,一路自他额前顺向颈后,轻轻揉捏男人椎骨外的肌肉,讨好地帮他放松些身心的疲累。 “别弄这些前戏……我今天做不了,点了火最后灭不掉,这不是造孽吗?” “你自己点的火,怪我头上?” 程念樟挑眉,觉得好笑,遂也没把她话放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埋首在她颈间。唇瓣途经这女人平直的锁骨,见那里骨相圆润,泛出微红,便作恶似的咬住梁中,吮吸出了一个血红的痕印。 “干什么呀!留那我怎么穿衣服?” 罗生生有些急了,抽手便往他后背拍去,“啪”地一声,力道还不小。 他之前把吻痕留胸口,她没意见,现在打在锁骨上,衣领稍大点,一不小心弯个腰,就谁都能看见,成何体统。 “我看你片场穿的那些应该都不碍事。” “都是穿给你看的,平时我多的是你没见过的靓衫。” 这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宋远哲给她新买的漂亮衣服确实不少,但她日日上工根本没机会穿,倒也不是真要藏着不给他看。 她这是说者无心,但听者难免有意。 程念樟忆起早前她那条和季浩然夜蒲的绿裙,还有更久远些时候,秀场见她的浮夸扮相……确实都不是穿给他看的。 “哦?那你说说,你扮靓是想给谁看?” 说着,男人抓紧她的左乳,拇指拨弄茱萸,待立起来后,俯下身就是一场报复般的嘬弄。 罗生生被他舔舐地禁不住颤抖,上身左右扭捏着上拱,心里想要摆脱,但身体却不断迎合。 “啊……给你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被……嗯……要被扒光的。” “呵” 男人门齿此时正夹咬着她的乳首,听她这句调情似的娇嗔,一下没忍住,笑着喷薄了一记炙热的鼻息,嘴上也没注意力道,差点合齿把她的敏感咬下。 痛爽刺激下,罗生生揪紧他发尾,止不住剧烈颤动。双唇半张,促短呻吟卡在喉头发不出一个整音,嗯嗯啊啊地,被愈渐加快的呼吸打碎。 这男人是真坏到了骨子里,知道她不能做,嘴上的活计竟比平时还要卖力很多,配合手上的抓挠,是铁了心地要把她弄到升天不可。 罗生生实在斗不过他,绵软地打了这人几下,却分毫不见奏效。 “你坏死了……啊……别弄了……血会流干的!” 程念樟闻言,动作一顿。 他放开双唇,只手向下,掌心贴合在她脐眼的位置,意图传递些热度。 “这几年宋远哲怎么养你的?养成这副鬼样子。” 关宋远哲什么事? “今天明明是被你气出来,你怪他头上做什么?” “以前也不见你那么多事。” 他嘴里说的以前,往前追溯,至少也有十年了。 “那都多远了?我总不可能永远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而且你刚刚那火气,我就算不来事,估计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听出她话里的委屈,程念樟换了个姿势将她抱紧,手掌后移,轻拍女人背脊。 “都过去了。” 他是过去了,可她没有。 罗生生有点反感这种似真似假的温情,于是主动岔开了话题。 “你下面磕得我难受。” 她说的是他那根起势惊人的硕大。 现时因为拥抱贴紧,这个巨物在两人小腹之间恣意生长,它的脉搏温度,还有坚硬的质感,通通具象了欲望的形态,教人越想忽视就越会在意。 “我自己能解决,你不用上心。” “还是我来吧。” 说着,她掀去这男人落在自己腰侧的大手,委身向下,对着那高竖的长棍,直接一口吞没。 温暖湿润的口腔瞬间将他包裹,罗生生如今已熟能生巧,手嘴并用,配合默契,教他好不快活。 “呃嗯……” 伴随一记深喉,程念樟仰头发出喟叹,他腰腹收紧,操控着她的后脑上下动作,不给任何喘息和逃离的机会。 “啊……” 在棒身几下高频的抽缩和脉动之后,罗生生口间尝到腥膻,她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皱眉吐出后,不认命地看向掌心白浊。 视线对焦的一刹那,剧烈的恶心感突然上涌。她也顾不上其他,捂住嘴,翻身下床,奔往洗手间,开了水就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程念樟此时仍弥留在欲望的混沌中,待反应过来,他赶紧撑床半起,眉目紧蹙着,向侧边看去。 “生生?” 水声太大,这一声还没入她耳,便被环境音遮了个干净。 “罗生生?” 这声,她听见了。 但也只是停了下干呕,并没做什么其他理会。 等她漱完口后出来,程念樟已穿戴整齐立于床边,只是胸口还有几粒纽扣没扣上,所以稍显颓靡浪荡了一些。 “下午我要飞上海,时间有点紧。” “你去吧。” 男人扣子扣得很慢,当听完她回答,手上的动作更是直接顿住。 她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十七号排了空档,会回趟剧组。” “哦” “怎么了?” 这女人回得太冷,实在反常。 “没怎么呀,你能回来不是好事吗?呵呵。” “我倒是没看出你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敷衍(下) 程念樟低头摁上袖扣,这话说得也只能算是轻微的抱怨。 她时不时就会跳出些半死不活的腔调,他多少也已习惯,自觉没什么深究的必要。 罗生生不想在程念樟面前表现地太异样,免得真送不走这尊大佛。于是上前扯过男人右手,替他将反手的扣子扣好。 他穿的是件麻料的衬衫,精工的料子,织数高,特别记褶,罗生生帮忙抬手抚了抚折痕,却怎么也无法复原平整。 较了会儿劲,发现都是徒劳后,她无奈嘟起嘴: “上去换件再出发吧,都皱了。” 她这些带点服侍感的熨贴,程念樟一向很受用。 心悦间,他把双手卡在女人两侧腰眼,强势地将她拉近,直至贴敷在自己胸膛。当感受到罗生生胸口酥软的触碰,这男人心绪畅快,俯首靠近她脸侧,低语道: “刚才的事,抱歉。” 说的是口射的事。 罗生生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神后,眉间迅速簇拢。 那种喉头黏腻的质感,和漫溢口腔的腥膻,通通伴随回想卷土重来,无论怎么刷牙漱口,都抹除不去它们遗留在记忆的阴霾,胃里好不容易压下的反酸,这下好了,又被他给带了出来。 这男人刚刚也是看见的,明明知道她不喜,还要重提,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根本没掺杂多少诚意。 “没事,就是太突然了,一时适应不了。” “下次我会注意。” 没说下次不会…… 连这种承诺也要留个余地,还真是严谨。 “好了,别提这事了。你几点的飞机?” “下午叁点。” 罗生生抓起他的表看了眼,现在才早上八点不到。 “今天真不去片场了?” “待会儿还是要过去一趟,看看那小子的状态。魏寅碍着邱冠华的面子,向来不敢对他太严厉,我过去给老魏放个权,也顺便再捋一捋季浩然的情绪。” 她就知道,刚刚说得好听,一口一个不去,说什么会让季浩然逆反等等,其实都是他信手拈来唬她的鬼话! “要是你捋不顺他,我可以去帮忙。” “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能帮什么忙?” 程念樟听言,将两人拉开些距离,目光里透出犀利。他明白罗生生是什么意思,虽然程念樟自认不算个好情人,但还不至于小人到,要靠女人去平事的地步。 “他比你好哄多了,一点小甜头就能开心半天。其实你费老大劲教育他,最后可能还没我去探个班有效果,你说对吧?” 罗生生现在头脑清明,开始学着他的思路去试想问题,她是真心觉得,这么做既有效率又不用付出太多代价,何乐不为呢? “让你离他远点,你是没听进去吗?”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多远?” 她听这人又一副恼怒的样子,把话头绕了回去,心就烦地厉害,立马后悔刚才没过脑去接了他的话。心想随口说句“好的,你忙吧”,说不定也能揭过去,何苦像现在这样,复燃了争吵的苗火。 自知口快,罗生生低头沉吟了片刻,没等到他出声,于是试探着再将程念樟抱紧。 “好了,我也就随口调侃一下,你要是介意地厉害,我下次见他都绕着走,微信也删掉,话也不和他说,你看怎么样?” “那最好。” 他接得很快,语气清淡,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应该也就是顺口回的话,不过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了。 其实他知道她不会真去这么做,她也知道他不会信,但谁也没有去较真这件事的始末,两人默契地用块破布遮掩住问题,就好像能无事发生一样,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真是虚与委蛇。 罗生生心里清楚,这种你瞒我瞒的日子,是过不长久的。她想程念樟也一样,只不过不同于她,这个男人可能从一开始,就从没想过长久…… 插曲过后,他们也没再多说什么,罗生生借口睡去,阖眼没多会儿,男人便顾自离开了。 房门落锁的声音很轻,关上的刹那,罗生生紧闭的双眼缓慢睁开。 她对着床前的空位发呆良久,脑子里过了许多这些天来的画面。细算起来,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太久,除了做爱和争吵,好像也找不出太多深刻的回忆。 越想越觉得寡淡,但明知无趣,却又总忍不住去想。 这不是个办法。 为了摆脱程念樟在自己脑中无休止的盘踞,罗生生起身拿回手机,打开后直接拨通了宋远哲的电话。 照他的作息,这时候极有可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接或不接,概率参半。 “喂?” 没想到接得还挺快。 “远哲,是我。” “我知道,怎么了?” 听他声音干哑,大概能猜出来昨晚又被灌了不少。 “你在做什么?” 她问得轻快,语气亦很自然,是句很平常的关怀。 宋远哲听后,漏了声笑,气音随听筒传到罗生生耳中,最终变成音爆,沙沙地,就像根羽毛扫过耳膜,虽然痒,但亦很舒心。 “想我了?” “那倒也没有,只是想问问你一些安排。” “什么安排?” 对面传来男人慵懒行步的声音,而后是冰箱的开合。 罗生生知道他的习惯,起身后偏好喝一瓶冰的巴黎水醒脑。所以她也没急着答,等听到对过咕咚下咽的声响,方才接话。 “今年圣诞你回去吗?还是在哪里过?” “要回去点个卯,差不多待个七八天的时间。到时候我让林瑜帮你开个假,带你一块儿走。” “嗯,大概几号?我看看我的安排。” “我定了伦敦眼跨年的游船,澳洲回来还要带你转一趟英国,时间不会短,你也不用去想安排,下半月我让林瑜打点好,给你都空出来。” 往年还读书的时候,整个圣诞周期从点灯开始,她基本都是空闲的状态,除了陪伴下父母,再去探望罗熹,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会伴随有宋远哲的身影。 这人一年里其实也就只有这么几天闲暇,人总要休憩的,更何况是他这样的纨绔子弟。 跨年是他们俩近几年的固定项目,宋远哲出事前,曾带着她去到挪威的特罗姆索看过极光,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跑过赛道,后来腿脚不便了,就犯懒起来,至多携她在南法的芒通晒晒暖阳。 年岁长上去以后,对仪式感也就没以前那么看重,加之今年事多的关系,宋远哲没来得及安排路线,所以决定干脆就看场烟火,应付了事。 “你怎么做事也不和我商量的!” “往年也没见你有意见,还不是说走就走。” “现在工作了,当然不一样。” 罗生生其实不反感他的这些安排,本身自己就有打算要回去,转路伦敦也不过多请一两天的假期,并碍不了什么大事。 她只是不太喜欢这男人理所当然的态度,搞得自己像他下属,凡事都非得听他命令似的。 “哦,我忘了,我们生生现在是社会人,了不得。” “算了,和你也说不通。现在离月中也没几天了,你具体哪号走?我看着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十五,十六吧,这边还有些棘手的事没忙完,忙完就去接你。” 只要比十七号早,都行。 “好,我等你。” 宋远哲此时正提杯欲喝下一口,听她说等他,手里动作停顿,他将视线对在杯中升腾的气泡,心情突然也跟着它们一道,轻飘浮起,噼啪作响。 “生生” “嗯?” 突然叫她名字做什么? “没什么,叫叫你。” “哦……怪肉麻的” 爱人错过 白云机场 程念樟下午的行程,在上月点映票务开售时,官博就有公示。几个消息灵通的站姐已经提前在贵宾通道恭候,整场送行热闹又拥挤。 他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接受着各式长枪短炮的菲林留底,心内没有多少厌烦或得意的情绪,工作而已,不值得倾注太多感情。 “Evan,点映是晚上六点半开场,在国金的百丽宫,差不多8点到场就行,陆导那边映前说要请我们吃顿饭,我看时间来得及,就答应了。” 休息室内,隔绝了粉丝,小谢一面向程念樟细说着安排,一面给新的宣传经济划出主办方的通稿Brief重点,用眼神示意他提前做好准备,写稿时尽量去贴合片方的诉求。 “你看着办就行。” 程念樟有些疲累,他揉捏眉角,并没有细听方才内容。 昨夜因为罗生生的事,他几乎整宿没睡,早上发了顿火气,原本想性事上能得些抒解,偏偏她又逢经期,做得一点都不尽兴。 懈怠下来以后,这男人现时的状态,可以说非常游离,根本不想耗费精力去琢磨太多无关的东西。 “陆导定的甬府,6点的包间,就在国金里面,楼下Isseymiyake正好在做联名活动,店长问我要不要去帮你挑点东西,应该是品牌方的意思,时间来得及我们可以下去转一圈,老朋友了,帮忙照顾下生意也是应当的。” “好” 答应后,程念樟动作蓦然顿住,似乎想起什么,继续接道:“我记得国金下面是不是有家爱马仕?” 小谢满脸疑问,明明说得是叁宅怎么就跳到了爱马仕,这跨度差得有点大,况且也没什么合作,不知道Evan突然提它有什么用意。 “是有一家,不过没什么交情,怎么了?” 其实程念樟也没特别的用意,只是脑子里突然蹦出早上看到的备注,罗生生叫自己“爱马仕代购”,莫名其妙的。 听小谢说要去挑东西,才想起自己还欠她个包。 这男人只当罗生生记账如记仇,也没联想太多,如果顺路,就买来给她赔罪,省得这女人一直挂念。 “上次让你订的包,有下文了吗?” “哦,这事啊……配了货,柜姐说要再等2个月呢,你朋友要的大小和颜色很难买,谁去都得等,卖不了面子的。” “晚上你去挑个不用等的,贵一点也无所谓。” 小谢挠头,替女人挑东西的活,于他来说实在新鲜,又是个顶贵的牌子,心想也不知是哪个大人物,能让Evan这么破费。 “行吧,我让服装助理先联系起来,到了直接提就行。” “别选太老气的,款式活泼一点。” 照这描述,看来对方年纪不大。 小谢听言挑眉,眼气里闪动几许狡黠,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年轻女人…… 嘿!稀奇。 “我让店里圈几个款,然后你定吧。” “可以。” 程念樟一向不管这些小事,小谢故意下了个套看他有多上心,没想到还真进了套,亲力亲为要给对方选款。 这待遇,看来关系非同一般。 作为亲近的下手,小谢多少也能感知他最近状态的变化,动不动就要背着他们接打一些电话,贴身跟的行程也越来越少,有时候人一没就是一天,说是去剧组,但保不准还安排了些别的活动。 小谢虽然嘴上老说程念樟厌女,但那也是给外头的说辞,帮他挡些烂桃花而已。应酬里见过几次他往外带人,说不上多风流吧,反正也不缺就是了。 这么用心讨好的,还是头一回见。 难不成……真恋爱了? 陷在这层假想里,小谢瞬间变得安静,他寻着自己老板的口味,描摹了些女方的气质形象,但程念樟吃得实在太杂,试想了半天也拼不出一个具象的人物来。 小谢这头的分神,并没有引起程念樟的注意,他的心绪飘到罗生生那去了以后,因为当下没什么迫切的事务干扰,一时竟还有点收不回来。 等人头散去,他打开微信,眼看着航班将近,对过却没有一句问询和关心,翻了翻通话记录,也没有漏接的来电。 一点也不像她的做派。 是还在斗气吗? 想着这层,他手指不自觉便点开了两人聊天的界面。 “身体怎么样?好点了__” 对话框里光标闪烁。 打到句尾,程念樟停顿片刻,而后长按退键,又将文字全部删除。 也不知在别扭什么…… 罗生生下午时,去了趟片场,给季浩然带了杯他常喝的美式。 程念樟的执行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早上刚说要换他助理,下午新人就已经到岗。 钱韦成被下了死令,全天都得贴身盯着季浩然。只要在他视线范围内,这孩子的所有行动都会被看管,每条收发的信息,都要让他过目……好好一成年人,就这样平白多出了个监护人,也是有够憋屈的。 罗生生找到他时,两人就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在厕所边的母婴室里暗戳戳碰了个面。 “你这也太惨了点?” 他今日的遭遇,罗生生脱不了干系,但她除了深表同情,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听闻这不痛不痒的语气,季浩然不禁白她一记,从门缝里窥了眼外面的状况,嘬口苦水后,带着怨气回道: “你来就是为嘲讽我的吗?” “不全是,早上你们吵架我听见了,怕你情绪不好,就特意来看看。” “我专业素养没你想得那么差。” 那就是没事的意思咯? 亏她还担心了半天。 “你助理没事吧?” “转星辰做了艺人统筹,依旧是同事,他还升了职,挺好的,算是因祸得福吧。” 季浩然语气里有股释然,听起来应当是真的为自己兄弟感到高兴。 罗生生知道,程念樟最擅长打一棍子给颗糖,用这种方式把人收拾服帖,善用人心地很。 “我看你以后还是避点嫌吧,做事那么不让人省心,我要是你念樟哥,老给你擦屁股,我也受不了。” “那你是小看他了,我这些事要是放他自己身上,都算不起眼的小事。最多也就是想教育我的时候拿出来敲打敲打,续约的时候给邱冠华当个筹码罢了,你还真当他多在意?” 这话里轻蔑的情绪昭然,不像是句无凭无据的胡诌。 “你这样都算是小事,那对他来说,什么才算大事?” 季浩然听她语气忽地严肃,赶紧猛吸一口咖啡,搞不懂这女人怎么突然对程念樟的八卦来了兴趣。 “罗老师,你这问题,我可不兴答。” 他斜眼一瞥身侧,就算对程念樟再有怨言,罗生生毕竟是个外人,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至多点到为止,细的,就不便多说了。 大概是消失地有些久,季浩然口袋内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翻看来电,果然是钱韦成。 “你去忙吧,我也就来看看你状态,请你喝杯咖啡,没什么其他事儿。” 听言,他不耐地把电话摁灭,双手撑住膝盖,俯下身来,神情探索地看了眼罗生生此刻的表情。 “你这人也是怪的很,知道要避嫌还顶风做案,特意过来跑一趟,说些有的没的。” “彼此彼此,你不还是照样钻了出来,我看也没吃到什么教训。” “哼” 季浩然挑眉勾唇,回了她一声笑,表情里带着些得意,未见本性里的痞气有分毫退减。 看他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罗生生这才放心。 她是干着摄影的活,还要替程念樟操制片的心,也是有够累的。 “你快回去吧,哪有人上个厕所这么久的,小心被发现了,下次连解手你经济人都得盯着。” “看得紧也就这两天,那个新助理上手了,韦成哥也不会再多管这些事,只是没人打掩护,以后我们单独碰面就难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要特意单独见的。” “那可说不准。” 季浩然说时撇了撇嘴,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他知道不宜再拖,于是直起身拍了拍戏服,伸手盖上她的脑袋。 “你别操心我的事了,没你想得那么糟,我出去上戏了昂……你闲得话可以出去走走,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可以验证一下,外面到底像不像新海诚。” “你话也是真多,快去吧!” 罗生生笑着推他后腰,想这人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别人都在为了现世汲汲营营的时候,他却想的都是些烂漫无用的事情。 送走了季浩然,她默默等了会儿,直到听外面人群渐簇,整装开拍后,才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手机上,时间定格在五点过半。 她点开了和程念樟的聊天界面,他的那趟航班没有晚点的话,此时应该已经落地浦东。 看着空空如也的界面,罗生生也不知道在期盼什么,明知他不会报平安的。 这个时点,外面天色绚烂,冬阳渲染绯色,云层堆迭。 罗生生趴在石围塘中央横亘的天桥,自上而下望着剧组各人的忙碌,季浩然说这里像是新海诚的绘景,是真的没在骗她。 此刻她落在夕阳里,悬日勾勒她的身影,有些孤单和萧索。她想到刚刚季浩然说起程念樟时,讳莫如深的样子,想来掩藏的,也不是什么搬得上台面的事情。 神秘感是一种魅力,但太复杂的过去,往往就是种负担了。 接近入夜,江岸徐徐来风,吹动发端,她抹开面上的碎发,突然想起了魏寅教她抽烟时的感受。 原来这个事情,还真的会有瘾头。 蒙在鼓里 罗生生离开得很突然。 12月14号的晚上,宋远哲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片场,将她带走,连夜的调机,没有给她与任何人作别的机会。 “不是说好15、16的吗?怎么今天就走?” 酒店前往机场的路上,罗生生有些怨气,她走得匆忙,虽然知道宋远哲肯定已经帮自己告了假,但工作上没有交接,势必会给同事落下话柄。 “怕你等不及,结束我就过来了。” 宋远哲此时闭目靠躺在软座里,看得出很是疲惫。他身上穿着呢料的西服套装,织物里藏着酒精和线香交织的怪异气味,想他当是白日茶室坐饮,晚上觥筹交错,满日应酬的状态。 “我又不急,你一身酒气的,倒还不如睡醒了再过来。” “可我挺急的。” 男人阖目半张,微微斜眼瞥她,语气里带了些调笑,虽然没有一个字眼提到性上,但罗生生和他什么关系? 他急的事,她能听不出来? 瞥了瞥前座的林瑜和司机,罗生生压下嗓子,凑近他耳边抱怨道: “你这是瞎急,还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也不知道图什么?” “我包了整机,你说我图什么?” 年末国际航线会比平时繁忙不少,尤其是私飞的调机,好一点的机型,资源会非常紧俏。宋远哲这次包的是架湾流的新型号,空间大,有分区,私密性很好,舷窗视野也开阔。 做起来既方便,又刺激。 也就是他这样的顽主,普通人,谁又能想得出这茬? 罗生生听言浮想了一些画面,脸上立马泛出羞红,白他一眼后,暗自嘀咕道: “至于吗……” 当晚说来也是巧的,宋远哲在辗转广东之前,和程念樟参加了同一场活动的晚宴。 他们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顶峰其实也没多少陌生的人物,年末交际应酬,难免会打到一些照面。两人虽然相识,但彼此都有介怀,即便碰上,也是一副王不见王的架势,全程各自割席而坐,甚少交流。 宋氏星岛的项目在业界已经流出了不少风声,今日宋毅有场政府层面的座谈,未及出席,所以在场宾客都把本要献给宋氏的殷勤,通通献给了这个所谓的“宋家老二”。 由此,上半夜,宋远哲身边一直是花团锦簇,推杯换盏的状态。大家都当他会续摊,没成想宴过未半,席间就已不见了这人踪影。 程念樟身边坐的是冰河影视新上任的市场总监高淮宣,他趁人潮散去,也想借机同宋远哲攀个亲近。可刚排上号,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林瑜一个俯身就将他隔开,其后他们便起身离席,高淮宣人微言轻,插不上话,最终只得悻悻而归。 “宋家这个少爷还真是阔绰,别人私飞拼个机就了不得了,他出行倒好,一包就是整机。” 林瑜为了帮自己老板脱身,对行程信息丝毫没有避讳。场内值得招呼的,宋远哲都已敬过,剩下的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像这样当着众人挑明安排,离开时可以省去不少寒暄和推诿,消除些人情上的麻烦。 高淮宣当时离他们最近,在众人里,就属他听得最全。 程念樟不屑打探这些,宋远哲的做派,他比在座的都要了解,无非是些挥金如土的事迹,新鲜不到哪儿去。 “国内包个机也不过六位出头,夜场几瓶酒水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一桌都是所谓新贵,谁也瞧不上谁,高淮宣刚炫了把,对座就有人开始嘲他没见过世面。 “广州飞悉尼,湾流的800,这可不是小六的数。” 广州? 原本心不在此的程念樟,神色突然顿住。 这场宴席设在安城,宋远哲却绕远几千公里借道广州,去接谁,不言而喻。 他脑中突然跳转一片空白,耳鸣乍响。 回神后,程念樟提起杯脚,与邻座相碰,佯装无意地问道。 “看宋二走这么急,该不会是今晚的航程吧?” 高淮宣与他不算相熟,外人都知道程念樟这人厉害,他来主动敬酒,用的又是下位的敬姿,给足了脸面,他不好不回。 “听着是凌晨的。你俩同一公司,稍打听不就晓得了嘛。” “高总说笑了,我与宋二不熟。” 话毕,程念樟笑着饮下半杯红酒,眼色在垂目抬眸间变得锋利。 宴席的后半程,这个男人已提不起太多应酬的兴致,他掐着表,预估宋远哲抵达广州的时点。手机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异动的消息,他翻看着记录,和罗生生上一次联系,还停留在两人分别前的那天。 广州飞悉尼 毫无预兆,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散席回家的路上,程念樟拨通了魏寅的电话,问他剧组的状况。那时正值收工,推算时间,宋远哲应当差不多已经抵达广州。 他们聊了些日常拍摄的琐碎和后续的进度,程念樟心思不在这个上,问答间言辞含糊,大多应付了事。 “老魏,宋二今天来过剧组吗?” 不想再顾左右而言他,程念樟决定直入主题。 “刚来,接走了罗摄影,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点诧异,不知远隔千里,程念樟是如何得的消息。不过魏寅并不觉得这是大事,所以也没有深思,回得很是随便。 尾音落下,听筒里传来一声吸气。 “他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能来剧组拿人?魏寅,你这个导演当得未免也太随性了一点!” 尽管刻意压制着,还是能听出话里的怒意。 程念樟鲜少会对魏寅发火气,更别提用这种批驳和呵斥的语气同他说话。 再怎么讲,魏寅也算是长辈,在圈里资历和威望都颇高,他程念樟说穿了就是个戏子,要不是多年的交情摆着,加之魏寅生性宽厚,换做别人,哪敢这样造次。 “罗摄影上周已经和陈指导请过假了,按合同,她是外籍,本就有15天的圣诞假,连同之前的调休,这次总共补了她20天供她回去探亲,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当时大组的几个摄影包括Robin都有一样的问题,我和你沟通过,你忘了?” 他是忘了,只不过忘的是那些所谓的外籍里,还包括了罗生生。 “他们已经走了吗?” 程念樟揉捏眉角,酒气瞬时上涌,将他话音蒙上了一层颓丧。 魏寅虽然心中有梗,但他也不是心硬的人,调整后,尽量平和地回道: “走了有一会儿了。” “……” 对话陷入沉默。 “念樟,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放心上。” 说完,他不等对面回话便直接掐断后续。魏寅心思深沉,程念樟怕再说下去难免露出马脚。 旁的他已经无暇再管,一股躁郁升腾,脑中不断回显的,只有离开前罗生生的各种异样…… 原来,她说她是装的,并不是句气话。 “呵” 上车前他遣退了小谢,现时后排的座次里只有他独个隐没在暗影中。 这人爆了声冷笑,也不知在笑谁。 窗外霓虹璀璨,街景被圣诞的彩灯装扮,偶尔停泊,还能听到街边播放的节曲,叮铃啷铛的,伴着行人相携而行的面色,最是一年里幸福欢沁的景象。 程念樟默默看着与他无关的这一切,沉吟后,低头擦开火机。 司机听声,往后视镜内看他一眼,知趣地打开前窗,任风吹散烟味。 “程先生,是回内环还是……” “去南林湾。” 风流(上)(微h) “宋先生,备餐已经准备妥当了,您看什么时候上比较合适?” 私飞的空乘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半蹲着询问需求,声音婉转,教人舒心。宋远哲是这家航司的常客,与她们说不上熟络,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上次好像也是你?” 他正是酒后混沌半醒的时候,想到什么就说了,也没顾忌边上有罗生生在。 粗看不过是句很普通的问话,本来没什么暧昧,偏偏这个空乘眼波闪动,嘴角上扬……那可延展的画面就不怎么简单了。 “是的,之前550上见过,宋先生记性真好。” “你也不错。” 罗生生挑眉。 他俩当她是空气吗? “那宋先生您看餐点怎么上合适?” 问话时,这个空乘装作不经意地扯了扯颈侧结花的丝巾,前胸顺势贴近扶手,修长的脖梗便自然展露了出来。她五指翻上请示,玉手白皙软嫩,收回时若有似无地触碰了一记他外露的手背,媚骨横生,心思颇多。 宋远哲对这种献媚早见怪不怪,他双眼微眯,笑问: “生生,你饿吗?” 罗生生看戏正看得起劲呢,突然被他给点起,不禁还打了个激灵。 “我不饿。” “我爱人说她不饿,暂时先不用上。没别的事情,你也可以下去休息了,出去时记得带一下门。” 宋远哲指了指自动门,示意要她离开。 气氛变得些微有点尴尬。 这空乘职业素养不错,缓神起身后还特意朝罗生生方向扯了个标准的笑弧,整肃好了容仪,方才躬身告退。 “祝二位旅途愉快。” 等移门关上,锁扣上红灯亮起。罗生生立马转头面向宋远哲,质问他道: “你是不是睡过她?” “忘了。” 这男人在罗生生面前一向坦诚,他这么回,是真不记得,并不是含混的说辞。 “你们也不注意点风化,刚我还在边上呢,吓得我还以为你想双飞,我可不搞这些……” 从她嘴里听到“双飞”这种名词,宋远哲很是讶异。她当他是什么?又把自己当什么了? “你要是看她膈应,我可以和航司沟通,替她换个碰不着的线路,让你安心。” 所谓沟通,学名叫投诉。 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还没吃味到这份上。 “别了,你睡过那么多人,一个个地这么搞,你不嫌累,我看着都嫌累。” “以后不会了。” 罗生生其实知道,他也不是那种滥交的人,只是先天条件太好,身边都是主动贴上来的莺莺燕燕,性事于他来说,也就和普通的玩乐差不多,追求刺激,追求快感罢了,别说掺杂感情,做得时候,他可能都不一定把对方当个人看。 宋远哲以前也说过“以后不会”这种承诺,但这人翻篇比翻书还快,也就说说而已,没人会真去把这种话放心上的。 罗生生又不傻。 此时舷窗外的天际,从大片酱紫中生出了一道光束,星辰落下,日辉笼罩,空中的日出会比地下少去许多天地对比的绚烂,更多是纯粹的光浴带来的圣洁感受。 这种须臾的光变,刺得宋远哲有些睁不开眼,他伸手“啪”地拉下遮光板,手背挡在眉前,面色看着很是不爽。 罗生生瞧出了他的不适,看他应该是懒得动的,于是自己起身把剩下的几块挡板也一一带上。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个联通起居的客区,空间稍显逼仄,合上最后一扇时,她站在他的身前,宋远哲稍一够手就把她给揽抱到了怀里。 屁股抵上男人的坚硬,磕地罗生生……有股说不上来的难受。 “想去床上,还是这里?” 他紧了紧手里的腰肢,起身挨到女人耳畔,问她偏好。 宋远哲一向讲求体面,刚车里说了他有酒气,上机前就特意喷了口喷。现在凑近说话,他嘴里的气息全是薄荷的凉淡,挠心地很。 “哪儿也不想!” 罗生生照惯例矜持地推了他两下,欲拒还迎罢了。车上他说的时候没有异议,现在箭在弦上,自然就更不会有。 身后的男人闻言,轻笑一声。 他也不多话,直接伸手从她衣服下摆探入,隔着内衣纤薄的布料,划着圈地揉捏她的乳房。 “好像比以前大了些。” “闭嘴!” ————— 写车要酝酿下情绪……夜里继续 风流(下)(微h) 让他闭嘴,宋远哲还真听话地,不再支声。 罗生生最受不了,就是他刚才那副骚话连篇的死样子,像是生来不懂害臊似地,一点都不内敛。 虽然未再出言,但这男人的唇舌也没歇着,视线对在她近在咫尺的耳垂,舌尖一勾,便含入了口中……吮吸后,他用牙关轻咬拉扯,配合手上动作,循循善诱,挑弄着她的敏感。 “啊!别咬……” 宋远哲有一下情动地厉害,没注意门齿的力道,咬得她叫出了声。 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这种短促的刺激,就像是有人在挠着脚心,引发出通体的酥痒,瞬间又消散无迹。 “嗯……远哲,你身上太热了……” 这男人穿的,还是北方的套装,不动还好,荷尔蒙上来了,人就容易发汗燥热。罗生生此时紧贴着他,被热气影响,也给一道浸出了汗。 这还没开做呢,却已淫汗满身。 不像话。 闻言,宋远哲停下动作,将下颚抵她肩上,问道: “你帮我脱?” “哼!没长手的。” 罗生生嘴上这样说着,动作间利落起身逃开他,绕到座椅侧前,俯下身,双手划过他的胸膛,一路向下,替他解开西装的排扣。 衬衫的纽扣,宋远哲未假她手,脱去西装后,他一手解着襟扣,一手引她向下,隔着布料,来回挠摸着他的坚挺的欲望。 “今天等太久,起地快了点。” “那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 这人今次似乎懒得厉害,从前就算是喝了酒,他起性了也是风卷残云的,嘎嘎上手就动了起来,给她好一顿前戏,哪像现在这样,明里暗里厮磨着自己来服侍他。 罗生生倒不在意床上谁更主动这回事,就是觉得他怪怪的,有点反常。所以拿乔地暗示宋远哲,自己还没什么性致。 男人听言挑眉,抿着嘴从鼻音里透了声笑。 “慢慢来就行。” 罗生生性格是有些反骨的,他要慢,她偏不。 于是不给男人反应的时间,她直接扒开西裤,伸手钻入内里,掏出了他已经热硬到发烫的性器。 这玩意儿跳脱以后,即便不用手扶着,也能在腿间竖个笔直。 “什么都没干呢,怎么硬成这样?” 罗生生傻眼,又不是毛头小子,哪有摸两下胸就勃起地这么厉害的。往常这种状态,也要做到兴处才有,今天要不是看他精神还算清明,罗生生真要怀疑他喝的酒里,是不是被人给掺了什么违禁品? “上机前吃了点东西,难得和你在天上做,想尽兴一点。” 宋远哲的语气很是寻常。 罗生生却啪地一记拍掉他的阴茎,倏地站起来,抬腿快步往门口走去。 她拼命按着自动门的开关,然而这东西就像报废了似的,纹丝不动。 背后男人贴上来,抬手替她摁了服务铃。听筒里兹啦一声,传来刚才那个空乘的声音: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生生,你想要什么,和她说。” 他声音因情欲而变得暗哑,热杵抵在她的尾椎,擦过股沟,就像是刮刀般来去,凌迟着她的意志。 罗生生听他吃了药,心里第一反应是害怕。 性事里加了外力的作用,无论是药物还是工具,都会蒙上层堕落的质感,她怕的,不光是当下被他肏死的可能,更怕的,是越来越下堕的肉欲,对自己的侵蚀。 “我想出去。” 对面没有回音,顿了一会儿,这个空乘试探着确认道: “宋先生,需要帮您解锁吗?” “生生,你口味挺特别的,是想去外面做?” 外面是林瑜和其他机组人员。 这个对话联通着驾驶仓,不光空乘能听见,机长也能听得清楚。 罗生生深吸口气,他信宋远哲说得到,就做得出来。 “算了,不用了……” “听到了吗?我老婆改主意了,不用开锁。” “好——” 对面还没回完,就被他提指掐断。 “逃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凑近低头,说话时,气息喷薄在她颈侧,撩拨地很。 “我不逃,我就是怕你操死我,想喊她过来顶一顶。” “嗤” 宋远哲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不喜欢用强的,水到渠成才是最好的体验。 于是他双手再次钻入罗生生衣衫的下摆,这次没有向上,而是顺着脐眼,一路往下,钻入底裤。 宋远哲自小不沾阳春水,除了从前飙车时捏紧方向盘会用些力道,还有和女人快活时会勾指弹拨,实在没有什么场景值得他费力用手。所以相比于程念樟掌心略带粗粝的质感,他五指纤长而秀润,掌肉温暖又光滑。 此时这双极具富态的手,像条滑蛇般拨开她私处的丛林,没有急着探入,只是轻摁着在花口画圈,专攻她最是敏感的阴核豆蔻。 —————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沉沦(h) “嗯啊……” 罗生生被他搔挠地全身发酥,想往后退步摆脱,又挤上了他的热棒……也不知道是他臀摆前后在动,还是阴茎自然的勃跳,这一下、一下膈肉的拍打落在股缝,打地她,迎也不是,逃也不是,最终只得跟着一道,难耐地动了起来。 因他手上的动作,穴口的痒意越来越甚。罗生生此时只能借由双腿,下意识地半弯着并拢,意图通过交错的挤压,从那个正被玩弄的豆粒中,压榨出更多藏蓄的快感。 当手指感到她阴核的充胀,男人俯身问: “现在准备好了吗?” 宋远哲问话的同时,试探着将中指抠送浅插了几下,轻轻柔柔地,配合着耳畔的鼻息,慢条斯理中,决心将她的脾性研磨成齑粉,好供他尽情亵玩。 “没有!啊———” 她拒绝的当下,这男人突然变换节奏,将两指猛然插入,在甬道内勾旋进出,又快又深。 他食指还戴着饰戒,每抽送一下,金属的戒环都会刮过花口,带起她一阵战栗。 穴道内“啧啧”搅动的声响愈渐明晰,罗生生扛不住本能,只得低头撑着门,双腿打颤,随他动作,身体跟着抽抽个不停。 现在要不是身后有他揽着,罗生生根本站立不稳。 “嗯……嗯啊……” 当下她脸容皱成一团,即便收紧小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但换气的当口,鼻腔内还是漫溢出了娇软的呻吟。 “把头抬起来,接吻会湿得快点。嗯?” 宋远哲此时另一手揉捏着她的胸乳,没法掰回女人头颅。他不太喜欢形同猥亵的躬身侵袭,即便现在做着这些,这男人也站得娴雅,明明自己想亲她,还非得让罗生生抬头迎上来。 姿态高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药的是罗生生呢! “不要!” 她才不想湿得快。 湿得越快,做得越久,还有八个小时的航程,她不知道这人吃了什么,万一真是猛药,被连着搞八个小时,不死估计也别想体面地下机。 “呵,你的嘴和你这里一样硬。” 她的乳头和阴蒂被他瞬间掐紧。 “唔……啊!” 一股奔腾的尿意涌至穴口,差点淋湿男人指端。 宋远哲感受到变化,挑眉蔑笑了一记,也不多话,直接抽手,将她翻身面向自己,用沾惹淫液的指节提起她下颚,俯身便吻了上去。 不像程念樟那么霸道,宋远哲吻地缱绻又多变,起先是舌尖轻柔地点触,偶尔松开换气,再继续埋首,一次比一次吻地热烈,舒适得很难让人会想去拒绝。 罗生生是喜欢这种温柔的,于是双手自然地搭上他肩,随他搂腰带动着,天旋地转从门边又回到了座椅。 现下两人对调,宋远哲将她推进了舒适的皮垫,这男人经验丰富,叁下五除二就帮她把外衣脱去,长裤褪下,而后隔着半透的胸衣,急不可耐奉上自己双唇。 他舌卷快速打着女人乳尖,冷落的一侧则用食指上下弹拨,隔着胸衣的蕾丝布料,迭加了摩擦感后,酥痒的感受便被成倍地放大开来。 罗生生是真的有被爽到,她将身体上拱,双手胡乱在他肩背游走,有时还会做恶地去捏他耳肉,隐秘地刺激着身前这个男人,想他更进一步。 “嗯啊…远哲…太舒服了……” 听到鼓励,宋远哲蓦地停下,眼神邪佞地抬眸看向她: “更舒服的还在后面。” “嗯?” 不等罗生生反应,这个男人立马退身向后,将她两腿用力向两边掰开,自己则置身其间,变作直挺的跪姿,面上眸光半敛,唇角向下,用最倨傲的态度做着最卑微的姿态,不知心里又在谋划些什么新奇的招数。 “你想干嘛?别盯着那里……” 罗生生被惊地半撑着起身,却看他视线对在自己已经洇湿了满裆的私处,目光灼地她,不禁羞赧到想要伸手去挡。 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里腹诽。 可谁知刚一伸手,还没触近,十指就被这人的软发给阻挡了去路。 宋远哲低头试了试距离,大概觉得不够伸展,略略委身,双手穿过她的膝弯,倏然发狠,将女人整个下身提拉向上,挂在上臂两侧。 “啊!” 罗生生比不过他的力气,被他拉着滑落向下,由坐变躺,堪堪只能靠双手扯住头顶椅背,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调整好了姿势,宋远哲才算满意,这下即使不刻意低头,只要抬臀上送,她的阴户就能轻松挨到嘴边。 “别!还没洗澡……别……啊——” 对于罗生生嘴上的拒绝,这男人从来不当回事。 他架着她,稍稍俯首,直接隔着内裤的布料,开始用舌尖去探索她快乐的中心。找到硬核后,用极富技巧的弹拨吮吸,弄得她好不快活。 罗生生整个身体就这么被刺激着,颤抖如遭电击。 这男人此刻又舔又吸又咬的,唏哩嗦啰弄得满舱都是口活的声响。 罗生生最受不了就是他在前戏里用口,既羞耻又快乐。但是起初的快感过后,这种隔靴搔痒的舔弄,终归无法触及花心,舔得越久,越无法满足她愈渐升腾的欲望。 真是煎熬…… 几番思想的缠斗后,罗生生放弃了,也想通了。 厉害还是他厉害,自己再怎么也是磨不过这个男人的,不如索性就放开些,再故作矜持下去也没多大意思。 “别这么弄了,太痒了……我难受。” 男人听言没回她,当她仍是在抗拒,遂只轻笑一记,喷了她腿根一簇炽热的鼻息…… 这下好了,更痒了。 见他不理会,罗生生抽出右手,下行探入底裤,拨开条裆,用两指将阴唇撑开,层层颤动的软肉,就此全数展现在他眼前。 宋远哲怔住。 “发什么呆呢?” 看他懵圈的样子,罗生生突然有点得意。 “哼……” 她的主动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淫靡又直白。 情不自禁笑了声后,宋远哲马上又埋首下去,用灵舌模仿性器,快速拍击,偶尔探入,吮吸收尾,就这么循环往复着,将她逐步推升到极乐的边缘。 “远哲,不行了……啊……太舒服了……” 她此时腰腹已经拱到了极限,宋远哲直接放开她的双腿,让她落地,释放双手后,扯下女人内裤,抬指配合着嘴上的动作,来回刮摸抠插,誓要把她弄到潮吹不可。 “真的不行了,停啊……” 怎么可能会停? 眼看状态差不多,这男人突然变换手法,连入两指,勾着她的软肉在几下缓慢的抽送后,开始异常粗狂地快速抽插起来。 他的手法精准又狠绝,罗生生仰头半张着嘴,发出的呻吟通通被打了个稀碎。 “啊!!!!” 最后,极致的快感压境,小腹一阵抽紧,尿意奔袭决了堤。 宋远哲在感受到指端浇淋的片刻,立马抽手,错身看她喷了满座的淫水,表情在寻常中带着欣赏。 他伸手越过还在抽搐的罗生生,从侧面桌板上抽下块巾布,抹了抹嘴上沾染的爱液,而后取下戒指,起身时顺带着清洁了指缝,捡起地上西装,从内袋里掏一个小盒。 里面装着几片白色的小药丸,成分里混合了抑制剂和少量的治幻成分,他捻起一颗含在嘴里,回身后抱起仍旧陷落高潮的罗生生,行步向起居走去。 “你刚刚吃了什么?” “糖” “吃糖做什么?” “当然是要给我的生生,尝尝甜头。” “唔嗯……” 罗生生未及发问,一个深吻便将她话音通通堵住。 隐约中她感受到了口腔中似有异物,但两人唇舌交缠着来去,那东西在这股缠斗中逐渐变小化开,带着丝丝甜味,又到后程有些酸苦。 当罗生生终于品味到异样的时候,一切已为时太晚。 糜乱(原对讲修改后补完)(微h) “这都几点了,这个汉堡再热下去,菜叶都蔫了,组长,你说要不要出个广播提醒一下呀?” 机上除了刚才外勤的漂亮空乘,按规格还有一名跟组和一名内勤。 今次因为是包机,机务轻减,所以内勤配得是个培训刚结束的实习生,懵懵懂懂地,心眼还只会往手头的活计里钻,发散不了太多旁的想法。 “里面心思又不在吃上,你担心个什么劲。” 刚才出外勤的空乘,也就是乘务长,低头抿了口咖啡,淡淡嘲了她句单纯。 全组都知道房里在干嘛,客人没按服务铃,除非飞机快坠毁了,否则谁也不会去为了片菜叶,扰人清梦。 “都说这个宋先生挑剔,我看还挺随和的,事少,钱多,长得还帅,对女朋友也贴心又大方,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去哪里找哦!” 内勤说时,夹了片新鲜菜叶换上,口风一转,就开始和乘务长聊起了宋远哲。 私飞的机组就是这样,空闲了就会聊聊当日客人的八卦,说说哪个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假二代,哪个是眼里容不得沙的真名媛。 遇到包机的、男性,不管对方有没有家室,年龄几何,长相好坏……那可都是实打实的钻石王老五,所有空乘眼里的香饽饽,如能逮到一个,就算她们青春饭吃到了头,下半生应该也不用再愁。 更遑论像宋远哲这种,条件样样出众的极品,那简直就是抢手货中的抢手货,就算外面传他脾气再怪异,也前赴后继,有的是人往他面前献祭。 “你现在觉得他好,等吃他投诉的时候,看你还春心荡漾地起来不!” “啊?他还会投诉?” “听国内航线同事说的,有次她瞥了眼宋先生的ipad,看了页面后,没话找话,夸了句图里的季浩然最近挺火的,许多小女孩喜欢,总共两句碎嘴的闲话,当场也没见他什么异常。谁知道下机就吃了单投诉,从着装规范到客户隐私安全,还差点惊动法务层面,把那个同事吓地哟……现在和她提起宋先生,还会止不住腿抖。” “天呐,这么阴险吗?” “说不准,可能就是阴晴不定了点。我之前服务过他一次,倒没觉着什么不妥,事后也没工单,其实只要本本分分,让人抓不住辫子,应该就不会有大的问题。” 她对新人都是挑场面话说,那些声色犬马,潋滟刺激的本分“服务”,哪能真摆到台面上这么随便讲出来。 新人听她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问什么。 这趟航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此时正是越海而行的中段,最是容易困乏的时候。 就在她们打着哈欠,越聊越贫瘠时,服务铃乍响。 餐室有一个分机,乘务长向内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快速接起。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对面没有回答,只有几声粗重的喘息,混合着女人破碎的呻吟,还有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肉器拍击声。 餐室内的对讲是自动外放的,此时两个空乘面面相觑,因听到的内容,而瞬时变作大窘。 “呃……宋先生,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航司有规定,即便客户误触服务铃,也要确认叁遍后方可挂断。 她问完第二遍,对面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只有女人随撞击加速后,越来越大的浪叫声。 “啊……嗯……太深了……慢啊……慢点呐!啊啊啊啊!” 罗生生嗓音干哑,颤抖着发声,浓重的情欲感从听筒那头蔓延到了这头。 乘务长听声后,生理性地吞咽下口水,下身不知怎地,莫名变得湿润,回想些画面后,体内竟也被带出了一股燥热。 “宋……宋先生,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如果误触的话也麻烦——” “拿些水过来,我老婆渴了。” 这男人粗喘着说完这句,便利落地将铃灯按灭,通话中断。 原来他听得见啊…… 纵使这乘务长经验丰富,但这么明目张胆,百无禁忌的客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刚才对讲里,光听声音就知道做得有多激烈,等会儿送水过去,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景象呢! 只是简单想象了一下画面,她的脸就泛出热红,实在是臊得慌。 机内广播 “宋先生,水给您送到了?” 播报完毕,乘务长单手拿着餐盘,对着金属的亮面,理了理本就无懈可击的盘发和丝巾,抿住嘴唇,抹均口红,生怕让里面那难搞的人物,揪出些自己无妄的错处来。 她静静等了会,飞机因为外部风噪和内部结构的问题,传声度不高,即便她与他们只隔了一扇移门,里面的动静她也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概两叁分钟后,自动门打开。 宋远哲此时已换上了机上的浴袍,姿态飒爽。他站在门边,指了指起居的方向。 “放她边上。” 空乘视线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床位前有半块舱门阻挡,看不真切床上情况,隐约只能看见有人趴躺着,该就是这宋先生嘴里的那位“老婆”了。 刚才上机前,看她清清爽爽不加修饰的模样,还以为是宋先生带点亲缘的妹妹,顺道回家探亲来蹭他一段。 可没想到闹了个乌龙,两人居然是情侣关系。 空乘端着水,一路向内,周边都是做后的痕迹,所见所嗅,通通震撼着她早已见惯世面的感官。 地上胡乱丢着他们的外衣内裤,每下脚一步,都得小心不要踩到客人的衣物。客区右边的座椅上和下面地毯,满是水渍,浇出了大大小小好几处的斑驳。空气里则混杂着精液、体汗和香水的复杂气味,携着荷尔蒙挥发扩散,说不上多让人作呕,但肯定不会太让人好受。 起居的床上,罗生生面朝下地趴着,两腿微微张开,臀瓣上交错着捏掐拍打,红得深浅不一的指痕。 她此时大概做完不久,下身还在微微抽搐着,股缝里不断吐着白浊的精液,画面既香艳,又糜烂。 空乘皱了皱眉头,大约是同为女性,多少有些共情。事后被玩成这副姿态,连外人近前都没有反应,肯定是有些问题的。 于是她试探问道: “罗小姐,水来了,您现在要喝一点吗?” “嗯……嗯……” 变着调地嗯了半天,连要或不要都说不清楚,果然意识上不太对劲。 “你放下就行,我喂她。” 宋远哲抱胸倚墙,对她的延宕颇具微词,面色亦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宋先生,罗小姐她……” “她的事与你无关,让你放下就走,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空乘被他话语间的冷意慑到,于是赶紧收回餐盘,致歉后逃也似的快步向外,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出来后,她背向门板深吸了口气,一面庆幸自己没有献媚成功,一面又替里面那个罗小姐感到担忧。 人嘛,就是这么怪异的物种,即便是带些共竞的关系,也会产生些互相怜悯的情绪,女性尤甚。 不过毕竟不是多热血的人,为了一丝同情,是不会有人去得罪宋先生这样的人物的。 空乘走后,宋远哲倒了杯水,自己先一饮而尽,而后坐回床沿,将罗生生身体掰正,靠躺进怀里,重新倒上一杯后,递到了她的嘴边。 “生生,喝水。” “唔……嗯……” 大概是药物配合着性爱起了作用,罗生生身体仍是兴奋的,意识却很模糊。 宋远哲自从受伤以后,接触过不少二类精神药品,早对药效耐受,吃来无非就是助助兴罢了。 而罗生生不同,她很干净,尽管只是最入门的类LSD,对她这张白纸来说,也是有够刺激的。 航程刚刚近半,后面还有好几个小时供他们消磨,宋远哲可不想肏具行尸走肉。他要罗生生清醒着,倔强着,就算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好,她说的,他都爱听。 给她强行灌了两口清水,还是不见有什么清明的迹象,于是宋远哲俯首亲了亲她的眉眼,起身抱起她,行步缓慢地,往机上那唯一个,逼仄的淋浴间走去。 玩物(h) “啊……冷死了!” 花洒倏地开启,宋远哲将温度调到最低,撒向她的后背。 罗生生此时肌肤仍存有性事后的热烫,两两相撞,水流冰冷刺骨的体感会格外强烈一些,淋了没有几秒,便激出了她消散后聚合的零星理智。 她全身因冷水不断的浇淋而瑟瑟发抖,半醒间,寻着本能,靠向了身前唯一的热度,也就是宋远哲的胸膛。 “醒了没?” “没。” 宋远哲失笑。 知道她恢复了神志,这个男人转手调试温度,将水流变得温热,以此来舒缓一些她的战抖。 “远哲……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怪怪的。” 罗生生所谓怪诞的感觉,来自于身体现时极度的敏感。 尽管她头脑里没有任何想做的欲望,但身体却又胀又痒,所有性征都是硬挺到不行的状态;甬道内的壁肉也像是拥有了生命,潮汐波浪般层层推挤,如同勾栏妓女向外招客般谄媚,满满都是饥渴。 此情此景下,她越是在意身体的异样,就越是有股兴奋冲顶,它们不断蚕食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直想教人来将自己填满。 真的……太羞耻。 “就是颗糖。” 宋远哲回得特别无谓,他眼色里蒙着暗沉,是欲望又起的征兆。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绵软的绣拳打向男人肩膀,罗生生讨厌这种被当成玩物的感受。 只是可惜她此刻孱弱的意志,根本无法同下身连绵的春潮翰旋。手上刚用了几下力,就连带着阴道自宫颈开始骤然缩紧,罗生生体内的爱液随之奔流,带出了满腹的精液,顺着腿根断断续续地滑了下来。 “没骗你,就是颗让你快乐的糖,没什么副作用。你是我老婆,我怎么会害你?嗯?” 宋远哲低头注视着她,语气连哄带骗的,辨不出真假。 “谁是你老婆了……” 整个淋浴的空间太狭小了,开启热水以后,罗生生因蒸腾的雾气而感到窒息。 她本想奋力反驳,而后再推开他出去。谁知话说到后程,快感和窒息感的双重作用下,辩驳的话语变成了一句娇嗔的气音,绵软又无力。 宋远哲牵住她的手,定在自己胸口,歪头笑道: “你从成年那天开始就是我的,将来也只会是我的,除了是我老婆,还能是什么?” “我不是谁的……我……我只是我自己的……” “不,你就是我的!” 这个男人语气笃定,动作亦很霸道。 他将罗生生推挤至玻璃墙面,双手掐着她的臀肉,直接抱起把她架在腰间。 “不行的……你腿不行的……” 毕竟是最亲近的人,就算是这种时刻,她最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怕他伤着半残的右腿。 宋远哲闻言,有片刻愣神,不过也只是稍纵即逝,并未留下心痕。 “别怕,瘸不了。” 说时,他直接将阴茎塞入她已经红肿不堪的穴口,阴道外黏糊的白浊,被他粗硬的性器全数挤回。 进入时,罗生生穴壁内每一寸软肉都在药物的催化下,如同盘吸虫般将他吸附,推进时滑腻又紧致的感受,不禁让他爽到飘飞,仰头喟叹后,脱口而出道: “生生,你下面怎么就和上面一样倔呢?嗯?肏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真让我欢喜。” 因为小穴已足够湿润,宋远哲也不再拘泥前戏,说话间,他早已大刀阔斧地抽插了起来。 这个男人此时扶住她腰,上下耸动,一下颠地比一下深重,每一记都是直达宫口的重击,晃荡的精囊拍击臀肉,“啪啪”大响,在逼仄的空间里造出回声,如同彗星撞击地球,轰然又震颤。 罗生生没有力气反抗,又怕挣扎引出他的旧伤,只得乖乖抱住宋远哲,任他操弄。 “啊……啊啊……啊啊……不要提以前……不要……啊啊啊啊!” “这么多年了,还记恨我吗?“ 男人一面粗喘,一面凑近她的耳边,他的声音在嘶哑中带着微微笑意,明明说着残忍的事情,却好像普通调笑似的,不甚在意。 “不会……嗯啊……不会原谅你的……” “那就不原谅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话毕,他嘴角下沉,表情带上狠戾,将罗生生放下转身,改换后入的姿势,继续插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越操越猛。 花洒持续散发的热气,模糊了玻璃和室内的空气。 氤氲中,两人的剪影自外面看来,就像是一个伪装成四手神佛的交媾怪物,噼啪击肉,嗯啊哀求,就算此刻梵音绕梁,也无法掩盖云雾背后的罪孽垒垛。 后来,他们一路又从浴室做回床塌,两人性器粘连着,变换各种姿势探索极致快感的边界。 罗生生是清醒的,又是恍惚的。 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着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颠来倒去,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和能力。 她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画面停留在舷窗外层层静置的云海,它们又白又辽阔,漫无边际。 看着它们,就像是误入了一种圣洁而舒适的幻境,温柔又自在的感受扑面而来,让人暂时忘却了下身的痛感,舒缓地让人止不住想要流下泪来。 简直莫名其妙。 那时宋远哲正在她身后快意地进出,发现她在哭,便俯下身来,替她揩去眼泪,粗喘着问道: “哭什么?” 罗生生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大概只是生理性的眼泪。 但她还是扬了扬下巴,示意窗外。 “你看外面的云,好白啊。” 宋远哲听言漏笑。 “这有什么好哭的?” “就是觉得很累……嗯啊……远哲,我好累,让我休息下吧……就一下……好吗?” 往事 罗生生再次醒来,已经是在悉尼的家中。 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的母亲,蔺安娴。 “姆妈?” 罗母听她转醒,神色褪下愁容,带上了一抹喜色。 “囡囡,侬醒啦。” 罗生生这个倔姑娘,听到母亲熟悉的叫唤,没有像常人那样亲昵地拥抱或撒娇,反而是突然瘪起了嘴,只为强压下自己蓦然上涌的鼻酸和哭意。 她想 妈妈已经够辛苦了,不能让她再为自己担心。 调整一下情绪,罗生生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问道: “姆妈,我怎么回家的呀?睡了多少时间啦?” 手肘撑着床面,罗生生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半坐起来。她现在浑身上下,就像散架了似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泛着酸痛,尤其是腿根,稍一动作就会牵筋似地疼,下体那里,应该是喷了药,又凉又烫的,透出股十分诡异的难受。 “傅家的车送你回来的,他们刚走不久,也就半天时间。” 听言,罗生生看了眼窗外,现在是南半球的初夏,白昼很长,外面此刻正是日落夕阳的时点,算上时差,她估摸了下,自己大概睡了少说也有七八个钟头了。 “爸爸怎么样?” 她不想就着傅家聊到宋远哲头上,于是岔开话题,问了问自己父亲的状况。 “老样子,每天和他说话,除了眨眨眼,也没什么反应。下午护工推他出去兜了两圈,你回来那会儿他正好闭眼,想是困了,就放着歇息去了。” “哦……那我等会去看看爸爸,和他说会儿话。” 罗母摇了摇头,起身替她把枕头垫高,好让她坐得舒适一些。 “你先好好修养,那个姓林的说……说你拍戏时候被人打了脑袋,流了好多血,到现在还有后遗症。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妈妈讲!他们把你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我一打眼看,还以为你也没了!你要是没了……你要是没了……那姆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罗生生的眉眼继承了她妈妈的水润良善,所以两人哭起来都特别容易教人共情。 蔺安娴这段叙述不长不短,说到后来却几度哽咽,话尾更是直接被哭腔掐着词不成句,引得罗生生也跟着一起鼻酸了起来。 “我不是好好的嘛!姆妈别哭了,我身体很好的,睡一会儿就行,你别怕啊!……姆妈乖,囡囡会一直陪你的,别怕……别怕……” 她费力抬手,安抚着拍了拍罗母的背脊。 明明自己才是受伤的那个,却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先去心疼自己的至亲与挚爱。 罗生生其人,外表看着娇嫩又脆弱,实则内里宽佑而坚韧。 最是世间疲累的人。 “你和傅家那个是怎么回事?” 自溺了不多会儿,罗母抹去眼泪,突然话锋一转眼,沉声问起了她和宋远哲的关系。 一改方才羸弱,这厢她的语气煞是严肃,害得罗生生动作瞬间停住,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就和以前差不多,偶尔见见面的关系。” 罗生生说这句时,眼神闪躲,蔺安娴一下便看出了她在扯谎。 “姆妈早和你说过,离他远点的,怎么就是不听?” “他偏要找过来的,我也推不掉。” “有什么推不掉的,你哥的事,那是他自己的命,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傅家那个瘪叁当我囡囡是什么?欺负一次还不够,是准备欺负你一辈子吗?” “姆妈……” 听自己母亲又开始扯出往事,罗生生一下便头疼地厉害。 “别怪姆妈说得难听,当年的事就该把他当强奸犯抓起来。你那时候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签什么谅解书?说什么原谅的话?一晃眼七年,看他死缠烂打的样子我就来气!这个瘪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们家囡囡!” 罗生生不想听到强奸犯叁个字。 他是强奸犯,那她是什么? “妈!你别说了!他……他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了,没你想得那么坏,背后都挺照顾我的。而且没他妈妈那些关系,我这几年也不会走那么顺。前几年他也断了条腿,就算是给他的报应吧,你看和他比,我至少没缺胳膊少腿的是不是,嘻嘻!” 蔺安娴不喜欢宋远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罗生生在十八岁生日的晚上,被宋远哲骗去买酒开房,第二天一早,就是蔺安娴带着警察冲进去,告他强奸的。 原本两家交好的关系,也就是在这件事后,开始逐渐变了味道。 “囡囡,姆妈不是瞎子,他是不是个好孩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你要跟着他,以后有得是苦头吃。” 这话有些不对劲,罗生生听出来了。 往常她和宋远哲藕断丝连的,蔺安娴其实多少也都知道,顶多就是出门前叮嘱提醒两句,从没像今天这样,把话挑得这么明白。 “姆妈,是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今天没来,是那个姓林的说的,说后天傅云想见你,我回绝掉了。” 傅云? 宋远哲到底想做什么? “说什么事了吗?” “说要见家长,过两天他还要过来看我……生生,你和姆妈说实话,你有没有怀孕?” 罗生生一下没忍住,缩头笑出了声,牵动了下腹,随后又“哎呀”叫了一记。 “没有的,要生也不和他生。” 这句话,罗生生说得轻快又自然,蔺安娴一下就捕捉到了自己女儿话里的要义。 “那你要和谁生?” “姆妈,你觉得阿东怎么样?” 听言,蔺安娴的脸色一下疆住。 “谁?” 装醉 宋远哲家住在悉尼靠东北角的德宝湾,着名的富人区,房子依岸而造,近千坪的占地,海景辽阔,自拥内埠。 整座叁层的宅邸大而空荡,住着的主人也只有傅云宋远哲母子二人。 此时日落晚照,宋远哲浴洗一新后,手中闲拿杯冰水,自二楼悠然下行。他身上穿着家居的丝质睡衣,在霞光中泛出粼粼缎色,结合他的面容身形,粗看起来,既清爽又慵懒,尽写贵公子的神韵。 傅云表面严苛冷峻,但得知自己独子今日归来,她仍毅然推掉节前冗杂的事务,早早便在家中恭候,欲第一时间,帮他接风洗尘。 听到阶梯上软拖的踢踏,她默默摘掉眼镜,自屏幕间抬头,面无表情地朝宋远哲的方向看去。 “怎么不多睡会儿?” 听林瑜说他机上和罗家那个,厮混了整一路,并没怎么休息。现在这孩子刚睡又醒,做母亲的,总归会担心他的身体,怕他劳累。 “睡不着,等会儿我去趟Paddington,先和你说了。” 罗生生家就住在那里,宋远哲意思是去找她。 “蔺安娴今天没答应让她见我,你最好也别去碰鼻子。” 宋远哲挨着沙发坐下,闻言喝了口冰水,语气淡淡回道: “你还真要见她?” “见一见罢了,她算是有点本事,人也清白,进不了门,养你身边也是不错的。” 傅云话音还是照常的冷漠,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和好恶。 “妈,你这个做派说出去,别人还当在演红楼梦。要她当晴雯,呵……她会愿意吗?” “不会明着说的。” “那就别说了,现在挺好的。” 宋远哲有些心烦,他不想上一辈插脚自己和罗生生的事情,一个蔺安娴已经够难应付了,他可不想再费力和自己母亲对弈。 傅云表面说找罗生生是谈和,实际秉的心思,还是想劝离。 这点,他心里清楚地很。 “今晚不去她那儿也不会在家待着,own有几个之前车队的朋友,我去找他们喝个酒,这总行了吧?” “让你在家过个夜,还真是难。” “我长这么大也没见你在家多住过,什么娘生什么崽,多正常的事情。” 宋远哲此时心里有气,话就难免说得难听了点。 但傅云不是寻常人,这些亲缘里的隔阂,就算刺心,她也很快就能消化,绝不会在面上显露半分恸色。 “少喝一点,身体要紧。” “放心好了,喝不死。” “……” 入夜后,随家佣上餐,这对母子相对而坐,吃了顿安静的晚饭。因为两人都藏着各自心事,整桌餐食吃起来,那可以说是味同嚼蜡,也丝毫不觉过分。 饭后傅云就钻进书房开起了视频会议,宋远哲在门外瞥了眼,换上便服后,没打招呼,直接叫了辆来福车,匆匆往城内行去。 深夜大概十一二点的时候,起夜的罗生生听到楼下有人敲门。 这个时点,住家的护工和蔺安娴都睡得正熟,她等了会儿,听那人隔几分钟又在敲,怕动静吵起了妈妈,于是即便酸疼,还是决定亦步亦趋下楼应门。 猫眼里看得很清楚,外面是宋远哲。 她吁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人来做什么,但他不是坏人,开门也无妨。 “你来干嘛?” 他又喝酒了,站着的姿态晃晃悠悠的,明显是醉了。 醉了好,醉了就没脑子了,她可以随便拒绝他,也不用去考虑后果。 “想你了。” “呵” 罗生生冷笑。 “我想和你睡,可以吗?” 他说着,搭住她肩,整个人便顺势倾轧了下来。 此刻这个男人,将自身的所有重量都落在她的身上,为了发力支撑他,罗生生动了好几处肌肉,四肢瞬间一阵好痛。 “小心早上被我妈发现,拿刀砍你。” 她推了推,没推动,于是搬出蔺安娴来恐吓他 “呵呵,又不是没被砍过,你妈刀法……不行的。” 想也知道自己妈妈怎么会真去砍人,以前最气的时候都没下得去手,现下就更不会了。 可他居然还真当是蔺安娴的砍人技术不行……真幼稚。 “我拖不动你上楼,要睡睡门口,我不奉陪。” 罗生生刚一说完,这人就倏地直起了身。 “不用你拖。” 他强撑着意志,牵住女孩左手,踉跄中拉着罗生生,左摇右晃地疾步上楼。 蔺安娴早听到了动静,她推门出来时,因二楼转角狭窄,差点和宋远哲撞个满怀。 “囡囡,伊来做撒?” 罗母现时满脸写着嫌弃,她忿忿指向这个醉醺醺的男人,问罗生生他来做什么。 可还不等罗生生回话,宋远哲就抢先一步答道: “特侬囡嗯困觉!” 宋远哲是北方人,上海话是跑多了罗家学来的,日常的听说都没什么问题,对骂的时候最是顺口。 “刚度兮兮阁,姆妈侬嫑听伊瞎讲。” 谁要和他睡觉了! “撒宁瞎讲了,我今天就是来和你睡的,怎么了?” 还理直气壮的……真是要了命了。 罗生生甩开手,白了他一眼,原本想把他推下楼,但这人腿脚不好,万一跌跤,别另一条腿也摔个残废。 她不得法,最终还是把宋远哲往自己房里推了一把。 “囡囡……” “姆妈你别担心,我哄他睡了,就过来和你睡,不会让他占便宜的。” 蔺安娴知道自己女儿心软的个性,也就是因为这软糯的性子,所以老被宋远哲给吃得死死的,所谓人善被人欺,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她很笃定,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女儿再吃亏的。 但不知为何,在欲伸手扯宋远哲的瞬间,罗母脑里突然闪现白天傍晚,罗生生说起赵程东的样子。 程英家这孩子现在在做什么,她大概也有了解。光看小时候品性,阿东绝对是个好孩子,聪明正直又踏实,不像宋远哲这样,成天油嘴滑舌地不做正事。 但赵德隆和程英的死,真要追溯起来,罗家也算有份“功劳”,说仇人,可能都不为过。 她不知道自家囡囡现在是单相思还是真谈了,听白天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有些进展的。蔺安娴想不明白那孩子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接近罗生生,但凭她的了解,单纯的欢喜,绝对不可能。 如果女儿真选了个带着恨意,心思难测的,倒还不如就和宋远哲这个小赤佬凑合谈着……至少从小看到现在,混吝也好,花心也罢,罗生生心里也有底,不至于伤得太深。 但换了阿东,那可就难说了。 也就是当下这股子犹豫的瞬间,对过房门已经关上。 蔺安娴叹口气,如果可以,她两个都不要,但奈何女儿放不下,她再不满意,也不好强求。 宋远哲不是第一次在罗生生房里过夜,进门以后熟门熟路就找到床位躺下。 “热死了!生生!过来帮我脱衣服。” 醉了还要使唤人,真当自己到哪儿都是少爷! 罗生生没搭理他,她照顾自己都吃力,哪有力气伺候他? “生生,我难受。” “你那难受都是自找的,和我说没用!” “唔……你不爱我了。” 看来喝得真不少,这种词都能蹦。 他嘟囔一声后,把脚上的乐福鞋踢飞,翻过身直接趴她枕上,深吸一气,将女孩发端的香味尽收鼻内。 罗生生厌气地瞟了他一眼,而后稍打开些门缝看向外面,发现她妈妈此时已回自己房间,居然没跟进来帮她收拾,想想多少还是有点怪异的。 “生生,过来!” “别叫我了,和叫魂一样!” 她现在很烦他,飞机上的事,说不失望……很难。 做得粗暴就算了,居然给她灌药还内射,和她都玩这些,平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要不是今天醒得晚了,她真想拉着宋远哲出去做个筛检,看看别有什么性病过她身上。好巧不巧,今晚正好他自己送上门来,罗生生就想着顺道把明天的事情一道给安排了算了。 体检,对,一定要去体检! 她记仇地很,宋远哲这样对她,那是肯定要付出点代价的,她知道他大概率没问题,但羞辱还是照样要给,不然这人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处。 “老婆,过来陪我睡觉。” 在她思考报复的间隙,这个少爷不知又在做着什么黄粱美梦,居然恬不知耻地拍了拍身侧床位,喊她过去陪睡。 “说过不是你老婆,怎么嘴就这么欠呢!” “呵呵” 他偏头换了个方向,傻笑一记,随后便打起了酒酣,应该是睡去了。 罗生生静等了片刻,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终于蹑手蹑脚靠近他那侧的床头柜,作势要取上面自己的手机。 谁知拿到后刚要回身,手腕就被抓了个正着。 宋远哲此时闭眼躺着,面容祥和,手指紧了紧力度,缓慢沉声道: “生生,对不起,我错了。” 声音听着……清醒地很! 罗生生吓得赶紧抽手后退了两步,她听后不敢逗留,攥紧手机便逃也似地走出了房门,而后“砰”地关上,没有丝毫留恋。 背脊贴着门板,这个女孩现在控制不住自己呼吸和心跳的杂乱节奏,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不断在脑海盘旋。 “坏人!” 骂的是宋远哲。 坏透了。 阴晴不定 翌日,宋远哲睡到快中午才醒,罗生生中途上楼叫过他一次,推了几下都没推起,索性就随他去了。 他下楼时,蔺安娴正在和罗生生准备中午的饭菜,整个一楼充斥着食物的香味,闻着有股烟火气,让人舒适又安心。 “吃好饭,姆妈带你去逛逛街,顺便买点过节的东西,家里弄弄,多点生气。” 母女两人此时一个洗菜,一个下厨,谁都没有发现饭厅里,呆滞静默的罗孝云对面,坐下了个高大俊秀的外人。 “等远哲起来了,我和他去吧,正好有点事要和他出去办。” 蓦然听到自己名字,宋远哲挑了挑眉,左耳微动,嘴角不觉间,挂上了笑。 “和他能办什么事?” “就是出去别相相,不干坏事的。” 别相是玩的意思,罗生生说得很笼统,她妈也没有追问,而是叮嘱道: “你以后总归要嫁人的,不要和他搞出什么事情,给自己留点擦不干净的东西,到时候吃苦还是自己,听懂没有?” “嗯,晓得的。” “过几天你不是要去参加同学婚礼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男孩子可以发展发展,我让你姑姑也物色一点,马上二十六了,不说结婚,总归是要谈场正经恋爱的,不能老被人耗着……女孩子耽误不起的。” “我过几天就要回国工作,相上了亲也得马上分开,你们这属于是瞎操心了。” “你现在翅膀硬了,姆妈管不了你。哎……你要是真喜欢那个人,就带回来给妈妈看看吧……千万不要自己自说自话,脑子一热真去给人家生孩子,我照顾你爸已经够累了,可不想再替你带个拖油瓶。” 罗生生听她妈聊到说想见阿东,心里一乐,不禁笑了起来。 “我就说着玩玩,我想给他生,他指不定还不乐意呢。” “你们在说什么?罗生生,你要和谁生孩子?” “啊!” 宋远哲的突然发声,吓了两人一跳。罗生生此时正在放馄饨下锅,一时手抖,把沸水溅得老高,差点炸进眼睛里。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她没正面回答男人问题。 给自己妈妈使了个眼色后,罗生生放下厨具,带他离远了厨房这个充斥着刀啊火啊的危险空间。 没走两步,宋远哲就抽了手,面色异常难看。 “那个野男人是谁?” “就应付我妈说着玩玩的,你别当真。” “你拿谁应付的?” “你想干嘛?” 罗生生有点后怕,他少有这么刨根问底的时候,语气还特别冲,一听肝火就不小。这人要是发起火气来,那疯魔的腔调,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弄死他。” 这叁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却让罗生生为之一抖,心寒到不行。 他说弄死,大概率就是字面的意思。 “没那人,你去弄死空气吧,神经——” “囡囡,小哲,饭好了,过来吃吧。” 蔺安娴上一次叫宋远哲小哲,还是罗生生成年以前的事。 她是个识眼色的妇人,知道这小孩听了刚才的对话,心里肯定有芥蒂,于是故意放软态度,凭长辈的面子,不想他为难自己女儿。 “吃饭了,我妈特意给你烧了馄饨,知道你嘴巴刁,每个馅里都包了整颗虾仁,你晓得包起来有多麻烦伐?弄了一上午呢!反观你自己,睡得和个猪一样,一下来就找我吵架,没良心的。” 罗生生说得话很有生活气,多少是带点温馨的。宋远哲听后面色稍有放缓,只无声中瞥了她一眼,倏尔换上副笑脸,前往饭厅坐下。 “蔺阿姨手艺嗲的。” 他吃了个馄饨,喝了口汤,汤底是草鸡吊的,放了蛋丝青葱,鲜得很。馄饨里的馅料特意腌过,用得都是好肉,吃到嘴里弹脆劲道,一看就下了不少功夫。 这么多年了,蔺安娴再有怨气,最终也还是服了软。万一的万一,如果女儿真的没办法,要跟他在一起,那便也只能当半个儿子照拂着。 丈母娘都是这样,无论心里多嫌弃,面上对女婿都坏不到哪去。 “对了,蔺阿姨,生生她要和谁生孩子,你知道伐?” 罗生生差点一口汤喷出来,他到底会不会看气氛说话? 蔺安娴蹙了蹙眉头,用余光瞟了眼自己女儿,沉吟不到一秒,立马转笑道: “我们母女俩开开玩笑罢了,她现在不是在拍戏嘛,说是有个喜欢的明星,现在小姑娘追星都没脑子的,我就想让她离那个圈子远一点罢了,你别多想。” “哦?生生,哪个明星你那么喜欢,要去给人家生孩子?姓程还是姓季啊?” 听到“程”字,罗生生面色一凛。 “姓宋总行了吧!” 宋远哲听她这么说,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反而眼神里寒意加重,低头喝了口汤后,调转话头,幽幽问她: “你今天想和我去别相什么?” “买买东西什么的,路上和你细说。” “哦。” 蔺安娴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想要捕捉些让她安心的情愫和爱意,但这两个孩子脾气里都有股子硬气,谁也不让谁,看得实在是让人不能放心。 吃完饭,罗生生从车库里开了辆敞篷版的菲亚特500出来,那是她大学时候上下学用的车,只有两座,又小又旧,但胜在可爱。 她平时出街的话,最爱开这辆意大利小钢炮,漂亮又好停。 “上车吧!” 她出库后,朝着一脸嫌弃的宋远哲招了招手。 “你这车还没散架吗?” 罗生生没理他揶揄,握着方向盘,得意地开始笑着摇头晃脑起来。 “这可是绝版的,比你那些车库里吃灰的跑车经典多了,你们男人不懂。” “就一买菜车还要做敞篷,脱裤子放屁。” 宋远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拉开门坐了进去,他身材颀长,缩腿坐在副驾,就和游乐场坐碰碰车一样,画面充满童趣。 企稳后,罗生生侧眼看他头都快碰到车顶了,于是点开敞篷,调到电台,像个浪荡子一样把手肘撑在窗缘,调戏他道: “靓仔,要不要和我一起兜风呀?” 宋远哲白她一眼,踢了脚车前琳琳铛铛,廉价感十足的塑料配件,十分不屑地“切”了一声。 随后偏头挡嘴,面向另一侧笑看起了风景。 体检 罗生生车他也没说干嘛。 两人起先去了老区Glebe逛了逛集市,买了些圣诞用的装饰品。而后路过一家快销店,罗生生知道宋远哲瞧不上,索性放下他,自己进去买了身里里外外的男装扔给他。 “找个地儿换上吧,一身酒味到现在还没散。” 这个男人当时正放了靠背,躺在副驾上假寐。被她猛然一下惊醒,神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 他瞥了眼纸袋上的logo,面露不屑。 “我还没落魄到穿这个。” “应付一下吧。” 等会儿要带他去医院,估计衣服沾了公共仪器和消毒水的气味,他肯定不会再穿。干脆买身便宜的,免得浪费。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着当他讲的,不然路上有得好闹。 后来罗生生找到个洗手间,中途放宋远哲下去,催他换掉衣物。 看人走远,这女孩独自坐在车上,拨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确认预约体检的时间和项目。 除了常规的泌尿和皮肤科筛检,她还加选了个HIV的检测。为防万一,顺便让医生提前开好两份阻断药物。 挂掉电话前,她试探问了问能不能做毒检,对面说检测尿物样本,就可以大概看出些异常,但具体还是要送实验室,再做最后确认。 罗生生想自己也不是警察,做到这样差不多也对得起自己了,剩下对不对得起社会,就得看宋远哲态度如何。 “咚咚咚!” 这男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焕然一新,回来敲她车窗,唤她开门。 “你还别说,这便宜衣服上了你身,价钱看起来一下就翻了好几番的样子。” 罗生生这是在故意阿谀他,不过心里多少也是这么想的。 他身上贵胄的气质是打小靠金钱堆积出来的,不会因为外在的变换,而有所消减。 不过宋远哲并不吃这套,他身边奉承话说得好听的,多了去了,不缺她一个。 “等会儿去哪?” 这男人心里还在计较午饭时候的事,此刻问话的语气依旧很冲。 “你昨天弄疼我了,下面一直都不太舒服,今天就约了医生看看……这事不好让我妈知道,所以让你陪我去了。” 没想到是这样…… 闻言,宋远哲原本冷漠的面色忽尔变得有些尴尬,他转头回避,僵硬地接了句: “哦” 想想不太体恤,偷瞄她一眼后,又低声道: “对不起,是我不好。” “没事的,你当时可能头脑也不太清爽。哦,对了,医生听我咨询后,建议我和伴侣一起做些检查,我看都不是常规体检会有的内容,就帮你也答应下来了。” 罗生生语气很轻松,所以宋远哲也没听出异样,反而是她话里“伴侣”两个字点中了他的要害,心情一下子变得开朗不少。 “什么检查?”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们配合就好。” “我听你的。” 这……听话地有点过头了。 亏得罗生生还准备了一大通解释的说辞,却没想这人接受度居然这么高,原本想着要羞辱他一番的,现在看,好像也不怎么奏效的样子。 到了医院,她假装看诊,把宋远哲交托给了护士,嘱咐她们先送他去做个尿检。 体检表上会把所有项目都列出来,很多医学名词,别说是他们这些非英语母语人群,就算挑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估计也辨不出几个来。 但宋远哲是什么人? 媚眼一抛,低头一问,年轻的小护士春心一动,就什么都给他解释了个清楚。 当讲到HIV阻断治疗的时候,这个小护士面容瞬间变色,悄然间挪身和他分开了一些距离,虽然是下意识的举动,但真的很伤人自尊。 宋远哲一路听下来,外加自查了几个名词,他的表情随那些难以启齿的性病名称接踵跳显,而变得愈渐狠戾,眸目中暗沉的愠色也越来越重…… 他紧捏手里的体检表,边缘揉皱后,还是难解愤懑,于是干脆直接将其撕碎,把纸片通通扔进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罗生生从诊室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人翘腿坐在对过的长凳上,下巴高扬,满眼轻蔑,一看便知事有不妙。 照常这些…… 都是他要发火的前兆。 “你项目都做完了吗?” 女孩假装懵懂地问道。 “你做就行,我不用。” 什么意思? 罗生生皱起眉头,搞不懂宋远哲在点她什么? “这个最好性伴侣都要做一下,有什么问题,溯源起来也方便。” 溯源? 男人冷笑。 “你不就我一个性伴侣?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需要溯什么源?” “宋远哲,你确定你没问题吗?” “……” 空气霎时凝固。 “咣——咣——砰!” 诊所前台边的推车被宋远哲用力甩远,快速滑行后,直接撞上了廊道尽头的边墙,瓶瓶罐罐瞬间碎乱一地,吓得两个状况外的值班护士抱作一团,只得在旁瑟瑟发抖。 这男人真生气的时候,气场是很骇人的,关于这点,没人会比罗生生更加了解。 只不过以前都是看他对别人发火,今天这架势看来,是终于要对自己开涮了。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玩的那些东西有多脏,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和我上床从不戴套,我让你出份体检报告,不算过分吧?” 罗生生脾气倔着呢,他来硬的,她也不会服软。 “怎么?以前不嫌脏,现在翻旧账是想做什么?找个借口把我甩了,好去找你那个野男人是吧?罗生生!你想得倒挺美!” 这是他俩的事,没事扯别人做什么? “再和你说一遍!没!有!野!男!人!” 这句话她吼地特别大声,罗生生从中午将它酝酿到现在,她不擅长在兴奋的情况下说谎,但为了程念樟,今次还是硬着头皮怼了上去。 “能耐了啊……罗生生,和我撒谎?” 宋远哲低下头,气极而笑地注视着她,双手定住她的肩膀,用足了十分的力道。 这男人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透露的……是一股咬牙切齿的阴骛。 听他不信,罗生生决定破罐子破摔,发句狠话,一锤定音。 “宋远哲,我想和你分开就和你分开,犯得着骗你吗?还真当我离了你就活不了了是吧?” “你什么意思?” “Freeze!” 他们吵得正酣时,诊所叫来了安保,上前喝止并用力扯开了他们。 罗生生深吸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徒留宋远哲一人站在那里,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动作,看起来孤独又落寞,像个傻子似的,失去了对周围的基本反应。 罗生生出去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两叁点,而直到近夜,宋远哲方才离开诊所。 前台的护士和这个帅男人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多此一举地帮他检查了针口的出血状况,确认没事以后才终于舍得放人。 这家诊所在Surryhills的一条小巷,边上是悉尼最具特色的cafe一条街,每家店面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夜色里的窗景透着橙黄亮光,映着招牌,最是温馨和煦的景象。 这些日常的温暖,宋远哲一向无暇欣赏。他出来后没有细看周围,而是径直掏出手机,决定叫辆来福直接载他回德宝湾去休憩。 “怎么那么久才出来?” 宋远哲远正在定位的手指一顿。 他听出了,是罗生生的声音。 “我等你好久了,买的咖啡都晾了。” 这女人把车向他又开了些距离,拍了拍副驾,暗示自己一直在等他。 宋远哲此刻心脏瞬间鼓噪地厉害,不受控地狂乱着,感觉马上就要跳出胸膛。 罗生生看他好久都不说话,以为还在气着,于是赶紧撒娇道: “诶!宋远哲,你说句话呀!” “……” “你家反正离得不远,我就不送了,再见!” 话毕,女孩转了圈钥匙,引擎再次发出启动的声音。 这个响动,宋远哲很熟悉。 “谁说不远了?” 这男人开口第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的。 而罗生生听言,则趴到方向盘上笑了起来。 “那靓仔,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来开吧,你坐副驾。” 宋远哲说着便走过来,拉开了她的车门,用蛮力把女孩从方向盘上扯了下来。 站定后的罗生生,有些傻眼…… 自从黎珏去世,他已经快叁年没开车了。一方面是因为腿疾的关系,刹车反应会比较慢,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还是心理上的障碍。 当年出事,有人改过拨片是一回事,但他如果没有飙车,也不会让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自遣型预设的反复作用,让他每次摸方向盘的时候,脑中都会闪现事故记忆,严重时根本无法正常驾驶。 罗生生不知道他今天抽了什么风,居然会想到要来开她这辆破车。 关键这车还是最原始的手动挡,一点依赖自动化救命的可能都没有,活下来全得靠宋远哲的驾驶技术。 太危险了! “宋远哲,你不想活,我还想活的。” “你这车踩死也就加到150码的水平,安全气囊够用了。” 他说时熟练发动引擎,拨动档把,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是辆最简单的买菜车,愣是被他操作出了一股F1赛场的感觉。 “愣着干嘛?快上来,我带你兜风。” ——— 老程在下下章 车……坏了 DudleyPark,悉尼观赏日落的圣地,坐在高处的草坪,可以一眼望到太阳穿过海港大桥,逐渐西沉的绝美画面。 宋远哲把罗生生开到这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草坪上叁叁两两的人群,纷纷都在收拾着离开。他们徒步了一段距离后,并排在长椅坐下,默默欣赏着城市与海岸的夜景,静谧而惬意。 罗生生很喜欢这种感觉,夏夜、微风、灯火和稍远处人群的嬉闹。她靠在宋远哲怀里,轻轻哼了首《CityofStars》,大概是心情不错,唱毕,她还指着远处归港的帆船和LunaPark闪耀的摩天轮,向他预约了后续假期的安排。 “都陪你” 宋远哲拢住罗生生靠向自己,落了个轻吻在她侧脸。 “23号我有场同学的婚礼,你要不要一起去?” “谁结婚?” “你认识的,从前老要和我挤你车那个,Grace,姓孙,中文名没听她提过,说话嗲嗲的,台湾人,有印象吗?” 她读大学那几年,宋远哲但凡买了新车,都要绕远去接她溜圈。那个Grace和她同系,关系很亲近,有时候他明明是去接罗生生的,却经常撞上她们两个小姐妹一起。这个Grace脸也大,总会自说自话直接拉上罗生生坐到他的后座,害他后来只开跑车过去,两座的,这样就装不下别人了。 “记得,她聒噪地很。” “你别嫌她,人家一直记着你的,老问我你这个哥哥谈恋爱了没呀?结婚了没呀?我都支支吾吾带过去,本来还以为她喜欢你呢,转眼没想到就结婚了。” “谁家哥哥会睡妹妹?” 罗生生白他一眼,好好地聊着家常,非要往那事上引。 “你们男人的嘴,真是又脏又贱,还会骗,哼!” “我蹦什么脏词了?” 肩上的手下移到她腰上,随这句问话,屈指紧了紧她侧腰的软肉。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调笑,骂他脏贱骗,却偏偏只反问脏词的事,那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又贱又爱骗了。 倒也是个实诚人。 罗生生早习惯了宋远哲这种油腔滑调的姿态,越聊下去越没营养,干脆缄口当个哑巴,不再理他。 两人无言地坐看了会儿风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拿起看了眼,是蔺安娴的来电。 “囡囡,怎么去噶么久?啊要回来吃晚饭了呀?” 现在是夜里七点上下,早过了她们家的饭点,罗生生估计,是妈妈等她好久不见回,有些担心罢了,倒也不是真要她回家吃饭,所以回得也很随性。 “我和远哲开车去兜风了,晚点回来,妈妈先吃吧,我和他——” 罗生生还没说完,宋远哲就急吼吼地抢过话头。 “蔺阿姨,今天生生不回去了,和你说一声。” 电话那头和这头,闻言都是一愣。 “囡囡?今夜侬要特伊困外头啊?伐来赛阁!” 蔺安娴能勉强接受宋远哲来找自己女儿,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外宿。这一天天地黏着,到时候女儿想通了真想甩掉,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姆妈……” “蔺阿姨,你放心好了,不干坏事的,明天我带她去阿德莱德渡个假,住我那方便一点。” 电话没开免提,但宋远哲挨她很近,这对母女的对话,他全都能听个清爽。 “囡囡,侬想特伊去伐?” 她想说伐想,但宋远哲此时正掐着她腰,看向她的眼神强势又锐利,她有点不敢拒绝……鬼知道这个没忌讳的人当下能干出什么破事来! “姆妈别多想的,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 对面听言,一下没了声音,隔了好久,蔺安娴才继续开口道: “拿电话给他听,我有些话要和他讲。” 罗生生接收到了她妈妈的意思,听话地把手机递给了宋远哲。 男人接过时有些困惑,甚至还可以看出一些明显的胆怯。 他从小到大,犯再大错都没人敢打他,就连宋海峰和傅云也没动手教育过他,但惟独蔺安娴,是个特例。 当年出那事的早上,他被蔺安娴摁着脑袋连扇了不下七八个巴掌,下午从警局出来,上罗家赔罪的时候,还差点被她拿刀砍死。 虽然现在面上已不再怕她,但罗生生不在身边的话,宋远哲还是有点抵触和她单独交流的。 “蔺阿姨,你要和我说什么?” “小哲,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本质不是个坏孩子,虽然嘴巴上一直不喜欢你,但心里还是当你亲眷看的。” “哦” 他不擅长这类交心的谈话,所以明知电话那头用意深刻,回复仍是敷衍。 “你也不小了,从前想玩就玩,没什么顾忌,我们都能理解,毕竟有你妈妈那样的人在,这是她给你创造的资本,旁人没有置喙的权利。但生生是我女儿,做妈妈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幸福,不说大富大贵,平顺安稳就好。” “嗯,蔺阿姨,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对话直白又沉重,宋远哲听后心烦地厉害,怕她劝自己放过罗生生。 离开她……他做不到的,至少现在做不到。 未来……应该也做不到。 “你喜欢生生吗?” “喜欢的” “那就好好对我女儿,她什么都爱藏着,整天嘻嘻哈哈,看着没心没肺,但心里全是记挂。你们互相耗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还要耗多久……她爸爸已经没能力照顾她了,罗熹我也早就不抱什么希望,我又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女人,照顾不了她走太远的路。万一你以后也半道抛下她,这世上孤零零的,让她怎么熬?” 蔺安娴这段话说得苦口婆心,到了后程还能听出一些哽咽,很难不让人动容。 平时的宋远哲,所有承诺都能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每一句都可以说得真挚又好听,与他不熟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他哄骗。 但今次他却蓦然有些语塞,犹豫了很久,也只憋出了“我知道了”四字,听来很是苍白。 责任感,果然是所有男人的死穴。 蔺安娴叹口气,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她也没再继续多言,调整情绪后,改换了一个稍稍轻快的语气,接道: “你们两个出去玩注意安全,不要做太危险的事情,知道了吗?” “好的” “把电话还给我女儿吧,我和她也说一声。” 宋远哲有些僵硬地将手机递了回去,罗生生看他这副情态,不免心生疑窦,与自己妈妈“嗯嗯哦哦”答应完后,立马转头问他: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和丢了魂一样。” “没说什么,让我们好好玩。” “骗子” 罗生生还不了解他?满嘴跑火车的,大事说小,小事说了,混吝地很。但她也不想追究,有些凝重,她也害怕触达。 后来两人又坐了会儿,罗生生逗了逗几条别人牵出来溜的狗,玩玩闹闹倒也还算开心。 宋远哲就在一旁看她嬉闹,心里反复想着蔺安娴的话,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生生,回家了。” “哦!” 女孩拍拍手上浮灰,和狗主人道别后,满脸堆笑地跑向了他。 他们牵着手一起找到罗生生小车所在方向,发动引擎的时候,罗生生听到一声怪响,她只当是车旧了,也没在意。 宋远哲对车熟,一下就听出了问题,但他没说,只斜瞟一眼,任她启动。 “远哲,你有没有觉得这车颠地有点厉害。” “嗯,是有点。” “不会爆炸吧。” “那可不得了,你这是绝版,炸了可买不着新的。” 罗生生白眼飞到天上,她担惊受怕的,他还有心情为了白天一句玩笑噎人,小气死了。 下山以后,车况非但没有因为路面的平坦好转,反而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真就像要散架了一样。 “远哲,我害怕,要不你来开吧。” 宋远哲眯眼,这女人是真有什么就拿他来顶。 “你开到那里,我看一下发动机。” 他指了指路边不远,一个舶埠的停车区,那里停的都是轻量的帆船,晚上帆船不适宜出航,所以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影。 罗生生很听话地开了过去,汽车是她的专业盲区,只能宋远哲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车停稳后,她赶紧跳下来替他打亮手电筒,照向前仓。 “你机油没了都没发现吗?再开就爆缸了。” “啊!那怎么办?” “后备箱有备机油吗?”男人问完停顿了一下,挑眉自答道:“哦,忘了……你这车连备胎都没有,怎么会有机油。” “你刚刚开车没发现吗?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我当你仪表盘坏了,毕竟油量那里也是见底的,还以为破车都这样。” 罗生生要抓狂了,她多少听出来这人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烦死了!我都不知道我妈续的哪家保险,怎么叫拖车啊?” “不用叫拖车,我喊家里来接就行。” “那你快点呗,这里人啊没有,瘆死了。” “不着急。” “怎么不着……嗯唔……” 她正准备反驳,车前盖被宋远哲“啪”地一下合上,罗生生整个人被他挤压着倒躺了下去。 因为检查的是油压状态,下车前并没有熄火,雨刮器检测到障碍,抽抽似地晃动了两下,后来好像又察觉到什么,像个害羞的动物似地,又畏畏缩缩地停了下来。 南半球的夏夜,潮汐涌动,微风拂进凹港,四围里,有虫鸣的叽咕,鸟兽的窸窣,来浪的拍打……和恋人带着喘息的情动。 真是美好。 想他(宋H) “唔……干嘛呀!” 罗生生掰开他的脑袋往四周看了看,生怕哪个漆黑角落里突然蹿出人影,把他们撞个正着。 “还没在外面做过,想试一试。” 宋远哲回得很轻巧,就像在说还没吃过哪样食物,看过某地风景一样的,那种轻巧。 真是恬不知耻! 罗生生暗骂。 简单回想了一下从诊所出来后的种种异常,梳理后,她的怒气瞬间冲顶。 “你是不是算好了油表,故意把我引到这儿的!” 不怪她恶意揣度,有太多经验佐证,宋远哲为了做那事,是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 “你高看我了,就是个巧合。” 这男人一向不会放过抬高自己的机会,身上压根没什么谦虚的基因,他既然说是巧合,那大概率也没她说得那么神算。 既然不是蓄谋的,想他也没多迫切。于是罗生生试着推了推男人胸膛,放软道: “远哲,别闹了,快点叫人来接我们吧。” 手还没动几下呢,就被他给牢牢捉住,男人将它们摁在两侧,顺势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 “我和别人上床都会做措施,初检也没什么问题,你放心。” 解释地一本正经,褪下了不少往日轻浮。 可……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没问题也不做,快放开我!” 罗生生现在被他压迫着锁在车前,仰躺的姿态磕得腰都难受,她试着又挣扎了几下,拗不过男人的力气,最后全部扑了个空。 宋远哲静静看着身下,眼色里微光闪动。 夏热天气里,她的身上有层薄汗,被风吹散的几缕碎发黏湿后,凌乱地贴在面上,落到嘴边,她微张的唇上还泛着接吻后的水泽,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性感,透露出外泄而不自知的情欲诱惑。 好看的女人宋远哲见过,也睡过太多,不懂是什么原由,唯独只有她,却怎么都看不腻,也肏不够…… “下面还疼吗?” 虽然有些羞耻,但罗生生听到关心,以为是他松动放弃的前兆,于是立马放下抵抗,轻声回他: “嗯,疼的……” 她在说时眼角挤了挤泪,没成功,遂直接抬头,改换计策哀求道:“远哲,等我不疼了再做……好不好?” 对方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接了阵难耐的静默。 隔了好几秒才终于看他喉结滚动,幽幽开口, “那我轻一点。” 罗生生哑然。 不等反应,一个啄吻便落了下来。因为贴近,宋远哲下体的坚硬触及她小腹的敏感,瞬间带起自胃向下的一阵酥麻。 两人的呼吸都随着软舌的入侵和交缠,而变得愈加深重。 宋远哲怕她躲闪,直接伸手向后扣住罗生生的后脑和腰肢,携卷着她一路从车前吻到门侧。 “唔……嗯……” 激吻埋没了罗生生的神智,却并没有轻减宋远哲的头脑。 寻到把手,这个男人只些微从抱腰的右手中,抽出食指,轻轻一勾,车门便弹顶着,将她向他又前送几许,直至两人严丝合缝,密不可分。 “啊!” 拉开车门,宋远哲没有拖沓恋吻,而是直接推她倒进副驾,放下靠背,利落地跨出长腿,将罗生生死死压在身下。 “在外面做过吗?” 这人挑眉问道。 他什么意思?在试探她什么? “你没做过,我又怎么可能做过?” 罗生生头脑转得很快,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在性事上要和他这样斗智斗勇。 宋远哲听言勾唇,没忍住笑意。很明显,无论真假,光是她这种表忠心的态度,他就很受用。 于是在愉悦感的作祟下,这个男人委下身,奖励似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左手点开敞篷,右手则顺道将她碎花小衫的领口,扯至肋下。 如此一来,女人纤薄内衣包裹着的酥胸,全然袒露于月光,随呼吸的起伏,微微颤动。 因画面多有美感,他没多想,直接掀上胸衣,低头含上了她的乳首,唇舌配合着,舔舐又吮吸地悉心嘬弄了起来。 快感、羞耻感和生理上的不适同时来袭,罗生生急得想哭,她用力推他肩膀捶他后背,但这些暴力,于宋远哲来说,都过于绵软,完全无法同欲望的汹涌相比拟。 “远哲,我真的疼……嗯……别做了好吗?我难受啊……” 埋首在她胸口的头颅,闻言暂停了动作。 他的手现时正扶着罗生生两边侧腰,温润拇指摩挲着腰眼,既是挑逗,又是安抚。 “医生怎么说?” “嗯?” 这人良心发现了? 可她今天压根就没让医生检查,让她现编,一时还真有点苦手。 “就是……就是撕裂吧,你又治不了,问那么清楚干嘛?” “说什么时候能做了吗?” 原来是想知道这个。 听他这么问,罗生生一时没忍住,抿嘴笑出了声。 “反正今天不行的,少说要个一周吧,不然会有妇科病的后遗症,对你也不好。” 她在瞎编,但骗他足够了,尾巴上惯常带些亲近感,足以把他哄个七七八八。 “太久了。” “那你找别人去呗,放我休息两天。” 往常听她这么说,宋远哲也只当是句揶揄,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开心的时候还会顺着话头和她斗上两句。 但是今天,一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他很不高兴。 “你是在嫌弃我吗?” “我一直都挺嫌弃你的,你知道网上怎么说你这样的男人吗?” “怎么说?” 这辆车的空间实在狭小,宋远哲身高体长,同个姿势维持久了,肌肉便酸胀地厉害。 他是一点都吃不得累苦的人,失去激情的掩盖,不适感攻占来袭,于是干脆松懈力道,整个趴到罗生生身上,细嗅着她的体香安静躺下,左手在动作中牵起对方右手,十指交错紧扣。 “说你们是‘烂黄瓜’,又脏又臭。” “嗤” 听她小嘴里难得蹦出脏词,窝在她颈项的宋远哲,非但没有愠怒,反而笑着朝她脖梗喷薄出一片炽热的鼻息。 罗生生莫名也被带笑,为了掩盖,抬手朝他后背落下一记掌风。 “骂你还笑得出来!” 这种击打,在宋远哲的眼里,顶多算是打情骂俏。他紧了紧怀里的女人,向上索吻,分开后淡淡道: “我烂不烂,你最清楚。” 真不害臊! “你……你要不还是松开我吧。” “怎么了?” 罗生生没答他,只用大腿蹭了蹭他仍旧热硬的前裆,揭示出问题的根源所在。 这个动作饱含着暧昧,说是提醒,倒不如说……更像是种撩拨。 宋远哲低头看了眼自己分身鼓胀的状态,还不算太难忍,但他又没那么想忍。 “真做不了吗?” 罗生生看他眼里带着哀求,禁不住吞了口唾沫,有了动摇的念头。 此时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人声闪现,几个醉后的青年叫叫嚷嚷的,吓得罗生生赶紧侧身缩他怀里。 “你听,有人的。” 因她蓦然的抱紧,宋远哲眼内暗色加重。 “你叫小声点,就没人会过来。” 说着,他退身一些,拉开她下身的裤链,只手探入。 “啊!别!” “嘘!”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在他灵巧手指的操弄下,下体很快便有了湿意。 他们两人对彼此太熟悉,熟悉到……他的手刚一触碰,罗生生身体的肌肉记忆就会自动开启,爱液浸润甬道,流过伤口,有些刺痛,但与快感相比,在这个当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还疼吗?嗯?” 他轻声问。 罗生生咬住下唇,只摇头发了几声“嗯”的鼻音,不说疼,也不说不疼。 “噗滋……噗滋……” 搅水声合上了边岸潮汐拍打的节奏,帆船在静波中荡漾,发出偶尔碰撞的声响,她听着周围一切,企图去用感受美好来让自己尽量分心,消散一些难受。 “啊—————” 可性器嵌入的一刻,她还是痛叫出了声。 隐没的飞鸟自林间惊起,成群飞过头顶。 宋远哲进入地又慢又轻,痛感让她的阴道如痉挛般收缩,比从前任何一次做的时候都要来得紧致,末根后,甚至绞得他也感到了疼痛。 怕伤到她,今晚这个男人的动作比往常都要轻缓许多,但这种慢慢凌迟的感觉,对罗生生来说,实在太煎熬。 “唔……远哲,没事的,你正常来吧……” 快一点还好受一些。 宋远哲不是女人,对她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听言后动作一滞,好像领会了什么似的,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眉眼。 温柔地对她说: “生生,我爱你。” 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他说完便大刀阔斧地动作了起来。随着剧烈的起伏,这辆小车本就松散的部件,开始发出吱吱呀呀断续的合奏,听来既刺激……又危险。 罗生生害怕地紧抱住了他,嘴里呻吟破碎,但头脑却异常清明。 她想 他会懂什么是爱? 这场突如其来的性爱,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引擎的一声爆响中,车体巨震,宋远哲和她身体同时绷紧,男人来不及抽出,直接激射了她满腹精液。 “这下真爆缸了。” 他说得真是轻巧。 罗生生拍额,只觉得头痛。 看她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这男人当她是心疼车,于是找补道: “你喜欢这个车型的话,我再帮你买辆新款的。” “算了,别浪费钱了,家里还有车的。” “你是我老婆,给你花钱不算浪费。” 罗生生没想到他清醒的时候也会这么叫自己,一时竟还有点语塞。 “别这么叫我,怪肉麻的。” “听听就习惯了。” 后来没过多久,林瑜带着傅家值夜的司机,开车来接走了他们。 今夜傅云不在,宋远哲归家后便直接进房洗浴更衣。他原本想拉罗生生一起洗,但被她给明确拒绝了。 她对德宝湾的这栋别墅还算熟悉,曾经住过几晚,所以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客房的位置。 和宋远哲睡一间,对今夜的她来说,实在是疲于应付…… 以前只耗身体,现在还得费脑子,真累。 罗生生坐在床沿,翻了翻包,里面有盒紧急避孕药,离上一次飞机上那场性事,应该还没超过72小时。她第一次吃这个,说明书上密密麻麻的英文,看得她头疼,按照剂量说明抠了两粒后,才发现没有水送服,于是只能生吞了下去,又苦又涩。 包里还有一盒烟,是今天出门时偷偷买的,她看着烟盒熟悉,就没忍住要了一包,是程念樟常抽的七星。 她打开闻了闻烟身,有股淡淡的蓝莓香气,擦燃火柴后点上,初始的烟味会有些呛鼻,但到了后程,果香就出来了,还挺好闻的。 客房有个不大不小的阳台,罗生生携着烟倚靠着围栏,学那人的样子抽了两口,她还不太会过肺,吐的烟又碎又散,完全没他自然又好看。 唔……有点想他了。 这人在干嘛呢? 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受了一点委屈,就开始想着找他,他能做什么?除了骂自己,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就算这样,还是很想他啊。 从口袋掏出手机,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她没有多想就拨了过去。 长久的等待音后,是一句机械的女声,和她说着: “机主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 还好,没拉黑。 大概是想他想地太投入,罗生生并没有发现房间内此时多了个人影。 换洗一新的宋远哲坐在她刚才坐着的位置,拿起床边散落的药盒粗看一眼,他可能不晓得大写的“EC”代表什么,但药盒上的子宫图案却已足够直白。 他沉默地看了会儿罗生生的背影,烟雾自她身前扩散,动作说不上多熟练,可也绝不是一个初学者该有的姿态。 “生生,谁教你这些的?” 野男人 “年度最受欢迎男艺人到底花落谁家呢?” 舞台上,两位中生代导演作为颁奖嘉宾,正在宣读今夜颁奖典礼最重要的一个艺人奖项。 手卡自信封拿出,两人对看一眼,互相谦让后,由稍年长的那位宣读出得奖人的姓名—— “季—浩—然!” 霎那间,台下掌声雷动,而屏幕上候选人的图像,由静态图片切换到了程念樟的脸上。 坐在一众高层席间的他,面露笑意,起身扣上西装下扣,躬身同周遭同侪握手,稍看眼大屏后,步姿飒然地行至台上。 季浩然此时正在剧组熬着大夜,这样的晚会粗看只有几个小时,但从礼服Fitting到行程周转,外加各个品牌合作的加塞环节和后续晚宴,绝不是正常通告转场那么简单的事情。 剧组现在正是人员缺少,进度吃紧的时候,季浩然是核心人物,加之一些事情,程念樟还报复性地排了他整月的全勤,所以今晚就算主办方已经提前透底也再叁邀请,季浩然仍没被剧组应允来到现场。 本来这种影视平台的颁奖礼,按规格是请不来程念樟的,但为了不驳主办方的面子,即便周转又掉价,这个男人依旧答应以重磅嘉宾的身份出席典礼,顺道帮季浩然领个奖,以此平顺一些平台关系。 他上台后,简单说了几句泛泛的感谢,然后提了句《简东传》的进度,算作宣传,话少,但胜在得体精炼。 前排有一个圆形的内场观众池,能十分近距离地看到明星和嘉宾本尊,里面站的,大多是当红流量的头部粉丝,各自都有各自的墙头,灯牌和口号相互挤兑,谁也不服谁。 可当程念樟出现的一刹,原本喧闹撕扯的世界,却瞬间变得和谐起来,这些粉丝偃旗息鼓,难得达成一致意见,纷纷不由自主爆出连绵的惊叹。 他领奖下台时,状似无意又亲切地朝观众席摆了摆手,很随性的一个举动,却俘获芳心一众。 不得不感叹,在撩人方面,这个男人,还真是专业到令人发指。 重要奖项全数揭晓后,整个颁奖典礼便快速落入尾声,大合影结束,各个明星团队开始认领自家艺人,赶场的赶场,赴宴的赴宴。 程念樟同平台方作别后,找到小谢,决定去酒店稍做休整,而后直接出发去往广州。 刚刚在内场他不方便看手机,行车上路后,因想着同魏寅沟通进度,方才点开屏幕,却不料跳出一通来自境外的未接来电…… 加了国际区号的关系,这通电话并没有显示备注,不过单看号码,他也能辨出是谁。 程念樟现时神情有些顿塞,拇指停在这条通知上,左右滑动,既没有回拨,亦没有删除。 小谢看他突来的迟钝,不免好奇,便凑上来想一探究竟。 “境外电话Evan你千万别接,全是骗子,要么就是网赌网贷这种,反正都是害人的东西,别理他们。” “呵。” 骗子。 害人的东西。 倒挺贴切的。 他听言嗤笑了一声,左划按下删除,决定眼不见为净。 德宝湾 又一场性事终结,罗生生艰难地从床上落地,她双腿打颤,拖着疲累的身体,亦步亦趋地走向浴室。 宋远哲伸手想要拉扯,却被女孩用力给打了回去。 洗手间里,花洒空放着热水,淋淋洒洒,声音很大,而她则呆滞地坐在马桶,下身吐着白浊的黏液,沥沥拉拉地,好像不管怎么挤都会有残余一样,排不干净。 宋远哲最近总感觉是有意的,挑她排卵期,逮到机会就要做,而且每一次都射在里面。 罗生生不懂—— 他到底想做什么? 真的要让她怀上吗? 如果是的话,那也太自私了一点……都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老婆,好了吗?有电话。” 正在罗生生兀自出神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宋远哲的声音。 谁会这时候给她打电话? 脑里突然回忆跳闪,想起刚才在阳台拨的那通电话……程念樟那个死男人不会这时候又给打回来了吧? 其实打过来也还好,她没给程念樟备注,宋远哲只要不接通,应该不会知道那头是谁。但怕就怕他手贱划开,擅作主张替她接听……这两个男人万一碰上,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好了好了,马上出来。” 罗生生心里怕得紧,随便冲洗一下后,关上水,连浴巾都来不及裹,着急忙慌就推门赤脚走了出去。 浴室门口,宋远哲举着她的手机,扫她一眼,而后将屏幕外转,面色阴沉地说道: “挂了” 罗生生粗看了下,肯定不是程念樟的号码,遂瞬间吁了口气。 “你嫌吵,调成静音就好,别急吼吼地叫我来接,还以为多大事呢!也就一营销电话而已。” “我没有急,倒是你,打着赤脚就出来,是生怕我把你野男人抓个正着吗?” 她被点了以后,看了看自己脚背,好像是不太应该。 失策了。 但他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那儿去,以前也不见他醋劲这么大。 “说了没有野男人了,手机还我!” 也没空去纠结太多,此时此刻,还是拿回手机要紧。 然而就在她伸手欲够,差点取回的时候,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宋远哲趁势躲开她,收手翻看了眼屏幕,又是一串国内的号码……他蹙眉露出狐疑,而后没有多想,直接划开,替她接通。 电话开了免提,对面却长久没有声响,不说话,也不挂断。 这种感觉,不太对劲。 “宋远哲,你把手机还我!” 这男人没有理她,反而直接转身,拿起自己的手机,记下号码。 就在输入到最后叁位数时,听筒里突然有了一些布料摩擦似的声响,而后只听一个年轻的男声嘀咕道: “这么快就接通了?” 随后声音变得清晰,应当是手机拿到了嘴边的关系。 “喂,罗摄影,听得见吗?” 不是程念樟。 太好了…… 只要不是他就行。 罗生生听到问话后,向宋远哲走了些距离,凑近回道: “嗯嗯,听得见,您是?” “哦,我是和你交接的B组摄影,姓陆,今天不好意思打扰你的,我们这边目前有场大夜的戏接你十四号那个场,现在要对一下置景和定点,防止穿帮,我这边翻机器里的储存卡发现是空卡,想问一下你当天是有换卡吗?” “我当天没换的,你问问DIT,是不是他收了忘还。” “哦哦,好的,知道了。真不好意思,大半夜还打扰你休假。” “没——” “这种小事,不会先问问现场的别人吗?知道我老婆在休假还拼命打,找死是吧!” 宋远哲恶狠狠地咒骂后,也不给对方回话的机会,直接摁下挂断,终止了这通电话。 “你做什么要和我同事这么说话?” 罗生生趁他不备,赶紧抽回了手机。 这男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遂面对她的质问,没了往昔的不要脸和应对自如,只垂头盯着刚刚输入的那串数字,不发一言。 “哎……和你说了没野男人,你偏不信。” 她扯过床上一条宋远哲用过的浴巾将自己裹住,而后拉他并排坐下,安抚地抱了抱宋远哲。 他斜眼瞟她侧脸,淡淡问道: “白天你妈说的,你到底是要给谁生孩子?” 还以为翻篇了呢,看来还有得好哄。 “扑哧” 罗生生假笑一声。 “真是和我妈开玩笑的,她怕我被你耗死,听你妈说要见我,还以为我怀孕了。后来知道没怀就老要给我相亲,烦都烦死了,我索性随便拿了个有点交情的明星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让她消停会儿……就这么简单的事,你别多想。” 这是罗生生编了一天的说辞,粗看还算合理,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 “你和她说了谁?” “季浩然吧,开机合照里就他出挑一点,看起来阳光干净,对我妈的味。” 宋远哲听言,不屑地“切”了一声。 “你妈要是喜欢,我就雇人把他押过来,做鸭做狗,伺候你妈一辈子,剩的她整天霍霍你出去找男人。” “哈哈哈哈哈” 罗生生没忍住,联想到他话里让季浩然做鸭做狗的画面,不禁捧着肚子笑倒在他的怀里。 原本还有些冷脸的宋远哲,被她这股乐呵劲带动,一下忘了后面欲出口的问话,竟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他低头拨开女孩短发,吻了吻她带笑的侧脸。 宋远哲心里其实还有别的计较,但他不想破坏此刻安逸。 在他眼中,只要她在身边,日子总会有些盼头,不需要药物的舒缓,酒精的麻醉和迷乱的刺激,只要和她说说话,这世界好像就已经足够有趣了。 而地球的另一头,刚被挂断的陆摄影,正一脸莫名地看着手机,他边上围了好几位核心主创,包括魏寅、陈珂,还有……程念樟,他们都在等着他问询到的答复。 “罗摄影说大概是被DIT拿走没还,可以先去问他找找看看。” 其实大概率就是这样的,这个电话打不打,都无所谓。甚至这张储存卡找不找得到都不一定要紧,剧组早就做好了备份,对穿帮的话,调取一下就行,真不用这么麻烦。 这个陆摄影不明白,为什么程制片非要他去叨扰人家休假,害自己被人家老公骂了老鼻子灰。 诶?不对! “你们听说罗摄影结婚了吗?” 他印象里,应该是没有的,怎么突然会冒出个老公来。 “没有,怎么了?” 问话的是魏寅,听到结婚两个字,他是十分讶异的。 “哦,没什么,刚电话里听有人喊她老婆,而且我还被这人给臭骂了一顿。就想罗摄影休这么长的假,该不会是结婚去了吧?” “啪!” 屏返前,一沓剧本砸下。 程念樟摸出烟,点了点魏寅的侧肩,指向棚外。 “我出去抽根烟。” 说着,他也不等回复,直接沉起脸,快步走了出去。 再见,二丁目 宋远哲翌日直接带罗生生去往阿德莱德住了叁天,说是度假倒不如说像蜜月,两人原本定好要去海边冲浪潜水,再吃几顿大餐,然而最后大部分时光,还是用在了古堡民宿里的耳鬓厮磨上。 这个男人最近实在粘人地厉害,罗生生是真的有点招架不住。 回到悉尼后,一听他要和傅云飞趟西澳做节前视察,她就巴不得宋远哲立马飞走,多一眼都不想再见到他。 宋远哲一走,罗生生整个人才终得真正的放松和自由。她回家头天,睡了通大觉,起来便和蔺安娴一起,开始热火朝天地装扮家里。 那天车子爆缸以后,宋远哲直接让林瑜把车送到了意大利返修,当天买的东西中途也不知被清去了哪里。 罗生生某天得知消息,就随口和宋远哲抱怨了一句。隔天一棵两人高的圣诞树便被卡车运到罗家门口,因为太高太大,罗家庙小门狭,实在是塞不进去,最后只能插在外面草坪,倒也算一道节日风景。 和树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大大小小各式彩灯和缀饰。宋远哲的下手不太擅长买这些小东西,钞票随手一挥就和去义乌批发一样,也不看东西是按个还是按打卖的,光一模一样的槲寄生花环就送来了不下二十个。东西堆得蔺安娴整整苦恼了两天,直到女儿回来才得空一起处理掉。 “这个小赤佬还是老样子,花钞票没有数目,心也不细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烦啊烦死了。” 蔺安娴一面挂着彩灯,一面和自己女儿抱怨宋远哲不会过日子。 对于她妈妈的见解,罗生生是很赞同的,但她也没顺着接话,因为真抱怨起那人的毛病,开个妇女大会都不够用,万一不小心说漏嘴,还难免会让蔺安娴伤心。 于是她岔开话题,说起了哥哥的事。 “姆妈,律师那边是不是说,明天是节前最后一天开放探视呀?我想过去看看哥哥。” 蔺安娴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两秒,想了会儿说辞后,方才接道: “上个月姆妈去看过了,你哥蛮好的,这半年的次数已经用完了,明朝就算去,也只有律师能进,侬是看伐着的。” 她嘴上说着罗熹蛮好,实际并不太好。那孩子最近瘦地得越来越厉害,不知道是生了病还是心理上的原因。 蔺安娴从去年年底发觉不对开始,一直在通过律师替罗熹申请保外就医,但就是死活批不下来。 政府给的回复,说是检查一切正常,很健康,不满足外释条件。 他们的律师是傅云那边的人,手腕很厉害,他都摆不平的事,她就更难摆平了。外加蔺安娴每次去探视,罗熹也都说没事,她心里就算打鼓地厉害,时间久了,多少也是有点麻木的。 可罗生生不一样,他们兄妹打小就亲得很,自从发现罗熹不对劲,蔺安娴便推叁阻四没让罗生生有机会去看望。 这么拖着拖着,也拖了快整年的时间。 她是已经适应了自己儿子的状态,但如果当下突然让女儿见到他哥哥现在的样子,无论是对罗熹还是罗生生,都会造成不小的挫伤。 明年年中终审就会开庭,再熬一熬,也不过就剩半年时光,对蔺安娴来说,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日。 “姆妈你干嘛老不让我去看哥哥!” 罗生生听她妈妈这么不咸不淡的说辞,一下就生气了。 她每次好不容易回趟家,想着能和哥哥说说话,妈妈就老拦住自己,不是借口次数用完了,就是排期不开放,要么就是律师没空档…… 要不是因为蔺安娴是他们亲妈,罗生生真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做梗,要让他们兄妹遥遥相隔的。 “姆妈又伐是故意的,每个月固定要去给你哥哥付钞票,次数本来就不够用,谁让你飞老远出去读书,自己不顾家还要怪姆妈!没良心。” 监狱里定期要去给犯人勾些生活用品的采购清单,需要探视的时候亲友帮忙垫付,逻辑上看,蔺安娴说得没什么问题。 但罗生生心里还是有隐隐不妙的预感,可能是兄妹的心灵感应,也可能是周遭的讳莫如深带来的怀疑。 她觉得哥哥现在,大概率是有些问题的。 “不能再拖了,明年一定要让哥哥出来!” 罗生生在心里,暗暗落誓。 她怕再这么下去……真就没法再见到她哥哥。 母女俩经这一段,微妙间起了些隔阂。到了晚上,蔺安娴为了缓和,特意带罗生生,去到她最爱的一家西餐厅吃了顿外食。 孩子成年以后,父母那些惯常拿来讨好子女的手段,就会越来越不奏效。 但罗生生是个懂事的姑娘,她知道妈妈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一直生她闷气,就实在是太不体恤了。 所以席间她又换上笑脸,说了几句甜话,以此抹盖那些难解的疤,不想妈妈,再因自己而神伤。 宋远哲去西澳视察,并没有如罗生生所想的,一待就是好几天。 他20号出发,22号晚上便飞了回来,落地就打电话说要接她去德宝湾陪住。 罗生生借口不适将其推掉,宋远哲也没多加强求,只提醒她,明天别忘了一道去参加那个Grace的婚礼。 挺意外的。 没想到……这些她随口提的小事,这男人居然还真就放在了心上。 23号的婚礼在悉尼边的BowralTown举行,去的话,有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早上罗生生原本决定开家里的另一辆小车出发,但刚出门,就碰上了林瑜载着宋远哲堵在门口。 参加婚礼的原因,宋远哲今朝打扮地特别正式,整套丝绒镶驳的黑色Brioni套装,内搭风琴褶的竖领衬衫,脖间扣了领结,头发也后梳着做了油头的造型。 这副架势,说他才是今天的新郎,也一点都不为过! “你……是不是,略显浮夸了一点?今天34度。” 罗生生有点无语。 他也不嫌热。 宋远哲早在车里就瞥见了罗生生,看她进进出出着急忙慌出门的样子,还挺有乐趣。 她今天难得化了个全妆,穿着白色分体的小礼服,露了一小截细腰,显得身型格外娇俏。 “你朋友的婚礼,自然要给点面子的。” 这面子也太大了一点。 “哦” 罗生生收了收裙摆,进车靠他坐了下来。她一凑近,宋远哲便很自然地搂过身侧肩膀,问了声: “这两天做什么了?想我没?” “想死了!” 她不爽地扯了下这人搭身的左手,原本想往后甩开的,但打眼一看,蓦然间发现他中指上戴了个卡地亚的素戒,觉得有些诡异,就又拉着多看了两眼。 宋远哲一般只戴饰戒,这种素环,含义可不简单。 罗生生发呆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知为何有点慌,想要发问,但又摸不准该问什么。 他们到达教堂的时候,正在整备的Grace看见宋远哲,满眼都是星光,她拉过罗生生,挨着耳边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罗生生被她问题吓了一跳,瞥了眼正在不远处看风景的宋远哲后,尴尬回道: “你想多了,我妈还想我今天在你这里找个如意郎君呢!” Grace听她这么说,挪远一些,上下打量了罗生生几眼。 “这么好的男人,你不抓牢?还要找新的?Vivi你没有心哦!” “他哪好了?” 又不是多熟的关系,她怎么知道宋远哲是好是坏。 “你不晓得的,上学那会儿他老来贿赂我,请我吃冰。一坐下就问我有没有男生追你,平时都喜欢找谁玩去,然后顺便再提示我,下课带你走哪条路,才能让你“顺道”遇见他。你别看这人表面花擦擦,其实还蛮纯情的耶。” 这些事情,罗生生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 “他给封口费的,我哪能乱说。” “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老问我他结婚没……” “害!Vivi你想多了!我就是好奇想打听看看,他到底把你追到手没有……” 罗生生本来还有些陷落在回忆,但她脑子转得极快,想Grace是今天的新娘子,亲友不去招呼,特意偷空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总感觉不太对劲。 “那你今天该不会也收了他的贿赂吧?” Grace听言,只捂嘴讪笑一记,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你猜!” 因为嫁的是一个纯正的爱尔兰白人,Grace的婚礼也完全走了西式的流程,仪式尾声时,夹道的朋友们向新人铺撒白玫瑰的花瓣,二楼弦乐奏鸣,芳香美好流溢。 罗生生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个性,她看着这一切,脸容上一直挂着羡慕的笑意。 她看着Grace,想象着自己穿着梦中的白纱,搂着自己爱人,在一片祝福中走向门外绚烂的光景……它们好像近在眼前,却又让人遥不可及。 “怎么哭了?” 宋远哲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水渍,他不明白,该是开心的时候,她为什么总会莫名其妙地掉泪? “没什么,就觉得很好,很感动。” “你也会有的。” 他随口一回,却难得能听出一丝郑重。 听言,罗生生回头看向他,刚想说些什么,宾客却纷纷开始动了起来。 身边不断擦身的人流裹挟着他们,宋远哲牵起她,跟着队伍一起来到了教堂前的广场。 原来是新娘要扔捧花了。 Grace性格是有些古灵精怪的,她假意朝几个方向都做了抛甩的动作,捧花却分毫没有离手。直到在人群中确认了目标位置,她才终于将那束象征着幸福的花束朝身后扔去。 那是罗生生所在的方向,她有些懵怔,没有太多想法,身体很本能地就伸手把花接了下来。 “Vivi!啊!真的是你!” Grace转身确认是她,高兴地直接提着裙摆向罗生生跑去,将她抱紧。 “你一定会幸福的!Vivi!” 罗生生被她真挚感动,亦紧紧将她回抱,哭着连回了她好几个“嗯嗯”。 就在这忘情的时刻,Grace稍稍与她分开,抹掉眼泪。她牵起罗生生的左手,在众目睽睽中,将它递到了罗生生身侧的宋远哲手中。 男人从西装内袋中取出戒指,小小一枚,是他左手中指上素戒的同系列,间钻的Trinity,12码,套进她的中指,不松不紧,大小正好。戒环上玫瑰金的色泽,在日光的照耀下,衬得她手格外莹白,煞是好看。 此刻,全场所有人都在欢呼,即便素不相识,他们也笃信着,这又是一段幸福的佳话。 罗生生站在他们中心,泪眼模糊地傻傻看着手上戒指。 她突然觉得—— 开始有点…… 讨厌这个世界了。 ———— 杨千嬅《再见,二丁目》 平安夜 “这个戒指好看的。” 正在摘菜的蔺安娴,瞥了眼自己女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夸了一句。 “哦,远哲送的,他挑东西还是蛮有眼光的。” 罗生生用套着戒环的手捻掉菜里黄叶,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话,听来好像手上戴的,不过是个普通的装饰品,没有任何沉重的含义。 “明天啊要叫小哲来吃个饭,姆妈多烧点,我记得伊欢喜吃排骨,侬看排骨年糕好伐。” 这话不像蔺安娴对宋远哲会有的态度。 罗生生听后,眉头不禁急蹙了一下。 “他好婆是德国人,圣诞顿顿要在家里吃的,伐会过来,姆妈你不要瞎献殷勤了。” “哦,姆妈忘记他家里有外国人了。那么他有没有叫囡囡侬去吃个饭哦?” 蔺安娴在试探,罗生生听出来了。 圣诞都是家宴,怎么会叫她这个外人。 “没叫的。而且圣诞我肯定要陪姆妈你和爸爸过的!怎么好去他家里过?” 罗生生站起身,把摘好的菜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左手没因戴着贵重的饰物而有所回避,该泡水泡水,该搓揉搓揉,一点都不珍惜。 蔺安娴看得出,今夜自己提起宋远哲,女儿好像是不大高兴的,她当他们是闹了什么矛盾,所以后来也就没再聊到这人。 夜里,他们一家叁口吃了顿大鱼大肉,中西合璧地,像模像样过了个洋人春节,倒还算喜乐。 晚饭结束后,罗生生在楼下陪了会儿父母。 罗孝云一入夜基本就是闭眼瞌睡的状态,家里的护工休了圣诞假,蔺安娴要自己服侍他洗漱休息,所以她也没待多久,便上楼忙活去了。独留罗生生一人窝在客厅的沙发,百无聊赖。 她打开手机,回复了几条节日祝福,电视里在放着每年圣诞必看的《真爱至上》,从前感人至深的情节,在今天这个晚夜,对罗生生来说,突然就显得莫名乏味了起来。 发了会儿呆后,她关上电视,有些落寞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床头柜上有半盒烟,罗生生抽出一支,坐上飘窗,转头望向室外霓虹璀璨的街景。 刚才她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找到火机,于是便拿了根点烛器将烟燃上,入口后试着过了几下肺,大概是熟能生巧的原因,烟过喉头,终于没再呛得她又是发痒又是咳嗽,吐的白雾也顺畅好看,颇有几分那人的神韵。 上次在德宝湾被宋远哲发现自己抽烟,虽然没闹出大事,但烟盒连同火柴都被他给碾碎冲进了下水道,态度不是一般两般的强硬。 今天抽的这盒,是前几天趁他不在又偷偷出去买的,自然也只敢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抽。 宋远哲这个男人很奇怪,不良癖好一大堆,又是酗酒又是嗑药的,私生活也不检点,偏偏就是不沾烟草。他将外在的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最见不得就是那些,在他人面前烟雾缭绕逃避现实的孬种。 男人嘛,就是这么可笑,成天看不惯这个,瞧不起那个,却从来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宋远哲是这样,程念樟也差不多。 哎……程念樟…… 这男人也是有够绝情的,分开快二十天,居然连句像样的问候都没有,像是今晚这种日子,假装群发给她发个“圣诞快乐”,多自然的事……他都不愿意做。 这辈子想让他来给台阶下,看来是没得指望了。 罗生生垂头望向指间,不禁蓦然有些出神。 她想,虽然还不到睹物思人的程度,但这烟,就和程念樟一样,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一旦沾上了,想戒,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滩8号。 程念樟包了整个顶层的露台外卡,在平安夜的黄浦江边,给工作室开了场热闹非凡的尾牙趴。 因为是临时起意,为了这事,小谢紧急联系了几个在沪的朋友和模特经纪,连夜叫了不少小艺人和嫩模过来撑场。 有了这些人充场面,即便大家都不熟,还是给派对增添了不少夜场的趣味,毕竟夜蒲,就是要不熟,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 接近子夜,中心的主舞台上开始灯光闪烁,DJ放着些不算太闹的舞曲活跃气氛,微醺的男男女女摇晃轻摆,描摹着夜的暧昧。 而此时外缘主卡的正中,程念樟则翘腿而坐,姿态悠然,他将视线对在身边人的牌面上,表情淡漠而专注。 在周遭喧嚣摇曳的氛围烘托中,他的这种专注,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要……还是不要?” 庄家发牌到程念樟左手边的嫩模面前,他们玩的是21点,这个姑娘现在手里虽然拿着叁张小牌,但迭起来的数字已过15,要或不要,都很危险。 爆牌是脱衣,输牌是喝酒。 她前几轮玩得很差,现在身上也就一条披肩盖着短裙,在十二月上海的户外,再脱下去,是要冻死的。 “我……还是不——” “听我的,要。” 一直没有发话的程念樟听她想说不要,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这局开头,她前面有叁人双牌就弃,按正常算牌来说,局势这么好,没有不要的道理。 “可是……” 女孩听到程念樟突然开口,心脏瞬间错跳了好几拍,红着脸欲言又止地,“可是”了半天,愣是没有憋出后面半句。 刚才落座时,因为这个男人太帅的缘故,她是招呼也不敢打,正眼也不敢瞧他。即便被排了最近的位置,这女孩也只敢战战兢兢地,和程念樟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生怕他近看了以后,会讨厌自己的长相。 但她做梦也想不到,这种像是悬在天上的人,居然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 “爆牌我替你脱,不用怕。” 说时,程念樟就脱下了身上的呢料西装,拿牌后将纸片放入女孩手中,再顺道把衣服给她披在了肩上。 西服的夹里中存留着这个男人的体温还有香气,女孩用手拢了拢襟口,尽情享受了一下程念樟的气息将自己围裹的感受。 她觉得也没喝多少酒,却已经快要醉了? 都开始做梦了…… 程念樟要的是张3,最后亮牌,她与庄家平手,不输不赢,刚刚好。 酒桌上行酒令的玩闹,不像赌桌上压了真金白银的下注,大家也就随手玩玩,惩罚过后,谁也不会多放在心上。 程念樟看结果在意料之中,便又满意地靠后,默默低头含上支烟。在他摸索火机的时候,边上那女孩已经凑了上来,拢手挡风,殷勤地替他将火给点上了。 “打火机在你西装口袋里。” 她解释道。 男人闻言,只客套地说了句“谢谢”,也没有抬眼看她。 女孩本名叫林真,艺名Lily,跟的是徐汇这一片有名的“妈妈”Sami姐,专教她们一众姐妹,怎么傍上有钱有势的男人。 平日里她最常去蹭的,都是那些高端酒会和私家派对,今次的夜趴本身不在她们的业务范围,但听说是大明星Evan的场子,还是有不少姐妹挤破了头的想要来的。 和那些流水线的外围不同,Sami姐带的姑娘大多品类各异,每个都是对男人投其所好的高手。像这个Lily,走得就是清纯挂的,深得一些老男人的喜爱。 在程念樟给她披衣服之前,她其实对今晚都没有任何的期待,因为身边这个,全场唯一有点潜力的男人,实在太冷、太帅…… 像他这样的,一来瞧不上勾引的招数,二来也不缺女人青睐,根本没有理由会着了自己的道。 她原本都已经打算好,结束这一摊后,再赶去佘山续个别墅的泳池趴的,毕竟是平安夜这种日子,总归要做点业绩出来的。 但她现在又改主意了,她想试试难度高一点的事情。 “Evan等会这边结束了要去哪呀?” “回酒店。” “刚才谢谢你的,要不是你,我估计又得输了。” 这句话程念樟没回,他呷了口烟,蹙眉看向外滩人潮的方向,视线一直虚焦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隔了半分钟,他才幽幽开口问了女孩一句: “你叫什么?” “Lily” “哪里人?” “就是本地的,老家宝山。” 罗家以前也住在宝山。 他刚刚就是听她说了两句上海话,发音挺标准的,所以才留意多看了两眼。 “今天还转场吗?” Lily听言,起初一愣,回过神后,整个脸便一下堆满了笑意。 “看你啰!” 程念樟听着她这句带些嗲气的回话,不禁手指点额,低头笑出了声。 “这摊结束,就早点休息吧。” “好啊!” 未接来电 圣诞当天,程念樟在南京西路会有场开幕活动,品牌方安排下榻的酒店是最近的丽思卡尔顿,档次在沪上,也只能算作中档。 上海大大小小的高级套房,Lily她都睡过。 以前她和小姐妹赌过誓,自己只会攀越来越绿的高枝,住的酒店就算用不上minotti的家具,也绝不能用比vispring次的床垫。 然而,今天程念樟带她来的,却只是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行政套间,里面充斥着乏味的差旅味道,从陈设到服务,没有一样可以满足她对奢靡和虚荣最基本的诉求。 尽管这样,她却仍觉得自己赚大了。 哪个女人会不想睡程念樟啊? 只要他提得出口,就算拉她现在去快捷酒店开房,自己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Lily如是想。 女孩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程念樟正背对她,独自欣赏着窗外的璀璨夜景。 应该是艺人都有训练过吧,这个男人就算低头抽着烟,整个身姿也依旧挺拔到不行,周身透露的,是一股坚定和冷冽的质感,教人着迷。 “我洗好了,你要去洗吗?还是直接来?” Lily随身的包里自带了各个型号的避孕套,她翻找了一下,估摸着挑了两个,放到床头备用。 程念樟此时正专心享着烟,并没有理会她的问题。 “喂!Evan?” 她此时穿着自己战必胜的情趣内衣半跪床上,工具和措施都准备就绪,整个人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 见他长久没有回复,女孩不禁有些着急。 她怕这个男人反悔…… 时间在静默中流转,手里的烟烧尾到了尽头,对岸陆家嘴的灯火也逐渐暗淡。 在又一声叫唤中,程念樟终于舍得回头看向身后。 床上半躺的Lily,身材凹凸有致,脱下外衣后,胸大腰细,曲线明晰。四肢因做过抽脂的关系,形态也雕琢地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赘肉,通身散发着不真实的精致感,几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缺憾,整体来说,漂亮,却又有些诡异。 她右腿内侧还纹着一朵拿来遮挡术疤的玫瑰,被网袜半遮,若隐若现地,有种别样的性感。 这样的女人,程念樟见过很多,本以为她会有什么不同,这样看来的话,终究也不过就是个形似的赝品罢了。 他心内虽然有些失望,但表情里并没有将其泄露,面上挂起和煦的笑,淡淡开口道: “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这男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调情上,于是单刀直入,就像去按摩店问技师擅长的手法一样,问她最拿手的,讨好男人的本事,是什么。 Lily被问懵了,倒不是因为问题的答案有多难启齿,而是它背后透露的意涵,多少让她感觉到了折辱。 可自己本来就是干这个行当的,难道还指望人家坐下来谈情说爱吗? 别傻了。 “大部分都夸我口活不错,这是我的强项。” “哦” 口活好…… 呵。 那女人口活就不行,总是太急。 每次用嘴,都像是在逼着自己快射。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动,她心里是一点数目也没有。 上次明明是她自己没及时抬嘴,害他口射,到头来还要摆他一副臭脸,真是惯的……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过来吧。” 他屏退思绪,朝向床上的女孩招了招手。 Lily看他终于招呼自己了,心头立马泛出甜蜜,起身差点蹦跳了起来,神态里全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正当她马上就要凑近,伸手就能够上这男人的肩膀时,一阵电话铃声十分煞风景地强插进来,打断了她继续行进的脚步。 程念樟拿起手机粗看了一眼,还没接听,只是眼见了屏显的号码,脸容就立刻浮上不耐。 这通电话,他既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只任由它在暗夜里回环,直到终结。 “谁呀?大半夜地打电话,这不扰人清梦吗?” Lily察觉了男人情绪似有不对,但她不敢明着问,只能旁敲侧击地,刺探看看他面色突变的缘由。 “继续吧,不用理。” 虽然说着不用理,但程念樟却一直没把手机放下,他的视线始终对在屏幕的未接信息上,连余光都不曾拨冗给她。 “你想接干嘛不接?” Lily不解。 毕竟是做伺候男人的工作,识眼色,懂分寸,是她们除了床技以外最基本的职业操守。现在这个情形,即使不问清楚,她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程念樟不喜欢回答这些自作聪明的问题,他听言后,嘴唇轻抿,眸目中一抹寒光闪烁。如果说刚才他只是稍有些烦躁,那现在这个男人看向女孩的表情,就算用阴沉来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的眼神太犀利,犀利地让人害怕。 “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其他事情,与你无关。” 待说完这句冷语,程念樟方才放下了手机,而后他微扬起下巴,抬手置于脖下,欲解自己衬衫的领扣。 Lily见状,深吸一气,调整情绪后便识趣地上前,将手放在了他西裤的腰沿,刚要拉下拉链,那手机催命式的铃声又再度响起。 两人闻声,动作几乎同时顿住。 Lily不认命地抬眼观察了下男人表情,虽然低头垂目,辨不清眼色,但眉头的紧簇却已说明一切。 看这副情态,她心里差不多也已有数,他们今晚……大概率是做不成了。 “你还是接吧,她可能很需要你,或者很想见你,不然不会挨得这么近,连打两个电话给你的。” 女孩说完,抚了抚这个男人腰上的褶皱,衬衫下,他腹肉结实弹硬,即便隔着布料,也能感知线条的紧致,和手感的怡人。 真是舍不得啊。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肉体,自己终归是没有福气拥有的。 程念樟稍稍抬眼,缓慢地将刚解开的扣子,又重新扣上,延宕着手中动作,直到铃声又一次终结。 “哎……” 女孩叹气。 大概是这个男人的情绪感实在太重,即使对电话那头的人一无所知,也拦不住Lily心中那股不甚唏嘘的感受。 “如果是你,还会打吗?” 程念樟问。 “看是什么心情,开心的话就不会,不开心的话,就算整夜不睡,也要打到对方接起来为止……但讲实话,一般会连着打第二通的人,应该都是不太开心的。” Lily答得很真挚,尽管立场多少是有些奇怪的,但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女孩话音落下,程念樟便陷入了一阵思考。 所以上次她只打了一次,只是开心的时候,想要消遣一下自己吗? 呵。 “今天就这样吧,你给我个账户,我把钱转给你。” Lily听言瘪了瘪嘴,想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不过虽说没睡到他,但结局似乎也不算太坏,至少还多出了一笔收入,数目多的话,明早去买个新包犒劳自己,感觉应该也不赖。 程念樟总共从账户里划了七万给她。 这个金额在她们圈子里真算不上大的,如果今夜她续摊了别的金主,拿的数目肯定比这个要多得多得多……但Lily也并没觉得自己吃亏,人生就是这样,体验往往比结果来得更容易打动人心。 拿钱之后,这个女孩也没有多做停留,她换好衣服,带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离开地安静而得体。 自Lily走后,程念樟的手机就再没响过铃声。 他坐在床沿,替自己点上一支新烟。 最近他换了口味,从七星的蓝莓又换回了万宝路的爆珠,从前是怕她闻着呛鼻,所以一直抽着果香,懒去更换。现在她不在身边了,那自然是越劲的越好,直冲颅脑的冲感,才能让他找回一丝清明。 就在他吞云吐雾的时候,床头的手机突然跳闪出几条消息。 程念樟没有多想,直接划开屏幕。 “是在赶通告吗?” “圣诞快乐(圣诞树)(礼物)” “我想你了。” “你想我了吗?” “(爱你表情)” 这些连珠炮似的消息,通通来自一人——罗生生。 视频 程念樟右手夹着烟,悬停在聊天界面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不是不想回,只是不知该怎么回,又该回些什么。 他现在面上有丝微妙的笑意,心率也比平时要快上许多。享烟平复了一会儿后,他点开下方的对话框,回复了一句“圣诞快乐”。 发送成功的当下,对面就打来了电话。 这次他没再晾她。 “喂!是程制片吗?” 程念樟蹙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称呼自己。 “是我。” 因为罗生生突至的生分,他回话的语气也有些冷硬。 对过的罗生生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将烟摁灭,从飘窗行至自己五尺宽的小床,舒适躺下后,手指缠绕着鬓角碎发,笑着望向天花。 她把声音压地又低又哑,小心翼翼刺探着问道: “边上有没有别人呀?” 她问的是卞志恒和小谢这类,他酷爱随身带着的下手。 但可能是刚才招嫖的心虚作祟,程念樟以为她欲意查岗。 “没有,一个人在酒店,不放心可以给你视频。” 照理听了这话,正常人会惯性地回个“不用”,但罗生生偏偏就是不爱走他人寻常的路数。 “那就换视频吧,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说完她直接挂断语音,不给对方任何回绝的机会,迅速切换发来一通视频电话。 视频虽然是程念樟提出的,但他其实至今还没有和谁用过这种方式,打过电话。 现时手机在他的左手掌心不断震颤,这男人看着来电提示,喉结随吞咽滚动,默默中将背脊挺直坐正。 他无意间在屏幕的反光里,窥见自己现在的样子,为消除些颓感,遂抬手把细碎的额发捋顺,而后抻平衣角,粗略检查了一下,看身上是否还有暧昧的残留…… 做完这些,确认无碍后,他方才落指按下接听。 本以为万事俱备,却唯独忘了右手指间的残烟还未灭。想到她见了估计又要嫌弃,这男人特意变换的平淡表情里,立时浮上不爽。 “谁惹你了?” 跳转画面,看到对方,罗生生想也没想就问出了这句。 她的手机屏幕里,程念樟此刻占据着几乎百分之九十的画面。他的房间没开全灯,加上这人是低头的姿态,看不太清楚脸容,但她依旧可以凭直觉辨出,这男人的心情……应该不怎么好。 “没人惹我。” 他答得很快,回复间顺道换了换手,动作自然地把烟藏到了手机背后。 罗生生听他语气倒是还好,于是就换了个话题。 “你刚刚干什么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视频两头,相较于程念樟的拘谨,罗生生明显要比他放松很多。 这女孩从接通开始便一直仰躺着,双手高举手机,用前置摄像头随意地摄录自己,也不在乎美丑。 她看程念樟这状态,想也知道,刚才肯定是不在工作的。 罗生生心里有数,知道这人大概率是在故意晾她,所以心里有点计较,想着一定要刨根问底,好先发制人,在气势上开局就能压他一头。 “在洗澡。” “骗子!谁洗完澡还穿这么齐整?” 不想接就不想接,骗她干嘛。 她最讨厌男人骗她。 罗生生说完便转了个身,由躺变趴,她睡衣交错的领口开得不小,换成这个姿势后,视频里可以很明显看到,她酥胸被挤压着的形态。 虽然面上风平浪静,但程念樟还是感到了下腹有股酥痒在滋长,很挠人…… “你说要给我看的,是什么?” “那个不急。” 视频里的罗生生,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前后晃动着小腿,灵动又娇俏。 她用手指在摄像头前做了个画圈的手势。 “你360度转一圈,我看看你房里有没有还藏着别的人。” 还真是来查岗的。 呵,蹬鼻子上脸……这女人果真是不能惯着。 尽管程念樟心里如此腹诽,最后却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切换后置,给她展示了一圈房间的全景。 “满意了吗?” 他笑着问。 罗生生没答他,脸上褪下嬉笑,略略正色道: “洗手间里的浴巾为什么用过?” 她脑子转的极快,虽然只带到一眼,却仍旧发现挂架上少了块浴巾。而少的这块……应该就是浴缸边闪过的那堆可疑白布。 光看形态,很显然是用后随手丢的,这么大大咧咧,不似他平时的习惯,况且他不是还没洗澡呢嘛,没洗用什么浴巾…… “随手取下的。” “哦。” 罗生生没再继续问下去,但单音里听得出,应该是不大高兴的。 这股明显的恹恹,条件反射似地,让程念樟忆起她撞见苏岑那天的情境,心里莫名起了些慌张…… 说到底还是心虚作祟。 “怎么疑神疑鬼的?” “你有前科的,有前科的人,总是会被挑刺,不是很浅显的道理吗?” “那你呢?” 这男人开始了,开始反杀了。 罗生生就知道他肯定得提宋远哲,因为心里早有预设,她应对起来也自如很多。 把手机切到后置,往墙角小跑了一段后,她对着话筒得意地介绍道: “喏,这是我的房间,漂亮伐?就我一个,没有别人哦!” 罗生生的房间精巧干净,暖色调的装修,和她的性格很衬。 程念樟不似她爱抠细节,他最关注的,还是正中那张小小的床位,单人的大小,单人的床具,上面铺了鹅黄的被罩,被罩的中心有她刚刚趴躺的凹陷,很可爱。 镜头又移到窗边,罗生生把窗帘拉大,给他看了眼外面的街景。 因为是圣诞,很多景观灯即便到了凌晨也依旧亮着,街道边还有各家自己装扮的LED彩灯在不断闪烁,配合着夏季浅淡的夜色,一点也看不出深夜的寂寥。 “看到下面那棵圣诞树没有?” 罗生生指向自家院子,向他展示家里那棵四米多的巨树。 “上面的灯都是我和妈妈挂的哦,累死了……明年等哥哥出来,再把你带到悉尼,这就是属于你们男人的活了!嘻嘻” “买这么大的,也是你自己找罪受。” 程念樟被她绕了进去,已经忘了自己问话的初衷,思绪开始随她指引,一点、一点地探索起了这个女人生活的种种。 “网上订的,我对高度什么的没有概念,送过来就退不掉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呀。” 罗生生和程念樟不一样,她很擅长逻辑缜密的扯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信手拈来的程度,但应用的场景,至多也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大事,她从不骗他。 “傻子。” “你聪明……那下次你来呗。” 抱怨完,她迅速把镜头拉远,开窗扫了扫街区的全景。 “我家住Paddinton,你之前来过悉尼做过一次宣传,不知道有没有到老区逛逛。这里边上有很多咖啡馆和古董店,很文艺的街区,如果提早一个月过来,不远的街道还有大片大片的蓝楹花会开,可漂亮了。” 程念樟不知道蓝楹花长什么样,但听她描述风景,即便不去具体想象,也能体会到几缕温馨和美好的意蕴,让人舒心。 “那时候周转地厉害,隔日要飞美国,并没有这份空闲。” “没事,你总不可能永远这么红的,以后过气了就有空了。” 她可真会说话。 程念樟没忍住,很本能地笑了一记。 “我尽量。” 心机 听他自我揶揄,罗生生强抿着嘴,硬憋住了笑。 她心里是有点感知的…… 这人好像是比以前要好哄不少。 “我给你看看我的毕业照,那时候我读女高,校服可漂亮了。” 她见男人没有深究宋远哲的相关,为了暂时避开沉重的话题,她干脆开始与他分享起自己成长的经过,想着把他思绪能绕多远就绕多远去,等最后再说自己想说的事情。 “喏,这个就是我。” 她指着墙面合照上,第二排中间的自己,把手机挨近,大致给他看看自己十八九岁的模样。 照片里她扎着马尾,背手歪头笑着,面容看起来和现在相差不大。那时候可能有点婴儿肥,脸比二十五岁的她要大上一圈,身体却是瘦的,衬衫看着空空荡荡,外露的四肢骨节,也都凸显地厉害。 理论上照片还会比现实要显胖些,实际里看到她,肯定是有点病态的。 “太瘦了点。” “嗯……那时候生病了,吃药的关系,忽胖忽瘦的,毕业时候差不多好了。不过因为停药一段时间的关系,就瘦得特别厉害。” 会影响胖瘦,吃得应该是激素药。 她自小没有什么基础病,怎么会用到激素治疗? “什么病?” “就是普通的心理干预,不过这边医生水平不行,滥用药物,把我搞得失眠又厌食地,后来为了消除症状又吃了抗抑郁类药品,内分泌整个就紊乱掉了。” 因为已经是过去时的事情,她说得很轻松。 可程念樟的眉眼却并未因她的云淡风轻而释放,反而随她叙述,变得愈加难解起来。 “为什么要做心理干预?” 她不像是消极的人。 “一些事情的正常流程,反正你看我现在挺好的,就是个医疗事故,你别放心上。” 罗生生多少是有些故意的,想让他心疼自己,但那件事再往下扒,扒出那些已经快被淡忘的腌臢……就不是她本意了。 听言后,程念樟沉默了几秒,忽而接道: “你校服是挺好看的。” 他也是体恤的人,不想说便不问,换个让她开心的事物相聊,好让这通电话延续。 罗生生接收了他的好意,将镜头转到另一边。 “我还留着呢,在衣橱里,找出来给你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衣橱的门就被她给大敞着打开了。 她的高中校服自毕业干洗后,一直挂在最边角的位置。罗生生取下来拿在手里,蹦跳到了全身镜那边,将套装挡在身前,和他比划起自己穿上的样子。 “这个衬衫我让裁缝改了收腰的设计,格子裙大概到大腿这儿,穿上可显身材了!你不晓得,我以前下学走路上,好多人看呢。” 那时候的罗生生明媚,漂亮,还带点大小姐的娇气,当一个人美而自知的时候,总是会更容易地,成为人群的焦点。 程念樟见她比划,对照着这人小时候的样子,想象了一些画面。 “你是想换给我看吗?” 男人挑眉问道。 又是显身材又是露腿的,自卖自夸这么半天,他大概也能听出来,她应该就是想穿给自己看,又不好意思明说。 “那你想看吗?” 她一问完,程念樟的脸便自摄像头前撇开。通过屏幕上露出的一点侧颜,能看得出他勾唇的弧度不小……应该是被撩到了。 罗生生会意,也跟着狡黠地笑了起来。 因为知道这男人隔远拿自己没办法,她决定就放开胆来撩拨,于是微微掐着嗓音,用极嗲的语气问他: “是换好了给你看?还是你要看着我换呀?” 这话是带点情色的,她睡衣里空着身,刚才趴躺时,对面应当能辨得出来。 程念樟听言,扶着额头,笑得更加明目张胆了一些。 “你自己看着办,我都行。” “嘿嘿,那你别挂,我马上换好” 她把手机放在台面,屏幕里她的那头,突然变作一片漆黑。 瞬间黑沉的手机,如同一面镜子,反射出程念樟此刻带笑的表情。 他有些意外,多少年了,他几乎已经快要忘却这种惬意和放肆是什么感觉。为免沉溺,他对着屏幕挤了挤眉眼,企图压抑住情绪的外露。 “囡囡!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蔺安娴的声音。 程念樟闻声,表情倾刻间下沉变冷,瞳孔左打,换回了日常对弈时的凌厉姿态。 “姆妈,侬哪能不敲门就进来的,哈撒特我了!” 罗生生此时刚脱去睡衣,正是裸裎着身体,最尴尬的时候,她一手捂胸一手捂脸的,实在局促地厉害。 “侬脱光了换衣服做撒?宋远哲那个小赤佬又喊你过去了?” 这什么和什么? 她妈真是的,没事提什么宋远哲!让阿东听见了,今晚这出戏还怎么演下去?正事还怎么顺顺当当和他提? “姆妈,侬先出去好伐,他没喊我!喊了也不会去的!我就试试看明天穿的衣服,侬伐要大惊小怪的。” “那囡囡,侬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阿东呀!除了他还有谁?” 蔺安娴和电话另一头的程念樟几乎同时愣住。 “囡囡……侬伐想和宋远哲结婚吗?” 蔺安娴不知道电话还在继续,心头一紧,便直接问出了自己这些天来的疑问。 “伐想!姆妈,你就放心好了,我能处理掉的,回去睡吧。” 罗生生一面套回睡衣,一面把自己妈妈往外推去,等看她回房,才安心把门关上。 拿起手机,她发现对面的场景变作了酒店的天花,心里莫名起了些忐忑。 “你还在吗?” “在的。” 其实手机就在程念樟身侧,他现时点了支烟,就没再拿摄像头对准自己。 “今天就不换了,我把衣服带回国,到时候再穿给你看。” “嗯。” 听语气,这男人好像有点不开心了。 沉默着嘬了口烟后,程念樟复又开口: “你妈知道我们的事?” “知道的,回来就说了,她让我空了带你见见她,毕竟都多少年没见了,她怕我被你骗。” 男人夹烟的手顿住。 被他骗?他能骗她什么?她又有什么好骗的? “你妈倒是和你一样……看得开。” 这话他说得讥诮,点的是她脚踏两条船,还特别理直气壮。 罗生生听出来了。 “我妈也挺无奈的,你该听得出她不喜欢宋远哲,但我哥哥的事压在那儿,家里这几年日常的事务,也基本都是傅家在负责。很多事情,拒绝起来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所以呢?他要娶你,你会拒绝吗?” 觉到了呛喉,加之本就不快,程念樟抬手,狠狠将烟头摁灭。 罗生生面对他的问题,沉思了片刻。 “我原本觉得我会……但阿东,你看这个戒指。” 她走到床头,拿起那枚象征着友谊、爱情与忠诚叁位一体的Trinity,缓缓套入中指。 “他当时拉着我的手,就像这样推到底。我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求婚仪式就完成了,中间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也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程念樟看着她戴戒的左手,心内突然翻涌出了愤怒的情绪。 “罗生生,你想我做什么?” 罗生生叹口气。 她原本并不想这么早和他说这些沉重的事情,至少还要再聊些日常的轻快和美好,顺道展示一下自己给他的圣诞礼物,然后打探打探他最近的生活……诸如此类后,再与他说起宋远哲,说起罗熹。 可惜自己妈妈打乱了阵脚,而这人又太聪明,自己的小心机,终归是瞒不过他的法眼。 “阿东,我不想嫁给他,我想结束这种生活。你能帮我吗?” 礼物 “怎么帮你?” 程念樟稍稍坐正,长吐一气后,问了她这句。 理智上,他并不想主动招惹宋远哲和傅家,但他想听听罗生生的想法,如果她的招数可行,他也未必不会去做。 “我想帮哥哥换个律师,你有认识的人可以接手吗?” 傅云方安排的这个律师,罗生生接触过几次,听过庭审,也一起做过探视,虽然看得出各项专业表现都很出彩,但总感觉哥哥有些怕他。而且明明能力那么出众,叁四年过去了,他经手的这个案子,却没有任何明显的突破和起色。 如果这么继续下去,光靠庭辩,怎么可能救得了罗熹?宋远哲说扳倒宋毅就能翻转局势,但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现在换律师,按正常情况来讲,对你们并不利。” 程念樟回得语气淡淡,想她能有什么妙计,不过是个烂招罢了。 这个案子或多或少牵扯宋远哲和傅家,罗生生想摆脱他们的法务体系,用自己的人打官司,想法实在是有些天真。 因为听他话里意思,好像是在推诿,罗生生的表情一瞬便垮了下来。 “哦……是吗?” 她语气和表情颓然地太快,教程念樟不禁蹙眉。 “罗生生,你有没有想过,无论你做什么,你哥哥罗熹都没有出来的可能?” “程念樟,你什么意思?” 这么触霉头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罗生生听后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没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宋远哲是怎么承诺你的,但傅云如果真想把罗熹弄出来,没必要拖到最后。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不然也不会想到换律师这招。” 罗生生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 按正常逻辑来说,罗熹一旦被坐死罪名,后续就可以免除一干人等的追责和倒查。 傅家面上是主做矿业和酒店的,实则支系庞杂,罗熹的事,一直托辞宋毅陷害,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傅家不涉地下产业的话,谁又会想到用这种危险的方法来害她儿子? 还有件事,也很蹊跷——搞那么多毒品,又是异国,宋毅如果真有这么大本事,早通天了!哪还用得着在国内这么蝇营狗苟操持着宋氏。 从前她不懂宋家这些弯绕,直到回国待了一趟,她才发现,很多事情,她想象的和她实际接触到的,并不一样。 宋远哲总是把进展绑定到宋毅身上,可他现在明明握着筹码,却迟迟不动,这才是罗生生害怕的根源。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瞎说,我哥哥会出来的。” 就算自欺欺人也好,她不信宋远哲是那种,会放着罗熹不管的人。押宝了这么多年的希望,怎么可能仅凭程念樟的叁言两语,说推翻就推翻了过去。 男人听出了罗生生这股子不死心的倔强,原本还想继续刺她,让她认清现实。可当低头看见视频对过,她的神情变作落寞,程念樟又陡然生出了些于心不忍。 “我在澳洲这边没什么用得上的关系,但如果你需要,我也是可以找到人的。” “先不用了吧……你说的也对,现在换律师,有点傻。” 她听出了他不过是在安抚自己,这种话,聊胜于无罢了,她还不至于当真。 “我没有推脱的意思,只是想你认清现实,不要为了些虚无的希望而耽误自己,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总不会错的。” “你不在我的位置,话当然说得轻巧。” 这是又要吵的苗头,程念樟嗅出来了。 他深吸口气,表情里透露无奈。 “你也只会对我横,说得话一不合意就要甩脸。” “谁让你说话老这么难听,尽说些我不爱听的。上次被我抓到乱搞还理直气壮的,说什么当我“在意的是别人”,敢情还不止一个苏岑!这谁听了不来气,回头居然还怪我小题大做,哼!” 罗生生不想再聊罗熹,于是岔开话题,趁他心软的时候决心把旧事未了的,今夜一次性了结掉。 视频对面应该是没想到她话头会调转到这个方向,只见画面如同卡帧般停滞了几秒后,程念樟才讷讷开口回道: “是为了这个不开心的?” “不开心的多了去了,明明你做错了事情,干嘛老不认错?每次一冷战,都是我给你台阶下,连句像样的软话都没有!做的时候也只顾自己开心,吃干抹尽以后就和人间蒸发似的,回头连句关心都没有。而且我都和别人跑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动静,以前还算好点,至少打电话秒接,现在呢?连电话也不接……不说了!越说越气!” “你也知道自己是跟人跑的,我又怎么好意思打搅?” “呵……”罗生生撇头冷笑了一声“我本来都想好了,你要是再不回信息也不接电话,我就真答应宋远哲,和他过一辈子算了。” 这是气话,她倒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赌上自己的幸福和自由。 说出来刺挠他一下罢了,程念樟也不傻,听语气就知道是句玩笑,所以回得也很随性。 “那看来是我坏你好事了?” “哼!” 罗生生甩开手机,屏幕上她的画面又瞬间变回了漆黑。 “罗生生?” 手机里传来抽屉的推拉声,还有她行步时拖鞋不太跟脚的“哒哒”声,也不知她翻箱倒柜在找什么。 “今天是圣诞节,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她回来后把手机竖在了台面上,手里拿了个表盒,拨浪鼓似地摇了两下。 “猜猜是什么?” “表。” 看盒子就能知道,这有什么好猜的。 罗生生嘟嘴,白了他一眼,想这男人真是没有情趣,不接她的茬就算了,表情还看不出一点高兴。 “给你买了块五十噚,我看过你几次甩表上弦,感觉应该是旧了,你这人又老看表,宝珀的应该比你那万国耐操些,就是比较便宜,希望你别嫌弃。” 表盒打开,是块全黑的基础款,确实不贵。 “谢谢。” 谢得不冷不热地,也不说一句喜欢。 罗生生“啪”地一记把盒子盖上,为了掩盖失望,转而伸手问他: “我的礼物呢?” “白天我在上海有活动,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买。” 就知道他没准备,她对着镜头摇了摇手指,瘪嘴道: “现买的啊……没诚意!” “我前几天给你买了个包,送过去的时候,你人已经跟宋远哲跑了,就算有诚意你不是也照样不买账?” 罗生生傻眼。 他居然还会给自己买包? “你不说我怎么买账?唔……你买了什么包?” “女包的型号我没有研究,只记得是个白色的爱马仕,你回来自己到我房里看。” 什么叫到他房里看? 要不是他说话的表情一本正经,罗生生真要怀疑他这是借机在开黄腔。 “才不要到你房间,都睡过别人了……不想进去。” “你那里不也被人睡过,我介意了吗?” “好了好了,真是斗不过你!停战吧!” 再绕下去,又要吵得人头大了。 程念樟大概也不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于是抬手看了眼表,发现时间已不早。 照理她那边还要快两个小时,夜头该是比他还深的,再不睡就熬到日出了,对身体也不好。 “你早点休息吧,有什么我们后面再说。” “嗯,你也早点睡。” “好” 答应完,程念樟正准备挂断视频,对面却又传来了她的叫唤。 “阿东!” “怎么了?” “记得想我!” 罗生生用手指点了下唇,而后对上镜头算作亲吻。 做完这个动作,她不等对面回应,便立马按下了挂断,生怕程念樟嫌她恶心。 “呵” 没有想象中的嫌恶,这男人只是拿着跳转回聊天界面的手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坐在床沿思索一阵后,翻出了景隆的电话,试探着拨了过去。 “念樟,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电话对面的声音带着困倦,应是在睡梦中被他给叫起的。 “阿龙,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关于罗孝云的儿子,罗熹。” “他?你管他做什么?” 对面问完顿了一下,没等程念樟接话,又顾自说了下去。 “我听志恒提起过,说你和他妹妹在搞七捻叁。你不会是脑子一热想让我把他搞出来吧?” “还搞得出来吗?” 对面陷入一段漫长的沉默。 “当年就为了判他重罪,我们费了多少力气,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你再想把他弄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先不管结果,你帮我打探一下澳洲那边的情况,看傅家具体是什么态度,我再决定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景隆听他语意里并没有畏难的情绪,于是再劝道: “罗家这小子是宋毅插在宋远哲身边的眼线,傅云未必不晓得这人两面派的事情,你觉得你是她,能有什么态度?我猜要不是这罗熹手上有点什么把柄,傅家也不至于留他到现在。” “你打听好了再与我说吧,凭空揣测的事情就不要多提了。” “那你等我消息。” 除了电话开头,直至挂断,景隆几乎没有提及罗生生的事情,他不似卞志恒那般喜欢置喙他身边的人,程念樟头脑清明地很,以景隆对他的了解,大事上,一个女人是左右不了他的判断的。 转变 25日下午,嘉里中心。 程念樟穿着一身缎面的Dior侧扣西服套装,出席了某珠宝品牌的国内首店开幕。 因为是商务活动,无论工作室还是品牌方都有事先预告,所以整个嘉里中心自早上开始便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人里,一半是粉丝,一半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今次出场,他只简单做了个门头定点,拍了两张宣传照,便随同高层一起,开始逛店。除了围栏外最内圈的顾客和粉丝,很少有人能将程念樟看个仔细。但这依旧阻挡不了自他出现以后,上下几层人群如波浪般的骚动。 这个品牌主打的是女士珠宝,程念樟招呼完品牌方,自己简单看了眼,发现有一对钻饰的耳钉还不错。 他回想了一下罗生生日常里的样子,几乎没看她戴过耳饰,不过印象里,做的时候,是有见过她耳洞的。 脑里因这个细节,飘闪许多往昔情事的画面,不禁让他起了些臊。 这男人屏退联想后,手指点在橱窗,没有出声。跟随的工作人员会意,利落地帮他把耳钉取出,交给同事包了起来。 “Evan,今天开幕的珠宝都是我们从法国总店空运过来特展的,保证独一无二,你只管放心挑,绝不会撞款。” 意思是拿一件少一件,让他悠着点挑。 程念樟浅笑了一记,除了这对耳钉,其他珠宝看起来都太隆重,送她估计也不会佩戴,不戴的话,那送了也是白费。 他再兜了圈,思绪跳转一下,又替张晚迪拿了个配钻的圣玛利亚海蓝宝戒指,足足六克拉的主石,看起来诚意十足。 那人虽然年纪长了,但酷爱收集彩宝,说到底心里还是不服老的,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程念樟在这方面一向很会做人,该送什么东西,说什么话,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张晚迪常说,他投其所好,借花献佛的本事,一般人想学都学不来。 这话要是被罗生生听到……那估计得笑死。 待逛完,因品牌晚上在新天地思南公馆一片设了晚宴,程念樟之后的时间,基本就空闲在了上海。 他回酒店换了身便服,戴上墨镜盆帽,用休息的借口摆脱团队,独自一人出街,替罗生生挑起了圣诞礼物。 晚上视频里见她送的,是块宝珀的五十噚,潜水表,没有对标的女表,同系列的给她买来戴,也不像腔。 导购听他要买女表,推了一款他们家主打的月亮美人,上手秀气,程念樟照着她买的颜色下单了支黑盘黑带的,勉勉强强也算是挨上了情侣表的边角。 买完他看时间还早,又在周边晃了晃。人多的地方这人都要尽量避开,辗转着能挑的,也就那几个门庭冷落的奢牌。当路过伯爵时,程念樟看到了一组戒环的广告,这让他想起罗生生昨夜手上戴的戒指,心里蓦然就有了介怀。 广告里面循环播得,是他家经典的“时来运转”,双层戒环转动,寓意新的未来与人生转机的青睐。 他静立着看了会儿,心想——比起宋远哲套在她身上的叁环枷锁,这种指尖盘拨转动的生命力,才更适合她当下的状态。 其实说白了,程念樟也并非心思不细,只是过往不屑花在罗生生身上罢了,今日是总算开了窍,又是对表又是对戒的,不可谓不用心。 景隆来电时,程念樟正在试着圈号。 店内导购自他站在外屏前时,就把他给认了出来,进店后直接引到了内间试戴,以便隔绝外面流散的客人。 接起电话后,他做了个退避的手势,导购也没有收拾台面散落的戒指,便直接放心地离开了。 “喂,念樟,我这边有消息了。” 程念樟听言,翻了翻手面,看向无名指上闪着钻光的铂金指环,慢条斯理地问道: “罗熹的吗?” “对的,傅家和他的,还帮你问了些他妹妹的事,你现在方便的话,我简单与你说下,稍后卷宗和纸面材料我再发你看看。” “好的,阿龙,你就长话短说些。” 他将拇指定在戒指上,这一款双层戒的外层可以转动,拨动时如同开启了命运的轮盘,颇有趣味。 “傅云的态度应该就是想他死,听狱内反应,罗家这个小子的身体现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去年查出胆管上有毛病,本可以保外就医,后来莫名其妙说搞错了报告,一直拖到现在。这种器脏的毛病,强拖着就和杀人没什么两样,我看不用等明年终审,不过几月,差不多就能给他收尸了。” 听到“收尸”两字,男人手上动作顿住,他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动静,确认无碍后方才接道: “没什么办法弄出来吗?” “监狱这种地方,外人基本没有接触途径,傅家又包揽了他的律师团队,内外都是死路,已经死透了,你别想了。” “哦。” 难怪罗生生这么急着想换律师,看来是想替她哥哥保命。 程念樟紧了紧手指冷笑了声,他对罗熹没有多少同情,这人在宋毅和傅云之间骑墙多年,延续了他父母老一套的处事方法,没什么本事,却要在两个狠人之间玩对撬,被整是迟早的事。 这男人眸目里闪过金属的冷光,想起罗生生说宋远哲要娶她。 “这事宋远哲知道吗?” “他们母子两关起门来说的事,谁又晓得。” “你去找找当年那几个喽啰,花点钱让他们翻供吧,也算是帮案子有点进展,让她开心开心。” “她?你要让谁开心?” 景隆一时没反应过来程念樟在说的是罗生生,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程念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淡淡问了句: “你说的他妹妹的事,是什么事?” “哦!你说的是她啊……”景隆这才领悟他意指是谁:“早上我看到你消息,让查查七八年前罗家有什么大事。你还别说……一查还真是有。” “你说说看。” “罗家告过宋远哲强奸,当时闹得挺厉害的。” 强奸? “他强了谁?” “除了你那小情人,还能有谁?” 听言,程念樟原本松弛靠坐的姿态,一下僵住。 导购看内间长久没动静,便在外问询了一句。 “程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回神后,将电话匆匆挂断,唤来导购近前。 “就帮我拿这个圈号吧,再拿个52的女戒,一起包起来,对外嘴不要碎,知道吗?” 这男人现时的声音里,有股不怒自威的冷意,导购进来的瞬间,听他话音不免有被慑到,只得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好的”和“知道”。 大概是有了心事,程念樟后续也没了再逛的热忱。 回到酒店,四下无人时,他不再忍瘾,终于点起烟站在窗前。此刻这人周身被窗外冬日昏黄的暮色包裹,与脚下的热闹和彼岸的恢弘相对,不禁让人看来有些萧索。 她那边是夏夜,差不多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心里不知为何起了丝迫切,于是没有多想,便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是不是不小心按错了。” 罗生生接得很快,但开口的第一句话,他就不怎么爱听。 “没按错。” “哦,我在和我妈烧菜呢,怎么了?” “啊呀,姆妈!扑册来啦,水扑册来啦!” 他还没来得及接话,对面就是一片闹腾,只听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气味。 “刚刚烧馄饨水加多了,没听到你说话,你找我什么事呀?” “圣诞礼物买好了。” 对面愣了会儿。 “哦哦,买了什么?” “等你回来再看,你几号回来?” 电话里,罗生生同蔺安娴招呼了一句,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背景音由嘈杂变作安静。 “想我了?” 她躺到床上,捂着脸试探着问他。 “嗯。” “咦!肉麻死了!你干嘛呀!” 明明是她自己问的问题,他也没说多的话,真不知道肉麻在哪里…… “定了吗?几号回来?” “要过完元旦了,大后天陪完妈妈就要飞去英国,回来估计是叁四号的样子。” “他倒是爱折腾你的。” “他”指得是宋远哲,罗生生听得出来。 “一向这样的,你也知道他什么性格,我基本没有话语权的。” “我没怪你的意思。” 程念樟深嘬了口烟,恰好天色已暗,他拉上窗帘坐回了床沿。 罗生生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你哥哥的事我会托人去做关键证人的工作,但最后能不能成,还要看天命,你心里留个底。” 他不想把话说死,免得让她多些无妄的伤心。 罗生生没想到他真会去做,一时竟还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罗生生?” “嗯,我在的。” “怎么不说话了?” 女孩吸了吸鼻子,话音里倏然起了些哭腔。 “想说谢谢,怕你觉得生分。” “小事罢了。” “嗯。” 她回得鼻音很是浅淡,程念樟放任指尖的烟空燃,许久没有接话。 “你今天晚上做什么呀?” 罗生生调整了情绪,照常问起了他的安排。 “有个晚宴要参加。” “哦,那是不是要准备起来了。” 男人抬手看表,是差不多要置装了。 “你呢?晚上做什么?” “我就个家宴,没你规格高。” 程念樟听她还有心调侃,默默低头轻笑。 电话里传来蔺安娴催促的声音,他也不再纠缠,两人互道再见后,几乎同时按下了挂断。 跨年(上) 过完圣诞节,宋远哲在傅云的安排下,送了他的外祖父母回德国陪同修养了两天。 他托林瑜给罗生生安排了航班,仍旧按原计划的时点在伦敦汇合。 到了英国,罗生生先回了自己在温彻的家。 因为长时间没住的关系,花园里的草垛已经长到了小腿肚的位置。房东在客厅留了便签,催她除草,但现在英国还在圣诞假里,除草公司并没有那么快上班,等他们上班,她也应该早回了国内。 这其实是件小事,却莫名让她有些心烦。 温彻的这间House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置的,罗生生独自在里面住了两年。她这次回来简单清理了一下,除了两叁副画和几件特别喜欢的摆件,其余物品,都统统打包扔到了街区的回收箱。 虽然是临时起意,但罗生生想把房子退掉的意志,却异常坚决。 这件事她没让宋远哲知道,反而是掐着国内的早上,打通了程念樟的电话。 “醒了吗?” 所谓的早上,大约是国内六七点的样子,程念樟把自己裹在软被里,冬日早晨正是人最恋床的时候,他闭着眼把手机靠近耳边,听是罗生生的声音,沉闷中“嗯”了一记。 “我到英国了。” “嗯” “我想把这边的房子退掉。” “嗯” “《简东传》拍完以后,我不想回英国了。” “嗯” 罗生生听出来了,这男人应当是还没醒透,所有的回答都是敷衍的鼻音,也不知道自己说得事情,他到底听清楚了几句。 “你除了嗯能说点别的吗?” “我在听,你继续就行。” 程念樟回这句时打了个哈欠,罗生生想他明明困顿着,还强撑住精神听自己说些有的没的,心底就蓦然又生出了几许暖意。 “我想留国内,到时候搬去和你住。” 她起先只是想问,他家地址多少,托程念樟暂存些自己寄回的东西。 但这人似乎在脑子不清明的时候,会格外包容自己,于是她转念一想,倒不如干脆提一些非分的要求,看他会不会仍旧答应自己。 “嗯” “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想也没想就嗯……” “你想搬就搬,我没意见。” 《简东传》拍完大约在叁月上下,叁个多月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会产生变数,程念樟知她没有定性,所以答应地也很随意。 但这话落进罗生生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继续睡吧,我这儿也差不多到点要睡了。” “嗯” 说来也奇怪,电话挂断后,方才无谓的程念樟,反而去了好些睡意。 他向边上挪了挪身位,腾出一个臂展的空余。 印象里,罗生生喜欢睡在自己右侧,这女人身型瘦小,呼吸安静,嵌抱在怀里时温热而柔软,即便没有性事的加成,光抱着,也足够让人感到安逸。 程念樟现时半阖着眼看向身侧空位,想象她在时的光景,在日出前这段平白的虚度中,竟也生出了些别样的盼头。 罗生生翌日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闹醒的,她懒得下楼,裹了个毛毯后起身从窗户望去,眯眼光看背影,就辨出了来人是宋远哲。 这天是12月31号,17年的最后一天,按照约定,他应该是来接她回伦敦看烟火的。 她对了眼手机,iphone自动校准了时区,现在是伦敦时间的早上8:20,他要是从别处出发来找自己的话,应当是天没亮就动身出发的。 晚上登船定的是9点,一大早的,也不知道他火急火燎什么。 “这么早来做什么?我还没睡醒呢!” 罗生生拉开门,对着他嘟嘴就是一声抱怨。 宋远哲没在意,拨开她径直往里走去。 这人身上有明显的酒味,神情也恍恍惚惚地,感觉像是夜蒲后,直接辗转就到了她这里。 “和谁去喝酒了?” 他在英国照理没什么相熟的朋友,也不用像在国内那样应酬他哥,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搭子,又把自己给喝了个烂醉。 “自己喝的……酒店里,没找人陪……” 他意思是没找女人陪睡。 “自己喝成这样干嘛?” “谁叫你不理我……” 罗生生拿起手机翻了翻记录,也没见他找过自己啊。 “你又没找我。” “那你不会来找我吗?” 说完,他褪掉外套,扯松领口,拉起她的手直接用蛮力将她甩进一楼客房的床上。 罗生生倒下时尾椎磕在了床角,痛得她眉头紧皱,只能仰躺着无声哀嚎,完全抽不出意识去反抗和抵挡。 宋远哲没注意她的异样,覆上身便直接吻了下去,手上急迫地探索,捏得她胸都痛。 “啊……疼!” 跨年(下)(H) 男人没有理会身下人的抗议,反而掀开她的毛衣,咬住乳尖就是一通狂乱的吮吸。动作较往常少了许多章法,全是性急下本能的爆发,嘬得她又麻又痛。 因为挨靠着近了,罗生生的鼻尖闻到一股焦酸的味道。 这种味道她曾在伦敦通往卢顿(Luton)的夜班火车上闻到过,在她的那一节车厢里,全是如行尸走肉般或坐或躺的醉汉,他们目光涣散,满嘴说着污言秽语,教人害怕得只想快点逃离。 下车后,同行的伙伴告诉她,车厢里那难闻的焦酸……是大麻的味道。 “宋远哲……你是不是……啊……是不是又嗑药了!” 宋远哲听她质问,仍旧没有回话,甚至连动作都未有一丝停顿,他如入无人之境般,一心想做的……只有上她。 罗生生不知道这人前晚到底做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不对。 于是她双手加大力度,开始胡乱地拍打起男人后背,腿也蜷了起来,意图趁他不备的时候,瞬间发力,攻击男人脆弱的下腹,企图唤醒他的清醒。 不过,宋远哲虽然意识迷乱,反应力却并不比平时要差。 在感知到危险的刹那,他直接跨腿而上,将半起的罗生生完全压在了身下。 此刻的宋远哲自跪坐中直起身,眯眼看向胯下压着的半裸身躯,邪佞中泄露出一声嗤笑。 “呵” 还是他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个男人在蔑视着的同时,顺道抬手,旋开袖扣,因嫌饰物细碎,卸下后,他干脆直接将其抛摔在地,发出了滚珠落地般,连绵的声响。 因下肢被他压得死紧,罗生生无论怎么挣扎,打也好,扭也罢……在悬殊的力量面前,都像是场徒劳。 更糟的是,这些扭动非但没有让她获释,反而让男人的性器,在这场无声的“肉搏”中……又胀大了几分。 “宋远哲!你到底想干嘛!快放开我!” 罗生生不排斥和他上床,但磕了药,那就是另一个层面上的问题了。 “你说……为什么不理我?嗯?” 男人在问话间抽开皮带,一把捉住罗生生在自己身前推拒的双手,捏紧后,用八字结缠绕数圈,将其死死地捆绑。 罗生生看着眼前用皮带扎起的绳结,瞬间傻眼。 他想做什么? “你放开我!宋远哲!你放开我!我不玩这些!我不玩……唔……” 宋远哲不喜她的拒绝,遂俯身以吻封喉,用唇舌的搅动碾碎她所有未出口的话音。 居家的关系,罗生生穿着的睡裤松垮,他一面热吻,一面只手钻入,全程畅通无阻,放任自己手指,在她阴户内肆意地抽插玩弄。 当感受到湿润,这个男人也不再执迷于前戏。他抬臀松开些她的下身,而后抱起女孩,翻转身体,扒下她的长裤,直接提竿入洞,蛮横地后入着闯了进去。 “啊!!!” 罗生生尖叫。 太疼了! “啪!” 一记手风落在她的臀瓣。 宋远哲皱着眉头,低首看向他们交合的地方,呵斥她道: “别夹那么紧!” 说完立马又再连着拍打了两下。 他今次不负复往日温柔,整个人都是异常粗野的状态,好像非要将罗生生调教到服软,才会善罢甘休似的。 被这样对待后,一股屈辱的感受跃上心头,罗生生咬紧下唇,强忍住快感,不让自己漏出任何的求饶与呻吟。 “都说好了在酒店等我,为什么自己跑了回来?” 宋远哲将阴茎缓慢抽出。 “这么多年了……呃啊……还这么不乖吗?” 说完,再直插到底。 “啊———” 这一下进得实在太深,罗生生没忍住,还是痛叫了出来。 “蔺安娴说你不想嫁我……呵。” 又一次抽送后,他俯下身挨到她的耳边,轻声耳语道: “你说,她要是看到我这么肏着她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又要拿起菜刀……嗯?拿起菜刀来砍我?” “啪啪啪啪啪……” 这个男人并没有给她答复的机会,说完后便耸动着,开始快速地进出于她的身体。 “啊……宋远哲……你是不是有病……别……慢点……慢点呐!” 他将双手置于她身体两侧,听言撑起上半身,换了个角度插入,企稳后低头粗喘着回道: “我是有病啊……还不得靠你治……呃……”大概是冲撞到了罗生生敏感点,她的下体陡然抽紧,泌出大滩淫液。于是他顺势加大力道,在愈加凶狠的起落中继续质问道:“为什么不想嫁我?生生,你告诉我为什么?” “不行了……啊……远哲……你放过我好不好……放过我吧……求你了……” 女孩将脸埋进被单,下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地开始抽搐痉挛,是熟悉的高潮前兆。 “不行,这辈子都不放过你。” “呃啊!” 在连续而快速的数下重击后,罗生生闭眼仰头,半张着嘴爆出喟叹,下体同时浇淋出大滩水渍,在浅色的床单上落下一块迅速蔓延的暗影。 …… 毒与酒的双重作用下,宋远哲在性事中由迷乱变作清醒的历程,十分漫长。 恢复常态后的他,心里是藏着悔意的。 “生生?” 这人低头爱怜地亲了亲罗生生的眉眼,替她松开皮带的束缚,而后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 原本意欲装睡的罗生生,听到道歉,双唇紧抿着,没有克制住自己鼻酸,漏了声哽咽。 “下次不会了。” 又是一样的承诺,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这场性事,断断续续变换着场景,直到中午才落下帷幕。 罗生生在结束后做了一个长梦,梦见了宋远哲在他们第一次做爱后的第叁天,朝她睡房的窗户上扔石子的场景。 当时她开窗后,这个坏男人抬头笑看向她,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红色小跑,问她要不要去兜风。 寂夜里没得人回应他,只有重重的关窗声,述说着她的拒绝。 隔日,他又开来辆黄色的轿跑,大概是引擎声吵醒了蔺安娴,还没等罗生生开窗,她的妈妈就早已拿着刀摆好了砍人的架势,吓得他只能落荒而逃。 再后一日,他没有来。 往后的很多天,他都没有出现。 本以为日子能平淡地过去,谁知她复课的前一晚,窗台前的书桌上,落下了一颗指甲盖儿大小的石子。 罗生生没忍住好奇,朝下看了他一眼,恰逢他也正在看她。那人指着不远处的粉色小车,还是问了她相同的问题—— “要不要去兜风?” 他们对视几秒后,罗生生依旧选择关上了窗户。 自那往后,她家楼下就很少再能看见这人的身影。偶尔碰面,他的身边,女伴也总是常换常新…… 宋远哲似乎很擅长认错,却从来都不曾认真地改变和反思过自己的错处。他的处世哲学里,如果不被原谅,那就放弃好了,反正自己也早就习惯了被人放弃的滋味。 但罗生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无论再玩再闹,她始终温柔而宽宥,也从未放弃过自己。她就像个锚点,在无止尽的下堕里,成为了他归岸索骥的依凭。 下午大概叁四点的时候,罗生生自睡梦中苏醒,她艰难地起身后,开始寻找宋远哲的身影。 “远哲?” 厨房里有噗噜噗噜烧水的声音,里面炖着排骨和山药,香气四溢。 餐桌上有袋超市送来的食材,那人的手机平放在边上,屏幕亮着光,凑近了看,画面定格在了一篇排骨汤的菜谱上。 她凑近锅里瞧了瞧,调小了火,舀了一勺汤尝了尝咸淡,应该是没有好好焯水的关系,汤里略微带了点腥气。 砧板上有他切得七歪八扭的老姜,葱和蒜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了边上。她估计宋远哲肯定是嫌味重沾手,所以干脆就不去处理它们了。 罗生生瘪嘴,叹了口气。 “做事只做一半,也不知道演给谁看。” 她拿出配料,利落地几刀切碎,往锅里投放下去,再取过边上料酒,强行加了一些去腥。 宋远哲从洗手间出来后,正好撞见她在忙活,于是便倚在门边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 “喔唷!吓我一跳,你干嘛老偷摸看我。” 罗生生关火后,拿碗盛汤,方才转身发现了他。 “当然是因为你好看。” 男人看她摆好了碗筷,也没有客气,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姿态倨傲地很。 “早上发什么疯?” 罗生生问。 “谁让你不陪着我,一不小心就喝多了点。” 这人可真会为自己开脱。 罗生生舀了一碗汤,贴心地找了个调羹放入,就像妈妈照看孩子似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看你不光喝酒了吧?我闻到大麻的味道了……你少玩点这些,真成瘾了怎么办?” 宋远哲喝了口汤后,侧头闻了闻自己,好像是有点残留的味道。 这让他不禁蹙眉,心里蓦然起了烦躁。 “酒吧里沾上的,只是试了两口,头一次,不会有下次的。” “这东西有什么好试的,只是让你开心一下子,却要后悔一辈子。” “嗯,知道了。”知是自己做错了事,他现在的状态变得听话又乖巧,聆训的姿态里,完全看不出刚才在床上的霸道和野蛮。 “我妈……她找你了?说了什么?” 听他做的时候提起了蔺安娴,罗生生怕她妈妈别一不小心,把程念樟给交代了出去…… “她没找我,是林瑜说的,说她还是觉得我俩不合适,你肯定不会嫁我这个强奸犯,让他劝我别耽误你。” “哦。” 宋远哲说时瞄了她一眼,心里不知为何,打鼓地厉害。 “你呢?觉得我耽误你吗?” “是有一点,要不是你的话,就我这条件,不说结婚生孩子吧,恋爱应该也谈好几轮了。你也别怪我妈说话难听,有些事情,她讲得还挺有道理的。” “恋爱这回事,和别人是谈,和我就不是了?” 他扔掉调羹,向后靠坐,嘴角下沉地厉害,语气听来,明显是又不高兴了。 这人个性实在乖戾,即便相处了十几年,罗生生还是免不了要怵他。 “那就先把恋爱谈明白,别整天把结婚挂嘴边,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着跑,小心别翻跟头。” “对我来说,这两件事没什么区别。” “哦。” 罗生生不想和他再继续争辩,反正两人都是各说各的,讲再多,也不过是纯纯耗费口舌的事。 他们简单喝了几口汤,宋远哲嘴巴挑,觉着味道怪就没怎么动口,最后还是罗生生硬着头皮吃掉了大半,他在一边就干看着,全程没有吱声,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林瑜叫的车是近夜的时候到的,宋远哲拉着罗生生先去了趟酒店里换了正装,而后九点准时从蓝区的特殊通道登埠,坐上玻璃游船夜食出航。 虽然身处英国多年,但往昔跨年,她都随着宋远哲四处游历,伦敦眼的烟花秀,她今次还是第一趟观赏。 游船里多是伦敦当地的名绅富贾,少有国人的身影。宋远哲牵着她偶尔笑谈交际,讲的都是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 “累吗?” 在零点烟火即将开始之际,众人涌向甲板。宋远哲没急着拉她随流,只放下香槟,问了她一声疲累与否。 罗生生摇头。 “还可以,就是有点无聊,我倒宁愿像岸上的人一样,在冷风里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的,熬过好几个小时,只为了等那十五分钟的灿烂。” “你真在外面等,就不会这么想了。” “谁知道呢?” 她话音刚落下,一道闪耀的紫光打亮了宋远哲的侧脸。 随着岸边DJ的倒数,气氛逐渐推高变得热烈。 此时游船停泊在正对着摩天轮的位置,宋远哲脱下大衣,罩在她的身上,而后拉起罗生生推开侧舷的边门,走上甲板。 那里是他提前订好的专属观景位,隔绝了人群,视野绝佳。 宋远哲自背后抱住她,两人一同望向对岸,船后是大片大片人群的欢呼,他们齐声倒数,然后在烟花齐放的初始,爆发出绵长而热烈的惊叹。 在所有热烈和璀璨的烘托下,罗生生也被带出了感动。 “远哲,新年快乐” 可能是环境的嘈杂埋没了她的声音。 宋远哲并没有回应她的祝福,他只侧头吻上了她的唇角,任五彩的天光闪烁,只看她眼里映射的烟火。 此时,背景音乐切换到了Samsmith的《Staywithme》,歌词里反复说着挽留,岸上齐声合唱 “Causeyou’reallIneed” “Thisisain‘tlove,it'scleartosee” “Butdarling” “Staywithme” 大概是触到了心事,亲吻时,宋远哲的嘴里尝到了一点咸味。 明明是该高兴的时候,她却又哭了。 探班(上) 整个元旦假期《简东传》的剧组基本都没有休息,程念樟本人在参加完某地方台的跨年晚会后,当晚便直接马不停蹄飞至广州,回到剧组坐镇盯场。 节气里赶进度,一般基层的怨气都会比较重,尤其是在大批外籍工作人员还在休假的状态下,难免总有几个刺头会拿“崇洋媚外”说事。 消极怠工的负面情绪一旦蔓延,对此时进度吃紧的剧组而言,那就是场毁灭性的灾难。 程念樟是总制片,这种关键时刻,他是必得要出来稳定军心的。所以在整个春节前的小周期里,他排了将近半个多月的空档投身剧组,是旁人肉眼可见的敬业和重视,牺牲不可谓不大。 罗生生的假期截止在1月4号,按照宋远哲的脾气,不拖到最后一天,是不会放她回去的。 4号上午他们落地广州,宋远哲没有直接转回安城,而是主动提出,说要和她一同到剧组探班。 罗生生心里大概知晓这人打得什么主意,想着反正是拗不过的,也就由他去了。 剧组今日拍的是棚景,季浩然的戏份。 他们车到的时候,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关系,副导Kevin已经在外场恭候多时。 林瑜下车替两人拉开车门,广州地处南方,即便深冬,中午的日头还是很大。他迎完宋远哲下车,这男人落地即感到刺目,便与身侧耳语了两句,再迎罗生生时,林瑜的手里就多了一柄Pasotti的狮头伞,撑在女人头顶,替她遮阳。 Kevin看着这副情景,面上平静无波挂着谄笑,心里却从头到尾都是不解。 “搞这么浮夸的排场,也不知道想吓唬谁?” 其实真不怪他觉得浮夸。 车里两人下来时,衣着都是整身的套装,尤其是罗生生,穿了套88年的香奈儿古董成衣,廓形的灯笼袖衬衫配上窄腰短裤,饰物上,金扣腰带、珍珠项链和拜占庭耳钉,一样没落,完全复刻了秀场的造型,就算最鼎盛时期的港片女主都指不定有她打扮得精致漂亮。 而身旁的宋远哲,则丝衫缎裤,墨镜卡在头顶,颇有些地中海沿岸的西西里老派腔调,与罗生生站一起,纨绔与美人,竟是意外地相配。 他们倒也不是故意要弄得这么虚浮,回来前正好转了趟南法,装束延续了度假的风格,在工作场合,肯定免不了突兀。 不过宋远哲向来不在乎别人看法,罗生生也拿他没辙,两人表面看似精致,实则还是随性使然的结果。 “宋二,小罗……哦不对,看我这记性,是不是该叫宋太太啦?” Kevin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嘴巴和脑子都动得极快,上来就是句看人下菜碟的奉承话。 罗生生白了他一眼。 什么宋太太? Kevin算得上程念樟近身的人,他当着人前这么叫自己,那小心眼的死男人听到还不得膈应死…… “别瞎叫……” “我觉得挺好听的。” 宋远哲搂过女人肩膀,侧目看她一眼后,直接在外人面前默认了罗生生“宋太太”的身份。 “今天咱们拍的都是打戏,现场武行比较多,嘈杂地很,等会儿进场了,还望宋二您别介意。” Kevin一面佝着背在前引路,一面给宋远哲打预防针。之前他对这个二世祖没大了解,后来拼拼凑凑打听以后,大概也知道了他异常矜贵的做派和眼高于顶的脾性。 想来要不是为了找些茬子,这大少爷哪会没事莅临剧组这种喧闹混乱的地界。 “群戏吗?还是拍谁?” 罗生生听头顶传来这句问话,抬眼看向宋远哲,满脸写着不解。 想,关他屁事! “这个月棚内排的都是浩浩,哦……就是季浩然的戏份。” 宋远哲听言挑眉,嘴角露出个情绪难辨的笑意。他的手自罗生生肩膀下行,愈加放肆地搂上了她的侧腰。 罗生生腰眼是有些敏感的,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后,她难耐地扭捏了几下,用力拍了拍男人手背,企图让他注意点风化。 她用眼神朝宋远哲点了点Kevin背影,压低声音抱怨道: “干什么呀?同事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闻声,男人歪头,好笑地看向她。 “哦?你怕哪个同事看见?” ————晚上继续———— 探班(下) Kevin带两人进场前,先在门口核对了一下拍摄情况,一来是顾及收音,二来也是防止演员因为动态干扰而分心。 尤其是这两个动起来特别晃眼的家伙,那肯定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行进去的。 他们几人在门口大概等了五六分钟,直到魏寅喊卡,Kevin才找来执行导演,让他去通知主创们暂休一会儿,顺道给宋二排个座。 “你畏畏缩缩做什么?喊一嗓子不就行了!” 这执行也是个狠人,话一落定就直接朝着内里,拿起喇叭,大声通知道: “大家手上停一停啊!宋二来探班了!” 因这句吆喝,棚内几十号人,齐刷刷地噤声,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门口来声的方向。 宋远哲等得多少有些不耐,执行话音刚落,便牵起罗生生,自逆光中缓慢走出。众人的视线里,门口这两人逐渐由模糊的黑影变作具象,华服靓颜,如同画报般登场。 季浩然起初正与葛纶排着下一镜的动作,目光不小心对上罗生生后,便胶着在了她的身上,根本挪不开眼。 罗生生半长的头发现时已能用抓夹定在后脑,她今次将后发松松挽着,轻盈的刘海笼住眉间,碎发随步行带起的微风飘动,配合着不算浅淡的妆容,有种别样的妩媚。 “那是B组的摄影小罗?” 葛纶见他望得出神,赶紧问了句话来拉回他的魂魄,免得被人家正牌男友发现,过来找他们麻烦,影响收工。 “哦……嗯,是的。” 季浩然听音回头,撅着嘴,垂下眼,情绪明显低沉不少。 刚刚罗生生路过时,与周边人随手打了几个招呼,却全程没看他一眼。以他们的交情来说,这多少是有点伤人的。 为了避开些敏感的人物,罗生生带宋远哲,先去找到了自己同组的同事。 “小罗,你……” 大壮回身见人,惯性地喊了声“小罗”,但原本想说的后话,又全被她今日的行头和身边的男人给打了下去。 他也说不上什么感受,大概就是种距离感,从前可亲可爱一姑娘,突然摇身一变,浮华加身,刺得人有点哑然。 “远哲,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大壮,我们设备组组长。” 罗生生揪了揪男人袖口,笑着将两人引荐。 “你好,宋远哲。” 宋远哲伸出右手,礼节性地介绍了一句自己。 这人手指干净修长,松散地半伸着,姿态略带些慵懒。虽然是他主动开得口,但语气动作里充斥着上位的傲慢,看得出并非真心想要结识,不过卖罗生生一个面子罢了。 大壮有些受宠若惊,他抬手半起,而后又缩了回来,抹掉掌心手汗后,才怯怯相握。 “宋二好啊!久仰大名啦!我全名叫尤壮壮,平时组里都叫我大壮,负责一些设备上的事。” “生生托你照顾,辛苦了。” 宋远哲松手后,低头扭了扭食指的饰戒,冷冷飘来句无甚感情的寒暄,应付的姿态,可以说是完全不加遮掩。 对他来说,这些剧组里杂七杂八的人,并不是今日到访的目的。他没甩脸子,不过是因为当着罗生生的面不好悖她热情罢了,换做平时,这男人哪会同这些杂碎费心交际。 “瞧您说的,不辛苦……” 边上Kevin打断大壮:。” “宋二,咱们还是先去监视器那儿吧,我刚看魏导给您都排好座了,您先定定心心坐下,其他事回头再聊呗!” 照道理高层来探班,那肯定是先和制片面见,再自上往下来熟悉剧组,罗生生不懂规矩就算了,他Kevin背后可没人罩着,怎么好任由他们继续散漫下去……况且这尤壮壮什么排面,还能比程念樟大了去? “好。“ 罗生生原本还算平静的心,也不知怎地,随他答应,一下就快跳了起来。 “那远哲你去找魏寅他们吧,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和大壮说说。” 她才不想现在和程念樟面对面,这两个男人单独应付哪个,都不是人能干的事,要同时照应两个,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然而宋远哲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他听言后,目色瞬间犀利了起来。 “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 “对啊,小罗,有什么事你明天上工说也不打紧啊?” 大壮稍稍能看出些不对劲,他可不想搅和进他们小两口的破事里,于是赶紧跳出来撇清关系。 “听到没有。”宋远哲摊手:“走,和我去见老熟人。” 他也不等罗生生答复,众目睽睽下,直接搂紧女人腰肢,半强迫地携着她,往监视器前走去。 程念樟今日从听闻宋远哲要到场开始,便一直维持着抱胸翘腿的坐姿,眼前几个屏返上,画面来回闪动,他却丝毫提不起观察的兴趣。 魏寅其间问了他几句镜头意见,这人统统都用泛话敷衍了过去,心不在焉地厉害。 Kevin带人近前时,他正假意看着剧本,里面字句纠缠,他的视线定格在一句标黄的台词上,看了半天也没有翻动页码。 “各位,宋二和罗摄影到啦。” 离最近的魏寅褪下耳机,见到来人,神情显露了片刻木讷。 “罗摄影……你回来了。” 导演区与门口隔了大片置景,他刚才并未看见他们入场。 “嗯,今早刚到广州。” 罗生生回答时用余光瞥向程念樟,见他低头不语的,心里直打鼓地厉害。 “那怎么也不好好休息一下就到片场来了?” 魏寅蹙眉,这个宋远哲来去带着她,都是副风风火火的姿态,在他看来折腾又儿戏,凭他对罗生生的了解,造出现在这种场面,肯定不是她的本心。 这句问话,明面是关切,实则是句质问。 质问的是她身后的宋远哲,点他不够体恤。 “机上睡过了,而且好久不见大家,正好他说要探班,就带他过来熟络一下。” 罗生生不喜冲突,她含含混混应付了一句,而后指向宋远哲,用眼神示意魏寅,别光招呼自己,正主是身后这位大佛。 她寻着刚才大壮那儿的方法,再次拉起男人袖口。 “来,远哲,这是魏导,你们该认识的。” 然而这下,宋远哲既没接她的茬,亦没再伸手。 他微扬起下巴,嘴角下沉,垂目看向对方,眼神里寒光闪烁,情绪很不对劲。 “宋二,今天这是?” 气氛诡异,魏寅怕罗生生不好做,只得自己起身相迎。 他抬手举在半空,等了两秒,始终不见对方回应。 各怀鬼胎 “远哲?” 罗生生侧目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回握。 在人情世故上,宋远哲并不迟钝,也非毫无忌讳。魏寅不算什么小人物,他不会轻易去得罪。只不过这人话里对罗生生的亲昵和关怀太肆无忌惮,加之听闻的一些风声,使他即便知道自己女人不好这口,仍旧不禁会在心里作梗。 以前这人是不会这样的,最近也不知怎了,总患得患失地厉害。 宋远哲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刘琨宋毅病房里讲的边角料,他当时过耳只当笑话。罗生生的德性,他比谁都清楚,是孟浪不出花样来的。 可耐不住她身边殷勤的狗太多,想想总归还是碍眼。 “我今天送她,就顺便来看看,上次和你没说上话,怎么样?近来还好吗?” 他调顺情绪,压下不爽,浅握后,假模假样嘘寒问暖了一句,防止回头被罗生生念叨自己小心眼。 “老样子。” 魏寅也回得敷衍。 见两个男人实在无话可说,罗生生又指向陈珂。 “这是陈珂陈指导,非常厉害的摄影师。”她移手再对上宋远哲:“陈指导,这……嗯……远哲,还是你自己介绍下吧!” 虽然日日耳鬓厮磨,但罗生生至今仍摸不准,该在外人面前怎么称呼宋远哲。 “你好,宋远哲。” 这男人也精简,从不说抬头,弄得好像全世界都该晓得他是谁似的…… 拽死了。 陈珂瞟了眼魏寅,站起身松松握了一下,说了句“你好”,便没再多话。 都是老江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有了考量。 他视线上下,学摄影的,稍带个眼就能把景致人物分析个大概——罗生生今日装扮十分用心,与平日大相径庭,审美偏向女性,应是她自己的意思。 他看后心想:本就是个麻烦人,偏偏不知收敛。 陈珂原本对罗生生还算有些赏识,因着这番纠葛,好感瞬间下降不少。 职场就是这样,对女性总是挑剔,明明没什么错处,却偏要把男人的放肆怪罪到女人的漂亮明艳上,真是欺软怕硬。 罗生生不是讷讷的主,多少能察觉一些陈珂眼神里的研判,但她现在无暇管这些旁的事。马上就要轮到程念樟了,今个儿自进来见他,这男人就是副异常淡漠的腔调,完全摸不透他现在心情几何,脑里又在编排些什么大招…… “程……程制片……” 她小心翼翼唤了座下一声。 程念樟听音,瞳孔微震,合上剧本后,轻慢地抬头对上宋远哲,没挪眼看她。 “宋二,好久不见。” 寒暄时,他既没起身也没伸手,翘腿的坐姿更是丝毫未见松动。这副傲慢的情态,不论身份,只讲气势,肯定是压了宋远哲不止一头的。 罗生生此时眼珠左右扫动,在两个男人间来去观察。 因为感知到了对峙的苗头,她下意识地吸口凉气,不觉间往后退了半步,只想远离是非的中心。 不料动作间,后腰却被身旁机警的男人给一把截住。 宋远哲死死掐住她的腰眼,蛮横地把人硬是往自己怀里塞。因这突然一下,罗生生条件反射地爆出了声—— “啊呀!” 当下,她动作定格,圆睁着杏眼,缩紧肩膀,双手抵在胸前,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又可笑,又可爱。 “你躲什么?” 宋远哲侧头挑眉问她,不明白她在怕什么? 问完不听答复,直接转头嗤笑着对上程念樟: “程念樟,你排场真是够大的。” 之前他们打过几次罩面,虽然互相不对付,但和现场的其他人比,彼此还算得上是熟人。宋远哲瞧他给自己下马威,索性也不再拘着脾气。他向来不把程念樟这种“小人”放在眼里,该怎么怼就怎么怼,一点也不顾忌情面。 “论排场,我是比不上宋二你的。” 说这句时,程念樟目光正好对上罗生生腰间的五指。 只见它们紧贴在女人腰眼,捏皱了布料,配合她别扭的站姿,强迫的意味明显…… 眼见这些后,他的眉头在几不可察间微蹙了一下。 “呵,你还真是谦虚。”宋远哲眼里藏着轻蔑,他勾指让林瑜近前,偏头吩咐道:“帮我多搬个座椅过来。” 随后再次面向身前。 “我和生生想坐下看会儿戏,没问题吧?” 嗯?怎么又带上她了? 罗生生不解,她一小摄影,哪轮得到和魏寅他们平起平坐,享受片场导演椅的至高待遇。 常理和规矩上来说,这肯定是不妥的。于是她挤眉朝程念樟使了个眼色,望他不要答应。 但这男人今天就和给她单独开了屏蔽功能似的,是一眼也不愿落在罗生生身上。亏她来时还特意补了妆,想着能让他眼前一亮。现在看来,这些心思用到程念樟这里,无出意外……应该都是喂了狗,全部白搭。 宋远哲恣意惯了,自然是想怎样便怎样。但程念樟不光要平上,还得驭下,没有随便听他指挥的道理。 沉吟片刻后,这男人扶额揉了揉眉角,终于起身,招手唤近Kevin: “不劳烦林助理,Kevin,给罗摄影加个座吧。” 听言,罗生生的太阳穴开始止不住抽抽,真是又烦又气。 “我就不坐了,你们看戏,我去大壮那儿找陆摄影做个交接。” 她想通了,男人是靠不住的,凡事还得靠自己。 罗生生点了点自己机器的方向,宋远哲随她手势看了过去。那个机位好巧不巧正对着季浩然此时站的定点,因为拍得是特写,距离还挺近。 “你是想去交接,还是去找那个野男人?” 宋远哲这话说得特别轻飘,神情亦很淡然,就是两人平时互相讽刺时的平静语调。 然而这话私下说说就算了,哪有摆到台面上讲的道理? 除了宋远哲,边上围的一圈人,听到“野男人”叁字,脸上都是副愕然的表情。 羞愤作用下,罗生生用力扯掉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歪头挡住侧脸,忿忿着压低声音道: “你发什么神经?外人面前讲这些做什么?” 外人? 呵。 程念樟冷笑一记。 “等下戏了以后再交接吧。陈指导,你通知你们团队多留一会儿,别再像上次一样落东落西地。” “没问题。” 罗生生没想到程念樟会给宋远哲帮腔,这下她也也顾不上避嫌了,直接转头,十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的方向。 大约是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这死男人这下才终于愿意用正眼瞧她。 视线交汇的一刹,没有罗生生想象中,惊艳的神情。他瞳孔里虽然映射着自己,却无神而幽暗,面目亦是寡淡,看不出分毫动心的征兆。 “两位落座吧。” 见他移开视线后,伸手,无甚所谓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生生嘟起嘴,狠瞪了程念樟一眼,便没再继续看他。 “今天拍得是打戏?” 宋远哲不懂拍戏的,不知他问这句作甚。 “算是的,几场室内的搏斗戏,外加补几个升格” 魏寅拿起对讲前简单回了句,也没放心上。而后叫来执行,通知各单位就绪,接上一镜继续拍摄。 等他交代完,宋远哲躬身凑近屏返,指着屏幕里一个穿着季浩然戏服的替身演员问道: “怎么是替身开镜,不怕穿帮吗?” “这场戏要从七米高的置景下坠,不用专业武行,演员落地很容易受伤。” “我看这个替身身高差了点,观众也不是傻子,是不是替身,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吧,生生?” 罗生生听他提问自己,心内立马生出一股恶寒。 他想做什么? 交锋 “你问我干嘛?程制片,你觉得呢?” 罗生生不想趟浑水,于是赶紧转头,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程念樟。 他是制片,他说了才算。 程念樟快速瞥了身侧一眼,看她亦假装迷蒙地盯着自己,神色便立马锐利了起来。 “动态下,只要不是故意拉片分析,根本发现不了是替身,之后做好镜头衔接就行,没必要在这种涉及性命的事上太过较真。” “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季浩然不是还发通稿,吹自己不用替身。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他对家到时候随便请个影视博主拉片抹黑,人设崩了,你片子口碑和他的路人缘都保不住,何必冒这个险呢?” 宋远哲这是在威胁。 除了当场知道内情的这几个人,还有谁会抠这种细节去买黑通稿?罗生生算是看出来了,他今天就是铁了心要让季浩然自己跳,不跳,他就干脆把电影搞黄,谁也别想好过。 Kevin站在几个大佬身后,他是副导,要管演员的大小事务。宋远哲话里意思,在场都是人精,没人听不出来。 季浩然万一出事,Kevin手上的活计肯定是少不了的,于是他赶紧替程念樟帮腔道: “七米的高度,不用威亚,直接往下跳,中间虽说会有一层玻璃阻挡,但糖化玻璃碰了就碎,根本起不了缓冲,免不了要伤筋动骨,性价比来说,业内这种镜头都是用替身的,一般看出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宋远哲眯眼,直接顶回道: “我还当你们是多有追求的团队?拍的也不过就是流水线似的工业品。怎么?替身能跳,季浩然就不行?” 他这是强词夺理。 罗生生听不下去了。 “你屁事真多!要看成龙啊,洪家班这种,就自己花钱请人组局,一外行人指指点点个什么劲,能不能让人好好拍戏!” 这话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但也只有罗生生敢说。 宋远哲听后,冷着脸沉默数秒,连带监视器前的一众,也跟着噤声了起来。 “什么情况?怎么喊standby这么久了,还没打板?” 季浩然等得很不耐烦,顺带着因为想见罗生生,干脆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导演区,反正接拍的是替身,一时半会儿也没他大事。 “哟!罗老师,你今天穿这样是做什么?cos美少女战士啊?” 这人嘴怎么这么贱? 也不知道要避嫌! 罗生生扶额,突然觉得宋远哲的想法也挺好的。 就让他跳死算了。 “我们在聊关于替身的事。” Kevin见没人吱声,就帮着答了一句。 “替身怎么了?” 季浩然喝了口助理递上的水,一脸懵懂地看向正在热身的武替,不明白这群人揪住他,能延宕出些什么来。 “宋二觉得这个镜头用不上替身,浩浩你直接上就行,大家在讨论可行性。” 这个Kevin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正主来了,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拱火。 季浩然听言,明显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置景。 七米的高台,具体来说大约就是两层楼的高度,下面铺了缓冲垫,动作设计是背落后翻身,难度不算太大,但摔下来肯定会疼地厉害。 “那就不用呗,又不是多危险的动作。” 这是句逞能的话,今天罗生生要不在,他是断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的。 可偏偏今天不光她在,而且这馊主意,还是宋远哲这个垃圾提出来的…… 季浩然最在意男子气概,他不想输。 “呵,正主都没意见,生生你说,你刚才心疼个什么劲?” 宋远哲放松身体,靠向椅背,也不回头同季浩然招呼,只提手捻起一缕罗生生鬓角的碎发,眼色阴沉地注视着指尖,语气在懒散中藏着冷意,是不妙的前兆。 罗生生这下是真被气到了,不止气宋远哲,更气季浩然。她心想: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碰上一个中二病泛滥的傻大个。 男人这种生物,要是脑回路都和他们一样,估计早绝种八百回了。 于是她也不再压着脾气,干脆直接当众人面打掉他手,恶狠狠地回道: “我没心疼,你别扣我帽子!” 虽然罗生生否认了,但季浩然听到“心疼”两字,一下就来了劲。 “这高度我自己来就行,让替身去歇着吧,正好可以拍些花絮素材当宣传。挺好的,是吧,念樟哥?” 因为心里本就有火气,程念樟听言后,怒气拉满,他直接瞪向季浩然,反讽道: “我这制片要不换你来做得了!” 这男人说时,将手里剧本“啪”地甩向台面,落下句气话后,拍了拍魏寅侧肩。 “我出去抽根烟,剩下的事你定就行。” 话音刚落,便起身走人,留下一地鸡毛。 魏寅也心烦,演员自己说要上,就呈现效果来说,肯定是更好的。季浩然又是宋氏自家的演员,真有什么意外,也很好遮掩。 最大问题就是怕造出伤病影响进度,不过前面季浩然已经全勤了一个多月,后续他的戏份调控空间比较大,只要不伤筋动骨,都不算大事。 这事的复杂,实际是因为牵扯了宋远哲和程念樟的面子,本来简单易行的一个决定,涉及了这些人情上的弯绕,就会变得异常难做。 宋远哲转头看向程念樟背影,撇嘴漏了声笑,而后顺着他的话又问向魏寅。 “魏寅,你觉得呢?” “先让武替拍一条保个条数,浩然再后补一条,我们对比效果看孰优就行。” 拖个时间罢了,等武替拍好,程念樟的烟,估计也抽完了。 “还是你有经验。” 程念樟走远后,宋远哲也就失了些咄咄逼人的乐趣。无论结果如何,场面上是他赢就行。 等魏寅和陈珂戴上耳机,罗生生突然蝇声说了句: “我想去上个洗手间。” 刚刚这一连串的惊乍碾过,弄得她肚子应激泛起了疼,神经松懈下来后,痛感一下就爆发了出来。现时她手捂住下腹,额头冒汗,面上去了血色,全然是带着青灰的苍白。 “这才4号,怎么肚子又疼了?” 季浩然看她情形,以为是来了例假,下意识撑着膝盖俯下身,也没想杂的事,上来就是一句引人遐想的问询。 宋远哲就在边上,听言后,表情肉眼可见地垮塌了下来。他回身将视线钉在季浩然的侧脸,煞气漫溢。 罗生生哪管得上这两个男人的电光火石,她掸开宋远哲落在肩上的右手,起身就欲出走。季浩然伸手搀了一记,指节还没捏牢,手腕就被她旁座的男人给抓住,而后用力扯开,甩向一边。 力气大到……不禁让这大高个都控制不住,后退了半步。 “季浩然,我应该警告过你,不要碰她。” “呵”季浩然低头揉了揉手腕,觉得他说得话,未免有些可笑:“也不知道在吓唬谁?有这空闲,还不如先管好自己。” “你——” 宋远哲刚要开口回怼,就被罗生生给打断。 “能……消停会儿吗?小题大做,幼稚地要死!” 看当下情势和宋远哲脸上的表情,罗生生担心他极有可能动手。这两人要是真为自己争风吃醋打起来,那以后在剧组,她还不知要被别人怎么编排呢! 本来因为宋远哲,自己风评就不太好了,再被冠个狐狸精的名号,那谁受得了? 她这话虽然没让宋远哲消火,但“小题大做”四字却点住了男人命门,霎时让他清醒不少。 于是宋远哲替代季浩然,放软姿态,换上副亲昵的做派,跟着起身扶住了她。 “我陪你出去。” 罗生生可不吃这套。 “用不上,我自己能走。” 她拂掉宋远哲的手,拍了拍男人手背,憋着张难受的面容,转身直接头也不回地,朝外行去。 吸烟区就在厕所附近,她出门后不久,迎头撞上了满身烟味的程念樟。 “难闻死了!” “你怎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声,竟是意外的默契。 罗生生没抬眼看也没搭理他,避闪开来后,就继续往前行步,多哪怕一丝注意,也不想给他。 程念樟有片刻微怔,他抬手嗅了嗅指尖。 从前不也是这个味道,怎么不见她说难闻?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裤袋内的手机震动,拿出后,屏幕上跳出一条语音信息,来自罗生生。 “你先别进去,给我等在外面!” 尒説+影視:ρ○⑧.run「Рo1⒏run」 怀疑 “唰唰——” 水槽前,罗生生仔细冲洗着双手,关上龙头后,抬头对镜捋了捋碎发,顺道端详起了镜中的自己。 她的面色因刚才急痛影响,仍然是刷墙般的白,早上的妆在这种底子下,显得既僵硬又浮夸。 她深吸口气,又低头长长地叹了出去。 耳上的坠子在兴奋的时候未感它们繁琐,现在疲乏了,就只觉得是副累赘。于是她垂下眼,分别向两边偏头,卸下饰物,而后收好放进了裤袋。 再抬头时,镜面里却突然多了个人影。 程念樟站在门外,不耐地抬腕轻敲表盘,示意她有话快说,别再继续拖延。 罗生生见状,瞧他又是一副冷又硬的腔调,心里瞬间梗地厉害,便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朝向镜子里的男人,直接就瞪视着,狠狠送了个眼刀。 她抽了张纸,一面行步,一面擦手。路过他时,用力扯开这人,将纸团错身塞进了侧边的垃圾桶,看起来嫌弃地很。 “大半个月没见,一回来,你就给我使绊子还摆脸色……我招你惹你了?” 罗生生先发制人,上来就把程念樟要说的台词给抢了。 男人听言,指了指影棚的方向。 “你自己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但凡你程大制片刚才帮忙打个掩护,放我下去交接,事情也到不了现在这样。” “呵,你把宋远哲带过来,居然还想我来替你平事?罗生生,就算是白日做梦,也该要讲点道理。” 程念樟这段话引出了他积蓄的烦闷,于是摸出新烟,也不再顾忌什么难不难闻,当着她的面直接拢火点上,过肺后吐出满腔白雾,遮罩了他的愁绪面容。 呛人的烟味顺着风口入鼻,不禁让罗生生蹙起了眉头。 “你当我多大本事?还能拦得住他?你要实在不想招呼宋远哲,那我现在就进去拉他开房,劝不走他,我睡走他,总行了吧?” 罗生生这是气话,但也并非做不出来。 听到“睡”字,程念樟倏地侧目,眼神锋利,嘴角亦下沉地厉害。即便他穿着随性宽松的衬衫,仍能看得出胸膛被呼吸带起的剧烈起伏。 这男人默默盯了她会儿,待压下情绪,方才撇头对向别处。 他也没什么下一步的动作,只机械地吞吐,造出滚滚尘烟。此时这人的额发恰好被风吹碎,在雾霭里看来,情态很是落拓。 “咳……咳……” 罗生生捂嘴没忍住咳嗽。 不用细闻也能辨得出来,程念樟应当是换了烟的口味。今天这支,造出的二手烟,能呛得人从鼻头一路难受到咽喉。 做好了自我建设,稍冷静些后,为规避无谓的对峙,罗生生决心聊回正事。 “你不会真让季浩然去找死吧?” “他自愿的,我管不了。” 程念樟揉捏眉角,看得出是真的心烦。 “季浩然没轻重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破罐子破摔……又不是多难回绝的事,怎么一个个都和哑巴似的?” 虽然是句责备,但罗生生语气温软,听得出语意里的关切要明显大过指摘。 “回绝了这次,下回只会更狠,你自己男人的脾气,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不是我男人,我男人是你。” 罗生生这句接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程念樟闻言怔怔,烟送一半,手被定在了半空。 因为实在受不了烟味,罗生生趁男人愣神的当口,上手直接从他指间把残烟抢了下来,狠狠摁灭在沙盘。 “咳……都说了难闻了,还当着我的面拼命抽,没见过这么故意气人的。” 手上变得空落,程念樟下意识地紧了紧指节。随烟雾消散,他眼眸里也被带走了几许冷冽,开始慢慢回复惯常和煦无波的光景。 “早上出门拿的时候没想你会过来”他将指背又凑近鼻头闻了闻,混了汗咸的烟草味,确实不怎么怡人:“是味道太冲了吗?” “冲死了!” 罗生生这是句双关,程念樟听出来了。 他低头抿了抿嘴,心情莫名好起了一些。 “今天闹的这出……怎么?是宋远哲知道了你和季浩然的事?” 褪下戾气后,这男人再提起宋远哲,问话的语气明显比刚才轻松不少。 但话里多少带了点钓鱼的意思。 罗生生腹诽: 她和季浩然能有什么事?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我妈聊起你的时候被他听墙角了,我拿季浩然挡了枪,本来以为能蒙混过去的,鬼晓得他一直记着,今天突然就发癫过来找茬。” 程念樟挑眉,斜眼瞥向她。 “你们母女能聊我什么?” 话音刚落,这女人也不知想起些什么羞事,抬手捂脸,面红烧到了耳根……奇奇怪怪的。 “你怎么老抓不住重点,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那你要我关心什么?” “除了季浩然这个冤种,还能关心什么?” “他没你想得这么憨,那高度跳下去确实死不了,真有危险他自己也会喊停,顶多吃点皮肉苦,就算落下伤病,也是他活该。” 他说话时的语气,听来异常冷漠,就像在聊一个无关人的生死,半点人情味也没有。 罗生生听言,不禁摇头感叹: “你好冷血啊……” “呵。” 程念樟冷笑,对她这个评价,未予置评。 “嘭!” 不远处棚内传来一声巨响,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声音,想来应该是正式拍摄开始了。 “第一镜魏寅排了武替上,用来保条数,季浩然在下一条,你现在进去还来得及。” 罗生生不信他真不在意。 这人一向嘴巴硬,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心肠没外人想地那么歹毒。 程念樟没接话,只盯着她看了会儿。 罗生生今天挽了头发,相比从前,气韵要更显成熟一些。 此时恰好微风过境,她半长的碎发被吹起,黏上丰润的唇瓣,在话语翕阖间,带出了一股破碎的质感。 “唔……” 男人猛然间落下一吻,虽然攻势不大,但也着实让罗生生有些猝不及防。 她缩着头,艰难地将他推离,忿忿道: “干嘛呀!莫名其妙地!” 说时还朝左右探头望了望,生怕被人发现。 “他今晚在广州过夜吗?” “他”指的是宋远哲。 罗生生稍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急着答他,而是先摸索口袋,找到张未用的纸巾,抬手倏然朝向他的嘴唇,用力怼了上去。 “别躲!”见他微微后仰,似有抗拒,罗生生赶紧揪住程念樟的领口,让他别动:“谁让你乱亲的,弄得嘴巴上到处都是口红,还不赶紧擦掉。” 她手上的动作撩拨得他很不自在,纸面擦过唇下,带起的摩挲,总让他觉得有些心痒。 “我自己来。” “擦都擦完了,喏……你看,都是红的。” 纸巾上有几块红印,是她今天涂的色号。 程念樟注意力不在这个上,拨开她手后,继续循着刚才问题问道: “你还没回我,他今晚是留是走?” 罗生生叹气。 “我不晓得,看这情形,好像是走不了的。” 这个答案不是程念樟想要的,因这突至的失望,他的表情在顷刻间,肉眼可见地垮塌了下去。 他刚欲再说什么,余光里却瞥见棚内走出了几个人影。 从着装看,是Kevin和执行。两人应是魏寅派来找他回去盯场的。 罗生生有些状况外,她见男人视线定格,于是也跟随着朝外扫了一眼,待看清来人,赶紧用力推他一把: “你快回去吧,别误事。” 大概是藏了心事,他答应地很是不耐。 “知道的。” 眼看着男人跨步要走,罗生生又快速打量了一遍。趁时间还来得及,赶紧替他把额发捋顺,又扯平了些衬衫的褶皱,确保体面后,才终于放心让他出去。 为了避嫌,两人回棚的时间大概错落了将近十分多钟。 罗生生坐下时,监视器里正在放着刚才武替镜头的回放,其他人都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只有宋远哲,目光对向场下,凝滞如同死水。 他没看向身旁,只自然地伸手揽上她肩,幽幽问了句: “怎么去那么久?” “可能吃坏肚子了,不是很舒服。”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嗯?” 罗生生侧头闻了闻。 糟糕,是程念樟的烟味。 “好像是烟味,厕所在吸烟区边上,大概是路过时沾上的。” 听到答复,宋远哲蓦然偏头看向她,单手支着侧脸,眼神中透出怀疑。 “沾了谁的?” 罗生生眨眼佯装不解。 “什么谁的?” 宋远哲撇嘴,微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程念樟。 “是他吗?” 混乱 “应该是的,刚去厕所时候正好碰到他在抽烟,味挺大的。” 罗生生吞了口唾沫,言辞中未有怯场,回得很是自然。 “哦?”宋远哲凑近她的侧脸,细嗅发端:“不像路过沾上的,倒像泡在烟灰里浸出的味道,有点恶心。” 他语气阴沉,话也说得极其难听。 罗生生听言,眉头瞬间深锁。 “你别这样……” 句意还未终了,宋远哲就努了努嘴,直接打断她: “搞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的?记了这么多年!” 说完立马撇开眼,不再看向身侧。 这个男人后仰着靠坐椅背,略略调整到舒服的坐姿,用空洞的目色视向前方,嘴里沉声继续说道: “讲过多少次了,让你别跟这种不干不净的人走太近,怎么老不听?” 十几年的交情,宋远哲并非不知罗生生对程念樟心有情愫。 但他不信,在晓得黎珏那段过往后,罗生生还能和程念樟这种人,生出什么男女的爱慕来。 因那股天生的厌恶,他亦从来不屑把程念樟当作对手。 如果真论在罗生生心里,两人孰轻孰重,孟买那晚,这女人坚定选择自己的态度,就足够说明一切——十几年的相依相伴,终归不是程念樟这种只存在记忆里,被过度美化的奸佞小人,可以比拟的。 但自从进了这劳什子剧组,罗生生对自己的态度却变得越来越诡异。原以为是季浩然,但季浩然的段位,他刚才也见识了,是吃不死罗生生的。 宋远哲不是个上了醋劲就失掉心智的人,他隐隐能感知到萦绕在程罗两人周围的暧昧。可惜今日这股烟味至多只能算个引子,他无凭无据,也没外人捕风捉影的透露,深究下去,不光折损身价,还容易打草惊蛇。 罗生生是死也想不到宋远哲会有这些城府的,她只听语气,还以为又给蒙混了过去,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窃喜。 “他也不常在剧组,偶尔打个罩面的关系罢了,亲近不了的。” 宋远哲用余光瞟了她一眼 “哦。” 敷衍应声后,便没再有其他言语。 “效果好像是差点意思,替身落地后浩然没办法接镜,这条就算DIT剪完,断续感还是很强。哎……让道具组在落地处做个遮罩转场的处理,然后替身再补一条看下效果吧。” 魏寅指着屏幕分析了上条镜头的问题,对效果不甚满意。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说破还好,一旦有人点出了问题,明明不怎么明显的错处,就会变得莫名突兀起来。 自从刚才宋远哲指出了身形的参差,魏寅便越看越觉得不妥,整镜下来,都不用拉片,稍做个慢放,穿帮就很明显。 “是加箱类的道具吗?” 执行俯身和他确认细节。 “对,箱内再做点缓冲,你问问看来得及吗?” “要现弄,估计得个把小时。” 魏寅看表,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念樟,要不让季浩然先试试吧,实操上看,用替身确实不太理想。” 整条镜头下来,于程念樟来说,也觉得差强人意。 但他没急着回复,只抬头望向场下。 此时季浩然正在拉伸,状态兴奋,想来应是做好了准备,未有惧怕的表现 程念樟见状有些松动,正欲答复,想起罗生生说自己的那句冷血,于是余光又不受控地,扫向了宋远哲与罗生生所在的位置。 入目的画面,是他们勾肩近坐,贴耳私语的亲昵姿态…… 实在是有够碍眼的。 “你问季浩然和钱韦成,我没意见。” 程念樟没有意见,季浩然当然更没意见。 听到自己可以上场,这大高个干脆直接掀掉上衣,裸露上身,方便服装助理替自己穿上防护的软甲,一点也不把在场的大家当作外人。 他身条颀长,肌肉练得也煞是好看。边上替他钉扣的工作人员是个女生,眼见后,满脸憋得都是羞怯的红,但毕竟是工作,她也不好多有表现。 外围的几个女孩子可就不同了,在见季浩然胴体呈现的瞬间,她们直接哇声连连,少见多怪地,差点把棚顶都给叫飞。 大概是受了些鼓舞,季浩然穿戴到一半,突然假借喝水的由头,转身面向罗生生这边快走了几步,而后状似无意地将前身对向她,畅饮间,尽情向她展示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六块腹肌。 这举动明显地,就和雄孔雀开屏似的,让罗生生倍感无语。 “你喜欢这种的话,随便找个鸭都比他强。” 因为对程念樟有了芥蒂,宋远哲现在只觉得季浩然幼稚。说得话自然也没了醋味,只剩居高临下的轻蔑口吻。 “那你给我找来看看呗?好像你见过很多鸭似的。” 罗生生白他一眼,有点嫌烦了。 “不信的话,晚上我带你去会所开开眼。” “哪里的会所?” “是刘琨他们组的局,当然在安城。” 安城? 也就是说他今晚应该不会在广州过夜了。 “太远了,我等会儿还要交接,明天也要上班的,陪不了你。”罗生生说完后,没见宋远哲接话,心里有些打鼓,于是又凑近叮嘱道:“他们老想害你,你自己多注意点,酒少喝,药也别去磕,听懂了吗?” 提到酒和药,宋远哲难得生出了些回避的心思,他低头将衬衫的纽扣解了再扣,整理心绪后回道:“你在身边的话,我哪里用得着去寻那些开心?” 这情话说得…… 罗生生听言,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 她撅了撅嘴,本能地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而后温柔地将他握紧。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还要人管的?” 她话音柔和体恤,刚一说完,身边这男人便欺身挨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下,亲了罗生生一记侧脸。 “你是我老婆,你不管我,谁管我?” 音量不大不小,周遭大约都能听见。 “各单位准备,A!” 就在罗生生被亲得懵神的当口,魏寅一声令下,板姐合板,季浩然的这一镜终于正式开拍。 刚才她光顾着和宋远哲斗法,也没注意导演区的各中变化,直到季浩然出现在高台,她才回味过来发生了什么。 “嘭!” 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傻男人已经按着剧情,直接侧跳了下去。 下坠的途中,他身体撞向玻璃,渣子如水花四溅,散落了一地。季浩然触垫时,正好背躺在这片碎裂之上,肉眼可见真是摔得很重,转接起身时,半晌没见他有动静。下一个动作,整整比设计好的时间,要慢了将近四五秒还多。 季浩然强撑着咬牙站起,按剧本走位,又踉踉跄跄跑了几步,直到魏寅“咔”声落下,他才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置景的边缘。 见他似有异样,近靠的工作人员瞬间一哄而上,纷纷围到了季浩然的周边,上前确认他的状态。 “浩浩?” “浩浩!醒醒,浩浩!” “……” 季浩然的新助理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摇,他就是不醒。 “季浩然好像伤到了,现在昏着不知什么状况……” 执行导演气喘吁吁地跑回监视器前告知情况,大家听后面面相觑,虽然没有言语,但担忧都溢于言表。魏寅和陈珂不方便下场,于是程念樟便起身随执行下去观望。 路过罗生生座位时,这女人试探着碰了碰他的手背,却被程念樟给反手打了下去。 宋远哲看着现场乱作一团,面上适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勾手唤近林瑜,轻快问道: “林瑜,现在几点?” “四点半” 得知时间,他摒开下手,拉着罗生生自座中站起,也不与他人回头道别,直接牵起她一同走向了棚外。 在人群的嘈杂与混乱中,即便这两人依旧惹眼,却也没谁再抽得出闲心去关注他们的动向。 剧组医务简单看了下季浩然的伤势,确认并没有大碍,大概率只是剧烈冲击后的暂时性晕眩,做了几个唤醒动作后,他便睁开了双眼。待恢复些精神,除了平衡还不太好把握,看着确实没什么其他太大的问题。 他在众人的搀扶中站起,揉捏了几下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恰好看见程念樟在身侧,便问了句—— “念樟哥,怎么样?刚才这条能用吗?” “能用,不用再来了。” “吁……”季浩然舒口气,方才落地的那下,撞得他五脏六腑都疼,要是真再来一次,他肯定不干。 “后面几场你暂时先休息……” 程念樟还在交代后续,却被对方无意打断。 “咦?罗生生呢?” 听到那女人的名字,他下意识地顺着季浩然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坐着宋远哲和罗生生的两张座椅,如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不知联想到什么,程念樟身侧握拳,手指紧了又松,半天都未再言语。 ————下章肉——— 缠绵(上) 离开剧组后,宋远哲带罗生生去跑马场吃了家私房的分子料理。 因为知道他今晚要走,整餐饭吃得还算轻松。 剧组群里会实时发送当日场次变动的通知,夜里排了季浩然有叁场戏,看来白天摔得应该没多严重。她为表关怀,中途还是给季浩然送了个表情包当作问候,对方也回得利索,骂她人走茶凉,无情无义。 罗生生见信,怼了个阴阳怪气的微笑表情,就没再搭理他。 正餐开始后,宋远哲盯她有些紧,实在抽不出空闲看手机。偏偏这家分子料理,一道道餐食又送得极慢,偶尔还会穿插些仪式感,烧火啊干冰啊什么的,花式多到油腻,一顿饱腹感还不及简餐的饭,愣是吃了四个多小时。 结束时,罗生生终于得空对了眼屏幕,而后瞬间惊呆。 居然已经到了夜里十点。 剧组今晚没有大夜戏,正常这个点就该下戏,白天她与陈珂说好的下班要交接,就算掐着时间赶回去,大概率也赶不上了。 虽然知道领导肯定不会等自己,但按职场规矩,罗生生还是要做个告知,表达一下歉意和周到的。于是她拨了个电话给大壮,当时剧组正在收工,对面听她要和陈珂告假,干脆直接就走到导演区当起了传话筒。 电话里,大壮嗯嗯啊啊听了个大概,罗生生和他说今晚赶不及回去了,他挂断后,把话传成了她今晚不回来了。 看似没大差别的两句话,落进程念樟耳里,意涵却大不相同。 剧组今日因宋远哲的到访,本就闹得鸡犬不宁,拍摄场次又由于季浩然身体状态问题,亦做了几度调整,连着所有其他工作人员跟着折腾了一天,几乎全是疲惫不堪的状态。 收工后,程念樟与魏寅照常呷烟聊了会儿天,然而今日彼此皆有心事,匆匆两句后,便只剩下吞云吐雾的沉默,远看起来,成双的人影,却各有各的落寞。 “想去喝酒吗?我请你。” 烟烧尾后,程念樟主动邀约魏寅夜蒲。他俩出去喝的话,一般静吧居多,还算是个健康的消遣。 “不了,明天是早戏,夜饮容易误事。” 魏寅不爱在拍摄期间沾酒,怕酒精造了萎靡,影响精神和创作力。 程念樟听到回绝也不多纠缠,直接掐烟,浅淡地回了声“好”。 没有搭子,他问统筹要了车,独自驱使到广州塔附近。 居老板在那里有家高空的日式清吧,酒类全,夜景也了得,老板娘Melisa是居老板的姘头,之前做过妈妈桑,会客时顾盼生辉,身姿摇曳,性子也是看人下菜碟,异常地熨贴。 她听程念樟要来,早早便做了清场,外面挂上暂停营业的标牌,只为行他方便。 “小程程,今夜是什么风,把你这樽大佛,吹到了我的这座破庙里?” “就想喝个酒罢了。” “哟……对了,老居说你交了女朋友,怎么不带来让我瞧瞧,也好帮你把关把关。” “呵,他们风倒是吹得挺快。” Melisa听他冷笑也不怵,照常取了酒,很顺当地放上杯垫,给他递了杯薄底的威士忌灌口。 吧台前,调酒师摇晃雪克壶,冰块碰撞发出剧烈声响,渐慢停手后,浅黄的液体倾倒而出,才知调得是杯威士忌酸。 “小情侣吵架了?” “没有。” 程念樟浅抿一口,糖精容易沉底,初始上嘴又酸又烈,多是酒与柠檬的原味。 “那怎么就小程程你一人?我原还以为……今夜是带她过来认人的呢!后台特意留了乐队,想给你们造点气氛来着。” “你想多了,她和人跑了。” “跟了你的,还能看上别人?” “呵。” Melisa见他的笑有点落寞,但无甚所谓居多,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后,只接了句调笑算作话题的收尾。 “看来应该是个厉害的小狐狸。” 情场里见惯风浪的人,看得就是准。只凭只言片语的透露,就描摹出了罗生生的本质。 程念樟听言后,抿起的唇线微微上翘,他用食指在杯口画圈,待浮想消退,便举杯一饮而尽,喝到末尾终于尝到糖精的滋味,满嘴的甜,差点齁到皱眉。 “是挺厉害的。” 他将杯身推前,晃了晃冰。 “不用费心调,我单喝威士忌就行,等下次带她来了再加这些花样吧。” 带她?下次来? 这下Melisa是真不知该接些什么了! 明明刚还说女朋友跟人跑了,现又调转话头说要带她过来,弄得人云里雾里的,听着就不像在谈什么正经恋爱。 但再不正经,也是程念樟铁树开花头一遭。像Melisa这种通人情知世故的主,在对女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顶多只会说些俏皮话揶揄,深的东西她不去多扒,更不会轻易置喙他人的好坏。 她想,程念樟厉害着呢,哪用得着旁人去劝? 后夜里,酒吧落地窗外的广州塔熄了灯,只剩下零星家火点缀,夜景瞬间暗淡。 酒保和乐队因用不上,早早便下班离了场。程念樟寻着个软座同Melisa挨靠,两人烟酒共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近况。 喝了半瓶山崎后,程念樟欲再续酒,却被Melisa伸手打断。 “你一人来的,不能喝地太醉,醉了回不去,可就有些麻烦了。” “看来你是嫌我了,都开始赶客了。” “瞧你说的,都是自家人,什么嫌不嫌的。喝多喝少,睡醒后明日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小饮怡情就好,没必要灌醉自己。” 程念樟抬手看了眼表,不过也才零点过半,他酒量不差,现时至多算是微醺,还不到醉的时候。 不过老板娘既然摆出了劝离的架势,再叨扰下去也只会失了兴味。 离店前他没做存酒,而是直接提上了剩下的半瓶,决心回酒店再续饮。 回去的路上,Melisa替程念樟安排了司机。当这个男人坐上后座,糅合了酒劲的困意,便瞬间席卷全身。在平稳的车行中,他闭目浅眠,口袋内的手机偶有震动,却因疲惫和困倦,通通没作理会。 回到酒店,告退司机后,程念樟倚靠着车门点了支烟醒酒,尽量让思绪恢复到往常的清明。 进入电梯,他下意识地先摁了17的按钮,但转念又想起她今夜不在,于是连按两下,还是换回了自己的楼层。 此时他挽着外套,手中提酒,行步里已看不出什么醉态,身姿平稳而深沉。 整个二十二楼,因只住着他,周边没有丝毫旁人的声响,廊道就这么深邃空荡着,一路延伸至窗口的夜黑,好不寂寥。 他在裤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房卡,正要开门的当口,背后突然响起行李箱滚轮擦地的声音。 闻声,程念樟手上只稍顿了半秒,并没有回头好奇,来者是谁。 “滴哩” 房门应声开锁。 “你去哪了?怎么打你电话都不接?” 是罗生生的声音。 程念樟没回,他下压门把,轻推后直接跨步进房,未见分毫踟蹰。 女孩嘟了嘟嘴。 “你干嘛不说话呀?我怕被人看到,在楼梯间等你好久了。” 她行李此时被地毯卡着有点难拖,所以走不快。眼看门快被关上了,她也顾不上其它,赶紧小跑着贴了上去。 在缝隙仅剩几毫米时,罗生生抬手就是一推。 房门大敞后,只见她气鼓囊囊地插腰站在门口,身后倒了个二十四寸的日默瓦,边上还落着装有日用的帆布袋。这人额头冒的汗沾湿了几缕额发,新换的T恤也不知在楼道里蹭了多少灰,身上全是邋遢的痕印……粗看起来,既像个讨债鬼,又像条落难狗。 滑稽地很。 “呵” 男人冷笑没有言语。 见死活撬不开他的嘴,罗生生多少有些心急了。 “你说话呀!” 闻声,程念樟只稍侧目瞟了她一眼。而后便自顾自地放下酒与外套,开灯换鞋倒水,全程不发一语,态度冷漠中透着诡谲。 “我行李太重,刚刚提地手都酸了,你快过来帮帮我。” 换了苦肉计,但好像也没什么用。 程念樟依旧还是无动于衷。 罗生生长叹口气,最终还是自己蹲了下来,收拾一通后,亦步亦趋地进入,再小心翼翼把门带上。 “啪哒。” 清脆落锁。 她做完这些,大概觉得实在不忿,便回身瞪了他一眼。 “小鸡肚肠的。” “谁小鸡肚肠?” 程念樟解开衬衫,脱下后直接裸露着上身,向她走近。 “除了你还能有谁?动不动就冷暴力,谁受得了。” 男人靠近后,身上浸酒后的烟气愈渐清晰,夹在香水的后调,意外有些性感。 她抬手抵了抵程念樟的胸膛,垂头想着将自己羞红的面色掩藏,却不料对上了他腿间的鼓胀,一下把热燥烧到了耳后,根本藏无可藏。 “受不了就换一个,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真记仇。 罗生生撅嘴,抬眸对上他: “不换,就只要你———啊!” 她话刚说完,整个人便被打横抱了起来。他臂力坚实,将她紧紧卡抱在怀,见床后直接扔下,解开裤扣,俯身便强势地欺压了下来。 没有前戏,扒下她的下裤,寻到穴口后,直接把着巨物插入—— “呃……” “啊!!!痛的呀!” “忍着。” 缠绵(中)(H) 男人突至的侵袭,让罗生生的下体,遭受着近乎撕裂般的疼痛。 “你……疼疼疼!……嗯……你怎么了?” 她微微拱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面目纠结着,问他今夜异样的缘由。 程念樟没有答。 因嫌布料碍事,男人退身一些,把罗生生下身的衣物全都扒个精光,而后扯住她的脚踝,用力将其后臀拉近床沿,提起左腿,架到肩上,低头只手扶住阴茎,将龟头对准花心,提杆入洞,再次粗狂地操弄了起来。 此刻的程念樟,身上好似憋了股狠劲,每次进入都是到底的深邃,力道又大,插得罗生生只能仰头半张着嘴: “啊……嗯——” 发出的呻吟干涩而断续,就像个小哑巴似地,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嘶……放松一点。” 抽出时,因被软肉吸阻,让程念樟不禁吸了口凉气。 罗生生甬道的内壁在应激作用下,总会不合时宜地把他绞紧。 也不知道宋远哲是怎么教的,这女人在床事上实在青涩地厉害,明明做了那么多次,却仍旧完全不谙控制快感的要领。她的所有反应都只循着本能,失去前戏的加持后,就如同变作了个初历人事的处女,倔强又僵硬。 “你……啊……你就只知道让自己快活!” 罗生生越想越气,随他摆动间,抬手对着这人的乳首,就是一拧。 她的力道并不轻,但程念樟最能吃痛,这男人将痛感化作惩罚,抓住身下人作恶的手后,直接抿起嘴,发了狠地愈加快速地抽插了起来。 “啊…啊…慢一点呐…” 初始的疼痛逐渐被快感取代,适应后的罗生生,下体湿润的潮感越来越甚,阵阵酥麻在软肉的剐蹭间由下体传至颅脑,麻醉着她的理智,诱她沉沦。 “啪叽…啪叽……” 两人性器的搅水拍打配合着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在静室里堆迭回荡。 感受到情动,罗生生撅了撅嘴,她抬手捂住眼睛,莫名其妙就放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 程念樟放缓动作,想她下面明明出水地厉害,早该不痛了,这个时点又能哭些什么? “觉得丢人…嗯呐…”她吸了吸鼻子,移开手背,露出自己哭红了以后,异常委屈的泪眼,继续撒娇道:“你都没亲亲我……” 因男人站得有些直挺,她得半坐起来才能勾到他的脖颈送吻,这动作想想就累,远没有他俯下身来亲她方便。 这人今天发泄的意味太浓,罗生生不喜欢他把自己当成泄欲工具般的感受。只顾着自己爽快,连一点亲昵都不肯施舍,哪看得出什么爱人的样子。 “呵” 程念樟听言,惯性地笑了一声。 他也不在意是不是做到了兴处,放下女人左腿后便俯下身来,意欲接吻。 这下好了,换罗生生拿乔了。 就在快触及的一瞬,她偏过头,只留了个侧脸给他。 “嗯?” “我求来的,不是你真心的,不要。” “谁说不是真心的?” 这死男人说到“真心”的时候,故意使坏地研磨着退出,又立马深插到底,害得罗生生绷不住面色,破功发出了一声娇软的呻吟。 “啊嗯” 也就在这个瞬间,他用虎口卡着她的下颚,掰正女人面庞,落下深吻。 两人唇舌交缠,合着进出的节奏,上下都是搅水的“咕叽”作响,明明用的是最经典的体位,却造出了一股异常淫靡的氛围。 “嗯……今天到底怎么了?” 趁着他一次抬首的空隙,罗生生捧住男人面颊,切切地问他情绪的来由。 “有些想你了。” “嗯?” 罗生生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他哪会是说这种情话的人? “你是喝了有多少?怎么突然就肉麻起来了……嗯……轻点。” “没喝多少。” “和谁喝的?” 听到问题,程念樟低笑。 “一个女人。” 这下罗生生就不高兴了。 “什么女人?” “漂亮女人。” “哼!” 虽然知道这人能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泰半是没什么大事的,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难受。 他几乎很少会夸人样貌,能被他说漂亮的女人,那肯定是真的漂亮。 “你觉得是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这么问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但罗生生就是吃味了,当下非要他来选个边站才能安心。 她觉得,爱人就该无条件地选择彼此,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你和她比……差点意思。” 程念樟这句,是端详她一阵后出口的,所以听起来就会显得异常真诚。 谁想听这个了! “那你去找她做吧!出去!给我出去!不做了!” 罗生生这下是真的被气到了。 她挥舞着双手,在他肩侧就是一通狂拍,“噼啪”击肉的声音,每下都异常清脆,听着都痛,更别提受着那人。 “别闹!” “我不开心了。” 这话听得出是真委屈,瘪着嘴,鼻音里都是呜呜的哭腔,眼泪更是说掉就能掉下来,看起来我见犹怜的,很难不让人动容。 “骗你的,她没你好看。” 程念樟有些好笑地伸手替她抹泪,下身被她这么一闹,略略有些疲软,于是索性就抽了出来,换上两根手指,继续帮她顶弄。 他指端修长又灵活,虽然没有性器的充盈感,但每次进出都有变化,骨节像连珠般刮过层层软肉,拇指还时不时会去蹭那硬胀的花核。 他是懂这些讨好的技巧的,可刚才就是偏偏不给她用。 “别……别……啊!那里别插了……啊!唔嗯……” 知道碰到了她的敏感点,这男人立马来了玩劲,就专捣这处,配合着亲吻缄口,手里带出的淫水漫溢到如同喷溅。 罗生生此时从腰腹到足弓,全是满弦的状态。她曲腿抵在床缘,下身抽搐着,小腹不断收紧,逼着穴道的软肉挤紧男人指端,谄媚中透露了高潮的前兆。 “怎么这么不经弄?嗯?” 程念樟微微抬首,挑眉问她。 “嗯……因为……不行,真的别弄那里了!啊!” “因为什么?” “因为……我也……嗯……我也想你了……啊!!!” 就在罗生生说想他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浇淋感侵袭男人指尖,内里痉挛的感受明显,知她是到了,他便果决地抽手离去。 出来的瞬间,女人下腹不断上下抽动,爱液喷撒成涟,是潮吹的形态。 “看来是挺想的。” 程念樟支着头欣赏了一会儿,突然爆了句半似嘲弄的调笑。 罗生生虽然泄了,但脑子清爽地很。 她觉得这事太丢人了,他还没怎么弄呢,自己就泄成了这样…… 于是夹起了腿,捂脸背向他,逃避道: “我不活了!” 缠绵(下)(H) “呵” 程念樟抬指在她后背的衣料上抹了两下,擦干淫液。 欲望因安逸消退了一些,他扶了扶自己性器,暂时是没什么起势的。喝了酒大抵就是这样,要么持久地吓人,可一旦切断了,再硬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种半吊的滋味于程念樟来说,并不好受,他望向罗生生背脊,蹙眉揉捏额角,心里突然茫白着没了后续的打算。 时间分秒过去,两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让罗生生不禁开始后悔,想是不是自己拿乔过了头,惹他厌弃了。 “阿东?” “嗯” 听他答应地干脆,罗生生立马转身回头,将脑袋贴近他的胸怀,低头在胸口蹭了两下后,蓦然仰起,忽闪着一双湿了睫的杏眼,乞怜地看向他。 “你在想什么?” 她语调温柔,是刻意的讨好。 “在想你。” 只是短短叁个字,他却说得深沉。 这男人今天大概是撩上瘾了…… 罗生生被他猝不及防的直球击中,没忍住羞赧,复又把脸蛋埋回了他的怀中,闷着声音抱怨道: “喝了点老酒,真是脸皮都不要了!” 程念樟听言,无谓地笑了笑,没有接茬。 默默抚了记女人发端后,联想到过往情事的画面,他沉吟片刻,与她拉开些距离,独自起身向中岛走去。 那里的吧台上放着今夜带回的好酒,山崎,日式的威士忌,性烈,却口感醇厚。 他心想 不知她能不能喝惯? “喝过威士忌吗?” 男人半裸上身站着,斟酒时漫不经心地问道。 罗生生此时沿着床边坐起,不解地观察了阵他取杯倒酒的动作,努了努嘴,心里突然有些不大高兴。 “没有。” 语气忿忿地,听来还挺冲。 程念樟挑眉,不知她又在气什么。 “你脸皮今天太薄,过来喝点酒,省得等会做的时候再矜着。” 刚说他喝了酒,没脸没皮,这厢转眼给他逮到了机会,就要以牙还牙地怼她。 真是小心眼。 “你自己一上来就做,好得到哪去?干嘛老说我!” 罗生生虽然嘴上说要让他反省,但双腿还是听话地朝向程念樟所在的位置迈去。 靠近后,她接过酒杯,先试探着抿了一口,她不懂酒,除了觉得有点辣喉咙,实在尝不出什么好坏。 “喝不下去的话,不用硬喝。” 程念樟看她皱了皱眉,便知道这女人应当不常喝烈酒,嘴巴淡味的人,一时半刻是适应不了威士忌的酒辛的。 “你那漂亮的酒搭子喝得下去,那我肯定也喝得下去。” 罗生生心思飘远,吃味起了刚才他话里的“漂亮女人”,心内起了比较的心思,想自己总不能哪哪都落她下风。 和假想敌较了番劲后,她终于狠下决心,直接仰头,将杯中酒全数喝了下去。 “呃啊……好冲!” 这傻姑不谙过舌的技巧,非要用硬灌喉头的喝法,喝酒如喝水,冲鼻是很正常的反应。 程念樟从她手里取下空杯,给自己续了些酒,就没再还她。 “你别多想,她叫Melisa,是居老板的姘头,与我没什么关系。” “可你觉得她比我漂亮。这话我不爱听!” 罗生生说时,他正仰头饮酒,目色半阖着落在她的面庞,大约是觉得可爱,嘴角不自觉扬了个弧度。 “都说了骗你的,没你漂亮。” “不信。” “过两天下戏带你去见她,到时你自己看。” “好呀!” 这女人也是从善如流的主,变脸比翻书还快,刚还气着,转瞬又笑得灿烂,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宋远哲走了?” “走了,回安城去了,今晚刘琨那边组了局说要给他接风,吃完饭就走了。” 如今宋远哲于他们来说已不算什么需要避讳的人物,程念樟既然问起了,她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与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男人听言,稍抿了口酒,听到刘琨的名字,眼色里有微光闪动。 “他倒是和那头越走越近了。” 听他聊远,罗生生撇嘴。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肯定会把晓得的都告诉你,没必要次次都绕着弯来套我话。” 程念樟闻言愣了一下,而后正色道: “他和宋毅海南星岛的项目,你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星岛和我问到的是不是一个地方……他说宋毅问他要了块废地,那地是他放的饵,现在好像和什么资本签了个合同,明年年底就能收线把宋毅搞掉,大意就是这样的,具体细节他没说,我也不敢问。” 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颇大,结合那夜刘安远给出的版本,大抵就能还原出整件事情的样貌。 和他猜想的大差不差,果真是给宋毅设的局。这两兄弟经年累积的反目,是他们多少人苦心经营的结果,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因利益消解? 他初听时当了个笑话,现在看,还真是个笑话。 不过宋远哲的城府还是有些出人意料的。细想想,毕竟是傅云的独子,他耳濡目染那女人的城府和手腕,绝不会甘心只当个玩世不恭的弃子,任人摆布。 刘安远那头应是知道内情的,上次碰面王栩,程念樟就听出了端倪。 这男人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想假借他的枕风,来除掉张晚迪在安城的势力,全程隐在幕后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最后说不定还能坐收渔翁利,不可谓心思缜密,难怪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张晚迪仍旧防他如防敌。 因错综复杂,程念樟就这么陷在思绪里,长久都没再接话。 罗生生看他目色放空,认真沉默的样子,估摸应是在想正事,便也没有出言打搅。 她趁这个空档,找到自己行李箱,打开后翻出内衣睡裙搭在手上,作势就往浴室走去。 当她伸手正准备移门的时候,背后突然感到一股来自男人胸膛的热度。 “一起洗。” 程念樟自后搂住她,奖励似地亲了亲她的面颊。 因着贴近,罗生生能明显感受到尾椎上异物的顶弄,那玩意儿在突突弹动间变得越来越热硬,磨得她下体一阵一阵地泛出痒意。 难耐地很。 这男人见她不动,抬手替她推开了移门,一路顶着她,径直送到了洗手台的镜前。 “哎呀!” 罗生生下腹被大理石台拦阻,上身微微前倾,伸手撑着镜面,低低惊叫了一声。 镜中,她身后的程念樟轻笑着低头,一路沿她侧颈吻向肩胛。原来搂腰的右手则缓缓向下,顺着腿隙覆上她湿淋的穴口,五指画着圈地揉捏,带起她全身的轻颤。 “嗯……先洗澡呀……” 罗生生被他弄得情动地厉害,说着要去洗澡,但身体却本能地向后挨靠,左右扭捏着,主动开始研磨起他的欲望,全然是副求欢的姿态。 “不急。” 程念樟说完,咬了口她削薄的肩头,而后抬眸看向镜中。 此时恰巧她亦抬首,两人视线因镜面交汇,一个晦暗,一个迷朦,原本缺失光点的瞳孔,刹那间被同时燃上了亮色,兴奋感瞬时上涌。 罗生生终是定力差点,没忍住欲望的侵袭,她侧过脸,抬手拢上男人后脑,主动递上了嘴唇。 程念樟未拒回吻,两人唇舌触到,便胶着难分,这片不大的天地里,回响的全是两人舌搅口津的啧啧声响。 “嗯……” 已经顾不上什么矜持抑或淫荡,快感太强,罗生生在急切中牵着他的左手,向上掀开自己T恤,教他覆上胸乳,推着他的五指开始纵情揉捏。 此刻的镜中,映射着两人交缠的画面,罗生生略略前倾地站着,微张的腿间,男人已不再餍足于穴外的探索,他屈起两指勾入,开始深深浅浅地恣意抽插。 “啊……别……站不稳……” 罗生生被他弄得腿软地厉害,下身筛抖着,爱液坠落地砖,嘀嘀嗒嗒,全是淫靡的印证。 “乖,把衣服脱了。” 她的上衣宽大,遮罩了她曼妙的身型,这种阻隔,多少让已经箭在弦上程念樟有些不爽。 罗生生见他眉头蹙着,赶紧听话地照做,脱去后,还主动解去了内衣,直接将胴体全裸着呈现在镜中,任他观赏。 “好看吗?” 她回头问他。 “嗯” 男人这声鼻音透着暗沉。 他吻了吻她的肩头,而后扯住她腰,让其跟着自己后退半步,右手沿着女人脊骨向上,微微施力,迫她前倾。 “撑好” “嗯?” 罗生生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指。 下身便被巨物瞬间塞满,它灌体而入,直戳天灵,差点让她的魂魄飘飞出了肉体。 “啊!!” “呃……” 伴着她的呻吟,程念樟也发出了一声喟叹。他俯身凑近女人耳边,用欲念蒙尘后喑哑的嗓音,低声命令道: “抬头,看前面。” 罗生生穴内湿润,他也不多研磨,话毕便是大刀阔斧的抽插。 他抿嘴乜视着前后抽动,喘息抑制着,只透出些微的粗重,是独属于他的性感。 “嗯……看什么?” 罗生生当下陷在快感里,有些懵懂,不知他要自己看些什么。 程念樟听言,扯住她的发尾,笑道: “看是谁在操你。” 黏糊(上)(H) 浴室内,花洒簌簌落水。 “嗯……啊!烫!” 罗生生手扶不稳,一不小心将温控拨到了最左,热水倏然喷出,把她后肩至腰窝的肌肤瞬间烫出了大片的红。 “嗯…太……嗯……太深了……阿东…轻点呐……” 背上灼然的刺痛合着体内激烈的深戳,强烈体感的刺激下,罗生生越想迎合他,双腿却越是曲着打颤,直想下坠。 程念樟照常没理会她的求饶,下身快速地大进大出,看不出分毫心软的征兆。直到他自己也被淋溅了热水,方才眉头扣锁,在冷硬的面色里显露了些许松动。 “怎么这么不当心?嗯?” 他将左手虎口收紧,用拇指摩挲女人腰眼,奋力卡着罗生生贴向自己,同时抬起另一手关掉开关,掐住她的后颈,粗蛮地固定住了两人后入的体位。 “我站不住……换个姿势吧……啊——” 罗生生话到一半,恰巧被他茎端顶到了穴内最敏感的那块嫩肉,双腿陡然大颤,要不是有他扶着,整个人说不定早就跪落在漫水的地砖上了。 “别……别动了……啊嗯……” 她用最后的力气死命抓牢淋浴的中控,额头随身后动作磕撞着金属部件的棱条,勉强靠住这些,才没让自己溺死在愈渐汹涌的快浪之中。 “这才做到哪?” 与她的窘迫不同,程念樟倒是显露着一派轻松。 他撇了撇嘴,操弄时微抬起下颚,乜眼看向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邪佞又鬼魅。 “可我真的要站不住了……” “呵,之前做的时候可没今天这么多事。” 程念樟嘴里的之前,说的是他们在孟买那次。 相似的环境,雷同的姿势,要说区别,不过是他当时因伤势掣肘,状态远没有今天来得这么兴奋。 这人讽她今夜多事,完全就是霸道惯了,把没理当有理。他受伤时候,罗生生尚且遭不住,今天他喝了酒,还想要和她棋逢对手…… 怎么可能? 她不被单方面肏死就不错了! “你就不能……啊……不能轻点吗?“ 太快,太重了! 甬道里有爱液润滑,不过是些难耐的酥痒和胀痛,但后臀是真被拍得刺辣辣地疼,刚刚热水一浇,罗生生甚至有种磨破了皮的热麻痛感。 程念樟知道凭她的能耐,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长时候的。 他心里真正计较的,是罗生生久久没来要泄的端倪,多少让他有些挫败。因懒得去想讨好的招数,他只得付诸于直白猛烈的刺激,动作就难免显得急迫了些。 “很难受吗?” 程念樟放缓进出的力道和频率,提拉起她的上臂,让她稍稍站直,再用两手拢上女人胸乳,慢条斯理地开始了推挤揉捏。 这种温和的缱绻,于现在的罗生生来说,才将将算作正好。 “你干嘛老从后面来……太费劲了……嗯……我没力气的话……嗯啊……怎么陪你做完?” “我当你喜欢。” “刚才太粗暴了,不喜欢……不过你现在这样……我挺喜欢的。” 罗生生说时,主动向后撅了撅屁股,花穴用力绞紧他的命根,开始画着圈地迎合了起来。 情欲唆使下,她微张着双唇回头,媚眼迷朦着,向他伸了伸软舌。 程念樟也谈不上会意与否,直接靠本能就吻了上去。两人一经相触,便霎时舌搅激烈,下身的动作也随唇舌的缠斗而变得疯狂。 “噗呲…噗呲…” 性器相互对撞,捣水声因汁液的漫溢,开始在四壁里制造起了回音。 “阿东…嗯…太舒服了…啊嗯……太舒服了!就是那里……啊!!!” 触及敏感,罗生生加大了耸动的幅度,发尾甩出的水珠,飞溅向了浴室各处: “不行!!到了……要到了!!!” “嗯” 虽然默默无话,但此刻的程念樟也是极其舒爽的。 他的热棒在进出间,被女人甬道内温热多褶的软肉包裹。每一根壁面凸起的青筋,龟头每一下灌顶的穿行,都通通被她的温柔抚慰,亦被爱意夹裹的快感,带入了一种百花盛开般的幻境。 灵魂悬浮着,所谓飞升,他想,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失智后的两人,交合的速度愈来愈快,肉器毫无断续的拍打声,合着喘息,预示他们射意和高潮的临界。 “要射了。” “你别出去……就射里面……射里面好啦……没事的……” 听闻身后说要射,罗生生当他是想拔出,急得赶紧拉住男人的手,求他别走。 程念樟见她这副迫切的样子,不免勾唇。 他本来也没打算出去。 “你下面这张嘴巴,看来是真的饿。” 这人平时没见多话,到了关键时候,偏偏就是喜欢贱嘴。 罗生生边腹诽着,边回头瞪了他眼: “那你还不快点喂……啊!” “呃……” 高潮突然来袭,在又一次到底的冲撞后,罗生生下体蓦地缩紧,两人几乎同时陷入了共振般的抽搐中。 程念樟将她抱紧在怀,定身静射了数秒。 巨物拔出的一刻,女人穴口的唇瓣还陷落在性事的余韵中,寻着惯性翕阖,动作间泌出了几许浓稠的白浊,顺着战抖的腿根,源源不断向下滑落。 明明是很糜烂的场景,但程念樟此刻却看得异常认真。 大概是腹胀得难受,罗生生也顾不上男人炽热的目光。她直接低头,一手撑着墙面站稳,一手探入微张的两腿之间,拨开穴口,决心用两指将肚里的余精抠弄出来。 “啪嗒……” 大摊精液混着体液坠落,狭小的淋浴间内,立刻被一股异常腥膻的味道填满。 “怎么这么多……” 掏也掏不干净。 罗生生嘀咕的这句音量不大,却被程念樟捕捉个正着,这男人虽然脸上无甚表情,但心里却又起了些热痒。 他侧身越过她取下花洒,打开喷头,试了试水温后,用磨砂般低沉的嗓音惑她道: “我帮你洗干净。” 说完他也不等罗生生回话,直接掰她面向自己,抱紧后,俯首送吻,在亲热间用右手执着喷头,直接自后冲向了她的腿间。 温热持续的水流冲进下体,密密麻麻的水柱像毛刷般刮过她的敏感。 罗生生被这死男人弄得又有些起性,于是趁感觉还没汹涌,赶紧偏头抬手,将他推开了一些距离。 “干嘛呀!痒死了。” 她红着脸怨怼,却侧目不敢看他,生怕对上了眼,又要被一通乱操。 这人喝了酒,就和宋远哲磕了药是一个路数,持久地骇人,她现在刚泄过,正是最绵软的时候,哪里招架地住这种折磨! “给你服务还不开心了?嗯?” “哼!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在服务!”罗生生每次听这人颠倒黑白就来气。 她伸手向后提起臀肉,转过些角度展示给他看自己股缝周围擦红的惨象。 “你看看是不是磨破皮了都……疼死我了!” 她指着的部位,是红得有些异样。 程念樟放下花洒,眉眼里生出几不可察的一丝愧色,下意识地覆手按上了她泛红的位置。这人手掌有些微粗砺,初始碰上时,刺挠地罗生生浑身打了个激灵。 “现在还疼吗?” 这个男人在问询后吻了记她的发顶,手掌轻揉着,全然是副安抚的姿态。 罗生生最受不得他服软,他一放软,她就和没了骨头一样,从身到心,都只会瘫地比他更像烂泥。 “现在好些了,你下次别那么用力,我看做的时候……你也没多好受的样子。” 她在话间拂下他的手,挤了些浴液搓揉,起泡后自然地抹到他的身上,带起一片白沫。 “说来洗澡的。”罗生生凑近,假装嫌弃地闻了闻他的胸膛:“反倒洗出了一身汗味……像什么样子!” 程念樟听言轻笑,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既不回嘴,也不见任何反抗。 酒店没有浴花,罗生生就全然靠手给他搓洗,从胸口到腰腹,借着洗澡的由头,明目张胆地吃起了这个男人的豆腐。 “你身材真好” 她用手指戳了戳程念樟紧实的腰腹,讪笑着夸赞他肉体瑰美,而后又低头看向自己,抬手托了托那对不大不小的白兔,掂量后,瞬间笑意不再,转而面色凝重地嘟起了嘴来。 “怎么了?” “你会不会嫌我小呀?” “嗤” 程念樟听言起初愣了半秒,随后撇头看向墙侧,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 罗生生气道。 这男人没回话,半蹲后直接托起了女人下臀,将她抱起挂在腰上。 罗生生盘腿勾住他,搂紧程念樟的脖颈,寻到唇色,嘻嘻笑了声后,便低头贴唇吻了上去。 “你还没回我,到底嫌不嫌小?” 她用食指压住他的下唇,翻出了一小块这人口内泛着水泽的红肉,而后松手。 指尖最终落在他的下颚,那里有些新冒出的细密胡茬。 常理上不修边幅,颓靡落拓的表征,到了他的身上,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邋遢,只有荷尔蒙外溢的性感,和密针般的须髯搔过敏感的遐思。 罗生生觉得自己堕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端端会跳出那些迷乱的画面。 下身因着回忆再次抽紧。 她现在满脑想的只有一件事—— 想他舔她。 黏糊(中) 罗生生是个怂货,脑子里过片了无数浪荡,洗澡时候还发春梦发到绞腿,明显得连程念樟都看出了异样,直接问她是不是还想做…… 可她就硬憋着,死活说不出来,想让他口。 最后男人叹气,当她是羞于求欢,干脆提拎着又爆炒了一顿。 罗生生因心内有了更旖旎的向往,加上穴里刚才吃多了也腻,做着做着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后程里,她的呻吟和动作都掺杂了些演技,自以为能掩藏住,实际根本逃不过程念樟的法眼。 没有激情和悸动加持,程念樟做得也愈加扫兴,最后干脆直接抽了出来,板着脸,决定自渎着解决一发。 性器剥离的瞬间,罗生生被踉跄推远了些距离,差点滑倒。她站稳后,当下只敢傻愣愣地呆看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瑟缩在角落,冥冥中想去帮他纾解,却又怕被拒绝。 “阿东,你怎么了?” 闻言,程念樟目色斜打着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呃……”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肖片刻便射了出来。这种生理性的发泄,没什么值得人留恋的,所以他射完就利落放手,冲洗淋浴,去除满身腥膻和浴液的残留。再撸把脸,将湿发甩后,一手拿起花洒,一手把罗生生拉到近前,帮她亦冲洗了个干净。 “刚刚怎么了呀?吓死我了?” 罗生生瞧他动作自然,关水出浴后还帮她裹了浴巾擦头,心里忐忑瞬间就跑了大半。 “没怎么,你不想做就不勉强你,我自己也能解决。” 他将擦完头的白布拿下,展开后自顾自地围到了罗生生腋下的位置,卡紧后替她做了条挡身的浴巾裙。 这人突然的熨贴让罗生生莫名有些愧疚,看他还空身着,她也有样学样,取了顶浴巾下来,踮着脚帮他揉了揉脑袋,而后再围挡包裹住了这男人的下身。 “我没不想做!就是……就是有点累了!” 女人拍拍嘴,佯装打了个哈欠,好像还真有了点困倦的样子。 “呵” 程念樟知她嘴巴滑腻,八成不是真累,但他也没小心眼到,连这种小事都要深究的地步。 玄关位置放着罗生生的行李,刚刚他心里堵着气,也没在意,现在舒爽了,出浴后恰巧踢到,便起了些迟来的探究心思。 “这箱子什么意思?” “我看过你一月公告的日程了,大半个月都在广州,那我肯定要搬来和你一起住的呀!” 罗生生没脸没皮的,说得很是轻松。 “哦。” 程念樟答应地也毫不费力。 两人此番来去,自然地就好像这事真有这么顺当似的。然而剧组人多眼杂,他俩想每天厮混一起,要瞒天过海,可不是件多容易的事。 罗生生心思简单,有程念樟顶着,根本不会分心去想那些多的麻烦。见自己男人没有异议,她抿住嘴硬憋下了喜色,正好胃里咕唧空鸣,眼色动了动,立马牵过这人手掌捂在自己肚皮上,撒娇道: “我饿了。” “你晚上没吃饭吗?这就饿了?” 听她说饿,程念樟惯性地抬手欲看时点,却忘了手表洗澡前刚卸下,此时腕上空空,纯然看了个寂寞。 罗生生见状,错身蹲下,打开行李箱把预备送他的表,正好借花献佛地取了出来。 “晚上没吃什么,宋远哲那人脚不点地的,耗了四个钟,就给我吃了顿仙食。” 她扯过男人左腕,将表戴上,低头继续埋怨道: “那家店的厨师把鹅肝冻做成鱼子酱的样式,硬币大小的一坨点在脸大的盆里,我舀了勺还没吃出味呢,就没了……十来道菜都是这样式的东西,你说我能吃饱吗?” “呵,怪不得刚才站不住。” 明明在说着日常,听他又绕回到性事上,罗生生立马红着脸白了男人一眼,神情看起来又羞又恼的,颇有些精怪鬼灵。 她将程念樟戴好表的手腕往上抬了抬: “你看看,好看伐?” 五十噚是块标准的潜水表,胜在简洁低调,单看说不上好看与否,关键还要讲求搭配。 “嗯,挺好的” 程念樟自有审美,他觉得样式一般,但想到她能记挂住自己上弦的细节,心间煨暖,自然是不会说伤人的话的。 因他态度寡淡,罗生生辨不出太多欢喜,心情瞬间有点下落。 “戴上好像也就这样,早知道就不心疼钱,索性买块正装表了,那样你还好搭点。” 她说完,撇了撇嘴,散出股丧气。 虽然面上被宋远哲养着,但罗生生其实并无多少积蓄。卡里的几十万,全是她近几年工作里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只为了和宋远哲切断以后,能留份靠自己照顾家里的底气和能力。 出于这层考量,她给自己花钱,很少有大手大脚的时候。 今次给程念樟买表,虽然是个基本款,但一动也是近六位的数,更别提那些动辄叁四十万的正装表,真买了,于她来讲无异于从头再来般的莽撞。 但爱是种脱离实际的情感,罗生生为了程念樟,是真的可以不顾后路的。 瞧他现在没有多高兴的反应,罗生生直懊恼自己当时算计太多,将就选了个不怎么心仪的,倒还不如干脆刷爆卡拿个一打眼就喜欢的送他呢! “你也会心疼钱?” “哪能不心疼,都是辛苦赚出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程念樟听言,瞧她努嘴恹恹的样子,不似在说笑,禁不住心内泛出迷蒙。 “跟了他那么多年,怎么反而吝啬了?” 这话细咂摸就能听得出,多多少少在点她是金丝雀,漏出了他低看罗生生的本质。 于是罗生生回怼道: “平时我的开销,给你买礼物这些,我花的都是自己赚的钱,你看看你给我开的工资,买块表我基本等于半年白干,能不心疼嘛!” 相较于她的激动,程念樟只简单回了句: “你还挺有骨气。” 他低头转了转表,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知这句是褒是讽。 “嗯……谈不上骨气不骨气的,我都社会人了,赚钱养活自己,给喜欢的人买东西,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总归要和他分开的,攒够了钱才能断得干净,不然以后过不好了,再回头求人,多丢份啊。” “宋远哲知道你的这些心思吗?” 程念樟不信她这么明显的留底,宋远哲会不在意。 “他不喜欢飞不起来的鸟。” 罗生生瞧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蓦地觉得好生无趣,留了句喻指后,就干脆转身朝向床边走去。 程念樟见她走远,抬手端详着表面沉吟片刻,而后再瞥向床上趴躺的罗生生,他的鼻息合着扬起的唇角构成轻笑,摸不透在笑什么。 他行走了两步,拉开橱门,里面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纸袋。 正在点外卖的罗生生被声音吸引了注意,揉了揉微痛的臀瓣后,侧身换了个姿势,面向他的位置: “这些是给我的?” “嗯。” “哇!” 同样是收礼,罗生生的反应明显要兴奋地多,都不用程念樟献宝,她光是看见购物袋,就迫不及待跳下了床,一个接一个地拆了起来。 “这包真好看!” 因为没收过这人的礼物,当时在悉尼听他说买了个包,罗生生还当是在说笑。今天一拆拆出了个奶白金扣的Lindy,识货的都知道不是临场能买到的款式,于是立马扫除阴霾,笑得眉眼下弯,合不拢嘴。 看着就是副特没出息的样子。 ————赶着出门,等会继续——— 黏糊(下)(微h) 罗生生提着包,蹦蹦跳跳跑到全身镜前。 “你眼光真好。” 她向来很会吹捧,都是从宋远哲身上磨砺出的本事。不过今次这句,从语气到情态,都看得出是源自真心,程念樟虽未接茬,但嘴角全程亦未曾放下。 “眼里只有包吗?” 他下床挑拣了下,取出耳钉开盒,走近罗生生,小心将饰物自身后替她戴上,轻捻耳肉后拢住女人双肩,微抬下颌,教她看向镜中。 “喜欢吗?” 虽然这副耳钉用的都是叁到十分的小钻,但每颗钻的净度都很高,切工又好,镶嵌也独到,一看就知是定制珠宝的级别,绝非凡品。 罗生生对镜拨了拨耳垂,只见钻光流溢,灯光下,投射到她侧脸的火彩随动作荡出粼粼水漾,映衬得她,即便素面,也颇具灵动和贵气。 “嗯。”她讷讷点了点头,一时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词,顿了会儿才接道:“应该很贵吧?这么多钻……” “哼” 知道她是见过世面的,程念樟只挑眉笑笑,没有作答。他牵她坐回床边,找出那块月亮美人递她手上: “自己开开。” 罗生生接过后,见到是表,抬手用力掐了记脸颊。她怕自己是陷在了什么美梦,别混乱了记忆,模糊掉现实,到时候想醒也醒不过来。 “没做梦啊……”感到肉痛,知道不是梦后,她又抬手贴上了程念樟的额头:“侬脑子瓦特啦?” “啪” 额前的手被拍掉。 罗生生瞧他面有愠色,怕这人想歪,于是趁他还没开口,连忙抢道: “这表带月相的……也不便宜,太破费了吧。” 说来也奇怪,花宋远哲的钱,买块300万的表,她是眼也不眨一下,如今程念樟不过花了个零头,她就肉痛地厉害。 “是不喜欢吗?” 罗生生摇头。 “喜欢的,但会有负担,你送我点小礼物我就能开心很久,这些就有点……太贵重了。你剧组预算掐那么紧,这几样东西的价钱,应该都能撑下剧组好几天的开销了。我要不和你共事,拿了也就拿了。但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状况,肯定心安理得不到哪去……” 程念樟没想到这女人心思会飘那么远,他听言放空了会儿,回神后,突然伸手揽过罗生生,俯首轻吻她的发顶,动作温柔。 “我手头虽然没有宋远哲充裕,但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剧组预算需要考虑分摊风险和整体利润率,宋氏近年所有的电影项目立项时都会和融资方签对赌,他们是大发行,稍用屏幕数就能限制项目的投资比和分账,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掣肘。” 亿级的商业电影,从立项到后期宣发,牵涉众多,不是随随便便拉台唱出戏那么轻松的事情。 罗生生虽然头脑简单,但心意并不差,程念樟多少是有些感慰的,所以话也解释地耐心,就是不知她能消化几成。 “哦……这样啊。”她取出表,示意程念樟帮自己戴上,而后眼珠一转,似想到些什么,接着说道:“那也不能乱花,万一你过气了,这么大手大脚地,我可养不起你。” 听到这句多少有些触霉头的话,男人在搭上表扣抬首的瞬间,送了她一记眼刀。 “我倒还不至于要你养。” “那可不一定的,我这个工种越老越吃香,不像你,吃青春饭,嘿嘿!” “呵。” 知道罗生生说得不过是句逗闷子的玩笑话,程念樟也没有多放心上。他替她转了转发条,手动上了个弦,动作认真细致,流露出他少有的温情一面。 “平时多戴,凭你现在的活动量,应该不用经常上弦,这些你都该懂,我就不多说了。” “嗯嗯” 罗生生听话地点了点头,抬手细看,才发现他买得亦是宝珀。虽然和情侣表搭不上边,但她挨靠着他的左手比了比,却有种别样般配的感觉,于是这才爆出了那句迟来的夸赞:“真好看!” 夸完后她眼神一飘,发现床边还有个深蓝色的伯爵纸袋。 罗生生想他不会又买了块表,心里禁不住咚咚作响。 “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好奇问道。 “一对戒指。” 对戒? 罗生生下意识地翻手,看了看空空指面,上来前她刚把宋远哲的戒指从中指卸下,这厢他又买了对戒,不知要帮自己戴在哪里? 香槟金色的戒盒打开,里面卡着一大一小两枚铂金的戒指,大的嵌着七钻,小的直接在第二层戒环铺了满钻。 程念樟取出戒指后,拉过她手,缓缓套在了无名指的位置。 “大小怎么样?” “正好的” “嗯” 就这么叁句话,这人也没说什么承诺,但罗生生听了却异常想哭。 “我帮你也戴上。” 她压抑住鼻酸,些微手抖地替他也戴在了左手无名指的位置,正正好好。 “这戒指叫时来运转,寓意不错。” “嗯,很特别。” “哭什么?” 程念樟发现她眼角掉泪,不禁抬手,好笑地替她揩了去。 罗生生被他提醒,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哭。 “就是觉得很感动,很幸福。” 遣词和语气像个十来岁的孩子,直白地可爱。 她说完抿住嘴,眨了眨泛泪的双眼,没了平时口齿伶俐的那股劲儿,突然变得痴痴傻傻地,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该有点表示…… 想做便做,也没多犹豫,她闭着眼靠近身侧,挨到男人唇边,直接张嘴就吻了上去。 因两人平行的坐姿有点别扭,罗生生干脆拂开床上杂物,翻过身,分腿两侧,跪坐在了他的身上。 “不早了,别胡闹。” 程念樟将她拉开些距离,下身明明又有起势,却仍克制着让她别闹。 “不要!” “刚不还说累吗?怎么现在又来劲了?” “不累的,我刚刚是在想些坏事情,怕你知道了生气。” “什么坏事情?” 程念樟挑眉。 她睡裙的肩带被卸下,男人问完后低头含上了她暴露的左乳,带着鼓励感,轻柔缓慢地吮吸了起来。 “嗯……我说了你不能骂我。” “你先说。” 罗生生被他口活弄得有点忘情,于是不过脑便接道: “你……嗯……你帮别人口过吗?” 闻言,程念樟动作一滞。 察觉到异样后,罗生生以为是他变相在拒绝,立马羞赧地捂住了涨红的脸—— “啊呀!刚刚那个话不是我说的!!你快忘掉!!” “他常帮你口吗?” 他? 罗生生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谁。 怎么又绕到宋远哲那了? “提他干什么呀!” “这档子事我没给你做过,看你食髓知味的样子,心里想着谁,还用我说?” 哦……这男人真是哪门子邪醋都能吃,也不怕酸掉牙。 “你做过的。” 程念樟歪头,面露不解。 “什么时候?” “就你喝醉了敲我房门那次……不记得了吗?” “嗯?” “真做过的,我发誓,骗你是小狗。” 怕他不信,罗生生做了个赌誓的手势,刚举起来,就被他给打了下去。 男人扶额揉捏眉角,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倒不是下不去嘴,他只是不喜欢性事里过度服侍她的感觉,颠倒了主次。外加联想起自己委身的样子,舔弄的姿态,他多少还有点觉得掉份。 “你别这么纠结……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瞧他这副不情愿的架势,罗生生嘟了嘟嘴,知道让他口,多半是没戏的,索性安抚着抱了抱他,提上肩带便侧身躺倒了下去。 睡下后,她勾了勾男人小指,撒娇的意味浓厚。 “你——” 程念樟刚整理好情绪开口,床头突兀的铃声却意外将他打断。 响的是罗生生的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着“宋远哲”叁个字。 现在是凌晨两点,不知他打来做甚。房里的两人交换了眼色,谁也没有要接的意思,就一直静默着,直到听到铃声的终结。 “你刚刚要说什么?” 罗生生权当无事发生,语气故作轻快地问他想说的话。 男人没答。 回应她的,是个俯身而来的热吻,从唇瓣到脸颊,而后沿着脖颈一路下行,直至胸口…… 就在马上攀顶的时刻,手机又响。 不用看也知道。 又是宋远哲。 程念樟神色在铃音中变得锐利,估计是被烦得厉害,他干脆取过手机,送到罗生生手上。 “你接吧,开免提。” 刺激(上)(H) “别……” 罗生生不想接。 瞧她推拒,程念樟不爽更甚,直接蛮狠地抽回手机,替她点了接通和免提,扔向枕边。 起初对面并没有言语,听筒里只有环境音的嘈杂,里面包含着男男女女细碎的声响,杯盏的碰撞和算不上悦耳的业余唱调。 大体能辨出是在会所,听来像是误拨。 罗生生吁口气,而后挤眉皱鼻觑了程念樟一眼,嫌他多疑又多事。她掏了掏枕边,在快触上屏幕红点的瞬间,一声“老婆”隔空乍响,床上的两人闻言,几乎在同时应声僵住。 程念樟没她心虚,回神要更快些,宋远哲尾音刚消,他便冷笑着直起上身,跪压住她,合齿抿嘴,唇线下翘地厉害。 见他这副样子,罗生生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扯住他浴袍的边角,意图能够软化他将怒的情绪。男人只顺她动作,低头瞟了眼,见状后仍旧是一副冷脸,沉默着没有发话。 程念樟撇了撇嘴,为消解怒气,便伸手从床头烟盒里抽出支烟,擦火点燃,惯常地吞吐后,微抬起下颚,乜眼等她施展应对的招法。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平时都是怎么糊弄宋远哲的。 此刻的罗生生心窘地厉害,不敢与他直视,只能将视线定在程念樟指间忽闪的星火。她无奈顺了口气,把手机贴近唇边,佯装打了个哈欠后,用带些困意的语气回道: “和你说过了……别这么叫我。” 她话音落下不久,电话那头的喧嚣亦逐渐退场。 想来宋远哲应是行步换到了个安静的地界,隔着电波,连他饮酒时喉头吞咽的细微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是旁边有人吗?” 他问完轻笑,好似不甚在意的样子。 罗生生瞥了眼程念樟,见自己炙烤着,他却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便赌气似地答道:“有人的……要他和你说句话吗?” 她把电话递出一些,示意程念樟来接。 可惜还没递出多远,这个建议就被对面给回绝了。 “免了,我听你说话就行。” 罗生生听言只得缩手,又将手机放回了耳边。 宋远哲说的这句,语气听来像是蒙上了醉意,飘飘忽忽,辨不出情绪几何。 “这么晚了打我电话干嘛?……啊……” 她问话时,只因稍稍偏头,将视线从程念樟身上挪开移向边侧,这个男人立马弹了烟,报复似地俯下身来,隔着布料含咬上她乳尖,激得罗生生禁不住哑叫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短音。 按往常的习惯,她本想动手用力拍打程念樟的肩膀,但又怕动静太大,会引起对面怀疑,不得已只能变换策略,揪紧男人半湿的头发,在静默中奋力推搡,以示抗议。 这种表态大过实际的阻挡,伤害力基本可以说是……聊胜于无。 她绵软的抗拒,非但没有制止进攻,反而还激起了程念樟的逆反,使得他舔舐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起来。 他是一心要做恶到底的,光舔弄还不够,为了迫她叫出声,干脆用舌尖合着指端,快速地来回弹拨她的茱萸,心肠蔫坏到了极点。 “嗯——” 汹涌的快感驱使着罗生生拱起上身,娇软的嘤咛循着本能漏出,实难自抑。 无奈中,她只好放过程念樟的发端,抬手紧捂住口鼻,生怕被宋远哲听出了端倪。 说来也奇怪,电话另一头在她问询后,似在用心静听着什么,亦长久没有接话。 气氛就在这两厢沉默中,变得有些诡异。 又一声酒液的吞咽传来,宋远哲终于开口: “我让刘琨叫了些莲山的‘少爷’,发你看了,怎么没回?” “嗯?什么‘少爷’?” “就是鸭子。” 听到这个名词,正埋首在她胸口的程念樟,动作急顿,他蹙眉抬眼,面露不解。 罗生生与他对上视线,掌心摊上,也是满目的疑惑。 不过她脑筋转得很快,发现男人失神,赶紧趁这空档,撑着床面往上坐起一些,用手肘挡住前胸,以此来防止他的进一步侵袭。 “我看鸭子做什么?你自己留着欣赏吧,我没兴趣……” “让你看看品相,我觉得身材样貌也没比你那几个野男人差了多少。” 又来了…… 只要听他提起“野男人”叁个字,罗生生的心就拧巴地厉害。更别提正主当下正在自己身上压着,电话两头哪个才是“野”的,一下还真有点傻傻分不清楚。 “宋远哲……你能不能别再说这叁个字?” “是怕他听见吗?” 罗生生闻言浑身一凛,肌肤上沁出冷汗,因不知他在试探还是真听到了什么,心烦间竟全然忘了禁忌,直接转过身,抬手用力挡开了程念樟的头颈。 有点伤人。 “闹够没有,天天讲这个你不嫌烦吗?这大半夜的,没什么急事我就挂了,明天我还要……啊呀!” 原本并拢的双腿被蛮力撑开,罗生生赶紧捂住手机听筒,一脸惊恐地看向身前。 她蹙眉用嘴型说了句“别闹!”,可程念樟并没有搭理,刚举到半空,试图推拒的手,被男人给无情打掉,拍得她手背立马泛出热辣的痛,看得出他在动作里,绝对是掺了狠心的。 “你叫什么?” 罗生生拦不住他,又不能造出什么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程念樟用膝头抵住她的双腿,隔着底裤纤薄的布料,来回刮摸她腿间渐湿的敏感,偶尔戳弄,带起她满身的战栗。 “有……啊……”听她开口,男人直接拨开条档,探指进入。她试着去抓他手腕,没成想还没触到,便被男人另一手给捉个正着。 四肢不是被压就是被剪,所有反抗的可能在顷刻被剥夺,不宜噤声太久,罗生生只能强忍住喉头的颤抖,接续道:“刚才有只虫子爬到了床上,怪吓人的。” “哦?” “像是蟑螂,好大一只。” 罗生生说时特意朝身前的男人瞪了一眼,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程念樟不辨眼色,也能听得明白。 “哼” 他垂眼,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自鼻间漏出声蔑笑。 大约觉得手冲还不够刺激,这男人干脆俯下身,扒开睡裙,再次含上了她的胸乳。 罗生生咬紧下唇,克制着欲望,一边颤抖一面后缩。然而这些孱弱的抵抗并无什么用处,她下体抽紧的次数在侵袭间变得越来越频繁,泌出的穴水几乎沾湿了程念樟的整个手掌,小腹耸动着上顶,不似逃避,反而更像是种迎合…… “抓到了吗?” “没……嗯……不知跑哪去了……” 跑下面去了。 “这么怕吗?声音怎么抖成这样?” “怕的……南方的虫子……又大又丑……啊!!!” 罗生生性子里就是不吃教训,知道程念樟听得懂,还非捡难听的说。 这下可好,身前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也不再研磨,抽手后直接埋头扎进她的腿间,寻到花核,便一口咬了上去。 刺激(下)(H) 程念樟此时下巴紧贴着罗生生的穴口,因她难耐的摆动,这人的唇下至颚顶,都沾上了不少女人股隙淌出的淫水,舌尖偶尔沾味,是浴后带些香气的微咸。 罗生生仰头惊叫后,立刻抬手捂嘴,将手机拉远。 “怎么了?” 电话的另一头,宋远哲关切。 等了几秒,都未闻有人回他。 “生生?” 此时的罗生生,腿根被男人用两手强压着撑开,她越是用力想逃,程念樟手上的施力便越大,所以即便看着没大动作,她却依旧喘得厉害。 不宜再晾着对面,压制住颤抖,调整气息后,罗生生揪住男人发顶,用尽量平缓的语调断续着回道: “没事……就是被吓着了……这虫不怕人的,专往我这儿钻……” “钻”字的尾音刚落下,便被耳尖的程念樟捕捉。 他马上循着意思,用舌尖沿外阴的裙边来回轻扫,拇指配合着,摩挲她大腿内侧的敏感,而后找准时机,翘舌挑开缝隙,还真就实打实地钻了进去,探索起她穴道内壁的软嫩。 口津掺混着爱液,被软舌搅合,漏出潺潺水声。 不大,却挠心地很。 因不敢发出浪叫,罗生生只能再次抽手捂嘴。理智让她摇头抗拒,欲望却驱使着她拱起下腹,用一次次激爽后的抽搐,揭示着当下的沉沦与放纵。 “我倒不知道你怕虫会怕成这样,呵。” 宋远哲这句话是带有冷意的,句尾的笑中显露尤甚。 “你还有别的事吗?我困了……” 换做平时头脑清醒的罗生生,这时早就变着法子与他打起了太极,哪会像现在这样草草回复,生硬地,就差把“不耐烦”叁个字直说给了宋远哲听。 其实比起刚才,程念樟还是给她留了些挣扎的余地的,没有上来就风卷残云般地吸吮。 这男人真开始口了以后,反而舔地异常有些温柔,偶尔能听到他压抑的“嗯嗯”鼻音,喷薄的气息打在穴口,温热的质感,如夏风过境,分不清是煎熬,还是快意…… “再陪我说两句吧,可以吗,生生?” 宋远哲少有哀求的时候,语气虽说不上低微,但多少让她有些不忍。 “嗯……你要说什么?” 罗生生垂眼看向程念樟耸动的发顶,原本只是想观察他的情绪,怕他听到她答应和宋远哲续聊,会心生不快,却一时失智,没忍住手贱,禁不住情动的诱惑……居然伸手捏上了他的耳肉。 光捏还不过瘾,捻指间,拉扯不断。 这下可好,男人蓄藏的兴奋被一下带了出来,唇舌的动作也突然增添出了几许猛烈。 大概是又起了什么蔫坏的心思,程念樟戴戒的左手在这股兴奋中逐渐歇力,彻底松懈后,轻抚着她腿面的肌肤,将五指移到了罗生生那疏毛湿淋的穴口,直到与自己的鼻尖相抵。 途中,薄茧擦过女人腿根,如细密砂纸般的摩挲,挠搔地厉害。 男人左手一经落定,立马寻到阴蒂摁紧。 待甬道一阵应激的夹紧放松过后,他屈手只留两指,开始来回刮蹭起这颗坚硬又敏感的小物。 尿意难克,大滩的热流喷涌,浇湿了程念樟的口鼻。 她的水,是真多。 都做几轮了,居然还能榨出许多。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里面的人无趣,有些后悔没留下陪你。” “嗯。” 罗生生想回对面些什么,脑子里也是有成型的句子的,但程念樟此刻恰好插进了一指,她怕嗓音破碎,只能浅浅用鼻音回他,当作在听。 宋远哲也没在意她的敷衍,只继续顾自说道: “刚刘琨叫了个‘公主’,说是看着有几分像你,问我要不要泄个火。他也没见过几次你,挑的人满身风尘,一点你的气韵也没沾上边,看不出哪里像了。” “嗯……” 又是句鼻音。 本来回复鼻音已够反常,偏偏还被喘息搞得含混不清的。 要赖全赖身下这个坏种。 也不知是快意迷心,还是已备好后手,程念樟现下像是铁了心地想她掉马,动作也不再顾忌掣肘,卸下温柔的伪装,愈渐恢复起了往日那股粗狂的狠劲。 他在抽动间再加一指,指节模拟性器的勾缠,与软舌混着羞耻的舔弄并进,携卷出了罗生生几近决堤的穴水。 “啧啧”声越搅越大,在静夜空旷的环境里,被突显得格外地清晰。 罗生生知道,再下去,就算压住了呻吟,也根本没法掩藏奸情。 那头和这头,两个魔鬼,一个攻她脑袋,一个蚕食下体。 想想真是要疯。 然而与室内两人愈演愈烈的热辣不同,电话彼端的宋远哲,问话的语气,却依旧是一派寻常: “你倒是一点也不关心我泄没泄火。嗯?” 这话像是在向她邀功。 罗生生听言腹诽—— 自己都快泄了,哪还有心思关心他劳什子泄不泄的事情! 不过想是一回事,要真这么答,那就是鲁莽了。 于是她伸手挡了挡下体,勉强抽出个空档回了他句整话。 “那……那你泄火了吗?” 虽然应付了宋远哲,但这个遮挡动作多少是惹到程念樟的。 这男人在她回复时,自腿间抬眼,目色晦暗犀利,她刚看见,便吓得赶紧缩回了手,面上挤眉变换出一副苦相,哀怨求饶地,就差朝他跪下了。 “你不是让我学点好吗?你是我老婆,我自然得听你的,这些污糟的东西,能不碰就不碰,你说是吗?” 他虽然用着问句结尾,但尾音下坠,比起询问,倒更像是种警告。 “哦。” “呵,看来这虫子还有点厉害,瞧你喘地。” 听言,罗生生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他听出来了。 感受到女人的僵硬,程念樟动作也随之顿住,他头脑不比罗生生差,自然能辨得出宋远哲的含沙射影。 但他不在意宋远哲,他只在意罗生生的态度,在意她的答复。 “远哲……” “生生,我想你了。” 罗生生刚一开口,便被对过生硬打断。 好像生怕听到什么噩耗似的,宋远哲的语意里掺杂了几许恳切的意味。 “嗯。” 情绪被他莫名冲散,罗生生原本想说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头又被倏然吞下。 “你想我了吗?” “不想。” “嗤” 宋远哲这声笑应是真笑,听筒里有冰块撞壁的脆响,想是他持杯的手,随笑意抖动造出的动静。 罗生生没忍住,也被带着笑了一记。 没人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 这只是种经年的默契,未含任何深意。 “不早了,你也快点休息吧……少喝一点。” 罗生生说这句时,偏头避过了程念樟的视线。 宋远哲不是个擅长隐忍的人,他今夜的表现于罗生生来说,除了一些因陌生而起的担忧,更多的,是迟来的愧疚和心疼。 她知道感情里,优柔寡断最是伤人,但无奈自己心肠太软又容易共情,宋远哲就是吃死了她这点命门,才得以硬生生与她耗到了今日。 “嗯,我听你的。你也别玩太晚,困了就早点睡。” 闻言,罗生生没再回复,直接点了挂断。 她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然跳痛地厉害。 “舍不得了?” 程念樟此刻已变换了身姿,他直挺起背脊,自上而下地睨着她,从神态到语气,尽显嘲弄。 “你知道的,他听出来了。” “所以呢?” “我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来了断的,太伤人了,我说不出口。” 罗生生吸了吸鼻子,稍坐起一些。 男人浴袍下骇人的性器已经戳顶出了山体的形状,她换做趴伏的姿态,替他解开腰间系带,握住热棒后,简单撸了两下,低头用舌尖试探着去顶弄他马眼的缝隙。 为显风情,她把半长的头发拨到一侧,抬眼讨好地对上了程念樟的视线: “你别不开心……我们别去想他了,好不好?” 替罪羊(上) 一月的安城,尽管靠海,夜风依然刺骨。 宋远哲背靠在露台围栏,薄衫凉透。 电话挂断之后,他就这么在寒夜中静立,执杯的手冻出了殷红,在他指节各处的薄皮上,显露尤甚。 不过他肤白莹润,透的这几抹红,点缀了长指,倒也是种别样的好看。 站久了难免会觉到冷,宋远哲也不例外。为驱走寒意,他下意识地想再喝口烈酒暖胃,待低头才发现,杯底只剩浅浅一层淡褐的酒液,早就凝结成了冰,他将杯身晃荡几下,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化动的迹象。 此刻山风忽来,一颗冰晶自后飘前,恰巧落在了器皿的正中,他视线缓缓对焦,等终于看清落物为何的时候,背后早已是纷繁一片,全然尽是随风扑他而来的漫天飘絮。 宋远哲就这么嵌在景中,茕茕孑立着,远看像幅冷调的画,沉静而萧飒。 雪夜不见晚星,男人回头望向碎琼来处,入目只有诡谲的阴云和无尽黑的夜幕。他睫毛在迎风时接了雪,眼前瞬间变作朦胧,低头用食指掸了掸,收手时划过眼角,才发现脸侧有泪。 他当是冻僵后的生理反应,也没去纠结太多,只捻了捻手,给指尖搓出热度,而后直接抬腿行步,回身向室内走去。 会所里暖气给得很足,在露台待久再回来,冷热交袭,让宋远哲那条受伤的右腿不禁泛软,死活提不起劲来。 去年回国后,他加强了复健和理疗的频率,本来已近正常的走姿,这下又被打回原型,只几步路,他走得却异常有些艰辛。 推开包厢大门后,宋远哲把空杯递给了身侧的侍者,顺便扬手拒掉了新酒。 卡座中心的主位上,半躺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面相奸滑,正是刘琨。这人大约在酒里掺了些猛药,今夜精神兴奋,就算被人灌了整瓶白兰地,都没见有什么醉倒的势头。 此时刘琨的身上还挂着两个莲山的‘公主’,她们看样子应该被逼也喝了不少,打眼望去,全都神情迷乱,一个躬身用嘴伺候着他的肉棒,一个裸露上身,供他含吮奶尖。 她们身后还不断轮着有人上肏,这几个丧伦败行的男女,用各自性器串作人链,堆迭肉山……算是把淫乱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途经他们时,宋远哲只稍带着瞥了眼,空气里有股体液挥发后的腥骚,隐隐让他作呕。 “宋二,你回来啦?” 点歌台上走下一个少女,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和罗生生有几分相似,妆容朴素,穿着也清纯,多少和会所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画虎类犬,尤其在些细处,无论是她遍身的浓香还是嗓音里夹杂的谄媚,都和那个女人搭不上干系。 听闻她叫自己,宋远哲只皱了皱眉,未见有其他反应。 “听说外面下雪了,你穿这么单薄,没被冻着吧?” 这个女人原来的花名叫娜娜,后来偶然被刘琨发现,妈妈桑就帮她改叫了姗姗,没说什么原因。 “姗姗”这两个字读得快了,粗听和“生生”也辨不出太大差别。 今日点人时,宋远哲就是因为听岔了名字,才无意多看了两眼。刘琨好来事,察觉以后,干脆直接点她留下,专门近身伺候着宋二。 姗姗方才问完话,宋远哲依旧冷冷淡淡,没什么动容的态势。 这女人也不怕受挫,见言语上的殷勤无用,便自来熟地上手,给他轻拍起了背脊,抖落浮雪。这两人今夜统共都没说几句话,也不知她从哪里借来的胆量,居然敢和这个男人如此亲昵。 宋远哲现在心情很差,只想独自待着,不想有人近前打扰。于是他决绝拍掉了女人的手,用不大不小的声量对她呵了句“滚”,面色阴狠。 姗姗有被怔住,当下立马起了退缩的心思。 但她今天的目标是出台,如果这么就放弃,以后在莲山基本是没有什么出头的日子,可以用来盼望了。 这个姗姗的姿色在莲山只能算作平庸,顶多能说清秀,气质也谈不上独特,和其他姐姐们比,除了床上功夫不错,没什么拿得出手本领,所以平时也少有人会来专程点她。 出来做小姐的,除了那些天性浪荡虚荣的,更多都有些不得已的,不为外人道的苦衷。姗姗当初入行是为了还债,本以为能赚快钱,却禁不住次次扑空,还潜移默化沾了些行当里的坏毛病,赚不抵花,债台反而越累越高…… 她现在满心巴望的,就是能来个金主赎命。 这个宋二多金又大方,怎么看都是条大鱼,她思来想去,就算要遭点苦,她也还是不愿将他溜手。 于是待男人坐下,这姑娘改换策略,直接俯身跪地,学刘琨腿间的那个姊妹,用手自宋二鼠蹊向下,覆上交汇处的隆起,轻柔抚弄。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宋远哲捉住她手,似想到什么,突然问起了名字的事情。 “我叫姗姗。” “真名吗?” 谁会用真名接客? 姗姗觉得这个问题未免有些搞笑,但宋二不是个不懂行规的家伙,他既然这么问,那肯定是有深意的,只是她参不透罢了。 “宋二这是说笑呢?” “出过台吗?” 当然出过。 但今天被妈妈桑特意提点过,说要扮演清纯,所以她也不好回得太坦然,只能讷讷地点了点头,算作是肯定的答复。 宋远哲见状,沉默了会儿,而后伸手轻掐她的脖颈,提拉着往上,迫其抬头看向自己。 “出过几次?” “不……不记得了……” 姗姗这下是真有点怕了,宋二手上虽然没用什么力道,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闪烁中难掩他心底那抹想要杀人的躁动。 “叫着这个名字,还想出台挨肏,呵。”他扔开姗姗,转而面向刘琨:“是嫌命太长了吗?” 替罪羊(下) 刘琨此时正做到兴处,狠肏的动作带起“啪啪”巨响,音量盖过了宋远哲的问话,让他根本没把这句恫吓听进耳朵。 平时他与宋远哲应酬时都有宋毅控场,就算玩得再疯,也没见出过什么大事。但今夜好巧不巧,宋毅因连日在海南有峰会出席,做不了陪,只能让刘琨自己看着应付。 没了宋毅,这好事的刘琨碰上易爆的宋远哲,那就像玩火的点了火药桶——炸,是迟早的事。 因刘琨未作答复,宋远哲当下心火更甚,于是他抿起嘴,垂头看向了身前。 茶几上,会所给每个宾客都配了刀叉一类的餐具,方便他们啖肉。这男人随意拨了拨,几件上乘的钢器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不算尖锐,但听了会让人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他在其中挑捡了把平刃的餐刀,提到半空后对准目标,直接甩手。 金属反射的光弧在空中成型,冷冽擦着刘琨右耳,碰撞墙体后弹飞,刃面在回程中刮过他来不及躲闪的右眼,当下便溅出血花,看着实在瘆人。 刘琨今晚磕了药,身体被遍布的吗啡蒙蔽了神经,使他对痛觉失去了人类最基本的应激反应。 在事发后的几秒里,他上身僵直着,捂住右眼面露狰狞,而下身却还在忘情地耸动,嘴里嘶嘶哈哈,依旧是要一心做到死的丧鬼模样。 姗姗跪在地上,被宋远哲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到两腿打颤,差点失禁。 她明白,虽然这刀没落在自己身上,但刘琨如果真被宋二捅瞎,那追责起来,她应当离死……也不会太远。 “啊!!!血!血!!!血啊!!!” 刘琨身上的‘公主’是全场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她惊叫时因害怕夹紧了下体,竟意外让刘琨射了满怀。 此时画面咸湿又血腥,不禁加重了几分宋远哲的恶感。 待高潮过去,刘琨恢复了些神志,右眼因异物感和辣痛,怎么也没法睁开,于是他放下捂眼的手,在一片模糊中窥向掌心,发现入眼皆是鲜红。 “他妈的!” 全场因他这一声咒骂,瞬间静默。 方才迷了心的男女们寻回魂魄,一个个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发话,生怕别弄巧成拙,把火惹到自己身上。 而与他们的惊乍不同,宋远哲这个事主,此时的气态倒是一派从容。 他没理刘琨的咒骂,踢开脚边跪趴着的女人,自桌面拿起另一把餐刀,半笑着朝刘琨虚晃了两下。 “抱歉,刚才手滑。” 刘琨见状抱头差点鼠窜,刚才骂人的气势偃旗息鼓,直教人觉得好笑。 …… 凌晨时,睡梦里的苏岑被个电话闹醒,是刘琨的下手,打来说她男人出事,右眼废了。 苏岑初听以为是句玩笑,她男人她最了解,平时至多不过爱喝酒滥交,嘴巴有些子碎。但他性格油滑又欺软怕硬,哪会和人起什么大的冲突,更别提把自己眼睛搞瞎。 瞧她不信,对面细说了经过,她才晓得是宋二的手笔,心里当下便寒凉一片。 苏岑让下手把电话递给刘琨。 “瞎了?” “操他妈的宋远哲。” 听这人还有力气爆粗,想来身上其他地方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至少没伤到脑子。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还能治吗?” 眼球外伤不似内生的眼疾,只要有钱有门道,瞎了也能复明过来,不过就是等长等短的事情,于刘琨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搞到个供体,已经送去摘角膜了。不过今天吃了点东西做不了术检,现在在莲山拼命灌水呢,操!说起这个就气!喝得老子膀胱都要炸开了。” 苏岑有点懵,这大半夜的,他再神通广大,也没那么快就能找着供体吧?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5点,距事发也才不到两叁个小时,宰头牛都不一定来得及,何况现找个人来刮眼睛。 “你们别闹出人命?哪搞的眼角膜?” “想什么呢?活取的。” “活取?取谁的?” “莲山的小姐,就今天惹宋远哲的那个,晦气货一个。让她赔个眼睛还哭哭啼啼闹半天,最后索性让人打晕了,把两个窟窿都给摘了算了。” 刘琨语气松弛,这么残忍的事,说得是一点负罪感也没有,取人双眼就似拔根头毛,冷血至极。 苏岑蹙眉抿了抿嘴。 “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哦。” 话虽这么说,但她对陌生人其实并无多少同情,纯粹就是联想画面后,心内泛起股恶心罢了。 还有些隐晦的心思,就是嫌刘琨暴戾,怕他日后别把相同的招式用在自己身上。 “莲山的小姐,都是些死了也没人找的婊子,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电话里传来几声“咕咚”,想是刘琨在灌水。苏岑只静听着没再接话,等了会儿后,听筒里传来一句问话: “白天排你戏了吗?” “昨天季浩然出了点状况,剧组提上了我的戏份,今天早中晚都要出勤的。” “啧……” 刘琨不悦。 “要想我来陪床,就替我和程念樟告个假呗,你的面子他能不给?” “我受伤这事不能让外面知道,嘉世在我上头还有姓沉的压着,我听人说,张晚迪之前找过沉林溪喝茶,大老虎不兴我们玩这些,被抓住把柄铡刀分分钟落下来。要是让程念樟听到苗头,再吹个枕边风,难保不会把我搞死。” 刘琨嘴里的沉林溪是全众控股集团和全众投资的董事长,安海人寿保险的法人兼执行董事,家庭身份上,亦有个金灿灿的抬头,那就是前省长梅涛的第二任女婿。 安海人寿目前是嘉世的最大股东,虽然只是沉家投资版图里很小的一块,但娱乐产业向来存有很大的舆论隐患。 梅家和沉家是当代十分常见的政商结合,寻租式联姻,这类氏族最忌讳的就是沾上权力丑闻。然而嘉世高层出身大多粗莽,屁股都不干净。近几年沉林溪似乎总有重组董事会的心思,但一直没提上议程。 如果在现今这个风口上被抓了把柄,那嘉世改制后,刘琨还能不能稳居高位,就谁也说不准了。要是改换审计,财务上还会牵扯出一堆烂账,沉林溪要是心狠,都不用召开董事会,直接启动内审程序,他的下半辈子就别想和铁窗分离。 刘琨和宋毅走得近,大半的原因就是在等宋氏资金回流后可以并购嘉世,先沉林溪一步修正权力结构。 宋毅这头则是因为知道邱冠华有反心,星辰集体出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亟需嘉世的艺人资源和创作能力来填补星辰遗留的空白,防止公司核心价值的轰塌。 这两人看似狐朋狗友,实则却各有算计,商场上的朋友,唯有利益二字,才是长伴的纽带,他们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我就不来了吧,程念樟可不好糊弄。” 苏岑思维转得极快,她拮取了刘琨话里的关键,突然又动起了些歪脑筋来,想着白天上戏时正好可以借这个由头,找到程念樟卖人情。 有了程念樟,谁还有空飞大老远去看电话那头的这个半瞎货色。 “你心也狠的,自己男人眼快瞎了也不来看看。” “这不还没瞎吗?换个角膜比我打个瘦脸都快,小手术罢了,陪个什么劲哦!” 这女人弹了弹指甲,出口皆是无谓。 刘琨沉吟了会儿,想她说得也对,又不是什么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毛病,没必要让她在程念樟那里露怯,别到时候真被姓程的抓住把柄,那就得不偿失了。 “等我好了,看我不立马飞广州操死你。” “嗤。” 苏岑挂断电话后,心情意外竟还有些欢畅。 她一面哼着小曲,一面起身朝向衣柜,自里面翻翻捡捡挑出件袅娜的吊带短裙,对镜换上。 见镜中的自己即使素面也难藏性感,这女人勾唇露出了满意的笑弧。 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今日还有,正在写——— 欲求不满(微H) “叮铃铃———” 罗生生昨日担心睡过头,从七点开始,一连给自己设了将近十个闹钟,频率是每间隔五分钟一次,现在正吵着的,是第四个。 前几趟铃声响起时,她因睡意强大,通通都给忍了过去。直到此刻铃音再起,困顿终于被击退到了与清醒交界的边缘,罗生生虽然眼皮重到难以掀阖,但头脑却早已是被烦透的状态。 她即便是意识清醒了,还是止不住有些犯懒,忍了几秒,不得法后,这女人稍稍给眼睑开了条缝,终于决心伸手摸向床头。 闹铃这下,总算是起到了闹铃该有的作用。 身后正紧抱她的程念樟,被罗生生动作触到,自迷蒙中转醒。 为躲噪音,这男人竟然孩子气地把头埋进了被窝,弓起身,将发顶抵在她的脊柱,嘴里则如梦呓般,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吵死了。” 罗生生被男人头发蹭得后背直发痒,拿到手机后,她迅速划掉剩下所有未响的闹铃,生怕再惹他不快。 伸个懒腰唤醒肌肉,退掉些怠懒,这女人便翻过身转向程念樟,低头自然地吻上男人前额,用刚打过哈欠不久的慵懒嗓音,与他柔声说了句: “我要去上班了。” 她现时一丝不挂,还是凌晨做完后赤裸的状态,那对毫无遮挡的白嫩胸乳上,点缀着几颗唇嘬的草莓,情欲尽显。 它们当下直白地怼在程念樟的面前,这男人听声后缓缓睁眼,不料入目便遇着了这场香艳。 夜里性事的一些画面,开始不断在他脑中回放。 晨起时本就会有些敏感,这下好了……欲望被激起,他的下身便开始不受控地勃硬了起来。 “现在几点?” 程念樟克制着幽幽问了句时间,语调喑哑。 罗生生以为是他还陷在起床气,所以才会嗓音沉闷。她也就没有多想,直接举起手机,听话地对了眼时间。 “七点半不到点。” 这个举手的动作,把罗生生的上身向前又递送了几分,挺立的乳首不经意扫过男人额发 一刹那,她痒,他也痒。 “啊……”绵软的呻吟溢出:“大早上……嗯哼……你干嘛呀!” 罗生生放下手机,推了把身前突然开始含吮她的头颅,语气在娇嗔中带了些得意。 程念樟没理她这种似是而非的反抗,嘴上的舔弄加剧,同时还伸手钻进被面,寻到女人腿隙,直接就给覆了上去。 “嗯……别搞我呀,真的要去上班了。” 预感到不妙,罗生生赶紧隔着薄被,重重拍了记他的手背,然后缩起身子往后拱了些距离,总算才让自己顺利逃脱了他的魔爪。 快意被打断,程念樟面露不爽: “今天排了九点开工,你去这么早做什么?” 语气听来也很冲,满满一副质问的腔调。 罗生生盘算了下,加上洗漱和路程的耗费,现在这个时点出发,对剧组摄影来说,真不能算早的。 更何况她还得提前去做交接,要是到得比陆摄影晚,情理上肯定说不过去。 他是制片,这些常识和人际上的弯绕,又怎会不了解呢? 罗生生咂摸了一下,才算明白这人的言外之意,是催她继续和他缠绵…… “不早呀,再晚就来不及了,昨天印象分掉太多,今天我可不想再被陈指导当成个不守时的娇娇女!” 这男人做起来没完没了的,罗生生可不想被他给磨迟到了,所以语意里全是拒绝,说完还顺道支手撑起自己,掀开被子,意图逃离这块危险的床面。 程念樟见状冷笑。 “呵,你还有心思理陈珂怎么想你?” 这是句典型的事不关己风凉话,不过程念樟嘴上虽这么说着,却并未伸手拦她起身。 “他才是我领导,拍完这部电影我是想留在StudioM的,自然不能让他印象太差。” 程念樟听言挑眉,想起前几天她从英国打来的那通电话,电话里她说她想留在国内,和他同住。 当时也没上心,以为不过又是这女人风风火火的一次临时起意,压根没想到她会盘算得这么周全。 “你想留,我和陈珂打声招呼就好。” 男人话音刚落,坐在床沿的罗生生,立马撅嘴回头觑了他一眼。 “别!我可不想到哪都被人说靠男人。” 犟地还挺有骨气。 “哼。” 轻笑一声后,程念樟便撇头没再与她接茬。 罗生生下床蹦跶了几步,翻开自己行李箱掏了半天,找到身看起来还算舒适的运动内衣换上,因为手臂还泛着酸,后背搭扣她便懒得自己去扣,干脆跑到了另一面床边坐下,扯了扯程念樟的左手。 “帮我扣上。” 这男人也是绝的,甩开直接回了句: “不会”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我赶时间上班嘛!又不是故意不和你做的。” 罗生生瞧他冷板一块,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心自己伸手绕后扣上,顺便暗骂了句“男人就是靠不住”。 她的酸手在艰难摸索后,终于够着了两边接着搭扣的布条,她还没用力拉紧,后背就起了一片男人掌心的温热。 程念樟悄然坐起后,拂下她手,只轻松两下,便快速将暗扣悉数都给搭了起来。 “不是说不会吗?” “解习惯了。” “嗯哼——” 罗生生低头没忍住笑。 男人趁势自背后将她搂腰抱紧,下巴抵在女人肩窝,炙热鼻息吹扫她的脸侧与耳后,带出一片敏感的热痒。 “我快一点,嗯?” 程念樟声音本就性感,说这句时更是特意压了嗓子,蛊地厉害。 完了还不忘咬她记耳肉,再亲吻面颊,知她吃不得这些亲昵,就一个个轮番着上,简直蔫坏到了极点。 “真做不了……快别粘我了。” 罗生生遇到正事,意志不是一般两般的强。 面对程念樟此刻的撩拨,她就是死活不上套。扭捏了几下,不见男人松动,于是便使出大力,硬扯着卸下了他在自己腰间桎梏的双手。 重获自由后,罗生生利落下床,也不管男人什么状态,直接套上卫衣仔裤,忙进忙出地翻找起带来的日用品,开始准备洗漱。 她打小便有些丢叁落四的毛病,拿了这个忘那个,比如现在,也就为洗把脸,她愣是从洗手间跑进跑出了不下五次,才终于把瓶瓶罐罐给找了个齐整。 程念樟眯眼看着地上那个被翻得一塌糊涂的行李箱,本就不爽的心情,又起了不少烦闷。 洗完脸后的罗生生头顶个发箍,一面拍着脸,一面从帆布袋里又掏出个化妆包,打开后,直接对着玄关的全身镜,开始一丝不苟地上起了妆。 “是谁刚才急着说要上班的。” 罗生生听他发话,挪了两步,鬼灵精怪地探出个脑袋,朝床上做了副鬼脸。 “你们男人懂什么?这叫班前准备。” “也不知道化了给谁看?” “反正不给你看!哼!” “呵。” 这对话幼稚地厉害,程念樟自觉无趣,实在没什么继续下去的热情。腿间的分身仍旧热硬着,他低头看了眼状态,眉头蹙紧。 无奈下,这男人侧身从床头摸出支烟,拢火点上,只得寄希望于尼古丁能帮他消解掉欲望。 “我走了啊!” 罗生生化完妆,想着等会剧组还能再见,就没管他。随手合上化妆包,也不收拾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挎上包便作势要走。 临开门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折返到床边。 “房卡给我。” 程念樟瞥她一眼,吐了口烟。 “中午饭点给你。” “嗯?” “做完再给。” 罗生生咋舌。 想这男人怎么近来是愈加不要脸面了,一会儿说想她,一会儿又粘到没边的。 她眼珠打了个转,思索后弯下腰来,拿手背贴了贴男人额头,表情认真地问道: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嗯……欲求不满?” 复工 罗生生到组交接完,才将将从陆摄影那里看到了新的场次安排。 季浩然白天休息的缘故,今日排班表的演员出勤一项,显示的大多都是些女主和配角的戏份。 温雯和苏岑的名字在各个时段的打卡栏里反复出现,罗生生从上到下仔细数了数她们的场次,密度简直高到让她头炸。 “今天怎么全是女人戏?” 罗生生调试机器时没忍住心烦,随口朝身边的大壮抱怨了一句。 “女人戏不好吗?你不在的那几天,剧组全排的是动作戏,正打反打来回切,手持满场飞,强度高到差点过劳死!今天难得没打戏了,可以放松放松,大家高兴都来不及,你咋还不满意了?” 大壮不解罗生生为什么会嫌文戏,明明轻松又好拍,混一天岂不美哉。 他这些话从局外人角度来说,肯定没什么问题。但被戴绿帽的又不是“大家”,“大家”又怎么能体会她的尴尬。 罗生生自觉多说无益,忿忿又不好发作,只得撅起嘴,嘟囔道: “我就是嫌无聊,没挑战性……不可以吗?” 她音量不高,但语气带冲。 大壮听言,思索一阵后,以为罗生生是介意和她男朋友的“前女友”温雯罩面。于是眼珠滴溜一转,把话题引到了一个他觉得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上: “哟!小罗你还挺有追求。其实想要挑战性,熬一熬等晚上不就行了,晚上那场大戏,可不比你之前拍的那些有难度?” 罗生生瞧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免心生好奇,遂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什么大戏?” “你没听说吗?床戏啊!” “床戏”两字一出,罗生生的那双杏圆大眼,瞬间瞪得像铜铃。 “瞎!床戏?” 大壮还没接话,她立马低下头对了眼计划表。夜戏条目上,演员那栏只标注了季浩然和苏岑的名字,谁和谁要“滚床单”,答案不言而喻。 “就你家浩浩的床戏呀!传说要上真枪的,怎么?你没收到预清场的消息吗?” 罗生生错愕,她翻了翻手机,群里昨天是有发一条特别安排,不过当时还没交接,统筹艾特的是陆摄影,她又开了群消息免打扰,直接就漏掉了这条通知。 “上真枪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问得有点幼稚,大壮听言直接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色戒》没看过?” 哦……就是真做的意思。 罗生生刚还懵懵懂懂的,现在是真要下巴落地。 “这么刺激的吗?” 她翻记录时特意带了眼,晚上自己的机位不在清场范围。这场床戏,按计划来走,她铁定是要跟拍到底的。 难怪说有挑战性,敢情挑战的不是技术,而是心理素质。 不过大壮这人向来喜欢危言耸听,群里只说了清场,也不一定就是荷枪实弹的激情戏码,可能只是演员有大面积裸露镜头罢了。她心里是不太信这事的真实性的,季浩然好好一顶流,没必要把自己往这方面靠,去伤粉丝的心。 况且这人为艺术献身的觉悟,目前应该还到不了这种高度。 她后来简单应承了大壮两句,也就把这茬给揭了过去。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直到边上闲散的工作人员动作开始变得麻利,执行手里的大喇叭刺啦刺啦爆出调音的声响……他们才终于收拾表情,一人转身招呼别的机位,一人埋首到了屏幕中去,假模假样地开始各司其职了起来。 调参数的当口,罗生生从转接屏里看见了程念樟的身影。 他跟着魏寅一行,进场后陪同检查了遍置景和灯光,全程双手插袋不发一语,从表情里看,像是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 不过程念樟很擅长表演这种凝神的姿态,魏寅和陈珂的对话他到底听进了几成,谁也无从知晓。 他今日穿着一身圣罗兰的套装,交驳系带的领口,丝织的面料,露着锁骨一片哑光的白肤,身条瘦削又冷峭。路过罗生生机位时,她嗅到了这人身上胡椒杂糅着香根草的男香气息,是辛辣的烟草味道,很性感……但也很刻意。 “今天复工还习惯吗?” 魏寅先他走近,见到罗生生后,特意绕到了机座背面,问起她复工的感受。 “还不错,上手挺快的,嘿嘿。” 她说这话时叉着腰,略带了点调皮,有些没大没小。魏寅不在意虚礼,听闻后俯身看了眼屏幕里的灯光效果,发现了一些问题,于是招手喊陈珂近前,讨论道:“你看,侧光是不是明显太亮了点。” 摄影机屏幕也就六七寸的大小,容不下叁四个人头挨头地一同观察。等陈珂靠来了,罗生生便很识相地闪身让出空位,挪步走远,最终在程念樟的身边站定。 “程制片早啊,早饭吃了吗?” 她背手低头,脚跟一踮一踮地,娇俏地与他寒暄了句,想亲近,却又故意要装出副半生不熟的样子。 程念樟听言后,面上无甚表情,只垂目斜瞟了她一眼,冷冷回了句: “没吃到。” “噗嗤” 罗生生没忍住笑。 这男人在开黄腔,她听出来了。 “笑什么?” 明知故问的。 “没什么,那你午饭去哪吃?” “看你。” 他话音刚落,罗生生立马警觉地看了眼周围,确认近旁没有他人,方才吁出口气。她捂了捂脸,颊面因他话里的暧昧而烧了起来,于是羞恼作祟下,她噘起嘴,对他低声抱怨道: “你怎么没完没了的……” “呵” 眼见她这副畏手畏脚的样子,程念樟唇角不禁勾起,漏出声嘲笑,笑完也没再接话。他知道罗生生在人前面皮极薄,再逗下去,容易适得其反。 在其后等待魏寅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就这么无声并立着。 罗生生原本心情还算惬意,但不肖一会儿,鼻端突然弥漫起一股刺辣的甜香,即使不用心嗅,也能轻易辨出是苏岑爱用的黑鸦片。 她还不及回头确认,背后便传来了那人柔婉娇媚的问候: “程制片,早啊。” 果然是苏岑。 她脚上穿着细带的高跟凉鞋,一双无瑕的长腿露出于珍珠米的缎面裙下,走步里丝光流溢,长发飘动,透露着满满精算后的摇曳和妩媚。 不似上工,倒像是赴宴的装束,比程念樟看起来还要刻意。 苏岑绕前后,才认出男人身边站着的是罗生生,神情瞬间闪过几许诧异。但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将长发拨弄一侧,歪头露出侧颈,笑问道: “罗摄影这是休假回来了?” 罗生生从苏岑飘飞的尾音里听出了挑衅的意味,她用余光瞥了眼无言的程念樟,看他没有分毫要给自己挡枪的意思,心里立马不高兴了起来。 于是也顾不上讲什么虚与委蛇的脸面,罗生生干脆学他平时的腔调,讽刺兮兮地只回了声冷笑。 “呵” ————过渡章———— 奸夫淫妇 苏岑挑眉,面上表情玩味,看起来倒是一点也没被罗生生的阴阳怪气气着。 两个女人这场无声的交锋,并未引起程念樟神情的任何变动。他只轻扫了眼罗生生的侧脸,而后视线没有过多停留,直接转向苏岑。 “怎么穿着自己衣服?服化没到位吗?” 程念樟问话时特意看了眼表,对上时间后,眉头蹙起,满眼皆是不快。 今日第一场拍的是重病的戏码,苏岑的妆造应当要突出角色的苍白与孱弱,而她此时却化着浓妆,明艳地厉害。要是卸了再上,大概率会延误开机,徒然浪费掉剧组的时间。 “哎哟……这不临时提了我的戏嘛,我把场次搞混了,还以为先拍的是下午的‘勾引’,出来前我就让自己的化妆师把底打好,等会改妆就行,谁知道居然是先拍‘探病’,乌龙而已,程制片你大人大量,不至于为这种小事拉脸子吧?” 苏岑这套说辞应是早有准备,一口气顺下来都不见有什么顿挫。她说时还特意牵扯了下程念樟的袖口,多少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这些小动作,罗生生是看在眼里,怒在心间。瞧着程念樟没什么抗拒的动作,她赶紧抢在男人开口前,先人一步地怼道: “苏小姐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拍戏也专挑自己擅长的来。我看您这是太想展示演技了,猴急地连场次表的顺序都分不清了是吧?” 罗生生并不喜欢雌竞,但该宣誓主权的时候,她也决不会退缩。 这段话里火药味明显,没带一个脏字,却句句都在说着苏岑犯贱。 苏岑听后表情依旧平静,只将长发别到耳后,拍了拍程念樟的下臂,檀口轻启,柔声笑道: “罗摄影这夸人夸地,还挺有特色的哦。” 比起罗生生的硬刚,苏岑使了招化骨绵掌,段位明显更高一筹。 “呵。” 罗生生这下是真不高兴了,冷笑完,立马把嘴噘得老高,结结实实将“我生气了”四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程念樟试图去触她手背,刚贴上就被这怒火中烧的女人给打了回去。 他不解,明明是她自己技不如人,怎么又把气撒到了他的头上? “既然知道记错场了,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是要我来给你上妆吗?” 这话,程念樟是对着苏岑说的。 男人辞色皆冷,听得出压抑的声量中潜藏着愠怒,不禁让人心内发怵。 “我正往化妆间走呢!不过寒暄两句的功夫,不会误事的。” 苏岑一面解释,一面习惯性地抬手替程念樟抚了抚衣褶,动作自然熨贴地,仿若情人般亲昵。 罗生生将一切看在眼里,她现在这心情呐,就像坐着过山车,刚缓和没几秒,瞬间又被带进底谷,还是脱轨了直直往下栽的那种,一时半晌应是再起不来了。 此刻正好魏寅与陈珂抬头叫她,她便垮了张脸,招呼也懒得打,直接甩下那对“奸夫淫妇”,沉默决绝地,走回了自己机位,。 眼不见为净。 “脾气还挺大,怎么?你俩和好了?” 苏岑用余光目送罗生生走远,终于压低声音问出了心头疑惑。 刚才罗生生挡了程念樟的后路,教他不便挪步,现在那女人走了,他直接嫌恶地跨步离远,昭显出自己最真实的态度。 “管好你自己的事。” “噗!亏我还老想着给你带消息呢!你竟这么绝情?”苏岑捂嘴讪笑,笑完后,她调整语气神态,蓦然郑重道:“莲山昨天出大事了,你知道吗?” 听到“莲山”,联想起昨晚罗生生说宋远哲赴约刘琨,想来出的事当与他们有关。 由此,本不欲接茬的程念樟,眉弓一跳,被吊起了胃口。 “什么事?” 苏岑眼神左闪右打,示意他人多眼杂。 “待会儿老地方和你说。” 话毕,她抬颌抛了个媚眼,也不等程念樟回复,直接伸手招来不远处的助理,相偕着一同走向了化妆间的方向。 罗生生归位后,和大壮一起坐在简易凳上,托腮看完了全程,等程念樟转身,他们又立马低头拿出日程表挡脸,假装交流起了工作。 “你刚刚在他们边上,觉得暧昧不?” 大壮低声问。 “暧昧的。” “啧啧……那看来是有一腿的,我听大组的人说,他俩经常一块儿在角落抽烟,被不同的人撞见好几回了。” 嗯? 好样的! 罗生生深吸一气,咬牙漏出了几个连绵的单音: “啧啧啧啧啧……” 神情是相当嫌弃了。 后来正式开拍,大概是受剧组专业氛围的影响,罗生生把心思投入到了工作,反而没预想的那些尴尬,一切都很顺利。 苏岑毕竟是科班出身,也演过不少话剧,抛却男女关系,只看身台形表,她的功底可以算是相当扎实的。 上午场,苏岑一直躺在床上扮演病号,和程念樟甚少交流。罗生生虽然心里憋着股气,但毕竟在她那吃过嘴亏,场中也发作不出什么新花头来。细想想,倒还不如专心工作,反显得自己大气体面。 苏岑这几场戏的对手演员,是演她姊妹的温雯。 与苏岑比,温雯明显有些接不上戏。眼神空洞,台词木讷,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佳。拍摄时还能强打点精神,但每每魏寅喊卡,她立马萎顿着缩在角落,埋头看向剧本机械地默背,除了听导演讲戏,谁也不去搭理。 大壮之前说她像鬼一样,有些夸张,但与之前跋扈泼辣的她比,确实像是变了个人。 换场的当口,罗生生托场务带了杯热拿铁给温雯,对方没要,原杯又送了回来。 “罗摄影,你关心她做什么?人家不会领情的。” 这个场务两个组都跑,无论是温雯还是罗生生,他都不算陌生。这两个女生的关系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刚罗生生让他多带杯咖啡送过去,还特意交待别说是她请的时候,场务其实还挺诧异的。 “温小姐她……最近一直这个状态吗?” 罗生生接下还热烫的咖啡,准备和手里的几杯一起,等会送到监视器那,算给几位大佬赔昨天的不是。 原本她是没想给程念樟准备的,现下正好温雯不要,那就让他喝剩下的好了。 “上次剧组出事以后,差不多都这样吧……她的场次不多,平时也不常在组,具体的还真不了解。” “哦。” 罗生生抿嘴,她心有挂碍,但也知道分寸,想本就不是多熟稔的关系,没必要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而多去揭人伤疤。 招呼走了场务,她便提着几袋咖啡,朝向导演位走去。 刚才视线阻挡,等绕过人群,她才发现监视器前只有魏寅、陈珂和执行的身影,而那人常在的座位,现正空置着,不见他的踪迹。 罗生生望向场中,循着第六感看向了置景的床铺,果然不出所料,苏岑……也不在。 剧组今天安排的场地,是大组租借的实景,没有专供吸烟的独立区域,只要没安全隐患,室外都可以抽烟,也不会有人拦着。 苏岑早上嘴里说的老地方,是楼间的一条连廊,过道窄,两边都有门挡着,对面又是片空地,也不用担心被狗仔偷拍,隐蔽性相当不错。 “我没时间陪你多耗,有事快说。” 程念樟背倚着栏杆,低头转表,面色里尽是不耐。苏岑把他叫出来站了半刻,不是劝烟就是闲谈,正事却一句没提,多少有点溜人的意思。 “喔唷……你这是有了新欢,连花腔也懒得和我打了是吧?程制片?” 苏岑抬手拨了拨他的领口,指尖摁上男人肌肉,虽然她嘴上说着责备的话,但实则心旌摇曳,全然一副调情的姿态。 程念樟掸掉她手,吐烟后,唇角向下,眼色锐利,是耐心耗尽的前兆。 “莲山出了什么事?” “嗤”苏岑低笑:“看来你那姓罗的小情人,消息还是没我灵通啊。” 听到她又提起罗生生,程念樟呼吸倏尔深重,带出鼻腔烟雾丛丛,不快更甚。 “我问过了,刘琨今天没有出席嘉世的例会,他怎么了?” “瞎了。” 听言,男人提烟的手顿在半空,满目不解地看向苏岑。 “瞎了?” “宋二的手笔,不过已经找到角膜,安排了手术,瞎不了几天。” 见他指间烟尾烧尽,苏岑从袋内又抽了支新烟递上,拢手替他点燃。 程念樟因陷在思考,也没有推拒。 “既然瞎不了,那就不算大事。” 苏岑听言一愣,缓神后笑道: “呵,里面能做文章的地方可不少,我献你个大礼,你还讨价还价,未免有点不讲道义了吧。” 即便心里已经有了盘算,程念樟面上却仍在装傻。 “看不出有什么文章。” 苏岑牵扯嘴角,她没想到这男人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思索后,也不再绕弯,撇掉满身轻浮,直接把意图说了个明白: “我今天卖掉刘琨,算是已经向你投诚,你也不要再觉得我骑墙。咱们前怨就此一笔勾销,之后互利互惠,这买卖于你来说,应该不亏吧?” “呵。” 程念樟没正面回复,他扔了烟,用鞋底碾成齑粉,松了松手腕和头颈,再抬手看表—— “时间到了,你该上戏了。” 说完他便抬步先行,只留下一脸愁容的苏岑定在原地,摸不透这个男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明明平日水火不容的,为什么到了真正可以杀伐的时候,态度却这么云淡风轻?” 苏岑腹诽。 今天这场谈判,与料想的……出入实在太大,程念樟一不问细节二不问缘由,完全不给她任何继续在赌桌推码的机会。 这就让她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担心自己是不是走了一步吃力不讨好,又自毁前路的错棋。 请君入瓮 打板前,罗生生站在自己的机位,表情看起来有些无神。她思绪杂乱地观察着监视器周围各人的动向,恍恍惚惚中寻不到一个让视线落脚的光点。 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刚才没见程念樟在位,当下便发了信息,问他人在哪里,中午又有什么安排…… 没想到对着屏幕干等许久,没等到答复,只等到了门口相继出现的那对身影。 穿着戏服的苏岑,即使化着刻意病态的妆容,依旧难挡媚态,她与程念樟前后脚回组,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似乎是在避嫌,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实际又没那么避嫌。 程念樟走在前,姿态飒爽大方,目不旁视。 他此时心里正在谋事,也顾不上去关注罗生生的状态,路过她机位时直接擦身,没有招呼,没给眼神,罗生生能捕捉的,只有这人身上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 如果说早上只是有些不爽,那现下可以说,罗生生是真的没什么安全感了。 才刚刚和好就这样…… 死性不改。 不过程念樟也并非要故意晾罗生生,刚才面对苏岑,他虽秉持着一派无谓的态度,但实则心内却并没有表现地那么平静。 苏岑其人酷爱两边下注,卖完东边卖西边,投机倒把,并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所以刚才明知与她搭伙的益处,程念樟依旧选择了拒绝。 他有他的步调,苏岑今天给的消息,算是锦上添花,有无皆可,并不影响结局胜败的定论。不过既然是送上嘴的鸭子,他也没有放走的道理。 程念樟现下专注于对弈,琢磨后招,意图尽快落子,自然是无暇顾及罗生生情绪的。 “回来了?怎么抽根烟这么久?” 魏寅见程念樟归来,褪下耳机,皱眉抱怨了一句。 “昨晚喝多了点,就连抽了几根,想醒醒脑。” “你也稍注意注意。”魏寅手指点在屏返一处,敲了敲荧幕上的苏岑,朝向程念樟使了个眼色:“她心思多得很。” 这是出于朋友善意的告诫,苏岑是踩着男人一路上位的,魏寅不想程念樟被当成垫脚石,或是牵扯进些甩不掉的桃色关系里,最后惹了一身骚,毁掉多年苦心孤诣的经营。 程念樟知他好意,听言笑了笑。 “烟搭子罢了,我心里有数。” “随你……对了,罗摄影请了大家喝咖啡,你的放在凳上,趁热喝。” 罗生生? 经魏寅提醒,程念樟方才注意到了扶手上的那杯拿铁。因放得久了些,温度已不再热烫,喝到嘴里有些甜腻,不似专门帮他点的口味。 他努了努嘴,突然想起之前罗生生帮魏寅特调的那杯dirty,两相对照,用心程度可谓是天上地下。 袋内手机在他坐下的瞬间,响起一声提示。 程念樟此时心思放缓,便顺势拿出来看了一眼。 “午饭大壮说给我接风请喝粥,不陪你了。” 是罗生生发来的消息。 前面还有几条,他方才没留意,现下刚看见。 程念樟读出了她话里的怨怼,眉头蹙起,手指悬在屏幕上空,犹豫停顿着,不知该回些什么。 他不擅长哄人。 罗生生见聊天框上一直输入中的状态,以为这人能有什么新意,心里咚咚擂鼓,抱着丝期待。可没想到等了半天,到头来还是只收到个不痛不痒的—— “好” “好个屁!你刚刚和苏岑出去干什么好事了?” 程念樟收信一愣,没想她会这么直白。 他此刻视线低垂,思索半秒后也诚实回道: “谈了些刘琨的事。” “呵呵” 罗生生回得很快,只拟声了句冷笑,并没有和他追究细节,于是他接补道: “宋远哲昨晚伤了刘琨的眼睛。” 看到宋远哲的名字,罗生生的思绪和动作一瞬停滞。 本来都做好建设,不去想他的。但这个名字突然被提起,还是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昨晚他的种种异常。 只因一句简单的陈述,听宋远哲和人起了冲突,罗生生心内便止不住开始泛出担忧。 他还是发火了? 刘琨伤了眼睛,那他呢? 对方也不是个小人物,他该不会被报复吧? …… 此刻,监视器前的程念樟,视线自手机抬起,望向罗生生的位置。只见莹莹微光照亮女人面中,即便远观,也能大致看出她神情的滞涩。 男人撇嘴笑了笑,不再去看回复,收起手机后,直接俯身向前,拍了拍魏寅肩头,示意开拍。 执行的催促声响起,罗生生听到动静,也机械地收起了手机,跟随指令开始动作。 按计划,上午场大约会在一点左右结束,然后趁饭点换景调光,准备下午场的拍摄。今日除了温雯状态稍差,其他进展都还算顺利,进度基本按照计划在走,一点准时收工。 午间,程念樟照常同魏寅他们就餐,罗生生则跟着大壮一班同事,寻到个空地,就着几张桌椅,吃了份隆记的早茶粥点。 她中途寻了个空,找到角落,拨通了林瑜的电话。 “罗小姐?” “是在忙吗?方便接电话吗?” 林瑜此时就在宋远哲的身边。 昨夜落雪,宋远哲应是着了凉,自莲山回来就一直发烧躺倒,奄奄沉沉地。他身体底子其实不差,但伤后几年浸在酒和药里,早自毁地差不多了,加上心情原因,让这一次来病,似乎格外汹涌。 “不忙,有什么事吗?” 宋远哲现下背对林瑜侧卧着,他烧得不轻,意识却很清明。 听到是罗生生来电,这人原本紧阂的双眼,自昏沉中缓缓睁开,而后费力抬手,点上自己右耳,示意林瑜将电话开做免提。 “远哲他……还好吗?” 林瑜关注着宋远哲的动态,罗生生问完后,未见他有其他指示,便实话实说道: “不太好,宋总目前病着,高烧退不下,这两天原定的行程基本都是取消的状态。” “啊?怎么会发烧的?” 她以为他至多是受了点伤,怎么又发烧了? “昨夜安城降雪,可能是没注意防寒。” 林瑜回复地太轻巧,反而让罗生生有些气急。 “他怎么那么不当心?林瑜你也是的,贴身照顾的人,怎么也不多提醒他注意?烧得厉害吗?有没有其他并发症什么的?他右腿受不了冻的。” 宋远哲听言抿了抿嘴,鼻头微酸,对面话毕的当下,他即转身伸手,从林瑜的手里接过了电话。 “生生” 对面愣住,罗生生没想到他会在旁,一时语塞,隔了好一会儿才回了声鼻音: “嗯”。 “嗯?” “很难受吗?” “难受的” 男人语气就像个撒娇的孩子,嗓音沙哑干涩,听得出发音的艰难。 “怎么这么不小心?” “死不了的。” 罗生生噘嘴,出了事他老爱说这句,也不嫌晦气。 “我听说刘琨被你打了?你呢?受伤了吗?” “谁告诉你的?” 这事刘琨碍于影响,选择了冷处理,该打点的都已打点过,照理是传不进罗生生的耳朵的。 罗生生说白了就是个小摄影,他不说,她又能从哪里得知这些? “我在剧组听苏岑和人聊天说到的。” 苏岑? 宋远哲反应了会儿,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他与程念樟不同,向来不会去关注这些旁系的杂碎,像苏岑这种无甚所谓的人,在他眼里,大多模糊而易忘。 “不小心朝他眼睛弹了把刀,我没事,不用担心。” “什么叫不小心?他报复你怎么办?” “那就让他去死吧,省得再来恶心我。” 罗生生哑然。 宋远哲听她长久不语,自顾着接道: “为什么打给林瑜,不直接找我?” 罗生生被他这问题问得,心虚又心慌。有些话她平时尚且说不出口,现在这人病着,要让她说明白,基本与杀人诛心无异,以她的心肠,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都一样的……” 也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回他。 话音落下良久,对面除了因病而略显深重的呼吸,便没再有其他回应。 “唔……你没事就行,我这边时间到了,先不和你说了,要上工了。” 沉默难耐,罗生生说完后,不等对面答复,便直接按下了挂断。 没想到她刚舒了口气,正欲转身,背后却传来一句低沉的问话—— “打完了?” 是程念樟的声音。 不咸不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 罗生生这厢心脏还没从宋远哲那里缓过劲来,当下又立马漏跳了节拍。 “你怎么在这?” “不欢迎吗?” 储藏室(微h) “热” 剧组二楼的仓库内没有空调,罗生生抹了抹脖间的汗,全身刺痒又黏腻。 程念樟见状,缓缓靠近,帮她掀起卫衣的下摆,意欲脱去。布料行至胸前,却被罗生生交叉的双臂给硬生生又挡了下去。 “怎么了?” 男人不解。 罗生生听问,往后退了两步,背抵着置物架,低头有些愤懑地回道: “这里脏兮兮的,都是灰尘,我就和你上来说会话,不想做。” 顺着她的话意,程念樟环视了圈周围。这是罗生生挑的地方,除了清净隐秘,其他方面确实都不怎么理想。 也不知道是起了瘾头还是为消解欲望,他自口袋摸出支烟,走前几步倚在窗沿,抬手推扇,低着头拢火将其点燃。 “说什么?” 白雾遮面,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刚才还在楼下听墙角来着,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想干什么?” “呵” 罗生生看他似乎没多少怒气,细想了想,主动解释道: “我打的是林瑜的电话,宋远哲助理,就问问昨天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他会在边上。” “问到什么了?” 他语气神态皆透露着好奇,罗生生见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病了,挺严重的,不太好意思问太明白。” 病了? 程念樟刚刚只听了几句后程,所以并不知晓宋远哲生病的事。这男人此时听闻这茬,自晦暗中瞥了眼罗生生的神色后,不知为何,心头蓦然间涌上些烦闷。 他抬起执烟的手,扶额厘清思绪,沉声问了句: “什么病?” “发烧,听声不是太好。”罗生生说完,皱眉停顿了下,没等他开口,继续说道:“你能别和我斗脑子吗?好累……我昨晚说过了,你想做什么就直说,不用绕来绕去的。” “我让你做什么了?” 罗生生走前几步,挨到他的身前,抢走了男人手里呛人的烟。 “就做和苏岑差不多的事,我不喜欢这样……感觉像被骗了一样,挺难受的。” 她翻身和他并立着,携烟入口,学着程念樟的样子,熟练地吞吐。 “我们住的酒店隔音不算太好,那天我在门外,是有听到一些你们说的话,断断续续能拼个大概,就是些共赢啊,筹码啊……这种冷冰冰的东西。” “我没骗你。” 程念樟接话很快,否认地也笃定。 罗生生瞟他一眼,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哦,但你也不怎么真诚就对了,明明可以不提宋远哲的,非要画蛇添足来一句,我不顺你意思走遍流程,都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这话罗生生本不欲说,但她现在不想装傻充愣。有些东西早点挑明,可以省去未来许多拙劣的表演,对彼此都好。 程念樟听言冷笑。 “明明自己想找,还要赖我头上。” “你别老来试探我这些……他有他的不好,但我说白了就是在骗他,利用他。愧疚感这种东西很折磨人的,欠他的又不是你,你自然是轻巧地不得了。可结果最后还不都是我来承受的。你呢?躲在后面,看戏倒是看得真开心。” 罗生生说完转头背过他吐了口烟。 程念樟上次见她这么冷情的样子,还是撞见苏岑那次。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怕她这么说话。 罗生生是个通透的人,世间最怕过慧易折,情深不寿,偏偏她两样都沾,倒还不如痴傻一些,反而来得快活。 “当断不断,以后苦头只会越吃越多。” “嗤”罗生生低头笑出了声,抬指点了点他坚实的胸膛:“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也太爱说教了。” 待罗生生说完这句话,程念樟偏头注视了她片刻,见这女人又要送烟,他抿起嘴,直接“啪”地一下,甩手打在她的手腕踝骨。 烟头由此弹飞落地,滚至男人脚边,被他的鞋底碾灭。 “痛死了!” 罗生生揉腕。 “更痛的还在后面。” 没理会她的埋怨,程念樟直接抱起罗生生,径直走向了内间。 “你这人怎么总搞这些突然袭击,都说了不做了,咳……你也不看看这里,又脏又乱的……咳咳……到时扑一身灰,出去像什么样子!” “你不是聪明地很?自己想法子。” “啊?” 罗生生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摆到了置景用的木桌上,后背立马沾上大片的青灰。 她身下的这张桌子,是张旧时的红木方桌,足有半人高,照理躺着坐着都没什么体位能用,罗生生撑起自己后,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嘟嘴不解地看向程念樟,搞不懂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储藏室内间的窗户本就窄小,又被杂物遮挡,此时虽刚过正午,但只有几缕日色从缝隙透射了进来,在暗室里,虽不明亮,却格外清晰。 光束中尘埃漫飞,斜打出一条亮带在罗生生的侧脸,男人视线里,女孩当下这张浸在光晕中的面庞,绒毛清晰,瞳色浅淡……似梦又似幻。 “好像是脏了点” 程念樟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脏污,轻柔说道。 “脏还抱我上来”罗生生转过身,给他看了眼后背:“快帮我拍拍干净。” 想也知道,程念樟怎会是个听话的人。 他笑了声后,直接探手进入,扯住罗生生后背胸衣的搭扣,带些威胁的语气问道: “早上是不开心了?” “嗯?” 话题跳地太快,罗生生反应了会儿,才晓得他在说什么。这是程念樟意欲翻篇的讯号,罗生生接收以后,从善如流道: “老不开心了!虽然知道你不喜欢那个苏岑,但我就是见不得她碰你,就没见过那么手贱的人,膈应死了。” 程念樟听言笑意更甚,手上拉扯地也愈加用力起来。 罗生生起初还挣扎了两下,觉得都是徒劳后,干脆自己脱掉上衣,方便他解掉暗扣。 “我还当你是输了骂架,气不过。” “也有一点……嗯……别咬,我怕痛。” 罗生生转过身后,将双手搭在男人肩膀,因被他咬了口乳尖,身体瞬时颤抖着弓背,往后缩了又缩。 这男人坏得很,知道她吃不来这套,还偏要赶着趟地上招。 现时她下身潮意汹涌,早上没想会有此刻这番缠斗,随意穿了条浅色的薄布仔裤,就兴冲冲地出了门,现在只剩懊恼,怕这人要是前戏做过头,到时候自己沾湿了洇开一片,搞得失禁一样……剧组不似酒店,都没法替换,下午上工还不得让她尴尬死。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罗生生还是要脸面的,于是用力推了推程念樟—— “换个地方吧,这上面怎么做,再说时间也不早了,等会指不定还会有人来搬道具,太磨蹭了……不好” 意思是不想太多前戏。 刚才把她放在桌面,程念樟本意只是想找个高台方便帮她口的,现下被罗生生这么一说,这事反倒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呵,这么急着做吗?” 谁急? 恶人先告状! 审问(上)(H) “哼!你走开!” 罗生生趁他松懈,气恼地又推了程念樟一把。 此刻窗外光影流动,恰好打在置物架边的一片金属亮面上,反射的光刺进眼睛,罗生生当下忍不住用手挡住前额,偏头错开了那抹浮白。 待晃眼过去,看清方才照亮的物件是甚,罗生生不禁愣神了片刻,浮想起些情欲的画面,脑中居然下意识地,生出了……玩他的心思。 然而性事里最怕分心。 程念樟见她瞳孔无光,面色瞬间不豫。 “在看什么?” 问话时,男人板着脸缓缓转头,意图顺罗生生目色所指的方向去探寻个究竟。可惜还没偏转多少,一双软手便立马覆上了程念樟的面颊,执拗地将他俊脸复又掰正。 好像生怕他发现什么似的。 罗生生现下坐在高桌,双脚悬空,背脊挺直后,身量比程念樟还高出了半截。她就这么捧住他脸,俯首与他额头相抵,眼气狡黠地研磨彼此鼻尖,随即附上深吻。 舌尖撬入,勾缠,剐蹭……没什么技巧的加成,全凭本能。 两人呼吸交错,炙热喷薄。 吻着吻着……罗生生也开始有些急了。 一阵又一阵的酥麻,自胃向下,挠痒了她腿根的尽处,化开那暗藏于幽谷的泛滥春潮,她可以清晰感受到爱液断续泌出的热涌,就算不低头看,也大概能知道裆口水渍晕染,一塌糊涂的景象。 “嗯……抱我下来。” 两人唇舌分开,男人从她侧颈又一路吻至锁骨,听她说想落地,程念樟没有犹豫,直接双手掐住罗生生纤薄的细腰,助她从台面跃下。 站稳后,罗生生的裤扣被顺势扯开,程念樟伸手探入,只是在穴外揉捻了两下,就沾了满手的淫液。 他将湿手拢上女人后脑,揪住发尾,迫她看向自己。 “这么快就湿成这样?” 明明在说着骚话,这死男人却表情深邃,操着被欲望蒙尘后的低嗓,强装一副冷静质问的姿态,好像非得和她比出个定力高低似的。 “湿就湿了,我现在就是想和你做,怎么了?” 罗生生不惧对视,直接瞪了他一眼。 大义凛然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要去赴死。 “呵” 程念樟没忍住笑,松开她后,作势又要吻下来,没想却被罗生生偏头给避了开来。 “嗯?” “你先坐下。”罗生生抬手抵着程念樟推后了两步,教他正好跌进一张高背的窄椅中。这个椅子没有扶手,他坐下后,罗生生直接脱掉外裤,压臀坐到他肌肉坚实的大腿之上,调皮地磨蹭两下,俯身挨近男人耳边,轻声道:“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语气带点娇憨。 程念樟挑眉,抬眸看向她。 “什么游戏?” 男人问得随意又无谓,笑意轻蔑,眼神如同看个小孩玩闹,心里压根不信她能翻出什么热辣的花样来。 “警察和嫌犯,我当警察——”罗生生抬手,越过他,从置物架上取下一顶警帽戴上:“哎呀,帽子大了” 这顶男式的警帽戴在头上,帽缘比罗生生颅围大了整整两指的宽度,她半头埋在里面,松松散散,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可笑地紧。 “嘁” 男人嗤笑。 罗生生嘟嘴蹙了下眉,也不再执着,把帽子掀了便直接抛远。 “算了,不戴这个了。” “不玩了?” “谁说不玩的!”她做了个双手背后的动作,昂首命令道:“你现在是嫌犯,把手放到后面,我要审问你。” 程念樟没有动作,他是演员,这种警匪类的角色扮演,于罗生生而言,是新鲜刺激,但于他来说,未免就太过乏味和幼稚了一点。 罗生生看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眼珠滴溜打转,换了个策略,轻吻了一记他的侧脸,凑近这人耳边,压着嗓子埋怨道: “哪有你这样哄人的,一点诚意也没有。” 鼻息拂过耳蜗,连绵痒意从心口蹿至腿间,男人阴茎跳动,缎布下的小帐篷在不觉间垒砌成山,鼓包地厉害。 “谁说过要哄你了?” “哼!你嘴巴比你下面还硬,哄哄我怎么了?很丢人吗?我每次都那么听话,怎么让你听我一次……就这么难?” 罗生生说时,只手向下,替他拉下裤链,掏出热棒,五指不松不紧地将其圈禁,轻柔撸弄。 程念樟胸口起伏,喉结随吞咽滚动,是欲望升腾的征兆。 “你想怎么玩?” “先把手放后面。” 面上虽然仍旧有些不屑,但程念樟还是听话地照做,将手背到了椅后。 罗生生眼疾手快,见他配合,赶紧取下刚才警帽边挂着的手铐,趁他不及回头的当口,“啪嗒”甩铐,扣上了他的左腕。 欲扣右腕时,这男人缩手应激挣扎了几下,本能反应过后,便任她动作,再没其他反抗。 两手铐完,程念樟抻了抻铐链,大体就知晓了这副道具的强度极限在哪,他此时嘴角挂笑,觉得罗生生多少有些傻得可爱。 “刚刚是在想这个?” “嗯!”罗生生坦诚点头:“你做起来没轻没重,下午我还要上工的,这样可以省得你折腾我。” 她一面回话,一面把着男人性器对准穴口。 “呃嗯!”插入时,因前戏没有做够,疼得她不禁脱力,颤颤缩缩地,要靠扶住他的肩膀才能勉强坐稳:“太大了……” 程念樟见状,惯性地想伸手将她扶正,但上臂稍一动作就被腕铐桎梏,因感受到掣肘,这男人淡泊的面色里终于开始浮现出不耐。 实在嫌她磨蹭,程念樟当即胯上施力,抬臀一下深顶,直接尽根戳了进去。 “啊!!!” 没给罗生生什么反应的时间,男人臀桥架起又落下,肉体拍击的“噼啪”渐起,因她不安分的扭动,声音听来时闷时脆,异常有些曼妙。 “罗警官,不是要审问,怎么不说话了?嗯?” 低沉鼻音落下,又是一记到底的深戳。 没有双手借力,程念樟此刻的喘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粗重和急促,它们夹在这人带磁的音色里……真是要了命的性感。 “唔……当然要问的!你先慢点……嗯……快了我脑子会不好使。” 话虽这么说,但未等他回复,罗生生就立马低头落吻。 明明刚提出让他慢点的哀求,双手却覆上男人胸口,作恶似地用拇指来回拨弄程念樟挺立的乳首,俨然是副心口不一的姿态,教人摸不着头脑。 程念樟当下被她撩拨得亦有些酥麻,唇舌被绞缠封堵,下身又被紧致夹裹,偏偏手被缚死,隐忍拘束中,更加提升了难耐的程度。 这种状态下,射意说来就来,他不想太快缴械涨她志气,于是还真就听话地放慢了抽插的速度,换上他惯常乜眼的神态,悠然开口道: “问吧。” 罗生生感到身下动作放缓,竟还有些难言的失望,她深吸口气,调整情绪后,抬指抵上男人唇瓣,挑眉问他: “你昨天送我戒指,是什么意思?” 审问(下)(h) 什么意思? 程念樟一下还真被她给问住了。 “我说过,寓意不错。” 他侧头闭目,含上身前胸乳,配合着下体愈加快狠的抽送,意图用性事的激爽来遮过囫囵,掩藏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你干什么……啊……慢点……” 罗生生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答复,身体就被颠地止不住后仰又前倾。此刻没他撑住腰,脚不点地的罗生生,只能靠自己双手,去胡乱攀附着,勉强维持些身体的平衡。 她现时一会儿仰头撑他膝上,一会儿又去搂他肩膀,半张着嘴在嗯啊呻吟中不断求饶,非但没得到男人的半点怜惜,反而只迎来他一下又一下,越肏越勇的深刺痛击。 被这种逃避式的操弄点着了愤恨,罗生生决心从快感中找回些许清明,于是她一手揪紧他的发,一手扯开程念樟衬衣的领口,埋头对准男人左肩,发狠似地咬了下去。 大不了同归于尽好了。 她如是想着。 肩上的知觉往往比较迟钝,当程念樟终于因痛感放缓动作时,一个深刻的牙印已烙死在他胛骨之上,虽未破皮,但伤痕里泛出紫红,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消去的印记。 松口后,罗生生抬手抚上自己杰作,心里冥冥有些后怕,但更多还是作恶得逞的兴奋。 程念樟扫了一眼她的神色,而后侧头看向伤口,眼见肩头齿印的深度不浅,眉目倏然便紧簇了起来。 “我下周有个春装的拍摄。” “要露上半身吗?” “嗯,下次别这么胡闹。” 男人表情不佳,但话里没太多怪罪的意思,语气甚至还听得出些宠溺。 然而罗生生对此却并不买账,她噘起嘴,乜了程念樟一眼,随他耸动两下后,又俯身在伤口边嘬出了个新的红痕。 “让你不守男德!” “呵” 程念樟偏头笑出了声,他勾唇的弧度明朗,看得出是真被她给逗得有些开怀。 “哼!你还有脸笑!” 罗生生现下大概是虐他上了瘾,瞧他松缓,双手直接覆上男人胸口,逮到了峰顶茱萸,便用力夹拧着不放。 乳首不似肩上,程念樟虽然吃痛,但抵不住敏感。 在罗生生动作的一瞬,他肩肘用力,连带着铐链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身体只稍稍躬起前倾了一些,又立马被拉扯着,弹回重重撞上椅背。 “呃……” 程念樟低头发出喟叹,碎发凝上了热汗,结缕垂在额前,看起来脆弱又颓靡。 他胸口因呼吸深重,起伏地厉害,半裸的上身落在暗处,缺乏光影勾勒,肌肉的深刻被淡化,只剩点点猩红在他冷白的皮底上,昭显着满目的荼蘼与破碎。 罗生生本意里并没有折辱他的意思,但这种为所欲为的感受和他可欺的姿态,实在是令人沉迷。 于是她便趁着这股势头,学他往日腔调,勾起这人下颚,对向他迷离的双眼,奋力扭动臀瓣,笑问道: “你还没答我……嗯……为什么送我戒指?” 还是一样的问题。 程念樟刚才给的答案,避重就轻,罗生生很不满意。 “你想听什么?” 这句回问,男人说得喑哑又切齿。 射意已快顶至马眼,程念樟抽不出太多空隙去细究解释,她想听什么,那他就说什么。 什么都行。 “想听你爱我。” “好。” 罗生生愣住,没预料到他会这样爽快。 爽快地过于轻巧。 她蓦然意识到,爱,应是个极其郑重的承诺,不该像现在这样,成为被情欲和快感裹挟后的敷衍。于是她强忍住高潮的冲动,停下所有动作,将程念樟推远些距离, “我是认真的,你爱我吗?还是就想玩玩,和苏岑还有其他那些我不知道的女人一样,厌烦了,做腻了,就……不要了。” 说到句尾“不要了”叁个字,罗生生嗓音里莫名起了些酸涩。 情绪被她带出恸感,程念樟下意识地想要将身前女人抱紧,然而双手禁锢,他只能抬头吻上她的侧脸,安抚道: “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是谁?” 罗生生脑子动得极快,一下就捕捉到了重点。她变换表情,眼神里透出冷意,下身缓慢动作,开始不痛不痒地研磨起他的意志。 因她情绪转换太快,程念樟看着罗生生撇嘴带笑的神情,刹那间竟还有些怔怔。 “嗯?” “游戏还没结束呢,这是第二轮的盘问,你老实和我交待,她们是谁?” “记不得了。” 这是实话,程念樟没骗她,除了张晚迪,他对其他床伴确是少有印象。 感知到这女人的问题似有越来越刁钻的势头,椅背后,程念樟暗暗试着强扯了几下腕上手铐。 道具是铝制的,凭他力气,扯断并非难事。他方才之所以没有动作,一来是怕在腕骨留下拉扯的痕迹,二来也是不忍扫她兴致。 “那就是很多很多的意思?多得记不清了?” 与他试想的不同,罗生生没有刨根问底,反而变换方向,与他究起了数量的事情。 “应该没宋远哲多。” “哒” 男人话音还没落下,金属断裂的脆响爆出。 解脱后的程念樟,双腕还扣着铝环,他也不管是否硌手,直接抱起罗生生,将她转身压向前方桌面。 “啊!!!!咳咳……咳……” 罗生生没想到他能挣脱,整个人就这么被他翻转、下压、插入,全程懵然不知言语,闭眼动作间,吃进了一嘴扑腾的灰。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后入是这个男人最舒适的体位,加之刚才积压的欲望被瞬间释放,程念樟肏弄的动作便去了顾忌,每一下进出都带着擦燃花核的狠劲,直教罗生生双腿颤颤,不得站稳。 “罗警官,怎么不说话了?嗯?” 这死男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固定体位后,他姿态飒然地直起背脊,抬手拨动铐锁,将道具卸下抛远。 恢复了主导的程念樟,拾回一贯的倨傲,昂首揉捏腕骨,抿起唇线,乜视身下。 他将女人臀瓣掰开,光隙打在两人交合的部位,照亮了男人阴茎的冲捣时偾张的脉搏,还有女人随之翻卷的阴唇红肉。 两人腿间的白沫,混着空气的微尘,四处喷溅,哩哩啦啦滴了一地淫水。 呛灰后的罗生生,在高潮中被他肏到哑嗓,只能把头埋进臂弯,用鼻音呜咽着抗议。 “还玩吗?嗯?” 程念樟俯下身,扯起她的发尾,粗喘问道。 罗生生这下哪里还敢造次,她摇着头,甩飞眼泪,跟随快感,如波浪般耸动腰肢,一心只想着去迎合他的动作,所有理智和不忿,在顷刻间都被抛诸到了脑后。 “阿东……不行了……要尿出来了……真的不行了!” “呃……忍一忍,马上射了。” 程念樟在她第一次高潮时忍住了射意,其后非但没有放缓动作,反而中出地愈加凶猛。 罗生生就这么长久地被他强制着高潮,小腹抽搐战栗,甬道内尿意奔袭,不断喷涌出的爱液,差点将他整个衬衫的下摆都浇成湿布。 狭隘闭塞的空间里,湿淋的性器带出咸腥,无论目之所及还是鼻端所嗅,无不都在述说着淫靡。 “我受不了了……快射呐……啊———” “呃嗯……” 终于,在连绵快速的操弄过后,程念樟弯腰将她压实身下,两人默契地接吻,十指扣紧着,在共振般的颤抖中,一同抵达欲望的彼端。 “好累……” 做完没过一会儿,罗生生便有些支撑不住。她双腿现下实在软得厉害,要不是被身后着男人压着背,她指不定已经跪坐到了地上,摊成一团烂泥。 程念樟轻笑了声,起身前吻了记女人后颈,没有接话。他站直后,拦腰将她扶稳,两指顺着股沟滑行,深入穴口,细致专注地开始帮她将吃进的精液,又全数抠刮了出来。 “下次别挑这种地方,不好处理。” 程念樟好净,性事结束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责怪她不会挑地方。 罗生生听言,真的是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她找回力气后,赶紧翻身推开他,忿忿道: “还下次?谁上班时间成天想这事啊!” “哦?” 程念樟挑眉,他是有点食髓知味的,白日里做的感觉,有种隐秘的败德快感,他还没尝够禁果的滋味,哪有她说停就停的道理。 “哼!” 罗生生瞧他表情就知道,这男人肯定又在打什么蔫坏的主意。她抬手看了眼表后,帮他把裤链拉上扣好,而后才错身穿起了自己的衣服。 “你衬衫都湿了,要不要先回酒店换掉,反正下午你也不着急上工,别让外人看笑话了。” 她说时正穿着胸衣,也没喊程念樟帮忙,这男人看她反手有些吃力,便十分自觉地上前帮她将背扣给全数扣了个严实。 “我车上有备用的,不碍事。” “哦” 程念樟捡起桌面的卫衣,替她抖落灰尘,而后撑开下摆套进她的脑袋。 这些细微处的熨贴,他做得主动又自然,罗生生虽然面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却有股热流涌动,让她禁不住暗自欣喜。 两人穿完衣服后也没再厮磨,程念樟走前先行两步,打开了储藏室的外门。 “程……程制片……” 二楼走廊里,来不及鼠窜的场务表情僵硬地呆看着门内。 他的身后还缩着两个道具组的同事。 这几人刚才原想来二楼搬些道具,但因听到了类似呻吟的动静,就没急着闯入,想默默逮个八卦,当作闲暇时的谈资。 然而程念樟这门开得实在突然,叁人刚还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待见到事主是他,表情瞬时爬上惊恐,纷纷张着嘴巴,讷讷说不出句话来。 程念樟与他们对视了几秒,起先的错愕被不耐替代。 他抬手看了眼表,没理这几个杂碎,偏头蹙眉“啧”了一声后,回身朝里催促道: “罗生生,磨蹭什么呢?” 骤变 剧组下午拍摄的内容一共叁场戏,大体是苏岑饰演的女主色诱简东所在帮派的大佬,用肉体交易助男主上位的桥段。 算比较重要的戏份,对剧情的前后承接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演员们场中的表演全是按照主角标准来要求的,绝不允许有任何敷衍和怠慢。 照理上午那么无关紧要的几场戏,程念樟都盯了全程,下午的重头戏他就更不可能缺席。 可这男人自从储藏室出来以后,说是去车里换衣,现在叁场都快拍过半了,还是不见人来督场的身影。 “那个场务是不是暗恋你,老朝这边瞟做什么?眼神婊里婊气的。” 大壮在休憩的当口,支肘搭在罗生生的机器上,不解问道。 罗生生听言后只扶额闪躲,假装测试地轨,推拉了两下机身。 “我哪知道他暗不暗恋我,指不定他暗恋的是你也说不准。” 她方才的动作把大壮弄得措手不及,险些摔个趔趄。站稳后,这傻大个托腮琢磨了会儿,眯眼盯住罗生生—— “小罗,你不对劲哦。” “我?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一镜还没结束呢,固定镜头,你动轨道做啥?” 糟糕! 罗生生深吸口气,心里提绳一紧,不知该如何应对。 少了程念樟这个定海神针在她身前挡着,薄面皮的罗生生,现下看周遭各人,无论知情还是不知情的,只要他们窃窃私语,就都像是在非议自己,让她实在惶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她的神态动作也因着这股子心虚,变得神经兮兮的,别说大壮,哪怕随便抓个和她有些交集的工作人员过来,应当也能看得出罗生生状态的诡异。 “就分心了一下,不行吗?” “那你今天也分心太多了,怎么?想你浩浩了?” 大壮这人老爱调侃她和季浩然,罗生生早见怪不怪。 “想他?我有病啊!” “嘿嘿,你难道不是想到晚上要拍他床戏,所以才魂不守……诶诶诶!不说了,程制片来了!” 见到活佛入场,大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被逮到摸鱼,赶紧逃也似地转去别个机位忙活了起来。 程念樟这人素爱板脸,气场又强,即便从没在片场说过什么重话,但大家就是会生理性地怵他。 剧组门口,这男人自逆光走出,由暗影变作清晰,褪掉早上的精致装扮,换上了身简单的白T仔裤,应是回去洗了个澡,刚吹干的短发随步风飘动,柔软又蓬松。 打眼望去,他整个人的精神气,就和二十出头的少年一般清爽明亮。 罗生生看得有些呆愣,忆起了他从前还是阿东时的模样。其实除了面骨更加深邃,身条长开了些外,他的外貌和十年前也没太大出入,但迭加上了气质的变迁,就完完全全成了另一个人,很难再捕捉旧时阿东的影子。 这事说不上好坏,反正只要是他,罗生生都很喜欢,也是怪魔怔的。 程念樟在监视器前坐定后,简单问了几句拍摄状况,等招呼完魏寅和陈珂,他趁着开拍前的空档,给罗生生发了条微信。 信息里是个写字楼的定位,广州塔附近,Melisa的酒吧就在上面。 “?” “明天下戏带你过去。” 罗生生见信抿嘴,虽然不知他要带她去干嘛,但就是莫名想笑。 “刚回酒店了?” “嗯” “去好久,久得都有点想你了(嘟嘴表情)” “处理了些事情” “那处理好了吗?” “好了” “(你最棒!)” 这种拉家常的对话,多少有点幼稚,只见程念樟对着屏幕轻笑了一记,便没再接她的茬。 放下手机后,他稍稍坐正翻了翻剧本,找到现在正拍的场次,转而开始凝神专注于屏返的画面,将心思收拢放回了正事。 下午的拍摄,苏岑有些不在状态,尤其是程念樟回组以后,NG的频率明显比之前要高出不少。 刘琨那边和她通了个电话,说手术顺利,明后天揭开纱布就能复明出院,到时会抽空来广州看她。 本是件好事,但末了,对面却突然插了些话,让她实在难以心安。 在电话里刘琨问苏岑,什么时候和罗生生关系交好的?又为什么事事都要说给她听?还提说宋二的助理林瑜今日来探病,居然特意提点她过几日回安城时,记得去找宋二喝一次茶。 喝茶是个笼统的说法,一般常用来指代谈些上不得台面的正事,鲜少会用在苏岑这种小角色身上。 宋二让林瑜这么说,明着像在帮她抬咖,实则却更像是种挑拨,不过具体这个祖宗在想什么,谁也摸不准。 刘琨虽然电话里语气听着没有异常,但苏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已经对她生出了芥蒂。 早上的预感果然没错,底牌出得太早,自己又没什么好牌再打,当下就只剩被人拿捏的份了。 程念樟这人攻于心计,那个罗生生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打了招组合拳,直接把她架在火上烤,后面万一有什么动静,管它红颜知己还是胜似夫妻,以刘琨的个性,八成会先拿她这个大嘴巴来开涮泄愤。 苏岑现在是真怕了程念樟,自己太多把柄落他手里,和刘琨又起了嫌隙,骑墙是再没什么希望了,她现在只能钢索上行走,将步步为营变作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就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色字头上一把刀,苏岑这下才终算吃到了老话里的教训。 下午全组陪着她拖拖沓沓,比预计晚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才结束拍摄。同一场景马上要接夜戏,本就时间紧张,这下大家更是来不及休息,各个工种纷纷争分夺秒地又满场忙碌了起来。 季浩然就在这种嘈杂混乱中默默进场,沉着张脸,面色十分不佳的样子。 今晚他的戏在剧本里也就寥寥几笔带过,只知道是床戏,粗略标注了几个体位,下面写着“现场指导”四个大字。 字越少,事越大。 这个规律不管用到哪里,其实都挺适用,剧本也不例外。 自打进组开始,季浩然就看苏岑不太顺眼,嫌她风尘又多事,结合她的上位史,多少还有点嫌脏。 前面两人沾点亲热的对手戏,他基本用的都是技巧,丝毫没动感情。 牵手、对视、亲吻……这些不痛不痒的暧昧,之前季浩然还能忍忍,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但如今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未知床戏,一想到两人当场会有的各种肢体接触……别说什么香艳的遐思,于季浩然而言,现在能让他压下心头恶感,就已经十分不易了。 床戏(上) 夜戏的准备工作就绪,执行便开始点人头,清退一些不必要的工作人员。 整个床戏的镜头设计,包含了一个近景的手持机位,一个中景的轨道和一个顶部全景的摇臂。 成片里看来很连贯的动作,往往因为需要拆解角度,即使不NG,也会让主演反复来上很多遍。 按计划,罗生生主要负责中景的拍摄,还算清闲,真正累得是手持那位大哥,不光满场跑,有时还得躺在主角身下拍摄些第一视角,怪羞耻的。 开拍前,罗生生听了耳服化组同事的墙角,说季浩然今天做了身体化妆,精雕了肌肉线条,全身喷水又抹油的,简直性感到不行。 她粗一听时,多少觉得这些同事少见多怪了一点。 季浩然能性感到哪去? 小孩子一个。 然而罗生生的这种成见,在他走出化妆间的一刻,倏然被击了个粉碎。 季浩然出来时还是老样子,被工作人员前呼后拥着,惯常摆张臭脸,神情倨傲。 不过穿越人隙可以观察到,此刻他裸露的上半身被涂满了棕油,原本白皙的肤底全数变作麦色,肌肉亦做了很明显的强化处理,就算没有光影加持,入目也满是遒劲深刻的男性气息。 待他走近,还能发现这人侧腰的鲨鱼线边,青筋虬结的下臂上,和左胸心室的边缘,都各自粘了道蜈蚣疤,看起来蛮野又粗狂。 确实……好像……是挺性感的。 陌生和反差感的驱使下,罗生生看他看得不禁有些出神。 季浩然路过机位时,斜瞟了她一眼,两人视线对上后,这孩子终归还是定力差些,为了遮掩害羞,没忍住捂嘴连着咳嗽了几声,险些破功教罗生生看了笑话。 苏岑出妆发比较慢,在等她的这段时间,魏寅让程念樟带着季浩然,言传身教他一些床戏的技巧。 “动作不对,以你身高,站姿要再往后退一点,不然镜头拍到你们两个的体位会很奇怪,假做感特别明显。” 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程念樟的经验都很丰富。 季浩然对比着分镜走位时,他就抱胸站在一旁看着,全程面色无波,神情淡淡地分析问题和症结所在,把旖旎情事形容得既专业又冷感,职业素养可见一斑。 “你这么坐,臀部很难发力,重心要尽量往下才能维持住对方平衡,这个体位自己做爱没用过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僵?” 看到季浩然做的第二个分镜动作后,程念樟眉头急蹙,蓦然觉察到了一些不太对劲。 “念樟哥,你教就教,扯些别的做什么?” 季浩然说时,眼神下意识地往罗生生那边扫了扫。 程念樟顺他视线看去,待看清所指,这男人面上的冷意瞬间加剧。 “怎么?要叫她过来给你回忆回忆吗?” 被识破心绪的季浩然,听言挠了挠头,表情透露纠结。 “呃……免了。” 他原本想解释自己和罗生生并没睡过,但程念樟是知道他和罗生生沙面岛外宿这件事的。照片里他季浩然都脱成了那样,要是再没得手,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 所以干脆就不解释,随他怎么想吧,反正也无伤大雅。 “呵” 程念樟爆出一声冷笑。 这男人紧了紧手里的纸页,低头看向分镜画面,方框内各色体位切换,他将女主带入了罗生生的面容后,烦闷和躁郁的感受便爬上心头。 这时候正好执行拿着喇叭,大声喊了句“岑姐就位”,程念樟便将分镜图扔还给了季浩然,他低头转了转腕上新表,语气阴鸷地说道: “刚刚教的都别忘了,剩下的自己琢磨吧。” ——————写困了,睡醒补完————— 床戏(下) “刚刚教的都别忘了,剩下的自己琢磨吧。” 程念樟走回后,魏寅看时间不早,就拉着苏岑一道,过来找季浩然开始正式对戏。 苏岑和季浩然这两人,彼此其实都挺看不上对方。魏寅在边上讲戏时,女方低头抠着指甲,男方则双目无神地注视着远处空景,他们时而点头,时而应声,看似是认真中带点羞怯的模样,实际就是懒得搭理对方罢了。 魏寅是个很擅长情感处理的导演,共情能力很强,这两人之间这么明显的不对盘,他自然看得清楚。 但这事没法点破,放台面上说容易败人面子,遂只能循循善诱着,等必要时再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应对。 今晚第一个镜头是个横拉,由罗生生掌机,右推从场景带到人物,主角入画的动作是场拥吻,以季浩然背影为主,着重于他的肢体表现。 因为没有正面镜头,不涉及表情和近景,观众根本看不出是借位还是真亲,总体拍得就还挺顺利,一条过,都是专业演员,不带磨叽的。 那头魏寅将将喊“咔”,屏幕中原本紧贴的两人便立马推开彼此,拉远距离后,招手唤来各自助理,补妆的补妆,喷水的喷水,愣是半句话也不稀的和对方交流。 季浩然收拾地比苏岑快些,便得闲让自己放空了会儿。 他此时手肘支着台面,斜倚桌缘,身姿因放松而显得异常有些慵懒。原本好好发着呆,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好死不死,他的视线里老会闪进罗生生这个冤家的身影。 联想起刚才进场时她看自己的眼神,这季浩然心里的那股子臊感呐……便再也压制不住,一下翻涌而出后,直挠得他心痒难耐。 这种状态下,他哪还抽得出心思和苏岑对戏,朝导演位瞥了眼,确认程念樟正和魏寅他们盯着回放,应该无暇顾及到这边以后,季浩然就直接半裸着上身,大步流星似地走向了罗生生所在的位置。 “嘿,罗老师。” 罗生生此时正低头拧着轮轴,被他蓦地一声喊魂,给刹时吓出了一大跳。 “哎哟妈呀!你怎么也不披个衣服就下来了?” 她方一抬首就对上了季浩然刚喷过水,湿汗淋淋的胸口,上面的蜈蚣疤做得很逼真,近看还怪瘆人的,让她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季浩然见她惊乍的样子,心觉可爱,嘴角也就没忍住笑意。 “又不是没见过,你害羞个什么劲?” “哈?” 她哪里害羞了? 罗生生皱着眉往左右看了看,清场的缘故,他们周边少了许多工作人员,现在空空旷旷,眼见的还都是熟脸,难怪他敢这么放肆。 不过只要程念樟在场,罗生生是不敢多和季浩然搭腔的。 “你好好的没事干,找我做啥?” “闲着嘛,就想找你说会儿话。” “找我说话?我看你和她——”罗生生指了指正在补妆的苏岑:“好好对戏才是现在的正经事!嘿嘿,刚刚我都看见了……” 听她突然压嗓,语气变得讳莫如深,感觉不似好事,季浩然见状赶紧挑眉抢道: “看见什么了?” “嗯哼……” 罗生生捂嘴讪笑一记,而后抬手勾了勾,示意让他俯下身来。 待人靠近,她眼气狡黠地拢嘴凑近,低声耳语道: “瞧你那没经验的样子,该不会……真是处男吧?” 吻替 罗生生这就是句调侃,说他技术生涩,在程念樟面前像个雏儿似地放不开。 至于他是不是真处男,想也知道,一个出道五六年的男明星,怎么可能守身如玉到现在。 她本意就是想气气季浩然,让他离远些,别来她这里自找没趣。可没成想说完后,对方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面对处男羞辱,季浩然没像预想中的普通男人那样,气急败坏,慌忙反驳,虽然他表情确实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但这人撇嘴牵扯半天,却也只咬牙挤出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讥讽: “罗老师看起来还真是经验丰富啊……空口鉴处男,呵呵。” 是他一贯的风格,嘴巴毒辣毒辣的。 罗生生听后,没忍住给了一记眼刀。 “你有空来我这儿浪费时间,还真不如多和苏岑对对戏呢!等会上近景,你俩这状态,我看……悬!” “和她能对出什么?还不如找你对来得有感觉。” 季浩然是真吵出劲来了,黄腔接得格外坦然,他当下垂眼蔑视着罗生生,就为等她露出脸红羞赧的样子,好扳回一成。 罗生生没上当,抬眸斜瞟他一眼,指了指监视器的方向,不甘示弱回道: “你有胆,就找你念樟哥提个申请,他同意,我马上和你对。怎样?敢吗?” “切,没新意。” 尽管季浩然嘴上爱占便宜,但要动起真格来,这孩子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他刚看向监视器时,正好碰见魏寅褪掉耳机,心知应是回放结束的预兆,于是也就不再逗留,向罗生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后,又跨步回到了场中。 苏岑见他归来,“啪嗒”一下扣上了手中粉饼,侧目轻瞥,眼神里满是玩味。 “舍得回来了?” 语气揶揄,话里有话。 季浩然听见了但没睬她,只偏头问助理要了杯水,咕咚下灌,喝得酣畅。 苏岑和他搭档这么久,早习惯了这人二世祖的态度,根本没把他的无视放在心上,反而瞳仁微动,转换语气轻快地接续道: “和你商量个事儿,好事,关于罗生生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十分奏效地吸引了季浩然的注意。 罗生生? 罗生生关她苏岑屁事? “什么事?” 苏岑抬指点了点头上收音的话筒,暗示他挨近了说话。 “等会儿拍近景,我看你我都挺勉强的,不如这样,咱两打个配合,拉她下场,正好帮你们撮合撮合。” 季浩然喜欢罗生生,这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一个当红的顶流,也不是没见过美女,却整天没事干往个小姑娘身上贴贴,白痴都知道藏得什么心思。 刚才苏岑明着是在补妆,实际余光一直都在观察季浩然和罗生生的互动。她的心思颇多,只是眼见了些他们寻常的热络,脑里就已编排好了一堆整蛊罗生生的戏法。 “什么配合?” 季浩然不晓得她俩的龃龉,一时还真被苏岑给吊起了兴趣。 这女人瞧鱼儿上钩,唇角勾起高弧,挨近男人后,压低嗓子,悉悉索索与他全盘述说了自己的计策。 话毕,拍他肩膀,得意道: “怎么样?主意不错吧?” 季浩然白了白眼, “太下作。” 这叁字一出,直接让苏岑当场愣住,她不解,敢情这傻大个是遇到真爱了?有便宜不占,居然还管起了下不下作的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就没见过这么耿的家伙。 “呵,活该你被人挖墙脚。” 她这句话本意是激将,但也确实有些怒其不争。 “挖墙脚?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你们家这个罗大小姐厉害着呢?你把她当宝,走纯情路线嫌我下作,实际人家扮猪吃老虎,背着你玩得可开了。呵,我是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空长一张脸,没长一个脑,当了备胎还在那儿傻乐,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罗生生有男朋友这事,剧组本就人尽皆知。季浩然原以为苏岑嘴里的“挖墙脚”指得是宋远哲,但细听后,又似乎不像那么回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嗤” 苏岑捂嘴低笑,而后亲昵地扯过季浩然的上臂,指了指监视器的方向。 “你等会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答案就在那几个男人里,你看谁反应最大,谁就是挖墙角的那个,多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教?” 监视器前,有头有脸的统共就叁个男人,首先排除年长的陈珂,可选的怀疑对象,就只剩下程念樟和魏寅…… 季浩然不是个木头,他心里知道,这两人其实都挺可疑的。 一些记忆里的细节被翻了出来,沉默着思考一阵后,季浩然拂掉她手,努了努嘴,仍旧选择掩藏住情绪,换回惯常不屑的神情,无谓回道: “你是真够八婆的。” 苏岑闻言,面上笑意再挂不住,唇角要掉不掉地悬在半空,打眼看去就像是在抽搐,诡异又可笑。 他们的第二镜,是个近景的接吻镜头,不似刚才中景可以借位,是要真刀真枪上嘴舌吻的。 两人本来合作地就很勉强,现下这么一搞,情绪想要到位,就更是难上加难。 “咔” 连着叁次NG以后,魏寅对着屏返,眉目深蹙。他拿下耳机,转身喊执行叫来两人,决定让他们自己看看,演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没谈过恋爱吗?这叫接吻?” 两个主演还没答话,背后的Kevin先人一步调笑道: “哎哟,这不互啃嘛!” 话音落下,导演位后一众工作人员再也憋不住,纷纷捂嘴开始偷笑。 程念樟听声,沉着脸拍了拍台板,转头瞪视威慑,方才让他们止笑噤声。 这男人回身后,蹙眉低头看了眼表。此刻夜已过半,戏却才刚开头,照这个进度再拖下去,就算全组陪熬大夜,也不一定能够顺利拍完。 “不行这一镜就算了,切远景吧。” “没这种衔接的道理,太突兀了。” 专业上,魏寅从不会为了演员让步。 眼见众人沉默僵持,执行副导和苏岑交换了个眼神,上前谏言道: “魏导,我看要不然上吻替试试?” “吻替?” “岑姐这一镜的后半部分,偏头的关系,基本给的都是下半脸特写,拆镜以后,这段用吻替接上就行,观众应当看不出来。” 执行讲得是业内常用的应对手段,没什么问题,魏寅听后,扶额再看了遍回放,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浩然问题更明显,情绪不到位的话,换吻替上作用也不大,况且这个时点,临场去哪里叫替身?” “这事简单。”执行指了指正在场下大口干饭的罗生生:“浩浩和罗摄影关系不错,可以让她过来拍一条试……” “啪!” 执行话音未落,程念樟便已经拍案站了起来,在魏寅还未开口之前,他甩下手中剧本,对着众人厉声斥责道: “你当剧组是什么地方?” 他这一下动静颇大,连离远的罗生生也听见了声响。她当时正吃着个肉丸,没忍住对八卦好奇的本能,捧住饭盒,一边鼓腮嚼着肉,一边腾地就站了起来。 她睁圆了眼睛,嘬住筷子,本想伸长脖子去看人笑话,但这女孩应当做梦也想不到,这场笑话的主角—— 竟然是她自己…… 拉扯 罗生生在场下看了会儿热闹,只见监视器前各人手舞足蹈,场面十分焦灼,不过她离得远,也辨不清楚这些大佬们在争论些什么。 就在她失掉兴味,悻悻蹲下,准备继续扒饭的当口,执行助理突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慌忙招呼道: “罗摄影,魏导喊你过去。” “嗯?我?” 罗生生抬手指向自己鼻尖,表情难掩讶异。 “对,就你,快!收拾收拾和我过去。” 这助理做事风风火火,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搞得罗生生也莫名跟着紧张起来,以为是自己刚才镜头出了什么差错,才要上赶着被叫去挨批。 此刻她嘴里还包着半口餐食,也顾不上细嚼慢咽抹嘴擦油,直接饭盒一盖,往边个一扔,就哼哧哼哧跟着对方,向导演区快步走了过去。 “嗝—魏导,你找我—嗝—什么事呀—嗝?” 中途因路走太急,罗生生又吞咽过快,一不留神就被饭给噎着了,只要开口说话,打嗝声就停不下来。 季浩然见状,皱眉招近助理,取过自己水壶后,直接开盖递给了她。 “怎么吃个饭都能吃成这样?” 这人多少是有些故意的,不光让她喝自己的水,还伸手拍她的背,就好像非要给谁展示他俩有多亲近似的…… 肉麻死了。 罗生生只是噎着了,脑子还没梗住,她男人就在旁边,哪能和别人瞎搞这些暧昧。 于是她推掉水,没搭话,余光瞥了眼低头默默的程念樟,察觉到气氛诡异后,赶紧自觉地朝监制位挪移了两步,决心和季浩然撇清掉关系。 “罗摄影……你站过来,和苏岑挨近点。” 魏寅刚刚正和陈珂近身说着小话,隔了好几秒方才回头,他开口后没直接点破叫她来的用意,反而欲言又止地,让罗生生贴到苏岑近旁。 “嗝—哦哦,好—嗝” 魏寅是总导演,他的命令,罗生生没有悖逆的资本,于是只得乖乖地循着话意,朝苏岑身边走近了几步。 两人并排站好后,副导Kevin研磨下巴,一面观察,一面点头称道: “身高体型确实差不多,就是小罗上围和岑姐比,还是差点意思,服装组要稍稍动点功夫了……哎哟!哎哟!哎哟!瞧我的嘴,这是可以说的吗?” Kevin为人猥琐,知道话不中听,句尾还非要调侃着看向季浩然,再添一把光火。 没事提她胸干嘛? 罗生生并不想比较,但还是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眼苏岑的身材,回神后,立马就被这股男性凝视给点燃了怒火,瘪着嘴瞪着眼,深吸口气,再次郑重问道: “你们—嗝—找我来,到底—嗝—到底要做什么?” 她如能把话捋顺,众人应当不难辨出这女孩当下是在生气。 可惜这“嗝”把句子打得稀碎,大家能听明白罗生生在说啥就不错了,谁还有心思去分辨她话里秉得是什么语气,表达又是怎样心情。 魏寅听问,眉目渐拢,偏头看了眼罗生生的侧脸,揉捏额角,表情透出纠结。 “罗摄影,是这样的,有件事情我们想请你帮个忙,不算太迫切,我说出来……你如果觉得不妥,或被冒犯,不用顾忌身份,拒绝也没事。” “您说呗—嗝” 瞧他磨磨叽叽地…… 一看就不是好事! “刚刚吻戏的近景拍得不是很理想,我们决定拆镜,后半部分用吻替接上,因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叫你过来和浩然试试戏。” 罗生生眨了眨眼睛,神态有些懵。 “嗝!” 她打了个嗝还没来得及接话,程念樟就先她一步插道: “你给我憋完半分钟再张嘴!”他斥责了句罗生生,迅速转头对向魏寅讥讽道:“像这种吃东西都吃不利索的人,你居然要让她上场拍戏?” “嗝!” 罗生生也不想在这种严肃关头,像只下蛋鸡一样“嗝”个不停,但她越是忍着,喉咙就越是痒得难受。 程念樟无奈了。 他抿起嘴,闭眼扶额,鼻息粗重地呼出一气,看得出是真的心烦。 “罗摄影,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行。” 魏寅不喜强人所难,其实刚才要不是陈珂说了句“试试也无妨”,季浩然又一副“换她我就可以“的腔调,他也不赞同用吻替这种搬不上台面的手段。 罗生生缓神后吞了几口唾沫,听程念樟的话,强憋了半分钟的气,才总算是止住了嗝。 “我不行的,你们找别人吧。” 回绝地异常干脆。 季浩然听言,视线急瞥向她,下颌微抬。 “怎么?你怕我?就拍个吻戏,又不吃了你。” 这人语气里挑衅的意味浓厚,不像他惯常拌嘴会说的话…… 罗生生其实能察觉到,季浩然今晚的表现,和平时相比,有些不太对劲。 “呃……季浩然,你拍不好戏也不用拿我出气吧!” 罗生生怼回了他,语气比较绵软,还算维持了些朋友的体面。 话音落下后,她又瞟了眼程念樟,瞧这人虽然寂寂无声着,但看得出面色确有放缓,于是她又再强调了一遍立场: “魏导,我就一小摄影,拍戏可以,演技是真的不行,我看你们还是——” “呵,笑死,你罗生生演技怎么就不行了?” 啊? 季浩然是疯了吗? 怎么对她不依不挠的。 “你什么意思?” 罗生生这下是真生气了,她最烦别人和她阴阳怪气。早上输给苏岑就够憋屈了,晚上难道还能输给季浩然不成? “你们小两口怎么还剑拔弩张的呢?不拍就不拍呗,别伤感情嘛!” Kevin是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听两人有吵起来的势头,就立马开始揶揄嘲讽,明着像是劝架,实则就是在偏帮季浩然,占罗生生便宜。 什么小两口?什么伤感情? 这人简直是瞎起哄。 程念樟原本还算平和的状态,被Kevin无心的调侃给瞬间击碎。 “闹够没有!” 这句话,他虽声量不大,却字字切齿。 只四个字,周围的气氛便落到了冰点。 听出了他声色中的不豫,大家都纷纷识相地缄起了口,谁也不敢在这个时点贸然插话,去往程念樟这只老虎的头上,作死拔毛。 “罗生生,这里用不着你,下去吧。” 不想再听些无谓的拉扯,程念樟一手支头,用食指轻按跳痛的额角,一手随意掸了掸,示意要罗生生离开。 即便这人一副垂眸的姿态,罗生生也依旧能从他半阖的目色里,辨出烦闷。 现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得听话地讷讷应了声“嗯”,然后转身绕过苏岑,作势就要离开。 “念樟哥,那要不这样,你来和苏岑试试戏,我在边上学,说不定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也能描个七八分出来。” 季浩然这话插得很突然,说到一半,又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抿嘴使出狠劲,硬是将罗生生的手肘给提着捞了回来。 他挑眉后撇了撇嘴,低头邪佞地问向身侧:“罗老师,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罗生生被他这个问题,直接给问到呆怔。 与他对视后,她立刻就明白了季浩然今晚发癫的缘由。 “你冷静一点?” 罗生生有些心虚,她低低提醒了这人一句,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呵,骗子。” 不过季浩然并没有领情,松手时,他冷笑着,低声骂她是个骗子。 很伤人。 “我觉得这主意也不错,程制片这方面厉害的,正好可以给浩浩打个样,我们也顺道学习学习,是吧,岑姐?” Kevin知道刚才自己点错了鞭炮,遂找到机会赶紧接上季浩然的话头,给程念樟吹起了彩虹屁。 他现在是在急病乱投医,苏岑原想缩着看场好戏的,没料到被人给这么点了出来,一下还真有点觉得晦气。 “问我干嘛?魏导和程制片觉得呢?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才刚开了个吻戏,后面还有四五镜呢,再这么磨蹭下去,我看拍到天亮都拍不完。” 苏岑毕竟是老手,控场能力一流,一下就抓住了要害。 经她提醒,程念樟果然没忍住,俯首看向腕间。 无出意外,今晚大夜是铁定要熬了,现在最怕就是再拖下去,连明日的进度也会被连累。 “就让我教他吧,实在不行,到时候换个拍摄角度,我来当浩然吻替。老魏,之后我不希望剧组再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都抓紧一点——” 程念樟对待工作和自己的专业,向来理性。不过这次他还没有说完,话头就被罗生生给抢了过去: “魏导,不用劳烦程制片了,还是我来吧,刚刚是我不对,明知道进度吃紧还那么不懂事,让大家白辛苦一场,真不好意思的。” 这女孩的回马枪,直接把在场众人全给整懵了,除了季浩然和程念樟,一个个都哑然着面面相觑,不知应接什么话好。 魏寅不知内情,就没联想太多,以为她只是忌惮后续的会有人借由职权给她穿小鞋,于是赶忙安抚道: “罗摄影……我们没怪你的意思,你不想拍也没问题。” “我想拍的。” 罗生生答案肯定。 “嗤” 听她改口说想拍,季浩然没忍住嗤笑。 他此刻眸光里带有冷意,虽然笑着,却并看不出半分高兴。 “罗生生,你再说一遍,你想拍?” 程念樟指着屏返中的置景,面色平静地向她确认着意愿。 “嗯。” 罗生生点头。 她知道他不高兴,但她现在比他还不高兴。 凭什么这死男人就可以当着她的面,答应和别人接吻,答应地那么轻巧又没有负担,而自己却要推叁阻四地去顾及他的感受,不光辜负朋友,还要得罪领导,最后在他那里也不见得能讨到好。 凭什么? 程念樟不晓得罗生生的心思,他头脑陷落在一股轰然的怒意里,右手握紧成拳,又倏尔放松,气极后却仍旧选择克制。 “好,好得很……妆化和美术愣着做什么?就让她穿成这样上镜吗?” 舌吻(上) 因饰演流莺,苏岑夜里的戏服是件暗红的吊带短裙,这条裙子,领口开至半胸,裙衩直飞胯骨,衣不蔽体地,只为方便让她长腿在行步间恣意显露,尽展风情。 服化细节上,这场戏女主的双腿还被设计穿着了条渔网吊袜,几道暗紫的鞭疤在袜眼下若隐若现,情趣感拉满。 美术为了使罗生生更贴合苏岑的身形,特意在她胸下塞了厚厚的托垫,硬把她娇巧的胸部垫高挤出乳缝,形状塑得浑圆又立体,好似天生。 妆造这事本就麻烦,要把两个不相干的人画得相似,更是费力。剧组的几个化妆师连番上,做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总算帮罗生生大差不差地,还原了剧中女主浓艳又清冷的气韵。 从化妆间出来,罗生生顶着凌乱半卷的头发,柳眉下瞳线拉得细长,原本可爱的杏圆眼,被描出了游丝般的妩媚,整体看起来,与平时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在造型的这段时间,季浩然和苏岑已大致把中远景都给拍完。现在只剩下两个近景的吻戏,和几段近乎全裸的床戏,因比较苦手,暂时还未处理。 程念樟中途命人做了二次清场,现在除了摄影收音这些必须的工作人员,场内已看不见多余的人影,整个片场打眼望去,人丁寥寥,霎时安静不少。 “罗摄影来了。” 监视器前,执行拉近罗生生,小声提醒了一句。 当时大家正簇拥着观看回放,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拍摄细节和接镜要点,由于专注,大多没把这句话听进耳朵。 执行看众人没什么反应,怕罗生生尴尬,遂上前拍了拍程念樟肩膀,凑近耳语,教他回头。 没有预想中的惊诧,这男人只转身上下轻扫了她一眼,便冷着脸又埋头看向屏返,全程一言不发,态度蔑然地很。 罗生生见状撇了撇嘴,知他是在故意晾着自己,心里怄着气,也就顾不上怯场,干脆直接上前拍了记魏寅侧肩:“魏导,我好了,怎么拍?” 话音落下,众人方才注意到她。 季浩然原本躬身背手正盯着屏幕,听罗生生靠近,整个人倏地就弹挺了起来。 站直后的他,垂眸看向已然装扮一新的罗生生,神情初始愣愣的,眼色发直,而后不知是瞟到还是联想起了什么,这孩子的面颊竟莫名就泛红发起了臊,刺啦刺啦烧了起来。 “我操!” 下体还要命地也跟着勃动变硬。 季浩然侧过脸,觉得这事很没出息,便暗骂了自己一句。 “嗯……还原度还不错。”魏寅见识不浅,也沉得住气,粗一打量后,确认造型没有问题,直接抬手指向屏幕:“等会儿的镜头,苏岑和浩然先拍上半镜,罗摄影你在画外Standby,观察一下他们的结束动作,喊咔后,绕过手持接上就行。” “哦” 罗生生本身就是摄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加之魏寅说得细致,她听后并无意见。 “画面上,我想要塑造出比较重的情欲感,动作你们可以自由发挥,具体到时看临场的反馈,再做调整就行。” 这句话,魏寅是对着季苏罗叁人一起说的。罗生生瞧着另外两人默默点头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多问,就跟着一起点了点头。 但什么叫情欲感?又怎么自由发挥?她是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出去抽个烟。” 程念樟等魏寅话落,摸出了仔裤后袋的火机,作势就要起身。 还没站到一半,却被魏寅给低声叫住: “马上要开拍了,这镜结束念樟你再去吧,浩然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在现场还能教教他。” “他还用我教?” 程念樟说时笑意冷峭,很明显是话里有话。 没等魏寅再开口,季浩然直接抢道: “念樟哥你只管去就行,接个吻而已,确实用不着你教。” 呃…… 罗生生现在预感很不妙,她虽然低着头,但眼珠一直在季浩然和程念樟的鞋面之间来回打转。他们话里夹枪带棒的,光是听着,就会让人头皮发麻。 程念樟没接这人的挑衅,但也未再起身。他坐回后,散漫地靠向椅背,翘起腿,直接咬住烟,偏头拢火将其点上。 此时微光照亮男人面中,火尽晦暗的瞬间,他嘴里鼻端的白雾随吞吐四溢,朦胧了他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在片场内抽烟不妥,但当下也无人敢置喙程念樟半句。 傻子才做刺头。 监视器前的气氛,因两人的这一出,瞬间就变得有些凝滞。 俗话解铃还须系铃人,程念樟呷烟平复了些心情,随手将火机甩上台面,拇指弹拨烟尾,利落地掸去余灰,在四围难耐的静默中,终于沉声开口,重新打破僵局: “拍吧,别磨蹭了。” “《简东传》,第七十二场,二镜,四次!” “啪!” 板姐走开后,手持走位,苏岑和季浩然在定点熟门熟路地将上半镜过场,而后动作定格,苏岑离开,换罗生生上场。 这是个桌边吻,中间魏寅喊“咔”后,为了动作连贯,季浩然一手维持着俯身撑桌的姿势,一手抬高,方便罗生生进到自己身下。待对方站定,再将女孩抱紧怀中。 罗生生刚才在旁观察地十分仔细,等到自己上场,很快就找准了苏岑最后动作的位置和角度。不过因为还没开拍,她的头稍稍偏得有些厉害,想着的是要尽量避免和季浩然嘴对嘴地碰上。 “太远了。” 季浩然皱眉,他并非想占她便宜,只是单纯出于经验,在提醒她动作上的问题。 罗生生听言,嘟了嘟嘴。 “我知道,又没开始,靠那么近做什么?” “是怕他看见吗?” “怕谁看见?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罗生生知道他在说程念樟,但他们头顶有收音,就算压着嗓子说话,也难保等会儿回放不会被人听到。 “你还真挺能装的,不得不说我们罗老师钓男人,就是有一手,呵。” 这人说话真难听。 “季浩然!你能不能放尊重一点。” “不能。” 他们窸窣声小,边上的的工作人员很难听到两人在说些什么。执行和摄影沟通完后,见魏寅比了个“OK”的手势,连忙拍掌示意各单位准备。 “两人靠近点嗷,小罗你屁股再往上点,嘴微微张开些。” 这执行说时抬起下颚,做了个张嘴舔舌的动作,看起来猥琐又诡异。 罗生生没忍住恶心,面容愁苦地皱了皱鼻。她自己琢磨明白之后,抿嘴用舌尖沾湿下唇,再缓缓张嘴。 她的动作在甜美中,泄露出了欲念的姿态,落到季浩然眼里,就像把鼓锤,敲得他的心脏,止不住咚咚作响。 “诶……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执行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他们,两眼冒光,激动得大腿都快拍青,整个人一副CP粉头子终于“磕到了”的表情。 罗生生都快被他给烦死了,翻个白眼后,心想—— 怎么还不开拍!! 导演位上,摄像机实时连通着屏返,就算没有开拍,两人的一举一动,监视器前的叁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程念樟从刚才点上第一支烟起,手里就没空落过。 他冷眼看着荧幕里罗生生的特写,气态愈渐变得疏离,丝毫提不起兴趣去参与身旁另外两人的讨论当中。 “罗摄影天赋不错,形象也挺好,不做演员……真是有点可惜了。 魏寅的话意粗听是在惜才,但多少也掺了些对罗生生的偏爱滤镜。 程念樟听言,哼笑了一声。 这厢人什么都还没做呢,光张了个嘴就夸有天赋,也不知动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好心”。 他摁灭烟头后,也不遮掩情绪,直接眸光犀利地瞥向魏寅,嘲讽道: “怎么?是下次床戏还想用她?” 这话有够冲人的, 魏寅皱眉,搞不懂今天是谁点了他程念樟的火药包,一炸接一炸,出口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而且逢人就顶,根本不讲情面。 考虑到进度不宜再拖沓,亦懒得与他争执,于是魏寅深吸口气后,直接朝向对讲: “差不多了,开始吧。” 执行得令,后退两步,挥动叁下手刀算作倒数。 罗生生这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季浩然就已经携卷着粗重的呼吸,把自己嘴唇给送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两人触上的一刻,罗生生能明显感知到他唇瓣的颤抖。 这人动作小心翼翼地,触覆着也不做大动,鼻息却异常炽热,搞得她原本平静的心绪,也跟随他的呼吸莫名错拍了起来。 这个吻,实在是轻柔地有些过分了…… 罗生生半闭着眼,睫羽在微动中轻扫他的面颊。 她现下被这股和煦的氛围迷晕了头脑,蓦地有些搞不懂,这个季浩然到底要做什么? 不是舌吻吗? 舌头呢? 舌吻(下) 十几秒过去,两人一直保持着蜻蜓点水的动作,没有任何进展。罗生生就算不是专业演员,心里也清楚,这一镜到最后铁定还得NG。 “咔” 果然,魏寅很快就让执行叫了暂停。 双唇获释后,终于能说话的罗生生也不和季浩然讲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开口直接就问了个直白而羞耻的问题:“你……你干嘛不动舌头?” 她是真的不解,这事很难吗? 季浩然没给答复,只冷着脸偏头错开两人视线,而后默默垂头,撑桌向后离远了一些。 也不知在躲她什么。 场下,程念樟视线定在屏返,眉眼收蹙,回放里罗生生和季浩然的状态,陌生感显而易见。照道理如果睡过,凭季浩然的脸皮,不当束手束脚成这样。 他脑中过片,蓦然回想起抓到他们夜宿那天,罗生生极力否认情事的模样。 原还不信,现下看来,她似乎真没有说谎。 一些认定的事物,猝不及防间开始真真假假跳现,让人厘不清头绪。 男人执烟的双指微震,余灰落在手背,程念樟终是没忍住瘾头,当即又深嘬了一口,急吐的白烟喷薄成雾,这个动作,他做来好看是好看,却也难掩落拓。 “你们折腾半天,反倒越拍越回去。让罗生生退下吧,我去教浩然,再这样下去我看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平白做些无用功而已。” 程念樟说时摁灭烟头,尾音里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感。 魏寅挑眉,眼神隐隐流露不耐。 “才第一镜,我觉得状态还行,多磨合几次应该问题不大,不必这么早下定论。” 作为一个富于经验的导演,魏寅对人物情绪的捕捉极其敏感。季浩然这一镜虽然动作生涩稚嫩,但与刚才和苏岑的“互啃”相比,这个吻,至少观感上还算宜人,并非无药可救。 “不用磨合,这段床戏如果实在拍不顺,去掉也无所谓。” 去掉? 那就是删戏的意思…… 这段戏是原作乙南点名要的情节,当初顶着过审压力好不容易批了下来,程念樟现在居然说删就删? 太儿戏了。 “念樟,我才是这部戏的导演,我希望你尊重一下我作为导演的专业判断。刚才罗摄影的服化是你喊着做的,本来我也不赞同用她,但十几号人没有白白被折腾的道理!既然决定要做,就把事情做好,别反反复复,在边上指手划脚,说些丧气的风凉话!” 魏寅向来温和,少有和人撕破脸皮的时候。 但人的忍耐总有限度。 他最欣赏程念樟的一点,就是这人从不畏难,气沉如海的魄力。与其说他当下是在气他反复,不如说是在点出他的浮躁,教他清醒。 人对放弃和逃避有着天性里的依赖,无论床戏还是剧组进度,说白了都是些小事,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魏寅不想他一脚踩进软泥坑里,到时想爬也爬不起来。 见程念樟没有回话,大约还是觉得话说重了,魏寅调整情绪后,又缓声安抚了句:“你今天情绪不对,如果觉得累了,可以早点回去休息,这边有我和陈指导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程念樟听言揉捏眉骨,他额角的痛,在魏寅说话的间隙,一路蔓延,直刺脑后。他也厌恶冲动和反复,但有些情绪间的难忍,并不是旁人叁言两语就可以消解的。 “没有无止境磨合的道理,剧组试错的成本就那么多,最多再来两条,不行就换个方法,你也不要执念太深。” 各退一步的说辞罢了,魏寅听得出来,他叹口气后,拍了拍程念樟的肩膀,算作与他言和。 “嗯,先试试,不行再说。” 没有得到执行的指令,季浩然和罗生生就不能离开定点活动。 “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样怪尴尬的。” 自从刚才NG过后,季浩然便一直低着头没再出声。 与他接触到现在,虽然时间不长,但在罗生生的记忆里,这人向来嘴巴很碎,几乎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又是板脸又是无言的状态。 “也不知道要拍到什么时候,你说你明明接过那么多偶像剧,经验都到哪去了?” “我是没他有经验,你不满意的话,就换他过来好了,我不介意看活春宫。” 这什么跟什么? 怎么就活春宫了? 他都从别人那听到了些什么? 罗生生刚还纳闷季浩然怎么识破他俩的,一听“活春宫”叁个字,立马就把矛头对准了白天碰到的场务和道具头上。 本来她还想着无凭无据的事情,装装傻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去,毕竟电影还得拍,他们兄弟俩万一闹得太僵,以季浩然这种不管不顾的个性,后面程念樟必定会很被动。 但事已至此,那群人都舞到了季浩然面前,这事过几天估计全组也就人尽皆知了。 那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想想还不如破罐破摔算了! “我和他正常谈恋爱,碍着你什么——唔嗯……” 完全没有预兆。 季浩然的这一吻……落得非常突然。 听到“恋爱”两字,这个男孩眼里有一抹异样的瞳色闪过,他也不多想,循着本能抬手直接捧住她脸,拇指趁女孩张嘴时,强行卡抵着她的牙关,在罗生生无法合齿的当下,探舌刺入,蛮横又狡猾。 季浩然埋头之后,纯粹就是一股脑地瞎亲,吻得毫无章法可言。舌尖进入也不知缱绻,一心迫切地就想和她勾缠。笨拙地试了半天,却怎么也触不到她舌侧的敏感。 动来动去,也不过在她的上颚与舌苔间来回游走,吻技莽撞地就和他的性格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这个吻给人的感受实在诡异,不光没让罗生生体会到唾液交换后,内啡肽促发的快感,反而因为口腔组织被季浩然的舌尖来回剐蹭,搞得痒意蔓延,教她直想发笑。 罗生生现下是总算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不想舌吻…… 而是真不会啊! 边上的执行和摄影原本还在等待魏寅指令,看到这一幕,两人几乎同时顿住动作,神情呆愣着,满脸皆是问号。 执行以为是自己漏听,便偏头低声问了嘴边上摄影。 “喊开始了吗?” “没……没啊?你别吓我,我开拍键都还没按下去呢……” 他们刚说完,还在疑惑着,就见身前的两人唇舌分离,牵系出一抹银丝,拉长后化水垂落。 季浩然努了努嘴,表情中夹杂了些许不满。 “再来一次。” “啊?——唔!” 罗生生还没从上一吻的错愕中走出,第二个吻又倏然落了下来。 她还没换完气呢! 执行和手持的大哥这下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漏听什么指令,两个人就是单纯的亲了个嘴而已。 “啧。” 实在受不得这股子酸臭,两人挑眉互相使了个眼色后,便一起默契地转过身去,东看看,细看看,权当无事发生。 屏返内的画面因摄影的转身而变作空景,监视器前的叁人,此时对着这片突至的空阔与杂乱,各自都有些讷言。 看完全过程的程念樟,现下依旧维持着翘腿靠后的坐姿,他单手支着下颚,右侧的半脸被推挤向上,虽然些微有些变形,但仍能看得出他面色的淡漠。 “呵” 这个男人对着空景沉吟了会儿后,嘴角牵扯,爆出一声冷笑。 搞不懂他笑意为何,总之听来料峭地很,让人不寒而栗。 恼羞成怒 “唔嗯……嗯……停!” 罗生生使了些力把季浩然推远,抬手抹掉嘴边的口津,瞪眼向他小声抱怨道: “你到底会不会亲?” 季浩然撇嘴歪头,佯装无谓,故作坦然地回了句“不会。” 然后顿住半秒,又接道:“你也不怎么样,还好意思说我?” 罗生生简直无语,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白了这人一眼后,就再懒得与他多话。 对讲机在镜头转变后不久,“呲啦呲啦”开始爆出声响,里面传来魏寅的声音,提示执行让摄影和演员在定点稍作休整,他们要再讨论一下进度安排,大约叁到五分钟后继续。 嘴里“嗯嗯”“哦哦”答应着,大体接收了上意,执行便立马回身向两位主角传达了些导演组的看法: “浩浩,魏导说了,你刚才试戏的状态不错,要是小罗你再配合点,咱们下条应该就能直接过掉。” 无论魏寅还是执行,都挺懂说话艺术的。他们把刚才季浩然的行为定性为试戏,这厢便一下封堵了旁人的臭嘴,也撇清了季浩然性骚扰的嫌疑,听得出是有些偏帮的意思, 不过明明是季浩然吻技太差,他们居然还倒打一耙,反说是她不配合? 果然男人只会共情男人。 罗生生听后瘪嘴,隔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答复道:“哦,知道了。” 她心里当下其实特别不服气,可纵使再不服气,这事和外人也没什么据理力争的必要,所以她选择认怂,也没给怼回去。 哑巴亏吃就吃了,总不见得让他们几个大男人来和季浩然亲一口,与她感同身受,也体会体会那种被异物灌口的不适感吧? 别开玩笑了。 疏通了利害,罗生生明白,现在不是故作矜持的时点。比起反反复复NG,还有被季浩然来来回回吃豆腐,很显然,“一条过”才是目前于罗生生来说,最快速解放自己的手段。 待执行和摄影走远,罗生生眼色微动,支着下巴,还真就开始认真思考起了等会儿该怎么“配合”的事。 她抬眸看向季浩然,勾了勾手教他俯身靠向自己,而后踮脚凑近,与他咬起了耳朵。 “季浩然,你左手抬起来,挡一下脸,然后把舌头伸出来,我来教你亲。” 她教他亲? “嗯?” 季浩然蹙眉不解,以为是自己幻听。 罗生生瞧他愣头愣脑地,干脆直接捏着他的腕骨,把这人大手抬起,当作一块遮脸的挡板。 “你不是要和我对戏嘛,咱们研究一下,省得等会儿又重来。” 季浩然这次确认了,刚刚确实不是幻听。 “哦。” 这孩子从善如流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地厉害。罗生生话音刚落,他就听话地伸出了舌头。 狗里狗气的。 罗生生没想他这么爽快,见状先抿了抿嘴,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压下紧张后,便稍稍偏过脸,闭眼向他挨近。 清浅的呼吸扫过男孩侧脸,绵软中带着融雪般的暖意。罗生生脸上有些脂粉的香气,裹着淡淡奶味,贴面后漂浮鼻端,让人忍不住不断想嗅。 季浩然的右手自她靠近后,就一直犹豫着想揽她腰,可每次提到半路,又总怯怯放下,生怕把喜欢惊乍的她吓跑。 两人舌尖刚触上的一刹,季浩然也不知怎地,没忍住颤栗,还未尝到她的滋味,便立马舌头上翘着就给缩了回去。 罗生生感受到异样,睫毛颤动,缓缓抬眸对向他的眼色,抬手用拇指抚蹭这人侧脸,气音娇软地问道:“是太痒吗?” 季浩然不敢看她,垂眸避开视线,沉默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这样害羞,搞得我也不好意思了。” 罗生生语气里自带了些惯常的嗲气,听来就像是句撒娇。 季浩然紧了紧右手的指节,强迫自己清醒。 “谁害羞了?” 死鸭子嘴硬。 他没出息的样子,罗生生又不是没见过。 但她想了想,现在不是掰扯这些的时候,首要任务还是得给他的嘴巴开苞,斗嘴斗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你右手给我,食指伸出来。” 罗生生从身侧捞起了他空闲的右手,拗下四指,独留食指伸着,神神叨叨地,搞不懂又想搞些什么花头。 “你……呃!”季浩然正懵懂着,她居然张嘴就将他的食指,给含在口中:“罗生生你……” 温热湿滑的软舌缠绕男孩指端,一股异样的快感从指尖直接冲抵到了下腹。 季浩然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四肢绵软,无尽的酥麻在体内流窜,她舌头每动一下,他鼠蹊处便会抑制不住崩紧一次,那里连通性器,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别玩了……会硬的。” 说这句话时,季浩然几乎伏低到,差点抵靠在了罗生生的肩头,语气里满溢的皆是哀求,听来可怜巴巴的。 罗生生本身也没什么作恶的心思,听他这么说,一瞬间还挺惊讶的,于是赶紧停下动作,将他长指给送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敏感?” “哼” 抽手后,季浩然有片刻脱力,他也再顾不上什么遮挡,直接把双手撑在女孩肩膀,低头开始调整呼吸的节奏。 “刚刚是教你等会儿舌头该怎么动,不能像块钢板似地扫来扫去,要先试探,然后缠绕……哎……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要软软的,那样才舒服,到时候镜头拍出来才好看。” 罗生生出口的语气轻快又活泼,完全没有任何沾染情欲后的羞怯与暧昧。 季浩然的反应,让她沉浸在了一种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的情绪当中,觉得自己还挺有当老师的天赋,居然能灵光一现想出这种独一家的方法。 而这种轻快落到对方眼里,却像把软刀,刮心地很。 “你刚刚一直在想的,都是拍戏吗?” “对啊,不想拍戏想什么?” 罗生生佯装不解地歪头,尾音褪去轻快,音调下沉,是一种很明显的,划清界限的信号。 “你挺厉害的,罗生生。” “谢谢夸奖。” “除了他们还有别人吗?我听说宋远哲和刘琨他们喜欢玩乱交,你收集这么多男人,不会是也有这方面的癖好吧?” “季浩然,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干净?你这人不就喜欢脏的吗?宋远哲我就不说了,程念樟有多脏,你知道吗?” —————应该会修,在努力写了——— 揭短 “季浩然,你凭什么说他脏?” “事实罢了,我为什么不能说。” “啪!” 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落下,击打在季浩然的左脸。 男孩躲闪不及,头颅向右偏侧着,眉头逐渐簇拢,整个人在蓦然间,噤声没了话语。 此刻回荡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除了季浩然一声更比一声粗重的喘息,便再无其他声响。 罗生生咬牙,她能感知到季浩然正在克制着怒气,并且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剧组边上也有好几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想看他们再闹笑话,好拿来当作刚才那场荤腥的加餐。 但她现在根本顾不了这些所谓的体面和周全。 纵使她总是死男人死男人地编排程念樟,嫌他外面有女人,说他花擦擦,嘲他不讲男德……可“脏”这个字眼,她从来没想过,也决不允许有人,把它用在他的身上。 陌生人不行,季浩然更不行! “季浩然,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走到今天,变成所谓的顶流,靠的都是谁的功劳?你还不会真以为是靠你自己这种连接吻都接不像的下叁滥演技吧?” “你他妈够了……” “怎么够?你不是说他脏吗?那你呢?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就像是个被老鸨养大,回头嫌娘接客,狼心狗肺的不孝子。婊子养的东西!他这么照拂你,给你铺路,搭桥人脉,教你学戏,让渡资源,我看那些脏活累活好像都是他在做的吧?你呢?每天打打游戏,看看动漫,演不好戏有人哄,出了事还有人兜,神仙都没你这种快活法吧?平时有好处的时候称兄道弟,回头就为一点争风吃醋的小事,说翻脸就翻脸,出口就嫌他脏……” 罗生生说到这里,倏然一梗,止不住有些鼻酸,但她强忍住了哭腔,马山又继续杀伐道: “你刚刚凭什么这么说他?你又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如果真要说脏,我看论德性里的脏,还是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季浩然更胜一筹。” 女孩说到后来嗓子愈发战抖,但仍尽力维持住了句意的清晰与连贯。 这几段话,没什么脏字,却招招致命,想来世人常说的杀人诛心,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了。 执行在一旁看了会儿戏,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两人的表情神态里还是可以明显察觉得到,气氛有越变越僵的势头。 于是他赶紧打开对讲,大声问了句魏寅,需不需要叫摄影开镜准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当即便朝桌前的他们喊了一喇叭: “浩浩小罗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罗生生现在都不想拍了! 她扭了扭身子,刚准备回绝,不料肩膀却被季浩然又给强行摁了回去。 这个男孩现时双眸垂下,漠然地与她对视,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晦暗,里面掺杂着怒意和欲望,如同一夜长大般,让人不禁感到后怕。 季浩然没有转头,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罗生生,唇瓣开合,语气笃定地向执行回复了句: “我们准备好了。” “哎哟好嘞!那各单位准备!叁!二!一!” 罗生生傻眼,她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执行那头就已经开始挥手倒数,摄影则顺势掉转方向,埋头看向了转接屏,头顶的收音话筒被快速下放,魏寅和陈珂也几乎在同时戴上了耳机…… 场内所有的一切,都已是副箭在弦上,不得不拍的架势,就连季浩然也变换回了原来撑桌的姿势,挑眉蔑笑着,赌的是她这个怂货,就算想逃也不敢逃远。 “A!” 开拍。 “唔……” 不似上一镜般莽撞,这次落吻,季浩然决心一雪前耻。 他循着刚才罗生生的说法,在心中默念:第一步,试探。 男孩探入的舌尖不再横冲直撞,开始耐心摸索着,轻轻挑拨碾转,细微地擦过各处,静心去体会每一次碰触时,自己快意的深浅,和她颤缩的频率和呼吸的变动。 第二步,勾缠。 在他小心的探索中,罗生生没有抗拒,亦开始主动给出回应。 她将双手搭上对方肩头,拱腰贴向他的下腹,用一种若即若离的触碰,不断刺激着他突突勃跳的坚硬。 卷舌就在这点火的边缘,开始恣意与他缠绕了起来,搅动口津的“啧啧”声,混合着两人剧烈的呼吸,不断灌耳,就算无法眼见嘴里的战况,光听响动也能教人面红不堪。 监视器前,魏寅对实时拍摄到的画面很是满意,他想要的情欲感,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这一镜原本的掐表是十五秒上下,但时间到了,魏寅并没有着急结束,之后屏幕右上角的录制时间不断变换,就算显示快过叁十秒了,他还是没有着急拿起对讲。 “咔!” 这一声叫停,最终并非出自魏寅,而是来自他身旁的程念樟。 这个男人此刻漫身戾气,即使出口只是个单音,但透过对讲,旁人也能听得出他情绪里的那股勃然煞气 执行听音后,愣了愣,隔了两秒才想起拿出喇叭,连声喊出“OK”“好了”“过了过了”之类的提示,催促演员出戏,摄影换镜。 得知这条过了,罗生生如获大赦,当她率先停下动作,准备从季浩然身下离开时,这个男孩却突然一手揽紧她的后腰,一手捞起她穿着吊袜的右腿,卡死着,高挂在自己的腰胯之间。 他现在身上只穿着一条不算宽松的长裤,裆下鼓出的弧度,已到了十分骇人的程度。这人的性器就这样隔着布料,随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直接戳顶在了罗生生下腹的位置。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性暗示了。 而是赤裸裸的明示—— 他想肏她。 非常想。 “季浩然!你做什么?已经喊咔了!拍完了!” “还有床戏,你急什么?” “你疯了吗?这是片场!你快放开我!” 罗生生再怎么愤恨,终是念在交情,不忍伤及季浩然的颜面。就算在这种情形下,她也只是压着嗓子对他劝诫,克制着力道将他推搡,寄希望于季浩然能快速清醒,或是有旁人相救,不至于让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然而这些反抗,于此时头脑已经有点不太正常的季浩然来说,根本就是场徒劳。 他用蛮力把她挣扎的右腿压地更紧后,语气不屑地怼她道: “片场才刺激,你家那位有部电影叫《云河》,看过吗?现场就是真上,后来为了过审又把床戏全剪,明知道放不出还要去做,你说他当时肏那女主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呢?难道也疯了吗?嗯?” 纵使罗生生对程念樟所有的公开资讯都了如指掌,但这些剧组的秘辛,她却向来无从知晓。 季浩然的话,让她瞬间有些木讷,不知如何应对。 见她一脸无知的表情,确认了心中所想后,季浩然笑着俯身,靠近她的耳边,继续蛊惑道: “这还只是开胃菜,你就受不了了?刚刚骂我的那股劲呢?往事就不多提了,他召妓的你知道吗?就去年平安夜那天,他工作室开趴还带了个鸡去开房,那时候你们就已经搞一起了吧,这事你也知道吗?不嫌脏吗?” 越界 罗生生讷讷着没有接话,她咬住下唇,一个眨眼的功夫,眼眶里蓄的泪就直直落了下来。 “浩浩小罗,你们在做什么?赶紧走位换定点呀!” 执行背过看了眼下一镜的置景,转身就发现了事有不对。尤其是两人现在的姿势,色情里还透着股诡异,瞧来像是起性了,但女方表情又不似那么回事。 今天是因为听了苏岑说的八卦,想着送季浩然个人情,他们才顺水推舟闹了这出。 别看剧组人心多有庞杂,各自底线却十分清楚,事情该做到什么程度,还是能把控尺度的。 大家都知道罗生生的男友是宋氏高层,他们私底下怎么乱搞男女关系,说白了只是私事,今天这戏是罗生生自己答应要演,想也知道她不会傻到去和那个宋二告状。场内伶仃几个除了苏岑,又都是程派的人,吻替说白了就亲个嘴而已,向外也传不出什么花头。 但季浩然这厢要真不管不顾搞起来,那就是把私事搬到台面上演,传出去可是要被人掀桌子的! 执行现下真有点慌了,他不过也就看个热闹,真要砸饭碗,他可不干。 见两人没有反应,他便走近,掰扯了下季浩然的肩膀,温言劝道: “快别磨蹭了,程制片今天心情不佳,咱要是再被揪住小辫子,全组都得跟着受罪,您们两个小祖宗就行行好,赶紧走位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现在还怕程念樟?抚他逆鳞还来不及呢! “下一镜在床上是吧?” 挂在侧腰的腿被放下,季浩然扫开执行后,拢住罗生生的后脑,强行将她摁在胸口,不愿教外人看见这女人红眼掉泪的样子,搞得好像他有多欺侮人似的。 执行听到“床上”两字,直觉不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是的,岑姐已经去隔壁听魏导讲戏了,浩浩你也快跟上。” “你跟魏寅只会一声,我和罗生生直接上就行,用不了苏岑。” 啥? “浩浩,别闹了,小罗只做吻替,下一镜几乎全是裸戏,岑姐刚刚下去是做好了防护再上的,哪能让小罗随便来。” 听到他要拉自己下水真去拍床戏,罗生生当下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直接剧烈地扭了起来,奋力想从季浩然的怀里挣脱。 “季浩然,你闹够没有?” 执行这边见状,暗道糟糕,赶忙抬手帮着也去拉扯了两下。可没想到动作失了轻重,竟不小心“啪”地打在了罗生生的上胸,又因为尴尬失神,贴上近两秒才缩手…… 这动作落入季浩然眼里,瞬间就点了他的爆雷。 “谁让你碰她了!操!” “嘭!” 罗生生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季浩然已经结结实实,甩了一记重拳在执行脸上。 做了十几年的现场副导,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无妄之灾会就这样落到自己头上。执行左脸被击中后,眼前一下懵黑,因毫无防备,直接前倾着趔趄了好几步,才最终跌坐到了地上。 倒地后的他,两手捂住整脸,“嘶嘶”“啊啊”疼叫个不停,看起来异常凄惨。 周围两位手持和收音的大哥因手里都有器械,只能干眨眼睛看着,他们面容呆滞,完全搞不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执行掉地的对讲发出声响,里面魏寅关切问了句“发生了什么状况?为什么有争执?”。 近千平的场地,四五个独立布景,导演区离现在他们所在的布景有些距离,视线又被半截墙面给遮挡,没有屏返实时反馈,魏寅只能模糊听到些怪异的响动,观察到地面人影的错乱,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并辨不清楚。 季浩然听言,弯腰将对讲捡起,没答魏寅的问题,只对着话筒,沉声说了一句: “你们让摄影开镜吧,我现在状态不错,下场床戏直接来就行。” 说完立马摁下关闭,隔绝交流后,眼色狠戾地指向板姐和摄影: “听到没有,可以开镜了。” 这已经不是不讲规矩了,简直就是没有王法! 偏偏其他人还真就敢怒不敢言,生怕自己落得和执行一样下场,被此刻发了疯的季浩然给当头爆击。 于是为了快点应付他,板姐干脆也不擦板重写了,直接瞎改了个条数,“啪嗒”对向镜头,打完就撤。摄影也来不及架上稳定器,徒手托着机身,也管不上画面稳不稳定,反正只要按下开拍就行。 和哄小孩一副腔调,陪他玩儿罢了。 罗生生现在浑身发抖,季浩然刚才的举动,是真的有吓到她。 往事里不好的记忆被一瞬翻涌上来,但当下的情景,却比七年前来得更加可怕——众目睽睽的羞耻混合着暴戾下的恐惧,纷繁恶感突袭,教她只能虚软着,勉强靠撑住台面才将将站稳。 “季浩然,你这是要做什么?强奸我吗?” “嘘!拍戏呢,专业点,别随便给自己加词。” “我不——唔!” 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季浩然俯身便是一记深吻。 他本质是个聪明的孩子,接吻这种事,一学即会,当下再入舌,已然娴熟如同老手,不光技术精进,还能灵敏地感知罗生生欲咬他的心思。 在她合齿之前,提早分开,然后再迅速覆吻,乐此不疲。 摄影大哥拍时一直不断在吞着唾沫,他能明显察觉到两人气氛的不对。徒手托着着机器的他,因为纠结和不知所措,几乎快把影像给抖出残影,看起来晕人地很。 屏返内的画面受他动作影响,信号波动,很不稳定,比起之前来说,明显有了好几秒的延迟,并且断断续续地,呈现出来,就如同王家卫偏爱的抽帧效果,混乱,又富含迷情。 红框将这对围裹着肉欲的男女框禁于屏幕,他们就在那狭隘的暗室中推拉撕扯,精心设计过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美感增添了暧昧,却也掩藏了不少这场情事的肮脏。 罗生生的吊袜在挣扎间被季浩然强行拉脱,吊扣回弹后,“啪”地一下,重重打在她娇嫩的腿肉之上,淤痕与画上的鞭疤蓦地傻傻分不清楚,无论看着还是听着,都会教人心疼。 “啊!” 这突至的刺痛,教她忍不住仰头叫出了声。 身体由此递送向前,浸润的冷汗化掉了罗生生胸口的遮瑕,几颗暗红的草莓便开始逐渐显露了出来。 季浩然低头时,视线扫过那里,本就因欲望而暗沉的眼神,当下更添晦涩。 他将炽热的掌心刺入她的衣领,这人修长而骨节宽大的五指,直接将罗生生的整个左乳遮罩包裹,虎口与指节的薄茧随动作蹭过乳尖,带她全身一起,筛抖着打了个好几个激灵。 即便被胸垫推高挤紧,她胸肉的触感仍然柔软至极,教他不舍脱手,直想揉捏。 果然可爱的人,哪里都是可爱的。 季浩然如是想着。 “别碰我!” 罗生生一直试着推开他手,却拗不过这人力气,她越推,他便捏得越紧,一直紧到她的心脏都隐隐开始犯痛。 “季浩然,你放开我啊!” 这句她几乎是叫的,哭腔变得凄厉。 行进到此,摄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慌忙按下停键后,随意找了个桌面把机器放下。 然而正当他上前意欲阻止的时候,一道颀长的身影早已先他一步奔袭而去。 “程……程制片!” “嘭!” 无觉反应间,重拳落下。 接连而来的是一记顶喉的长推。 程念樟此刻昂首蔑视,紧抿着唇线,只凭单肘,便将季浩然钉死在他身后的墙面。 这一下动作里,他明显下足了狠心,男人肩肘在定身后仍旧不断加力,卡紧对方脖颈,根本没给季浩然留下任何呼吸的间隙。 “程制片,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再下去浩浩就没气了!” 摄影大哥现在是除罗生生外,离他们最近的人,眼看就快闹出人命了,却因程念樟周身散发的戾气,也只敢在几步开外,说些不痛不痒的劝诫。 魏寅和陈珂来得稍慢。 刚才因为画面的延迟,他们也是方才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作出反应时,程念樟人已不在。 待他们赶到,局面就是这副完全不受控的样子。 “念樟,浩然是不懂事,但你也别冲动!” 出声的是魏寅。 程念樟听后,冷冷回头瞥向身后,眸光锐利。 “你们最好离远点,他欠的教训,我今天要一次性让他补回来。” 教训 窒息感让季浩然的整张俊脸,完全憋成了酱红。他没有选择剧烈的反抗,只抬手攀住程念樟抵身的下臂,张唇微动,似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个整音。 “别打了……他会没气的!” 罗生生见情势焦灼,担心程念樟真要把季浩然给弄死,于是连肩带也没顾上提,通身糜乱地就跨步上前,欲要阻止这场暴虐。 “放手吧” 触到男人手臂后,她手心仍因害怕而有些颤抖,眉眼哀婉着,蝇声求他放手。 程念樟斜瞟了罗生生一眼,神情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被女人胸口的指印再度刺激,躁郁突增,眉心也愈加皱紧。 他克制着深吸口气,甩手将罗生生抛远。 “离远点,这里没你的事。” 季浩然颚下的手肘在男人说话的同时松劲,而后变换动作,迅速揪住他的额发,将其整个上身下拗。 程念樟歪头乜视身下,接续着提膝从侧面进攻,重重抬击男孩腰腹,力道大得……就好像誓要将他上身折断似的。 让人不忍卒看。 “呃啊……” 天地因巨痛而震动,季浩然的头脑刹那眩晕,既辨不清方向亦迷失了重心,只能哀嚎着单手捂住痛处,另一手则在倒地时支肘撑向地面,情态颓败尤如丧家之犬,倏然跪落,垂头不见生气。 就在他张口粗喘着,试图寻回力气的当口,一双薄底擦色的孟克鞋,静静绕行,出现在季浩然眼前。 程念樟站定后,稍提裤腿,露出脚腕凌厉的踝骨,而后缓慢蹲下。 “啊!” 这孩子还来不及细看对方动作,发顶已被程念樟再次扯紧,头颅就像被人操控的木偶,任他提拉着仰起,迫使自己在匍匐中,不得不去迎接这个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凌迟。 “浩然,刚刚玩得开心吗?嗯?” “呵……当然开心……而且……呃……我还没玩够……” 季浩然当下反骨突刺,即使成败已成定局,态度里仍然不见半丝服软。 “嘭!” “啊!!!!” 程念樟听言,直接将他额面撞地,直起身后抬腿踩踏,碾动鞋跟研磨他的侧脑,昭显绝对力量的压制。 “念樟,够了,放开他吧,浩然伤到脸的话,这电影后续还怎么拍?” 魏寅只在片场见过程念樟这么暴戾的姿态,当时还是因饰演角色使然,并非他的本意。在魏寅的认知里,这种近乎失智的残虐,不当是程念樟该有的表现。 况且对方还是季浩然,那就更不应该如此冲动。 程念樟现下没空理会劝诫,他只将身体微微前倾,低头问了句: “是谁教你这么放肆的?” “哼……” 因被踩挤到了喉管,季浩然只能用鼻音回应,听来好像还是不服。 “呵” 程念樟冷笑,笑他不自量力。 于是他加重脚劲,往下又踩实了几分,上身则微微昂首,按压指节,因这几下动作,空寂无声的片场之中,此时回荡的,皆是男人关节的“咯咯”脆响。 这明显是要再动拳脚的征兆,但当下也没人敢轻易上前阻止,生怕跟着触了霉头。 “我和他还有些私事要谈,不方便有外人在场,现在你们可以退下了,收工吧,善后我来安排。” “念樟……” 魏寅想说些呵止的话,出口却只剩下词穷。 程念樟也没给他续话的机会,直接抢道: “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季浩然教训到服贴,谁也别来劝!分寸上魏寅你就放心,该打哪里,我比谁都清楚!” 意思是真打起来,也不会去伤季浩然身体的明处。 程念樟此刻气态镇定,与方才相比,戾气似乎消减了不少,从话音里也能听得出他理智的回归。 不过,不远处的几人听言,对望后面色里仍旧难掩踟蹰。反而是后赶来的苏岑,在这堆神情木讷的人里,给出的应对异常有些机敏。 她见状朝四围里使了个眼色,而后扫手轻挥几下,摄影执行收音这些杂碎小卒收到信号,便都识相地,如猢狲般踉跄退散了出去。 清走旁人,她又走前挨近魏寅,搭肩细语道: “魏导,我们也走吧,事情隔了夜的话,就算压下来,人心也难免会生变数,倒不如让他们把话好好说清楚。况且……浩浩今天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程制片教训教训也是为他好,我们掺和了反而容易适得其反,两头都不得好,你说是吧?” 魏寅没答,倒是身旁的陈珂叹了口气,转身扯过他,幽幽说了句: “走吧” 待旁人离远,苏岑又回头笑看向落单的罗生生—— “罗摄影,你也跟上吧!别掉队了。” 语调里难掩得意。 苏岑是今晚的始作俑者,这出戏虽然比她预想的要暴力不少,但结果基本还算令人满意,一石叁鸟的事情,算是帮她出掉了不少白天的那口恶气。 想想还挺解恨的。 罗生生没有接苏岑的茬,她现在心思全灌注在程念樟的动作上,在她意识里,季浩然再怎么样,这种折辱人的招式,也不当出现在他们两个兄弟之间。 日后如果回想,总要生出龃龉的,她不想因为自己,多造出这些无妄的业障来。 “你放开他吧……我没事了,真的。” 她蹙眉上前想要再去劝导,可还没走近,就被男人的长臂又给推远,连着后退了几步。 “去外面等,别碍事。” “对啊,罗摄影,走吧。男人的事,轮不到我们女人多管。” 苏岑抬眸看了眼局势,挑眉后伸手拉过罗生生,掌心用力捏紧女孩腕骨,强行把人扯离了程念樟的身边。 “这电影光在季浩然身上就砸了四五千万,你就放心好了,程制片是舍不得弄死他的。” 苏岑对利害看得透彻,她耳语的这句直接点破关键。趁罗生生无措的间隙,她推着女孩肩膀,硬是把人强推到了场地的大门之外。 “嘣!” 门扇合上的一瞬,室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罗生生当即被吓得不禁缩肩发起了抖,耳内嗡鸣,完全听不清周边人张嘴叽叽咕咕都在对她说些什么。 “完了。” 她不知道到底什么完了,但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两个字在不断回环,像是念咒一样,教她不得安宁。 完了,完了,完了……… —————— 程念樟到底“教训”了季浩然多久,又是怎么“教训”的,室外的这几人其实最终都没能知晓结果。 魏寅原想等到两人出来再走,然而几支长烟烧尽,却只迎来了匆匆赶到的钱韦成。 “大家都散了吧,先回去休息,这边我来善后。” 他是季浩然的经纪人,此话出口,听他语气平和,至少证明里面的情况应该还不算太坏。 扫视了圈周围的众人,钱韦成捏腕转正表面,指针将时刻定在凌晨,天际微亮,显示时候已不早。 “浩然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但这孩子一向好面儿,有些状况也不宜向外展露,现在这里人多眼杂,事情处理起来会很难办。还望大家谅解一下,给他留点体面的空间,这事留我和念樟处理就足够了。” 这明显是在赶客,意思是要大家尽快离开。 在场七窍玲珑心,全都不是长了木鱼脑袋的人,自然听得懂话意。 罗生生缩在角落,默默抱肩看旁人一个个离去,却始终没有动作。 中途魏寅试着要带她离开,她初始没有答应,只无声摇了摇头,心里坚持要等程念樟出来,再一同回去。 场面冷清后,钱韦成侧目瞥向最后剩下的罗生生和魏寅,见女孩似乎执意不想走,于是便走近将自己脱下的西装递到了她的手上。 “罗小姐,你也收拾一下早回吧,浩然应当不会想让你来看他笑话。” “季浩然……他还好吗?” “你放心,死不了。” 这回答……还真是潦草。 骗子 2102 初晨,日光在帘布的缝隙中透出茫白。 罗生生睁眼侧躺着对向窗景,身上还穿着夜里的戏服,内衣挤紧她的胸口,压迫着,让人喘不过气。妆面亦厚重得十分闷脸,眼线和假睫毛胶水的残余刺痛眼睑,又痒又疼,教她落了满枕的黑泪。 彼时的她,明明难受得要死,却半点也提不上劲去起身换洗。 人嘛,累极了往往就是这样…… 懒得很。 房门在罗生生最是昏沉的当口,发出了声“滴哩——”解锁的提示音。而后顶灯亮起,原本晦暗的室内,瞬间明亮,明暗交替的刺目感多少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酒店的地面铺的皆是短毛的尼龙地毯,进门后,男人鞋底每踩一步,都会因摩挲而发出沉闷又绵长的踏音,它们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叮——” 火机擦燃。 鼻端飘散烟尘。 身后的床位随程念樟的坐躺而陷落,不知这人用了什么香水,后调的麝香与檀木,历经半日,仍旧余香浓厚。 罗生生动了动鼻头细嗅,确认实感后,猛然转身,便一把栽进了男人怀里。 被她抱上时,程念樟没来得及将手挪远,右手微震,落了几颗烟灰在她发顶。 乌发落雪犹如白袍点墨,怎么看都不是让人舒心的景象。于是他抬手帮罗生生掸了掸浮尘,弄干净后,动作变为轻抚,指端插入发间,悉心帮她将凌乱梳顺。 拨开女人发尾,戏服暴露出她后背的大片莹白,晃得人眼发昏。 “怎么还穿着这身?” 听程念樟语气不咸不淡,不似要骂人的样子。罗生生就试探着又埋首往他胸口蹭了蹭,将浓妆印他身上,故作邋遢,想刺他脾气。 “累,没力气,不想动,等你帮我换。” 没脸没皮的。 “呵。” 程念樟无谓笑了声,倒是对她没起任何怪嗔。 他嘴里现时藏着甜腥,就算是尼古丁的焦苦,也根本没法将其压下,手里的烟是越抽越觉得寡淡,于是只稍带了两口,他便摁灭残烟,再没有续抽下去。 除了喉头的这点血气,他指骨关节上擦破的皮肉也开始溢出脓水,刚还不觉得疼,等安逸了,略微动作,就会教他异常难受。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罗生生不知他有伤,问的话娇滴滴的,一副要人哄的样子。 “善后费了点力气。” “你刚刚吓死……”罗生生自他怀里抬头,原本想与他再撒个娇将事情揭过,却没想入眼即是男人血迹斑斑的下颚和眉骨:“怎么了?怎么都是血?” 她惊得立马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啪嗒”按亮台灯——这才发现不光脸上,他的手肘和指节也全是擦伤和淤痕。 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是他在教训季浩然啊! 怎么回来就满身是伤了呐? 罗生生抓起程念樟最是血肉模糊的右手,只见伤口应该处理过,除了血和脓,看不见什么脏污,但他四肢本就没多少皮肉,骨节上擦掉块皮,一旦屈指或握拳,就感觉白骨马上要戳出来似的,让人害怕又心疼。 “砸到了置景的镜面,没什么。” 程念樟缩了缩手,姿态里有些回避。 “什么叫没什么!”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眨也没眨,豆大的泪就瞬间啪啪下坠,落向床面:“多大个人了!为了这点破事就打架?有什么好打的?他多大,你多大?他脑子不清楚,你脑子也瓦特了吗?” 罗生生越说越气,回忆往昔,想起这人次次都是这样,平日看着冷冷清清的,动起手来就完全没了轻重。 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铁做的,再厉害也没他这种糟践自己的道理。 “只是破相而已,没伤到筋骨。” 程念樟抬手揩掉她的泪,本欲安抚,但动作做到一半却又被她给捉住。 罗生生顺着手腕往上,扭过他的下臂,上面有几道泛紫的淤青,一看事情就没他嘴里说得那么简单。 “这难道也是镜子砸的吗?什么镜子这么厉害?你砸个给我看看啊!” 因为是明星,日常都会注意防护,加之程念樟除了拍戏也不常触动拳脚,皮相是肯定要比常人细嫩不少的,身上稍有点伤,外人看起来就会特别扎眼。 实际吧……那点淤伤,和他身上其他伤处相比,多少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可能是磕碰到的……” 谁信? 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他还打你哪了?” 没心思和他打哈哈。 罗生生问了也不等对方答复,直接掀开程念樟的T恤,从下腹侧腰一路检查到他的胸口和锁骨,确认无碍后,正准备翻个面再查看背脊,这男人却突然开口,问了她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拍戏时候,季浩然和你说了什么?” 程念樟问完,脱去上衣甩向床下,转身将满背的肌肉与伤痕露给她看,大大方方,不作遮掩。 这下反倒让罗生生瞬间变得语塞。 她思考了几秒,想他既然问出了口,那季浩然肯定是已经与他说了些什么。 现在的罗生生,情绪复杂,她对他既心疼又无措,同时伴着股不可遏的生气,气他故意要在问的时候,祭出苦肉计,教她想发作也不好发作。 “他说你拍《云河》的时候,和女主借床戏的由头在片场乱搞,有这回事吗?” 默默一会儿后,女孩细嫩的指腹上抬,避开伤处,抚过这人断翅般的胛骨,丝丝慰热在触碰间传递,描摹的,皆是设问者的小心与试探。 “没有。” 程念樟回得很笃定。 连想都没想,听不出任何犹豫。 罗生生努了努嘴,回答太短,根本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撒谎,其实答案她也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投石问路罢了,重头还在后面。 “他还说你喜欢召妓……” 话还没有说完,程念樟便忽而转头瞪了她一眼。 “召妓?” 这男人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看着不像是演的。 那难道是季浩然在骗她? “平安夜我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当时在忙。” “忙什么?” 程念樟蓦然间没了话语。 那晚的记忆,其实已经十分模糊,除了和她视频外,其他杂事喧闹纷繁,根本没在男人脑中占用太多空余。 仔细回想一番,直到一张陌生的人脸跳闪出来,他才恍然明白罗生生问话的用意。 “忘了。” 罗生生听他敷衍,表情立刻转成憋泪欲哭的情态。 “大骗子!程念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先把肉前铺垫发了———— 哄她 罗生生宣泄后,张嘴“哇呜”就放声哭了出来。 她一面抹着泪,一面跳下床,“呜呜嗯嗯”啜泣着,快步往前拉开了衣柜的移门,而后抽出旁侧行李箱打开,把中午程念樟帮她挂好的衣物,又一件件给全数扔了进去。 “你发什么疯?” 程念樟这次没像从前那样,摆出副冷眼看戏的旁观姿态,他现下应是真的有些心慌,踩地后想也没想,伸手就把她给拦腰捞到怀里,环臂死死圈禁着,根本不给罗生生任何逃离的可能。 “你骗我!从前骗我!现在还要骗我!那么喜欢召妓,你以后就去找鸡好了啊!!” “罗生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难道说错了吗?” 就没一句对的! 手臂在无觉间施力,将她越箍越紧,带起了筋肉的一阵剧痛。 然而程念樟现时管不了这些,罗生生的话,一瞬激出他的怒气,在惩罚似的掐抱过后,他逐渐去掉力气,试图趁着松缓的当口,将卸下防备的罗生生再度转身面向自己。 “你……唔嗯……” 罗生生回头还没来得及诘问,就被深吻给缄了口。 男人在后背游弋的大手,将她内衣的暗扣用蛮力扯断,回弹时击中背肉,让罗生生哑叫着呼了声痛,胸托随之松散,释放的左乳刚得自由,便又马上落到了程念樟的手中。 女人白嫩胸肉上,季浩然的指印已消退无踪,徒留下昨夜吻痕,像蚊子包似地错落星布。 程念樟垂眸扫了眼,戾气舒缓,他慢慢抬手用掌心罩拢住她的柔软,拇指快速拨动乳首,舌尖配合着指端的动作,也跟着同频地来回搅动…… 感受到女人肉粒愈加硬挺,他佯装细喘,停吻后,俯首抵上罗生生的前额,交错十指紧扣,用暗沉的低嗓,凑她耳边蛊惑道: “想做吗?” 可能连程念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无觉间,已开始习惯对她讨好。 问完,这男人还努了努嘴,将手背的伤口再次展露,握拳时,嘴里漏出“嘶”声,辨不清是真痛还是装疼。 原来他真玩起招式来,竟然是这副样子…… 罗生生见状后只皱了皱眉,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但她此时身体虽已兴奋,但头脑却比往常都要清醒。 她知道。 这人就是个惯骗。 “程念樟,其实是不是和谁做,对你来说都一样?” 听言,男人原想捧她侧脸的手,伸到半路,又被强行收了回来,眼神也从刚才浸润欲望的迷色中,沉淀出了冷意,晦暗而难辨情绪。 “什么意思?” 他沉声问。 罗生生不想再着他道,于是偏头躲了躲,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分开了一些两人的距离。 “没什么意思。我多少知道的,等宋远哲真不要我了,我也就没多少利用价值可言。到时候提起罗生生,别说女朋友,估计在你心里,我连外面的野鸡都比不上吧?至少人家还是你主动带回去的!我呢?嗯……我呢?” 大概觉得自贱地厉害,句尾“倒贴”的字眼,硬是被这女孩给硬吞了下去,只为给自己留些体面,不至于在他跟前自揭卑微的短处。 这段话从头到尾,程念樟都听进去了,句意递进,越到后程,就越不中听。 实际上,罗生生本心里十分清楚,程念樟根本不会下作到这种地步,但有些难听话,情绪上来了,是由不得人过脑的。 “呵,利用价值?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一点。” 罗生生话里那些所谓的算计,在程念樟听来,只觉得幼稚和可笑。 她能帮他从宋远哲身上套到什么? 他宋远哲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至于他来这样大动干戈? “哦……那就是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了,就是个纯粹的泄欲工具吗?” 泄欲工具? “罗生生!闹够了没有?” 程念樟吼她这句时,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暴露了凶相。 心脏被他吓得咯噔一跳,哭意莫名就翻涌着开始上蹿起来。 罗生生勉强克制住情绪,吸了吸鼻子,用稍稍平和的语气,按照自己心里的步调,娓娓与他说道: “你当时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我就骗自己,你是在忙,在生我气;明知道是被冷暴力了,我也总会先反思我自己的问题,怪自己不专一,怪自己没能力处理好这段情感关系……分开的那几天,我其实想了好多好多事情,想我哥哥,想我妈妈,想宋远哲的腿,想他动不动就要毁人的脾气,想你的电影,想你心里肯定还有比恋爱更重要事情……你知道吗?这些所有的问题,所有的坎坷,想到最后,给出的解决方案都指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就是要我放弃你。” 眼泪说到尾音再难忍住,罗生生抬手抹掉以后,她的整个眼周全被晕花,后面越是去揉,惨象就越是严重。 程念樟听言,神情有片刻顿塞。 “放弃”两个字,她说时音带颤抖,咬字含混,但他却依旧将它们捕捉地格外清晰。 照往常的惯例,这个男人此刻应当已经做好泼罗生生冷水的准备。但今天的程念樟,在这几秒难耐的间隙里,喉结一直吞动着,欲语无言。 待过掉了这阵鼻酸的劲头,罗生生实在觉得头疼又无力,于是便后退半步,坐到了床沿。 坐稳后,她牵起男人的手,再仔细看了看伤势,见刚结痂的伤口又绷出脓血,她当下没忍住怜惜,直接对着吹拂出凉气,只为缓解一些他手背的辣痒。 “平安夜那天我好高兴的,就因为你当时回了我一句‘圣诞快乐’,就一句‘圣诞快乐’……我把所有糟心都抛掉,就单纯地高兴,真的好高兴啊!高兴到误以为你也是在等我的,你也有在考量着我们的事情。” 话意断在此处,女孩蓦地垂头,眼泪落在程念樟的手背,刺痛了他绽肉的伤口。 “别哭……” 莫名又起了心慌。 程念樟知道她在拿捏自己,情绪里多少可能还有些演的成分,但清楚归清楚,心悸感照样还是会不断来袭。 罗生生沉淀心绪后再次抬头,面色倏尔转冷,语调亦变得有些阴沉。 “可是我刚刚才知道,你根本就没等我,那句‘圣诞快乐’,只是你和妓女厮混以后,随手回复的一个消遣而已。” “不是的。” “呵……你和她做爱的时候,我像个烦人精一样不断找你,还发消息说我想你,当时程念樟你是怎么想的呀?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笑话?昂?” 罗生生虽然在讽自己是个笑话,但看向程念樟的眼里,却全是轻蔑。 “没做” “嗯?” “生生,我没和她做。” 程念樟说时,双膝缓缓蹲下,尽量让视线与她平齐。虽然生疏,但还是大概能看得出几许,他哄人的意思。 “没和她做爱,而且我也不烦你。” 这人的委屈呐…… 本质是不能哄的。 越哄只会越觉得委屈。 这不,他一哄,罗生生刚才好不容易憋住的情绪,又瞬间濒临失控。 “呜哇!!!” 女孩现在也顾不上自己在他眼里是美是丑了,仰起头,闭紧眼,咧开嘴,直接朝向天花,就是一顿爆哭。 “好了,好了,好了,不哭,乖” 程念樟又再与她凑近了一些,因嫌半蹲太过生分,这男人干脆直接坐跪到了地上,挺直背脊后,伸手揽过她的脖颈,好让两人的前额能够再次相抵。 他安抚的手段还停留在孩提时的经验,十几岁出头的罗生生每次哭鼻子,他就只会像现在这样,轻拍着她的背脊,说这些笨拙而无用的废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有些事情,不光她没长进,原来他也照旧。 “你每次……呜……每次都不讲实话!上次苏岑也是!都要被抓到才说……抓到了也没用!你还让她碰你,还和她出去单独抽烟,还要跟她去拍吻戏!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了!!但你根本就不听!也不在意我的感受!一点都不!” “好,我知道,下次不会了。” 男人抬手,帮罗生生清掉余泪,拇指在她哭肿眼下来回摩挲。一些回忆跳闪来回,让他记起了之前,她也总爱这样捧他的脸。 人的情绪,就是张滋养怪诞的温床。 明明是该吻她的时候,却因为心生缱绻,而又起了退缩。 “你说你错了。” “我错了。” “错哪里了?” 罗生生挑眉,终于问出了这个,天下男人最怕回答的问题。 “哪里都错了,满意了吗?” “嗤” 程念樟虽然回得很敷衍,但罗生生听后却没忍住笑,想来应该还是受用的。 罗生生终归还是欠了些定力,程念樟稍一服软就让她忘了前尘教训,也忘了身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诡谲难测。 “嘶……” 程念樟瞥她神色一眼,发出一声肉痛的吸气,而后便突然就诡异地埋进了罗生生的怀里。 看状态,好像是脊骨边的背伤发作。他脊柱周围的肌肉现时正牵筋般地抽搐着,搭配青紫淤痕的视觉冲击,是就算外人看到,都会觉得疼的程度,更别提他自己的体感。 “怎么了?” 罗生生原本还想继续发难,因他突来的这下,步调彻底被打乱,她一时竟想不起下一句该质问的,到底应是苏岑,还是平安夜召妓的事情。 好像问什么都不对,于是她只得轻柔地替程念樟按了按伤处周围。 “别摁,嘶……疼。” 罗生生听闻,以为是手重了,吓得赶紧松手。 “要不我们去医院吧,或者让小谢叫医务老师过来帮你看看,这样不行的,这种伤第一天都这样,第二天要痛死的!” “没事。” “怎么会没事?” 他这么吃痛的人都叫痛了,鬼才信他没事。 “多做几次就好。” “嗯?” “呵” 女朋友 程念樟的助理小谢,自年底职位升迁伊始,便一直代管着经纪人一职,恰逢宣传团队扩张,还要兼顾以老带新的迭代事宜,同时程念樟的生活琐碎也仍旧由他全权负责着……真可谓是一人掰成叁人用的典范,尤其去年圣诞到元旦这段时间,他跟着程念樟四处飞旋,最是忙得脚不着地。 所幸熬过年底,程念樟没有电影定档在春节,随业内进入淡季,工作状态就开始逐渐变得轻松不少。 一月,他们工作室除了手头积攒的几个常规商务,其他主要行程几乎全被钉死在剧组。程念樟驭下讲求松紧有度,忙起来的时候六亲不认,但一旦清闲,他也不会过多去盘剥他人。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他就干脆放了小谢一个长假。 罗生生本来还纳闷着,最近这男人身边人员怎么这么轻减?直到帮他出去买药时,翻了眼朋友圈才发现,小谢清早发的图,居然是小樽的雪景。 九宫格拼凑出白茫一片,别说,还怪好看的。 她当时正提着药蹦蹦跳跳地走回酒店,途中点完赞,评论了句“羡慕死了~我也想去看雪!”后,就截屏发送给了程念樟。 “小谢去日本了,那谁照顾你呀?” 她本意是想问他新助理是谁,怎么没有见过? 但对面大概是没领会她的意涵,直接秒回了个单字: “你” 而后又立马接了句。 “怎么还不回?” 罗生生收信后,对他的理所当然顿感无语,她皱着脸抬眼看了下左上角的时间——上午七点半,离她出来还不到半个钟,搞不懂这死男人到底在催命似地急些什么? “快了快了” 就在她回复完的当下,工作群里统筹艾特了所有人,说是因为部分技术性调整和场地关系的问题,今天的拍摄暂停,全体演职人员自行调休一天。 理由虽然给的冠冕堂皇,但昨晚知情的都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程念樟做事雷厉风行,她猜到大概会有变动,却没猜到居然会是整个剧组停摆。 难怪他说善后费力,这种突发状况,处理起来确实棘手。 走到2102门口时,罗生生手机几乎快被B组小群的消息给淹没,每个人都在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毫无预兆地停戏。 罗生生瘪嘴,见信半句没答,愣是装了回哑巴。 程念樟没和她说过对外的口径,她自然是不会擅作主张随便答复的,免得到时和别人对不上供,反坏了他的好事。 “我回来了” 甩上门,罗生生从手机里刚一抬眼,就瞧见了窗前浴洗后的程念樟,顶着头湿发,右手执烟,左手接打电话的背影。 听动静,他该是悉听的一方,回复大多用鼻音应着,沉沉闷闷地,感觉不像在聊什么轻松的话题。 “不多说了,我女朋友回来了,剩下的你安排就行。” 女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罗生生挂包的动作倏然一顿。 “怎么出去这么久?” 程念樟走近,见她有些走神,伸手便接过装药的纸袋置于台上。 罗生生上瞟了这人一眼,没正面回他问题,反而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刚在和谁打电话呢?” 和谁说她是女朋友呢? “景隆,一个朋友。” 好笼统。 “好朋友吗?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对于程念樟身边的人际关系,从前只要他未细说,罗生生向来都会很懂分寸地不去探索。 今次听她反常地开始刨问,程念樟不禁眉头急蹙,泄露出几许防备的神情。 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其实只是种习惯性的警戒,并未包含太多深意,但落到罗生生眼里,就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了。 于是她噘起嘴,抱怨道:“不想说就算了,干嘛摆我脸色?” 说完还偷瞥了他一眼,是要他赶紧哄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程念樟,这人并没有领会到罗生生这股视线的用意,加之他本身也没什么哄人的天赋,就算听闻对方话里语气不对,到底也只是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 “他背景不干净,你没必要知道。” 景隆手底下牵涉的东西错综复杂,表面做着掮客的生意,实则手里背负的命债却并不少,近几年势力起来了,为了不走漏风声,很多脏活都是他手下的自己人在做,泥足深陷,早已变不回白身。 他不愿与罗生生多谈,一定程度也是在为她着想。 “不干净?” “嗯” 受经历所限,罗生生对世界暗面的想象力还是比较单薄的,听程念樟说人“不干净”,至多也只能联想到黄赌毒一类的黑产,以及娱乐圈最常见的洗钱手段,再往深了去,她一来想不到,二来也不敢想。 “你可千万不能去做坏事啊!” 千万别像她哥哥一样行差踏错,去吃囹圄的苦。 “我有分寸” 又是这句。 罗生生瞪他一眼后,噘了噘嘴,忿忿地扯过这人受伤的右手。 “你看看你这手,像有分寸的样子吗?还大明星呢,下个礼拜拍杂志,是准备包个纱布上还是怎地?啧……丑死了!” 她在岔开话题,但也是真的对他嫌弃。 那么漂亮一双手,她宝贝都还来不及,他却只会可劲儿地糟蹋,完全不懂珍惜。 “只要脸没伤重,其他都算小事情。” 调整拍摄角度和动作就能规避,没她想得那么麻烦。 “哦,反正对你来说就没什么大事,厉害不死了!” “呵” 白他一眼后,罗生生从药袋里取出罐碘伏,撕开包酒精棉,替他简单地消毒了一下,其间动作轻柔仔细,丝毫不见方才愤懑,用的药也温和不刺辣,抚过伤口时还会带来丝丝凉意,教人舒心。 程念樟就这么任她摆弄,垂眸注视间,眼里落得全是这个女人娴静如春的侧脸。 “疼吗?” 上完药,罗生生低头对着他的指缝吹了口气,小声问了句他的感受。 程念樟被吹得心间发痒,不禁挣脱她抽回手,偏头错开视线,顿了会儿后才答了她句“不疼” 在动指舒缓时,这男人似乎想起什么,蓦地开口问道: “药店就在下面,怎么去了叁刻多钟?” 正常来回十分钟就够了。 “有个东西楼下不好买,跑远了一点。” “什么东西?” 这人今天怎么突然不依不挠的? “验孕棒,我例假照理应该是昨天或者今天来的,但一直没动静,要是过了一周还不来,可能会有点麻烦,就先买来备着了。” 罗生生本来不想说的,怕他去揪自己和宋远哲做爱的细节。 但这事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好瞒的,他俩现在整天得了空就做,要真总不来事,程念樟可能比她还要先发现不对。 “怀了谁的?他的吗?” 果然…… 和预想中大差不差,这男人的面色,在罗生生陈述时,直接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语气里寒意深重,听来甚是可怖。 “哎……你别动不动就甩脸色,我就是以防万一罢了,不是你想得那样。” “哦?” “刚刚问了药师,大概率是吃了短效药,经期会有点延迟,我都有注意的,不会怀上的。” “吃药?罗生生你——” 程念樟话到一半,立马被罗生生给抢断。就算没有听完,她也知道这人下面要说的是什么。 那些说教,听多了,耳朵非得起茧不可。 “哎哟!你就别指着我发火了!昨天你也看见了,你们男人想做什么就做,要是没你在,季浩然强就强了,我还能打得过他吗?” “怎么?宋远哲这么多年,还在对你用强的?” 罗生生听言一愣。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还”? 程念樟说完自知口快,顿塞片刻后,抬手扶额遮罩住面容,转身行至床边坐下,眉目深蹙着,又伸手摸了支新烟点上。 吐出几口长烟,他于朦胧雾气中看向罗生生,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过来” 罗生生听话地走近,爬上床后,直接怠懒着仰躺在男人怀中,以腿作枕,看向他刀削般的眉峰与颌骨。 她抬手触了触程念樟的侧颊,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在揭着自己伤疤,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先去安抚这个男人的情绪,怕他伤怀。 “你怎么知道的?” “托人查的。” 程念樟掐了烟,用带有余味的指尖,轻抚女人发端,动作柔缓,就和撸猫似地,莫名使人心安。 “那人好厉害,这种事都查得到。” “倒也没那么难查。” 感到男人开始沉静,罗生生也不想再就着这事深聊下去,于是她微微侧脸,抬指隔着浴袍粗织的布料来回摩挲,调皮地揉摁他藏蓄在下的硕然分身。 “嗯哼……硬了。” “好玩吗?” “好玩的。” 她答时唇角勾起,笑眼倒弯成新月,头颈轻点着,看起来就像真是遇着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孩子气得很。 “哼” 程念樟挑眉轻笑,为配合她,忍住臂痛,将上身微微后仰,屈肘支在床面,以此让胯间更好地递送向前。 “今天剧组休息的,我想出去逛逛,你能陪我吗?” 浴袍的系带解开,布料被分拨两侧,阴茎就此弹起,高竖着展露在她眼前。 罗生生懒得起身,说完话,便干脆直接将它拗向嘴边,用舌尖轻触了两下,试了试远近。 “呃……你想逛什么?” 男人劲腰随她舔弄,难耐地上拱又放下,说话间能听出鼻息的粗重,合着这人低哑的磁音,实在教人着迷。 “嗯……” 罗生生没急着回他,她现在是真起了玩心,光用舌尖逗他不够,缩回软舌后,紧接着就张开双唇,开始轻柔地抿弄这根棒身的顶端。 不做深喉,不急于卷舌,她就浅浅含住,再倏尔松口,循环往复着,不断挠搔着他的欲望。 只属于我们的回忆(上)(H) 下身被一阵奇异的酥痒侵袭,男人腹部坚毅的肌肉由此瞬间崩得死紧。 “呃……” 听闻喟叹,在玩弄棒身的间隙,罗生生好奇地抬眸稍看了程念樟一眼,见他仰头闭目的姿态,似乎很是享受,于是便微微起身,将空闲的右手沿着这人腰间的沟壑,一路轻蹭往上,最终定在乳首。 此时她指腹下那颗红褐的凸起,又挺又硬,罗生生止不住玩心,翘着手,独留个中指在他乳晕周围来回走圈,偶尔刮拨两下,如同隔靴搔痒般……让人万分难耐。 “嗯……别闹。” 这男人今天还挺不经弄的,她也就这么稍稍刺激了几下,他的臀肉便开始一抽一抽地夹紧,在两边股瓣上夹出了一双对称的凹谷。。 “嗯哼……” 罗生生没忍住漏了声轻笑,笑他没有出息。 她其实特别喜欢程念樟现在这副敏感的样子,想他去了高高在上的冷感和生人勿近的防备,内在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玩闹着轻舔几下后,罗生生趁其不备,张嘴突然没有预兆地来了记深吞。男人棒身直戳进她咽喉,还没得几多停留,又立马被她给腮吸着吐了出来。 这根巨物出口时,因她嘬得太用力,与双唇一道,发出了软木塞脱离瓶口似的“啵”声。 “呃啊!” 程念樟下体因为这下,直接整个打挺起来,连带着腿根一同抽搐缩紧,原本撑腰的右手更是不自觉寻到女人后脑,捏完她的颈肉,再将这女人半长的头发给死死抓牢。 “嗯……就这样,别停。” 一向嗓音低沉的他,现下声调颤如轻波,从气口和神态看来,应当是真的有被爽到。 罗生生得意地抿了抿嘴,一面轻握着撸弄棒身,一面笑眼看向他,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太大了,吞不下呢。” 音调嗲里嗲气的,虽然嘴上说着难弄,却一点也不见她有什么愁苦的表情。 说完后,罗生生也不等程念樟反应,立马作恶似地又埋首下去,将舌侧打着旋儿地围绕着龟头舔弄,还偏偏就是不吞。 这女孩现在脑里也顾不上其他,想得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程念樟低声下气地求饶。 她要磨,磨出这人硬骨下的贱胚底色,趁今日他受伤的当口,好好报他之前次次猛肏的深仇。 “呃嗯……啊……” 然而这男人哪懂她这些七拐八绕的心思。 下腹的快感越来越甚,程念樟就算吸紧了腰腹,还是止不住被她一下又一下的刺激,给带起了战抖。 罗生生当下被他携卷着喘息的呻吟给一下撩拨住了,于是她再一次狡黠地抬眸,语气娇软地与他说道: “想我吃就求我呀!” 程念樟听言,双目微眯,嘴角牵扯着,漏了声——“呵” “笑什么呀?哼!” 罗生生听他冷笑,恼怒和挫败迅速攻占头脑,一股子怨气上涌,教她直接松手拍掉了手里阴茎,作势就要起身离开。她脸上此刻摆出一副决绝冷情的表情,就想看看这死男人到底能要脸面到什么程度。 可令她没料到的是,自己起身还没坐稳,肩膀就被忽然坐起的程念樟给伸手逮了个正着,这男人就算受了伤,臂力仍旧大得吓人,他只稍稍扭了下手腕,就轻而易举地把她给旋躺进了自己怀中。 刚才不过陪她完罢了,她居然还当了真。 “你花头倒是越来越多了?嗯?” 这话程念樟是点着她的鼻头说的。 罗生生得瑟地摇了摇脑袋,朝他轻吐一记舌尖后,直接抓住这人点鼻的食指,将其含到口中。 她模仿口交的姿态,专心地吮吸又嘬弄,末了抽出时,还不忘掰开这人掌心,用湿濡的舌尖从他命线的起始舔到内腕,最后嘻笑一声,抿唇轻吻他凌厉凸起的踝骨,欲意满满。 “你嘴巴老这么硬干吗?求求我嘛,说句软话我就吃,怎么样?” 句末尾音里,罗生生移开这人五指,挑眉看向程念樟,只见他眸目晦暗,是欲望升腾的写照。 凭她经验,这男人眼中一旦暗沉深邃,那准是没什么好事。她咽了咽口水,回避视线后,表情半僵着扯嘴露了个笑。 “别这么看我,不说就不说了,我——唔嗯!” 果不其然,她话还没有说完,男人便携着微喘吻了下来。 他刚还被舔弄半湿的大手,从她掌心抽出后,直接向下掀开女人裙摆,而后并指钻入底裤,在丛丛疏毛间寻到她的花核,开始伸屈着,顺时针地揉摁了起来。 “啊……” 他手法不轻不重,揉得她只能下意识地把腿夹得死紧,巴不得要把这双手全都挤进自己的身体。 “还想听软话吗?” 这死男人…… “嗯……”罗生生白他一眼后,撑床支起自己,整个上身颤抖着,把脸送进了他的胸口。 她强忍住快感,在嘤咛中含住面前茱萸,同时用手来回拨动被冷落的一侧,左右齐攻,也是教程念樟好不快活。 两人似乎进入了一种相互别劲的怪圈里,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好像非得分出个高下似地,孩子气地很。 “啊……不听了……我不听了……快别弄我了……” 在性事的拿捏上,程念樟毕竟是老手,终归是技高一筹的那方,这男人只是勾指随意顶着她的敏感点抽送了两下,就轻松让她给败下了阵来。 “乖,把上衣脱了。” 他抽出湿手,将有些虚软的罗生生扶正坐好。 “嗯” 罗生生也不多挣扎,自他怀里起身后,收腿,屈膝,改换姿势变作面向程念樟的跪坐,稳妥后利落抬手,褪去上衣,再一气呵成地解开内衣背扣,徒留一条百褶裙挂在半腰,勉强遮盖住了她的下身和腿面。 这种半裸裎的姿态,配上她此刻垂眸含指的羞怯神情,让整个画面瞬间变得既淫靡又纯情。 这情境就像是某些小电影精挑细选的封面,对症下药般点燃了男人本性里对女人那种——清纯又浪荡的矛盾渴望。 罗生生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不动弹,忿忿着撇了撇嘴,主动俯下身凑近他的跨间,抬指抵住马眼,轻摇了两下这人高竖的棒身。 “你怎么了?动也不动的。” “在想你小时候。” “嗯?那得多小?我还没长开呢。” 罗生生以为他在说关于她身条的事情,实则程念樟想的,却比她臆想的还要旖旎地多地多地多。 十四五岁的罗生生,柔嫩而明媚,眸目里无论悲喜都藏蕴着水光,面颊常带绯红,总是黏着他,整日没心没肺地对着他笑。是骂也笑,训也笑,脾气怎么也折不断,就像是团软泥,不光脾气是软的,她的发丝是软的,手心是软的,背她时贴紧的胸口也是软的…… 所有人都说她漂亮,夸她娇俏,彼时的赵程东却从来只当她是团挂身的泥巴,甩也甩不干净。 殊不知回头再看,那时的罗生生,更像是他死水般人生里的第一颗落石,在少时的绮梦中漾开春波,成为无数个日夜幻境中的肖想。 直到后来人生的巨浪侵袭,波涛汹涌覆灭涟漪,春梦便再也难觅存迹。 “生生” “嗯?” 他每次不带姓氏地叫自己,总会让罗生生有些心悸。 “你倒一直都是这样。” 程念樟帮她将鬓角的碎发卡到耳后,捧住她脸,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评价。 罗生生多少能从他的动作里,感知到一些沉陷的情绪,冥冥中似乎还带了点伤感。 她不想他伤感,于是便半开玩笑地说道: “我从前可不会脱光了陪你睡觉,还帮你口,顶多拉拉你手……但你这人特别倔,好像嫌我脏似地,大多数时候是碰也不让碰,牵也不给牵,矜贵得要死!” 说时,罗生生为了表演愤懑,特意紧了紧手里棒身,捏完后还不忘撸动,生怕他在闲聊里迷失了刚起的性致。 她现在是想做的,非常想,她想骑坐在程念樟身上,想扶着他的胸膛,让他不断贯穿自己,让这根粗硬直戳到宫颈的入口……那种快感的肉体记忆实在太深刻,一旦在她心中起了念想,就很难退去。如果当下放任他软了去,就凭罗生生现在这起性的程度,非得难受个整天不可。 “是吗?呃……就拉拉手吗?嗯?” 她掌心柔软,男人敏感的棒身就被它这么包裹着,挤压着,真是刺激又舒爽。 即便蒙着快感,他惯常的设问还是透了股浓浓的压迫意味。罗生生被他鼻音搔地有些耳痒,因为遭不住这种厮磨,她也不多装傻,赶紧认罪道: “好吧,偶尔也会抱一下。” “哦?就抱一下?” 罗生生停下动作,眨巴着眼睛,突然开始佯装起了懵懂。 “啥呀?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那就让我帮你再回忆回忆清楚。” 这男人话音刚落,便突然凑近含住了她的耳肉,手上也不空闲,拢住胸肉后,用指缝夹紧她的乳尖,开始划着圈地揉捏,配合耳间的舔弄,动作时而蛮横,时而又很轻柔。 “嗯……嗯啊……别……我没做过这些……” “那你做过什么?嗯?自己说。” “我就趁你睡着偶尔会亲亲你……嗯,就亲亲脸呀!呃啊!别捏那里啊!!” 她说到亲亲两字,程念樟手力倏尔加重,捏得她乳头爆痛,仰头直接大叫了出来。 “呵” 他冷笑一声,松开女人耳垂后,又一路轻吻,沿罗生生的侧颈吻至肩胛,而后将她缓缓放倒,再从上臂开始,密密麻麻地落吻,直到亲上她后背连通着股缝的小小腰窝。 那一湾小沟之下,即是这个女人饱满的桃臀,它们此起彼伏着,勾勒着她的圆润与可爱。 罗生生现时被他吻到全身酥软,整个人慵懒地侧趴着,嘴里再无反抗,全是“嗯嗯啊啊”的细碎呻吟。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本能,她那弹嫩的臀瓣在他鼻息吹拂过境时,总会禁不住颤抖,就像是种邀请,不断引诱着他目光的驻足停留,勾起男人肆意玩弄的纯粹欲望。 “啪” “啊!” 程念樟在兴奋感的驱使下,重重地拍打,又轻轻覆吻安抚。他躺倒以后,就这么半调教似地将她的后臀用指印染红。 罗生生有些受不了他这样,于是微微侧身后躺,本想藏住屁股,却偏巧又把湿淋的阴户全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啊……别舔呐!” 男人从善如流,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用两指拨开女人阴唇,学她刚才玩弄自己的那副腔调,也开始蜻蜓点水地伸出舌尖,对准花心缓慢地戳弄。 太磨人了。 实在太磨人了! “啧……啧……” 罗生生下身现在随他舔动,一抽一抽地就像只虾米,她伸手想去揪他头发,却因这人与她倒睡着,无论怎么抓都只能够到几缕他的鬓发,对于纾解欲望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别玩……嗯……别玩我了呀!” “你不是喜欢被人口吗?” “你这样舔痒死了呀!还不如……啊……” 她话还没说完,程念樟便撑开她的大腿,将头深埋着,快速地舔弄了起来,“淅沥嗦啰”地全是口活声响,偶尔这人还会嘬咬她发胀的阴蒂,冷落时也不忘用手指轻刮着,简直教她快乐到飘飞。 “嗯……阿东……” 太舒服了。 罗生生现在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奇异而曼妙的快感之中,她微眯着双眼,难耐地耸动着,抬手想要攀附住什么,却正好碰到了男人那坚实的腿肉。 于是她没有多想,直接躬身凑了过去,握住他落空的分身,张嘴包含着,上来就是一下到底的深喉。 只属于我们的回忆(下)(H) 在这场激烈的性事里,两人做到后来,皆有些忘我。 罗生生中途一直被这男人颠来倒去地反复折腾,多亏有多巴胺撑着精神,就算昨夜疲累又少眠,她也始终坚持着清醒,随体位变换,莫名还多了些许异样的兴奋,越到后程,她自己动得就越是来劲。 当下他们用的是后入的姿势,操控感强,入得又深,每一次进出都是冲顶的激爽,可以算得上是程念樟的最爱。 行政房的床,结实而厚重,照理再大动也不太会有响动,然而此时随他们动作,这沉山似的床却不断发出皮料与木架的擦磨声,“吱吱呀呀”连绵不休,就算明知不会散架,听了还是不免会让人感到心慌。 “嗯…不行…要到了……到了……” 罗生生把头埋在软枕,嘴里闷闷地说着不行,臀瓣却不停撞他似根捣蒜锤,在腰肢的带动下浪涌般冲向身后,波伏个不停。 程念樟眯眼看向身下,拇指摩挲女人腰窝,被她这番心口不一给逗出了笑。 “舒服吗?” 他问。 “嗯……嗯……” 罗生生颤抖着答了句鼻音,她拾掇神志后,怕对方以为只是呻吟而不是答复,又强撑着仰起脑袋,抬手向后攀住他把腰的大掌,于娇喘中补道: “舒服……嗯……舒服死了……” 说时还不忘下体用力,使出大劲夹了他一把,也算是自学成才,摸出了些淫浪的门道。 “呵” 应当是有被取悦到,程念樟浅笑了声,低头配合她,加快速度,开始愈加凶猛地狠肏了起来。 “啊……啊嗯…啊!别……轻点呐!啊…啊……” 轻点? “嘴巴怎么总不老实?” “嗯?什么……啊……什么不老实?” 罗生生蹙眉不解。 是嫌她叫太大声还是怎的? 她嘴巴又哪里不老实了? 嫌解释多余,程念樟没正面回她,只蓦地放慢动作,你进我退地,故意错开了两人抽送的默契。她让他轻点……这男人还真就坡下驴地,开始摆起了烂。 “唔……干嘛呀!” 因无法尽兴,罗生生被他磨得恼到不行,回头就是一记埋怨的眼刀。 她突然忆起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这男人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地,装出副清冷淡漠的腔调,看着没什么兴致,实际就为让她祭献出所有浪荡和殷勤的本事。 心思又多又坏。 但没办法,谁叫他定力更强。 罗生生平时在外多要脸皮,但在程念樟这儿,她可没这东西,他既然想听求饶,那就让他听好了。 “阿东……” “嗯?” 罗生生叫他时,反常地停了下身动作,整个人就僵趴着,状态有些诡异。 程念樟没想到斗法这层,以为是她哪里不舒服,于是便俯下身,拨开她挡耳的短发,轻声接问道: “怎么了?” 问完,他亲了亲罗生生侧脸,也没等她答复,直接伸手向下,揽住女人前胸将她捞起,姿态从上下坐趴的后入换成了前后交迭的跪肏,省得她撑床做着,白白耗费掉力气。 罗生生识趣,调整姿态后,默契地随他往下坐实,复又将热棒尽根吃进了肚子,吞没后还不忘研磨两下,是巴不得把精囊也一起塞进的架势。 她现下快感强烈,但这死男人就是忍着不肯大动,于是她眼里闪过狡黠,粗谋后,咬紧下唇,牵引这人的手掌沿着自己腰腹的中线,一路滑行,直至进入到她腿间的茂林溪谷。 “唔嗯…” 罗生生一面探出软舌回头与他的勾缠,一面把着男人的手,教程念樟指端摁紧,划着圈地揉捻自己胀硬的花核。 “嗯…你别老想着自己高兴嘛…嗯啊……” 程念樟听后没忍住哼笑,手上摆脱掉她幼稚的操控,用着自己的手法娴熟地捻弄了起来,下身也同时开始快速挺动,是又要掀起新一轮的战事的预兆。 “今天还不高兴吗?” 这男人尾音里带了些发狠的意味,说完立马抬颚含住她的耳肉,同时将空闲的左手覆上柔软,里外上下齐攻,没给她一处敏感落空。 “啊…啊啊啊……嗯啊……这样弄要泄的啊……” 罗生生的声音被他给颠得稀碎,勉勉强强才从几下浅送里挤出一抹聊胜于无的抗议。 “你泄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男人也是的,嘴上说着没关系,但下身肏得却比谁都卖力。 “嗯……嗯啊……你不会射吗?” “还早” 这两字说得轻飘飘的。 罗生生听了不禁把嘴撅得老高,倒不是气他不射,而是对他这种情爱里总是特别清醒的姿态,有些不满。 “可是……可是我想吃呀,嗯?” “吃什么?” 这话中笑意明显。 一听就是明知故问。 “你给什么我都吃。” 她说话时,程念樟在无觉间加剧了下身抽送的幅度,他稍稍躬背,低头埋进女人肩窝,在昨日罗生生咬他的相似位置,留下一个新的嘬痕,末了还不忘张嘴也刻上个牙印,不过他心没她狠,也就是浅浅咬了一口,没敢用劲。 就算这样,身前的这个女人还是没忍住,在他牙口落下时,全身瞬间打了个巨大的激灵。 “疼吗?” 罗生生摇头。 她没说话,只伸手向后,揪住了程念樟后脑的发尾,借此作为依凭,将身体舒展,开始大起大落,纵情地动了起来。 两人性器的交击,随之变得一声比一声清脆,混着腹内搅水的潺潺,光是听音就能脑补出这场酣战的激烈情形。 “阿东…嗯…你要是…嗯啊…要是长我里面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分开了” 罗生生这下是彻底放飞了自我,不光浪叫的声音不再收敛,连骚话也是想到就说,根本不再顾忌什么矜持和体面的束缚。 她就想他肏她,除了这个,当下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呃……少说一点。” 程念樟能忍她动作里的放荡,却受不了她说这些孟浪的情话。 什么是身体的本能,什么是情动的征兆,他一向都能分得清楚。 性事里他听过太多鬼话,那些做到兴处的承诺,他从来都不会去信,可偏偏就是罗生生嘴里的这些低级的混吝,却次次都能激起他心底的亢奋。 “嗯……嗯哼……我就要说……我就喜欢你肏我呀……嗯……你不爱——啊!别戳那里啊!啊啊啊啊!” 女人话尾还没问完他的感受,两边腰侧便被男人的双手给蛮横地掐牢,只能任他提携着上下,肆意冲捣。 罗生生漫溢的淫水就这么被他给捣溅到了床上各处,穴口白沫随唇肉翻卷带出,场面糜烂至极。 “呵……你是话也多,水也多。” “那你去肏哑巴吧——唔!” 她尾音还没落定,嘴巴就被他给捂得死紧,罗生生吓得深吸了口气,鼻端瞬间被他伤口血气的腥咸与碘伏的药苦充满,有些刺鼻,却也暗含着刺激。 程念樟将她封口后,挨近女人耳侧,细喘中,微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骨,送他低音入耳。 “好了,你现在就是个哑巴。” ………… ——————— 这对冤家做到后来,也分不清是怎么收得场,快意太猛,早冲散了他俩残存的神志,只记得程念樟射时,天光敞亮,应是从晨间直接做到了近午。 也是有够累人的。 下午,浅眠的罗生生被一阵窸窣的动静弄醒。 她转头揉了揉眼睛,自迷朦中看向程念樟的背影,懒懒出声道: “嗯……你怎么起啦?”此时窗帘缝隙透出的天色还透亮着,罗生生想他也没睡多久,就顺口又问了句:“几点了呀?” 这男人现时刚换好裤装,没来得及戴表,听言空看了手腕一眼,察觉到动作尴尬,便直接选择忽略了罗生生的问题。 罗生生醒时,他正准备置装,在衣橱里拨弄了几下上衣,翻拣后,取出件Rafsimons公关寄的超季款衬衫,没话找话地回身问了她句: “好看吗?” 罗生生这会儿还没醒透,浑身酸疼也不想起身,于是就像条毛虫一样蛄蛹着凑了过去,待瞧清楚细节,立马噘嘴皱起眉头。 “好看是好看的,但也太透了,有点骚。” 这衣服胸口有大块的印花,其余拼接的都是半透明的真丝双绉面料,风一吹,光一照,他腰身上的起起伏伏便都叫别人给看了个精光,根本没起到什么蔽身的效果。 “商务那边刚打电话,说品牌在催私服返图,我的宣传团队现在比较混乱,遗漏了事务也没注意。他们刚刚临时抱佛脚准备喊摄影,我想你是学这个的,就给推了。” “啥意思?”罗生生挠挠头,想了两秒才恍悟:“是要我帮你拍照吗?” “嗯” 程念樟一边套上衬衣,一边低头微微颔首,无论是刚才的陈述还是现在的回答,他都秉的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分毫不见踟蹰。 好像这些就是她罗生生本该做的一样。 “啊呀!” “你叫什么?” 程念樟听音刚一回头,就眼见她惊乍弹起的动作。这男人脸上眉弓一抖,搞不懂她怎么总会莫名其妙就开始兴奋。 罗生生没理他眼神里的嫌弃,起身后也不觉酸疼了,整个人突然就来了劲,跪行到床边,张开手将他环抱,贴紧后,低头隔着衣料啵了口这人的腰窝,与他撒娇道: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拍你了。” 闻言,程念樟挑眉。 “我也没见你偷偷拍过。” “嘻嘻” “笑什么?” “这话说的好像你老偷看我似的……再说我偷拍你干嘛?又不像从前那样见不着面。现在天天想摸就摸的,我看那照片作甚?” 罗生生其人是给点甜头就找不着北的典型。 她现在光嘴上占他便宜还不够,说到“想摸就摸”时,手心更是直接就钻入了男人衣摆,缠蛇似地搓抚过他坚硬的腹肌,盘桓向上,最后定在胸口。 整个就是副女流氓的态势,邪性地很。 “女孩子家也不懂害臊!” 程念樟用力打了她记手背,嘴里说着责备的话,脸上表情却是副很受用的样子。 “嘿嘿,对了,给你拍完我想出去逛街,你陪着我呗?” 罗生生缩手后撑床坐直,眼珠滴溜一转,开始同他谈起了条件。 “要买什么?我让下面人帮你带就行。” “不买东西。” “不买出去逛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么功利嘛!就不能休息日和你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吗?别人家都是先约会再上床的,咱两这样光睡觉……和炮友有什么区别嘛!哼!” 程念樟这厢还什么都没说,罗生生硬是一口气就把事情给钉成了死板。 男人听言倏尔回身斜瞟向她,恰好她也正抬眸盯着自己,看人的眼神不羞不怯,表情也气鼓囊囊,像只发腮的松鼠。 别说,还怪可爱的。 两人视线对上后,共同顿涩了半秒,最后还是程念樟率先认输移开,假装低头去与衬衫剩下的襟扣纠葛,未再与她对峙。 “没说不陪你。” 他回复的声音听来闷闷的,但辨得出来,情绪似乎并不差。 罗生生是聪明的,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听到了想听的,就没再继续和他闹腾。在方才的几下过招里,她终算是懵懵懂懂摸着了些对付程念樟的门道—— 原来这人小时候怕她不要脸,长大了,还是依旧会怵她本性里的这股胆气。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嘿嘿。 纵容 因为没带宣传和助理在身边,程念樟下午的几张私照,从造型到拍摄,基本都是罗生生一人搞定。 这种返图惯用的场景是机场,偶尔站姐拍的上下班图也会被买过来打包给品牌挑选,今次宣传发的brief原定的主题是工作照,但恰逢休息,他们又临时改成了休假系列,正好贴合衣服的调性。 罗生生之前经常会在剧组拍一些花絮素材,平面的水平并不比摄像差。 她是学院派,构图、光影和景深都搭配得精巧,程念樟没被她拍过人像,本来预期并不高,也就想她随手拍两张交差,没想到初始几张的成片一看,竟还有点惊艳。 她能拍得这么好,是他没预料到的 其实摄影师的眼里如果带了爱意,不论是人物状态还是氛围感,都能和正常的商业摄影一眼区隔开来。 罗生生镜头里拍的程念樟,就是很典型的女友视角,她拍他抹面后刮胡的性感,拍他全身镜前系扣的自然慵懒,拍他电梯将阂时匆匆侧影的优雅,甚至还跨腿坐他身上,近怼着拍了数张他眉眼的深邃……这男人什么情态最好看,罗生生最是清楚。 他们一个拍得恣意放纵,一个就随她命令摆布,有时尺度过了,或两人挨得近了,工作和亲昵还真会分不太清边界。 此刻在程念樟眼里,罗生生认真投入的样子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加上她毫不遮掩地用镜头窥伺着自己,情欲感倾泻而出,很难让人摆脱掉欲望流火的侵袭。 于是程念樟有好几次都没忍住,在对方放下相机的当口,直接伸头便吻了上去。刚开始罗生生还会惊诧着退缩,后来亲得多了,就培养出了默契,有时还没移开相机,她光看缩镜里男人的表情就能立马意会,不等程念樟动嘴,便主动亲了上去,先打他个措手不及。 两人下午就这么缱绻了一阵,磨到了傍晚时分。 程念樟拍到后程明显有再想做的意思,罗生生机敏,她察觉地出来,这男人性起是一方面,但不想出门的可能性应当更大。 “您就不能缓缓吗?我做不动了。” 彼时罗生生正趴在床上导着图片,程念樟脱去衬衣后,直接欺身落了个吻在她暴露的腿侧,轻轻柔柔,怪痒人的。 男人听声没有纠缠,转身坐下后,扔了两块黑布到她眼前。 “这手套是魏寅送你的?” 刚刚拍摄时候,为了遮他伤口,罗生生把魏寅早前送她的摄影手套给拿了出来,弹力面料的,男人上手也没算箍得太紧。 上面有个罗生生英文名的刺绣,和一个暗戳戳的“W”标记,程念樟戴的时候没注意,脱了才发现,那是魏寅爱用的赠礼标志。 他不喜欢别的男人给罗生生打章,她是他的女人,那身上就不能留别人的印。 “嗯,开机前送的,怎么了?” “扔了,他这人心思没你想得那么干净。” 罗生生听言,回头怪异地看向他。 心想,这两人不是好兄弟吗?怎么开口就这么贬损对方? “就个手套,能有什么坏心思啊?你别太敏感了。” “呵,你就是什么都不敏感,才让季浩然叁番五次吃了豆腐。” “两回事,魏寅没季浩然那么冲动,他还挺讲体面的,再说他也算我领导,职权在那儿呢,不是什么事都能推脱得掉的。” 罗生生本心里觉得魏寅人还不错,程念樟多少是有些小题大做,但她不敢明说。 “他男女关系上擅长玩心,浮于喜爱,和你一样没什么定性,腻了就丢,前几任没一个分得好看的。” 说这些干嘛? 罗生生无语,她又不喜欢魏寅,也对他的八卦没兴趣,不知道做啥这人非要提醒她这些。 “你含沙射影谁呢?谁没定性了?谁腻了就丢?你酸他就酸他,干嘛非得带上我来骂?” 仔细一咂摸后,才发现这人原来是在拐着弯地点她。 “实话实说罢了,要是没我在,他叁言两语说几句大道理,你不见得不会陷进去。” 程念樟心里一直存有芥蒂,魏寅对女人的玩法有种老男人特有的高级,向来十拿九稳,说着不介意赏花的鬼话,不过就是片叶不沾身的无情罢了。 那晚他们江边呷烟,要不是他及时掐了苗头,还真说不准事情的走向。 罗生生当初是他自己送到的魏寅床上,尽管她始终没多少责怪,但这事就像根刺,一碰就会扎得他刺挠又难受。 “那你就一直在呗,咱俩好好的,你见我会多看别人吗?” 程念樟这人好说教,但道理其实一直没什么大错。 然而男人最懂男人,但他们却不一定懂女人,罗生生没那么好骗,人世的道理,她懂得不见得比他们少。 此时正好照片导完,为了岔开话题,罗生生随手挑了几张给他展示。 “快看快看!” “这是谁家的大宝贝呀?” “怎么站着好看,坐着好看,躺着也好看。” “哎哟,真的好看死了。” “咦?仔细一瞧,好像是我家大宝贝嘛!” “……” 她划拨照片时,遇到满意的,手指会对着屏幕放大又缩小地来回欣赏细节,中途嘴巴碎到不行,彩虹屁吹个没完,声音还嗲兮兮的,听来做作地要命,不禁让人寒毛立起。 程念樟静静看她侧脸,听她说这些情话,神色平和,偶尔笑笑,倒是没什么腻烦的情绪。 等罗生生终于消停了,他接过平板,直接把能发的原图都丢给了小谢,由那边再挑拣合适的传上微博。 小谢虽然在休假,但消息回得奇快,工作效率也挺高,很快就和商务组确认好了细节,安排宣传经济出了文案,和品牌方联系定在晚八点发布,十点挂热搜,次日安排关联词条的冲榜,手法老练,一气呵成。 罗生生自己留了张他低头笑的特写,换掉了用了好多年的屏保,特写上他抬手扶额,正好露出手套上“Vivi”的刺绣,独占的意味浓厚。 她替他搞完这些工作,立马就跳下了床去衣柜里给他挑了件卫衣扔过去。 “你穿这个吧,和我裙子颜色搭。” “真要出门吗?” 程念樟问时瞟了眼她的裙子,嘴上听着不情不愿的,但穿衣的动作也没含糊。 罗生生听他不乐意,马上嘟起嘴,从手机翻出了张电影票的二维码给到他。 “我票都买好了,就陆克去年底的那部文艺片,你不是还客串了吗?一直没来得及看,过两天就要下线了,好不容易找到正常时段的场次,你要不想陪我,我就自己去了。” 她不提,程念樟都快忘了这茬。 陆克那片子,当时是出于人情他才去客串的,戏份并不多,前期没拿什么片酬,后期分账也轮不上他。 之前帮忙跑了几次点映已算给足了面子,跑完便没再去关注过,片子看着不瘟不火,只知道口碑似乎还不错,是部给导演抬位的作品,于资本来说看重的是团队的后续价值,电影本身并不是重点。 和罗生生不同,程念樟现在所处的位置,肯定更多是从出品方的视角出发,他已经很久没有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去单纯地欣赏一部电影了。 “下线了平台也会上,你急什么?” “那不一样,你拍的电影,我每部都是去院线看的,从没落下,这是生活的一种仪式感……”说到这儿,罗生生顿了顿,语气突然消沉起来:“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心里就只想着睡觉。” 程念樟揉捏眉角,被她冲得有些无言。 他只是嫌出门麻烦,被狗仔拍到还有个谈判余地,万一被普通人拍到,社交网络上很快就会疯传他俩照片,素人最易被网暴,宋毅那边随手再递个刀子,到时候深扒了,对罗生生也不好。 “你下次做事和我先商量,我好提前安排包场,人多眼杂的环境,很容易出问题,这个你应该清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罗生生没想太多,她觉得他就是算计太过,才把自己活得这么压抑。出问题就出问题了,他要是真解决不了,开头也不会答应要陪自己逛街。 反正这门,她今天是出定了,谁也拦不住。 程念樟拗不过她,临走前被她拉着在全身镜那儿自拍了几张合照,而后没走两步,这女人又折返回去,翻出了盆帽和墨镜,偏要给他戴上,欲盖弥彰的。 “不觉得诡异吗?晚上带墨镜出门,更容易招眼。” “你就是被过度关注出了毛病,现实里谁管你那么多?只要不被认出来,我觉得戴面罩都行。” 听言,这个男人终于没忍住,借着墨镜的遮掩,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半天给她劲劲儿的,也不知道是谁惯出的毛病? 约会(上) 罗生生影票买在花城广场附近,开场时间是晚上的九点。 她原本打算先去吃个饭,考虑到程念樟,想他走路时候戴着墨镜,还凑合说得过去,可坐下吃饭再这副样子,那就真太诡异了。 如是看,正常堂食对他们来说,当下肯定是行不通的,但一月六号恰好周六,他们五六点出来,最是市中餐饮繁忙的时段,罗生生途中打电话问了好几家餐厅,都说不给临时开包厢,一听只有两人,就更是严词拒绝。 她后来不认命,干脆直接搬说程念樟要来光临,不料对面非但不买帐,还嘘她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样要预约等位,劝她小小年纪别整天尽做白日梦,满嘴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怎么办?没饭吃了。” 罗生生嘟着嘴,瞪了正在开车的程念樟一眼,有点埋怨的味道。 “很饿吗?” 彼时路上拥堵,这男人单手执盘,另手执烟,问得漫不经心,眼光盯着路况也没看她,听来不似是句关心,倒像就是个下意识的惯口罢了。 “能不饿吗?被你折腾来折腾去的……” “呵” 程念樟听言,在呷烟的当口没忍住笑,于微微昂首间,终是分拨了些余光到身侧。他的唇角因女人话意中的旖旎,弧度久挂不下,愣是把句责备给听成了夸奖。 “还有脸笑!” 罗生生佯装忿忿的样子,打了他记绣拳。 程念樟没躲,任她揍了个痛快,被打完后他掐掉烟,掰过手机看了眼地图,发现终点离广州塔不算太远,遂开口道: “等会随便买点吃的先垫垫,我让Melisa备好宵夜,到时应该够塞饱你的。” Melisa? 他身上还有伤呢,早上刚吃过药,怎么能去喝酒? “Melisa是有多漂亮啊?让你成天尽想着见她!” 罗生生不是那种什么飞醋都吃的人,这话说白了不过是句娇俏的调侃,语气里玩笑的成分居多,听不出几许怒意。 凭着听闻的只言片语,这个Melisa在罗生生眼里就是个酒肉朋友,是最好程念樟敬而远之的角色。 程念樟不离烟酒的生活习惯,她其实一向不太赞同,观感不好又特别伤身,以前罗生生没资格多管,现在他都认她女朋友的身份了,那就没有怯场的道理,该纠的毛病,还是得纠。 “居老板也在,带你认认人罢了。” 怎么又带出个居老板? “不喜欢他,上次就是他把我扔给季浩然的……哼!自以为是的臭男人一个!” “你还挺记仇。” “哦?那看来你挺不在意的嘛。” 开始了…… 开始翻旧账了。 程念樟听言挑眉,恰好此刻前车移动,他反应迅速,利落地加了脚油门,待车行平稳后,才淡淡回她道: “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今天就是带你过去给他认清楚,等弄明白了,自然会给你赔不是。” “那也是赔给你的,本质还是对我不尊重。” “世道就是这样,你要学会适应。” 这男人真是逮到机会,就要讲些她不爱听的道理。 罗生生瘪了瘪嘴,因为不想吵架,她也没继续怼下去。这个居老板再怎么说,毕竟也是程念樟的朋友,再往深了探究,那就是蛇鼠一窝的概念,难免会有点对着他指桑骂槐的意思。 她心里没那想法,自然也不会多去刺他。 行过这段拥挤的车河,后程路途总算是顺畅了不少。 程念樟开车一向专注,她在副驾也挺乖巧,偶尔哼哼歌看看风景,就算一路无话,两人也是各自自在的状态,看起来不像是热恋,反而有种老夫老妻的和谐安逸。 到达目的地时,离电影开场还早,他们简单在车里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影院楼下的综合体逛逛,顺便帮罗生生买些吃的填饱肚子。 这个购物中心的规格不高,招商大多是二叁线品牌,客群比较下沉,他俩一瞬出现在人堆里,还真免不了有股子鹤立鸡群的味道。 尤其是程念樟,他这人打小就被教育要开肩直背,整个人型姿挺拔,就算只是闲散站着,看不清脸容,光凭那股子仪态的隽秀,都能轻松教人屏气凝神,挪不开眼。 在等电梯的几分钟里,罗生生能明显感觉到,自他们到来后四周突然开始弥漫的诡异静默。 高峰时段,俩人边上一同等待的顾客不少,其中有几个靠得近的,总会有意无意去瞟看程念樟,男女老少都有,眼神里也分不清是单纯的欣赏还是直接就把他给认了出来。 总之不管是哪种,都挺让人心里发毛的。 罗生生本来胆还挺大,她整天泡在剧组,见惯了帅哥美女,也没觉得程念樟能出众到什么地步。可真带出来了才发现,素人和明星之间,果真是有传闻中所谓的“壁”存在的,而且到程念樟这里,那种气质上的区隔还会因他本身的优越,再与普通人拉开不少距离。 “你别老挺那么直,太惹眼了。” 害怕被人认出,罗生生只得弱弱地提醒了身旁一句。 程念樟是听到的,却没有照做。他很少佝背,加上后面还有些瘀伤,刻意懒散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怪诞。 “哥哥,你好香啊。” 就在这电梯久等不来的尴尬中,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蓦地躲到了她妈妈的身后,她忽闪着双眼,奶声奶气地朝向程念樟,夸了句他的气味好闻。 程念樟听音后,下意识地侧目朝来声方向看去。 他不喜欢孩子,尤其是这种半大不大的,印象里无论男孩女孩,在这个年纪都很聒噪,思想行为也没完全脱离幼稚,应付起来有够麻烦的。 但这个女孩细看着,有双同罗生生差不多的圆眼,和记忆里她十一二岁的样子有些相似。那时候她也是这么躲在罗熹的身后,眼含热熠地看着自己,给糖不吃,胆小又娇气。 这样一回想的话,好像也并不是所有小孩都那么讨厌,至少罗生生不是。 “谢谢。” 毕竟是面对孩子,该有的人情上的礼貌,他是不会少的。 不过程念樟应对夸奖,向来也只会说“谢谢”这两个字,都是些听腻的东西,于他来说,很难生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妈妈,哥哥为什么戴墨镜,是眼睛看不见吗?” 可能因为他的冷淡,小女孩没对这句感谢表现出多大热情,反而瞧见男人戴着墨镜,眼里立刻就蒙上了层怜悯。小孩子大多不懂掩藏,她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开口天真地询问自家大人,问她程念樟是不是个瞎子。 “噗嗤” 罗生生在她妈妈还没捂她嘴前,抢先笑出了声。 “唔好意思啊,我女儿唔懂事,唔好见怪嘅!” “没事没事,我先生他最近刚剌了个双眼皮,眼睛还没消肿,确实比较容易让人误会。小孩子嘛,心直口快挺正常的。” 剌了个双眼皮…… 她这是明晃晃在占他便宜。 程念樟听了,非但没恼,反而抬手掩到鼻下,只为遮罩自己硬憋还是没憋得住的笑意。 约会(下) 这段小插曲过后没多久,电梯到达。 周围等待的十几号人也瞬间对他们失了兴趣,纷纷一拥而上,只为挤进那逼仄的钢铁方盒当中。 他们上去在B1随便买了些吃的,罗生生这人容易肚饿,嘴巴又馋,看见喜欢的都非要拉着他试试,买的还全是些糖油超标的垃圾食品,看得程念樟满脸皆是不赞同的神色。 “少吃点这些。” 她当时刚排完个网红欧包,拿到手,撕开内里,塞得满满都是芋泥和蛋黄酱,咬下后还沾了一嘴肉松丝。 程念樟替她揩掉这些渣滓,望着指尖抹上的油腻,终于忍不住开口,直言劝她少吃。 罗生生听着斜瞥了男人一眼,根本未当回事。 她觉得这些甜食偶尔吃吃,也没什么坏处,反而是他们做明星的,为了保持身材,老不吃主食,特别不人道也不健康,表面看着是自律,但人不吃碳水,精神是要出现问题的,时间久了,性格更会变得易怒且暴躁,就像他之前发火那样。 呃…… 洞破这层,罗生生撇嘴,恍惚间似乎抓到了程念樟坏脾气的缘由。于是她也不管这人乐不乐意,直接掰下块软面团,就给塞到了对方嘴里。 “等你戒了烟,我就戒甜食,别老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的,你坏习惯那么多,我说什么了吗?” 罗生生的动作突然,语气强势,程念樟躲闪不及,于是只得勉强咀嚼了两口再囫囵吞下。他平时饮食全是低糖的配方,猛然吃这么甜腻的东西,嘴里霎时齁到发苦。 “你也知道是坏习惯,还学得起劲。” 他说得是抽烟。 “我又没瘾头,偶尔你不在了才碰的,不像你,一天到晚也不知要烧掉多少根才尽兴,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二手烟可比我自己抽要伤身多了,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罗生生问话时,直接挑眉抬眼看向身侧,虽然语气轻快,但莫名给了程念樟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颇有些质问的味道。 程念樟算是明白了,这女人不光记仇,还特别擅长秋后算账,平时看着闷不吭声,保不准哪天就会突然冒出句意见来噎得他无话可说。 无声停顿数秒后,程念樟终是叹出口气,在她头顶幽幽飘了句: “我尽量戒。” 从前也不是没戒过。 “说到做到哦。” 罗生生伸出小指,作势要与程念樟拉钩。 这男人见了,墨镜下眉目急蹙,因嫌弃动作幼稚,便抬掌直接将她整手包住,扯下后牵在身侧,捏了捏紧也没再多说什么。 八点前一会儿,他们正闲逛的时候,程念樟手机突然显示了一通小谢的来电,因为涉及工作,当众谈会比较敏感,于是他携着罗生生七歪八绕寻了个僻静的楼道,确认周边无人,方才回拨了过去。 罗生生本以为他们是要谈等会儿发图的事,中间还兴奋地点开了程念樟工作室的账号,就等着准时去点赞转发。 但电话接起后,看男人表情,又似乎不像在聊那么轻松的话题。 “你和对方联系一下,让他出来认领。” “有她照片的博文,联系相关账号尽快删除,记得把关键词也一起屏蔽。” “可以,剩下的冷处理就行,其他安排照旧。” “是在谈,你没误会” “我知道,我的私事你不用管。” …… 虽然听不见对面小谢在说些什么,但从程念樟的回复里,罗生生基本能辨出整件事的脉络。 他们刚刚应该是被拍了,而且照片已经发到了网上,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有人把他给认了出来,不然小谢也不会监测到相关的舆论动向。 等男人放下电话,罗生生的面色终于浮上了些许迟来的担忧和歉疚。 “我是不是闯祸了?” 她本以为程念樟什么都能搞定,那自己放纵一下也无妨。 但真出了问题,又想到他后续一层层处理的麻烦,不由仍会感到心疼,少不免还要责怪自己的不懂事和恋爱脑。 “已经安排别人出来做了混淆,我这一身没有单品在其他场合露出过,要抓住证据钉死是我,基本没有可能。” 这话说得没错,但问题的症结,实际并不在程念樟,而是在罗生生的身上。 今晚舆论发酵地要比他预想快很多,按现在所处的传播节点,不做介入和删帖的话,差不多叁小时左右,宋毅那头就会听闻到风声。 宋氏对程念樟的词条监控一向很敏感,他不怕这事传到宋远哲的耳朵,但整体节奏必须按他的掌控来,下步棋该先出车还是走卒,他说了才算,绝不能让宋毅拿了先手,坏了他的阵脚。 程念樟现在有张刘琨的牌面一直按着没发,原想好好过完今朝再打,当下看来……应是等不到过几日再观天变了。 罗生生瞧他面有沉色,思忖后,赶紧找补道: “那电影还是别去看了吧,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的,万一狗仔闻风过来,被盯梢了怎么办?” “狗仔一直都跟着,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不用太在意,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听到真有狗仔,罗生生表情瞬间呆滞。 “一直……都跟着?” “酒店跟出来的,路上太堵,没甩成功。” “你怎么都不和我说!” “怕你没兴致。” 程念樟这几句接得特别顺,一派毫无所谓的样子,他心思现在已经飘远,并无暇多去解答罗生生的疑窦。 其实狗仔和明星之间通常会有种微妙的默契,今天跟拍的这个,刚刚程念樟在停车场粗看了两眼,不出意外是个熟脸,与他打交道也已不止一次两次。 他们做事什么调性,程念樟心里有底,不在多怕的。 罗生生听他答复地敷衍,也就识趣地没继续问下去,沉默的间隙,八点时刻一过,她手机就弹出了两条微博的特别关注提醒。 一条来自“念樟工作室”,一条来自“程念樟超话”,内容都一样,是下午她给他拍摄套图发布的消息。 小谢那边联系了宣传组,对照片做了筛选和精修,今晚只投放了其中四张,全部算作预告,正片被《风尚》的2月线上副刊做了收录,消息里有附带开售的预约链接。 一件临时抱佛脚的事,愣是被办出了蓄谋已久的味道。不得不说,程念樟其人,不光自己厉害,培养的下手也是一等一的雷厉。 傍晚到现在短短叁四个小时,还在休假的小谢就连通品牌、杂志方和工作室,完成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时尚营销,叁方互相成就,几乎把资源利用到了极致。 罗生生捧着手机,面容有些怔怔,心里滋味也挺怪异的,说不上来具体的感受……要是真去细究,那大概是失望吧。 看程念樟今天的状态,她原以为这组照片的配文会更感性和生活化一点的,没想到最后公关味还是一如既往地浓重。 “怎么了?” 男人垂首,发现了她的异样。 罗生生给他看了看手机。 “你把照片授权给了杂志,怎么也不经过我同意?常理来说版权在摄影师这儿吧?” 没人情味就算了,通篇博文,她这摄影师连个暗戳戳的署名也没有。 不开心。 “今天太晚,明天《风尚》会有编辑和你联系,版费不会少。” 谁和他谈钱了?真煞风景。 “算了,和你说不通,钢板一块。” 罗生生噘嘴,不情不愿帮他做了全套数据后,收起手机,又恹恹着开口问道: “还有一个小时呢,我们就在这儿待着吗?” “你在不开心什么?嗯?” 方才打完电话,程念樟一直撑肘背倚着扶栏,听她语气不对,他蓦地摘掉墨镜,俯身贴近罗生生,挑眉近看,低声问她失落的缘由。 罗生生以为他是要亲上来,身体略微躲了一下,动作间莫名藏着心悸,遂也不敢正眼去看他。 “说出来就太作了,不想说。” “呵”听到她承认自己作,程念樟瞬间漏笑:“《风尚》是大刊,被它收录,你之后在平面上也能多条路走。陈珂为人现实,昨晚和季浩然的那出,以他的立场,对你观感只会更差,要是没有些别的依仗,你之后想不靠男人在这个行当里混出头,在StudioM并不会比在Robin手下容易多少。” 嗯? 听这意思,他是在帮她铺路拉活吗? “唔……那靠你,就不算靠男人吗?” 罗生生问完嘴巴抿起,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程念樟没介意她的抬杠,只撇了撇嘴,在温柔注视间,抬手帮她将额前的刘海捋顺。 “这是你能力应得的东西,我的面子还没大到左右大刊的采样。以前说宋远哲帮你时候,嘴巴不是还挺硬,今天怎么了?真轮到我这了,怎么就开始没冲劲了?” 原来她说的话,他都记得。 每次罗生生聊起工作,看他回应都是一派冷默的样子,也没见多有夸奖,总要她去要求,他才会说一两句模棱两可的附和。 但其实他都看在眼里。 这句“你能力应得的东西”,真的是比任何情话还要戳她心窝。罗生生现在也顾不上这死男人到底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算计着拿捏她的情绪。她当下心潮热涌着,耳里突然嗡嗡乍鸣,视线对在他的鼻尖,只想做一件事—— “我能亲亲你吗?现在。” 程念樟的脸此刻挨她也不过半尺的距离,稍探个头就能亲到,但罗生生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这句,尾调里鼻音涩涩,似有欲哭的冲动。 男人手里动作顿住,他没有回她能或不能,只继续向下低头,用实际行动给予了答案。 接吻这种事…… 没有要女生主动的道理。 戏中戏 陆克这个导演,偏好拍摄西南的市井生活,大比例的手持摄影配合川渝错综的江河与街巷,作品风格在业界独树一帜,声名颇高。他的团队历经几部系列作品的成功后,一直试图把文艺片的盈利模式拓宽,分吃商业片市场的蛋糕,是可谓野心昭昭的代表。 邱冠华近两年接触了不少第七代导演的团队,陆克这边合作意向是其中最高的。程念樟本身与陆克并无太深的交情,去年会去客串这部电影,完全是出于星辰的战略考量。 当时拍片期间还有些插曲,实际合作并不愉快。 陆克其人性向有些问题,电影的男主素来爱启用初出茅庐的美少年,那些孩子背景差,资历浅又好掌控,少有能不被他糟践的。 他在片场初见程念樟时,整个人就是副弹眼落睛的腔调,总共叁天的拍摄,借着走戏的名头,揉胸摸臀的揩油,就没见少过。 程念樟当时看在邱冠华的面子,中途可以说是相当忍让,后期还配合着走宣传,已算仁至义尽。 今日陪罗生生这遭,是他第一次看到成片。 影院的设施并不算舒适,场次和排片所限,他们只轮上了个小厅,室内空空荡荡,一道看的就前排的两对情侣和后排边角的一个戴帽男子。 专业原因,罗生生从开头起就看得异常认真,电影讲的是场婚外情引发的命案,解构的叙事风格,悬疑感很强。 程念樟中途把注意力分到了别处,再回神时已与剧情脱钩,遂后半段干脆直接抱胸靠向椅背,放空头脑,权当是场不算惬意的休整了。 “你演的是那个小叁吗?” 看到兴处,罗生生拢着嘴揍近他耳边,想他能透些剧情。 男人听了,眼珠斜打着瞟向她,用鼻音淡淡回了个“嗯”,挺敷衍的。 这电影他只粗粗记得自己有两场亲密戏份,台本现已全忘,罗生生嘴里什么小叁小四的,他压根就没印象。 这时他们手边过道恰好有人经过,是后排那独身的男子,程念樟警觉,扫他背影一眼后,抬手拍了拍罗生生的侧肩。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 说完便起身跟了上去,也没等看罗生生的反应。 路过的这个男人,在室内戴着鸭舌帽,背个双肩包,手里遮遮掩掩,应当就是程念樟嘴里的狗仔没错。 在楼道里听他说得无甚所谓,现下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突然就开始在意了起来。 罗生生嘟嘴,对程念樟的心不在焉有些不大高兴,但想这人做事总有道理,就没追究太多。 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小谢给罗生生发了条文字信息,就叁个字“嫂子好”,下面跟了一连串的玫瑰花表情,搞不懂是什么用意。 看着有点像谄媚,又有点像讽刺。 她懒得揣摩,回了个“有事,回聊”就含混了过去,小谢收到也没追问其他,只抛了张新闻截图给她,里面说得是安城慈济医院的一场医闹,就发生在今早。 慈济是宋氏控股的私立医院,之前但凡宋远哲嗑药出事,都是进的这家医院休养,昨天刘琨手术,也是慈济外聘了医生过来做的操刀。 里面一般不太接流散的病患,成立到现在,别说医闹了,连医患纠纷都没见有过,普通人可能看到这个新闻也就凑个热闹,但局内人一眼便知,事情绝不像表面呈现地那么简单。 “Evan在边上吗?消息没回,打他电话也没接。” 罗生生本来还纳闷着,一瞧原来他是发给程念樟看的,就难怪没头没尾了。 “他出去了,什么事?” “会回来吗?(挠头表情)” “会。” “那没事了,提醒他回我消息就成。” “(点头表情)(OK表情)” “谢谢嫂子(鞠躬表情)(玫瑰)(玫瑰)(玫瑰)” 罗生生见信简直无语,一下还有点不太适应谢佳奇的这副狗腿样。什么嫂子不嫂子的,感觉就和古惑仔似的,满满都是江湖气。 程念樟说很快就回,但他的“很快”却让罗生生等了将近二十分钟。 这男人回来时,屏幕上正好放到他的戏份,开场就是段女上位的床戏,真是有够刺激的。 “呃……怎么去了那么久?” 当着正主看他床戏的场景实在太尴尬,罗生生不禁趁他落座的当口,故意偏头对向程念樟,企图佯装自然地躲过这场处刑。 可是虽然眼睛瞧不见了,但耳朵还是听得清爽的。电影里这男人的喘气应该是后期配上的,又娇又急,罗生生和他做的时候,就没听这人这么喘过。 “处理了些事情。” 他说得笼统,她也就识趣地没深问。 “你怎么不和我说有你床戏,真是尴尬死了。” 罗生生回头瞥了瞥,入目全是肉体的交错,还是没忍住捂上了眼睛,怕看多了明日会长针眼。 程念樟坐下后,视线随她飘向前方幕布,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拍过这段床戏,现在演的部分,应当是陆克找替身后补的。 这人现场吃他豆腐就算了,没想到剧情上还要背着他,搞这些晦涩的污糟,也是有够恶心人的。 “拍这段的不是我。” 不是他? 罗生生听言,打开指缝又细瞧了一番,这几个镜头直给的都是女主后背,看不清男方面孔,不过光从做爱的习惯来说,好像确实不怎么像他。 程念樟床上什么德性,她最清楚,女上位的时候,就没见这男人像片子里这么主动过。 “吁……我就说呢,你哪会喘成这样?” 想明白了这层,不合理也便得到了解释。 “这体位你动得比谁都起劲,确实轮不上我费力。” 死男人果然是死男人。 他们说话声小,所以这几句都是近挨着说的。程念樟话毕嘴巴还没离远,就被罗生生用左手给掐住了腮帮,捏着这人两颊左右晃了晃他的脑袋。 “在外面别给我开黄腔!” 女孩压着嗓子,字句里听得出咬牙切齿的味道,但明明是该生气的情境,偏偏脸上的酡红却一路烧到了耳根。 “呵” 拂掉她手后,这男人浅浅笑了声。 罗生生能感受到,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出去这一下再回来,整个人的状态明显要比刚才松弛了不少。 “你记得看手机,小谢让你回他消息。” 她说完,程念樟沉默了一阵。 电影里此时床戏结束,接的是场阳台吻戏,挺唯美的,里面他穿着白色背心,长吸口烟后,被女主蓦然亲上,雾霭四散间模糊了两人面容,女主和他演技都不差,愣是把一场不怎么舒服的亲吻,给拍出了别样的情欲感。 “他找你了?” “嗯” 小谢这个行为多少带了点对他们关系的试探。程念樟眉心闪现褶皱,似有不悦,倒不是为自己下手的动机,而是单纯怕她会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罗生生没关注到他的情绪变化,她注意力当下集中在电影,剧情推进到高潮,屏幕上画面切换,只见楼下躲在暗处的男主发现了女主奸情。下一个镜头就是他提枪上楼的漫长独戏,邪典的大提琴独奏搭配他步履倒数般的踢踏,随后猝然“嘭嘭”两声,转场到屋外惊鸟的空镜,再扫回室内血泊。 导演没拍死得到底是谁,黑屏后音乐响起,字幕上升,影厅灯光点亮,剧情便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引人遐想的开放式结局。 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场关于不忠的审判和自辩,把一次谋杀用插叙的方式拆解,述说了各方的纠葛和挣扎。 很简单也很令人唏嘘。 世间所有故事皆会在人心落下投射,罗生生看完有些怅惘,很莫名地,最后男主偏执的一切,让她突然想到了宋远哲。 “你戏份好少哦,等了这么久,五分钟都不到。” 她不想太沉陷在这种无端的情绪里,于是故作轻松地抱怨了一句。 前排的观众在谢幕后开始陆续起身离开,程念樟戴上墨镜,也作势要牵她起身。 “本来就是客串,是你期待太高。” “但你演得最好。” 也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所谓的玄学,或者心灵感应一说。当罗生生兴冲冲地挽上了程念樟的胳膊,她手机突然跳出一通来电。 来自宋远哲。 罗生生表情在翻转屏幕的一刻瞬间凝固,全身的动作也随之僵住。 “接吧,我不介意。” 程念樟这句话说得轻飘,就好像他早有预料,从神态到语气都辨不出分毫芥蒂,甚至还看得出有点怂恿她接起的味道。 这一秒,电影末尾的那声枪响,在罗生生的心中复又响起,她眼前闪过最后血流蔓延的画面。 真是有够瘆人的。 共情 宋远哲的第一个电话,罗生生并没有接起,她挂断后回了条信息,说过会儿联系,对面没有回复,但也没再续拨给她。 程念樟见她这股回避的态势,眼色逐渐蒙上一层锐利。 “怕什么?” “怕他杀你。” “呵,他目前还没这个本事。” 这话其实还有后半句,但程念樟隐下了没说。 以现在的局面来看,宋家兄弟后几日势必会有场拉扯,宋远哲行事恣意惯了,向来不瞻前亦不顾后,动刘琨就是斩宋毅后路,过了今日,他估计忌惮自己亲哥都来不及,又何谈抽空来搞他程念樟? 眼高于顶的人,总有一天会吃脚下的苦,这个道理如果没人教过宋远哲,那程念樟倒是不介意来当他一回师傅。 看完电影,罗生生因藏了心事,在车里一直默然坐着,没了来时的那股子鲜活气。 车身在广州的夜色中快速穿行,窗外的万家灯火如流光划过,在专心于路况的程念樟眼中,投下了转瞬即逝的璀璨倒影。 狭隘空间里的这两人,一路的气氛,因各自无言,显得异常有些沉闷。 程念樟就静静地,既不像往常那样不断点烟,也没有出言打扰罗生生的安宁,他给她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她和宋远哲的关系。 这女人前天说他爱看戏挑拨,那他就看看,没自己的推手,她能优柔寡断到什么时候? Melisa的酒吧离花城广场不远,路上不堵的话,大约也就十来分钟能到达楼下。宋远哲的第二通电话,是在他们停车时打进来的,罗生生手机当时连了蓝牙,倒车影像上倏然跳显出宋远哲的名字,两人想不看见都难。 这次罗生生想明白了,也就没怂,她看了程念樟一眼,接收到他的点头默许后,直接便划到了绿键接通。 电话那头大约是没想她会如此爽快,开始并未说话。他们借的剧组这辆车,音响不错,就算一些小动静也能播地清晰,所以尽管人声沉默,还是能听到对过玻璃与台面接触的叮咚细响。 他大概是又在喝酒…… 刚生了重病就滥饮,真是不长记性。 “喂?宋远哲?” 罗生生吸了口气,主动叫了他的名字。 连名带姓的,好不生分。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语气那么冲。” 宋远哲说话倒是挺寻常的,听不出什么愠怒的征兆,仔细分辨,似乎还带有笑意,也不知在高兴些什么。 “你刚打我电话有什么事?” 罗生生没顺他的话头解释,直接问了这人来电的用意。 “想你了。” “哦。” 老一套了。 “我哥今早找人卡了老宅的出入,原本想下午飞过来找你,现在估计得缓个几天。” 宋毅? “他……”牵扯到宋毅,罗生生瞄了瞄程念樟,看他面色如常,于是琢磨后试探着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哥为什么要禁你足?” 她从前不会多问这些,大概是觉得有些反常,电话那头隔了会儿才接道: “死了个人,刘琨那疯狗咬到我的头上,现在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死人了? 罗生生思绪敏锐,她突然想起刚才小谢发的那则新闻,虽未涉及人命的描述,但刘琨现在正住在慈济,事情既然和他有关,时间点又凑巧,那极有可能相互之间是有些关联的。 “那现在怎么办?不会有事吧?“ “没事,不用担心。” 宋远哲说完这句,酒液灌杯,听筒里传来他几声吞咽的“咕咚”。 罗生生听了,眉头不自觉开始紧皱,表情稍纵即逝,动作也不明显,却偏偏被身侧的程念樟给捕捉了个正着。 这男人放下半窗,支肘偏头看向窗外,面色也开始变得不怎么好看。 “少喝一点吧,前两天不还病着。” “你也知道我病着,倒是连句关怀也没。” “不是你自己说的,死不了嘛。”罗生生说完撇了撇嘴,即便这个“死”字触了霉头,那头还是传来了宋远哲的轻笑。她听在耳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远哲,我想和你说件事情。” “好事吗?” “唔……” 当然不是,但她不敢明说。 “那就见面再说,我哥禁不了我多久,解决完这事我就去广州找你,这两天乖一点,懂了吗?” “远哲,我——” 罗生生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没想到刚起了个头,就又被对过给生硬地打断。 “你只要回我,懂还是不懂。” 宋远哲说时,话尾笑意已不再,后半段全然就是副命令的腔调,语气低沉而阴冷,听来不免会让人止不住打身寒噤。 一种奇异的恐惧感开始作祟于心,罗生生抿起唇线,瞬间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回了肚里。 程念樟看不下去,抢过罗生生的手机,帮她直接按下了挂断。 “他是不是打过你?” “嗯?”罗生生还没从电话里回神,立马又被他这个问题给搞得有些云里雾里:“没……没啊,怎么这么问?” 男人没回,直到将车熄火后,方才把手机递还给她。 “你太怕他,像是应激反应,罗生生你说实话,他到底打没打过你?” 宋远哲刚才说话的语气,不似情人,倒更像是在命令奴从,强化着他主人的身份。 程念樟听后,很不舒服。 这种魔怔的感受,他曾经从黎珏身上也体会过,他们这类人,喜好将人的肉体和精神的反复研磨,满嘴说着爱意,手下却从不留情。 本以为她只是优柔寡断,但今夜看,情况似乎比程念樟想得要更糟。 “没打过的。” 答时,罗生生躲开了男人的目光。她隐隐能感受到程念樟问话的深意,宋远哲是不屑动粗打她的,但只要他想调教,总有更体面的方法在等她上套。 旧事 被匆匆挂断的宋远哲,盯着手机跳转后的画面,一时竟有些哑然。 “确认是她吗?” 在旁静候的林瑜听言,把Pad上宋毅发来的图片调出后,置于了他的眼前。 “是的,和剧组那头已经了解过,今天没有排戏,这样时间也对得上,应该不是个误会。” 照片里,罗生生挽住身旁戴着墨镜的男子,亲昵地举手喂他吃食。只见这女人面上堆着笑,倒是他不曾见过的开心。 “哦。” 宋远哲提杯又喝了口,入嘴是纯烈的伏特加,刺辣烧喉,但也最易上头。 他想醉得快点,蒙混过时间,以此来跳过这段让他心生不爽的情节。 其实宋远哲自己也明白,无论喝酒还是纵欲,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把式。但用了这么多年,似乎还是它们最不耗费心神。 “程念樟那边动作很快,连关联地名也做了屏蔽,宋少问您需不需要他帮忙,程念樟今晚买了别的词条已经冲上热榜,如果关联推送,这件事的曝光量很快就能上去。” 林瑜转述的是宋毅原话,说时语气冷淡,看不出太多他自己的想法,但表情里眉目纠结,明显含着些对宋远哲状态的关切。 “不用插手,闹大了对生生不好。” 说完,宋远哲又饮了口酒,下肚后,垂眸对向杯中,长睫掩藏了这人此刻的目色,教人难从面相里分辨他的情绪。 自从那夜落雪着凉,他便一直烧热难退。今夜总算稍好了些,糟粕却是一桩接一桩纷至沓来,自清早到现在,就没让他得过片刻安生。 林瑜是傅云钦点的心腹,自宋远哲车祸负伤后,全权负责他生活的大小事宜,掐算起来,时间已逾叁年。 喝酒伤身的道理,林瑜怎会不懂?但劝下了酒,还会有更伤身的事物来代替。治不了他的心病,什么劝诫听到耳里,不过都是些事不关己的风凉话罢了。 “知道了。” 顿了许久,林瑜最后只简单应承了这么一句,有些话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强咽下去,通通按下未表。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男人挥了挥手,屏退身侧。 待关门声响,房内又独剩下他一个。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孑孓已变成宋远哲人生的常态。 旧时的这座老宅里,宴客厅里总是高朋满座,围桌坐的是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那时黎珏、罗熹还有生生都在,大人们在席间杯酒相送,孩子们则在席下聊着少年人的日常…… 往昔仍旧历历在目,但看如今呢? 如今的老宅空寂,除了住家的保姆和守门的爷叔,平日空置着也无人来住。宋远哲转身望向窗外无灯的夜路,恍惚间,似乎在这股漆黑中,看见了旧人们一个个离席的背影。 真是谁也留不住,谁也带不走。 “嘭!” 精致的雕花酒杯被狠狠抛掷在地,与地砖相撞后,碎裂炸向各处。 顷刻间,宋远哲的眼气里泛出一股狠戾,在冬日凄惶的暗夜中,显露出他内心寒凉的底色。 ————— 与北境安城的隆冬不同,南国的广州在一月的天候,入夜也不过十来度,不冷不热,最是宜人的时景。 Melisa见到罗生生后,眼眸里总忽闪着一股莫名的笑意,完全不加遮掩。 罗生生面皮薄,被她直勾勾盯着看,只觉得通身哪哪都不自在,不敢对视就算了,还揪着程念樟的衣袖,直往自己男人的身后躲,也不知在怕什么。 不过这种状态没持续太久,Melisa招呼完他们落座,便进到内间,决心去喊居老板出来迎客。 趁她转身的间隙,罗生生拢上程念樟的耳朵,好奇问了他句:“她干嘛老看我?是你和她说过什么吗?” 程念樟听言笑了笑,没有回她。 酒保在他们来前就调好了一杯威士忌酸,侍应接过后,端盘放到了罗生生面前。 “这酒是酸甜口的,你喝喝,看喜不喜欢。” 程念樟说时提杯摇了摇冰,将酒递到了她的手中。 Melisa为人细致,上次他说要带她来喝这酒,今日还真就调了杯一模一样的送上。 罗生生浅浅抿了口,就算掺了下口的柠檬和糖浆,还是遮不住基酒的冲感。她受不太住这种刺鼻,但听程念樟问起,还是默默点了点头,佯装喜欢地回了声“嗯嗯”。 “小程程,老居来了。” 小程程? 刚才进门,Melisa没单独叫过程念樟,现在猛然听她这么招呼,罗生生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他俩什么关系啊?小程程,小程程地叫,这死男人也不嫌害臊吗? 想到这层,罗生生歪头对着程念樟就是一记眼刀。 “她叫的是你?” 程念樟听言,太阳穴蓦地开始抽动。 “怎么又起脸子了?” 台面下,这男人将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用力收拢捏紧,低声问完后,也没等她答复,直接牵着她起身迎向与Melisa相携而来的居老板。 “念樟,有一阵不见了,这位是?” “我女朋友,罗生生。” 程念樟介绍完,罗生生瞄了他一眼,也有样学样地伸出了手,意图交握: “居老板,好久不见。” 居老板是做夜场生意的,每日见的各色人等,数不胜数。他之前和罗生生只有一面之缘,当时她又化着浓妆,两人再见面,他只觉得这女孩有些眼熟,但具体在哪见过,现时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居某人眼拙,之前是在哪里见过罗小姐吗?” “海心沙,季浩然,柏悦的江景房,您回忆起来了吗?” 罗生生语气活泼轻快,但多少有些磨刀霍霍宰牛羊的意思。程念樟低头侧目快速瞟了她一眼,拇指摩挲女人掌心,没有分毫对她无礼的责备,反而动作间好像还带着些鼓舞,提醒她身旁还有他在,尽管开口,不用多怕。 这几个关键词一提,居老板恍然大悟。 没想到程念樟的女朋友,居然会是她。 这下多少……就有点搭疆了。 灌醉 居老板留了Melisa在卡座招呼罗生生,自己则带着程念樟走到了吧台边的全景窗前。酒保推了两杯龙舌兰到角桌,居老板取酒后见程念樟没拿,便好奇问了句: “怎么不喝?” 程念樟抬起右手,提上袖口给他看了眼手背。 “受了点伤,早上刚吃过药,下次再补吧。” 他骨节上的伤口,罗生生处理得不错,只经过半天就已基本结痂,不会再泛脓水。但这男人的皮肉实在细腻,大片的伤红落他手上,与周围的肌肤两相对照,还是不免会有些让人触目惊心。 居老板眼见后,低头抿了口酒,沉吟片刻方才幽幽与他道: “你也太不小心了点……不过我倒是好奇,是哪个人物,能劳你亲自动手?” 程念樟听言,轻笑了一声。 “呵” 他抬手甩腕,习惯性地转正表盘,瞥到时针的指向后,他轻敲了两下十一点的刻度,抬眼默默等着广州塔灭灯的瞬间。 “是季浩然。” 程念樟话音始毕,对面的霓虹璀璨便瞬间全数熄停,徒留一座孤零零的暗柱伫立于两人眼前。 蓦地,一股怅然突生在居老板心中,也不知是为了窗外黯淡的风景,还是为他嘴里提到的这个人名。 待回神后,居老板用眼色点了点不远处的罗生生:“是为了她吗?” 程念樟顺他视线也回头看了眼,见这女人现已被Melisa劝酒到满目微醺,临近迷蒙的神态,唇角当即便挂起了笑弧。 “那小子本就欠些教训,借她作个由头罢了。” 这男人嘴里所谓的“欠些教训”,知情的都懂是在指代些什么。季浩然莽撞又冲动,性格里还多少藏了些天真,想要在这个圈子里长混下去,不做改变是永远不可能独立行走的。 程念樟为人虽然冷情,但最讲道义,就算明知终会陌路,也从不去断同行人的前程。 居老板一口灌下余酒,撇了撇嘴。 毕竟是外人,他对季浩然的认知要势利不少,没了程念樟,他是绝不会多给这毛头小子任何脸面的,自然更不会去想到教化这层。 “那天你也不说清楚罗小姐是你的人,最后闹了个乌龙,倒让我现在怪不好意思的。” “记得欠着我这笔账就行。你也看到了,她性子咋咋呼呼,日后我不在,可能还要托你们多去照应一些。” 这段话的意涵可不简单。 托人照应这种说辞,大多用在内子身上,况且这话是从程念樟嘴里说出来的,他素来对人情淡漠,能护到这种程度,这两人现处的关系还真是可见一斑。 “阿梅说她外面还有别人,你也不介意?” Melisa原姓“梅”字,居老板惯叫她阿梅。 上次程念樟来喝酒,提起罗生生时,随口说了句她和别的男人跑了。虽然Melisa面上没置喙什么,但从居老板的表达里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站在外人的视角,他们都不认为罗生生是个良人。 程念樟接收话意后,未置可否,只低头自嘲地笑了笑。 “呵,就快没了,我还不至于为了个女人贱格到这种地步。” 那就是还有着。 说什么贱格不贱格的,当下他这状态,听来反而更像是在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子。 居老板皱眉瞟了云淡风轻的程念樟一眼,叹出口气,心内只当他是当局者迷,一时也不知该再接什么话好。 “灯都灭了,你们男人还在窗口看个什么劲呢?” Melisa眼尖,瞧见他们愈加默默的姿态,立刻便出声调节起了气氛。 此时她右手边的罗生生,已经被灌到有些迷晕,上半身摇摇晃晃地,要靠Melisa揽着肩才能勉强坐稳。 程念樟见她这副情态,眉头倏尔蹙起。明明刚刚还只是微醺,怎地不过半刻,就上头成了这样? “你给她喝了什么?” Melisa听这男人语气带冲,心底暗道不妙。 “就些金酒底的马蒂尼、金汤力什么的,烈的也没敢让她喝。” 确实是没灌什么烈酒,但Melisa最擅长催人喝酒,她初始看罗生生几杯入口,不过面色有点迷红,头脑还算清醒,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应对地很是从容,就当这女孩酒量还不错,于是便一杯一杯就着问话干她下肚,不知不觉便消灭了快六七杯各色调酒。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Melisa,罗生生一直念着程念樟找酒搭子的梗,心里从前天开始就憋了股不服输的劲,所以明明酒量不好,也非要在Melisa这个老酒饕跟前打肿脸充胖子。 真是自作孽…… 程念樟关切地走近后,扫了眼桌面上的蓝瓶。今日新开的这瓶林德莱姆,内里现在只剩下叁四公分的余量,粗算起来,这两个女人少说也喝了半升有余。 四十多度的酒,照这个喝法,正常根本没几个能撑得住,更遑论是罗生生这个叁杯倒。 “她没有分寸,Melisa你也没有吗?” 如果说刚刚程念樟的语气还只是有些不妙,那这句话,就纯粹是句不加遮掩的责备了。 居老板见状,心生护短,赶紧朝Melisa使了个起身的眼色。 “阿梅,去,让后厨煮点解酒汤,再兑杯蜂蜜水过来。” “好。” Melisa这厢将将半起,又立马被程念樟给按了下去。 “不必麻烦了,今天先到这儿吧,本也只是顺路带她过来认个人。既然她醉了,我看时候也不早,今晚就不再多叨扰你们了。” “念樟……” 居老板原还想劝他留下,但话刚起头,程念樟便已经把软成烂泥状的罗生生给整个捞了起来,双手托着紧抱在怀中。 看这架势,估计这男人是说什么也不会再留的。 “阿梅第一次接触罗小姐,摸不清底,你别太怪罪她。” “没事”程念樟用下颚点了点怀里的女人:“她喝酒自己也没底,下次再见,你们哄她喝点甜水就行,没必要真灌。” 要灌也只能他来灌。 程念樟说完这话,将怀里的罗生生又靠向自己收紧了一些。他抱她转身,简单与他们说了句留步,便行步坐梯离去,未再多有寒暄。 梯门合上的刹那,Melisa抬眸觑了眼居老板。 “这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个滑头,脾气挺倔,脑子快,嘴巴也紧,我看着倒是挺伶俐可爱的,也难怪他会喜欢。” 与罗生生接触一番后,Melisa对她的印象推翻固有的成见,有了很大的改观。 然而居老板却似乎并不赞同她的看法。 “卞志恒说她身份麻烦,我问了景隆那头,预计也是不太看好,问起来都是缄口的状态。你看程念樟今天的样子,如果背后没有隐情,他们这几个又何必这样唱衰。” “小姑娘家家的,能有多麻烦呢?” Melisa毕竟是女人,看问题的角度要感性地多,在她眼里,那些所谓的麻烦,不过是外人的揣想。爱情就是个如人饮水的事,他俩不清不楚这么多年,外人也总向她唱衰,不还是亦步亦趋地走到了现在。 世上哪有那么多所谓的坎坷? 不过都是些怯懦者的借口罢了。 ————— 程念樟将罗生生在副驾安顿好后,便车行上路,向剧组开回。 罗生生的酒品一向都不怎么好,微醺半醉时喜欢胡言乱语也就罢了,真喝到酩酊,常常会唬人地先晕过一阵,而后就开始对着旁人动手动脚起来。 尤其当这个“旁人”是程念樟的时候,那画面,就更会让人不忍直视了。 他们回程的路上,起初罗生生还算安分,一个人歪头蜷在座椅,除了偶尔“嗯嗯呀呀”地嘤咛两声,并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小程程……唔……小程程……” 经历连续几个减速带的颠簸,罗生生终于在迷朦中缓缓睁眼,转醒途中嘴里还不断学着Melisa,称呼左边驾驶位上的这个男人为“小程程”。 程念樟之前并不觉得这叫法有多腻人,Melisa毕竟是长辈,听多惯耳后,他早已对这股肉麻有了完全的免疫。 但今次陡然听罗生生酒后这样绵绵地叫自己,他才后知后觉这个称呼到底有多恶心人。 “别叫了!” ————下章肉———— 车震(一) “唔……” 被程念樟呵斥以后,罗生生撅起嘴,似有不满,但也没再继续叫唤。 为了帮她醒脑,程念樟按下了车窗。 广州冬夜的凉风由此随车行灌入,吹乱了女孩眉下的刘海和鬓角散落的几缕飘丝。 风噪在八十迈速度的飞驰中,听来很是喧嚣。男人怕她被吹得难受,就偏头稍带了眼,却见这女人闭眼嘟嘴,面色潮红,全身难耐地扭捏着,全然一副醉生醉死的混沌模样。 他当下便揪起眉目,用力给了罗生生叁下爆栗。 然而她醉是醉了,痛感却一点也没被酒精给麻痹清除,被打后,罗生生立马捂住额头痛叫出声—— “啊————痛啊!” 听来凄惨地很。 一看就是装的。 程念樟没理她,收手后,目视前方,将五指又放回到方向盘两侧,捏紧,放松,而后再度捏紧……用劲重复了几下动作,企图拿伤口的痛感来消解掉此刻乍起的烟瘾。 “自己能喝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吗?” 他上次见这女人喝成这样,还是她初次回国,被刘琨劝酒,强吻自己那次。 平日里程念樟灌她,分寸一直都拿捏地十分精准,至多教她微醺,给性事助兴,绝不会让她像今天这样,过饮贪杯,烂醉如泥。 他本质上是个厌恶愚蠢的人,极其讨厌见人失智的姿态。 就算是罗生生,他也不喜。 “呵呵……” 罗生生没答这人问话,只抬手抹开面上的碎发,稍稍坐正后,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他,莫名开始痴笑个不停。 程念樟被她看得又起了些烦躁,中途几度想要伸手,往凹槽里摸烟,但最后还是被戒烟的意志给强压了下去。 “小程程……嘻嘻……” 一双软手凑近,直接捏上了男人侧脸。 可惜他面肉紧实,这女人两指夹了几次都没夹住几许,来来去去倒像是在给他刮面,怪可笑的。 “说了别这么叫!” “啪!” 面上的小手被无情拍掉。 程念樟脚下松动油门,看了眼后视镜,向右变道后,决心提前先下高架。 今天算是领教了,这女人喝醉酒,还真不是一般两般的烦人,他想,以防万一,在地面能更加随机应变,可以免生出很多不必要的状况。 “你打我……唔……你又打我!小程程……唔……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喜欢的,在开车,别闹。” “哦豁。” 听到他说“喜欢”,罗生生的表情瞬间由悲转喜,她抬手捧住两颊,露出一双倒弯着的笑眼,歪头瞄向程念樟,上半身则左右扭动着,情态像半大孩子似的,傻乐个不停。 下到地面后,他们行速放缓,路上会偶有其他车辆并行。 程念樟出于谨慎,又关上了车窗。 空间密闭的一刹,罗生生直接朝他探头伸了过来。 不得不说,她也是真会挑时候,挨近时,前方正好来了个红灯。 亏的程念樟车技了得,即便被她给猛然惊到,他刹车也踩得又稳又准,左手更是下意识地护住了女人脖颈,以防止她因惯性,前倾或后倒。 “唔……怎么办?我好喜欢你呀……小程程” 罗生生见车停下,提起双手,直接掰过他的脸,寻到双唇便覆吻了上去。 程念樟起先不耐地蹙了下眉头,抬眸看到红灯的读秒还长后,又默数着时间,开始反客为主地朝她攻了回去。 车内连着罗生生手机的蓝牙,歌单接着他们上楼前的断点自动续播,当下切歌到Niki的《Indigo》,只听音响里那甜美的女声用她独特的嗓音,暧昧唱道: “Solet'sdrivebythecityskyline 让我们追寻着城市的天际线一路驰骋 I'msooverthisoverthinkingmind 我不会再瞻前顾后 Leaveallofyourinhibitionsbehind 你也无需掣肘 Tonightlet'stestalltheborderlines like 今夜,就让我们冲破禁锢,在危险的边缘……尽情探索” 歌词还真是应景。 大概是氛围到了,光吻不够解馋,醉了的罗生生,脑里已经没有什么廉耻的概念,她直接伸手掀开程念樟碍事的卫衣下摆,顺他腹肌轻抚向下,一路摸到了男人裆前。 当感受到手下硬质的鼓包,和它突突勃跳的脉动,罗生生后缩着与他分开,抬眸用狡黠的眼神看向左侧。 “嗯哼……你硬了。” 嘴角带笑,颇为得意的样子。 此时红灯转绿,程念樟只闷哼一声,推开她,利落踩下油门。他的面色无风也无浪,动作亦不见犹豫,根本看不出什么欲望攀升的迹象。 倒回座位的罗生生皱起眉头,满脸不解地观察了他两秒。 她脑子现在混沌地厉害,做事几乎全凭本能,也就这两秒的功夫,不知她又开了什么窍,居然不要命地解开安全带,撩起头发,俯身朝向他的性器大胆亲去。 “罗生生!” 这女人是在找死吗? 程念樟双手一个抡盘,右转后离开主干道,拐驶向条单行的支路,寻到泊位便直接停了下来。 这个刹车他没再控力,下脚又狠又急。 罗生生整个人被惯性甩飞,后脑撞向控台,“嘭”地一下,光听声就能知道撞得有多疼。 “唔嗯……” 人真痛的时候,反而不会叫嚷大声。 罗生生现时趴在男人腿上,眼角挂泪,嘴里碎着断续的呻吟,却不喊痛。 程念樟撇嘴,略略起了些心疼,他垂首替她揉捏伤处,沉下嗓音问道: “清醒了没有?” 罗生生没答,张嘴隔着布料,报复性地朝他腿肉狠狠咬了一口。 “呃……” 那个部位接近根茎,于他来说有些敏感,被罗生生撩拨后,不远处那峦峰般的隆起,在喟叹间,又肉眼可见地胀大了几分,直至擦碰到罗生生近靠着的额头。 这根野蛮生长的巨物,就这样贴着她的眉角微动。 意识到情欲的升腾,两人当下均默契地没再动作。 “Soshutupandjusthopinwegon'ridein style 赶紧闭嘴行动起来……我们需要寻找刺激 IfthrillortI'dbetheposterchild 如果饥渴是一项比赛,那我一定榜上有名 ………” 静谧空间里,除了音乐仍在回荡,剩下只有这对男女频率各异的呼吸和座椅皮料的窸窣细响。 “我想吃它……” 罗生生率先打破沉默,两指画着圈地勾勒起他分身的形态,伸舌轻舔后,抬起头,用醉中迷朦的泪眼望向头顶座钟似的男人,气语游丝地又加问了句: “好不好呀?” 程念樟吸气。 他转头看向车外,这里不远是一片黢黑的厂区,深夜里,只有几盏零星的路灯照亮地面,偶有看门狗轻吠,不见人迹。 “先别动,等我再往里开一些。” “嗯。” 车震(二)(H) 程念樟心思缜密,就算已经确认没人跟车,他也还是一路开到了灯火尽处。 剧组配的这辆汉兰达,虽然外观有些陈旧,但内设灵敏,安全带的警报自罗生生趴下起就始终响个不停,“嘀嘀嘀嘀”地提示着副驾——不要忘记插上带扣。 这股闹铃似的异响,直到车子熄火在潮浪翻涌的珠江岸边,方才将将停下。 他们所处的是海珠区的西南角,那一带彼时皆是新造的厂房和连片待建的空地。车灯还未灭时,照亮了一块禁行的标牌,再粗看两眼就能分辨出前方应是一条断头路,灭灯后的浓黑深处,泥板堆砌,钢筋暴露,萧条破败的气味浓厚。 车刚一停好,罗生生就已经熟门熟路地帮他拉下裤链,解放出了这人压抑许久的勃然欲望。 可能真是性急了,她也没给程念樟什么反应的时间,阴茎弹出后,直接便用柔荑包裹着撸动,再张嘴将其一口吞没。 可惜还没起伏几下,罗生生纤细的后颈,就被对方给瞬间掐捏定住。 “呃……先起来,别动。” 程念樟在快慰中先是本能地吸紧下腹,仰头喟叹后,五指上行收拢,揪着她的发尾,将其整个颅脑用力扯离他敏感的腿间。 “嗯?” 罗生生不解。 “会喂你的。” 对于醉了的她,程念樟不屑阐释太细,他简单收拾后便甩门下车,从车前绕行到了副驾这侧。 罗生生因为头脑依旧混吝不清着,还来不及消化他的话意,视线就呆滞地随男人动作,从左边车窗一路跟盯着,径直移动到了自己右方。。 见程念樟意欲靠近,在隔了还有叁四步路时,她就已经先人一步地推开车门,转腿向外伸出双臂,准备好了迎接。 “小程程,快抱我下来!” “都说几次了,别这么叫我。” 话虽如此,但程念樟还是从善如流地拥住了罗生生。 他的轻吻随身体的贴近自然落下,在女人侧颊留下了一股长久难消的温热。 “那叫你什么呀?” 罗生生有些好笑地歪头问道。 汉兰达的底盘偏高,两人一站一坐,身量倒也没差多少。此时的罗生生,双手搭在男人肩上,江风偶尔吹拂发端,凌乱了这个女孩带笑的面容,配上浮着醉红的眼下与鼻端,更显出一股独属于她的破碎质感。 “你往常怎么叫的?忘了吗?” 程念樟低头凑近,一面替她拨开挡眼的碎发,一面臂上施力,揽着罗生生又贴向了自己几分。 “忘了耶……”她说完撅起嘴,佯装思考了片刻,又玩笑似地接道:“是老公吗?” 当下正垂头解着裤扣的程念樟,听到“老公”两字,动作瞬间停滞。 他顿了会儿,只淡漠地回了句—— “太矫情了。” 矫情到,他直想立刻肏她。 “唔……小程程,你是不是不想做我老公呀?” 罗生生也是真的爱演。 明知程念樟没有这个意思,还非得勾着他的脖颈,用一副耷拉的眉眼盯住他,掐着嗓子切切发问,意图逼他就范。 “想的。” “嗯?” “想一直肏你。” 这情话……也太直白了一点。 “你脑子就只想着……唔嗯!” 她话还没有说完,程念樟便俯首用深吻堵住了后续。 唇舌交缠之际,他也没忘伸手掀上这女人的裙摆,并指隔着软布蹭了记她的外阴。 不出男人所料,那里早已湿濡一片,棉质的底裆被淫水浸透,触指皆是潮腻的质感,稍用力戳弄,还会有新泉不断涌出。 现下的她,就像是颗阳山的蜜桃,香甜多汁,可口地很。 想到这层,这男人突然又起了吃她的冲动。 程念樟最近也不知是怎了,自从前天起了个头,他就像是被这女人给点醒了天灵,竟然口着口着,还真口出了瘾子。 罗生生自然是不晓得他在想此等好事,她现在只能感知到下体被这男人给搔地奇痒,而且好死不死地,双腿又因他窄腰而分隔,既不能并拢,又无法夹紧。 不上不下。 “唔……别只在外面啊……” 换气的当口,她蝇声抱怨了一句,说时还牵起程念樟置于穴外的右手,引它探入底裤,实打实地去感受自己正在漫溢的渴望。 “呵” 男人挑眉,惯笑后撇起嘴,熟练地勾指动了两下,入眼全然是副漫不经心的状态。但即便只是随手的抠弄,还是让今晚醉后,异常敏感的罗生生舒爽到飘飞。 “再进来一根也……嗯……也行的。” 再加就叁指了,感觉会把她给撑坏。 在性事上程念樟有自己的考量,虽然没听她支使,表情却蓦然间比刚才看起来认真了不少,手上开始更注重技巧,不光变换着抽插方向,亦加重了每次进出的力道。他循着以往教罗生生潮吹的手法,拇指配合着来回刮拨她发胀的阴核,一下子来得更比一下迅猛。 “噗呲……噗呲……” 水搅声来得又密又快,在这片空旷的地界,听来也尤为清晰。 “啊啊啊啊啊……不行……啊……” 醉酒的关系,罗生生已不知矜持为何物,快感驱使下,她连绵的呻吟如迭浪般堆高,在寂寂子夜的江岸边,合着拍岸的潮打,化身只四月的野猫,只知春叫。 她此刻已完全陷落在程念樟的手中,抽搐着弓腰向上,仰头攀住他勉强维系住平衡,穴内则收得死紧,明显是要泄的前兆。 “忍一忍。”程念樟在她高潮前夕果断抽手,低头咬了口罗生生高抬的下颚,而后不等抗议,直接收起她的小腿,上撸袖管,沉声命令道:“背过去,趴到前面跪着。” 这男人掸了掸手,示意让她转身。 罗生生听命时,下腹还在顺着刚才的余韵一阵阵抽缩。她蹙起秀眉瞪了程念樟一眼,虽然最后仍旧听话地照做,但表情里饱含不忿,跪地是既不情也不愿。 “哼!” 她双手扶在驾驶座的靠背,翘着臀,沉腰低头一副仍他玩弄的姿态,鼻腔里却还不认命地哼哼个不停,也是有够作的。 程念樟近前扶住她的腰臀,比了比性器的位置,确认无碍后,直接用中指勾着她底裤的窄边,顺势拉下。 而后双手捏紧臀肉,掰开股瓣—— “啊……唔嗯……你坏死了……啊!” 这个男人竟然直接埋首就朝她股缝间的蜜穴……亲了上去。 “啧…啧…啧啧……” “不行……阿东……别舔那啊!!!” 已不是第一次给她服务,这女人喜欢什么,他早就驾轻就熟,外加程念樟的口活向来出众,不过只简单几下软舌的冲捣,就逼得罗生生手扶不稳,整个人直接趴伏到前座,摇摆着下身,不断乞饶。 车震(三)(H) 在舌与指的夹击中,罗生生的喷潮来的汹涌又突然,泄后的她,双腿跪打着剧颤,穴口余液“嘀嗒”“嘀嗒”落在副驾的皮垫,积水成渊,在她身下蓄出了个不深不浅的淫潭。 不得不说,程念樟刚刚口得实在是有些忘情,主要还是怪他起了贪恋和玩弄的心思,才导致没有及时收嘴,猝不及防间让他自己也被这女人,给浇淋了整脸。 口鼻是他今次吃水的重灾区,而深邃的眉目亦是有所波及。 此刻见他长睫挂珠的模样,别说,竟还异常有些魅惑与好看。 这男人站直后,提手抹了把额面,用两指揩去唇角的残液,退身半步,从侧门边槽利落地抽出了叁四张面纸,俯身悉心将座椅给擦拭了个干净。 一连串动作下来,莫名给人一种他在事后清理的终结感。 罗生生趴着等了会儿,光听声,以为程念樟是真没了兴致,于是赶紧伏下腰肢,伸手探入自己腿间,用两指撑开穴口,娇声唤他: “阿东……嗯……” 分不清是酒精的催化,还是本性使然,今夜的罗生生实在是浪荡地有些过分。 换作往日,她是绝不可能像今晚这样—— 明目张胆、不加遮掩地与他求欢。 “呵。” 然而程念樟见状,只笑了声,也没多说其他。他心里是藏着些许不屑的,不屑同今夜醉鬼似的罗生生去讲人话,不信她这颗浆糊脑袋能听出他什么教诲的深意来。 索性随她去吧。 在这股轻慢中,他对她的应付,可以说是十分敷衍。虽说没晾着,但他也就抬起手,随意地朝那鲍缝中插入了一根中指,吞没到底后,这男人便转头琢磨起了别事,没再分眼去看她。 此时的程念樟,右手在女人穴内快速地上下搅动,左手则在座下摸索,试图将副驾的椅背调节成适合靠躺的弧度。 “不行…慢…啊啊…慢啊!!太舒服了会泄的呐……” 也就几下随手的抠弄,罗生生却差点又要被他给送上高潮。 估计是嫌连着泄丢人,在即将登顶的时刻,这女人硬是发力把下身夹紧,在形似痉挛的抽搐中,逼停了快至道口的尿意。 “怎么了?” 感受到指端的异样,程念樟终于舍得偏头看向她,关切的同时,也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 “唔……不想玩了……想你肏我了。” 罗生生光说不够,趁着他手指还在体内的当口,又夹着他,谄媚地摇了几下臀摆。 男人愣住。 程念樟原本的打算,是想进车再做的。 但他现在,根本是一秒都不想再多等。 “啊!” 罗生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蓦然被他给连拉带拽地拦腰从车上抱了下来。她双脚将将落地,腿都还没站稳,身后这死男人就已经褪去长裤,把着胀硬的分身,朝她花穴直接蛮横地戳顶了进去。 “呃……太紧了” 他们用着后入的姿势,罗生生现时趴在座椅,衣冠完整的上身置于车内,而赤裸的下身却全然暴露在了夜幕之下。 她身后进到中途的程念樟,情况也比她好不到哪去,这人阴茎因受阻也是半进半出的状态,但他既不屑硬闯,又不舍退后,僵持之中,反倒显得有些尴尬和局促。 “别……别……往里了……再进去就泄了啊!!” 罗生生把头深埋进座椅,声音抖得,简直比她下体还要厉害。 “我喜欢你泄,不用憋着。” 说完,程念樟下定决心也不再犹豫,直接掐紧她的细腰,抿起唇线,狠狠将自己撞入。 “呃啊……” 一路贯穿她高潮的感受。 实在是爽。 “啊!!!” 伴随着下体的喷涌,罗生生仰头叫出了好大一声。 “啪!” 程念樟听音后,在抽送间重重拍打了记她外露的臀肉,他微微俯身拨开女人脸侧的短发,用带磁的低嗓附耳命令道: “叫轻点,别吵醒船家。” 其实这话至多也只能算句玩笑,江船虽然夜泊在岸口,但离他们甚远,哪有那么容易会被人声给惊到。 吓吓她罢了。 可惜罗生生现在没了脑子,他说什么,她都深信。一听程念樟说会引来外人,她当即就咬住了下唇,但因没忍住快感,中间还是被操弄得漏出了连绵的“嗯嗯唔唔”。 怕他认定自己决心不够,就算程念樟什么也没说,当下胆怯的罗生生还是主动伸出手,紧紧捂上了自己的口鼻,以此挡住所有克制不住的呻吟和浪语。 因为有足够的爱液浸润,即使被甬道吸紧,男人在这股滑腻中,依旧进出地十分顺遂。快感由此愈操愈甚,教他的动作也不禁跟着变得愈加粗狂起来。 “啪啪啪啪啪……” 四下无人的旷野里,肉器的拍打和腹水搅动的潺潺几乎盖过了所有环境的杂音。 无论风嚣还是浪闹,都远不及他们来得聒噪。 “嘶……生生……呃……” 程念樟突然叫她,其实本还有后话,但罗生生在性事里最听不得这男人叫自己名字,只要他一叫,她整个人从心间到下体,就会应激似地瞬间抽紧。 这种裹着心悸的夹击,往往对爱人最是致命。 当敏感的棒身自甬道四壁的挤压中,感受到那股与她心跳同频的脉动时,若不是及时控射,程念樟差点还真就要收不住自己道口的白精,提前与她缴械投降了去。 这才哪到哪儿? 没有认输的道理。 待缓过这阵射意,男人仰头深吸一气,眼中情欲的晦暗加重。他下身的动作虽不及刚才迅猛,但每一下都是深抽深送的重击,进出时还不忘碾转旋进,既像是在对她温柔地讨好,又像是种刻意的调教,总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结果都是磨人罢了。 “唔……嗯唔……” 罗生生对他变换后的节奏,一时还适应不来。 中间有好几下,她都嫌慢到自己把屁股给送了上去,卖力画着圈地带他扭动,可偏偏这男人就是不进她的套。于是她嘴里就积攒了些不忿的骂词想说出口,只可惜醉了的她手脑没协同好步调,喉头发出声响,又被掌心给全数挡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嗯?生生。” 伴随问话的,是一记到底的深戳。 “快一点……嗯……就这样……快一点呐……” 快感至上的心理开始作祟,罗生生当下不再捂嘴,直接挪手向后,攀住了男人把腰的左臂。将其紧紧抓牢后,这女人就如同寻到了支点和依凭,开始愈加肆无忌惮地扭动起来。 程念樟配合着反手将她牵住,停顿下来享受了几秒罗生生的孟浪和主动。 他看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蔑然,但与过去相比,又似乎多了点几不可察的温情和笑意。 “罗生生,你就是欠肏。” “嗯……那你倒是肏啊……” 哪有他这样的? 不动就算了,居然还骂人。 “好。” 说完这个单字,程念樟便猛然伸手,提着她的肘窝将她扶起拉出车外。 两人粘连着站稳后,他举起罗生生的双手,搭上了车架的上缘。 “给我撑好了。” “嗯?” “这样做能方便亲你。” “哦……唔嗯……” 两人吻上的刹那,夜风侵袭,带来远处未名野花的香气和迷眼的阵阵沙砾。 他们都注意到了口鼻里多出的细碎,却谁也没生出逃避和停顿的想法。程念樟在深吻间微微挪步,替她挡住了风口,原本抱腰的手探入女人衣摆,寻到柔软后,也不费心解扣,而是直接就隔着削薄的文胸,配合着性器的律动,开始纵情揉捏了起来。 “舒服吗?” “啊……别捏那里!” “舒不舒服?嗯?” “舒……舒服死了……” 罗生生答完,立马眯着眼,转头向他伸出软舌。 此刻他俩已做到兴处,程念樟根本无暇思考,直接低头便迎了上去。无论是罗生生上面的嘴,还是她下面的“嘴”,现在通通都已被这死男人给填得满满当当。 她唇角勾起,自眼缝中黠气地窥向他的俊容。 心想—— 所谓充盈和满足,大抵也不过如此了罢。 车震(四)(H) 副驾的空间略显逼仄,罗生生今日娇气地很,借着酒劲,是一点委屈也忍不得。中途只因她膝盖磕了两次中控,就开始嗷嗷地不停喊痛,吵得程念樟中耳都要快长出了茧子。 其实程念樟本不打算惯她这股作腔,但后来动作大了,他也嫌施展不开,心想着后排空间宽敞,没必要揪住这片天地死磕,于是中场休息间就带着罗生生转战到了后座,省得再去听她那些叽叽喳喳的叫嚷。 “唔……我累了……阿东,我累了……轻点呐!” 罗生生此时与程念樟面对面相拥着侧卧,虽然上身被他紧抱,但她几乎有半个臀都落在座外,这男人动作又大,做到兴处总爱把自己往外推送,弄得她要掉不掉地,实在是没法让人心安。 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累?” 像是厌倦似的。 “啊!别咬那啊!!!” 这男人心眼小得很,听她喊累,当即就低头对向她的乳首又狠狠咬了一口,那里在刚才已被嘬到胀红,齿痕遍布,如今他这一下,在原有的噬印上又再添新道,肉眼看着,景象实属是有些凄惨。 可程念樟咬完却还嫌罗生生下身的反应不够,于是他一面加剧着臀摆的操弄,一面抽手向前,捏紧她的胸肉,将柔软推挤成山,用舌尖放肆地描着她乳晕的外围打圈,间或嘬吸,恣意玩弄。 “啧…啧…” “不行了…你…啊嗯…你别弄了啊!!要掉下去的!” 罗生生原本还算躺得稳妥的上身,为了躲他弄乳,差点就要掉出了座椅。 “掉了就在地上做,我不挑。” “嗯?……啊嗯……会脏死的啊!” “那就给你长点记性。” 长记性? 她又犯什么错了? “唔……什么……嗯……什么记性?” 自然是醉酒和发骚的记性。 程念樟现时联想起了一些前事—— 他忆起之前沙面岛的乌龙,她说是自己大醉不清使然,现在看来,如果这女人次次喝醉都是这副性急欠操的模样,也就难怪彼时的季浩然会猴急到被人给拍了裸照,还误当成是嫖宿给狗仔大做文章。 男人这种生物,可能缺乏些共情的细胞,但最能理解同性的下流想法。 又不是柳下惠,谁能受得住她今夜这种淫浪的撩拨? 不过这事也不能多想,想多了,画面感跳显出来,会让他心生出许多不可遏的暴虐想法。 所幸她和季浩然当时没做,要是做过,这男人今晚不把罗生生给肏到半死,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不在就不能碰酒,懂了吗?嗯?” 男人在鼻音搔耳时,捏住她乳尖,惩罚性地,猛给了一记直达宫颈的重肏。 “啊!!!痛啊……” 罗生生甩头后仰,眼角飙泪不停,看样子是真的有被痛到。 “以后还敢不敢乱喝?嗯?” 问完这句,程念樟照着刚才又来了一下,动作里丝毫未见怜惜,从表情看,多少是有点虐她上瘾的意思。 “都说了痛啊!” “痛才记得牢。” “唔……不和你玩了……笨死了……啊啊啊!!你笨死了啊……” 笨? “什么意思?” 当感受到下身的进出稍稍放缓,罗生生赶紧趁着空档,捧起他脸,找准这死男人的下唇,直接报复性地就啃了下去。 “谁喝大了还能陪你这么玩?” “嗯?” 程念樟听言,挑眉停下动作,就在她话毕的瞬间,这人半阂的目色里,有一抹锐光闪过,不知是又在动着什么脑筋。 罗生生嘟起嘴,只手下移,撑着他的胸膛,强迫自己憋住快意,狠心将下体与他的棒身分离,断开粘连后再吃力地扶着他一道坐起。 “我不想演了。” 她撩上裙子,将布料堆在腰腹,恣意地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仍在翕张的穴口,而后趁他出神,跨腿将其压实,直接反客为主,换了个女上位的姿势与他坐对。 纤腰使力,带着她的后臀轻扭,罗生生将毛绒的前阴如浪涌般蹭向男人性器,稀疏的毛流与藏匿其间的花核,一下、一下刮过他的茎身,体感就像是砂纸划擦着火柴,最终必将迎来的,是情欲灼燃的结局。 “什么时候醒的?” “嗯?怎么又变大了?啊……”男人问话时,罗生生低头正专心把他的阴茎塞回穴内,因为难弄,她也没怎么听清这人的话音:“唔……你说了什么?” “嘶……问你什么时候酒醒的?” 罗生生愣了愣。 心想他总算是开了窍。 “哦…嗯…就你刹车撞我那下,我后脑袋有旧伤的……啊!!你别急着动啊!听我说完呀!……我有旧伤的你忘了?刚刚撞到那儿都快痛死了。我要帮你口,你还这么对我……哼!真是个没良心的!” 想到当时痛楚,罗生生顿时心生愤懑,提手直接对他奶尖用力就是一拧,有样学样地给报复了回去。 男人吃痛,却不敌敏感。 程念樟在她蹂躏时仰头吸气,唇线下翘,腰腹瞬间抽紧,原本覆她腿侧的大手,上移后直接掐死女人腰窝,臀桥起落间,架着她又是一顿猛肏。 “呵,我没良心。” “啊啊啊……不行……这样太爽了……啊!!!要死的……会死的啊……唔嗯!” 罗生生最爱向他拿乔,嘴里说着“不行”“会死”的鬼话,屁股却摇地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起劲,最后还不忘俯首与他接吻,也是把口是心非给演绎到了极致。 程念樟与她勾舌嬉戏了会儿,趁她忘情时,却突然合齿,咬了罗生生个措手不及。 “啊!” “从哪学的这些玩男人的花招?” “自学的!唔……哪有你这样的!什么都要咬!” “怎么自学?嗯?” 这人问就问,还非来含她耳垂。 也是要了命了。 “就去外面多找男人练手呗……嗯……你是不是特想听我这么说?” “不想听。” 程念樟这话接得很快。 罗生生听语气只觉得好笑,于是就偏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这男人一副垂眼瘪嘴的死样,竟还真让她从这叁个字里,咂摸出了一股撒娇的意味。 “你……”话到嘴边被蓦地吞下,改换说法后,罗生生继续答道:“那我总不好说自己天赋异禀吧?这也……太不谦虚了。” 她可不想承认自己天性放浪。 但程念樟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动作放缓不说,还奖励似地朝她脸侧啵了一口,面带笑意。 “这个不错。” 他就喜欢看她自贱的样子。 “哼!” 罗生生佯装生气地推了程念樟一把,而后臀上施力,眼气闪烁着俯身凑他耳边蛊惑道: “那就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本小姐的天赋!” 说完大话,她便加剧动作,越俎代庖地向他发起了新一轮攻势。 …… 江上货船的涡轮夜半启动,搅得水面荡漾的波幅变得愈加汹涌。而他们在岸边停熄的这辆汉兰达,也似被江面的起伏给带动,摇曳出了世界剧震的倒错感受。 亮黑的铁皮将他们的声音围裹,却又因车轴的连绵“吱吖”流泻出欲盖弥彰的情欲感。 车窗上能看到些人体依稀的轮廓,有头有手,偶尔也能看清女人蜷缩的整背……随他们花式的变动,窗景不停切换,教人眼花缭乱。 俩人就这么放纵着,在岸边度过了整夜。 日出后,隔壁厂区巡早的保安啃着包子,好奇地绕车走了一圈。这边虽然是无主的荒地,但也曾有人夜行时落过水,所以他平日都会稍带着多看两眼。 今天他陡然见在这儿停了辆过夜的商务车,心想还真是有些稀奇。 待吃完早饭,抹掉嘴油,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便上前连敲了叁下车窗,敲完还透过玻璃拢手看向车内——只见前座空空,椅背被拗成了各色诡异的形态,而后座则躺着一男一女,他们此时彼此嵌抱,从亲密无间的姿态看来,多半应是对情侣没错。 “啧啧啧” 保安见状摇了摇头,深感世风不古,想现在的年轻人为了追求刺激,真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实在是有伤风化…… 而车内,浅眠的罗生生早已被刚才的敲窗给闹醒,她自迷朦中半睁开眼,刚开了条缝,心脏就差点被窗外挨近的人脸给吓到停跳。 外面有人在,她不敢动作,于是就僵硬地躺着等了会儿,直到保安离开,才终于回身把脸埋进了程念樟的胸口。 “怎么了?” 原来他也醒着。 “刚刚外面那人吓死我了!” “呵,你现在倒是没胆了,昨晚——” “别说!” 罗生生抬手捂上他嘴。 “再说就不理你了……” 嘟囔的语气,一点都没有威慑力。 羞耻感这种东西,是经不起事后翻阅的。 昨夜的孟浪实在过头,这厢睡醒,褪了酒精当作借口,罗生生是一点也不想再去回忆自己的那些风骚与谄媚。 程念樟听她幼稚的言语,只觉好笑,轻松扯掉她手后,只淡淡回了句: “做不到的事情,就别拿来当作威胁。” “哼!” 死男人果然还是死男人。 公关战 18年的一月十号,本是个普通的周叁,热搜却一反常态,自凌晨开始,不断有当红流量的大瓜被爆出。 从吸毒嫖娼到婚恋公布,每个时段都有新人物和新事件冲榜,就和娱乐圈团建似的,弄得好不热闹。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狗仔没有年前冲业绩的传统,这么频繁的爆料,八成是有大佬在幕后甩牌,以此来掩盖一些真正触目惊心的“大瓜”。 “哎哟,他俩居然离婚了?” 小谢刷新热搜后,把手机展示给了边上新来的生活助理,与他分享一对歌手夫妻的离婚公告。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不知道他怎就突然来了兴趣。 新助理皱眉挠了挠头,他有听同事提点,谢佳奇其人,是个典型的笑面虎,平时看着与你嘻嘻哈哈,实则背后没少开人。尤其是他们这些新人,还不识黑话,指不定自己哪句无心的品评就会变成他人铡头的刀,所以势必要谨言慎行。 “是哦,之前没听说呢。” 他想,装傻附和应该总不会出错吧? 小谢闻言,收回手机也没看他,只自顾着接道: “人家大厂的保密工作做得就是好!我听说银河娱乐的入职合同,内部员工的保密条款,赔付差不多都是七位数起,不像我们工作室,吃顶了也就百来万,难怪老是让人给挖边角料。” 保密条款?七位数? 乖乖。 “百来万也不少了……” “你是嫌多吗?”小谢机敏,抓住重点后立刻歪头挑眉看向他,佯装讶异:“我还想让法务再往上提一提呢!你看看人家这咖位,再看看我们Evan,这对比……说出去我都嫌没面儿!” 新助理不是根点不亮的蜡烛,但凡能挑出来近身伺候程念樟的,耳力当然不会太浅。 这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吗? 当然不。 这是忠诚与否的测试。 “谢助,哦不对!谢总放心,我嘴巴肯定牢!您说得对,Evan的咖位是要更注意的,加到多少都不嫌多!” 句尾,这新来的小伙子抹了抹额角不存在的汗,长吁一气,也是有够战战兢兢的。 “呵,那就好。” 小谢学着程念樟的腔调,冷笑了一声。提点完新人,他便转头将注意力对向布景,开始专心和摄影师交流起了等会的拍摄事宜。 八号从日本回来后以后,几乎没有任何调整,谢佳奇就直接投入到了工作之中。程念樟的工作室去年因剃掉了一批宋氏旧臣,目前正面临着换血严重的困境。 偏偏这时候程念樟又谈起了恋爱,虽说对外已控制住舆论,但团队内部肯定还要及时做好整肃和保密工作。尤其是这些Evan随身的新人,嘴巴更要捂牢。 其实小谢的行事作风原本并没有这么剑戟森森,但年月久了,也多少耳濡目染了些程念樟背后藏斧的心机路数,冷不防这么来一下,还真是怪让人胆颤的。 “下午什么安排?” 在几个工作人员的团簇下,换好新造型的程念樟,终于从后台翩然行出,他屏退边侧后,自手机抬眼,随口问了小谢一句日程。 他们今天的工作主要在厦门,程念樟是昨晚离的广州。原本有小谢在的话,他并不会过分关注自己日内的细化行程,只是刚刚换衣时,收到条罗生生的消息,问他在干嘛,他才想起要和她报备的事。 这女人爱猜忌,脑子又精,话里稍有敷衍就要和他耍脾气。程念樟不是很敢怠慢,想着晾她的话,回去又得作天作地一顿烦…… 犯不着。 “去白鹭洲拍完外景,没意外晚八点咱们从高崎出发到虹桥,明早是《风尚》纸刊的二月封拍摄,要提早做些准备。哦对了,小邹你标个备注,别忘了提醒Evan晚上别喝水啊,不然容易浮肿……” 新助理姓邹,经刚刚的惊吓后,听他谢领导点名,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好。” 然而下手这边如履薄冰的气氛,却一点也没影响到程念樟,他听时默默把重点记下,打开手机后,又背诵般地朝罗生生那边发了条语音过去。 小谢见他这样,撇嘴有些无语。 “Evan,生生姐今天看起来挺闲的,你没排她戏啊?” “今天B组是下午场,她还没上工,怎么了?” 还怎么了? 自己日程稀里糊涂的,女朋友排班倒是清楚地很。 “我想你要是没排她戏,晚上倒是可以给她订个机票飞上海陪你,这次杂志方安排的是金茂的君悦,夜景挺好的……” 脚底就是外滩全景,在这样的夜色里水乳交融,体感会有多刺激,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过当下周围还有外人在,小谢就隐下了关于床事的后半句没说,等着程念樟自己意会。 “下次吧,公开的行程不适宜带她。”程念樟说完,扫了眼边上一头雾水的小邹,眉头稍蹙:“新人面前,少讲这些。” 小谢看他面色有变,于是也随着瞟了眼新助理。 “哦,忘了,你还没见过她。” “见过谁?” 助理这下雾水更重,他是刚从安城发派到厦门的,还没见过罗生生,自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如果过几天还在谈的话。 小谢没给他介绍罗生生,倒也不是故意讳莫如深,只是多少觉得不太必要。一方面他不认为Evan会长情,另一方面,罗生生换男人也和换衣服似的,两个玩咖凑一起,能开出什么好花? 剧组男女的排列组合罢了,见怪不怪的事情,他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对方“嫂子”,但心里可不见得真这么想。 “哦哦。” 助理答应完,小谢便甩手让他离远去忙活别事了。之后他要和程念樟说的话,可不是能给其他人听的。 “Evan,苏岑助理发消息在问杀青的事,看来是着急想回去了。” 小谢压着嗓子拢手凑近程念樟耳边,突然扯起了苏岑。 “让剧组放她吧。” “嘉世现在这样,她是该回去看看了……” “嘉世什么状况?” “他们高层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过激,为了冲掉舆论,这把看来是梭哈了,连自家摇钱树的料都不放过,真是怎么抓眼球怎么来。” “做引流了吗?” “所有热搜我都已经找人布置好了引导热评,他们删不过来的。C站上“莲山起底”的那几个视频,目前也已经登顶站内的话题榜,最高450多万的播放量,其他眼红的KOL还在不断蹭热点,这事发酵已成定局。” “也不要发酵太过,尽量先别往嘉世的股权结构和沉林溪上引,给刘琨留点逼宫的空间,让他走投无路再自己咬上去。那这事到了后面定性就是内斗,没人会再追究起因。” 程念樟这段话说得慢条斯理,收起手机后,翘腿而坐,表情一改方才随意,眼色透出股锐利,是杀伐的征兆。 “了解的,稿子都审过,涉政的言论会尽量避讳掉。” “好,手脚干净一点。” “嗯。对了Evan,还有件事,我听说宋二的助理昨天有再找过那个女学生的父母,但具体聊了什么,那边不肯透露……应该不会有变数吧?” “事情已经亡羊补牢,现在他做这些,不过是给宋毅和刘琨看点诚意罢了,不用上心。” “你这么说,倒还真是的,今早宋氏的例会,听说宋二也有参加,估计是他们兄弟已经谈妥了吧。” “他能出来了?” 程念樟讶异。 “能的,会后就飞抵海南,已经彻底解禁了。” 听到“解禁”两字,男人再没有接话,他面上经过一番思索,逐渐显露不耐,眸色亦瞬间变作晦暗,多有风云际会的视感。 大夜弥天 娱乐圈经过周叁的热搜轰炸以后,各色公关的善后路数竞相齐飞,延续了几天余热,方才消弭掉些舆情的纷乱。 然而潮水退去,暗礁终将显露。 就在当月的十二号,知乎上一篇名为《莲山公馆——富人迦南地,少女白骨冢》的专栏文章,突然被中央一级的官媒集体转发。 此举,透露出了很明确的政治支持信号。 果不其然,其后,C站近几日来关于莲山的热点,终于不再被压降和删除,对于它的讨论,也由原来集中于少数年轻人的小众范畴,一下转向了更为广阔的大众视野。 被央媒点名,又加之事件本身的猎奇和令人发指,传播矩阵迅速呈几何倍数扩张,不消半日,便几乎已经快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像这种程度的舆情,相关资本想再靠几个戏子唱伶的破事来遮掩过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徒费力气罢了。 在与莲山相关的几个词条里,“毒”“赌”“卖淫”“裸贷”“校园贷”“私刑”以及“命案”等法制字眼频繁被加亮提及,每个条目的罪状下,无论是亲历者还是被害者亲友的自述,都令人感到无比胆寒与愤怒。 很难想象,在二十一世纪接近二零年代的今天,国内一线的大都会城市——安城,居然还会发生着和上世纪九十年代“孙小果”相似的黑恶剧情。 官媒下的社评,是“扫黑除恶,任重道远”八个红头大字。一来定性,二来定调,叁来定责,在18年初始,农历腊月还没过去的时候,就给安城扫黑办送了个,给全国扫黑工作树典型的大活。 莲山这次不光危矣……还是死透。 沉林溪不愧为前省长梅涛的子婿,内部消息灵通,早在中央公告发出的前两日,就已经做好了嘉世的内部肃清工作,更是主动将相关文件和人员上报给了当地纪检部门,力图在成立专案之前,撇清自己同刘琨一党及莲山的关系。 刘琨自知已成弃子,意图出国躲避风头,可惜纪委已先他一步启动了拘捕流程,所有海关、铁路和高速路口都下了通缉,根本走投无路。 他最后消失的地点,是安城东北角的安海码头。 刘琨当时已各处求告无门,急病乱投医下,也不知犯了什么傻,居然会去求向自己多年未有交集的亲侄——刘安远。 他自以为当年自己联通外人,害死亲哥亲嫂的往事,刘安远并不知情。也捏准了这个侄子的生性宽厚,顾念亲情。于是上来就拿自己是他唯一在世血亲的这件事作为要挟,逼他给自己找条生路。 刘安远答应了,告诉他安海码头叁号库场有人会带他坐船走海路去济州岛避难。 刘琨没别的法子,其他所有人,包括宋毅在内,现在都想他死,他也只能抓着根稻草,死马当活马医。 没想最后他没等到接驳的船夫,却只等来一排持枪的特警。 “嘭!” 逮捕追逃时,一个特警在与刘琨打斗的过程中,枪支走火。彼时那把92式手枪对准在他胸口,应声穿膛,炸了警员满身肉花。 从此世上再无刘琨。 然而画面倒转,这一切急转直下的缘起,却还是要从他那只被宋远哲刮伤的右眼说起。 人在某种安逸的环境待久,常常不见灯下黑。 当时被他下令挖眼的“姗姗”,其实有些特别,她和其他被诱骗进莲山的小姐,本质上并不相同。 这个女孩当初由催债的教唆入行,为了不牵扯学业和父母,催收公司帮她做了张用真身份证号伪造的假证上交。莲山凭此背调,得知她来自农村,高中肄业,父母务农等等信息。 莲山的妈妈桑当时瞧她这身份,觉得没什么细究的必要,知她在安城无依无靠,而拉她皮条的掮客又是熟人,便直接放心让她出来做了接客。 但实际上,这个“姗姗”本名楚谡,父亲楚歌是安大电子工程系教授,母亲则是秦腔国家级二级演员,安城市人大代表——张黎。 论学历,她也不低,目前是安科大的材料学硕士在读。 想来实在唏嘘,一个高知家庭出身孩子,就连名字也是取楚楚谡谡的“高洁”之意……本该是走康庄道的命,却因自己的虚荣和他人的背刺,一步错步步错,身负巨债又不敢同家人开口,最终被别有用心之人引堕向了风尘,再难回身。 在楚谡被挖眼的第二天,林瑜探望完刘琨后,出于谨慎,去到了楼下,欲和这姑娘谈封口的细节和数目。 当时女孩刚刚失明,情绪很是激动,对他又骂又打,根本不适宜做理性的商谈,于是他也只好放她冷静,约了后日再来。 谁知林瑜前脚刚走,楚谡父母便从景隆的线人那里,得知了一切,而后没过几个小时,他们就出现在了慈济医院,自己女儿的病房外。 那里把守森严,即便是父母来探望,也照样被刘琨的下手给驱赶了回去。 楚谡在病床上隐约听到了自己妈妈的呼名,一时气血上涌,受不住打击,摸索窗台后便直接从九层的高楼跳下。 坠亡时,尸体落在离她父母十来米的位置,面朝下,也分不清是谁,直到警察问了护士房号,这对夫妻听闻,才后知后觉,地上躺的…… 是自己女儿。 小谢发给罗生生的那条医闹新闻,主角就是楚谡的父母。一个教授,一个老艺术家,放下了知识份子最后的体面,冲进刘琨的病房,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苏岑应当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透露,会引出这样一场风波。 而程念樟也没料到,凭空吹起的这股东风,竟会如此好用。天时地利人和中,他抓住机会,终于可以借势,将手里久藏的莲山牌打出。 同罗生生看电影那晚,他追狗仔出门,就是为了这事。程念樟用协商那晚他和罗生生照片的价格作为由头,将景隆的下手,以法务名义推给了对方。 后来所有关于莲山爆料的源头,就均是出自这个狗仔的渠道,程念樟用招借力打力,成功隐去真身,棋手下落间,一子叁吃,操盘而不入盘,只在一旁坐山观虎斗。 是可谓高招。 但棋局里,他本以为被动的宋氏,却跳出了一颗乱子。 刘琨死时,宋远哲正在等苏岑来南林湾外的敬山喝茶。 一月北方的山景,少有竹翠点缀。阴云中,漫山枯枝盖雪,倒像是披白后的奔丧,肃杀且凄凉。 宋远哲自那日病后,身体有些怕寒。因此,敬山茶舍的地暖,自他来前,就被林瑜给关照需得常开。 山林里的独屋,烧暖靠得是自建的锅炉,为了迎接这位顽主,炭火连日不熄,愣是在皑皑天地间,将草庐茶室烧作温房,融化屋围积雪,造出了几许春来的错觉。 茶室后院有片人造的汤泉,宋远哲浴后,松垮地着了身日式浴衣,自沿廊入座。 他行步时,手捧着汤婆子,堂风偶尔吹袭这人松垮的襟口,胸膛迎来冷热交杂的风,带起背身和袖口丝涤的飘动。上面刺着竹影的纹样,如波长荡,古韵衍衍。 “宋总,市局那边来了消息,人已经做掉了。” 林瑜见宋远哲入室,挂下电话,与他说了刘琨被击毙的消息。 开枪的特警是傅云托人做的安排,所以得知消息,屋内各人均未见讶异。 “她还没来?” 闲散下坐后,宋远哲取过一杯新泡的猴魁,吹茶看向对座空位,蹙眉显露出些许不耐。 向来只有别人等他,还没有他等别人的道理。 “说是要落大雪,进山的车路暂封,苏小姐应是还在爬坡,预计会晚点。” 听闻落雪,宋远哲烦躁更甚。 “这天还真是没完没了。” “年前都是这样,熬一熬就过去了。” “是吗?我倒觉得今年的天候,比往常都要糟糕。” “心境不同吧……” 林瑜说完,见他空杯,又弯腰替他洗茶泡上,动作娴雅,衬上窗外山景,教人心生安逸。 宋远哲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垂眸喫茶间,他又想起了罗生生的眉眼。 “帮我只会声我哥,事情已经解决。明天再帮我安排调机去趟广州,南粤的地界,我就不信这破天……它还能落雪!” 管什么心境,这男人处事从不唯心,只唯自己。 就在他惬意饮茶间,移门推动,老板娘跪侍着与室内轻道了声“客到了”。 话毕,她身后走出一个人影,只见这位来客面容憔悴,满身寒气,一改往日的明艳与光鲜,正是苏岑没错。 “宋二,抱歉,山路不太好走,让你久等了。” 火 敬山茶舍的茶桌用的是整块的百年黄花梨,木尾请了浙江东阳的木雕大师做了山水镌刻,横卧席塌,古朴中内藏着上位的奢靡。 为保木料的原整,这里烧茶用的都是旧法的明炉,里面长燃着小叶紫檀的块木,青烟自炉孔四散,沁入茶水,煨出清香。 待苏岑入座,林瑜挥手撤下点茶的艺师,提壶直接倒杯递给她一盅驱寒的姜茶。 “苏小姐,请。” “谢谢。” 苏岑接过后,出于谨慎,只假意抿了口便匆匆放下。 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做什么事都得格外小心。 “刘琨最近还好吗?听说挺多人在找他。” 宋远哲没她这些顾虑,茶喝得轻松,话也问得随意。 “宋二你也知道,这事闹得有点……太僵了。剧组放我杀青回来已经太晚,这两天如果你和宋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状况,我又哪能晓得啊!” “别慌,找你不是为了细问这事。”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问的。 “宋二是想问罗小姐的事吧?我听老刘之前提过。” 宋远哲挑眉。 “哦?她有什么事吗?” 这男人原本侧对着她的坐姿,在问话时缓缓转正,于塌上曲起一腿后,抱膝看向她,表情透露出一股似真似假的讶异。 他这动作,在童真中带着点邪佞,因为过分的放松,反而让苏岑感到了十足的压迫感受。 她下咽口水,权衡片刻后,垂眸开口道: “罗小姐都挺好的,人也很善良随和,工作上——” 都是些废话,宋远哲最烦听废话。 “你和程念樟熟吗?” “什……什么?” “睡过吗?“ “宋二你什么意思?这种话不好乱说的!好歹我和程制片在外面还算有点头脸,是哪个杀千刀的在你面前嚼这种舌根?” “你激动什么?” 林瑜见男人空杯,在他话音落下后,立马凑前又给斟了半盏。 “就是怕传出去得罪人,老刘听到也不好。” “哦,那你可以放心,刘琨已经死了。” 听到“死”字,苏岑瞳孔放大。 “死了?他不是……怎么就死了?” “我哥那边,是本来想连你一起处理的,但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你说你一个女人,能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呢?” 说时,宋远哲悠然抬首瞥向她,半阂的目色中,刀锋尽显。 苏岑抹掉额汗,对方语气寒凉,字字透着威胁,她还来不及去消化刘琨去世的怆然,就立马又开始担心起了自己性命的安危。 她从前只当宋二性格乖戾,阴晴不定,但现在看来,与他哥哥宋毅相比,这人身上的凛冽感只多不少,教人更感后怕。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换个人问你,你也这么答吗?” “当然,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呀。” “那程念樟呢?如果他问你呢?” 苏岑愣住,没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 “宋二,我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也就睡过一次,还是去年的事情……剧组里这种污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多了去了,您何必逮我不放呢?我本来也不想说的,您与其防着我,倒不如多关心关心罗小姐的状况。” 宋远哲蓦然提起程念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但程念樟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就算能猜到现在的局面是他手笔,但根本抓不出证据。 她一个知情的都看不出破绽,又枉论宋二? 所以今次多半是在炸她,顺带测她嘴有多牢。苏岑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再深究下去难免露馅,暴露了程念樟,只会让自己处境更糟。 于是她赶紧把王炸祭出,决心用罗生生打宋远哲个措手不及。 “哦?她什么状况?” “上月初,我在程制片门外见过罗小姐一回,后来也隐约在剧组听到他们聊起过你……” “聊我什么?” “水浒您当看过,您说推窗那位会和西门聊她原配什么?” 这话用了个极其难听的典。 果不其然,宋远哲听后,潇洒不再,面色瞬间如沉铁般入海,无边下坠进极致暗黑的巨潭深渊。 “苏岑,我不是刘琨,耳根子没那么软,拿不出证据,就别指望我信你这些低级的挑拨。” “挑拨?宋二你扪心自问,没有苗头,你今朝又何必对程念樟这么敏感?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凭宋毅的渠道,你真的会一点都没有听闻过吗?” 苏岑话毕后,空气凝滞。 窗外开始缓缓飘落纸片般的大雪,起始星星点点,倏尔间群白暴落。 宋远哲自那夜后,就不喜落雪。 他抿嘴后腾地站起,迅速提起壶柄,悬壶倒液,昂首蔑视着看向身前。 “啊!!!” 这男人将沸水自苏岑颅顶浇淋而下,烧红了她整张左脸。 “林瑜。” 见女人想逃,宋远哲偏头微动,林瑜得令后,默契地扯下桌旗,行步走到苏岑背后,将她四肢圈缚到一起绑成跪姿,不得挣脱。 “苏小姐,得罪了。” “救命啊!!!救———” 炉底还剩些烧半的残木,宋远哲嫌脏,做了个手势后,林瑜用火钳夹起还在燃着的黑炭,直接塞入到了苏岑口中。 对面这倨傲的男人平静地看着一切,“啧”了一声,捻起桌面香巾碟上的湿布,擦净指缝,不耐抱怨道: “烦死了。” …………… 次日,《简东传》的工作大群异常安静,而小群间则开始疯传两则有关嘉世的重磅消息。 一则是对外还没有公开的刘琨去世的消息,还有一则是敬山茶舍炉房失火,苏姓女星重度烧伤的警方通告。 说因落雪路滑,山路难走,锅炉爆炸后,重型消防车上行艰难,整个茶舍在爆炸后又烧了好长一段时间,靠调动直升机救援,山火才得以扑灭。 地处偏僻的关系,这场火灾没什么旁观者拍到近景,网上大多流传的是市区拍到的远景,和潦草几张随行记者的拍图。 女星的面容虽然被打码,但狗仔很快从各个渠道扒出,通告中的苏某——就是苏岑没错。 “说下午五点就有人看见烧起来了,晚上八点才救出来,估计活下来都不容易哦。” “你说不会是自杀吧?说莲山和嘉世那个事,已经闹到了中央,他们两估计是被当炮灰给……” Kevin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边上执行见了,默默擦碰鼻尖,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人在做,天在看。” “你这话说的,苏姐也还好吧。” “没办法,谁叫她找了那种姘头,刀尖舔血,都是自己选的路。” 也就几天时间,刘琨的名字似乎已变成一种秽物,谁也不愿去提及,以免沾染上些不吉利的东西。 人家头七还没走,鬼知道会不会被当成叫魂呢! 与四围里各人的讳莫如深不同,罗生生此刻正陷在热恋。对世界的变化兴趣缺缺,只醉心于和程念樟聊着他下通告后的安排,回剧组的归期和自己生活工作的各种琐碎。 工作群里大家发言隐晦,她只是稍看了眼,发现看不懂,就没再参与。 有些事情,听得懂还不如听不懂,这是种守拙的智慧,但入世的人往往难得要领,所以活不洒脱。 “罗摄影,停车场有人找哦~” 下戏后,收器材的当口,场务自外面回来,眉飞色舞地向她使了个眼色。听语气贱兮兮的,联想他之前撞破过自己和程念樟的好事,罗生生还以为是那死男人提前回来要给她惊喜。 于是这女孩也顾不上多想,把活交代给大壮后,在卫衣上抹掉手灰,就笑颜灿烂地朝棚外飞奔而去。 驯化 停车场在收工的阶段,进出人员时有混杂,车流亦频繁交错,非常容易混淆视线。 罗生生行走一圈后粗看了几眼,既没找到程念樟的保姆车,也没找到他常借的那辆汉兰达。就在这怪诞的当下,一对远光灯直打向她,照得罗生生周围全是白晃晃一片,根本睁不开眼。 待灯熄,她寻着本能朝刚刚来亮的方向看去,从前脸就能分辨,是辆迈巴赫的S系,刚刚隐在一众商务车里没发现它,仔细看了,才察觉不对。 这个级别的车,片场这种地方,谁会开来? 罗生生心内,陡生不妙。 手机就在她愣怔的片刻,于口袋震动了两下。 “生生” “过来” 来信是宋远哲。 惯常命令的口吻。 所有开心在一瞬消失,罗生生深吸口气,想该来的总是要来,也不是没排演过应对。于是她调整好情绪,再次扯起嘴角,换上了副自然中透着些许勉强的笑脸,转身亦步亦趋,朝着宋远哲的车停处,缓步走去。 “喂!罗生生。” 影棚方向,中途有人叫住了她。 季浩然双手插袋,伫在门口阶前。 他已经快叁天没和她说过话了,片场里除了上戏,这男孩永远摆着张冷脸。原以为关系也就那样了,不知这下他蓦地开口叫住自己,又是在发什么神经? 罗生生听见了,但既没回头,也没招呼他,只继续向前自顾自走。 “你往江边做什么?寻死啊?你车在那。” 季浩然似乎并未受挫,他指了指B组的器材车,昂首蔑视间,语意讽刺。 这些话虽然难听,但藏着告诫的意味,罗生生听出来了。 她顿住回首,匆匆看向对面,风吹碎发间,露了个假意明媚的笑,没有与他作答。 季浩然见状,挑眉回以冷笑,也没再同她设问。 迈巴赫的车窗在罗生生转头时落下,宋远哲的侧脸随着窗动,逐渐显露于光明。他垂目未看车外,只低头专注于将自己左手中指的叁环素戒,来回拧正,在长睫的隐匿下,这人瞳目微动,用余光观察着外界一切,教人难辨情绪。 “你怎么又换车了?” 罗生生故作自然地俯身扒窗问了句,没有主动开门。 “新上市的,给你看个新鲜。” “说得和买菜似的。” 女孩说完,抬手捂嘴,从外露的眉眼看得出是在遮笑。 宋远哲配合她也扯了扯嘴角。 “上车,我饿了。” 意思是要她陪饭。 “可我吃过了呀……而且今天我都工作一天了,好累的!想早点回去休息。你明天还在的话,我明天再请假专程陪你怎么样?” “陪我吃顿饭而已,很累吗?” 这男人现在说话阴阴阳阳,句尾还故意放慢了语速,于下挫的音调中,绵里藏针,透出鬼魅,配上他那副瞬间犀利的神色,让罗生生当即便伪装破碎,伴着后怕与胆怯的上涌,全身应激打出个巨大的寒噤。 “远哲……你……你别这么说话。” 连声音都不禁颤抖。 “呵,上车吧。” 这次,女孩没敢再推拒。 入座后不久,车行上路,罗生生收到一条来自程念樟的微信,内容只有简短叁字—— “他来了?” 罗生生没敢答复太细,怕被边上发现异样,就只匆匆回了个“嗯”,想再接下句时,果不其然,耳边飘来了宋远哲的疑声。 “在和谁聊那么起劲?” “工作上的事,大壮问我要不要跟车走,我回绝掉了。” 熄屏,收手机,放回卫衣口袋。 她能感到肚子上又震了几下,应该是程念樟回了信息,但她不敢看。 “哦。” 罗生生光听声辨不出宋远哲是什么心情,遂又小心翼翼瞥了男人一眼。见他没有异常,立马换上轻松的语调,岔开话题道: “你带我去吃什么?要是比较正式,我想回酒店一趟,换件衣服再去,很近的,前面转角就到了。” 女孩指向窗外,在剧组下班的点,那里附近常有代拍扎堆,挺好辨认的。 她刚刚有注意到,今日宋远哲手上戴的是他俩的对戒,这男人自她上车伊始,只要沉默着,就会去拨弄中指,也分不清是习惯使然还是种纯粹的警告。 反正不管哪种,都会让她格外难受。 心虚作祟下,罗生生就想着,要不还是回去先把戒指攥在手里,免得他后面找茬,在自己还没把事情捋清楚前,又引出些多余的麻烦。 这双对戒,本质就是犯人的镣铐,既然她还没成功逃出生天,那就算是装,也得装着戴好,是谓生存之道。 宋远哲听她要求,抬眼朝窗外扫了扫酒店的外观,神情里满是不加遮掩的嫌弃。 “你住的是哪间房?” “1705,怎么了?” 男人原本想说和她一起上去的,顺道温存,但这地方太次,他瞧不上。 推算起来,除了八年前和罗生生在坎特伯雷那次,宋远哲就再没睡过这么普通的酒店。这人是有少爷病的,他的有些事迹但凡挂到网上,教一般人去围观,只会觉得浮夸和没有必要,指不定还要嘲他装逼。 然而事实上,在宋远哲的概念里,根本没有“一般人”这种概念。 除他能入眼的,其他全是蝼蚁罢了。 “没什么,就问问。”他答完,踢了脚前座:“林瑜,前面先放我老婆下来吧。” “好” 老婆? “说了别老这么叫我了……” 罗生生真受不了他这股子肉麻劲,好像说多就能成真似的,蔫坏地很。 “怎么?我管不了你去外面找男人,还没权利管我自己的嘴?” 这话宋远哲是笑着说的,听着不过是句调笑,语气也轻松,但实则机锋重重,猝不及防间直接朝着罗生生心口,插下了柄软刀。 罗生生听言愣了愣,等车停稳后,留下句“有病”,便扭头摔门就走,企图用生气的姿态来掩盖掉自己内心的愧色。 ……… 1705 整间房自罗生生搬进2102后,她便再没有下来看过,就算程念樟不在剧组,她也照样睡他房中。 除了衣橱有几件她不常穿的华服,房里自带的生活用品全无,连行李箱也没有,保洁每隔两天还会来做些清洁,里面东西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床铺到桌面,整洁到不见任何杂乱,空旷平整的样子,毫无住人的气息。 她从衣柜里挑了身paump;joe的碎花裙,是宋远哲喜欢的乖乖女腔调,罗生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去迎合这人的偏好,就像是条巴浦洛夫的狗,被训练到已经失去了思辨和反抗的本能。 戒指就放在床头的抽屉里。 她换好衣服,拿出来戴在了手上。 罗生生动作利索,趁着得空,赶紧打开手机,想看看刚才程念樟发的消息,怕他生气。 通知里,有一则未接来电,是他打的。 她刚才没接,程念樟后面也就再没打来,只发了条信息。 “等我,马上回来。” 真是让人安心的人呐…… 罗生生抿了抿嘴,蓦然有些想哭,但她得憋住,红了眼,下去就不好解释了。 再忍忍就好了,再忍忍他就回来了。 “咚咚咚” 就在她休整自己情绪的当口,敲门声起。 “生生,开门。” 操控 门外是宋远哲的声音。 罗生生刚恢复平静的心绪,立马又被他给吊了起来。 她抚了抚裙褶,站起身跑向洗手间,对镜照面,看了眼自己的表情,察觉有些苦丧,赶紧勾起唇角,试着将微笑调整到一个欢快的角度,而后就这么维持着,快步走向了玄关尽头。 “你怎么上来了?是等久了吗?” 问这话时,房门只被她开了条一人身位宽的缝隙,半遮半掩,教人看不清里面状况。 “怕你跑了。” 宋远哲一眼就辨出了她有异常,但当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后,这男人只垂眸盯着罗生生低头时露出的发旋,站姿岿然,闲闲飒飒也不动作,似在等待,又不知在等些什么。 “这不是没跑嘛。好了,我换好了,我们走吧。” 罗生生拉开门,走出后,迅速攀上把手,急着想把门带上。大概是太过局促的原因,她那种欲盖弥彰的逃避感,别说是宋远哲,就算随便拉个陌生人,都能一眼识破。 在门扇快合实的瞬间,宋远哲面色急变,蹙着眉头,抬手狠狠将房门给推了回去。 “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从宋远哲站的位置望入,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罗生生怕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住这里,赶紧出手拦下他的上臂,哀求道: “远哲,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让开。” 男人没理她的诉求,挥手直接将罗生生拂到了一边。 宋远哲其人,虽然车祸后下肢不宜大动,限制了一些塑肌的可能,但他曾也做过车手,少时高强度的力量和心肺训练,给他造了个极其耐操的身胚底子,不光扛住了他如今的醉生梦死,也余留下了他上半身的那股子蛮劲。 平时只是懒散着不愿动手,可真用了力气,却也不是一般人能阻挡下来的冲击。 罗生生被他拨开时,整个人侧斜着踉跄后退了几步。她还没在他清醒时,被这么对待过,一时懵着,耳鸣大响。 “把门关上。” 宋远哲今日身上穿了件小立领的定制衬衣,尺寸严丝合缝,怒意起来后脖筋凸起,让他倍感窒息。于是这人一面解扣,一面行进,罗生生站他背后,无法探究表情,但他命令的语调,听来足够冰冷,就算不看,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女孩犹豫了几秒,深吸口气后,还是选择了听话。 她有想过要逃,宋远哲腿脚不好,肯定追不上她。但那也只能激化他的情绪,如果不把话说清楚,最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该怎样还是怎样,就算程念樟来了,心坎也照样还会存在。 如果他要打,那就让他打吧。 罗生生如是想。 这样她就有足够的理由离开,有把柄去埋藏自己内心的愧疚,有借口让他放过自己本该平静的人生。 今日他清醒着,没法再用酒精和药物,掩盖住那些本性里的暴戾,更没有立场再在伤害后,舔着脸地求她原谅,抓着她心软的命门不放,生死相耗。 长痛不如短痛的事情,想明白了,也就无畏了。 “你上来到底想做什么?不对……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罗生生不再装腔,卸下甜美的伪装,语气刹那变作疏离。 “我就是想你了,不可以吗?你是我老婆,我来看你还需要理由吗?”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没答应过做你老婆。” 宋远哲解扣的手一顿,不禁颤震。 “你再说一遍。” “宋远哲,我让你别自作多情,听不懂吗?” 失去畏惧的罗生生,终于显露出本性里反叛的底色。她说时,身体半靠着桌沿站立,取过台面水瓶,拧开后直接牛饮大半,颇有些壮士祭酒的豪迈。 然而,与她试想的暴怒不同…… 自她话毕以后,宋远哲一直没有转身作何回应。只安静地垂头立在窗前,明明已经解开了胸前的襟扣,却在沉默间,又被他给扣回了洞眼。 这男人于无声中,双指一直捏着贝母扣的表面,来回地盘搓。这是他焦虑时下意识的习惯,无论转戒还是摸扣,抑或握盘飞驰……不过都是些异曲同工的事情罢了。 “生生,我现在很难受。” 熬过阵难耐的沉默,宋远哲最终既未动手,也没有还嘴。 只夹带着鼻音,与她说了句难受。 似是要哭。 “啊?你…你哪里难受?” 罗生生最受不得听他哭腔。 她本以为自己刚才垒砌的是面铜墙铁壁,然而宋远哲早从十几年的相处里,习得了制她的法宝,仅随口一句,就立马把罗生生打回泥塑的原型—— 根本就用不着他强推,水一浇就能烂的泥巴墙而已。 “腿上,刚刚走急了,现在膝盖发痒,好像是肿了。” 他腿里有钉,偶尔是会有发炎的症状。 “有什么好急的?” “怕你骗我下车,想半道逃跑。” “这么幼稚的事,只有你想得出来。而且你怎么也不反思一下,为什么觉得我会逃?” 对方出了个软招,罗生生也不好硬杠,于是便用起了循循善诱的方法,企图引他自省。 宋远哲此刻看起来,似乎是真有些腿疼,他受伤的右腿总在不觉中下曲,偏偏这人又爱面儿,为了维持站姿,硬是强撑着直挺。略宽的裤管在他与自己右腿的这股较劲中,即便无风,也起了几许布料的颤动,根本藏不住腿抖。 “你做了亏心事,当然会想逃。” “你……” “生生,我现在真挺难受的,就别聊别人了,好吗?” 男人右手撑了撑膝盖,“嘶”声吸气后,故作艰难地转身看向她。 宋远哲本就生了副垂眼,平日不觉有什么可怜的,甚至因为睫羽过长,老把眼睛隐没,看来还会有些阴鸷。但今次他却善用起了这双眉眼,下耷着扮痛,故作羸弱,企图换她怜悯。 罗生生知道他在装,但他心狠起来,不见得真不会自伤。 手中的塑料水瓶被她捏紧又放开,水润的下唇也在不断的咬紧中变作滴血的嫣红。 甩在台面的手机在她犹豫时,又开始“滋滋”震动,她给程念樟的备注是“死男人”,这叁个字随屏幕一道亮起时,仿如锤音下落,一下打空了她的左右心室。 “你电话响了,怎么不接?” “同事而已,剧组都是男人,接起你别又来找茬,我可受不住。” 罗生生摁掉屏幕,决绝地掐了来电。 她是有些天真的,一直认为情感的了断,纯粹是自己和宋远哲之间的事,不到万不得已,能不牵扯程念樟,就尽量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免得横生怨恨,给他招惹祸患。 她刚才是有幻想过自己男人从天而降的剧情,但人生不能总把希望寄托他人,那样不过是从一个樊笼飞到另一个,终不得自由。 况且他现在人在外地,而宋远哲就近在眼前,如果把程念樟暴露出来,情况于现时的她来说,只会更加被动。 “生生,你摸摸,好像是肿了。” 所幸宋远哲也没纠结电话的事,他靠近后,掸开桌面上的手机,直接牵起罗生生的手,教她弯腰,隔着布料覆上了自己伤腿的膝盖。 那里有些体温的蕴热,因为没有对比,也摸不出到底肿了没有。 “那怎么办?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先帮我看看吧,去医院也是理疗那套,你反正也会,我何必去吃路程上的那些苦,不觉得多余吗?” 男人说时,再牵她只手向上,刻意引她指尖划过自己裆前,最后停于裤扣的位置。 “帮我看看好吗?生生?” 宋远哲俯身向下,凑她耳边,嗓音在喑哑中透出蛊惑。 似鱼钩入水,静谧无波。 分手(上) 地面落布蜿蜒,散着男人的长裤和罗生生刚换又被褪下的碎花短裙,它们交迭着盖覆,亦如床上那两副痴缠的躯体…… 脱去长裤后,肉眼看去,宋远哲的右腿除掉多了条手术的刀口,其余外观与左腿根本别无二致。既没有发炎,也没有红肿。 近些年来,他只要得空就会去做理疗和复健,在顶尖医疗团队的帮扶下,步态已越来越趋于常人。虽说伤病永在,但他也早脱离了罗生生意识中,车祸后那副最是残败的模样。 毕竟是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的人,无论外头宋远哲表现地再嚣张,也只有罗生生知道,他最痛的时候,可以脆弱到什么地步。 初始时,如果自己行路,他只能依靠外搭的支架才可以勉强支撑住平衡。一旦卸去辅助,这男人甚至连解手,都要他人帮忙搀扶着完成。 当年医学的定论,判他右腿,未来至多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别说开车,连走路都是妄想。 身体的残缺、理想的覆灭和害死挚友的愧疚,成为他那时日复一日,夜夜辗转而始终无法得脱的梦魇。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人,却总在无人时重击伤腿,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去宣泄淤积的溃败情绪。 这片绵延黑暗的尽处,光的照落,出现在罗生生归来的时刻。 这女人甫一见他,就笑说一切皆是报应,谁叫他在人生的上半场打了场烂球,比分落后,才是常态。残了又不是死了,中场结束,总还是要去打下半场的,而那才是定论输赢与成败的地界。 在她探病陪床的那段时间,诸如此类,让他嗤之以鼻的鸡汤,罗生生总能变着花样地献祭。宋远哲其人,本心里根本不吃励志这套,但他就是喜欢看她自以为是,孜孜不倦的样子。 很多道理,其实本身并没有力量,能被其感染,更多是来自于论道者自身散发的魄力。 罗生生也由此陷落于一种救世的错觉,本质她不过是块浮木,如今借她续命的宋远哲已到岸,她却还漂泊在水中,随波逐流,久久不得自渡。 “远哲……你放开我啊……” 柔软的掌心抵在男人肩头,就算用了大力推搡,还是碍于两人劲道的悬殊,怎么也没法将他推开。 宋远哲抓住女人腕骨,咬口乳尖后,自她胸口抬眼,好笑地问道: “怎么老爱哭?” 说时,这男人身体略微上移,将头颅枕靠进罗生生的肩窝,一手帮她抹泪,一手带着她向下抚弄,教她盖上阴户,去用心感受自己腿间的湿意。 “我的生生还真是喜欢口是心非。” “别弄了,求求你……” “还嘴硬吗?” “啊!” 两指划开肉唇探入,直抵阴道深处的敏感。 他勾着四壁吸紧的软肉,一连给了她数下剧烈的抽动,动作迅猛又精准,模拟着性器高潮时的狠操,在前戏的开端,抛却惯常的厮磨揉捻,用极致的惩罚代替了缱绻与温柔。 罗生生在这种突来的攻势下,意志瞬间溃败,双腿于不觉间交错绞紧,下腹更是连着胯骨,在快感中拱起又下落,如波浪般起伏。 “噗呲……噗呲……” 搅水声渐大。 “不行……别……” 女孩原想掀他的手,提起一半又抽回落在了枕边,她揪住枕芯的边角,紧闭起双眼,仰头不断求饶。 刚被抹掉的泪,又顺着眼角沁了出来,滑落后,洇在白色的布面,化开黑星点点。 宋远哲支起身,侧躺着轻吻了她一记眼睑,安抚的意味浓厚。 “生生,我想你的,一直在想。” “你呢?想我吗?” “嗯?” 随着鼻音落定,他再入一指。 “啊!!!痛啊!!!” 穴口撑到了极限,罗生生疼得忍不住翻身将他抱紧,五指隔着衬衣的布料死抠他的背脊,要不是她指甲修剪地圆钝整齐,说不定早在男人后背,留下了五道见血的抓痕。 “怎么?他没和你这么玩过?” 他? 听闻宋远哲在头顶传来的这句,罗生生立马从失智的边缘找回了一丝清明,心内凉意猝起。 “你说谁?嗯……我听不懂呐……啊!” “除了程念樟,你还有别人吗?“ 惊雷乍响。 就在刹那间,罗生生全身变僵。 她抬头睁眼,不可置信地瞪向身前。 因为全是宋远哲意料之中的反应,他没有任何退避,只回以浅笑,手中动作停顿,自下身抽出后捧上她脸,用拇指摩挲面颊,帮女孩将零落的碎发卡入耳后。 罗生生惊地,颤抖着缩颈。 “远哲,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不累吗?” ———太忙,晚上更下—— 分手(中)(H) 说完这句,宋远哲努了努嘴,没等罗生生开口,又继续接道: “和这种人睡,你不嫌脏,我还嫌晦气。他的事你也不是不知晓,做的时候不膈应吗?” 这男人话里说的,是程念樟和黎珏的往事。 他挑着眉,语气轻曼,捧脸的手慢慢上移,而后貌似不经心地拔开了女孩刘海,将视线的焦点对准在她眉心,正好借此避开两人对视的可能。 “宋远哲……你够了!” 罗生生切齿。 她从前还能在他面前佯装不在意,但现在的罗生生,是根本听不得人说一点程念樟的不是。 “不爱听?哦……我倒是忘了,我们生生老喜欢他了,是吧?” 问句的末尾,宋远哲变手死死掐捏住罗生生的面颊,语调越走越低,配上这人难辨的表情,显露了他惯用于外人的压迫与威胁。 然而就算整张脸已被他给捏到变形,罗生生仍旧用着含混的声线,硬是从喉头里挤出了个倔强的单音。 “是……” “他有什么好的?” “他比你——” “比”字一出,宋远哲立马用双指抠进她的齿缝,阻断了后续。 “你知道我讨厌他,还要说这些我不爱听的?本来放边上也只是个碍眼的东西,现在他要上来挡我的道,呵,生生,你觉得我会是那种绕着走的人吗?” 宋远哲当然不会绕着走,凭他个性,应当是不把对方碾成齑粉,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说刚才这男人的表现,还只是对她情绪上的把控,那当下的这句,就真可以算得上是赤裸裸的恫吓。 不见提及血光,却刀锋透刃,杀机漫溢。 那晚看的电影,结局男主持枪的画面再度闪现在罗生生的脑中,混合着现实眼见的场景——孟买十几号人一拥而上的棍棒,巴德掌心穿肉而过的短刀,还有被轮奸虐待后温雯无神的双眼…… 这些就算只是回想,也能恶心到让人作呕,但同时伴着惧怕,也让人不禁开始生出自我教化后……对他条件反射般的驯服。 宋远哲见罗生生蓦然变得呆滞,撇了撇嘴,松手放过她的脸庞,转而起身,跨腿将她压实。跪稳后,他挺直了背脊,恢复往日倨傲的姿态,提手专心开始解除衬衫剩余的襟扣。 解到最后两粒,一双软手伸来,欲替他动作。 室光此刻明亮,女孩左手中指的戒环上,间隔镶嵌的碎钻流出火彩,衬得她纤柔莹白的指节,竟是意外地好看。 “生生,今天我为了赶着来见你,空胃到现在,实在是饿到脑晕。” 衣料敞开,宋远哲趁她未及收手,牵住后,将她软嫩的掌心摁覆贴紧在自己前腰。 开口就是一句撒娇。 听言,罗生生下意识地笑了笑。 “饿就先去吃饭,做了不会更饿吗?” 宋远哲被她感染,也跟着笑了记。 “呵,那你再摸摸下面。”他略略垂首,捞起罗生生,引导她,主动去触自己正蓬勃跳动着的骇人性器:“这里有个更饿的家伙。” 不用去除内裤,光是从触及时这块高隆的热硬程度,就能分辨——他确实是性起地有些厉害。 “哦。” 罗生生本想缩手,但她忍住了。 无精打采地应了声后,为了不让男人察觉到敷衍,这女孩深吸口气,居然破天荒地主动探入裤头,帮他将阴茎掏出握紧,专心致志地开始套弄了起来。 撸动时,她借着动作,低头回避。 但细听动静,因为长久未闻男人出声,心里不免打起鼓来,怕他又在酝酿什么急风骤雨。于是她便试图调适自己情绪,默默了片刻,终于换上副带泪的笑靥,鼓起勇气抬眸与他对视。 “我帮你口吧,你不是老想着这个吗?” 从她问询里,能听出些许故作轻快的味道。 当下正静看她表演的宋远哲,因着这句,冷淡无波的表情,突然划开了一丝裂缝。 “帮他口过吗?” “你既然讨厌他,又为什么老要提他?自己不难受吗?” “你不难受,我就不难受。” “那你就当我不难受吧。松一松腿,我换个姿势。” 罗生生轻拍了记他的腿面,宋远哲会意后,听话地抬臀,放了身下自由。 她缩腿调转方向,换了个趴跪的姿势,握住他兴奋的昂扬,凑近鼻尖细闻了闻。 见她埋首在自己腿间,伏腰如连峦的姿态,莫名地,宋远哲面色瞬间浮出微红,没看多久,就撇头望向了别处。 这男人平时吃食讲究,身上素又好净,养得皮囊,是就连私处也透着股矜贵的表征。 罗生生下口时,没有预想的腥膻,反而他因最近久居茶室,通身蕴了层白檀线香的尘味,近闻时,这丝教人安逸的香气伴着荷尔蒙,飘散入鼻,清心中夹杂着欲望,流露出一种很是矛盾的气质。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风雨阴晴,难辨难定。 “呃……生生,慢点。” 罗生生不想同他做,所以初一上嘴的口活,就是奔着让他快射而去。 宋远哲不懂她的心思,他只觉得沉迷。 沉迷于这种被她舔弄的舒适和快意。 “啊!别揪我头发!” 大概是太过忘情,这男人一时没控制手劲,差点扯掉她半缕后发。 意识到手重,宋远哲赶紧松开她,将五指顺她颈项,伸入发间,轻缓地揉捏,意图替她纾痛。 “疼吗?” “嗯。” “我错了。” 罗生生不想回他的道歉。 沿着湿濡的棒身转手两下后,她复又低头下去,舌尖打着旋儿勾他茎端的形态,再自上而下地,沿他茎身青筋的走向一路底,含濡玉袋后,换侧向上,最后张口包笼。 与他人的口活相比,少了几许咸湿,却在弄痒中更添挑逗。 宋远哲有些遭不住她这样,他支肘撑着床,头颈后仰,眯眼虚视前方,目色里逐渐褪去方才的精明,变作纵情后的迷离。 他下腰连动着臀胯,随她动作顶弄,幅度越来越大。 “生生……呃啊……生生” “嗯?” 听他叫魂似地喊自己名字,罗生生嫌烦,于是含他起伏时,蹙眉抬眼,不耐地回了声鼻音。 四目交集,宋远哲全身大颤,根茎脉搏加剧,射意满载。 “生生,我们要个孩子吧。” 马眼翕张。 罗生生在愣怔的当口,于最后一瞬,凭着本能,收嘴吐出长棍,才将将躲过被他白精灌口的厄运。 “你说什么?我刚刚没有听清。” 坐起后,她懵了两秒,生怕刚才听岔,又不认命地向他确认了一遍。 宋远哲射完大约是感到了舒爽,听她发问,只笑着挨近,拢住女人后脑,回了记缠绵的深吻。 “我想要个孩子,和你一样的孩子。” 这是句贴耳的细语,他说得很是温柔。 绵软的覆吻,自她耳畔一路沿她纤细的侧颈下落。这男人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吻到肩头时,倏尔发力,将罗生生整个抱紧。他将下颚抵她肩上,软发于微微耸动间,搔着她敏感的耳后,一切终于归位缱绻。 明明是很温馨的景象,罗生生却只感一股恶寒生于心间。 “可是我不想……” 分手(下) 一场性事过后,宋远哲起身下床,亲自帮她筛起了衣橱。 “你们这破电影还要拍到什么时候?” 男人手指翻捡着她寥寥的几件衫裙,来来回回,面色于动作间越变越差,出口的语气虽然阴沉不佳,但已是他极度克制后的结果。 罗生生此刻背对男人侧躺,盖毯半遮着胴体,展露出她整个上半身的背廓。她的躯体因肤白而娇美,如今腰臀上多了几片掐捏的红,又让这种美感平添了些许凄楚的味道。 待宋远哲问完,这女孩眼神空茫地看了会儿窗前随风而动的纱帘,眼角生理性的泪间或流淌,揩掉后,她瘪嘴吸了吸鼻子,隔了好一阵才回道: “二月中大组要去印度,B组应该差不多也在那时候杀青。” “还有一个多月?” “嗯。” “太久了。” 久? 罗生生搞不懂,他怎么事事都能生得出抱怨? 宋家主业本就做的是影视投资,这人从小耳濡目染,对正常电影的拍摄周期根本不是个没有概念的主。 《简东传》为了凑最早国庆上档,已经是紧赶慢赶地往死里压缩了进度。照理这种投资量级的电影,为了保质,拍摄阶段少说也要到叁月末才能结束,现在不出岔子的话,约莫能提前近一个月完拍。 别人嫌快都来不及,他竟还嫌慢? “你别又来剧组没事找事,我是要工作的,次次这样,别人会怎么看我?” “找事?我说什么了让你觉得我要去找事?” 宋远哲质问时,用力拉扯,取下了件他先前亲自挑来送她的套装,回头往罗生生身上,甩手就是一扔。 语气粗听是凶狠,细听却又全是委屈。 这种别扭,不光说的人难受,听的人,心里肯定也不痛快。 “那你问这些干嘛?和你有关系吗?” 罗生生长吸口气后,自床上坐起,一面穿衣,一面同他顶了回去,途中是一眼也没稀的看他,配上咄咄反问的腔调,根本瞧不出半点情人体恤的样子。 话落后,沉默良久。 蓦然间,一股酸涩溢上男人鼻端。 刚才翻动时,这橱里空空如也,连条给她换洗的内衣裤都寻不到,她既不住这间房,又能住去哪里? 答案的指向很明显。 只是那个晦气的名字,他现在不想多提。 “这边你别住了,我帮你附近找个独栋,让林瑜给你再配个照顾起居的人,也省得我离远了担心。” 说是照顾,本质就是雇人监视她罢了。 “随便你。” 罗生生懒得和他吵,她已无力气再去思考应对宋远哲的招法,当下只想快点结束今晚,最好在程念樟回来之前,就能把他给送走。 这种显而易见的敷衍,宋远哲不会听不出来。 但他自有一套说服自己的手段,心想也不是没被这女人给嫌弃过,从前就算两人吵到急赤白脸,最后不都还是和好收尾。 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惯性的可怕就在于,它往往会营造出一种延续的假象,却让人忽视其本质,始发于力量的停顿和情感的止步。 他现时依赖着从前,不闻当下的样子,多少是有些自欺欺人的。 …… 因都没什么兴致,两人最终未在1705待得太久。 宋远哲今夜于东山口订了个露台餐厅,五十多层的高度,可以俯瞰整个广州的夜景,风景瑰丽,氛围亦是绝佳。 这家餐厅是林瑜从社交媒体上寻的网红店,全按时下女孩子的喜好挑选。两边互相都是头次打交道,之前并无什么交情,也不知底细。 老板娘只晓得来客是个人物,她从前接包场的生意,不是为了求婚就是帮忙庆生。所以今次按照惯例,无论是场地还是服务,走得都是盛大和惊喜的路数。 罗生生自进店见到满是气球与团花的瞬间,整个人的神经,就紧绷着没有放松过一刻。 每道餐品送上时,她都会格外小心,生怕服务生递完菜,露出托盘上用戒指压着的“marryme”小卡,又或者乐队突然变奏,唱歌跳舞,造出些名为浪漫实则尴尬的笑话。 其实不光罗生生排斥,宋远哲也十分厌恶这种廉价的虚浮。 他不过就想安安静静,配着风景和她吃顿便饭罢了,倒还真不是想借机来吓她,如今被店家这么自作聪明地一搞,气氛反而越变越僵。 时间分秒都是难熬,嚼蜡般吃下几口前菜,罗生生看了眼表,缓缓放下刀叉。 “我想去趟洗手间。” 男人听言,举叉送食的左手半顿在空中,垂眸定会儿神后,方才回了她句“去吧”,算作应允。 待女人身影消失,宋远哲朝室内使了个眼色,林瑜得令,点头会意后,跨步朝他走了过来。 “宋总,什么吩咐?” 宋远哲放下未食的红肉,饮下香槟清口,用湿巾净了净手,转正戒指,幽幽开口问道: “姓程的今晚有动静吗?” 他问得是程念樟。 “两个半钟前,听闻才下宴,张晚迪攒的局,离席时走得格外匆忙,驳了南林湾不小的面子。他身边现在没什么宋少的人,之后去到了哪里,我这儿暂时未有消息。” “哦?他倒是长袖善舞。” 睡了小的,还不忘去讨好老的。 “宋少问您,需不需要他帮忙来处理?” “要是能处理得干净,早几年也不会让他钻了缝,爬到现在的位置。我哥不过是想借我的手除个刺头。他还真当我宋远哲是个蠢的?会为个女人去揽这种难擦屁股的脏活?” 说完,宋远哲提起餐巾,抹了抹嘴,偏头瞥向林瑜,眸色里透出犀利。 他有他自己做事的步调,纨绔的伪装下,权衡和精算也向来没有少过。 “那罗小姐这里……” “她怎么了?” 林瑜眉头皱起,被他这么一问,话到嘴边,却突然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什么。” “罗生生的德性,我比谁都了。她一直都是这副腔调,你跟了我这么久,想来也见过不少。外人哭丧就算了,现在连你也要来给我添堵吗?” 这话说得语气不轻。 他少有和林瑜甩脸子的时候,当下应是真的心烦,所以出口也没了忌讳。 有些事情宋远哲看得比谁都明白,但只要全世界都愿意骗他,那假的也不见得就变不成真。 在餐台静等了许久的服务生,见客人没再继续相聊,拿起手边托盘,抻平了身上马甲,转身信步将餐点送上。 “先生抱歉打扰,这是份香煎带子,请您慢享。” 他放下餐碟后,没急着退下。 宋远哲怪诞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事吗?” “先生,是这样的,刚刚您同行来的女士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服务生掏了掏口袋,取出一枚叁环相连的戒指。 托盘上有张常客用来求婚的小卡,封面是颗粉色的爱心。 刚才没有留心这些细节,等侍者掏出戒指,放在小卡上时,宋远哲才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没碰那枚戒指,只抽出小卡,略略手抖地将其展开。 “她……人呢?” 服务生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光听客人出口喑哑的声调,就知道事有不妙。 “女士刚才已经下楼走了,她说这顿她来请您,前台已结过账,餐单里还给您加了杯现调的金汤力,让我祝您用餐愉快。” “呵。” 男人甩手,抛落小卡。 笑完后,他唇角下抿,转头回避众人的视线,对向了露台外的璀璨夜景,眼前泛起些微迷蒙,模糊了灯火,教夜色虚焦,变成幻影。 林瑜见状,挥手屏退侍者。 他弯腰将地上的小卡捡起,打开后,里面是罗生生清隽的字迹。 “远哲,我们分手吧,祝你未来一切安好。” 十来个字,笔力顿挫,不难看出书写者的用心。 嗯。 诛心的心。 围堵 罗生生下楼时,程念樟已等在楼下。 黑色的保姆车停稳门口,就算没开车窗,她也能辨出内里是他。 “怎么停这么显眼的地方?” 车门移动,罗生生快步踏上,佯装无意地问了这句。 程念樟此时闭目坐在后座,单手支额,听了问也仍旧一言不发,情态看来十分疲累。 这个男人今夜应是喝了不少,密闭空间里,酒液糅合着香水挥发出的气味,门一开,就冲鼻而来,教人脑晕。 “生生姐,Evan状态不是很好,你快坐后面,我们路上说。” 小谢话毕,出于机警,立刻小心地朝向门外探了眼,观察情况。 保姆车周围还停着几辆没熄火的黑车,都是七座的商务车,里面坐满了人,从半透的窗面看去,个个神情皆是肃穆,粗一打眼,就像在拍黑道片似地,营造出的氛围,会让人禁不住地凛然。 然而小谢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待确认完毕,他竟还对着周边做了个停息与出发的手势,招呼了一圈,方才拉上车门,拍击椅背,示意司机启动。 车里给罗生生安排的位置,就在程念樟的正后方。落座时,她屁股都还没有沾紧,便急着自后伸手,搭在了自己男人的肩上,五指在触碰后,微微施力,娴熟而又自然地,开始替他揉捏起了肩颈。 “是被灌了很多吗?怎么酒气这么重?” 语音切切,透露出低婉而温柔的关怀。 程念樟听后,眉间褶皱略有松动,他闭着眼,没出口正面回答,只抬手握住肩上柔荑,沉声问了句: “都解决好了吗?” 说得是宋远哲,罗生生听懂了。 “嗯,和他说清楚了。” “那就好。” 这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听来就像是段暗语,搞得在一旁的小谢,听来很是莫名,满脑都是问号。 “生生姐……呃不对……该叫嫂子了,Evan今天为了你可有够辛苦的,这么短时间要从安城周转过来,全程马不停蹄地,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谢佳奇这个人,表面看着如泥鳅般滑溜,但实则却护主心切地很。程念樟对他有知遇和提携的恩情,他对程念樟则除了忠心,还掺杂了不少偶像般的崇拜。 他本心里一直觉得,罗生生是配不上自己老板的。 但这种鄙夷,他又不好明说,所以无论出口的话,还是发给罗生生的信息,都多少夹带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我……”罗生生被他噎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答,于是她沉吟了会儿,等厘清了思路,方才开口:“先不谈别的,有件事我想不通……你们回来前不是还在赶着通告,怎么到这儿他就喝成这样了?” “呃……通告?” 小谢不知程念樟和她说了谎,当下没反应过来,一时钝口拙腮地,差点在她面前露了怯。 “是个饭局,当时怕你多问就没说。” 程念樟担心再下去,小谢会无意把南林湾给供出去,于是假寐中的他此刻蓦然睁眼,紧了紧搭在肩上的手,主动出言,替小谢接过了话茬。 罗生生一听他开口,脑筋瞬时便快动了起来。 “肯定不是正经饭局,不然你怕我多问做什么?” “你觉得这个圈里能有几个正经饭局?” “喔唷!你这人不诚实就算了,怎么还理直气壮的呢?” “和你学的。” 程念樟这句,其实只是顺口接上的斗嘴。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罗生生知道他点得肯定不是今晚的事,但因为带出了关于今夜性事的心虚,自男人话落后,她良久都没再出声。 这女人瞬间默然的状态,与刚才相比,显得十分突兀,很难不让人去在意。 “怎么了?” 察觉到她不对,程念樟回身问道。 “没什么,回去再和你说吧。” 罗生生答时,朝小谢的背影使了个眼色,程念樟会意后,轻轻颔首,低沉地回了她个不辨情绪的单音—— “好。” 其实他们各自都有很多话想问想说,但碍于车内还有外人,彼此也只能用这种不痛不痒的嬉笑去囫囵带过。 这是种情人间成全体面的默契。 等外人退去,才是暗流真正翻涌的时刻。 …… 话分一头。 宋远哲直到离店,都没有喝罗生生给他点的那杯金汤力。 自她走后,这个男人默默在露台静坐了将近一刻的时间。 没人知道在那十多分钟的放空里,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东山口毕竟位于山地的高处,气温低,又处风口,久坐难免容易受凉。 然而广州冬夜的寒意,对宋远哲来说,至多只能算得上北方的秋凉,当风拂吹面,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刺骨,反而于他来说,异常还会有些抚慰人心的感受。 当林瑜提着外套靠近时,他自觉没有必要,便推手做了拒绝,也因着这下,宋远哲总算是把思绪给拉回到了现实。 他想—— 既然罗生生已走,那自己也没什么逗留的必要。 于是便干脆起身,取过托盘上的女戒放入胸袋,头也不回地携着林瑜下梯离开,不见分毫自溺与踟蹰。 “宋总,行程是否需要调整?” 上车后,林瑜自后视镜观察了眼宋远哲的状态,小心设问了句日程的安排。 原定的计划,这两日宋远哲都会停留广州。他在天河北有套高层的置业,来前还特意教人做了清扫和布置,只为舒舒服服和罗生生厮磨度日,来消解一些连日的晦气。 可没想到前阵的晦气没消,反而又添了新的业障,说来还真是有够造孽的。 “没必要变动,你开回芳村就行,她逃不走……怎么了?” 就在宋远哲说话的间隙,他们的迈巴赫正驶出地库,谁知刚刚过闸,还来不及加速,便被周围突然蹿出的叁辆黑车,给左右包夹着围堵逼停了下来。 “不太清楚什么状况,宋总你坐着别动,我先下车去会一会。” 这里地处不算偏僻,周边也都是群楼,虽然对方阵仗颇大,但按理并不会有什么械斗的风险。所以林瑜说完这句后,也未感胆怯,直接推门就下了车,并无太多顾忌。 围着他们的叁辆均是本地牌照的威霆,黑色加长的车身,围拢后如同城墙,压迫感极强。 车里满载的全是人,深夜能拉来这么多小弟,怎么看也绝不是出自儒商的手笔,幕后指使的那位,多少应是沾了些道上背景的。 林瑜环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辆宾利停泊地诡异。当他将目光对准后,那车后座的车窗也默契地缓缓放下。 只见车内探出了一个风情卓绝的女子,她趴伏在窗沿,闲闲点火,随风吐了口过肺后的青烟。 发丝与白雾迷眼过后,这女人妩媚地与林瑜笑着招了招手,大声问道: “嘿,靓仔,你是不是姓宋呀?” 烈酒 Melisa今日是被居老板临时叫来救场的。 程念樟来电时,居老板正在澳门推牌,因鞭长莫及,便喊了自己女人去召集一班兄弟,帮忙到东山口这边堵人。 她只听说要剿的人姓宋,开了辆迈巴赫,身容俱秀,略微有点腿瘸。但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她出来地匆忙,也没时间做功课,倒是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 刚刚林瑜下车,Melisa瞧他颀长周正,也忘了还有跛腿这茬,直接上来就将其错认成了宋二。 林瑜不知对方来头,不敢轻举妄动。南粤这一带,傅家并无熟悉的势力,今夜如果真要对峙,敌多我少,光从当下的实力来说,被动是必然的。 待确认安全,林瑜抚平衣褶,举手示意没带枪械,缓步往前,走近了那辆宾利。 “这位女士,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说话这么客气啊?那看来你应该不姓宋。” 待男人走近,Melisa通身打量了对方一番,瞧他情态语气里散发的,都是严谨谦卑的气韵,完全不像老居嘴里描述得那副公子哥腔调,当即便知自己辨错了身份。 “既然是个误会,可否通融一下,将我们放行?” “你别急着走,我还想去会会你老板呢!呐,这样……听说他腿不好,我这人心慈,也不劳他多走动,今夜你们就跟我的车去趟敝舍,那里什么好酒都有,我请宋先生喝一杯,权当是交个朋友,靓仔你看怎么样?” Melisa说时支肘倚着车窗,瞥向林瑜的表情十分轻佻,看得出心内很是笃定—— 车里坐得就是宋二。 林瑜自知蒙混无用,放下手后,昂首沉声答道: “这事我做不了主。” 语气一改谦和,透出股淡漠寒凉。 “你回车商量商量呗,我这些兄弟都闲地很,你想耗多久,他们都可以奉陪到底。况且我只是单纯想请你老板喝个酒而已,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林瑜眉头随她话音愈蹙愈紧,拮取其中威胁的意味后,他的态度立马变作强硬。 “谁指使你来的?” Melisa也不是吃素的,听言直接褪掉风情的伪装,搓指掐掉烟,眨眼的功夫,眸色便瞬间犀利了起来。 “想知道,就得跟着我们走,这里不是给你多问的地头。” 话已至此,林瑜也不再拉锯,回车后得到宋远哲的应允,他开窗挥手向Melisa示意,谁知动作还未收簇,他们身边的车队便一辆接一辆地启动,用底盘炸响的轰鸣来胁迫他们跟进。 Melisa带他们到的,是居老板在二沙岛用民墅改建的酒庄,地上的部分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间普通的洋房罢了。然而地下却别有洞天,深挖两层的窖窟,满墙铺柜,室内全做了恒温处理,只为保住藏酒的最佳风味。 “宋先生,我听我先生说,您也是个酒饕,为了不怠慢您,我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拿了出来啊!” Melisa说时,顾自按着喜好,取下了一瓶勒桦的香贝丹园,咕咚咕咚倒入醒酒器中。 宋远哲并未在意细节,听这女人献宝后,他礼貌性地配合着环视了一圈。不过这男人看后目色平平,倒是没有染上任何常人会有的惊诧。 这种酒庄,傅家在南法的朗格多克和勃艮第都有置产,作为原产区的庄主,自然是看不上这种贩卒的炫耀的。 “你押错宝了,我不爱喝红酒。” 他推开了Melisa正递上的脚杯,翘腿而坐,姿态是惯常的倨傲,一点也没因身处客场,而有任何拘谨。 “宋先生还真是和传闻地一样……很难搞呢!” “你听谁传闻,程念樟吗?” “您脑筋动得还挺快。” “他人呢?” 原本应答如流的Melisa,听他直接问起程念樟的去向,瞬间缄口,只笑着摇瓶醒酒,未予作答。 宋远哲见她不接话,眉眼皱拢,露出了些许不耐。 “你和程念樟是什么关系?” “我先生和小程程是交好的朋友。” “小程程?呵。” 怪恶心的。 Melisa没理他的嘲弄,自斟后饮下一口,继续说道: “今次喊您过来呢,也只是想着尽地主之谊,帮我们的这个好朋友来招待下他北下的‘朋友’,您别见外,我们并无恶意。” 朋友? 真是有够可笑的。 “我最烦别人和我说些曲折的废话,你只要告诉我,程念樟他今天搞这些阵仗,到底是想做什么?” “真的就是想请你在这边住一晚罢了呀!我的任务呢……就是舒舒坦坦把您给伺候好了,具体的事情,等明天天亮,小程程会亲自上门到这边和您详聊的。” “既然是明天聊,今天押我又是几个意思?” “宋先生您心里没数吗?罗小姐……哎,算了。这话要是真摆台面上说明白,您不觉得伤人啊?” Melisa说完又抿了口酒,抬眸间微笑着与他对视,神色里夹了些故作同情的色彩,踩准了宋远哲的命门,顷刻将他好不容易盖熄的心火,又给全数点燃。 涉及罗生生,宋远哲再难掩盖戾气。他心思敏感,一下就听出对面女人话里试探和折辱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Melisa。” “那你丈夫呢?” “您问他做什么?” “既然要当朋友,没有不知姓名的道理。“ 男人眼神阴鸷,说话的语气流露出肃杀的气象,不觉教见惯风浪的Melisa也难逃全身一凛。 “他……不过是个做夜场生意的商贾,姓名不值一提。” “哦?广州做夜场的是吧?我记下了。” “宋先生,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记下了? “就是字面意思。” Melisa心里突然有些无来由的不安,她虽然之前没接触过这个男人,也未细听过他的事迹。但仅凭这几句藏锋的对话,她就已经能够感知到倾覆而来的背刺寒意。 “宋……” 这边Melisa深吸口气,刚想岔开话题缓和些气氛,不料却被对方给无情打断。 “既然说要伺候,就要有伺候的态度。这酒窖里都是红葡,刚也说了,不合我的口味。” “那宋先生您偏好的是?” “烈酒都行。” ………… 与宋远哲的自找酒苦不同,程念樟今夜喝的烈酒,却全不是他本意。 他在从南林湾离席前,张晚迪居然破天荒地灌了他满满一个分酒盅的白酒,容量少说也有四两还多。一口闷下,酒量再好的人都很难逃脱踉跄。 程念樟下宴后,强撑着意志一路从机场奔来广州。中途他还不忘联系居老板做好布控,亦不间断地发着信息安抚罗生生的情绪,询问她的定位…… 这些常人理智状态下都难办到的事,他醉后却依旧做得游刃有余,自控能力之强,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然而当事态安稳,终于回到2102这个熟悉的环境中时,他的醉意不再被强压,这个一向直脊挺背的男人,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倏地揽着罗生生,如烂泥般,瘫软在她身侧。 程念樟身肉精实,看着劲瘦,但实则并不虚浮。他百来斤的重量,一米八几的高大个头,毫无预兆地轧在女孩瘦削的肩头,要不是罗生生平时搬上搬下,还算有些手劲和力气,指不定就要被他给带倒扑在了地上。 “刚还好好的,怎么进门就这副死样子呐?” 罗生生趔趄后,愤懑地拍了记程念樟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让人清醒。 这个巴掌总体还算奏效,原本闭着眼的程念樟,由此缓缓睁眼,嘴里破碎地嗫嚅了句难懂的话语,身体也微微挺起了一些,帮罗生生的肩膀释放出不少压力。 只是好景不长,待程念樟看清身边的人是她后,朝着女孩侧脸用力亲了一口,便又颓靡着垮了下去。 而且这次垮得还更加彻底,就和个沉尸似地,直往下坠。 罗生生不得法,心想着,再艰难也得把这男人运到个能躺的地界,总不好扔他在玄关,和一堆杂物躺地吧?凭他脾性,那起了还不得给她一顿好脸! 就在她蹒跚的过程中,耳边响得全是程念樟叽叽咕咕的碎念,罗生生怕他想吐,于是在路过洗手间门口时,特意侧头温声问道: “是不是不舒服?要吐吗?” 程念樟摇头。 “那是怎么了?” “我想你了……” 发情(微h) “嗯?” 罗生生以为自己幻听,于是稍偏了偏头,用鼻音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程念樟没答,随一声喉头的吞咽,他急忙撇开罗生生,行路不稳地转入浴室,寻到马桶便支着边缘,曲腿躬身地开始干呕了起来。 今晚饭局他几乎没垫餐食,胃里空空装得全是酒液,待吐了几口白水似的东西,肚子就差不多被翻了个空。 罗生生见这惨象,赶紧抽了纸上前,右手替他拍背,左手帮他把嘴边的残液擦去。 “哪能喝成这样?” 他不是个爱行酒令的人,被灌成这样……不用猜也晓得席上是个什么状况,肯定没少被人给欺侮胁迫。 联想到早前刘琨一行人饭局上的猖狂,画面在脑中具象后,罗生生的鼻头便不受控地起了阵阵酸涩,是为他感到不值。 “你也说你不缺钱的,简单点过日子不好吗?干嘛总汲汲营营地把自己搞这么累?” “和钱没关系。” 吐干净后,程念樟的头脑一下清醒不少,只是身体还有些脱力,要靠扶着罗生生才能站稳。 扔掉纸后,罗生生扯过他的手臂重新搭回肩上,隔着毛衫,卡紧这人的窄腰,用尽全身力气又把他给重新架了起来。 刚刚这男人的动作带出了内热,上升的体温挥发出织物里蕴藏的香气,是股似花的甜味,和他平时用的香水都不相同。罗生生因好奇特意细嗅了嗅,觉得有丝熟悉,但当下掺了酒气,她也辨不太出到底曾经在哪闻过。 “你这人做事总神神叨叨地,既然不为钱,那就是为权了……都是些白辛苦的事,本来好好的,非把自己折腾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自以为有多聪明,我看就是活不明白而已。” 这些抱怨罗生生憋在心里,一直没机会说出口,今次借他喝醉,就干脆一股脑都给倒了出来。 不过说了也就说了,她是没指望这男人会去改的。 “呵” 程念樟听言,只低头轻笑了声,分不清心里滋味,到底是苦还是甜。 “哎!你别定着不动。” 罗生生本以为他清醒了,身体也会跟着松弛些,可没想到使出了大力还是没把程念樟给挪动半步。 “别急……我先清个口。” 还当他是走不动呢…… 原来是要洗漱。 瞧他脑子清楚,还知道干净,罗生生就作势想放这人自由,可不料手还没从程念樟的身上移开,自己的侧腰却反被他先人一步地给牢牢制住。 “做什么呀?” 男人没理她欲拒还迎的扭捏,臂上使劲,紧抱着罗生生径直走向了水池。 他仰头利落地灌下一口漱液,于吐净后,稍稍起身,偏头寻到她的嘴唇,便急切而又蛮横地给吻了上去。 初始是薄荷的刺辣,随软舌勾缠地愈加剧烈,男人喉头余酒的醇味,也逐渐渡进了罗生生的口腔。 想来真是奇异,明明今夜没有喝酒,她却迷红上脸,只因被醉后的他痴吻,就平白生出了股微醺的漂浮感受。 “唔嗯……” 就在两人深吻时,罗生生背后的大手亦不安分。 她上身原本塞实在裙腰里的衬衣,仅凭程念樟的几下指动,便被抽出了下摆,以此来方便他的探入。 男人粗粝的掌心,摩挲向上,胸扣被解开,松紧的肩带收缩后瞬间弹肉,“啪嗒”一声,激得女孩不禁跟着全身一颤。她当即便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程念樟,想将他推离自己一些。 “唔……别” “别什么?嗯?” 就算感受到了她的抗拒,程念樟也并未受挫。 他此时眼神中因醉意而带出迷离,凌乱微湿的碎发散落眉间,伴着呼吸与眨眼轻颤,还有那对翕合着的双唇,亦被吻后余留的口津给抹上了丰润…… 整个人看起来既颓靡,又性感。 这人深谙蛊惑的要义,当低沉的磁音落下,竟还不忘再轻啄对身一记,顶上胯骨,教她感受自己欲望鼓胀欲出的难耐。 “怎么不说话了?” 他低头再问。 问完见她不答,又讨好似地摆臀朝她腿心,戳顶了一下…… 也是有够蔫坏的。 罗生生生来就是个没什么定力的人,哪受得住这种要人命的撩拨,只是她心里向来对这人酒后的床事有些后怕,做起来没完没了是一回事,做的时候也不知道收力,次次都凶狠地像要把她肏死似的。 真挺遭罪的。 平时状态好的时候也就算了,可今晚不久前她刚被宋远哲给折腾过一轮,这马上接着换他再上,罗生生是真怕自己最后会瘫死在床上。 “你喝了酒,我应付不来的……别弄了……” 光说不够,她还轻推了记男人抱她的下臂。 “呵” 程念樟轻笑。 他只当她是在故作矜持,笑过后,顺势将大手自她背部前移,在未解衬衫一粒纽扣的前提下,轻轻松松便触及了罗生生胸口的那团酥软,光是揉捏不够,用食指描摹一圈乳晕后,倏地该换动作,开始弹拨起了她胀硬的乳尖—— “这里都硬成什么样了,还说不要吗?” 程念樟今夜真的是坏劲十足,明明动作已经足够色气了,偏还要凑她耳边低语,故意压着嗓子,让气音搔过这女人敏感的耳后,撩得她通身都不得安宁。 “啊嗯……不要……” 罗生生嘴上虽还说着不要,双腿却没忍住性起,内扣着夹紧,开始下意识地贴向他隆起的分身,不停瑟瑟着打起了颤。 大概是她这副言不由衷的样子,取悦到了程念樟。 只见他嘴角挂起高弧,退身半步,奖励似地俯首隔着布料,含吮住了罗生生胸口的那点凸起。 双唇的嘬弄,配合着舌尖的舔舐,不消片刻,便在淡色的衬衫上留下一片淫靡的湿痕。 离唇时,这男人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默默抬眼看向了颅顶。 恰巧此时,罗生生也正低头看他。 “去床上还是这里?沙发也行……你挑一个,我听你的。” “别说了!” 罗生生是真受不住他这样直白地发情。 喊完闭嘴,这女孩的视线紧随男人起身,跟盯着他的下颚缓缓向上,待抓住机会,趁他分神擦嘴的间隙,赶紧踮起脚,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报复般地给了程念樟,一个恶狠狠的回吻。 “你这个人怎么能那么坏?” 亲完还是觉得不忿,她就嘟嘴又抱怨了一句。 “坏?” 程念樟挑眉。 “假惺惺地说那些没用的干嘛?我有得选吗?” “呵,那我换个问法……这里怎么样?” 罗生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镜面。 还没等她答复,程念樟已挥手扫空了桌上杂物,掐着她的腰,抱起后将她放坐到了蹭亮光滑的石台之上。 “啊呀!你看……你给我机会选了吗?” “不喜欢这儿吗?” “唔……”罗生生揪着他的头发,撅嘴想了想:“太凉了,又硬,动起来屁股肯定疼,不喜欢。” “哦?那这样呢?” 程念樟拂开头顶作恶的手,话落后,掀起她的裙摆,双手撑住女孩腿根,用力扒开,俯身对准花心就是一记重重的戳舔。 “啊!!!” 谎(h) 罗生生是真没想到他会上来就口,突至的刺激让她不禁仰头,溢出呻吟,大腿因被制住无法并拢,于是只能靠小腹的颤缩来抵御快感侵袭的感受。 她本想再去揪他软发,将他头颅给扯走的,但伸手刚行到一半,这男人却要命地隔着她底裆的布料,用门齿咬了记花口充胀的肉豆。 “啊……痒啊……” 脚背应激绷直,上身不禁后倒。 由此,罗生生悬停半空的双手为了维系平衡,只得放弃去攻讦他的头脑,开始胡乱地向后,往台面各处摸索,只祈求能寻到一个落点,足以支撑住她现时浮萍般摇曳的上身。 “哼……嗯……” 几声鼻音入耳,男人炙热的呼吸拂过绒林,就像是场山火,烧热了她的腿心。 大概是喝醉酒的关系,程念樟当下没像往常那样口得生猛直接。今夜的他,总算是懂得了身段下放的道理,所有亲吻和舔舐都意外透出温柔,难得多了些许从前不曾有过的服务精神。 “嗯……阿东……痒得我难受了……别舔了!别啊!!” 罗生生其人,做爱时偏好口是心非,明明舒爽到不行,还偏要说句难受。 这话落到程念樟的耳朵里,自然是不会开心的。 于是他手上松劲,挤着眉心,满眼不解地自她腿间抬首。 “是不舒服吗?” 这句问话很轻,语气听来有股显而易见的失落。 “唔……也不是……”罗生生的心房被他的委屈给兀的轰了要害,壁垒瞬间坍塌成墟。这厢哪还抽得出什么闲心抵抗,根本哄他都来不及:“没有的!没有不舒服。” “那为什么不要?” 程念樟蹙着眉头低首。 女人身上碍事的内裤在他疑问间被扯脱,落挂到了她纤细的小腿之间,阴户周围的毛丛与半掩的器口,皆由此展现……它们在湿淋中微微颤抖,看着既咸湿,又有些可爱。 从前没怎么细看过,今次程念樟默默着,趁着机会,专注地盯看了会儿。 随后长指拨开她透红的穴肉,男人手骨宽大,甲面也修剪得与肉平齐,于缓缓探入时,尖端带着与石台接触后的凉意,每进半寸,刮过壁肉,都会带起她通身的一场激灵。 “呃嗯……” 甬道内,充盈和瘙痒并进,罗生生忍不住抬手搭上他肩,勾着背,开始放肆地颤抖。 换了手冲,弓背多少有些掣肘。 于是男人便直起身,撸了把额发,细喘着凑近罗生生的侧脸,含住她泛红的耳垂,低声蛊道: “生生,你听。” “噗呲……” 男人屈指勾进,引出腹中搅水的响动。 “好听吗?” 问完,他也不等答复,抿起嘴,手上倏然发力,开始愈加凶狠地抽动了起来。 “啊!!!停啊!!!!” 伴随破碎的哀嚎,罗生生循着本能,在剧烈战抖中将他拥紧,双手捏住羊绒的织料,在他后背胡乱地撕扯,也不知是想借力纾解掉快感还是意欲帮他脱衣。 程念樟当她想得是后者,浅笑后,用空闲的左手教她掀起自己的毛衫下摆。 “乖,帮我脱了。” 罗生生此刻失了魂,他说什么,她只会听话去照做。 冬衣褪去,男人浸汗的胸膛,终于毕现在她眼前。 绵软的指端被勾引着,触上了这具旖美的肉体,爱抚自锁骨一路向下,最终停在男人左胸。 罗生生见他胸肉动了一下,连忙贴上手掌摁紧。 “你心跳地好快……” 咚咚咚地,像是擂鼓弹在手心,教她的脉搏也不禁跟着变快了起来。 “呵” “要不要先洗个澡?你身上不止有汗,还有股女人的香水味。” 罗生生趁他脱衣后收手的空档,恢复了些理智,出口便是句犀利的试探。 听她这么一说,程念樟下意识地侧头闻了闻。 酒后嗅觉多少会有些失灵,遂他也没辨出身上有她嘴里说的味道。今晚酒席他与张晚迪只是挨坐,顶多近身搭背说了几句,可能会沾上些气味,但他不信罗生生能深究出什么是非曲折来。 “有吗?生生……你是不是想诈我?” “我诈你做什么?” 罗生生讶异。 “那我问你,夜里你和宋远哲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挂我电话?” 问询间,她耳边的鬓发,被这男人给绕指挑起。 程念樟歪头挑眉,视线对在这缕细发,神色鬼魅。虽然话意粗听似是质问,但语气倒还算轻松,不像知道内情的样子。 罗生生因霎起的心虚,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吞咽掉几下唾沫后,方才开口: “也就吃了顿饭,但他在旁边盯得紧,我怕他听了找你麻烦,所以没接。” “早说过我不怕他,你是不信?” 他不怕,但她怕呀…… 风凉话谁不会说。 “现在信了,总行了吧?” 但毕竟理亏,罗生生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多纠缠下去。 于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说完这句,她便主动勾住了程念樟的脖颈,递上嘴唇,从鼻尖亲啄到脸侧,落定后,附耳轻声与他低语道: “你不洗澡,那我们就继续呗!就刚刚那样……啊!” 她话到一半,程念樟也不及听完,直接拦腰将她抱起,转身往内室的床位走去。 “刚刚哪样?” 撇嘴讪笑地,一看就是明知故问。 这句话激起了几许罗生生的反骨,教她也不甘示弱了起来,于“哼唧”一声后,眼气闪动,抬指点上男人下唇。 “就我喜欢的那样呗。” 程念樟见状失笑,一派会意的姿态。 “好。” 答应地也是毫不犹豫。 然而放她卧躺后,这人却并没有委身向下,反而长腿一跨,跪坐着将她两腿分置腰侧,背脊挺直,低头笑看向这女人错愕的表情,悠哉拉下裤链,把着性器便是记到底的直刺。 “啊!!!痛啊……骗子!你个骗子!” “怎么?不喜欢这样吗?” 程念樟此刻的表情带着作恶得逞后的邪佞。 他架着她的左腿俯身下压,一下就吻上了这女人叫痛后,还来不及收束的双唇。 两人此刻的舌搅合上了下体的撞动的频率,用肉体渐大的击节声响,隐没掉各自难耐的喘息与呻吟。 长夜无眠。 这场性事按着程念樟酒后的调性,又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酣战。 翌日的上午,好不容易从疲困中转醒的罗生生,习惯性地用手拍了拍身侧…… “阿东?” 却不料扑了个空。 她惊地起身,将2102整室逡巡了个遍,却发现除了桌上遗留了份未动的早餐,和自己下体来不及清洗的黏腻,其余根本察觉不到,有任何他昨晚留夜过的蛛丝马迹。 打开手机翻找。 吁出口气。 她终于在一众工作群的消息提示之间,寻到了两条这个死男人的来信—— “有事处理,下午回。” “累了就多睡会儿,已帮你向陈珂告假。” 暗箭 二沙岛,江景迭墅。 宋远哲昨夜饮了几杯烈酒,起身后多少有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居老板的私邸,买得是最早一批港商来粤的置业,地面部分的装修没有翻新,沿用了欧陆的风格,家具摆得都是古董,看来老派又陈旧,外加室外江岸又潮,无论视觉还是嗅觉,都易让人生出霉腐的幻象。 这些暴发户似的怀旧审美,充斥了对贵族生活的意淫,若是献祭到宋远哲眼前,至多也只能落个矫揉造作的评价。 实在让他厌气。 因为沾了一夜寒湿,这男人的右腿自下床就沉地厉害,泛酸且无力,两腿行路间步态的参差,在来回走了几圈后,仍旧难以修正。 本就因环境而不爽的心情,由此,又添一笔恶感。 “林瑜” “林瑜!” 照常到早,他起晚的话,林瑜都会在门外候着。 今次他叫了两声,也未见任何动静。 这就有点反常了。 宋远哲当下住的这间客房,阳台向东,往下能看清楼底内园和车库的状况。他的迈巴赫此时正停在泊位,想来林瑜应该还在墅内。 可他记得昨晚边上并没有停泊别的车辆,现在多了部汉兰达,很明显是有新人到府。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叫Melisa的女人,说今早程念樟要来谈事。他抬手看了眼表,现在九点过半,没意外,车主应该就是那个晦气的家伙。 意识到这层,宋远哲少有地……感到一股局促。 他成年以后基本就没产生过名为紧张的情绪,此刻心情的怪异,来得莫名又汹涌,让他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不禁有些无所适从。 髌骨处嵌钉的位置,也不合时宜地开始隐隐发痛。 宋远哲用力拉伸后,不见转好,便俯身揉了揉膝盖,果然……摸到了一片肿硬。 这人呐,千万不能轻易赌咒自己。 昨夜他诓骗罗生生说腿痛,当场没有灵验,可终究难逃一语成谶的厄运,也就半日功夫,大概是被早起上工的天神给听了信,立马在事后,就把他这个自许的报应,给通通还了回去。 不过这男人不信命的,更别说什么天道的惩戒。 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巧合而已,入不了心。 他咬牙做了几个舒缓的动作,将疼痛控制到还算能忍的范围后,也不再拖延。未免让程念樟以为自己故意回避,宋远哲将外表收拾体面,便直接推门下行,强撑住往昔做派,决心佯装自如地,去应对这场即将到来较量。 “宋总,您起了。” 一楼的中庭,原本静坐的林瑜,甫一瞧见宋远哲下梯,当即便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他招呼时表情略僵,将眼神对向身前后,又迅速挪开,隐晦地提示着自己老板,现正背坐抽烟的这个男人…… 来者多有不善。 宋远哲与林瑜素有默契,他会意后只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并未急着支声。 对方也沉得住气,明知他来,愣是动也不动,权当他是空气。 “程念樟,你派头倒还真是越甩越大。” 终于,等靠近落座后,宋远哲方才开口。 上来就是句阴阳怪气的明讽,语气轻蔑。 程念樟听言笑了笑,俯身朝台面摁灭手里将将燃半的烟,多少也算是给了他个尊重。 这男人最近正戒着烟,几日没碰,偶尔沾一下竟也没生出什么瘾头,自制力真可说是非比寻常的厉害。 “宋二昨晚睡得可好?我是一直惦记着,生怕怠慢了你。” “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说这些假惺惺的客套。” Melisa昨晚安排宋远哲睡下后,就连夜去到珠海接老居入境。 现在别墅内除了他们叁人,就剩外门站岗的两个保安算是活物,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褪了外人,再虚与委蛇地客套,就真显得多余了一些。 “呵,那我也不费太多口舌,直接聊正题就行。” “随你。” 因中庭空阔,他们对坐的沙发又相隔甚远,两人如此对峙,实在不像能谈正事的样子。 程念樟看眼表后,起身抬手做请,撇头指向侧边相对静谧的茶室,淡淡道: “去里面谈吧,林助理就别跟了。” 听言,宋远哲垂眸思忖,眼珠不觉左打。 “你到底想谈什么?” “自然是些只关我俩的私事。” 私事两个字被程念樟加了重音,透露出种意有他指的意味,听来像是个反用。看来这男人想聊的,应当不只罗生生这一件事情。 “林瑜,你先去车里等吧。” “好,有事叫我。” 林瑜识趣,应完直接告退,没有多话。 茶室内有几罐会客用的金骏眉,没人服侍,程念樟便自顾着帮泡了两杯。 他冲茶的手法很差,宋远哲沉默看了会儿,满眼皆是嫌弃。 “宋二,请。” “我不喝红茶。” 宋远哲这人的脾气,强装委婉的时候,还是有点可爱的。 他但凡遇到瞧不上的东西,除了对亲近的人会直说,大多时候都用“我不吃这个,不喝那个”来回绝。 昨夜对Melisa他也用得这个话术,居然愣是把个老江湖给唬信了他的扯谎。 “我忘了,你这人向来挑剔地很,多半是看不上我手艺的。” “你也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说完这句,宋远哲似想到什么,挑眉顿挫了半秒,而后提杯近嗅一鼻茶香:“茶是好茶,只是可惜……毁在了你这个泡茶人的手里。” 程念樟知他是话里有话,听后笑道: “吃喝这块,我是终归比不上你的。” “哦?比不上就抢食,程念樟,做人没有这种道理吧?” 明枪(上) 宋远哲说时面上带笑,语气却饱含冷意。 其他人可能到这儿,已经开始要怕了他的这股诡谲,但程念樟却不然。 手握筹码的人总会更显笃定,反之,笃定的态度也往往会给人更多筹码的错觉。 程念樟是个演员,自然深谙伪装的门道。 “我们先不聊罗生生,那是小事。今天冒着风险单独邀宋二你过来,我的本意……是想给你带个好消息。” “好消息?” 已摆好攻势的宋远哲,被他这下急转,打得措手不及,一时被带偏,搞不懂程念樟有何用意。 “我听闻,宋毅想了个法子,要你出手星岛的那块地,顺带转卖和宋氏的联合开发权,以此来变现,转而注资到安城日泽湖的项目上,是吗?” “你听谁说的?” “不用具体听谁说,影视寒冬寒了已不是一年两年,这个行当如今门槛越做越低,新公司新业态层出不穷。宋氏现在不光要和狮虎抢食,还要防着鬣狗背刺。当年大刀阔斧重组以后,你哥也是够点儿背,押的大项目,不是无限期延审,就是巨亏收场。他靠星辰的艺人资源吃老本,吃到米缸见底,几乎已是行内人都晓得的事,以前刘琨在,靠他牵线拿点洗钱的分酬还能勉强贴补家用,现在刘琨走了,你说他能找谁搞那么多钱,去完成他起死回生的大业?” 这段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听着好似分析利害,分析地很有道理,但实则只是程念樟打太极绕弯的招法,根本没触到点上。 宋远哲心思清明,是不会被这人给轻易绕进去的。 然而他此时对程念樟的认知,却在无觉间起了变化,于是他稍稍改换坐姿,表情换上严肃,压低嗓音后,方才沉声开口道: “我哥想从我这里套钱,多的是法子。程念樟你搞清楚,我刚刚问你的是——谁告诉你,他要指使我卖地的?” “呵” 感知到对方已上钩,程念樟冷笑一声,闲闲吹了口茶,继续接道: “宋毅会让你直接往宋氏投钱?又不是傻子,稀释股权的事,他怎么会轻易去尝试?星岛这项目,说白了,从头到尾,不过就是块砖。去年底抛了出去,水花溅得不错,引来不少虎视眈眈的冤大头在场边观望,把它当成杜十娘沉船的宝箱,等着捡漏。你们正好可以趁这势头,一个借机变卖掉块压了十来年的废地,一个则高价出手拿来垫脚套现的项目,这种双赢的计策,稍聪明些的,应该都不难想到吧?” 话里的谋算,目前还只是程念樟凭各方信息拼凑出的揣想,并无实据论证。 他今天当着当事人的面这么说出来,更多是种试探,因为只有探明白了,才能最终决定宋远哲是敌是友,还有自己的下步棋走,到底是左是右。 “程念樟,你想套我话,多少也该拿点看得见的东西出来。只靠这些凭空的猜测就想唬我,未免太过天真了点!” 毕竟是人精堆里养大的孩子,涉及机要,宋远哲向来十分谨慎。 程念樟虽然也和宋毅不对付,但鹬蚌后面还有渔翁,这世界并不只有二元对立的两极,“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种唬小孩的道理,在宋远哲这儿,当下并不顶用。 “哦?只是猜想吗?那看来……我的这个好消息,宋二你应是用不上了。” “程念樟,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宋远哲很少被人这么牵着鼻子走。 本身就是客场作战,不占优势,如今又丢了主导……于他来说,那肯定是极其不爽的,遂语气也变得愈加不耐起来。 “既然话已经聊到了这里,宋远哲……依我现在的立场,你应该不难看出我的目的。不怕你不信,今天这个局,我是带着足够的诚意过来的,给的消息,对你也只会好不会坏,听懂了吗?” 说到后段,程念樟的句意明显增添了不少压迫感,眼神也逐渐显露出厉色,教人不敢直视。 “你所谓的诚意,就是睡我女人?” 没想到对方话锋急转,又落回了罗生生的头上。 这是块软肉,掐不得。 两人莫名地,由此一同陷入到了滞涩当中。 “她的事,我们后面再聊。” 程念樟打破沉默。 “哼。”宋远哲撇嘴,自鼻腔内漏出一声冷笑,算是承了这个台阶:“你最好给我长话短说,别再拉扯些别的,白白耗费时间。” “那我就单刀直入了。宋毅着急要用钱,那宋二你呢?我对政治不太敏感,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如果说错了,还望你不要见笑……你妈妈傅云在中央相熟的那位,年底估计就要退了吧?” 程念樟嘴里的人物,因涉政,不便直提名讳,现任的职务是副国级领导干部,用中央指代,宋远哲应当也能听懂。 政商间的寻租关系,在当代,是法理不容的,自然也极其隐晦,绝不轻易外露。 连宋毅都不知的事情,宋远哲讶异,程念樟又是从哪里探听得来的消息? “我很好奇,凭你金主张晚迪的本事,她能知道这些?还是说……” “我的消息渠道不是重点,知道了就是知道了,问来源,不过多此一举。你只要记住,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不是来害你的就行。” “那你要怎么个解决法?” “青木资本关于星岛项目的私募发行,按流程,会在六月转销机构,宋毅的想法,是在机构评估前把项目转手。然而这个电影小镇,本身并无什么价值,真正值钱的,是项目周边待开的地块,所以他才需要你配合出手。但目前能按市价吃下这块地的开发商,个个都精明地很,我想你翰旋地应该也不轻松。” “怎么?难不成你想吃下?” 这就是句笑话。 程念樟哪有这个本事。 “我是吃不下,但我有本事让张晚迪吃下。” 虽然程念樟语气寻常,但内涵的意蕴,给人震撼颇大,不禁让宋远哲沉默了许久。 大概是陷入思考的原因,这二世祖也没再在意自己刚才流露的嫌弃,竟下意识地开始吹茶喝了起来。 “我当她应该对日泽湖更感兴趣,毕竟是安城的项目,把控度会更高一些。” “你和刘安远的思路挺像,多少都有点小瞧了这女人的野心,以为她只不过想当个山大王而已。” “那不当山大王,难不成还想闹天宫?” 这典故用的…… 两人回味后对笑了一记,气氛竟意外变得轻松了起来。 “日泽湖的项目,说实话,雷点太多,赌性太强。张晚迪不会押宝在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上,但星岛就不同了,现成完备的手续,地处大热区域的周边,还有顶级资本做背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赔本买卖吧?” “你也知道是个好东西,我又为什么非得卖给你家的这个?现在和别人,也不过是议价上有些出入,换张晚迪上,她也照样会来一通拉扯,你这个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只是价钱谈不拢吗?应该还有点别的原因吧?我刚才也提了,你的大限是年底,大老虎下台后,按惯例,连带会有一批倒查,这个傅云应该提点过你。” 明枪(下) 程念樟话音刚落,宋远哲的面色便肉眼可见地凝重了起来,这男人低头喫了口温茶,长睫掩盖下的眸眼,复又生出了几许冷冽。 “你说你对政治不敏感,看来是谦虚了。” “宋二这是谬赞,要不是为了招架你这样的人物,我一个戏子,哪来的胆色,敢去过问这些?” 见对面放下的茶杯里,液面已无觉间下掉一半,程念樟便顺手提壶,帮他又再添满。 动作时,这人嘴里也不落空,视线盯在倒出的热水,自然续接道: “当年他在海南任职期间,把星岛这块地特批给了傅云。可未曾想世事捉弄,你母亲还没来得及在星岛动土,这位就右迁到了川渝,而后仕途大顺,一路回至中央,也无暇再顾你们傅家……” 眼看水满将溢,宋远哲赶紧伸手将他挡下。 “我刚才提醒过你,不要扯这些没用的,有话直说!” “哦?那看来这段往事,宋二你应该是清楚的。” 程念樟刚才话头故意绕远,不过是在探索傅云是否会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事事透底,全然信任。 而宋远哲给的反馈,没显露出半点好奇,只有明显的不耐。由此,大抵就能摸出这对母子的连心程度,肯定是比外人看来要紧密不少的。 “你不用和我多炫耀你消息的灵通,叁国里杨修怎么死的,你读过书,应该也晓得。犯他人忌讳者,不是蠢,就是坏……凭你程念樟的手腕,再怎么也轮不到前者吧?” 这是句文雅的威胁。 大概是性格使然,宋远哲的处事向来十分诡异,平时嘴上不是弄死这个,就是搞掉那个,也不见有什么口忌。可到了真正杀伐的时刻,却又开始讲起上位的姿态,在生死前弄雅,彰显的全是对他人命运的蔑视。 “你想多了,闲聊而已,没犯你忌讳的意思。” “呵,小人得志。“ 程念樟听他嘲讽,没有在意,只轻笑着放下了水壶。 “星岛这块地,往南延伸多远是南沙珊瑚群礁的观测站,这个你知道吗?” 怎么又扯到了珊瑚头上? 宋远哲听言怔怔,拇指下意识地拨了圈中指的素戒,吹茶未答。 他不回,程念樟便自问自答地说给他听—— “我没记错,应该也就叁海里不到。” “说过不要扯远,你是听不懂吗?” “远吗?无论按照当年国土资源部门披露的白皮书,还是当地的环保规划,星岛周边都不适宜商业和文旅项目。当年傅云拿地已经是步走钢索的险棋,更不要提现在项目里那些新加出的填海内容。你们在标书里说要对标恒大的海花岛,但估计是在澳洲待太久了,对国内目前的情形并不了解。这边我帮你科普一下,如今这碗子孙饭,可不像当年那样,是想吃就能随便吃的东西。” 成大事者,需有纵观全局的本事。 星岛与周边相比,落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地处国家级生态保护区的辐射范围。沿海开发受限,无法形成业态,加之保护伞的遁离,使得傅云拿的地,在当年批下后久久都等不到开工的时机,最终变成块无用的废地。 程念樟看待事物通透,一下便点出了问题的根本。 宋远哲本以为这人会揪着行贿,在法理上大做文章,却没想他竟能看得如此深远。 “你功课做得挺足,不过程念樟……这块地当年下批的文件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目前我们所有开发也都在许可范围内进行。环保标准年年都会变,但契约就是契约,在商言商的事,我做得又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相信你应在海南当地也见过了不少房企的高层,他们对政策和地块的认知,肯定比我深刻。不出意外,越是高屋建瓴,政商融洽的公司,对这个项目就越会选择回避。目前就我了解,有意向的,大多是像泰合这类想要进军内地的港企。只是这批港人向来钻精,要想年底前谈拢,并没你设想地那么容易吧?” “……” 沉默。 宋远哲甚少体会过这种棋逢对手的焦灼。 现在看来,程念樟其人,比他原本想象地,还要难搞许多。 “张晚迪也不是傻子,你的手腕人脉都是她给带出来的,你能想到的东西,她难道会想不到?这女人可没黎珏和罗生生那么单纯,靠点床上的枕边风,就能让她蒙眼不分南北。” 听他又提起罗生生,程念樟原本带笑的眉眼,于几不可察间,急蹙又放开。 “人在特定环境里,都会有些误区和盲点。刘安远早前用尽手腕,想拉她入到日泽湖的瓮里,玩招声东击西,来剪她安城的羽翼。张晚迪机警,早有了感知,当下是肯定不会再入局的。” “既然不想入局,又怎么会来看上星岛?” “你不懂他们夫妻,刘安远野心已经昭然了,张晚迪还会和他分岭而治吗?那肯定是找到机会,就要与其拼抢的。这女人现在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你不如先尝试接触一下刘安远,经济学上“白衣骑士”的概念,你学金融的,应该不难理解。” 程念樟说得道理很简单,拉人入局,再哄抬市价而已。 都是聪明人,宋远哲听后一点就透。 “张晚迪也算是你半个恩公,你就这么把她卖了,未免也太过无情了一点。” “恩公?宋二你可真会说笑。” “要不是她在,当年黎老可是差点就要把你给毙了的,你忘了?” “不谈其他往事,要不是她,当年宋毅也跟着一起就被黎秋正作掉了,哪还有今天这么多事,你说对不对?” 宋远哲撇头失笑。 “这么恨啊?” 恨到想同归于尽。 “彼此彼此吧。” 挑拨 眼见室外天光照顶,程念樟抬手看了眼表,发现时间已近午。 星岛的事聊到这个地步,于他们来说,各自心中已有筹谋和考量,根本无需再多话下去。 “你的正事应该说完了吧? 宋远哲放下戒备后,慵懒靠坐着,翘起长腿,挑眉决心开启下一个话头。 “说完了。” “那我们聊聊女人的事……”他提杯吹茶,神情里夹杂着嗤笑:“程念樟,罗生生是我的人。我的东西,向来只有我不要,没有被人抢的道理!” 东西?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罗生生不是个摆件,她有头有脚,偏好自由,注定没法变成你宋二的私物,照她的脾气,我看应该是没什么享受清福的运气的。” 这话纯粹是句反讽。 别看程念樟平时少言寡语,但这人头脑摆在那里,真使起阴阳怪气的本事,也并不比他人差到哪儿去。 “你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知昨晚你们谈了些什么?但路是罗生生自己选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尊重两个字,应该不难做到吧?我今次来,也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这是古来就有的教诲,你宋二博识,可怎么越是遇到这种简单的道理,就越是想不明白呢?” “你既然不知道昨晚我们谈了什么,又怎么知道我是在强扭?反观你,程念樟……那些乌七八糟的往事,还有张晚迪之流的存在,你和罗生生提起过吗?我不清楚你接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实际我也不关心。但用欺瞒和诱骗的手段吊着她,又能比你嘴里的强抢高明到哪去?” 明明自己在骗,却来说教让他放手…… 大概是真觉得程念樟的说辞可笑,宋远哲讲完这段后,唇角便再未放下。 凭他对罗生生的了解,就算能释怀黎珏,这女人也大概率是容不下张晚迪的,更别说为了这种男人和自己决裂。 罗生生不是个蠢的,她头脑比谁都清醒,要不然也不会哄了这么多年,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 宋远哲话里明面是嘲弄,亦隐含着恫吓。 这些程念樟都听得明白。 尽管全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但他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几下被往事牵扯的恸感。 “要不是为帮你成事,我也大可不必留着张晚迪这层关系,宋二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拿来揶揄我,这就有些不讲道义了吧?” 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亦真亦假的。 对方拿张晚迪威胁他,他就以牙还牙,借势再还回去,堵他的嘴。 话意是,如果宋远哲要揭他老底,那今日一切也就通通白谈。通过刚才程念樟的用计,这男人背后的态度已十分明晰——张晚迪这个所谓的靠山,他说丢也就丢了,要不是想和傅家联手除她干净,消解恨瘾,谁又会忍到现在? 不过表达是一回事,他心内是否真这样想,却除了程念樟自己,谁也不得而知…… “那既然如此,你我各凭本事就行。昨晚扣我,你又是在怕什么?” 宋远哲此刻心烦,懒得再多去钻研应对。况且他原本也没有为了罗生生和程念樟交锋的打算,说难听点,他一不信对方有真心,二不信罗生生能放得下自己。 比起打嘴炮,这人还是更信奉行动主义。 昨夜若非程念樟出手拦他,事情是什么走向,还真说不一定…… “我不留你在这儿过夜,难不成放你去剧组强奸她吗?一样的招式,她十八岁的时候能奏效,不代表这辈子都能顶用。宋二你也不缺床伴,又何必偏要和罗生生过不去呢?” “砰!” 猝不及防间,宋远哲蓦地甩手。 装着大半杯烫水的茶杯,随一声巨响,碰撞在程念樟身后的墙面,玻璃四碎的同时,还泼溅了两人满身的水渍和叶渣。 所幸程念樟反应迅速,及时偏身避了开来。虽说沾了一身秽物,情态是难堪了点,但这一下重击如果真落到了脸上,凭杯身碎裂的程度来看,毁容的下场,应该也只能算是轻的…… “程念樟,谁和你说的这些?” “除了罗生生,还能有谁?” “不可能,她不会!” “哦?你凭什么觉得她不会?” 程念樟原本还淡淡无谓的语气,在话尾急转直下,倏然增添了十足的冷意。 “呵,强奸不过是外人的说辞,是蔺安娴硬要加我身上的案底罢了。别自以为查了点纸面的东西,就能对我指指点点。我劝你如果真想把它当筹码,最好先去问问罗生生,看当年出事的当下,她说不出口的那两个字,现在还能不能说得出口!”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宋远哲在这段话里,都展现出了十足的确信。 闻言,程念樟动作顿住。 这是他未曾料想的回答。 宋远哲见他哑然,面上笑意突增。 “程念樟,我劝你少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来救她的英雄。罗生生不需要人救,她可能为了玩你,是会说些傻话来诋毁我和她的关系,但你自己用脑子好好想想她的态度,别被人当狗,还在那里沾沾自喜。” “嘭!” 程念樟起身,拎起宋远哲的衣领,朝着他的左脸就是一记重拳。 “宋远哲,你懂什么?” “呵……” 面对盛怒的程念樟,被扼喉的宋远哲未见半分胆怯,反而笑后啐了口血沫,擦净唇边,继续讥讽道: “你刚说我要回去强奸她……程念樟,你还真是天真地有些可笑。昨晚你来之前我和她就已经睡过不知几轮了,中途恕我眼拙,是真没看出罗生生有半点的不愿——” “嘭!” 第二拳落下,仍是左脸。 宋远哲没有任何反抗,随他击打,直接后倒进了背后的软座。他应激曲膝时,右腿不慎磕到了茶几锐角,正中前膝嵌钉的位置。 这一下的威力来得比面上的重拳还要厉害,瞬间让他今朝本就胀痛难忍的关节,濒近报废,根本动弹不得。 “嘶……呃……” 疼痛作祟,宋远哲下意识地抬手,捂上了右腿,面容狰狞。 然而,程念樟当下已红眼,手起间眼看下一拳又要下落,却听身下即将被打这人,于喑哑中,提醒他道: “程念樟……你是真的不懂罗生生……我正愁没人帮我来演苦肉计,呵,你倒好,居然自己送了上来……” 听言,空中的攥拳,捏紧又放开。 沉默迭加着沉默。 程念樟别无他法,只能仰头深吸一气,借此来消解些自己心中的暴戾。 “宋远哲,我和她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定义。” “滑稽,呵。” 宋远哲咬紧后槽,忍痛推开他,将坐姿调正。 而后他从裤袋中摸出手机,打开一段语音备忘录。 上面的标题,默认显示着录音的地址和时间。 昨晚,剧组酒店,时长近一个小时。 “你不信我,那你不如听听她自己讲的……” 冷淡 《简东传》剧组。 罗生生上午排班轮空,下午的拍摄原本程念樟也已帮她请假,但因本心里不想搞特殊,于是她又同陈珂打了招呼,饭点一过便要来上工。 现在B组的大部分人,包括大壮在内,其实对她和程念樟的关系,并不知晓。 他俩谈恋爱这事,那死男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腕,愣是把剧组的大嘴巴们都给缝得牢牢,除了魏寅陈珂还有季浩然这些避不过去的主创,其余基本就没几个人知道。 而且最近苏岑刘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涉及圈里上层权力结构的变动,更事关人命。在剧组这种男人多的地方,他们关心这些“大事”都来不及,谁还有闲心注意她一小摄影的八卦。 那些罗生生原本以为会面临的尴尬,如今是一个也没遇上。 正常来说,顺遂应是好事, 可就是因为太顺遂了,总感觉心在悬着,很难让她生出双脚落地的安稳感受。 下午的戏,拍得是男主简东上位后,消除异己的杀伐片段。 季浩然从化妆室出来时,换了套九零年代风格的宽肩套装,梳了个油头,手里夹着道具烟,看起来落拓又潇洒。 这孩子最近就和一夜长大似的,除了愈加沉稳少话,举手投足间也多了许多成年男人的韵味。 从前Standby的时候,他在定点往往会表现地有些多动。然而此刻,这人只抱胸静立着,垂眸盯向手执的烟,端详后,问助理借了火,点燃上嘴,眯起眼来,就是一口猛吸…… 罗生生不是个烟鬼,但她多少还是能看出他人技巧的娴熟与否。 门外汉,长烟只过嘴,那吐的大多是磅礴的白雾,如是老烟枪过肺的吸法,那口鼻里溢出的,就是一缕缕袅袅的青烟了。 而季浩然明显是后者。 她的记忆里,这孩子是从不会这些的。 罗生生在转接屏里对了下灯光,视线一直回避着中心位的他,生怕对上了,自己会心里作梗,造出些不必要的尴尬。 “左边的黑布再往上一点吧,侧光太亮了,等会儿细节容易被吃掉。” 灯光这一块儿,也是摄影师的负责范畴。 罗生生发现问题后外接了滤镜,还是觉得光度太亮,遂喊来灯光助理,着手把吸光布的面积再铺大一些。 今天的场景,内厅空间的挑高大概有六米,光源又集中,对比度很难把控。灯光助理听她指令又往上调了调背景架的高度,可惜不巧,调完后布夹松动,整块绒布倏地掉落,前面的布置一下又得从头再来。 “罗摄,高度到顶了,咱够不上啊……” 灯光师和助理身高都不高,挂布挂得很是费力。 罗生生看不过眼,搬了简易凳直接下场决心自己搭手。可当她刚放下凳子想要垫脚,左手却被人给松松牵扯,意欲制止。 “我来吧。” 回身一看,竟是季浩然。 他欺身过来,手上还拿着未燃尽的烟,胸膛自后抵着罗生生的侧肩,只稍抬手,都不用踮脚,就把吸光布又重新给挂了个稳妥。 “哇!这活果然还是得靠浩浩这种高个儿来!” “浩浩也就帮个忙,你激动啥?” “……” 两个助理见季浩然走近,全程你一言我一语地,眼神也在身前这对男女之间来回扫荡,明显藏着些许看热闹的心态。 他们以为当下氛围中,流动的应是暧昧。可谁也没料到,季浩然帮衬完,直接便叼着烟,冷脸又回到了定点,中途全程也没看罗生生一眼。 态度是十分刻意的疏远。 罗生生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近身的时候,他衣服上的尼古丁气味,焦酸地厉害,想来刚才抽的,应该也不是道具常用的草本烟…… 如果是为拍戏现学的,那还说得过去。但如果是为别事沾上的,她就多少有些唏嘘了。 “罗老师?罗摄!” “啊……嗯?” 她正走神的当口,灯光助理摇了摇她的肩膀,指向了门口。 “咱动作要麻利点了,你快点归位,程制片来了!” 罗生生顺他提示,朝着场地大门的位置探索了一眼,果然瞧见了那人。 室外正是个大阳天,程念樟手挽着西装,背光站立,他低头侧耳细听着执行副导播报的剧组进度,神色隐在一团暗影中,教人辨不清晰内里情绪。 手,提捏了一簇鬓发卡到耳后,双唇抿紧,又缓缓松开。 罗生生卸下怅然,脸上瞬间带上笑意,脚步轻快地朝他一路小跑了过去。 路过季浩然时,她也无心再去留意这孩子的表情,关注他的变化。其实但凡只要稍看一眼,就能发现,这男孩跟盯着她时,表情里的嘲弄,已经完全不惧遮掩。 “嘁” 见罗生生走远,季浩然嘬了最后一口烟,终于挑眉冷笑了出声。 …… “喂!程制片,下午好呀?” 因为想他,罗生生今日也没太在意避嫌的事情。等执行走开,她直接背手就凑了过去,特别殷勤地同程念樟打了声招呼。 男人听言,身体明显顿了一下,有点愣怔。 罗生生眨眼等了他半天,既没见他面向自己,也没听他接她的话茬。 这表现……多少就有点反常了。 “程制片?” “小程程?” “……” 于是她又压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变着法子,叫了几声他的各种称呼,语气俏皮。 因为顾及还有外人在,罗生生本还想顺带再拍他抱他的,可每每出手,却总被理智制止,左右看看后,又畏缩着给收了回去。 “找我有事吗?” 好公事化的回答。 不过想想也对,他工作场合一向喜欢摆领导的架势,罗生生也没在意。 “你中午吃了没?怎么发消息也没回?” 她下午正式上工前给他发了张剧组内景的照片,并附言告诉他自己去上班了,不在酒店。 可是这个最近一直见信秒回的男人,今天却一反常态,晾了她快两个多小时都没得回应。 罗生生正是热恋中最是兴奋的时候,心态作祟,凡事也只会往好的方面帮他解释。虽然是有些不爽,但她也顶多腹诽他——不知去忙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连手机都抽不出手去看,如此罢了。 “你下一场的机器和灯光都调完了?” 与她的殷切不同,这男人今天好像铁了心地不想与她多话。不止没接她的问询,还不耐烦地抬手看了眼表,眉头深锁着又聊回了工作。 这下换罗生生愣住。 他以前从不问她拍摄细节的事的,现下这么说,话里很明显有赶她的意思。 “刚弄好,你要检查下吗?” 罗生生语气开始带冲。 “不必了。” 可惜程念樟并未理会。他甫一说完,就甩了甩腕上的表,跨步与她错身,直接头也不回地向导演区飒然行去。 步风里带出这男人身上的气味,乌木的香水后调不算浓烈,根本掩盖不住程念樟蕴身浓厚的烟草气息, 不是说戒了吗? 怎么又抽上了? 此时的罗生生,终于方才逐渐察觉出了,事有不对。 她的心里,也由此,蓦地有种不妙,开始蔓延…… 苦肉计 下午连同晚上的拍摄,因有程念樟坐镇看场,没人敢轻易怠慢手里的活计,所以整体效率十分紧凑,八点未过半,执行就预告了收工。 那死男人自下午回来,就窝在监视器前最里的位置,对外有魏寅和陈珂挡着,除了偶尔执行转述他的口令,大家基本很难从内场窥探到他状态几何,还有情绪好坏。 好巧不巧,今天原来的主掌机见罗生生要来顶班,就干脆做了调休,她由此成了B组主力,中途在各个场次间连轴调整,都没机会得空看一眼手机。 最后一场戏比较轻松,都是不动机器的固定镜头,她排完机位和灯光后,终于逮到机会,暗戳戳地寻到个角落,准备给程念樟发条质问的信息。 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为什么突然又开始了冷暴力? 信息不对称下,罗生生凭有限的想象力,她真以为早上这男人出门,是去谈所谓的正事的。 就算隐约有怀疑过可能和宋远哲有关,但凭罗生生多年的了解,对方素来眼高手低,再生气,也是绝对不屑自掉身价,去和程念樟聊些与她相关的事情的。 按惯例,那人想整人,从来不会多话,又哪会这么轻松放程念樟回来? 否了这层,罗生生是想破脑袋,也再难想出他冷脸的理由。 于是只能埋怨自己—— 找个情绪感那么强的男朋友,总没来由地甩脸…… 日后有得是脾气得受! 这条信息她打打删删,琢磨了会儿语气,正准备收尾发送的当口,微信恰好跳出了通林瑜的语音电话。 罗生生眼见后,手里动作只顿了半秒,便迅速按下红键。 对方没有气馁,马上又打了过来。 罗生生果断再挂。 就这样,他们打了挂,挂了打,来来去去和玩儿似地,给她微信造出了有差不多十来条的拒接记录。 那条欲给程念樟的信息,也因此被搁置在输入中的状态,迟迟没有送出。 罗生生头脑此刻被各种反常,弄得逐渐有些纷乱。以前林瑜从不会像今天这样,反复用电话叨扰她,大多情况都是留条信息告知一下,很少给人火急火燎的感受。 心里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浓,总觉得宋远哲可能出事,而且状况应当不是很好。 但既然昨晚已经说好了分手,罗生生就告诫自己要断干净,不能再心软上道,又造出优柔寡断的业障。 她手指在界面上方悬停了片刻,还是怕等会儿上戏林瑜再找,扰她心智,遂便回了条“下班再接”的消息,决心靠拖延敷衍掉这人。 对面接收后,也没再打来,只甩了个医院定位,和一张手术室亮灯的照片。 “宋总情况不佳,需取钉,有截肢风险。” “他希望出来后能看见罗小姐。” “目前已手术4个小时,结束时间未知。” “夫人那边清楚状况后,很是担心,宋总暂未报昨日事宜,还烦请勿要辜负苦心。” 手术、截肢、傅云…… 苦肉计里还掺杂了威胁。 信息量如同洪水般扑面,罗生生见信,整个人陷入到懵怔的状态,耳鸣声“嗡”地炸响,一下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心跳加快,呼吸亦变作急促。 稍稍平复心情后,罗生生手抖着,最终还是回拨了过去。 “林瑜……” “罗小姐,你先稍等。” 听筒里,林瑜的声音还是一如往昔的沉稳,透着教人心安的温润,不过顿挫间的丝丝颤抖,仍旧泄露了他的几许疲惫。 这人很少有失仪和慌张的时候。 就他当下的表现来看,罗生生可以基本确定,方才信息里提到的……应该不是诓骗和玩笑。 电话那头,林瑜周遭的人声有些杂乱,听得出西语、英文,还有翻译声量略小的中文,互相交迭着,粗听几个关键词,大抵能辨出,他们是在谈论着一些手术的细节。 衣料摩挲,凳脚擦地后移。 林瑜起身走出小间,寻到窗口后,低首含烟,点燃嘴间星火。 “罗小姐……抱歉,刚才出了点状况,里面有点吵。” “出什么状况了?” “宋总膝盖副韧带修复的那根钛钉,错位后异物反应比较严重,目前取出困难,澳洲那边临时叫了专家团队过来,在商议方案,目前看……只能说不是很乐观。” 男人尾调颓丧,情绪外露,语气和口吻,即使不相关者听闻,预计也难免会感到揪心…… 更不用提罗生生。 “怎么会错位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程先生没有和你说吗?” 程? 罗生生快跳的心,瞬间宕停。 “说……什么?他们……见过了吗?” “昨晚程先生派人押留了我们在广州,早晨他来单独见了见宋总,具体聊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救护车是程先生叫的,之后我便忙着处理宋总的入院和手术,中间不及多问。你若想知道,我觉得去问程先生……可能会更合适一些。” 林瑜这段话说得都是实情,并非有意在推诿,然而却结结实实地把罗生生放到了烤火架上,意欲煎熬。 “他们打架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程先生打了宋总。” “哦……” 罗生生实在不知该回什么,她心里现在乱地很,要问的人和事太多,反而分不清该孰先孰后,孰重孰轻。 所以只出口了个单音,听来略显冷漠。 林瑜蹙眉嘬了口烟,停顿后,语意蒙上哀求,轻声道: “罗小姐,你……今晚能过来吗?手术之后顺利的话,全麻预计凌晨会退,不顺的话——” “你别咒他,会没事的。” 罗生生安抚话音将将落下。 身后却立时突兀地冒出了一个男声,压着嗓子,阴沉问道: “谁会没事?” 电话两头听言,瞬间皆是沉默。 罗生生没敢回头面对,她手颤震着将手机捏紧,再次靠耳,蝇声回了林瑜一句“回头再说”,便匆匆按下挂断。 “里面一直在喊你,罗生生,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这么无知无觉吗?” “不好意思……程制片,我马上回岗。” “你哭什么?” 罗生生没答,只抹了抹泪,转身与他擦肩,未作停留。 程念樟伸手想抓她腕骨,却因微秒间的踟蹰,而错失机会,终是将她给放走。 男人手指此刻紧了又松,只攥取到一片空空…… 实在是教人落寞。 哥哥 最后一场戏,拍来顺利,收工时正好有两个配角杀青,剧组哄哄闹闹的,主创纷纷相拥合影,也没什么人会分神在意,于角落独自遁走,毫不起眼的罗生生。 她从棚内出来后,一个人缩腿蜷坐在江边的石梯上,手里夹着根问大壮借来的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静静等待手里电话的接通。 照理国际电话等待会稍久些,加之澳洲那头夜已深,也不能保证对面就一定醒着。 可母女连心,蔺安娴今夜一反常态,接电话接得飞快,手机里铃声还没响两下,罗生生就听耳边电波“呲啦”,立时传来了大洋彼岸静夜般的沉默。 “喂?姆妈。” “囡囡……侬下班啦?” “嗯,刚刚下班。” “难得打电话,怎么伐facetime咯,妈妈想看看你的。” 罗生生听她说要视频,送烟的手霎时顿在嘴边。 江风此刻吹过烟头的燃烬,星火亮了又亮,顺带扬起草灰飞散空中,情态萧飒。 “等下次吧,我还在剧组的,这里有布景和服装什么的,要保密,不让视频。” “噶么多规矩哦……那囡囡这么急打姆妈电话,是有什么事啊?” 蔺安娴机敏,这么晚了,还是工作环境,自己女儿肯定是有急事找她,才会这么不挑场合也不挑时间。 “姆妈,我和宋远哲分手了。” 罗生生说完这句,将烟摁灭在手边的草丛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决心挪步到江边的围栏处,边走边等对面的答复。 蔺安娴初听似乎有些讶异,沉默了好久才缓缓接上一句—— “难怪。” “难怪什么?” “今朝白日里傅家的律师来过,说你哥哥的就医保释通过了,下个月底就能出来。我还纳闷怎么这么突然,侬刚才讲分手,就差不多能明白一点。” 哥哥可以保释了? 大概是这则消息的冲击太大,罗生生一时也没去在意蔺安娴话里的逻辑矛盾,直接跳起原地转了个身,张嘴就是一句欣喜的叫喊。 “啊!是吗?姆妈你这种好消息怎么可以憋住不和我讲!” 虽然是句诘问,但女孩的尾调轻扬,并未包含太多责备的意思。 与她现时的兴奋不同,电话另一头的蔺安娴听后,眉头微蹙,只语气疲累地接道: “姆妈想等事情确定没问题了,再和你说的。今天那个律师只是来拿了些补充材料,说了句八九不离十,但细节上……像日期啊,定点的医院,可不可以回家这些,都还没定呢。” “那也是好事情,总算是有进展的。” “你和那个瘪叁分手,他没找你麻烦吗?” 蔺安娴不想就罗熹的事深聊下去,遂直接一个急转弯,又拐回了宋远哲头上。也不怪她多疑忧心,傅家那头突然这么卖力,又恰好选在两个孩子分手的当口,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抑或阴谋。 这么多年她也是知晓的,要不是宋远哲在后面吊着傅云,罗熹可能都熬不到入狱,就一命呜呼,不知葬身何处了,哪还轮得到法审的环节。 今次女儿与宋远哲闹僵,傅云非但没趁火打劫,还挑在这个时点放罗熹出来…… 真是越想……越不对劲。 “姆妈……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别想太多。对了,你说家里阿要布置布置呀?我这部戏下个月中结束,正好回来陪你过年,然后去接哥哥,虽然晚了点,但咱们一家这样,也能算吃了个团圆饭,你说对伐?” 罗生生不知罗熹的状况,心里当下只有喜乐,也不及去想其他,所以对自己姆妈泼的冷水,根本没有多少在意。 “这些等下个月再说吧……” 蔺安娴话到一半,背景里突然响起一声含糊的“嗷嗷呜呜”,听着像是罗孝云的声音。 “哎哟,你爸爸叫了,应该是要上厕所。姆妈去忙了哦,你照顾好自己。” “嗯,姆——” 罗生生还没回复完,对过就匆匆按下了挂断,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因对话截止地突然,情绪还没法从刚才的情境中抽离,由此,她心脏仍维持着刚才的快跳,满脑想得也都还是是哥哥归家后的欢畅情景。 一小时前,林瑜电话里说傅云已知情的时候,罗生生的第一反应,是她会去威胁自己父母的安危,于是才有了当下这通和自己妈妈的电话。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 不止没有想象中的威胁和报复,傅家居然还要放出罗熹。 这就不免让罗生生瞬间开始反思起了自己的小人心态。 “宋远哲,他……其实仔细想想,也没那么坏。” 罗生生心想。 傅云当年于宋氏内斗后败逃,因牵涉群体性的公诉案件,名字是上了红头名单的。所幸有澳洲公民的身份加持,受到了政治庇佑,才免于牢狱之苦。只要公诉期未过,她就注定没法再入境国内。傅家目前旗下于大陆的所有业务,都是通过代理法人在操持,其中就包括他的儿子——宋远哲。 今晚宋远哲做这么大手术,换做普通人,肯定是一片亲友环伺的场景。 而他的至亲呢? 母亲相隔万里,哥哥又心怀不轨…… 罗生生同情和心软的毛病再犯,越想越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于是一个冲动,便回复了林瑜,说今晚会去探望。 …… 程念樟从片场出来时,剧组已收工多时。 停车场里器材车早已开走,他闲步前往自己车位时,向江边和凉亭稍带了眼,那是罗生生爱待着等他的地方,此时却是空阔寂寥,未见有她人影。 夜风拂面,吹碎了男人的刘海。 程念樟蓦地深吸口气,低头背靠向车门,摸烟上嘴,启唇含上。 他伸手摸了摸裤袋,前几日戒烟的关系,火机已不常随身,白天抽的几根,因大多都在车里,用的是点烟器,也没关注到这些细节。 起了瘾,却没得火…… 真是有够憋屈的。 “哒” 一簇微光在他眼前亮起,照亮了这人漂亮的面中。 “怎么又抽起来了?真没定力。“ 烟被点燃。 罗生生熄了火,转身与他并靠着,将头倚他肩上。 程念樟双指轻颤着从嘴里取下烟,侧目瞥了她的发顶一眼。 “哪里来的火?” “大壮给的,我说我失恋了,想抽根烟冷静一下,他就给我了。” “呵。” 这男人今天戴的是那块万国的老表,罗生生见了,有些不大高兴地提起了他的手腕。 她总觉得这表应有些渊源,看他甩手上弦都甩出了习惯,走时都那么不准了,没什么掌故,谁又会老想着去戴它。 不过罗生生不想多去刺探他的从前,她是往前看的个性,只要能过好以后,这男人要埋藏些秘密,在她这里,也不见得是什么不可谅解的罪过。 “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女孩软嫩的右手顺他掌心向上,而后嵌入指缝,变作十指紧扣,将他握紧。 “什么事?” “宋远哲的腿今晚手术,林瑜说要我去一趟,我想——” “啪!” 刚握紧的左手,被他抽走甩开。 程念樟没听她说完,便直接拉上门把。 “让开” “阿东……” “我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冲动 罗生生毕竟是女生,手劲肯定拗不过他,被甩开后,直接退远踉跄了两步,方才站住。 她眼见着程念樟拉开车门,作势就要进去,赶紧开口喝他: “你冲我发什么火?要不是早上你瞒着我去找他,哪会有现在的事?” 说这句时,女孩鼻头泛酸,虽强忍住了喉头哽咽的冲动,却也由此,在嗓音里,愣是造出了几许颤音的质感。 情态楚楚可怜,不禁引人动容。 只是可惜当下的程念樟,并不吃她这套。 男人弹指扔烟,直接跨步上车,头也没回地就将车门又给重新拉上。 随引擎的启动声乍响,罗生生心慌蓦然便开始加剧。 车行前,窗扇下移,露出了程念樟隐于暗处的晦涩面容,他深吸一气后,定神看向了车外正蓄泪待哭的她。 然而,两人视线一经交集,这男人却又下意识地退缩着,偏错头颅将焦点对到了别处。 “你如果真放不下他,我不介意成全你们。” 放不下?成全? 他在说什么? “程念樟……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清楚?” 委屈感和气闷同时袭来,罗生生憋着泪,鼓起勇气缓步走前,死死摁住窗沿,与他哀求,希冀程念樟能听完自己的苦衷。 可惜结果似乎并不奏效,对方只垂眸笑了声,撇嘴的神态里,富含冷漠的意味。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你的选择和事情的结果就摆在那里,我听了有什么意义?去谅解你,然后接受自己女朋友和别人搞七捻叁的的事实吗?” 讲到这里,男人忽地停顿,似乎在自己连串的反问中想通了什么,瞬间笑意更甚。 “呵,仔细想想,还真是够恶心人的。” “你别这么说话……” 他说搞七捻叁,罗生生基本就能猜测到,白天里宋远哲肯定是有和他说起昨晚的床事,加之自己又对他说谎,这人生气,确实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件事,本来大半的错,就都在她的身上。 罗生生是认的。 因愧疚心起,她也无暇再去纠结对方说话的难听,反而惯性地伸手,循着从前争吵和好的招式,直想去触碰他冷硬的侧颊,妄图打破决绝。 即便右手被半路推开挡下,罗生生也不气馁,改换策略,低头用力抠动门把。 只可惜车内自程念樟上车伊始,就开启了安全锁。她现下所有努力,说白了,不过都是些无用功罢了,纯粹在徒然耗费力气。 程念樟冷眼看她偏执地重复着动作,发泄似地敲打拍门,嘴里细碎不成语句。 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 没意思透了。 “走吧。” 他说完这句,直接按上了窗钮与她隔绝,而后躬身敲了敲司机椅背,示意开车。 车轮正式动起来时,罗生生因拉着门把,一直被拖走了快十来米的距离,最后实在跟不上车速,才终于认命放手,被惯性带倒地上。 后视镜里,这个女孩呆愣落寞的身影越来越远,也越缩越小…… 她就那么木讷地伏跪着,垂头,一动未动。 司机瞥后,神情里流露不忍,行路一段,他抿嘴自镜面窥了眼后座,心知不合时宜,却还是开口试探着,向自己老板问了句: “程先生,您看是快点,还是慢点?” 是等她,还是不等。 “正常开就行。” 程念樟并没有理会司机话里的深意,口袋里手机连续的震动,实在教他心烦。于是这男人干脆放下椅背,关掉手机,抱胸蹙眉躺下,全然一副欲要专心假寐的态势。 “程先生……我觉得您和罗小姐可能有点误会。” “误会?” 呵。 一个外人,能了解什么? 开口就说误会…… “您没来前,其实罗小姐在车里已经磨了我挺长时间,想拉我合谋,直接拐您和她,一道去往越秀那边的医院。您想啊,我就一司机,肯定做不了主……于是就拒绝了,建议让她先和您商量好再与我说。我刚刚听了耳,猜她应是想和您聊这个事的。” 和他一起去? 镜像中的程念樟,听闻这些后,紧闭的双眼有片刻松动,嘴上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只静听着,不作置评。 “罗小姐说医院里那位伤得还挺重,万一出事怪罪起来,怕您吃官司,但她也知道您脾气硬,说直来直去,让您去赔理道个歉,肯定是不乐意的……” “小姑娘心真的不坏,也多是在为您考虑,其实您没必要这么——” “够了。” 再听下去,那股好不容易强压下去,让他厌弃的心软,怕是又要冒头。 他自认不是罗生生养的狗,没有这种次次都被她牵着鼻子走的道理。 “程先生,您别嫌我多话,刚刚罗小姐的状态,看着就不算太好,这个时点,您扔她失魂落魄一个女孩子在那杳无人烟的地方,指不定原本没事,最后也会变成有事。” “我是个过来人,您也知道我离过婚,别的事不敢说,但情感教训这方面,苦头肯定比您吃过的多。” “这人和人呐,彼此还在的时候,关起门来怎么吵都行。可对方一旦不在了,过去那些辩来辩去总掰扯不清的东西,也就没了在意的价值……” 这个司机跟着程念樟少说也有五六年的时间,为人忠恳,亦守得住秘密,是程念樟难得信任的近人之一。 大概是联想起了自己的旧事,他打开话匣后,便滔滔不绝,倾倒个不停。 粗听像是说教,但话里不见外人常有看热闹的风凉,语气真诚,能感知得到,句句均是出自肺腑的劝诫。 “开出片场多远了?” 大概是听进去了,程念樟没再急着将他打断,等他中途停顿,这人终是于晦暗中睁开双眼,沉声问了句路程。 “叁公里左右。” “回去吧。” “诶,好嘞!” 司机听程念樟说要折返,明明是与己无关的事,却满心满眼都是欣慰。他动作利索,车技也了得,抡盘一个急弯掉头,下脚踩实油门,直接加速又原路开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近午夜,片场的影棚到点便关门熄灯,一片漆黑。外面的停车场除了几辆常停的大巴和房车,也再难看见其他物件停滞于地面。 车没有,人……更没有。 司机细心观察了一番,怕罗生生是躲在了暗处,遂特意打开远光照明,绕着片场来回逡巡了几圈,四处包括角落都看过了,却仍是没找到女孩的身影。 “程先生,您打个电话确认下吧,看是走了,还是……” 车外夜黑凄清,在这种氛围的烘托下,程念樟神色虽未有异常,但心内还是不免起了些不安和胆怯。 他拿出手机,也不再拘泥尊严,没有多想就朝她号码拨了过去。 短促的“嘟嘟”两声后,话音切换,一个冰冷的女声自听筒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一分钟后再拨,还是这声提示。 叁分钟后,亦然…… 五分钟后,依旧没变。 程念樟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 已被拉黑。 “程先生……怎么样了?” 司机听后座长久没有动静,关切地回头问道。 “不用找了,她应该没事,直接回去吧。” “我累了。” 心疾(上) 宋远哲今晚手术,借用的是家私立医院的场地。 罗生生到的时候,四楼手术室外等候的,就只有林瑜一人。 彼时,他身前披盖着西装,闭目仰面,沉静地坐睡着,看得出应是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不然凭林瑜的定力,还真不至于就这么囫囵地给寐了过去。 知他疲累,罗生生没舍得打搅,只静静放下半路买来的靓汤,而后于他对面,无言地端坐。 她将手机调到了静音,视线紧盯着前方门上的“手术中”字样,神情空洞,头脑也迷迷茫茫地没个着落。 罗生生这种恍惚的状态,若说是出于对程念樟刚才态度的伤心,在这个场合,总觉得不太道德;但要说是为宋远哲的伤势担忧,她其实又莫名笃定,这人的腿,大概率是出不了大事的。 如果真要形容,那就像两边一起在使劲地将她拉扯,可能刚开始真的会痛,会挣扎,但扯久了,扯僵了,人就变得异常有些麻木,于被动中认命,没了生气…… 最终沦为浮萍。 “啪嗒” 就在罗生生消极出神的这个片刻,红灯应声转灰。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两名医生相继从中走出。 “病人家属在吗?” “在的。” 林瑜刚被动静闹醒,反应稍慢,于是罗生生先他一步,上前认了自己是宋远哲的家属。 “手术还算成功。”主治医生寻到她,告知完这句,便回身勾手,从室内唤来了个拿着托盘的护士,指着上面被血迹模糊了原色的物件,耐心解释道:“这是从病人右腿髌骨取下的旧钛钉,家属过来确认一下。” 罗生生听言,上前简单扫了眼,呆呆点头后,低声回了句“没问题”,算作是个回应。 表情语气都挺敷衍的,一点也不上心。 两名医生见家属这副样子,对看一眼后,稍年长的那位叹出口气,表情里流露出责备的意涵。 “这次错位同时伴有排异反应,情况本身就比较复杂。加之从术前的血检尿检结果来看,刨去其他指标不谈,病人转氨酶和尿酸都偏高,严格来说并不符合当即手术的条件。这次我们按情况缓急,违例做了手术。所幸结果不坏,但病人最好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生活习惯,他既然有这个伤,就不能喝酒,你们家属难道不知道吗?” 罗生生当然知道。 但都劝过多少次了,这个男人又有哪次听她的了? “嗯嗯,好的,我们日后会注意的。” 纵使心有不忿,罗生生当下也没力气和医生去掰扯太多,只随口应和了一句,依旧不太走心。 “他膝关节本就脆弱,以后要是迭上痛风,我看你们也别像今天这么大费周章了,直接给他准备个轮椅我看还省事一点。” 丢下这句,医生没等罗生生的答复,转身便与另外一位,一同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医者,尤其是从事外科见惯生死的,一般不会和患者家属说出像刚才这种扎心的讥讽。 以当前的口风,就算没看检查报告,罗生生也能猜得出来—— 宋远哲这次是肯定又没少喝。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罗生生心想—— 怎么不干脆喝死算了! 正好省得之后再来折磨自己。 “罗小姐……” 刚刚罗生生和医生谈话时,林瑜目送了宋远哲的病床被推出送往楼上,直到这边聊完,他才终于得空插上了嘴。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坐了半个小时左右吧,没来太久。” 林瑜听完这句,惯性地看了眼表,此刻时间已过两点,从宋远哲被送进手术室算起,过了已快接近八个小时,实在是有够漫长的。 “我们一道上去吧,估计再过一会儿,等麻药劲头过了,宋总就该醒了。” “嗯,我带了点汤给他,上面能热吗?” 罗生生说时,指了指座椅上的保温杯。林瑜顺着看去,眼里多少是有些讶异的。 “可以的……罗小姐有心了。” …… 大约凌晨四点左右,伴随着一记剧烈的抽搐,沉眠的宋远哲,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逃脱转醒。 “生生!” 这男人也是奇怪的。 明明双眼还没睁开,却像开了天眼似地,下意识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罗生生原本趴在床沿,睡眠很浅,被他倏地点名后,整个人便应激弹坐了起来,双眼迷朦着,于黑暗中胡乱摸索了一圈,才终于寻到宋远哲挂液的右手,将它紧紧握牢。 “唔……我在的。” “嘶!疼!” 是压到他针口了。 当罗生生意识到这点,当即便甩开他手,慌忙解释道: “哎哟……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啪嗒” 病房的大灯被林瑜摁开,室内一下明亮了起来。 宋远哲的眼睛很敏感,生性十分畏光,尤其是对长暗后突至的光明,常常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他此刻抬手遮于眼前,视线对焦了许久,才看清房里的两人到底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他问的是罗生生。 嗓音夹带着生理性干渴后的沙哑,听来怪让人心疼的。 罗生生听言挠了挠头,不解地看向林瑜。 见对方摊手也是一头雾水的神色,她直觉被耍似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呃……那我走?” 说完,便顺势起身,一副真要走的架势。 不料人还没有站稳,手就被股蛮力给扯住。 “你敢!” 心疾(下) 宋远哲的情绪起得十分突然,这男人抬手将她捏紧后,身体也在不觉间,骤然发力,似乎是想要坐正。 要不是他右腿被支架固定,指不定还真有可能随罗生生站起的动作,就这么不管不顾,翻身下了床 “你先放手……疼的。” 没意料到这男人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在短暂错愕过后,罗生生抖了抖手腕,示意让宋远哲松开自己。 她此刻的表情,又是挤眼又是皱眉的,唇线亦抿地死紧,看得出确实被捏得十分吃痛。 “刚才就是说笑而已,我去给你热个汤……不是真走。” 罗生生心想,这男人的刀明明开在腿上,怎么脑子突然噶么不灵光起来。 她要真是想走,何必大费周章白跑这一趟? 两人彼此什么货色,相处的这些年数就摆在那里,互相知根知底的,现在这人非要急吼吼拉她演出副深情的模样,在场也就多了个林瑜,真不晓得是要秀给谁看? “汤?” 宋远哲声音仍旧有些沙哑,但听来比刚才还是稍好一些的。 “嗯,怕你起来叫饿,路上托开门的店家现熬的排骨汤。刚刚放了几个小时,现在估计已经温吞了,汤水凉了你肯定不喝。所以我就想着去给你热一热,顺便撇掉些嘌呤,再好好喂到你肚子里。” 这段话,罗生生因为怕他不信,说时刻意将语速放缓,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抚慰意涵。 她把事情的来去解释地很是详细,语气柔和,丝毫听不出前日分手时,落笔的那股子决绝。 暂且先不论这女人的关切,到底是真是假。 只要她还肯对自己用软招,宋远哲心头的戾气就能瞬间消解掉大半。这男人于垂眸间思忖几秒过后,厘清了思路,方才卸下手劲,用拇指挠着她的掌心,松松又握了会儿,直到觉着腻歪了,才算舍得放手。 “这种事让林瑜去做就好,你忙活个什么劲?” “他一大男人,会烧菜吗?” 问完这句,两人蓦地对视了一眼,停顿后,忽而一同默契地看向了林瑜所在的方向。 “呃……不会。” 林瑜本想说会的,但他当下有些事情要与宋远哲单独报备,罗生生提出走开一阵,他便正好得空,于是干脆就坡下驴地,附和着她,随口把这杂活给推辞掉了。 罗生生听他这么配合,不禁挑了下左眉,眼里闪过怪异。 “好了,就一会儿的事情,我不会逃的。” 说完,她顺手帮男人理了理凌乱的额发,往后撸着揭开,才发现他左眼下连片的乌青…… 伤势瞧着怪吓人的,一看对方下手,就没留什么情面。 宋远哲察觉了她视线和动作的滞涩,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破相的关系,他立马尴尬地侧过脸,背着她说了句“去吧。” “啪” 等罗生生阖门离开的瞬间,林瑜怕时间不及多谈,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床边。 “宋总,夫人那边——” “嘘!” 宋远哲抬指覆于唇上,示意林瑜噤声。 而后眼神染上锐色,将视线打在了刚被罗生生关紧的白门之上。 “她没走。” 这叁个字,宋远哲是压着嗓子说的,富含提防。 林瑜会意,配合着自己老板沉默了会儿,直到听门外脚步声渐轻渐远,他方再次启口。 “宋总,我这边擅作主张,好像做了件错事。” “什么错事?” “刚刚罗小姐过来,说澳洲那边有消息,会放罗熹下月出来。夫人这次……应当是真的不想再留尾巴了。” 原本还一派无谓的宋远哲,听闻这句,表情转瞬变僵。 “罗熹?她想做什么?” “夫人下午时得知你伤势后,是真有些气火攻心的,我没提罗小姐的事。但大概事发广州,关联性太强,夫人想起些旧事,意图寻个宣泄,直接就归罪到了罗小姐这里吧……这件事是我的问题,白天没想周全。” 林瑜下午心急,一心扑在宋远哲的手术上,也没去考虑太多外事。 现下沉淀后,背后的隐患个个显露,让本就不太好走的路,又徒生出许多绕不开的荆棘。 “多少年前的事情……我都不计较了,她却偏还要记着罗家的仇。但凡亲缘上,她要是能有这份执着,我们家当年也不至于散成现在这样!” 宋远哲仰头深吸一气,麻药退后,右腿的痛感愈渐清晰,他隔着被褥将手捂在膝侧的刀口,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捏压,来分散当下内心烦闷的感受。 “这事比较棘手,我得知较晚,打给律师团队时,那边反馈材料已经上送,流程上应是打通了的,而且罗小姐这边也得知到了消息,情况骑虎难下,需要我们早点做好应对的打算。” “应对?我妈既然想要了结,就没轻易收手的先例。” 想到这层,男人提手遮面,呼吸较平时更显粗重。 “林瑜,这样……你找人去里面打点,顺道提醒罗熹自己当心,这次只要他能活着出来,把嘴巴闭牢,往昔的账,我就当翻篇,不会再去和他细算。” “暂时也只能这样,否则罗小姐那边——” “咔嚓” 林瑜话到一半,病房门正好应声打开。 罗生生表情轻快地提着壶热汤,于笑意盈盈间,顾自接了句: “否则我这边什么?” 听言,室内两个男人彼此对看一眼,皆有片刻愣怔。 宋远哲回神较快,朝林瑜使了个眼色后,佯装出惊魂的样子。 “怎么走路无声无息的,大半夜突然出来,想吓死谁?” “我看是你心里有鬼,所以才会一惊一乍地。” 罗生生虽然话里是在讽他,但面上仍然挂着浅笑。她绕过林瑜,走近床边坐下,放下餐具,直接舀了两勺带肉的热汤入碗。 舀完怕他喝着烫,这女人还贴心地提手,用调羹轻捣,仔细吹拂汤面几下,而后自己先抿了口,尝过咸淡,方才放他唇边。 然而,与她的主动截然相反…… 宋远哲全程基本都是无言的状态,视线盯着她,表情肃穆。最后汤都送到了嘴边,也没急着张口,看起来对她的这股子殷勤,实际并不十分领受的样子。 “我刚都喝过一口了,放心,没毒的。”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碗汤,宋远哲最后只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术后空胃嘴淡,本就难食荤腥,加上是反复煨热的吃食,入口浑浊,没了刚出锅时的那股鲜香,以宋远哲素来对餐点的挑剔,能迁就罗生生去尝味,就已算相当不易了。 看他喝汤时,表情拧地厉害,罗生生也不再强求,放下汤碗,抽了纸,轻柔地覆上了他沾湿的下唇。 “我哥是不太好吗?什么叫活着出来?” “他生了病,状态不是很好,你妈之前没和你说起过吗?” 罗生生摇头。 “她和你一样,就说哥哥只是身体虚了点,没提生病的事。” “是有点严重的病,所以这次保释也比较顺利,毕竟欧美法系最忌讳人权类的指控,他们是不可能让阿熹在狱内因病出事的。” 宋远哲不知罗生生具体听了多少,但他心态一向镇定,扯谎如同惯口,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拿她当个小孩子在哄。 “既然是严重的病,怎么不早点放他出来呢?非要拖到现在,你的心也是蛮狠的。” 罗生生平静地说完这句后,努了努嘴,冥冥中有想哭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给忍了下来。 “没那么容易……”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们都爱骗我,嘴巴里根本就没几句真话。” 这个“你们”,涵盖甚广。 她细想了想,身边似乎真的没几个值得交心的人,就连自己妈妈蔺安娴也是,哥哥病了,愣是从来也没在她的面前,提过一句。 这些人说白了,都是没有心的。 什么朋友儿子,说不要就能不要。讲起人命,一个个全是副轻飘飘的姿态,根本瞧不出任何恸感,淡漠到……让人打心底里觉得人间皆是寒凉。 真是有够虚妄的。 听她指责,宋远哲一时心虚,也不知该接什么好,只默默盯着垂头的罗生生,认真注视了会儿。等调整好心态,他将左手在这股沉静中缓缓抬高,朝外做了个屏退的手势。 “林瑜,你先出去。” “好” 林瑜得令,蹙眉颔首一记,没有多话,转身便直接开门出了病房。 “阿熹得的也不是什么绝症,胆管上有点毛病,消化道的病就是这样的,很耗人……但只要出来好好治,总会没事的。” 宋远哲高高在上惯了,从小就没怎么安慰过他人。 他犹疑了会儿动作,斟酌着放下左手,又用挂液的右手笨拙地抚上女孩侧脸,拇指摩挲她面中的软肉,动作里,皆是这男人往日少有的,带着暖意的温柔。 柔情这门学问,在他身上,目前还处在个孩童学步的阶段,只能一步一摸索。由此,相较于他的年龄来说,无论当下的举止还是语气,其间都隐藏着股不相匹配的生涩。 只是可惜了…… 此刻的罗生生,并不想去承宋远哲的情。 她反应过来后,应激缩了缩头颈,还没被他给碰两下,就满脸嫌恶地向后躲了过去。 “以前已经发生的事,还有你和你妈到底各自存了什么心思,我不想去纠结太细。现在我要的不多,只要哥哥能平安出来,那我和你一样,日后也是不会去多翻咱俩的那些旧账的。” 罗生生说到这里,话尾倏尔抬眼,自氤氲中,看向身前。 “我这样说,宋远哲……你能听得懂吗?” “呵,你能和我翻出什么旧账来?” 可笑。 他俩除了点房事上的龃龉,还能扒出什么深仇,值得她来记恨自己? “哦……原来你没知觉啊?” “什么知觉?” 听这男人懵懂地发问,罗生生突然感到几许讽刺。 “宋远哲,你知道吗?和你上床这件事,其实一直以来,都挺恶心人的。” “要不是为了哥哥,哪个正常女孩,会心甘情愿在你这种烂人身边,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你妈当年甩我巴掌,说我犯贱……想你是没被钉过耻辱柱,所以不懂这种自甘下贱的感受。昨晚分手,我可能没把话说明白,今天既然来了,倒不妨和你摊牌——” “够了!我不想听。” 罗生生话未说完,就被宋远哲给匆匆打断。 这个男人虽然心内波澜起伏,但面上仍旧强装着平静,嗓音喑哑,强行要她闭嘴。 听闻喝止,罗生生不禁歪头,故作天真地朝他眨了眨眼。 “哦?那你想听什么?”她问话时,顺道俯身向前,帮他揩掉了颗眼角欲落的泪:“一大男人,怎么还被说哭了?真没出息……” “生生,是我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 “那为什么?是有了别人,就嫌我碍事了,对吗?” 也不知触了她哪根神经,宋远哲现下哑着嗓子,委屈兮兮说的这几句,莫名其妙就击中了罗生生的笑点。 “噗……” “笑什么?” “没什么,想想你也挺可爱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听自己想听的,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稍微遇到点挫折,就像个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好幼稚。” 幼稚? 宋远哲不喜欢听她这样说话,像是站在高处俯瞰般对他说教,心理距离离得太远,欠缺亲近的实感。 “那我也只幼稚给你看,外人要是敢像你刚才那样同我叫嚷,你看我会是个什么态度!” “呵。” 能有什么态度? 无非是些打打杀杀,讲实话,她倒更宁愿他对自己使用这些明面上的暴力呢! 快刀下去,生就生,死就死。再怎么也比现在这样被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着要来得痛快。 话到这里,罗生生蓦然就产生了一股宿命般的无力感。每次自己鼓足勇气,穿好铠甲,像个豪猪一样,站到他的跟前,甩了刺,却每次都是根根落空的下场,让所有的这些虚张声势,最后都变成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笑话。 真是吵又吵不尽兴,打又打不起来…… 憋屈到死。 罗生生缓了缓神,不想再听宋远哲那些信手拈来的花言巧语,她深吸口气后,将食指点上了这男人的左脸,那里青青紫紫,还有几处擦破的伤口,光是看着,就知痛感应当不轻。 “你说你腿脚不好,又没什么帮手,干嘛还不识相地去惹程念樟……知道他肯定要动手的,服个软,不好吗?” “服软不就是认输?我怎么可能把你拱手让给他这种人。” “我是我自己的,爱跟谁跟谁。你们这么抢来抢去,像两个泼妇扯头花一样骂街打架,说白了都是自作多情,脸面也不要,不嫌难看啊!” “那你现在想跟谁?” “跟他呗,你都快残了,我可没那么好心,下半辈子都来给你这个大少爷当护工。” 罗生生扯嘴笑了笑,尽量用了轻松的语意去揭示自己的选择,顺道带了点激将,望他注意身体。 宋远哲思维敏捷,他光听语气,就能晓得程念樟应当没和这女人说过录音的事。 不然凭罗生生熬不住的脾气,不会到现在,都只字不提这茬。 这样看来,他们的感情也没多深笃,彼此连信任和坦诚也做不到,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新鲜感在作祟罢了。 反应过来这层,这男人也无暇去分析罗生生话里的深意,只见他嘴角于无觉间勾起,多少透露了点作恶得逞后的小人窃喜。 “你当程念樟就是个好东西?” “你们男人本来就没个好东西。大不了谁也不要,我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又不是狐狸精,非得靠吸男人元气活着,你说对不对?” “嗤” 宋远哲听她还有心自我揶揄,表情瞬间舒展,竟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剧组今天是早戏,昨晚太折腾了,看你样子,应该也没大事,我想早点回去沾床睡个觉,可以吗?” “一个人睡?” “十个,满意吗?” “那你得小心身体,别累坏了。” 罗生生无语,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心下一狠,便直接对着他不能动的右腿,就是一记不轻不重的抡拳。 “啊!” 宋远哲痛叫。 “你也小心点,医生说你这腿,再这么喝酒糟践下去,也不用别人胖揍,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报废。” “你要真想关心我,就陪我身边,那我自然也不会去沾这些污糟东西。” 又开始了…… 开始道德绑架了。 不过今次的罗生生已不再上套,她在嘲讽般地冷笑一声过后,干脆利落地起身,拍了拍坐皱的长裤,径直便走了出去。 宋远哲是笑看着她离开的,没做任何多余的挽留。 当房门关上的一瞬,这男人面上原本和煦的笑意,随门缝的阖实而下落不明。 下垂的眼角,松懈后的唇线,通通将他面容带沉,整张脸重心向下,复又挂上了他往日的那副阴鸷神情。 当罗生生出来时,病房外的林瑜,正倚在廊道尽头的窗沿,一口接一口地渡着长烟。 他眼看着这个女孩卸下镇定,行步里双腿瑟瑟颤抖的姿态,兀地,心生出了不忍。 “罗小姐,我送你吧。” “啪!” 感知到林瑜的靠近,罗生生直接甩手向上,给了对方一记结结实实的巴掌。 “不用这么假惺惺的,我自己能走。” ………… 她回到剧组酒店时,天色已隐隐透露了日出的迹象。 2102还是她昨天下午离开时的老样子,化妆台上散乱的日用品没有重新规整,床上换下的睡衣,也没被挂进衣橱。 满室空空荡荡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多了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和那只老旧的keepall手袋。 它们原原整整的,还是空运送来时的样子,既没拆封条,也没动位置。 很明显—— 程念樟昨晚没回酒店,但行李还在,大概率也没有离开广州。 那他去哪了呢? 罗生生掏出手机,取消了阻止对方来电,没有多想,便拨了过去。 对面“嘟”声两下后,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喂?” 是个迷朦又年轻的女声。 罗生生听后瞬间愣住,大脑遁入一片茫白,失去了接话的能力。 “喂?唔~~谁啊?” 听筒里,女孩打了个哈欠,嗓音慵懒,一听便是刚刚睡起的状态。 “程念樟在吗?我是他女朋友。” 罗生生故作镇定地说完这句后,对面忽而陷入沉默,隐约传来手机翻面的响动。 随后就是一声不大不小的讶异: “哎哟妈呀!接错了!呲啦——” 电波跳闪,忙音响起。 罗生生举着手机贴在耳边,直到听筒内,挂机后的“嘟”声终了,她都没有拿下。 女孩将头颅埋进双膝之间,窗外是橙光初现的绚烂晨景。 日色将满室照亮,而她却因哭泣,终是不见天明。 恋爱白痴 二沙岛,江景迭墅。 昨日居老板从澳门归来后,马不停蹄就在自家别墅里搞了场声势浩大的接风派对。他这次走了圈永利和金沙,手气上佳,随手甩码,就轻松赢出了套深圳小户型的置业。 这个金额于他来说,账面上算不得什么大的进出,但时运眷顾,总会教人倍感欢喜,那庆祝自然也不会落下。 派对因是临时组的局,Melisa为了凑人头,几乎叫来了当夜手下所有闲着的小姐弟兄,企图在几位贵客面前多造一点声势。 原本她邀程念樟的时候,是要他带上罗生生的。 但来时却只见着一人,面色气态还都是副落拓的模样。 不用多问,结合宋家那位的动线,居老板和Melisa也能大概了解,罗生生缺席的缘由—— 定和那个二世祖,脱不了干系。 都是自家人,戳程念樟心窝的话,他们不会多说。全程居老板这个“福星”,只陪着笑,一杯接一杯地猛灌,讲了点欲在澳门和别人做放贷生意的谋划,问他意见。从头到尾只字未提罗生生的事,想的就是要程念樟分散点注意,顺道借酒消愁个痛快。 当晚他们身边照惯例,大大小小围了一圈侍酒的小姐,个个都是夜场里哄人的好手。 程念樟身边坐的那个,花名叫“清妙”,取得是“门庭清妙自禅关”的洒脱意蕴,遇着雅客会介绍下全名,但在同僚和俗客面前,一般也就叫声“阿妙”了事。 这姑娘人如其名,性格是小姐里少有的开朗,声音娇娇滴滴,甜而不腻,多少沾了点罗生生的气韵。 居老板打初见,就不怎么看好罗生生,挑阿妙来伺候陪酒,心思里多少藏了点搬不上台面的拆鸳鸯心思。 Melisa顶瞧不上男人这点,所以晚上也懒得招呼他们,随这两人喝得七荤八素,神智不清,最后等到那一桌全醉死过去了,方才打发两个兄弟,架着这对醉鬼去往楼上休憩。 阿妙和Melisa亲近,喝得也有些晕晕乎乎的,因为昨夜实在懒得折腾,就干脆在楼下沙发凑合着寐了一宿。 早上她是被一通来电给闹醒的,手机震动打在玻璃茶几上,“啪嗒啪嗒”一路从台面震到了地下。 她接起时也没仔细辨认,程念樟手机没套壳,裸机反扣在地上,最新型号的iphone,和她的手感相似,于是这姑娘想也没想就拿着接了起来。 开头没什么知觉,在听到对面说是程念樟的女友后,阿妙这颗混吝脑袋,瞬时打了个激灵,立马击退困顿,变作了清醒。 她当时脑子慢了半拍,知道接错,顷刻间也没反应过来,直接就给按了挂断,连句像样的解释也没留。 后来思绪清楚了,赶紧三步并两步地拿着手机,急吼吼便奔袭到楼上,找Melisa说明了状况。 “梅姐,小程程女朋友电话你有冇啊?我和佢讲清楚,唔好有误会嘅。” “你唔好管,我去揾小程程。” “呢次真嘅唔好意思嘅,刚刚唔清醒,我唔系特登嘅。” 阿妙刚才虽然懵懂,但光听电话里的女声,就知对方情绪不对,怕自己别无心闯了祸,赶紧同Melisa先赔了个不是。 “唔紧要。” Melisa起先沉默了会儿,而后叹了口气,拍上她的左肩,算是体谅。 也没再多有其他言语。 ……… 程念樟昨晚住的单间,是二楼走廊尽头的客房次卧,阳台向西,日头偏斜着照进来,亮堂地要比别的居室都稍晚一些。 没了光度的变化和闹铃的提醒,这男人一睡,就睡到了近午的时刻。 他起身前,惯性地摸了摸床头,打开手机扫了眼时间和通知。 屏幕上除了两条小谢的日程消息,其余空空荡荡,再没别的什么人,夜半想过要来扰他的清梦。 微凉的手背覆于额头,那里偶有阵痛,尤其是在期待落空之后。 魏寅在程念樟洗漱拾掇的间隙,打了通电话给他,问询怎么过了中午还不来剧组督场,顺道提了嘴罗生生身体今日不是大好,要不要给她开个假,下午他来陪同着,带到医院仔细看看。 “请不请假,你问她就行,没必要来我这里多说一嘴,况且她刚从医院回来,倒也不用跑得这么勤。” 程念樟回得淡漠,语气里还带了些嘲讽。 听来就像单纯在聊个普通下属的请休,而不是自己女友的安危。 怪让人火大的。 “念樟,别耍小孩子脾气,闹别扭也该有个限度,真过头了,别后悔都来不及。” “谁和你说闹别扭了?她也是有意思的,倒是什么都乐意和你讲?” 这话里含了十足的醋劲,魏寅听后,觉到冒犯是一回事,更多是嫌他幼稚。 心想—— 平时多精明度势一人,怎么谈了恋爱,就变成个刺猬,时不时就要到处扎人?上次和季浩然动手也是,明明在乎,却非把力气用在外人身上。 多说两句软话,就那么难吗? “轮不到她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你要不愿意陪着,我是不介意代劳——” “嘟嘟——嘟嘟——” 听闻魏寅要越俎代庖。 对过还未言尽,电话就被程念樟给迅速掐断。 他双手此刻撑在水槽的边缘,任凭龙头里的水柱,哗哗流淌,镜面里是他宿醉后的面容,胡髯冒头,脸容不见血色,眼下也泛着黑青,双目无神,沉沉缅缅地…… 就算再好的五官加成,也很难将他这副萎靡给掩盖过去。 魏寅后来又连着再打了两个电话,程念樟通通没接。 人的劣根往往会在脆弱时翻涌作祟。 出人意料地,一向自制的程念樟,竟在当下起了些从前不曾有过的怠惰和回避念头。剧组自有它日常运转的机制,有他无他,就今日戏份的重要程度来说,根本没什么大差。 想到这层,“不想上班”四个大字,便迅速占据了程念樟的头脑。 想来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恋爱脑上头了,还不是和那些愣头青一个鬼样。 刚才电话里,听闻罗生生病了,这男人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但他计较的点,是自己压根就没把她给拉黑,自己不吱声,喊魏寅来说情又是几个意思? 说白了,程念樟就是被罗生生给哄惯了。 哄出了一身矫矜的臭毛病。 扭捏地要死…… 自己还不自知。 他下楼时,Melisa正摆着午饭的餐食,居老板坐在主座,大概是春风得意的关系,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有任何宿醉的痕迹。 “哟,小程程,起啦?” “嗯。” 程念樟与他们相熟,也没做虚礼,简单应了声后,随手扔掉外套,就在摆好碗筷的位置,拉开椅背坐下。 “小程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哦?” “昨晚没垫东西,喝多了,胃里有些泛酸。” “哦,那你喝点粥先。”Melisa看着他的样貌,是真有些心疼,于是赶忙伸手舀了勺素粥,夹进菜心,递到了他的面前:“早上看你睡得死,就没叫起你,凌晨罗小姐打来个电话,阿妙失手帮你接了,你看——” “阿梅!” 居老板听闻Melisa扯上罗生生,在垂眸饮粥间,蓦地出言打断了她,神色紧蹙着,看得出,颇感晦气。 Melisa也不惧他,直接回头就是一记眼刀,出言给怼了回去。 “做什么呀?人家小两口的事,你掺和个什么劲?” “她……说什么了吗?” 程念樟没理他们夫妻的来回,只低头看着手里越搅越浑的粥水,低声问了这句。 “也没说什么,阿妙知道接错就挂断了,你空了赶紧回一个,这事儿罗小姐听了肯定要误会的,得好好解释清楚,不然日后留下龃龉,很伤感情的。” “嗤,她自己不干不净,竟还有脸来倒打一耙?你们女人的想法,别说,还真是有够双标和好笑的。” Melisa甫一说完,居老板不等程念樟接话,就插了句讥讽,言辞犀利,字字诛心。 程念樟闻言,手里动作顿住,身形妨若静止。 “小程程你别听老居的,谈恋爱要是想长久下去,千万不能太计较过错,有误会就得说开,这才是正道……” “我想长久,她可不见得。” 正主落下这句冷语,Melisa和居老板也就没什么必要再去争执了。 满室自此回归寂静,只剩碗勺叮当相碰的声音。 程念樟惯常对吃食没什么执念,多是应付两下,觉到差不多就不会再继续。今日也是怪异的,他吃得慢条斯理,默默无言的样子,显得格外专注和认真。 也不知是专注在品味,还是认真在思考其他。 几口热粥下肚,填了胃后,这男人的面色终于稍稍见缓,恢复了些往常的血色, 他放下餐具,抬手看了眼表,对上时间后,似想通了什么,掏出手机—— “你们慢吃,我出去打个电话。” 桌上其余两人听言,对视一眼,交换眼神后,齐声回了他句“好的”,也没多问其他。 程念樟问门口保安借了个火,双指夹着烟,翻找到了早上的那条通话记录。 见到熟悉备注的一瞬,他心跳莫名漏拍了几下。 直到深嘬两口,抚平一些情绪后,他才终于给罗生生回拨了过去。 然而,“嘟嘟”两下过后,回复他的,依旧是昨晚那句冰冷的女声。 初始愣了下,他没气馁,又打开微信,朝她发了句“早上找我什么事?”的问询。 送出后,对话框边的等待条快速旋转。 他当网络不好,挪了几步。 再看屏幕,就只见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于一片白绿间,格外扎眼。 幸灾乐祸 “你就别动了,我来搬吧。” 剧组八点收工后,大壮见罗生生提着镜头箱,煞是吃力的样子,赶忙急着上前帮手。 这姑娘中午因低血糖,从脚凳跳下来后,毫无预兆地,直接两眼一抹黑就晕死了过去,躺倒着无声无息地,惊吓惨了周边众人。 还好低血糖这事不算大病,当时医务在侧,帮她掐紧人中,喂了点葡萄糖水,只稍稍休息了片刻,很快便又清醒了过来。 出事后,魏寅体恤,下午说要放她休息,可罗生生也不知在犟什么,谁劝都不领情,倔牛似地一直强撑着干到了收工,中途面色苍白,虚汗也冒个不停,看着很是让人揪心。 “谢谢。” 此时临了结束,罗生生终于不再硬撑,这下她倒是没拦下大壮的帮忙,只不过出口的语气虚软又无力,隐隐透出冷漠,完全没有她平日素见的那股子鲜活和灵动。 “我看你之前食量不小,身形也没见胖,体质摆在那里,咱又不当明星,何苦学别人减肥那套,来为难自己?” “呃……没减肥,就是胃口不好……” 她从昨夜到中午,连轴转着就没进过几粒米,加之情绪又差,伤感的关系,心源上也会受些影响。整个人由此,便萎顿着像是没了魂魄,看着怪可怜兮兮的。 外人不知内情,没什么想象延展的空间,都当她是在减肥。罗生生听了也不辩驳,至多像对大壮这样,说句胃口不好,敷衍敷衍算了,正好省去很多解释的麻烦。 他们出棚时,季浩然正和助理并立着堵在门口,两人各自沉默地刷着手机,等待自家保姆车从远处驶近。 罗生生专心低头看路,因门缝狭窄,她和大壮又提着机器,顾不上左右,肩膀便在擦身时,无心碰了记这大高个的上臂,恰巧教他手抖着刷新了手机的页面,让自己正看的东西,瞬时再找不见。 两人刚一触到,罗生生自认并没撞地有多用力,却莫名就听到头顶飘来了句极其不耐的“啧”声…… 挺膈应人的。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不过罗生生不似别人,知是季浩然,心底压根就没什么怯怕,听闻他嫌弃,只头也不抬地补了句“借过”,语气淡淡,给的反应无谓又漠然。 是完全没有把对方,给当一回事。 季浩然没想到撞上自己的是她,表情略僵了会儿,缓神后蹙着眉头,瞧她背对自己,就放肆地把视线,直勾勾钉在了罗生生单薄瘦削的背影之上。 而后这人就像相机自动跟焦似地,眼神的焦点随她而动,没再移开过半分。 “浩浩,海心沙那边还去吗?” 男孩身边的助理收到条居老板那边询问收工的消息。对面意思,大抵是要季浩然今晚务必过去应酬,还特意提了嘴场子里程念樟也在。 照往常的经验来说,并不是很好推辞。 “累,不想去,推了吧。” 今日从早到晚,排了季浩然整天的戏,确实是累的。 泡吧这事,精力好的时候算个消遣,精力差的时候,光是联想那闹哄哄的环境,就会耳疼脑痛到不行。 助理毕竟人微言轻,老板发话,他也不好忤逆。 “哦,那我——” “等一下!先别回……你问问念樟哥是不是也在?” “不用问,那边自己点了,是在的。说昨晚就开过了轰趴,今晚是对外的招待,叫咱们没事尽量过去撑个头脸,免得下了程制片那边的面子。” “哦……他还真是挺快活的,一天不见,敢情都泡在酒里。” 说这话时,季浩然正目送着罗生生上车。 他看这女人右腿连踩了两次器材车的踏板,都没把另一条腿给蹬上去。因罗生生动作里的诡异和可笑,季浩然于无觉间扯了扯嘴角,心里蓦地起了丝——想帮着扶她进车的念头。 其实,类似这样的冲动,最近时常会闪现在季浩然的脑海。 也不是说存了什么多旖旎的心思,大多时候,他只是看不过眼,嫌她笨拙……如此而已。 “你回复居老板,就说十点到吧,之前先回酒店一趟,我换身衣服。” 视线里,器材车的后箱门被人关上,尾灯伴随着引擎的启动声,倏然亮起,涣散了他瞳孔的焦点,画面瞬间变作模糊一片。 罗生生坐在车里,因为难受,一直是闭目养神的状态,口袋里的手机偶有震动,她全程没去理会。 “我回来了。” 2102的房门被她推开,室灯点亮。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和纹丝未动的行李,这个女孩憋了整天的期待,又再次落空, 她深吸口气,而后重重叹出,双脚拖着自己虚耗过度的身体,无力踱到卧室,沾床即躺,满身外泄的,皆是疲惫。 肚子上卫衣口袋里的手机,自她闭眼睡下不久,又开始震动了起来,这次从频率来看,连绵不绝的,应该是个电话没错。 拿起一瞧,没成想竟是好久不见的“飞天小女警”,再次出山…… 看到这个名字,罗生生当下的心路历程十分直观—— 没劲。 嫌烦。 不接。 她此刻是谁也不想理,就算想理,也轮不到这个愣头小子。 遂电话还未响完,就被按下红键,给利落挂断。 但季浩然是个什么脾气? 百折不挠地,早前时候,罗生生拒绝八百回,他都能死皮赖脸地坚持,又何况现在一个小小电话的挫折。 于是果不其然,她挂断没过两秒,屏幕那五个字又不认命地再次跳显了出来。 “季浩然,你想干嘛?” 语气犯冲,一听便情绪不佳。 “你人呢?敲门怎么不在。” 季浩然敲的是1705,她当然不在。 罗生生听言顿了顿,没想到这孩子如今居然还有胆量来上门找她。 “找我什么事?” “带你出门捉奸,去吗?” 兄弟 “叮” 17楼电梯打开。 “你就这样出门?弃妇一样的。” 季浩然见着罗生生,都没细细打量,看她衣服没换,妆也没补,便直接皱着眉头,劈头盖脸送上了一通嫌弃。 他们等会儿要前往的是夜店,这男孩素来好面儿,虽然嘴上说要去捉奸,但毕竟罗生生是自己带去的女伴,场子里又多有熟脸,总不好蓬头垢面,素衣垮裤地就拉她献到人前吧? 一来不显尊重,二来也真是有够丢人的。 “又不去拍《妻子的诱惑》,难不成我还得学品如……整个容做个脸再杀过去吗?” “嗤!那你今晚妥妥是要被那些小三小四给比下去了。就你这鬼样,到了那儿,还没张嘴,气势上就指定输给人家半截,况且居老板店里还都是些牙尖嘴利的货色,你到时就算开了口,想来也不太可能斗得过人家。” 季浩然这段话,说时语气轻蔑,颇有些怂恿她雌竞的味道。 但这孩子脑子没什么弯绕,他以为自己这厢是用激将法在激发她的斗志,却全然没体会到自己言辞里,那股子教人不爽,居高临下的男权傲慢。 不过罗生生还不了解他? 嘴比脑子快的典型罢了。 她听了也就听了,自我消化后,垂眸沉吟半秒,而后转身对着反光的电梯门照了照。镜像里,她因疲累少眠,看起来形容枯槁,确实不怎么体面。 “现在搞起来,也来不及了吧?” “没事,我和那边招呼声,等你弄好再去。” 季浩然听她松动,表情瞬时畅快,双手更下意识地搭上女孩肩膀,使了把劲,意图驱她去往解锁1705的房门。 “我不住这儿了。” “那你住哪儿?” “程念樟那儿,2102,我几乎所有东西都放到了上面,17楼现在,什么也没留。” 2102? 男孩闻言,动作一滞,表情凝固在个似笑非笑的半挂状态。 待缓过神后,为了掩饰尴尬,季浩然松开罗生生,直接侧身越过她,抬手按下电梯的上键,摁完还不忘嘀咕一句: “难怪你刚是从上面下来的。” 也不知在解释给谁听…… 因为背对着,罗生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孩子向来喜怒形于色,此刻话里情绪的低落,入耳听来,还是十分明显的。 尤其是接在刚才的倨傲和轻快之后,体现更甚。 “我和他住挺久了,以为你了解的。” 罗生生现已不似过往那般心软。 明知道他在意,紧接着又补了一刀……言行里,生怕自己万一放软了,别又再给他造出还有机会的假象。 那是明晃晃在害人,她之前已经吃过教训,也长了记性,这次是打死也不会重蹈覆辙的。 季浩然不是个木鱼脑袋,听后自然是不爽的。 “谁有空晓得这些?好像我有多闲似的,天天来管你破事。” “那你今天几个意思?” “别自作多情,我就是不爽程念樟而已,那晚的仇我可一直记着呢,今天搞这一出,我季浩然就是要瞅瞅,你俩到底真是情比金坚还是不过就些虚情假意罢了……” “叮” 话到半路,梯门到站,应声打开。 男孩暂时收嘴,向后伸手捞了罗生生一把,将正讷讷的她自后推前,确认梯内没有其他人后,方才信步跟上。 他进去后,按完楼层,回头觑了罗生生一眼,冷笑后继续补道: “其实我也挺想看你笑话的,今夜正好逮到个机会,你俩影帝影后,这种好戏,别人花钱都看不着,我自然要倍加珍惜。” 这人说话…… 真是越来越阴阳怪气。 “呵。” 罗生生懒得搭理他,全程都没再接话。 回到楼上后,她本以为这孩子会识相地保持些距离,却没想最后直接跟贴着她进了房里,动作还大摇大摆的,丝毫没有避嫌的想法。 到了室内,他也不换鞋,寻到沙发便大大咧咧叉腿下坐,慵懒向后靠躺,拿出手机,打开游戏大杀四方,全然把她当成了空气。 “那天……嗯……就拍床戏那天,后来又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身上也那么多伤?” 罗生生化完淡妆,看了眼镜里男孩蓬软的后脑,蓦地问出了这个,她一直困惑不解的问题。 话落后,起先季浩然并没什么反应,也不急着支声。而是稍隔了会儿,等到游戏结束,方才转过身,趴在沙发椅背,挑眉后,眯眼看向了她: “你眼里,我是只有被打的份吗?” “呃……那倒也不是。” “别瞧不起人了,我拳头硬着呢,而且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外人面前装狠,私底下倒也不见得找不着什么弱点。” 这话表面像在说着打架,实则内含着深意。 “他有什么弱点?” “你自己去问他呗,别来套我话,我不卖兄弟。” 怎么又是兄弟了? 这人也是够奇怪的,一会儿说记他的仇,一会儿又当他是兄弟。 精神分裂似的,前后矛盾,完全不讲逻辑。 打理完头发,罗生生往衣橱里挑了件素净的衬衫裙,准备换上。她不想搞些浓妆艳裙的刻意装扮去昭显用力,真那么弄了,就真成了季浩然嘴里的笑话。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就好,自己又不是小姐,难不成还真是去给那男人挑选的? “你这也太素了。” 季浩然当她会换条像上次夜蒲那样的绿裙,没成想转身入眼,她竟把自己给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半截细腿和领口缝隙里的脖颈,其余什么绮丽,都窥探不见。 “他不喜欢我穿太露的,不然以后有得被拿出来翻旧账。” “你想穿什么穿什么,管他个老封建干嘛?” “噗”罗生生没想他会叫程念樟老封建,一下没忍住,捂嘴就笑了出来:“那就当我不想穿呗,上次去夜场穿那样,被展铎给吃了豆腐,有了这个阴影,我还不得学乖一点。” “手长那个人渣身上,他摸你是他手贱,和你穿什么,有狗屁关系啊?” 季浩然也不是故意要和她斗嘴,他是真想不明白。 “你不是女孩子,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反正我看你上次蹦蹦跳跳挺开心的,又不是不爱漂亮,拘成这样,何必呢?” 说完这句,男孩直接拍拍屁股起身,发了个信息给助理后,用眼神瞟了眼门口。 “车在楼下了,好了就走吧。” “哦……哦,好的。” 季浩然这人其实挺奇怪的,嘴巴又臭又倔,但十句里又总能蹦出一两句话,特别暖心。 罗生生刚听他说完,脑子不禁恍惚了几秒,神情愣愣地,陷在了思考。 当两人走出房门,久等电梯不来的当口,罗生生似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拍他一记肩膀,留了句“等我”,便转身独自闪回房里,关上门,神神叨叨不知又要搞些什么名堂。 “女人就是麻烦。” 望着她背影,抱怨完这句,季浩然瘪起嘴,从口袋摸出支烟,行步走向了廊墙的边缘。 他靠窗点火,视线对向晚星,看云随风动,罩月朦胧,夜色昏昏笼进心里,就像蒙了层腻子一样教人难受。 对着这片不算惬意的天色,季浩然目光逐渐涣散,脑子空置着,只专注于指间滤嘴的进出,和烟雾喷薄的样态。 他不爱戴表,从前估时靠的都是手机,现在抽了烟,一根算它个三五分钟,只用了不消两支的功夫,罗生生就再次从房里走了出来。 大概是把季浩然劝解的话给听进去了,现下她褪去那件保守的裙衫,换了件抹胸上衣和高腰短裤,嘴上添了些口红,看起来格外靓丽, 她皮肤白,就是要露得多才好看,这是季浩然出于欣赏的最真实想法。 但他刚才不敢说,怕她嫌他猥琐。 “这样好看伐?” 罗生生转了个圈,问他意见。 季浩然往沙盘摁灭烟头,应声挑眉走近, 这件抹胸,从背面来看,贴紧着完全将她骨相勾勒,不见任何突兀的起伏,就算是直男也能猜得出,她内里大概率是真空的情状。 吞下口唾沫后,这男孩压住遐思,点头“嗯”了声,勉强算作是肯定。 罗生生瞧他这样,略略失望地嘟起了嘴。 “反应那么平淡,看来是一般的。” “也不是,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冷而已,所以分心了一下。” 说时,衣料声响,季浩然脱下自己身上的牛仔外套,展开披她肩上。 罗生生侧头闻了闻衣上的烟味,没出言推拒他的好意,反而从善如流地将手伸进了袖口。 水洗的单宁,上身是异常的挺括,她就像只乌龟缩进龟壳,就这样把自己也藏进了这件铠甲般的宽大外套里。罗生生看着镜面中自己略显滑稽的样子,竟莫名横生出了几分孤勇的胆气。 “还挺帅的。” “也不看是谁的衣品。” “嘁!自恋!” ……… 海心沙 邀请制的关系,今夜居老板的酒吧虽然开趴,但客流却不到往常的一半,一楼的散台通通清空给了舞池让位,卡座里则全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周围小姐围坐,少了廉价的喧嚣,氛围香艳又快活。 没有散客,酒吧里助兴的项目就自然会放胆许多。 季浩然拉着罗生生进场的时候,主舞台钢管高竖,几位近乎全裸的舞娘于其间纵情旋转,灯光追打着她们,身体柔韧,如同暗夜的精灵,将艺术和情色的分寸,拿捏正好。 如果换做平时,罗生生可能还有闲心欣赏,但处在当下的心境里,这种曼妙的夜场氛围,于她来说,反而更添心堵。 她想—— 闹别扭了,她伤心难过,辗转反侧;而他倒好…… 转头就能找到这种乐子消遣。 呵。 男人……果然下作。 浪荡 与以观赏表演为主的一楼不同,二楼的VIP卡座则更多充斥着近身的桌台女郎巡场。 她们身着热辣,个个豪乳丰臀的,手里皆抱捧香槟,每新到一桌,都会先教礼炮炸响,把场面轰热,而后再抬腿跳上桌面,边如水蛇扭动,边倒杯侍酒,画面低俗……却也格外刺激眼球。 居老板今次开趴,说到底还是为了炫耀手气。 原本他并不想搞这些声势,至多也就开个德扑的牌局,来验证下自己运道还剩多少。 但白天因程念樟和罗生生的事,他与Melisa吵了个大架,晚上就干脆直接把赌局变作声色场,好杀一杀自己女人的锐气。 侍应给季浩然他们引座时,恰巧几个女郎巡到了居老板那桌,只听“嘭”地一声,亮片喷射,如雨缤纷下落,洋洋洒洒地,幕布般隔绝了卡座内外各人的视线。 罗生生没见过这种世面,上楼以后,全程都是两眼发直,愣头呆脑的状态,咋舌到……连季浩然将手亲昵搂在自己肩膀,也忘了要去避嫌 “居老板,念樟哥,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些,路上有点堵。” 周围音乐声大,季浩然隔着矮桌的这句招呼,几乎可以说是扯着嗓子在喊。 而此时里面围桌坐的这几个男人,正陷落牌局,尤其刚过第五轮发牌,形势异常焦灼,临近showdown的关口,底池基本就剩居老板和程念樟在抢,两人专注算牌,谁也没空专门抽神,去管季浩然这茬。 居老板比程念樟靠外些,听闻动静后,没有抬头,只扬手指了个座,算是招呼他们,动作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热络。 因为不算多亲近的关系,季浩然也没有在意这些虚礼。 他于入座前,扫了众人一圈,视线瞥到被美女挂身的程念樟后,这孩子眉头微挑,赶紧底头好事地看了身侧一眼。 不料罗生生也是个不争气的,当下就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些浮夸的舞女身上,自己男人的风流,倒是一点也没看进眼里。 于是他手上用劲,大力捏了记这女人的上臂,意图提醒她回神去看正事。 “哎呀!痛死了,你干嘛呀!” 没成想手劲太大,直接给她捏出了个激灵。 季浩然没理埋怨,只笑着用食指点向卡座正中,程念樟的位次,下颚轻抬,面上露出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佻神色。 罗生生顺着看去,刚才没留心观察,当下被点了才将将发现,原来中间那个领口大敞,左拥右抱着呷烟持牌的浪荡男人…… 竟然是自己的男友—— 程念樟。 也难怪她第一眼没认出来,这男人此刻姿态懒散,一改往日峻拔,身上衬衫的襟扣开到四粒,胸肉毕现,手里不光夹着烟还捏着酒,浑浑噩噩的,哪有这人素来正经的腔调。 而且更要命的是,他左肩上,还偎着个妆容明艳的陪酒小姐。 只见那女人盘发精致,着了件亮片的紧身吊带裙,勾勒的腰肢纤细,臀线饱满。顶灯照下来,于碎光流转中,亦能看得出她肌肤的莹白与无瑕。通身娉娉袅袅地,显出地全是种别样的媚态,直教人挪不开眼。 程念樟冷心冷面,不喜别人亲近,所以要找来能近身伺候他的女人,实则并不是件好办的差事。 居老板为了省事,今晚叫来的,还是最保险的阿妙。 阿妙与程念樟关系算得上相熟,因为知情识趣,近几年只要这大明星光临,她就经常会被居老板拉来给他陪酒。 尤其是遇着牌局,阿妙天性聪明,算牌准,拿牌的手气也一向不错,她就更加成为大家争着抢着要陪的香饽饽,程念樟其人,个性素来爱赢,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排斥。 她们这些小姐,吃的是夜场饭,比不得外面的良家子,早把与男人狎昵当作是刻进骨里的职业素养,平时亲脸亲嘴,摸胸搂腰都只能算是小事,更遑论当前她也就挨近着,搭了搭程念樟的肩膀,偶尔拢手与他耳语两句…… 这些动作在她们见惯风月的眼里,是根本够不上暧昧两字的。 但罗生生既不是小姐,也不是酒客,更别提懂那些男人应酬的弯绕。 她辨出是他,看清情状后,内心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火冒。 还是三丈不止的那种。 整个人由此呼吸急促,全身气抖着,手里捏拳,差点就起了抡酒泼人的冲动。 “你冷静点,别丢份!” 所幸季浩然机警,眼看情绪不对,赶紧伸手牵住她,方才提前遏制了这场闹剧。 一瞬的怒意过后,接踵的,是扑面而来的失望。 “我不想待这儿,我想回去了。” 罗生生吸了吸鼻子,还没和程念樟正面对峙,就因为怕自己哭出来丢人,抽手打起了退堂鼓,想要掉头窝回酒店,眼不见为净。 “你看,让你刚才穿漂亮点再出来的,现在瞧着了,被人比下去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没有……” 她难受,不是因为嫉妒,但和季浩然多说也无用。 “回去就是认输,咱罗老师什么水平,还怕个小姐不成?” “谁说我怕了?就是觉得恶心罢了。” “呵”季浩然听她嘴硬,不自觉笑出了声:“不怕就上呗,来都来了,何必白跑一趟,你要真回去了,总免不了再生闷气……想想多不值当,对不对?” 他说完这些话,一改轻蔑的神态,站直后,抬手贴心地替罗生生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视线则落定在她垂眸的侧脸,直到看她呼吸逐渐放缓,方才唇角一撇,强势地提起这女人的手肘,径直大步向着自己的位次走去。 “呀!小程程,你真的太厉害了!咱们又赢了!” 桌上玩家悉数摊牌后,程念樟牌面最大,一吃五,底注里的筹码当即被通通给献祭到了他的跟前。 阿妙也是个活泛爱财的个性,程念樟早先就说好了,今晚赢的钱,都算给她出场的小费。 没人和钱过不去的。 瞧手边现金越垒越多,这女人满眼都是进账的喜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分寸不分寸,直接就兴奋的抱着程念樟,对向他的侧脸,张嘴便是一记轻啵。 斗志(上) “嘭!” 牌局结束,桌面清空后,台下舞女立刻跳上,拔掉手中香槟的软塞,曲腿跪下,夹胸伏低着,先从赢家开始,再按座次,一个个将桌上长杯悉数倒满。 玩德扑,时运是一回事,可但凡缺点胆气和精算,也很难长赢。 今晚除了开头刚玩时,程念樟观牌没入局的那场。算上现在结束的这轮,居老板这个自封的福星,已经打脸般接连着输掉了三局。 这轮他看自己牌面大好,为了扳回一成,还意气用事地甩了手All-in,真真是把赌性给演绎了个极致,丝毫不顾及后路的事情。 本以为能稳赢的他,万万没料到,最后河牌结束,竟又被程念樟这小子,在亮牌的关头给推翻了整个盘面。 实在是辣手又腹黑…… 如果单以牌桌上的筹码来说,居老板这下……是直接输得连底裤也没剩。 下轮他如若再想入局,那可就得从别人那里赊码了。 居老板做得就是给人放贷的生意,这个行当,向来不兴给自己用杠杆来赌运气,于他来说,输光就停,无论牌局还是人生,都适用这个道理。 “哟,浩浩来了。” 没了玩牌心思的居老板,抿了口酒,视线左右轻扫,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把注意落到了对座的季浩然身上。 场内音乐的喧嚣震耳欲聋,楼下人群间或的欢呼,也如浪声声高迭,两者糅合着,造出剧烈轰响。愣是把居老板这句不算大声的招呼,给完全盖了过去。 此时的季浩然,不知自己被点名,拿着酒,一心偏头挡在罗生生的跟前,凑耳关切地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什么。 罗生生心里正憋着股火气,当然是产生不了什么对吃食的兴趣,可是她也不好太直白地去悖别人好意,于是索性无论这男孩问什么,她都答“随便”。 冷冷淡淡地,态度里……全是敷衍。 “浩浩?” 居老板方才见季浩然无甚反应,出于待客的礼数周全,他站起直接绕桌走到对面,靠近后,俯身用杯脚点上男孩的肩头,从动作来看,不难晓得,应是要提杯敬酒的意思。 蓦地被人用硬器碰触,季浩然初始还有些愠怒。 待回头看清来人是居老板,他的表情又立刻挂上笑意,起身抬手,自然地用下位,与对方碰了碰杯口。 “不好意思啊,居老板,路上耽误了点事,所以来晚了……” 这话他刚才进场就解释过,当下因两人实在没什么好寒暄的,遂又翻出来重讲了一遍。 “不晚,你……” 居老板话到一半,突然在诡异处,断了句。 原来是季浩然起身后,没有了这堵人墙的阻挡,让他终于能瞟见边上一直端坐无言着的——罗生生。 “嚯!这不是罗小姐嘛!” 居老板语调里含了讥讽,没等她回应,眼神便已经下意识地朝程念樟那儿溜了个整圈。 余光里,中心位上陪伴在男人身侧的阿妙,当下正醉心于清算筹码,中途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程念樟咬着耳朵,偶尔嘻嘻闹闹地逗趣,笑颜灿烂,怎么看…… 都比此刻冷着脸的罗生生,要灵动可爱不少。 “她今天心情不好,我听闻这边有喜事,就顺道带她过来沾点喜气。” 季浩然不想居老板来掺合搅局,遂直接一个箭步,再次横亘开了他俩的交集, 其间无论是动作,还是话语,保护的意味都很浓厚。 “谈什么喜事呐!这不都被你家念樟哥给赢走了嘛!要沾喜气,我看啊……你们还是主动过去敬敬他比较合适,你说对吧……罗小姐?” “居老板,你就别诈唬她了,罗生生一来酒量差,二来畏生,她如果想去,自然会去,不用你特意过来游说催请。” 稍稍有点共情的人,都看得出罗生生的状态不对。 居老板现在喊她过去,无异是想让她出丑,摆出洋相,供人笑话罢了。 季浩然没有像他这种蔫坏的心思。 他带罗生生来,本意是想她好的,如果结果反而变得更糟,那他肯定立马就会拉起她的手,带她奔逃着远离这里的是非与纷扰。 “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浩浩你这么护花,怎么?又上她套了?” 上套? 真够难听。 季浩然闻言,眉眼瞬时蹙紧,就在他刚要开口的刹那,身后的罗生生,突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脱掉外套,捏起杯脚,伸手拦开季浩然,先与居老板敬上杯香槟。 “铛——” 满杯相撞后,她仰头直接一饮而尽,喝完还鼓着嘴倒杯向他示意,眼神炯炯,里面充斥的,全是股不服输的韧劲。 “居老板,好久不见,不好意思的,我心情不太好,总集中不了精神,刚不是故意想晾你,为表诚意,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就好。” “罗小姐还真是挺豪放的” 豪放这两个人字拿来用在夜场,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不过罗生生并抽不出闲心,去管居老板的揶揄。 她嫌刚才的香槟不够酒烈,直接从台面上捞了瓶开盖的野格,“咕咚咕咚”又给自己斟了满杯。 “走,去敬敬你念樟哥。” 季浩然被罗生生的一连串动作,搞得很是懵逼,所以当听她说要去敬程念樟酒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直到这女人的软手牵上了自己掌心,男孩才恍悟,原来她是真要过去碰鼻子灰。 斗志(下) 居老板见两人离座,抬指搓了搓鼻头,眉间皱拢。 沉吟后,他侧头与边上的手下耳语了两句,对方会意,拿起对讲朝后台吩咐了几声,二楼的音箱,由此顷刻关停,喧闹立时消减大半。 “程制片,晚上好呀!” 罗生生走近座中,一上来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纤手一挥,直接从台面抓了瓶不具名的洋酒,拿起程念樟只剩冰球的空杯,帮他再次倒满。 “呃……你是?” 阿妙坐在外沿,比程念樟离罗生生要更近一些,她们陪酒的,本身就要做些挡酒的活,她见对方招呼后,程念樟只是垂着头,也不应声。当他纯然是不想搭理,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开口,意图将人给劝走。 “我找的是程念樟,您是哪位?” 本来没什么的,但罗生生语气和表情都冲地厉害,直把不知情的阿妙,给搞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遂她没有多想,也以牙还牙般,用恶言给怼了回去: “大家开开心心出来玩的,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一上来火气就那么大呢?” “我说我找程念樟,你瞎起什么劲?他是哑巴了,还是喝酒喝傻了,又或者玩多了乱七八糟的女人,脸盲到连我都记不得了?” “生生!” 罗生生话到后来,是越说越难听。 这里是居老板的地界,周边坐的,又都是她嘴里那些所谓“乱七八糟”的女人,她这么无所顾忌地扫射一片,难保等会儿不会被人给反过来攻讦。 季浩然因怕她一时冲动招惹是非,赶紧上来拉她肘窝,提示罗生生要慎言,把火力对准了要对准的,别去沾些不必要的腥骚。 “你扯我干嘛?我哪句说错了吗?” 可惜这女人现在脑子拎不清爽,死活不肯领情。 “喔唷,这不浩浩吗?”阿妙听声,才注意到罗生生身后站的是季浩然。她看他们举止,先入为主地,就认为这两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你带来的人,你好好管管呢!也不看看这什么场合,跟吃了火药一样,人家不乐意搭理,还上赶着贴上来,也不嫌害臊啊!” “她害不害臊,轮得到你来管?给我让开,叫程念樟起来说话。” 季浩然这人护犊地很,平时自己怎么酸罗生生都行,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讲她坏话,尤其是这些不相干的外人…… 明明什么都不晓得,随随便便就出口指摘,想想都让他来气。 “你——“ “阿妙,你先坐下。” 应是被女人们的聒噪给烦到了。 默默良久的程念樟,在点上新烟后,随手拍了拍身边空位,示意阿妙停火。 待她落座,这男人抬手往嘴里渡了口烟,吞吐二三,再仰头喝下半杯冰酒,顺手扣上胸下襟扣,抚平错乱衣褶。 他将自己大致收拾妥帖后,方收腿自沙发站起,深吸了口气,适才乜着眼,愿意分神看向自己身前这个,瞠目瞪视着,仍旧陷在盛怒里的女人。 “找我什么事?” 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可辨的喜恶。 “跟我回去,我有话想和你说。” 甫一听程念樟出声,不受控地,罗生生强忍的委屈,便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刚还周身竖满钢刺一人,骤然又卸下防备,话音里带着哭腔,手更是不自觉地前伸,欲要去够他袖口,妄图求和。 察觉到她靠近的动作,程念樟直接缩手,面色嫌恶地避开了彼此的触碰。 “就这里长话短说吧,我没什么时间陪你多耗。” “哦?那你时间都用来做什么了?陪她睡觉吗?” 短暂的尴尬过去,罗生生收回神志,将落空的五指捏紧又放松,而后随话意调转方向,直直指向了将将坐下的阿妙。 她知道在人前讲这些私事,是件极其丢份的事。 但她当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想都到了这个关隘,还要分神去在意那些陌生人的眼光和毫无用处的脸面,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让自己憋屈,就还是让自己憋屈…… 简直就是憋屈透顶。 程念樟听闻她话里说了嘴“睡觉”,多少能知晓这其中……肯定是藏有误会的。 他为人多讲道义,在这样遍布熟人的公共场合,并不是很想把火,引烧到无辜的外人身上。 于是这男人面容倏然正色,出言厉声敬告道: “罗生生,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放干净? 她说什么脏词了吗?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是凶的。 罗生生接收后,全身当即一凛,抿起嘴,用了好几秒才压下自己不断上泛的鼻酸。 “我说错了吗?我都听出来了,早上我打你电话,也是她接的吧?程念樟,你要分手就直说,别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到头来还怪我小心眼,怨我不检点……” 此话一出,一直状况外的阿妙,顿时醍醐灌顶。 “啊,原来是小程程的女朋友!你早说呀,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羞愧作祟,驱使阿妙一下落入了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她现在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里越回忆,就越是想赶紧挖个地洞,把自己给活埋进去。 “小程程你也是的,有话好好说啊,矜着做啥呢!” 她没有做和事佬和红娘的偏好,但这两人的矛盾,要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那后续的麻烦……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是不会少的。 这一行,快钱有快钱的挣法,而为了快钱,去揽洗不净的脏活,可不是她们这种人,生存的道法。 大概是“分手”两字触动了神经,程念樟此番并没有理会阿妙的劝诫。 这男人于沉默中,胸膛随呼吸上下起伏,直到手抖着又送了两口烟后,方才沉声反问对身一句: “你过来找我,就为说这些吗?” “不然呢?来跪下求你回去吗?” “呵。” 罗生生听他冷笑,无力感丛生。 “你不愿意回去讲,那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吧。” “说清楚什么?” “你要是不想谈,就算了——” “哦,那就算了。说实话……我不喜欢太闹腾的,会烦。” 罗生生本意是想以退为进,却没成想,他会顺着话头,直接就坡下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当场知情的几人,在程念樟话落后,面上表情也皆是一愣。就连在旁欲观笑话的居老板,神色也逐渐由玩味变作了严肃。 “念樟哥,她今天状况不是很好,你说话别太过!” 季浩然手里还攥着罗生生的小臂,即使没再用力捏紧,他也能清晰感受到,掌心里那阵突来的颤抖。 这种生理反应,配上她半张着嘴,长久不语的状态……是个人看了,都能预感事态的不妙。 然而,程念樟听到责备,竟不怒反笑。 这男人将视线自身前两人相触的位置起始,把罗生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眼神里透着犀利的研判,对被看的人来说,就像在被无形的刮刀剐肉似的,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目光。 “状况不好?抱歉,我没看出来。” “念樟哥,你真的够了,她白天……” 季浩然正准备讲她白天病倒的惨状,却让正主给拦了下来。 “说这些干嘛?你不是带我来捉奸的,怎么现在又当起了调停?今晚既然奸也捉到了,话也说开了,那便是圆满。其他就不要再讲了,人家又不爱听,说再多也是白搭。” “你白天怎么了?” 程念樟不喜话听一半后……那种悬着的感受。 “和你又没关系,问了做甚?” 桌面上酒瓶被再次拿起,罗生生一口喝完杯中的野格,而后给自己再倒。 眼看斟满将溢,她举杯向四座提敬,面上换了笑颜,与众人颔首致歉。 “刚刚不好意思的,扰到了大家兴致。这杯酒就当我给诸位赔个不是,权当是看个笑话吧,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她不等回应,直接抬颚,一饮而尽。 45度的烈酒,下喉从口腔一路烧到了胃壁,她明明难受地要死,却是眉也不皱,眼也不眨。 空杯后,趁大家讷讷的当口,她又立马倾转左手酒瓶,将瓶底余酒灌入右手脚杯。 “别喝了……” 季浩然见她失心的样子,真的是感到后悔了。 心想—— 不该带她出来的。 今天这程念樟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是非把她给逼出个好歹吗? “你别拦我,我不喝,我知道的,再喝就要醉了。” “不喝,那就把酒先给我放下。” “干嘛放下?” 罗生生懵懂地转头,看向了身后一脸忧心的季浩然。她定神两秒后,出人意料地,居然踮起了脚,蓦地就亲上了这人——俯身挨近的侧脸。 男孩由此有片刻失神,手上也因心率过快,而松懈了不少劲道。 就是这个时机…… 罗生生利落甩手,将酒全数泼在了程念樟的脸上。 “啪!” 扔掉酒瓶,再接一记巴掌。 她的掌风既准又狠,呼过耳廓,于男人俊颜之上,留下的不止嫣红……还有一片刺肉般的热辣。 与周遭接连惊诧的反应不同。 发泄完的罗生生,情绪倏尔变得异常轻快起来。 她也不看程念樟,挽上季浩然后,仰面嬉笑,连着嗲声与他撒娇道: “好了,浩浩,我们走吧。” “我饿了。” “喝了酒,脑袋是有点晕呢。” “要不你订个房吧,我今天想住外面。” “你说……好不好呀?” 告白 夜虹璀璨,城市流光般的灯火于车外闪过。 罗生生将头倚在窗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风景成线,眼角洇泪,鼻头微微抽搐着,任凭自己沦陷在这股间歇的啜泣当中。 季浩然的保姆车是辆常规的阿尔法,座次之间有道分隔,并不方便各人之间的亲近。 “咻咻” 前座椅背上的纸巾,被连着抽出了几张。 这男孩观察一阵过后,因实在看不过眼,干脆解开安全带,越过扶手,将罗生生的整个上身捞向了自己,意图帮她把脸上的糟糕给抹个干净。 “出来前不还挺厉害的,现在哭哭啼啼有什么用?” 刚才在酒吧,罗生生打完了程念樟那记耳光,就逃也似地拉着季浩然下楼,选择快速奔离现场。 表面看,像是洒脱,实则出来一路,这女孩的手心都在发着剧抖。她抿唇佯装微笑,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才终于显露出心内最真实的失望情绪。 季浩然其人,众星捧月惯了,根本没什么安抚人的经验。因为粗笨,他的每一记下手,落到她的脸上,都和搓背似地用劲。罗生生被他吭哧吭哧的动作,给磨地实在脸疼,最后忍不住,挤着眼,猛地抬手便将这个莽汉又给推了回去。 “脸都要被你擦没了!” “就你刚才那副样子,本来也没剩多少脸面。” 这人还真是有本事…… 一逮到机会就要顺杆子上爬,刺她痛楚。 罗生生听他这么说,没急着反驳,只默默垂眼,开始厘清思路,试图去复盘刚才店内发生的一切。 “真的……很丢人吗?” “嗯,丢人的。我要不认识你,只当是看客,会觉得你这女人特没分寸,难怪程念樟会瞧不上。” 季浩然并非故意落井下石,他话说得难听,只是觉得罗生生即然问出了口,就证明她对此已有感知。 即然如此,学别人那些假模假式的安慰,不过更显虚伪,倒还不如借机让她认清现实,把脑子沉淀下来,省得后面再闹笑话。 “哼” 罗生生不知该怎么回应,发了声鼻音后,车内又恢复到了初始的安谧。 随几下眨眼,她于无觉间又掉下几滴眼泪,用手背来去抹了两下后,这倔姑娘暗暗告诫自己要有骨气,便瘪嘴硬是把上涌的哭意,给重新憋了下去。 大约是觉得沉默没劲,又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聊。季浩然干脆从口袋掏出手机,又自顾自地开始玩起了游戏。 “我们这是去哪儿?” 几分钟过去,罗生生稍平复好些心情,吸了吸鼻子,总算是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现实。 她看刚刚车行时,窗外的风景皆是陌生,不似回剧组酒店的路,便随口问出了这句。 季浩然此刻醉心在游戏,没直接答她,只用脚踢了踢前面副驾的底座,头也不抬地朝自己助理问道: “你订哪儿了?” 助理乍然被点,咯噔了一下,从后视镜窥测了眼两人的状态,挠头颇感不解。 他愣愣从手机翻出了订单信息,正好瞧见微信里钱韦成在问询季浩然的去向,便一边答复着身后,一边截屏,再顺道给对面把图片发送了过去。 “就前面四季,不过得绕一绕,后头有车在跟,要甩个尾巴。” 剧组的保姆车,尤其是季浩然这辆,常有代拍跟随,酒店和居老板酒吧都有特殊通道,上下车不用忌讳。但要落定别处,没有提前招呼的话,安保肯定跟不上,到时被拍,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借机敲诈。 一个坑里,没掉两次的道理,季浩然抠着呢,哪来那么多三百万,舍得去花到罗生生的头上。 “四季酒店吗?” 罗生生初听没明白,看了眼窗外才反应过来,这助理嘴里说得地儿,是酒店。 “对的,行政房,江景不错的。” 谁要看江景了! “哈?季浩然!你什么意思?” 明眼人都听得出,她当时对他说出去睡,那都是气话。 怎么可能真和他去开房? 然而此时正打决赛圈的季浩然,听闻她拔高了音量,还蓦地翻脸质问自己,瞬间也倍感来气。 在手机上发泄似地狂摁一通后,画面切换黑白,这男孩对了会儿屏幕上的“Loser”字样,歪头看向她,直接就是一柄眼刀送上。 “什么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呢,你俩的事,次次都拉我来垫背,是我看起来特别皮糙肉厚还是贱骨头?吵就吵,半路还非要过来亲我一口……” 说到“亲”字,季浩然回想起了她主动吻上自己的画面,话音便越说越小,脸上更是泛起抹若隐若现的浮红,一连停顿数秒后,方才偏头骂了声“真的有病”算作收尾。 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那你也不能不和我商量,就随便开房吧?” “放心,我还没那么下作,送你到了酒店,我立马就回剧组,明天大组排的早戏,谁有空来陪你耽搁?” “嗯?” 他要回剧组? 听闻这孩子突然这么好心,竟让罗生生一时还有点不太习惯。 “不是你让我订的酒店,说要住外面,嗯什么嗯?” “我不是嗯这个……” “那你嗯什么?” 罗生生看他坦然的样子,觉得心里的想法要是说出来,还怪小人的…… 就没再支声。 她现在肾上腺素慢慢消退,没了亢奋掩盖,胃里逐渐攀上股隐痛,教她不自觉地捂住下腹,意欲缓解。 季浩然输了游戏,也就失掉再打的心情,他朝后放下椅背,双手抱胸仰躺了下去,并没发现她的异样。 “你和那个姓宋的分了吗?” 他闭眼假寐,主动岔开了话题。 “分了。” “那现在是闹哪出?我瞅着我拍的那些狗屁倒灶的偶像剧,好像都没你俩看起来狗血。” 肚子的抽痛一阵阵袭来,这问题犀利又复杂,罗生生不想答他。 “那你呢?这么热心又是干嘛?是没被他打够吗?” “我喜欢你啊,看不出来吗?” 叮——— 罗生生脑中警铃大响。 “嗯?” “你除了嗯,还会什么新词不?” “我不喜欢你。” “哦,知道的。” 季浩然虽然闭着眼,但为了逃避尴尬,这孩子仍旧多此一举地转过了头,选择将全身通通背对向她,不见面容。 愧疚感莫名升腾,在他翻身的一刻,罗生生也不禁产生了遁逃的心思。 “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分寸感没把握好。” “哦。” “你不该客气一下,说句没关系吗?” “有关系的,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是个自作多情的傻叉。” “噗” 即便心内郁郁,身体也正当不适,罗生生还是被季浩然的这句自骂,给逗出了笑声。 “咳咳” 副驾的助理在她笑时,没憋住,为怕露怯,假意用了两声咳嗽盖过了笑,听来很是恼人。 “砰!” 季浩然听闻,朝他靠背那儿,重重就是一脚弹踢。 “她笑就算了,你他妈笑个屁!” “没没没,浩浩,我就是想提醒下,咱马上就到了,是门口放罗老师下来还是走地下?” “门口就行,你拐地下万一被拍到,没留宿到时也照样写你留宿,倒还不如就光明正大一点,等舆情出来了也方便反转,韦成哥没教过你这些啊?” “没……没啊……” 这都是程念樟教的东西,季浩然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他当这些做下手的,专业出身,应当都要比他懂得外宣,却忘了给他普道的那个男人,手腕是非比寻常的老辣,并不是这些下手可以轻易企及的高度。 车停门口后,移门自动打开,罗生生越过季浩然轻跳下车。 经方才一路的纾解,她心情比起酒吧那会儿,明显要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即使胃还痛着,落地后也能在面上扯出几许笑意。 车里温度适宜,而车外夜深露重,一月的凉风微拂,罗生生单穿着抹胸短裤,禁不住通身打了个寒噤。 季浩然自座椅起身,从后面把外套勾了出来,为不露面,只随手一甩,劈头盖脸往她头上就是一扔。 “喜欢就送你,同件衣服我不穿两趟。” “唔……” 罗生生被倏然罩面搞得摸不清南北东西,两手胡乱抓了通,才堪堪把衣服扯下。 当布料从眼前划落,罗生生原本还略带欢欣的面色,刹那凝固。 她刚才无觉间偏转了个方向,让视线正好对在了门口不远的泊位。 那里停了辆汉兰达,车牌她见过几次,已是异常地熟悉。 车里驾驶位的车窗现正半开着,一只男人的手自其间,闲散伸出。他指间夹着根长烟,一下下轻点玻璃,如同读秒般“哒哒”着,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胃里的阵痛在突至的紧张作用下,变作绵长的抽绞。 她抱着衣服,讷讷站着,就此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愣着干嘛呢?喝西北风啊?” 后头有车正好要上来,季浩然看她不走,赶紧出言提醒了一句,教她别傻伫着去挡别人过道。 罗生生调整了情绪,深吸一气后,走前一步扒在门上,眨眼向内问道: “季浩然,能再麻烦你个事吗?” “什么事?” “可以和我一起上去吗?他……”她将手指指向车前,对在了那辆泊停后,久久没有熄火的汉兰达:“程念樟来了。” 男孩顺她看了眼,从他的位置可以大致看清车内人的轮廓,是程念樟没错。 “我操!”他五官拧紧,上来就是一句粗口:“罗生生,你把我当什么?” “我现在……很不舒服,可能坚持不到上楼……嗯……甚至连前台chek-in都有点困难。” 罗生生说时,额头涔涔都是外冒的虚汗,她手挡在腹前,半蜷缩着上身,用掌心覆盖住抹胸下缘露出的脐眼,牙关紧咬着,容色狰狞。 看得出应是真的难受,不似演的。 季浩然静观了她半晌,终是不敌心软,纠葛后,还是伸手把这女人,又给用力拉回了车内。 待她坐稳,他曲指敲了敲前方助理的左肩: “走地下吧,你下去用自己证件先办入住,我和她等会儿直接上,你把房号发我,到时在门口等着就行。办程序的时候,嘴巴紧点,谁来问都别说,知道了吗?” 助理当下是有些状况外的,但大意还是接收了下来,在比过一个“ok”的手势后,他利落解带下车,也没多问其他。 怒 季浩然的反侦察意识,自上次沙面岛事件之后,明显有了长足的进步。 他见后头的汉兰达贴近跟车,便让司机在地库上下兜了两圈,借会车的时机,一脚油门将对方彻底甩脱。 在靠近梯门时,车还未完全停稳,他就急着抱起罗生生,大步飞驰地,径直朝向上层行去,生怕会被后面那个男人给抓到了他们真身。 俗话常说,自作孽不可活。 程念樟其人,换做以前,估计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悉心教出的孩子,竟有一天,会来当那中山狼,把狠辣手腕全部都用回了自己身上……重重摆他一道。 广州的四季酒店层数颇高,罗生生因耳压的变化,加之颠簸中胃犯恶心,半路差点吐在了电梯。 烈酒的后劲不来则已,一来,则皆是冲顶的凶猛,教人难以承受。 这姑娘现时从头到脚一片虚软,假若没有季浩然给搀扶着,别说走步,可能连站立……都难以为继。 助理订的行政房在97层,这个下手办事利索周全,拿到房卡后,知道地库上来要在71楼的大厅换梯,便一直等在侧廊,中途还联系酒店开灶,备了份窝蛋牛肉粥和烧腊,准备送去房里来给罗生生暖胃。 季浩然取到房卡,看了眼电梯上的楼层变化,来不及布置其他,只匆匆叮嘱了助理几句善后的事宜,简单算作交待。 因身旁这女人的面色,自上来后愈发铁青,教他根本抽不出神去管外头的事,至多走一步看一步,勉勉强强顾及当下罢了。 按季浩然现在头脑的状态,这些已经算得上远超常人的应对,更遑论去学程念樟,把所有后路都铺陈个完备。 末学肤受,学皮剔髓的道理…… 这孩子再聪明,终是离出师,还差了不少的火候。 憋了一路,罗生生上楼进到房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着水池剧呕。 她今天整日都没什么胃口,只在下午咬了几口巧克力补充糖份,因此吐的腹水,在褐色中带着胆青,看来就像中毒似的,吓了季浩然好大一跳。 “他妈的不就个臭男人,罗生生你至于吗?自虐给谁看啊!我操!” 这孩子嘴里虽然骂着脏话,手上却是一刻也没停歇。 他慌不择路地进进出出,又是帮她揉背擦脸,又是烧水泡茶,活脱脱像个深宫的太监,一心扑在自己小主身上,生怕她要是殒了,自己也得被拉去陪葬似地忙慌。 罗生生联想到这层,心里觉得可乐,也就没有那么在意自己身体的难受了。 她之后又喝了口热水,情况有逐渐向好的趋势。 季浩然见状,不由分说把人给抱到了床上,罗生生勾着他,全程没做任何抵抗。 她原想趁着舒缓躺下,但床面对过就是这个酒店招牌的全景大窗,在接近百层的高度,仿若云端的视角,俯瞰而下的夜景实在是太美,让她不禁盘腿,目色放空着,起了些欣赏的闲心。 出神的当口,这女孩身后的毛毯被呼啦展开,围裹住了她的全身。 “我抽个烟,你有意见吗?” 季浩然忙完一切,在她身边近挨着坐了下来。大概是泄劲作祟,他摸了摸裤袋,欲要享烟,遂先问了她句介意与否。 “一起吧。” “嗯?” “我会的,你帮我也拿一根吧。” 闻言,这男孩动作顿住,犹豫了会儿方才回她: “没了,就一根。” “哦,那你给我抿两口也行。” 这话是很暧昧的,大概和同杯饮水是相似的道理。然而杯口还能错开,烟的滤嘴,碰了就是碰了,多与接吻无异。 “车里还反思自己没分寸感呢!现在怎么又犯病了?” 说是这么说,不过季浩然点火后,自己嘬掉了最辣的头一口,觉到烟气润了,还是听话地把滤嘴送到了她的唇边。 一根烟,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去。 他们看着眼前城市的光景,烟色如同雾霭,在静默中,将两人的神色,逐渐变作成迷离。 “罗生生,我可以亲亲你吗?” “你这人……太有礼貌,其实不用问那么——唔嗯” 没听到拒绝,男孩会意后也不等她说完,直接用携烟的手,拢上了她的侧脸,俯身偏头,盖上面前半张的双唇,轻柔地覆吻了下去。 他们口腔里此时都还残留着浓郁的烟碱气息,舌尖交缠时,带起彼此身心的酥麻,就像被弱电触到肌肤,刺出表面连绵起伏的细小鸡皮,感受说不上有多曼妙,但在奇异氛围和瑰丽风景的映衬下,也并不算很糟糕。 至少和上一次相比,这孩子的吻技,明显要变好了许多。 吻到了兴处,季浩然的呼吸逐渐加重,喷薄的热气,烫得罗生生的面颊,是又痒又痛。 她能明显感知到心口前的软肉,被他逐渐下移的只手给包裹,掌心的热度传递,带来的不止暖意,也有情欲攀升后的局促。 “好了……” 她扯了扯这人的小臂,示意他到此为止。 季浩然也没贪恋,收手分开后,下巴抵她肩上,笑着调侃道: “你还真是挺怂的。” “嗯,我一向很怂的……心里总想着要同态给他报复回去,但真做了吧,免不了又会打退堂鼓,畏首畏尾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怪没有出息的。” 听她说得这么直白,季浩然不禁撇嘴,露出了一丝苦笑。 埋头闻了鼻她的发香后,这孩子拍了拍床上的烟灰,终于舍得起身,往台面摁灭余烟,端上酒店备好的烧腊,献祭到她眼前。 “说是粥要多熬会儿,怕你实在饿,就先让他们送了份三拼。” 盘里除了叉烧,还有半只乳鸽和几片烧鹅,酒店听闻季浩然来住,特意找到楼下的愉粤轩,趁着收工前的时点,替他抢留住了这份鲜食。 罗生生的状况,本不适宜吃太多荤腥,但叉烧甜口,又是名厨的手艺,她细嚼了两下,竟还吃出了一些瘾头。 “好吃诶!” “这还只是剩菜,等下次有空,我带你去楼下吃正餐。” “嗯,你也吃点,这个鹅好吃的。” 盘里的鹅腿,说时被罗生生给举到半空,直直递到了季浩然的嘴前。 对方见到眼下出现酱红,当即应激地缩起了头颈,往后踉跄半步,动作间略显滑稽,也不知在怕些什么。 其实他这人吧,向来没什么口腹上的欲望,也不爱吃夜宵,罗生生每次邀他共食,这孩子心里的感受,都是尴尬为多,生怕她觉得自己爱装,硬拗吃不胖的人设。 “叮咚” 房门此刻适时铃响,接着是三声连贯的敲打。 “估计是粥,我去拿。” 季浩然挠头后,长腿快跑着前去应门。 他谨慎地看了下猫眼,畸变的画面里,服务员推着餐车,毕恭毕敬地站立,看来并无什么异常。 待确认无碍,他扭把将门大开,以此方便推车进入房内。 “放餐桌就行……念……念樟哥?” 猫眼的可视范围十分狭促,根本看不见靠向房间这侧墙面的状况。 而程念樟此时正是利用了这个视觉死角,一等门开,直接大摇大摆就走进了房内,季浩然有试图拦他,但这男人瞬时发出的气力实在太大,格挡连着推搡,愣是把对方给挥打着撞向了身后的硬墙。 “砰!”地一声,听音就能晓得……绝对是撞地不轻。 服务员眼看情势不对,按服务流程放完吃食,说完了规范用语,就赶紧逃也似地溜之大吉。临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是生怕这两人真打起来,会吵了别的房客,闹出些沾满血腥气的新闻。 罗生生起初因心跳太快,张着嘴巴,就是发不出什么声响。 直到程念樟解扣走近床沿,出现在了窗面的照影当中,她才堪堪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你来想干嘛,说了没关系了,你听不懂吗?” 矫情 程念樟没有理会她的冷语,挽上袖口后,张腿坐上床角,低头拢手,替自己点上了烟。 一百来平的空间,被这样先后熏过两轮,就算开了新风,空气里弥散的,也全是尼古丁的呛人焦酸。 实在是有够难闻的。 “闹够了吗?” 这男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嗓音里透着酒后的干哑,顿挫和缓,并没有罗生生预想中的那股狠厉。 “我不是在闹,我挺认真的。” “哦?认真什么?分手吗?” 罗生生当然不是在认真这个,但她没有出言反驳。 大部分人在对峙中,总是习惯落入自设的滑坡谬误当中,把细小的矛盾,升级成生死离合的对决。 这样不好。 经过一路的思辨和沉淀,罗生生大致已清醒,不会放任自己过度去交锋。但从程念樟的语气来看,他应当还没完全走出来,表面看着平和,实则心里依旧作梗地厉害,丝毫不肯放软 门口窸窸窣窣有了些响动,季浩然摸着后脑,嘴里低吟了一句,听着像是痛着了。 “浩浩,你没事吧?” 罗生生眼色微动,抖开毛毯,避开程念樟所在的位置,从床的另侧,绕了个远路走近季浩然,语态轻柔地关切了一句。 程念樟听她声音飘远,手里进烟的动作瞬间停住。 这男人没有回头,只用余光瞥了眼窗上的映射,上面模糊地显现着玄关处,季浩然此刻低头的样态,还有罗生生踮起脚,伸手向他后脑的揉捏。 这两人明知他在,举止也无惧亲昵。 那他不在的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指间的烟尾,被拇指不经意地用力,给折断下拗,已不能再抽。 这个男人对着残烟的星火,原本克制的眼神,终于显露出它锐利的底色。 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这种眼神,往常都是程念樟……欲将杀伐的前兆。 “你……” 季浩然瞟了眼床尾,他光看背影,瞧程念樟情绪稳定,刚才亦没怎么动粗,而且话语听着像有和谈的倾向,心内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定位—— 是极其多余的。 这孩子本就是临时被拉来挡枪的冤种。 一没抢人的意图,二来也不想和自己大哥有什么正面的冲突,但你让他就这么灰溜溜地走,面子上肯定说不过去。所以季浩然现下欲言又止地,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台阶,可以自然地搬出,给自己用来离场。 “你不是说你挺能打的,怎么被人推一下就倒?”罗生生挤了挤眼,佯装看不出他的窘迫,拿指腹随便找了处摁住,压着嗓子,略带哭腔地问他:“这里都肿成什么样了,疼都疼死了呀?” “呃……” 戏有点过了…… 季浩然被她肉麻地,浑身抖了个大抖。他皱着眉,眼神快速扫过程念樟,而后俯到女人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 “你想害死我吗?差不多得了。” “帮我把他弄走……求求了!” “弄走?不说清楚吗?” 罗生生摇头。 这个场景太相似,就像落入了某种梦魇的无限循环。 他太强势,她又总是心软。吵来吵去,一到床上,就总会被他避重就轻地,用这男人擅长的性事全给掩盖了过去。 到最后,还不是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什么矛盾也没和解,只是变成你不提我不提的掩耳盗铃而已,旧账越积越多,雪球越滚越大,真这样下去,到了清算那天,恐怕就会演变成谁也承受不了的结局 “有点疼。” 季浩然这人也是的,脑子清醒,但行为却总是和头脑背道而驰。 他吸口气后,换上一脸痛相,摸向后脑,开始配合起她的演出。 “你先坐,我去看看冰柜里有没有存冰。” 罗生生说时,牵紧男孩右手,拉着他径直往沙发走去,中途这女人权当程念樟是团空气,别说招呼,是连看,也没稀的把眼神多分拨给他一眼。 “嗯……没冰呢,只有这个,我帮你捂一捂。” 打开冰柜,不见有冷冻的隔层。 罗生生便抽出瓶气泡水,“哒哒哒”小跑着来回,坐上沙发,抬腿又变作跪姿,上身近靠着季浩然,帮他在后颈处殷勤地冷敷。纤薄布料裹紧的胸口,随她动作,亦与男孩的上臂触碰又贴紧…… 两人当下这种互不设防的状态,明晃晃昭显的,全是肉眼可见的暧昧氛围 因气氛实在诡异,季浩然最终还是受不了,抬手抵住了她的侧肩,回头对向程念樟的背影,低声唤了句: “念樟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罗生生随他看去,眉心一蹙。 “咦?程念樟……你是不准备走了吗?” 她的这句,语气轻快,而语意饱含无情。 话里话外都在点着,他才是屋里最多余的那个。 就算现场三人,全部心知肚明她是在演,可乍一听,最先冲进颅脑的感受……还是伤人。 程念樟被点后,没回他们任何一人的问话,只抽出根新烟含在嘴里,皱着眉,偏头凑上了开盖的火机—— “嚓……嚓……” 然而不知为何,连着拨动了几下,也不见点着了火。 “这间房是我和浩浩订的,你不打声招呼就进来,现在弄伤了人,不道歉我们也算了,怎么还有脸皮赖着不走……” 人倒霉起来,就连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无论这男人拨动几下,他手里的火,就是死活也打不着。 程念樟捏拳后放松,将略带冰凉的手背捂在额头,企图用温度的刺激,来提示自己清醒。 “罗生生,别闹了……” 语气疲惫。 能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我说了我没闹,你怎么就不信呢?” 大概是这男人的情绪感太强,罗生生原本那些准备好的咄咄逼人的说辞,在出口的刹那,通通又被吞下,只就着颤音说了句反问,其间无奈大过诘责。 亦是很无力的表征。 “你来店里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过掉劲头了,不想说了。” “呵,不想说。” 程念樟笑着重复完这句,抬眼再看前窗,瞥见她同时也在凝向着自己的方向。 这男人错开目光后,利落从床角站起,垂头撸下袖管,启步向外,应是准备离开的态势。 “念樟哥,你先别走啊!” 季浩然是真急了。 他就一局外人,加之没谈过什么恋爱,不懂情人拉扯的那些心思,他现在瞧着这两人,剥去对他们的好感和敬重,剩下的……满心满眼就只有矫情两字可以形容。 他想——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七歪八绕搞这些有的没的? 他们不累,他都累了。 不过程念樟似乎心意坚决,听闻他说留步,脚下并不见任何踟蹰。 “啪嗒” 房门开合,这男人来得时候气势汹汹,走得却又异常轻巧。 石头被重重举了起来,原来不一定会落地,也有可能就此抛远,再也寻觅不到踪迹。 “罗生生,你这下是真玩脱了。” “哦。” “出去叫回来吧,真过了夜,他要是当我和你瞎七搭八在这儿乱搞,事后你就算想解释,也很难解释地清。” “那就误会好了,他不也出去找了别人。” “你说那个阿妙?我看不像,她我是认得的,梅姐的姊妹,虽然牙尖嘴利,但做事向来懂分寸,应当干不出这档子沾骚带腥的事。” “你别帮他说话了……” “我帮他说话做什么?你爱信不信。” 季浩然翻个白眼,因嫌她执拗,话落后直接挥手将她推远,生怕沾染了晦气。 他拿出手机,对上时间,看着数字已跃过零点,心内压抑的那股子烦躁,忽而就蹿了上来。 “他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你再不出去,我看多半是会僵掉的。而且我明天还有戏,肯定得回去剧组,真没空和你再这么耗下去。” 这男孩说完,将手机放回衣袋,逡巡一眼室内后,揉了揉头上真被撞痛的位置,撇嘴起身,双手插袋,故作潇洒地学着程念樟的步姿,缓步走向门边。 开门后,他左右看了眼,默默没有作声。 走近电梯,这孩子盯着梯门的镜面,垂头长叹一记,终是没忍住,还是上前帮那靠墙的男人,将手里的烟,给点上了火。 敞开 “他还在外头” 进电梯前,季浩然发了条信息给罗生生,告知她程念樟没走。 罗生生见信,嘴角漏笑,心思里竟还起了些许得意。 她跳下沙发,对镜照了眼自己的妆容,发现面上斑斑驳驳的,哭花的粉底遮不住眼下的黑青,唇膏也因刚才的接吻而晕淡,整个人看起来,就和个病号似地,一点精神头也没有。 瞧着这样的自己,罗生生当即又卸下笑容,转成副不高兴的苦相,冷脸向前,开门朝外探头。 “喂!” 程念樟正要转身的动作,被蓦地叫停了下来。 这男人背对着她,定身不动,因不见脸孔,也分析不出情绪几何,罗生生只能看见有烟缕自他头前升腾,配合他不言不动的状态,想来应该还是落寞居多。 “走廊有烟雾报警,不让抽烟,你要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 罗生生开大了点门缝,人侧站着,摆出副迎客的姿态。 程念樟依旧没有说话,但鞋尖转向,居然还真就听话地回头,向她走了过来。 擦身时,罗生生抬眼弱弱觑了这男人一眼,刚刚季浩然在,她还能分神去别处,现在变回了独处,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就开始擂地愈加厉害起来。 真是怪没出息的。 这间屋子,其实他俩都不熟,罗生生放人进来后,寻觅了一圈,最终指了指餐桌让他去坐。 一来她现在正饿着,坐下方便喝粥,二来那里离床也有段距离,正好适合供他们静下心来对谈。 “帮我舀碗粥,我饿了。” 桌面上是酒店送来的热粥,罗生生摸了摸砂锅边缘,被烫到缩起了手,遂抬了抬下巴,支使程念樟帮她来舀,语气理所当然地……和使唤条狗,也差不了多少意思。 程念樟听言,吐了口烟,往台面缸里摁灭后,竟还真就顺她意思,盛了半碗,推到对面。 “没吃东西吗?床边的烧腊吃得和狗啃的一样。” “一天都没吃的,白天我还因为低血糖,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罗生生说着,转过手肘,关节处有一片小小的擦伤,正是中午摔落的印证:“喏,你看,可痛了!” 男人瞥见伤口,拇指碰触后,听她用力“嘶”了一声,配合着观察,是越看越觉到她面色的憔悴。酒吧里有妆容和灯光遮掩,刚才又全是看得镜面里的她,现在近瞧清楚了,心疼便立马开始作祟。 但他这个人,嘴巴比心硬,好话在肚里打转了半天,出口却还是句欠欠儿的—— “也不知道不吃东西,是要作给谁看。” 罗生生扭捏着抽回手,抬头瞪了他眼,噘起嘴,明着向他摆起了脸色。 “你好得到哪里?片场也不去,整天泡吧喝酒赌钱,我是伤点身体,你是连志气也不要了,不嫌丢人吗?” “呵。” “笑什么笑,等我吃饱有力气了,还要和你算账的。” 说完这句,罗生生仰头扒完最后一口,刚放下碗,程念樟就拿了过去,帮她舀了两勺新的。 “你打我时的力气,可不算小。” 说得是那记耳光。 力气确实不小。 “谁叫你刚才在酒吧发癫,非要合着那个阿妙来气我。有话出去说不好吗?干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别人看我笑话?” 自然是源于他不开心。 但不开心的原因,又多有晦涩。 这问题真要答起来,难免会折损程念樟的颜面,教她更加拿乔。所以这男人当下仍旧选择缄口,只默默动作,不与作答。 罗生生等了会儿,没听到他动静,干脆自顾着接道: “早上我打你电话,就是那个阿妙接的,今晚你又点了她,还又亲又抱地,你俩肯定是有一腿的,对不对?” “接错罢了,她是Melisa的人,与我没大关系。” 这…… 好敷衍的解释。 多说一句会死似的。 “哪有那么巧的,不睡一起,怎么能拿你电话?” “居老板家一楼有监控,不信的话,我让他调你看看。” 实际是没有的,不过程念樟出口的语气笃定,听着就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莫名竟还让罗生生心里不由起了一丝惭愧。 “呃……没睡就没睡,别这么兴师动众的,本来他就不喜欢我,要是去调他家监控,看到些不该看的,还不知道会怎么埋汰我呢。” “那你呢?怎么会和季浩然一道过来?” 这男人问话时,视线对在她的抹胸。 罗生生的这身装扮在他眼里,基本就和穿着内衣出街无异,他从初始见着,就很不欢喜。外加他俩刚进酒吧时,这女人还披着件一看就是其他男人的外套……再要他摆出好脸,估计是比登天还难。 “他说你在,我就跟来咯,不然邀请制的,没他带着,我怎么进来?” 罗生生反应也快,季浩然今日帮她许多,到了这个关口,她可不会随便出卖队友。 “不会打我电话吗?” “打了怕又被哪个女人给接了,本来就挺难受的,干嘛还自找不痛快?” “那拉黑作什么?你当时说过我不许用这招,自己倒是用得来劲。” “气到了……你昨晚太凶了!而且打不通电话,你就不能来找我吗?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地方可去,顶多剧组酒店两头跑,找起来多容易。可是就算这样,你看……你都不乐意。” 罗生生说着说着,大约觉得委屈,眼泪随眨眼就被带了出来,瞧着可怜兮兮,并不像是在装在演。 桌面抽纸隔得有些远,程念樟定睛看了这女人一会儿,心神绕远别处又回归当前,深吸了口气,便站起来,欲抬手将它给勾近。这男人在俯身时,领口垂荡,透出内肉,侧脸也挨她很近,近到能看得清一些细密冒起的胡茬,也闻得到他身上此刻混杂着烟酒的气息。 说实话,有点邋遢,但又让她不禁有些窃喜。 人,本质就是个矛盾又自私的物种,既想他好,但又不想他离了自己,还能好…… “你怎么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都臭了。” 程念樟抽纸替她抹泪时,听她提起这嘴,不禁侧头闻了闻自己。 他这两天都浸在酒里,实际并嗅不出什么名堂,可罗生生既然明着嫌弃了,那就算没什么味儿,他也难免会跟着有些在意。 “这两天过得有些浑噩,没太留心。” “那先脱了吧,等会儿泡个澡,去去掉晦气。” 罗生生边说,边上手替他解起了襟扣。 程念樟愣了愣,当她抽出自己衬衫下摆的那刻,他终于回神,出手将这女人的手腕制止,蹙眉沉声道: “等一等,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录音(上) 这句话听来很是低沉,罗生生从他肃然的语气中,大抵就能猜到,他想问的事,肯定和宋远哲脱不了干系。 “昨天晚上本来想喊你一道去医院的,可你反应干嘛那么大?都不听我把话说完。” 关于那人的问题,大多比较敏感,她没直接就着程念樟的话头说下去,反而另起山头,决心把节奏再控回到自己手里。 男人衬衫前的手,在话语间抽脱束缚,颤颤着又缩回了台面。 罗生生换上一副愤懑又委屈的表情,嘟着嘴,埋首对向粥碗,用调羹在其中捣了两下,再嚼蜡般地送嘴下咽。其间这女孩的眼神闪躲,逃避的心思十分明显。 “你当时想说完什么?” “我和他那天……嗯……是有点事情,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看你态度不就晓得了,况且宋远哲的嘴巴,惯常是蹦不出什么好话的,我不在场,他肯定能有多难听就讲更难听,你信他作什么?” “呵,说这么长串扯他身上……是“睡了”这两个字,很难出口吗?” 虽然程念樟当下的表情和语意都带着明显的讥讽,但他手上,却依旧乖乖地接过碗,替她再次盛粥满上。 罗生生见状,眉间颦蹙,头脑飞速地想着应对的后招,最后却又通通按下,怕不够真诚,会被他给当成是场油滑的辩解。 “别舀了……吃不下了。” “好,那这碗我来。” 喝个粥,怎么倒变得像是敬酒? 又不是非得吃的东西,还你来我来的…… 尽管之前一直与他同住着,但罗生生其实鲜少见过程念樟外食的模样,这人就和仙儿似的,大多饭点吃的,都是助理弄的配餐,没什么大好的滋味,全是些干巴巴的菜和肉,寡淡地厉害。 他现在端着碗,喝地不紧不慢,面上没往常给他送食时的那股子嫌样,还一直吃到了碗底,想来应当确实饿了不少时间。 “你喝酒老不垫点东西,肝和胃迟早要坏掉的。” “呵。” 这不是罗生生第一次赠他谒语,挺不吉利的。 就程念樟现在做的事情,没资格去想那些长远的事情,别说老来,可能连五年十年后的光景,于他来说,都像是种奢望。 所以这人也从不在意身体,往昔在他这里,烟和酒,就像普通人生活里的米和盐一样日常。 是罗生生回来以后,他才稍有了些禁忌。 多少也能算个盼头。 这男人胃口摆那,一碗下肚,差不多也就到了顶。放下餐具后,程念樟理了理自己被她扯到凌乱的上衣。低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了领口她泼溅后留下的酒渍。于是这人便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把衬衣给脱掉抛远,将那雕刻有度的上身,给整个显露了出来。 “去帮我放点水,我洗个澡。” 罗生生正看他后背的腰窝看得起劲,突然被使唤,脑子跟不上肢体的本能反应,竟还真就乖巧地去往浴缸那里,开闸帮他试起了水温。 她歪身坐在池沿,探手冲了冲水,垂头问他偏好。 “是烫点还是温点?” 身后有裤带开扣的叮当作响,随后是布料坠地的窸窣,即便室内龙头簌簌,她也能将这些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脸上蓦地就飞了红。 罗生生不禁腹诽自己—— 明明和他都做过那么多次了,怎么还像个不经事的傻女,次次都抵不住他的诱惑。 “水温你看着定就行。” 这男人鬼魅地很,答她话时,竟已行步无觉地挨坐到了她的身侧。 他将自己略带薄茧的掌心,和传递出的粗粝质感,沿这女人背中的脊骨,自臀后一路向上,寻到布料的缝隙,直直刺入她抹胸的下缘。 罗生生被他抚地禁不住颤抖,其中有出于肌肤的痒意,也有来自心间的酥麻。 此刻贴近男人的右肩,被接连落吻,情欲由此逐渐挑明。 罗生生沉浸在热气蒸腾中的氤氲氛围,享受地闭上了自己双眼,抬手摸索着举起向后,准备要去够他敏感的耳肉,算作对他温柔的回应。 不料此番还没有享够温存,这邪佞的男人就逮住机会,沿她抬起的肘窝,倏地将抹胸给提拉着向上,利落地扯过头顶,替她脱光了褪去。 “你做什么呀?还在放着水呢!” 罗生生现时内里除了胸贴,未着一物, 被他扒光后,这女孩在本能驱使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捂住胸口,紧接着又羞恼地回头瞪向程念樟,眼神里藏着的,是股没什么杀伤力的幽愤—— 与其说是抱怨,倒不如说…… 更像是场欲拒还迎的邀请。 “这里没湿的话,水里直接做,反而会比较干涩。” 程念樟将下巴抵她肩上,松松环抱着,右手并指隔着女人的牛仔短裤,沿她腿间谷隙,揉摁着向内行进。嘴里把话说得一本正经,语调无波,神情亦是淡淡,根本辨不出有半分猥亵的意味。 “谁要和你做了……快放开我!” 罗生生喜欢和他拿乔,遂照常扭捏了起来,嘴角勾着笑,对着他又推又搡的。 “哦?不和我做,那你想和谁做?” 程念樟动作停下,附她耳边问道。 这句话是有点阴沉的。 罗生生听出不对后,沉吟着愣了片刻,待回过味来,赶紧转身将他两颊捧住。 “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两人对视的眼神,一个灼灼如许,而另一个却在对比中,显得异常有些晦暗。 “呵,想了想,总觉得你和宋远哲做的时候,好像是要更加献媚一点。” 男人挑眉,垂眸后,轻轻拂开她手,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这句。 话尾大概自觉无趣,他撇头看向窗外璀璨过后的零星夜景,紧抿着唇线,竟给人一种似要落泪的错觉。 罗生生胸口起伏,莫名的紧张感来袭。 她知道,凭程念樟的性格,他不是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的人。 “他那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是给我听了些东西,怪恶心的。” 录音(下)(微h) “听……听了什么?” 程念樟没答。 几下重重的吐纳过后,他裸身走向自己褪去的衣物,从裤袋里摸出烟,寻到酒店的火柴,低头拢手,刮擦着将火点上。 微光在他面中亮了又熄,火柴烧硫后的烟气,于空中画弧,弥散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入鼻冲顶后,却异常教人清醒。 罗生生眼看浴缸里水位将至,关上阀门,卸去外裤,一面给自己围上浴巾,一面亦步亦趋地向程念樟的方向走近。 “阿东……你别这样,我脑袋没你聪明,有事你就和我直说,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你说你要是生了我半天闷气,可到最后,我都搞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那你气了,不也等于是白气?“ “呵,那你觉得你错在哪里?” 大概是尼古丁抚平了一些情绪,程念樟的这句问话,态度明显比刚才要平和不少。 这人当下抬头乜眼的神态,虽然带了点拷问的意味,但和鼻酸流泪相比,罗生生反倒更愿意,也更擅长来应对他这种一如往常的强势。 “嗯……我不该和你撒谎,那天我和他……确实是做了。” 罗生生说时,怕他别因恼火,不愿听自己再说后话,赶紧捉住了这人空落的左手,强行与其十指交缠住,牵引着向后绕过自己侧腰,教他将自己圈进怀里: “我不知道他给你听了什么,但你要说我对他比对你献媚,那简直就是滑稽!怎么可能啊?” 说话时,她心机地将围裹着浴巾的胸口与他相抵,企图用一些感官的刺激,来分散他的心神,帮着加快这事翻篇的进程。 可惜程念樟并没有那么容易上套。 他借吐烟的动作,撇头避开了罗生生热熠的视线。 这男人的头脑和性器,向来各自为政。 上面是躲过去了,下面却还是没有经受得住撩拨。 就算隔着浴巾,罗生生也能感到下腹前,程念樟阴茎的快速起势。那一下更比一下剧烈的勃跳,还有贴紧时,脐眼处愈加磕人的坚硬触感,无不是在戳破两人之间,逐渐削薄的欲望窗纸。 “唔……你……是不是硬了?要是难受,我们可以……” “先把话讲清楚吧,我没那么急。” 烟头摁灭。 程念樟强忍着,将她与自己拉开些距离,从台面捞了瓶水,拧开盖头,大口大口地猛灌了半瓶。 “讲清楚什么?” “宋远哲帮你把独栋找好了吗?” “嗯?什么独栋?” 罗生生歪头不解。 “二月中B组杀青前,安排你去住的地方。”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 还以为是什么艰涩的事情。 听闻他纠结的是这茬,罗生生如获大赦,吁出口气后,继续补道: “他自作主张的,我没答应呀……你别信他讲的,宋远哲这个人,向来听不懂拒绝的。” “那你拒绝了吗?” “当然拒绝了。” “呵,是吗?我没听出来。” “你怎么会听……什么意思?” “宋远哲估计知道你两头在骗,特意留了手,把你们做爱的全程都录了音。之前我以为你多是身不由己,听了才知道,过度共情……究竟是件多可笑的事。” “什么叫两头骗?我又怎么不是身不由己了?” 罗生生现在的情绪,交错复杂,愤怒与委屈并起,让她眼眶周围瞬间就泛了圈泪红。 即便已经对宋远哲失望透顶,但听闻曾经朝夕相伴的人,把录音这种极度卑鄙的手段,用到自己身上,让人说不痛心…… 那肯定是假。 然而这厢还不及她来沉缅,程念樟似又有揪住末节与她对质的苗头,听话里意思,是非要一头往死胡同里钻的态势。 当晚她和宋远哲的纠缠,细节上,罗生生其实早已记不太清爽,但自己态度殷勤与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记岔的。 况且那段性爱,充斥的全是宋远哲软硬兼施的胁迫招法,她不信程念樟这颗聪明脑袋,真会完全听不出来。 “身不由己会主动请缨帮他去口?床事上他聊我助兴,你自己回忆回忆,当时给的,又是什么态度?” 程念樟闭眼深吸了口气,这话但凡问出了口,实际与自揭伤疤无异。 比起诘问对方,倒更像在折磨自己。 “他真给你听全了吗?” “我知道剪辑过。” “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罗生生,是个人都有软肋,我没你想得那么理智。” 程念樟从头至尾,都没有对这段录音刨根问底的想法,他当下已经对输赢没了兴趣,真正在意的,其实是罗生生对待这段感情的真实态度。 他说完这句,垂头泄露疲态,视线对在地面空置的一处,眼前的画面逐渐因虚焦而变作模糊。 “这段前面其实还有段话,我想他肯定没给你听。他说要除了你……就是那种很明确的威胁,涉及性命,我肯定是冒不起风险的。想着与其让你出事,倒还不如在床上讨好他来得省事。” “当时你没回来,我慌忙间也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别的筹码,就剩这招了,你听来当我轻松,但苦大仇深,他又怎么会信?” 罗生生说完抿了抿嘴,尝试去勾他的手。 这次程念樟没有抗拒,但也没有开口作答。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往前抱住他,侧脸贴在男人胸口,静听他心跳的频率,想以此来攫取更多安逸。 “你想啊,他真的笃定我那么离不开他,录音做什么?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这次就和个傻子似地,还真就掉他设好的陷阱里了呢?” “事后也是的,连问都不问我一句,只知道自己生闷气,还把我一个人半夜丢在路上,是真当我不会寒心啊?” 听到“寒心”两字时,程念樟的身体明显僵了半秒。 “既然和他分了,还去探病陪床做什么?不要借口说他想来告我,拿我再当挡箭牌,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目前的局势来说,宋远哲应该没这个胆。”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行了吧!” 罗生生噘嘴,听他心情稍缓,眼气里寻到光点,让她生出了一丝往日的狡黠。 于是她趁着这男人松懈的时机,大胆伸手向下,温柔地握住了他仍旧热硬的分身。 手里娴熟将其套弄,是生怕这好不容易起来的物件,被他们刚才冗长的对话,又给劝睡了下去。 “呃……先别弄。” 程念樟没抵住她突来的袭击,后背应激颤缩了几下。他脖颈皮薄处,随喉结上下,青筋顿起,泛滥的肉红蔓延直至耳根,竟给人一种少年性起才有的青涩错觉。 唔……真是见了鬼了。 罗生生没想他今晚这么敏感,手上应声停了会儿,回过味后,又立马勾唇笑着,更卖力地撸动了起来。 “你再不去洗,水都凉了,我可不陪你洗冷水澡。” “那你先回我问题。” 程念樟没拦她动作,只抬手将她下巴给提捏着拎了起来。 两人视线这下终于才算对上。 男人眉眼深邃,她被直勾勾盯得,通体泛酥,痒意一直从心间蹿到了下体,于是这姑娘愣是没忍住,直接踮起脚,重重亲上了程念樟的侧脸。 “本来真的不准备去的,后来得知傅云要放了我哥,我以为他是好心,就不好意思不去了。而且怕你误会,是想叫你一道去的,是你自己不听,还要来怪我头上。” “放了你哥?” “嗯……是的。不过我去了医院才晓得,保外就医是傅云的意思,宋远哲根本没这个想法。” “这不合常理,你没问清楚他们母子到底在盘算什么吗?” 罗生生摇头。 “估计不是好事,他骗我那么多年,问了也不会讲什么实话的。我只大概偷听到一些,晓得哥哥生了病,状况不怎么好,后头的事情,当时因为实在太难受,没沉住气,闯进去撞破了他们,就失掉了后续。” “你做事要戒掉莽撞的毛病,不然以后有得是苦头要吃。” 程念樟说完,自觉对她有些苛责。怕她自溺消极,于是赶紧俯首,寻到双唇便缱绻着吻了上去。 “唔嗯……我还没说完呢!” “还要说什么?” “我昨晚那么难过,早上打你电话,却被那个阿妙接了起来,你要是我,你是什么心情?” 这问题刁钻,一下还真把程念樟给问得愣住。 “我错了。” “谁要听你认错了!” 他服软太快,罗生生现在表情拧巴地厉害,也不知道接下来是该哭还是该笑。 “先去洗吧,不然水真的要凉了。” 镜墙(上)(h) 胸前的浴巾在拉扯中落下,罗生生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打横抱起,又给送回了池边。 “干嘛老爱抱我?就这么点路,我自己能走的呀!” “不喜欢吗?” 这问题问地…… 她对公主抱这个动作本身,并不含任何喜恶,只是当下统共也就没几步路的距离,真犯不着他这么兴师动众而已。 别扭又矫情,和他平日的形象,一点都不相衬。 落地站稳后,罗生生直接噘嘴瞪了他眼,将人推后两步,再转身曲腿下腰,用手心去试探水温是否合宜。 “一轮到你的问题,就急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程大制片在打什么算盘,哼!” 程念樟这个人,要说复杂,头脑里的弯绕属实不少,但从罗生生的视角看他,则会比常人更通透,也更纯粹一些。 他秉的心思,动的歪念,其实很多都逃不脱她的法眼,有时甚至还会因过分好猜,不禁让罗生生产生他很幼稚的奇妙幻觉。 就比如当下,讨好地太过明显,怎么看都是想把自己的错处,给囫囵盖过的架势。 “怎么?你刚才不急色?” 这男人瞧讨好不顶用,又开始捉罗生生的把柄。 趁她背对,程念樟一边反问,一边伸手掐她腰眼,下身挨近女人尾椎,把着自己勃硬的热棍,轻浅地戳顶两下,大致对比了各自性器的位置,方便确认体位。 罗生生吃过刚才的教训,这次就没再扭捏拿乔,反而配合着抬臀,下压腰线,全然一副任他摆弄的样子。 “水还挺热的,你帮我往对面拿个浴球,我够……嗯啊……够不着。” 哪有他这样的! 前戏也不做,直接寻到穴口就顶,教她这下蓦地被惊,双腿打着颤,膝盖差点磕到浴缸的棱角。 她手刚抬起,欲指向镜面前的一排浴品,举着还不过半秒,就又怯生生地给缩了回来,撑在瓷壁的边缘,以此来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选哪个?” 问的是浴球。 那几颗花花绿绿的东西,只有女人会用,况且他鲜少泡澡,更别提了解这些事物的用法。 但罗生生现在哪还抽得出神,去关心洗澡? 都箭在弦上了,她可没身后这男人沉得住气。 “别……别进了,疼呐!” 听她说疼,程念樟将原本置她腰侧的手,顺着这女人胯骨的线条前移,刚行到花口,还没触到两人交合的位置,这男人就已经沾了一手黏腻的爱液。 他搓了搓指,欲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往日那些,讽她心口不一的说辞,又全数给咽了下去。 这男人今晚一改蛮横,还真就听她的话,稍稍后退,将阴茎抽出一些,再俯下身来,用另一手撕开她胸前的乳贴,掌心笼住,不断收放,打着圈儿地将那两团柔软,给细致地揉捏。 “这样好受些了吗?” 他附耳问道。 语调低沉,压嗓后的发音,磁性较往昔更甚。 罗生生听了,没忍住,竟全身筛抖,中蛊似地随他动作,也跟贴着往后退了半步。 “嗯……” “选哪个,嗯?” 感知到回应,程念樟轻笑着将她的整个上身捞起,正对镜墙。 他微抬下颌,问完话,压她向前,把自己刚埋了个头的分身,又缓缓朝里推进了几分。 “蓝……蓝色那个……” 浴室的镜墙铺陈整面,热气蒸腾下,靠近浴缸边沿,些微会有几许朦胧,其他地方则被擦地透亮又清晰,粗一打眼,真会容易产生一种空间延续的错觉。 罗生生也不是没和他对镜做过,但像这样照透全身的,还真是第一次。 她只是无意扫了眼,就咬起食指偏头避开了镜中画面。 于她来说,羞耻是一回事,更多还是对未知刺激有着生来的抵触。 程念樟拿浴球的时候,特意用手抹掉了镜面上的水汽,这下两人紧贴的姿态,在镜中,便去了最后一层遮拦。 他们这一双男女,身容俱佳,于雾气氤氲的烘托下,即便还未开弓出箭,只是裸裎着展露躯体,看来竟也有种别样的香艳。 “它发泡应该要点时间。” “啊嗯……” 男人看似盯着水中,出口也说着别事,但胯上却毫不懈怠,接收到她甬道松劲的信号,直接一杆到底,教她把自己的分身,尽根吞入,直至触及囊袋。 “噗呲……噗呲……” 他今夜似乎格外有闲心来磨她的耐性,动作不紧不慢地,全是些轻送慢出的抽插,蔫坏地很。 “我没来的时候,和季浩然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扯到那孩子头上了? “就吃了点东西……嗯……没什么……” “嘶……没什么吗?” 大概是心虚作祟,罗生生回话时,下体用劲将他夹紧,多少有些刻意讨好的嫌疑。 程念樟什么道行? 这女人在性事里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了解。 “啪…啪…啪…啪啪啪啪……” 进出的动作倏地加剧。 肉体的拍击声忽地加大,串珠落地般“噼啪”接续。 “啊啊啊啊!!轻点呐!!!” 罗生生抵不住他前顶的冲击,腰腹下沉着,右手向后,胡乱地去抓他把腰的下臂,左手则撑在镜面,以防自己别真撞上去,泄露丑态。 “生生,别撒谎。” “真没什么啊……啊嗯……不行了……阿东……你慢点,真的要不行的啊!!” “接吻了吗?嗯?” 镜墙(下)(h) “没有……啊!!” “哼。” 程念樟望了眼镜像中,被自己操弄到几近凌乱的罗生生,鼻中不禁漏出声冷笑。 这女人太不老实。 少时就有遇事现挂的毛病,没想到如今年岁大了,非但旧痼不改,大大小小的谎话,还不分场合,直接对着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就来。 次次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实在是有够欠治。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亲了没有?” 他加快操弄,抬手用虎口卡着罗生生的下颚,将她面孔转正,使其不得不去直面,镜像里,与两人同步的对影,还有他们纵情交媾的旖旎风景。 “不要这样……阿东……嗯啊……不要!” 罗生生是真有些受不了…… 镜中的她,白皙的胴体随身后男人的动作而剧震,胸前那对不算丰腴的双乳,即使已经颠簸出了残影,仍能辨出上面红白交错着的,是程念樟刚才抓捏后,斑驳未褪的指印痕迹。 现在他们用的体位,两人一前一后,皆是站姿,罗生生身形娇小,腿不及他的长,站着肯定更加吃力。 而实际上,她也是要靠程念樟来扶着腰,才能勉强站稳,双腿颤抖着分立,根本由不得她来控制姿态,遮掩私处。 之前在剧组酒店,对着半身镜做的时候,还看不清晰,现在照全了,自己阴户外毛丛的形态,和腿缝间男人贯穿的细节,通通一览无余,只要不闭眼,想不看见都难。 罗生生的羞耻心就这样,被推高到顶,偏偏心里又止不住好奇地想看,就像在观赏一场等身的色情直播,主演顶着自己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 淫乱! 太淫乱了! 枷锁碎裂。 只是打眼轻瞥,都不及细看,她下身就起了股欲泄的冲动。 “生生,你太不听话,我让你离他远点,为什么次次都不听劝?” “真的没什么的……我不……啊!要到了……别肏那里……别啊!!” 罗生生虽然谎话连篇,但在泄不泄这回事上,却对他向来老实,几乎从不错报。 其实也不用她说…… 程念樟棒身敏感,此刻已能明显感觉到,她狭窄甬道内,四壁迅速加大的推挤和软肉奋力的吸啄。 “呃啊!” 因中出地太爽,教男人不禁仰头,发出喟叹。 停顿两秒控射后,程念樟将她环抱着,再次放慢了下身的动作。 “你不什么?嗯?” 不依不挠地。 女孩的头脑,在问话时被他轻巧地掰回,又重新面向了自己。 罗生生当下还沉陷在高潮未尽的余韵中,她以为程念樟这厢是要自己向他送吻,于是也没细听这人问了什么,直接就张开双唇,将舌尖给轻颤着探了出来。 半眯的眼色蒙了层室内蒸腾的热气,配合着她嘴上的动作,顿时生了几许,这女孩从不曾有过的艳色风情。 程念樟初始看到呆愣,直到被她朝后用力蹭顶,方才回神。 还管劳什子的季浩然。 他现下欲念发散,满脑想的,就只剩吻她的冲动。 “嗯……” 程念樟学她样子,也伸出了舌尖,点触两下后,再绕着她的擦碰。 此间的他们,少了话语的交锋,却更显交错鼻息的深重。 “唔嗯……” 灵舌收簇,紧接着,便是他们四唇的相撞。 口腔内的舌搅,因密闭而放肆,经几度的换气和相吻,激发了他们各自深藏的肉欲骚动。 渴望的阀门在一个长吻终结后,终于被完全撬落了下来,罗生生也不再去管什么主动不主动,淫荡不淫荡的评判桎梏。 后臀直接猛烈起伏,对撞着他的性器,开始了不知餍足的前后大动。 这女孩手上也不肯闲着,提起他的手腕,就把这人大掌直往自己胸上摁。 “阿东……嗯啊……好舒服……嗯……就这样,太舒服了啊!!” “别动这么快,会射。” “那就射好了……啊嗯……别停啊……只要是你的,我都爱吃的……” “呃……” 程念樟一向定力颇强。 但他最受不得,她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对着自己发骚。 喟叹后,为抑制射意,这男人携着她往边侧挪动半步,将罗生生右腿抬起,踩上了浴缸湿滑的上沿。 “啊!这样我站不稳的!” 罗生生下脚时,趔趄着,差点就打滑掉进了浴池的水中。 这动作于她来说,太缺乏安全感,遂她为表抗议,回头与他,张嘴就是一句嘟唇气鼓的抱怨。 程念樟听言,只挑眉轻笑,而后抬手,指向了身前的镜面—— “难得有机会照得清,不想看看吗?” “嗯?看什么?” “看我怎么肏你。” “你……啊!!!” 罗生生还来不及反抗,就被他给制住大腿,强迫着承接身后汹涌而来的,新一轮肉击攻势。 “是季浩然亲的你,还是你主动去亲的他?” “你这人……阿东……你太坏了……”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趁她脑子不清醒,变换着设问,逮到空隙就要下套引她往里面跳。 “答我。” “你怎么就……嗯……就这么笃定呢?别什么飞醋都吃呐!” “呵。” 将食指与中指沾上口津后,程念樟加快了下身顶弄的频率,覆指贴合性器的抽插,来回刮她花核,任凭罗生生怎么拉扯,他都没有丝毫放弃蹂躏的征兆。 “别弄我了……这样很容易会泄的呀!” 高潮逼近,罗生生嘴里说着拒绝,后腰却在不断起伏中,如浪向滩扑涌般,朝他卖力顶去。 程念樟深吸口气,放缓抽送,静享了片刻舒爽。 在短暂的沉静过后,他发狠在她腿侧,用力捏起块软肉,企图用痛感换她头脑的清醒,好来答他下面的质询。 “疼……” “那小子应门连嘴都不擦,也不知道是要炫给谁看?呵。” 嘴? 罗生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看见镜中的自己,唇色寡淡的模样。 她才知晓问题的所在—— 是出在自己口红的身上。 “你……嗯……别在意他,我不喜欢他的。” “屡教不改。” 联想到前事,忆起了季浩然强吻她的画面,程念樟好不容易压下的暴戾,又被翻了出来。 罗生生吞口唾沫后,怯怕着抬眸,只见镜中的他视线低垂,唇线下抿,面容阴沉着,一看就知状态不对。 “阿东?” 约定 程念樟未做回应。 极快的抽送过后,这男人调整体位,屏息将她掣肘,径直推向镜面,迎着女人下体奔涌的泄潮,抵住宫口,尽数射向腹中。 “啊……” 罗生生的侧脸,被后头压身的他,挤得有些变形。嘴唇开合的弧度受限,微微张启,尽管体内快感强烈,出口也只能发出这种绵软又无力的呻吟。 一点都不尽兴。 登顶过后,程念樟没急着从她体内抽出。 在性事里,女方往往会后劲更强一点。 尤其像罗生生这样的,平时自诩矜持,可一旦开荤,次次做完都要惯性地蹭他良久,小穴里的软肉亦不懈蠕动,全然是副贪食无餍的饕餮模样。 真是…… 怎么喂也喂不饱。 “啵” 程念樟静候数秒,直到性器半软,才磨蹭着退身拔出。 因为体力过度透支,加之没有欲望再来作撑,罗生生自他出来的那一刻起,整个人便止不住疲软,扶着镜子,直想下坠跪坐地上。 眼看她现在像个丧鬼似地贴镜滑落,程念樟连忙出手,半道将她的肘窝卡紧,而后侧身抬手,取来顶毛巾,意欲帮她擦去腿根处,正在不断下渗的白稠黏腻。 “你刚刚是生气了吗?” 罗生生搭了记手,借力站稳后,转头向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 男人不否认,直接回了她个沉沉的鼻音。 他不高兴时就是这副死样子。 多说个字,都懒。 “我真的不喜欢季浩然,唔……当时就想着气气你,所以冲动了点。” “呵,冲动。” “别……你别这样摆我脸色……” 不怪罗生生心怵,程念樟当下辞色皆冷,表情挂相地厉害,替她清理完,随手扔掉毛巾,转身便直接跨腿入浴,没再多看她一眼。 这男人完全下水后,展臂搭在浴池的边缘,面向全景窗外寂夜的风景,任凭视线随颅脑一道放空。 从背影看来,他的姿态还算惬意。 眼瞧水面漂浮的热气有渐薄的趋势,罗生生怕他嫌凉,赶紧狗腿地伸手,将龙头再次“哗啦”开启。 水流如柱冲刷,浴球顺势起泡,在他身边爆起白沫一片。 “既然晓得季浩然心思不单纯,为什么还上赶着去贴近?” “没上赶着……” “闹出像上次一样的笑话,别人也只会当你自找。外界的舆论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本就没多少善意……” 程念樟话到一半,嫌水声吵闹,用力关闸后,偏头扫了她一眼: “束身自好,明哲保身,这种最简单的处世道理,就算没人教过,但罗生生,扪心自问,从宋远哲到季浩然,这方面你吃得亏,算少吗?” 原来骂人不知检点,还能这么拐着弯儿地来…… 这话往难听了说,叫好为人师,但细品,却也能听出几许语重心长。 罗生生刚才只当程念樟冷脸是在吃醋,没想他心里居然还藏了这层教诲的心思。 她噘着嘴,侧坐在男人身边假装玩了会儿泡泡,厘清思路后,强咽下对这死男人“州官放火”“恶人告状”的怨怼,不情不愿吐出了个“知道了”,才勉强算作对他的回应。 此间敷衍,程念樟自然听得明白。 “哪句说错了吗?” “没错,就是觉得你……嗯……有点像我爸,明明自己也不怎么样,教育我时,倒是喋喋叨叨,道理一堆。” 像她爸? 这是在嫌他烦了。 “呵。” 没人会乐意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水流搅动,程念樟于一声冷笑过后,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挪身与她拉开段不小的距离。 换定位置,他不再与她背对,从罗生生的视角观察,终于能看清这男人无甚表情的侧脸。 今夜他也是的,小脾气出奇地多,关键还一阵接一阵儿的,从进门到现在,变着花样地发作个没完。 来去几回后,闹得她……都有点习惯了。 甚至有时还能从这人的臭脸里,发掘出那么几许耐人寻味的可爱出来。 思绪飘到这层,罗生生不禁抿唇上翘,几不可察地带出了笑意。 休整完,恢复些力气后,她也抬腿,趁着水还温热,赶紧入浴。 泡沫覆盖躯体,只放出个她的头颈,让这女孩在水中移动时,犹如小蛇游弋一般,滑腻地钻入了男人怀中。 蓬软的发丝蹭在程念樟的肩窝,挠得脖颈泛痒,而他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识,只仰起头,任凭这女人在自己胸口恣意动作。 “好了,别气了嘛……昂?” 掐着嗓子撒了句娇,罗生生抬眼,正好瞥见了他的喉结吞动,便张嘴含濡了上去。 “呃嗯……” 她唇瓣柔软,又吸吮有度,竟意外教这个男人感到了适意。 “别在上面留印,为遮这些东西,出通告时旁人会跟着折腾,等后续我排空了档期,再随你怎么玩都行。” 通告? 罗生生正嘬他锁骨,刚咬到一半,就听来了这个噩耗,动作瞬间僵住。 “怎么才回来,就又要走了?” “正常工作而已。” “哎……你这两天都没怎么陪我,就光顾着斗气了,真是浪费。” 也不是不懂事的主,嘴上再埋怨,罗生生也不会真想他来天天围着自己转悠。只是聚少离多,不管对怎样的情侣,都算不得什么好过的状态,她心有恹恹,也实属是正常。 程念樟本心里,当然也不愿意分开。他是最好能把罗生生揣口袋里的,走哪带哪,最是省心。 但那也只存于想象,成人不似孩童,更应要懂取舍才对。 为表安慰,这男人收拢起结实的上臂,将怀中人环抱着收紧,趁当下氛围逐渐安逸,放下方才龃龉,低头轻柔地吻上女孩发顶,再悉心替她整理沾湿的鬓边,卡到耳后,以此便于他来欣赏身前这张娇软的半脸。 “没那么赶,后天才飞成都,明天我应当还在剧组。” “哦。” “怎么了?” “你在片场都不爱搭理我的,至多在酒店睡个觉,想想也没多大意思。” 程念樟听言顿了顿。 “呵”待回过味,这男人直接偏头笑过,调侃她道:“你要想剧组睡,我也照样是可以奉陪的。” “啊!什么呀!谁说那个了……” 罗生生一听“剧组睡”,就想起了储藏室那次,脸上因那白日宣淫的浮想,瞬间烧红一片,于是在水下,报复性地用膝盖撞顶了记他的腿肉。 池水因她这个动作,带着浮沫,随波澜层层浪涌向两人身体,引出了他们贴合胸间的绵柔的痒意。 “往上一点。” 程念樟只手下行,轻拍女人侧腰。 罗生生会意,蹬腿后,直接翻身压跪住他,双手勾上男人肩颈,臀摆前后轻移,玩儿似地蹭了两下这人再度起势的性器,表情颇具得意。 “没完没了。” 也不知道在说谁。 娇嗔完,她没给程念樟什么接话的机会,径直抬手,将他的俊脸捧起,上仰着面向自己,俯首便覆吻了下去。 “唔嗯……” 吻到情浓时,即便肉棍进身,她也只稍蹙了下眉,完全不舍放他。 他们其后就这么黏连着不断起伏,变换体位,将周身的静波搅成涛浪,最终拍岸漫溢,池水一如欲望流泻四处,和着罗生生莺啼般的吟哦,浸润出了满室催情的春潮。 大概是环境与气氛的加成,这两人出浴后,在窗前的软塌和床上,不眠不休又做了几轮。 睡去后,翌日直到近午,程念樟才堪堪被身旁接打电话的声音闹醒。 “吵死——” 这男人惯性想抱怨,不料刚张开嘴,就被罗生生给捂了起来。 “囡囡,谁在边上?” 电话那头的蔺安娴耳尖,一下就听出了异样。 “呃……阿东在的。” “哦,伊现在哪能也欢喜困懒觉了?” “他平时工作吃力的,今朝难得休息,就多困会儿觉,姆妈侬伐要多想。” 蔺安娴不解,她多想什么了? 真是此地无银叁百两。 “妈妈要烧饭了,侬和伊也不要窝太久,不像腔的。” “晓得了!晓得了!” 被自己妈妈这么一说,罗生生立马羞地……直想找个地洞下钻。 待挂了电话,她乘身侧不备,反手用劲,就把程念樟的耳朵给掐拧,将他初醒还陷在混沌的脑袋,给来回晃荡个不停。 “没看我打电话呢!” 这男人本身起床气就重,这下被她弄地心里更是恼火。但因对象是她,又不忍发作脾气,于是只好皱着脸,面朝下地把头埋进软枕,和自己置怒。 “你妈说什么了?” 冷静会儿后,他转头露出小半张脸,眯着眼,状似无意地问了她这句。 “说我哥出来的时间定下了,下个月20号,你那时空吗?” “好像是节庆里?应该能腾挪两天。” “嗯,初五的,正好迎财神,我们可以一起沾沾喜气。” “哦” 男人答应完,复又把脸埋回,藏起了自己当下深锁的表情。 他不忍破坏罗生生的情绪,就算不知傅家具体在打什么算盘,但罗熹凶多吉少,在他看来…… 几乎已成定局。 说客 程念樟和罗生生在房内吃完早茶,便一前一后出了酒店。 小谢从居老板那儿得到消息,连夜携上助理一干,马不停蹄驱车从外市赶来,停伏在四季地库,准备第一时间处理相关善后事宜。 他中途尝试联系过自己老板,那头是发信不回,去电也不接,就这么断联着直到过午,才将将把正主给盼了出来。 程念樟起后被罗生生拾掇了一番,状态立时恢复至往日飒然。 小谢上楼迎他时,见这人从远处走近,步姿悠闲,面色亦很松弛,根本寻不到居老板昨晚形容的那股子落拓与颓靡的样貌。 要不是和对方打过几次交道,他真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联起手来,故意整他一遭,想借此逗乐。 “Evan,下面小邹和师傅也等了你一夜,你随我们走,生生姐大卞说他来送,你等会儿把钥匙给他就行。” “志恒也来了?” “今早他敲窗,说是居老板叫来的。” “呵,又不是什么大事,兴师动众的。” 说这话时,程念樟对着梯门的镜面,自照着正了正衣,语气轻飘,似是完全没把前两日的醉生梦死,给记在心上。 估计是相处久了,他也沾了些罗生生不记教训的毛病,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小谢这人慕强,见他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当下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怒其不争的嫌弃。 “Evan,你变了。” “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就觉得生生姐手段挺厉害的,连你都能吃得那么死,怪佩服她的。” 小谢嘴滑,爆了句颇具反讽的品评。 明褒暗贬的,听着很膈应人。 程念樟闻言,于垂眸复抬间,眼色陡增犀利。 他斜眼瞟向镜中的小谢,嘴角逐渐下翘,是明晃晃地把不悦给写在了脸上。 “这话和我说没问题,但在罗生生面前,以后少来揶揄碎嘴这套。轮不到你管的,手就别伸太远,私事上,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下手来指点的地步。” “Evan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谢一听他语气凌厉,知晓自己踩了大雷,赶紧抬手挠头,下意识地矢口否认了起来。 “叮” 此时恰好到梯,进去后,小谢为免无言尴尬,又怕多话引Evan再生不满,遂绞尽脑汁,排摸了一圈近来发生的琐事,从中挑了件最近的开口,决心拿它来缓和一下彼此的气氛: “昨天你中环那套房的物业,联系我说到了些大件,问是不是装修要用,东西现在堆在消防通道,有安全隐患,让我们最好能尽快处理一下。” “大件?” “海运来的,看照片像板材,又像是画,边上还有个敦实的大箱,面单上全是磨掉一半的英文,保安也看不懂。” 家里的事,程念樟向来都让助理在照看,既然小谢不晓得东西的来历,那他自然也不会清楚。 “没印象,难处理的话,就让他们原路退回……呃,等一下,是英国寄来的吗?” “这个倒没细问……”小谢答到一半,挖掘出了不对:“英国?不会是生生姐的东西吧?她知道你家?” “住过的。” “操!” 小谢终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弄得程念樟一阵莫名。 “你俩讲实话,没脑子一热,连证也扯了吧?我现在有点怕,Evan你给我吃个定心丸,这事可大可小,团队十几号人都在靠你吃饭,真有什么风头,我们肯定得提前做好预案。” 原来在芥蒂这个。 “就借她放点东西,不用联想太多。” “东西进来了,人也不会远的。哎,不说了,说了你又得嫌我多管。” “呵,知道就好。” 程念樟笑过,也没再点他。 小谢话里说起了结婚,他从前没敢想得太远,所以也不曾规划。但既然现在连旁人都有了这样的观感,那罗生生又会有怎样的打算? 今早他留心了耳她与蔺安娴的对话,似乎也没听闻有什么反对。 如果她想把进度提上日程的话,他倒也不觉得这是有多难办的大事。 事在人为罢了。 罗生生遵着程念樟的叮嘱,等他出门后半个小时左右,才东躲西藏,蹑手蹑脚地前往地库,去寻他那辆汉兰达。 卞志恒瞧见她时,正叼着根烟未点。 他趴在方向盘上,静观着罗生生找不着车位的窘样,也不识闪灯。 这女孩当下素面,发型凌乱,尽显着憔悴。身上则裹了件不合体的男士外套,像套了个龟壳似地可笑。 她也不知犯了什么蠢,在前头来去叁回,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愣是过车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副脑袋灵光的样子。 也不知程念樟看上了这女人的什么? “哔—哔—” 罗生生第四次经过时,卞志恒收了烟,鸣笛摇窗,探头将她叫住。 “喂,上车。” 女孩脚步顿住。 “卞大哥,是你啊!” 罗生生见到司机是他,蓦地还有些惊讶。 自从上次印度分别后,她只寥寥在远处瞥见过他几次,这人说是程念樟的保镖,但想来身份肯定没有面上说得那么简单,不然平日绝不会如此少见。 卞志恒其人,打手出身,酷爱用拳头说话,不喜动嘴,更不爱客套。虽然罗生生满面笑意地招呼了他,他却完全不为所动,转匙打火,半句话也不稀的多说。 “程念樟也是的,和我说停在紫色那片,到了才知道,居然是粉色的,害我找了老半天。” “确实,他眼睛有时是挺瞎的。” “啊?” 这大块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句让人接不下去的话头。 罗生生挠头眨了眨眼,因与对方不熟,她也琢磨不出他话里有什么耐人寻味的深意。 “对了,卞师傅,我平时也不见你,我看其他明星的保镖,出入不都是个固定的人近身跟着,怎么就他,好像每次带着随行的安保,除了你,就没几个熟脸的呢?” “我是开安保公司的,那些是我手下。” 呃…… 难怪轻易见不着人,原来竟是个老板。 “哎呀!那他怎么能让你来载我回去?给你差使这种小事,让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怕他觉得自己阴阳怪气,罗生生说着说着,就抬手捂起了脸,挤眼露出副难做的表情,矫揉地厉害。 卞志恒不吃这套。 “你出现以后,他身边就总会有些平白多出的麻烦。” “是吗?” “嗯。” “那你是不是和居老板一样,也不怎么喜欢我呀?” 罗生生敏感又聪颖,也不惧点破他人的话意。从上车起,她就能感受到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与其虚与委蛇,倒不如大家坦诚相待来得畅快。 “他身边,就没几个喜欢你的。” “哦,随便你们喜不喜欢,反正我又不和你们过。” “嘁” “我还不喜欢你们呢!他以前可干净向上了,现在都不知道交了些什么朋友,带他喝嫖赌抽,把那些烂仔的坏习惯,全给傍了个满身。” “呵,程念樟要没这些朋友,你当今天还能见得着他?” 罗生生听言怔怔。 “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没怎么,都是些旧事,过去了就没什么重提的必要。” “卞大哥,你今天到底想与我说些什么?” 卞志恒原本今次,是被居老板叫来做她工作,劝分的。 但每每话到嘴边,他又会有些不忍。 不是对罗生生,而是对程念樟。 “我这人不懂谈情,嘴巴也笨,说到底只是想劝你多点珍惜罢了。” “我没有不珍惜。” “哦……那最好。” 两人过完这个来回,各自就再无话题可聊。 居老板临他出来前,学锦囊妙计,也准备了几通自认高明的话术,只可惜卞志恒半道听罗生生讲起程念樟的从前,心房塌软,最终还是把那些话术又给通通咽了下去。 到底是一句没提。 他送完罗生生回到酒店,就转至片场,去找程念樟欲聊正事。 刘琨案里,与楚谡父母接头的线人,昨日被巡察组请去喝茶,后续就算放出,也不宜再留用。 本不算什么大事,但这是景隆的暗线第一次和官家交手,一旦落下案底,只要上面有决心,顺藤摸瓜是迟早的事情。 不得不防。 工作(上) 今日B组的戏原定从下午拍至晚夜,魏寅顾及罗生生昨日的身体状态,让陈珂调换掌镜,教另一位轮休的摄影师,顶上了她的下午半场。 三四点开始,广州落了场淅沥绵长的冬雨,入夜后,气温骤降。 罗生生补眠时,于半梦半醒间,接到通林瑜的来电,告她宋远哲已抵达新加坡做相关复健,问她节前有无安排。 她没有安排,就算有,也不会与他们细说。 含含混混听到对过又提及春节和年会之类的杂事,她当时泛着迷糊,挂断以后,立马便忘了自己前言不搭后语地,和林瑜到底谈出了些什么名堂。 潜意识里,应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因为如果紧要,那她自己肯定记得比谁都要牢。 哪会这样说忘就忘? 近夜,睡过场回笼觉的罗生生,从醒后鼻塞哑嗓的病征里,觉到自己有些感冒。 对于这种来去匆匆的小毛病,她向来不甚在意,服了药,戴上口罩,从程念樟规整的行李箱里随手掯出件卫衣,镜前简单比划了一番,确认能穿,就直接套头上身,而后形似小鬼般地,闪现到了片场。 虽然身体略有不适,但好在她的心情,现下正值畅快的时候。 这女孩一路行步,蹦蹦跳跳,刚进大门,连帽兜都还没摘,就开始迫不及待搜寻起程念樟的身影。 监视器前,她要找的这个男人,此刻正懒散靠在椅背,目若无物地盯着屏返出神,就连有人走近周身,也反常地不曾有任何发觉。 “嘿!” 罗生生趁边上人烟渐少,上前拍他一记肩膀,凑在耳边,不大不小叫喊了一声,想靠这招帮他把丢的魂给唤回来。 “想什么呢?屏都没东西了还看……” 见他怒目回身,罗生生赶紧拉下口罩,边说着话,边应激往后退了半步。 程念樟最讨厌别人挨着后颈说话,刚才光听嗓音没辨出是谁,转头发现是她,眉目便立时舒展开来。 于是他反掌向上,勾了勾四指,明目张胆在众人面前,招她靠向自己。 “嗓子怎么了?” 罗生生的可视范围内,有几个同事正在周围布线,就算他们全都是弯腰低头的状态,也难保不会留一耳朵这边的异样。 她不想自己变成谈资,遂拢着嘴,格外小声地回了句: “有点感冒。” 感冒? “越活越回去了,变天也不识吗?” 瞧她畏首畏脚,程念樟直接将她右手抓紧,自背后过肩捞向胸前,牵着定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说来也奇怪,明明穿得比她单薄,室内也不比外头温暖多少,这男人的掌心却异常有股煨热,格外烫人。 他用拇指细微摩挲,弄痒她的虎口,书写着情人间独有的一份亲昵。 罗生生心里是欢喜他这样的,但大庭广众地,又怕遭人闲话,于是便象征性地抽动着,抗拒了两下。 女孩子的力气总归不及男人的掌劲厉害,最后往往越是挣扎,反而会被对方给攥地越紧。 “做什么呀!别人会看见的……” “怕人还过来?”程念樟听言,不解瞟向她,而后再对了眼表:“去和陈珂点卯了吗?” 下一场按进程,快该到打板的时候了。 程念樟没她那么在乎外人的看法,既然是正牌的关系,剧组爱怎么传他都没有芥蒂。外加是棚内的拍摄,不像在外头,隔绝了代拍这层风险,他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兴头起了,连接吻都不会惧怕,牵个手又算得了什么有碍观瞻的大事? 这厢斗不过他的罗生生,只得认命转身,欲盖弥彰地遮挡住部分自外投来的视线,于轻咳两声后,答他道: “门外碰着陈指导在和魏寅说事,打过招呼了。我刚粗听了耳,好像阴雨的关系,明天的室外戏要延后再拍,这事你晓得伐?” “嗯,晚上会出新的班头,他们给你排了满勤,我明天尽量早起送完你再走。” “咦?” “咦什么?” “你做啥要送我?奇奇怪怪的。” 说这句时,罗生生俯身靠近,笑着噘嘴同他拿乔,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姿态。 这姿势看着像是邀吻,程念樟凑身正欲亲上,不料—— “咳咳” 身后响起几声提示的轻咳,中断了两人的对话,也惊诧了他们的亲昵。 陈珂拉开椅凳,垂眸看地,权当方才无事发生,侧耳与魏寅催了声进度。 “A位和C位看过去布光好像偏暗,你看要不要加盏顶灯?人面正打的布兰特等会儿估计也要再加点瓦数……” 他说到一半,转身拍了拍罗生生的小臂。 “小罗,A位是你的机位,你觉得呢?” “啊?” 罗生生脑子还没从刚才的宕机里缓过神,被领导蓦地这么一点,差点晕乎到,连转头该向左边还是右边,都有点拎不清楚。 “陈指导问你灯光是不是太暗。” 程念樟倒好,和个没事人一样,翘起腿,好笑地也来掺和一嘴,当即与她划清泾渭,瞬间抽身,和个旁观者似地,加入到了看热闹的行列。 真是又坏又不要脸。 “还……还好吧……唔……我看看” 不过罗生生当下也抽不出空,去琢磨他的态度。 这姑娘现在心思,整个飘回到了工作上,因为进来还没上过机位,她怕被抓包怠工,就赶紧用肉眼踮起脚往场内辨了辨。 这才发现灯光营造的对比度,确实好像差了点意思。 “亮部不够突出,感觉拍出来画面会有些平。” 陈珂听言点头,而后抬手在屏返上画了几个圈。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下去让灯光补上,然后多调试几遍,我们看过效果再说。” 接到指令,罗生生用干涩的嗓音,极度用力地回复了声—— “诶,好嘞!” 而后她便逃也似地跑离了导演区,以为走了人,就能带走尴尬。 魏寅静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等她忙起,复又神色略带凝重地看向了程念樟的座次。 “工作场合,你也稍注意点。” “注意什么?” “现场多少双眼睛盯着,总保不准会有漏风的人。有些事情,转了几手,到最后谁知道会传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程念樟最不爱听。 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正经的关系。 “呵,老魏,你最近管得可真够宽的。” 陈珂此时坐在他们中间,任凭身边炮火来去,依旧老僧入定般未有言语。 屏幕里的画面,因光度变幻忽而爆白,忽而又频闪着晃人眼睛。 等调试地差不多后,罗生生看了眼自己机器里的呈现,拿起对讲,开口询问了声主创的意见。 “场景光OK吗?可以的话,我喊光替过来测面光。” “可以,不错。” 陈珂对着屏幕,表情透露满意。 待挂掉对讲,他默默沉吟了片刻,等两边逐渐趋于平和,方才终于下定决心,转头面向了在自己右手边,低头不语的程念樟。 “念樟,你白天说的事我考虑了一下……” 男人抬眼,来了兴味。 “哦?怎么样?” “正式编制不像项目组队,招录是有统一流程的,说穿了,就和你们演员挤破了头想进国话是一个道理,我们工作室隶属国影的三产,她如果想被留用,单靠我的一句话……很难成事。” “那就是要她考编的意思?” 陈珂失笑。 “只是暂时给不了编制,续合同是没问题的,她能力不差,秉性上来看也能吃苦,日后派她跟其他项目,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原来是欲扬先抑。 程念樟挑眉,顿住几秒,直到将话意完全消化后,方才端正坐姿,郑重与陈珂道了声“谢谢”。 工作(下) 深夜收工前,陈珂特意喊大壮把罗生生留下,说要做个领导谈心。 本是很常见的事情,但罗生生没这方面的经验,还当是自己最近工作状态不好,所以要被单独拎出来批评。 她是典型的乖崽性格,最怕被长辈训斥,尤其还是陈珂这种专业型的领导,权威摆在那里,实在让人更感畏惧。 所以收工前后,这姑娘基本都是副战战兢兢的状态,一点错漏也不敢轻犯,更不敢去找程念樟,和他再有放肆。 “陈珂收工要与我谈话,你先回。” 确认完最后一段回放,随魏寅喊停,程念樟拿起手机,一眼就见着了罗生生的微信。他没想陈珂的执行会如此迅猛,遂下意识地用余光,于无觉间扫了眼身侧。 而后低头,手指微动,只简短回了三字。 “我等你” 夜里延绵下了几场小雨,棚外的空气里有些泥腥气,湿湿嗒嗒的,尤其是在江边,潮意更甚。 魏寅收工后,借呷烟的名头,拉上程念樟在堤坡下散漫地待了会儿,中间他几度话到喉头,却总变作欲言又止。 “找我想说什么?” 程念樟手里的烟,自己没尝两口,倒是被江风一直给吹到了烟尾。 “新的代言吗?怎么平白就开始戴戒了?我记得你向来是不爱缀饰自己的。” 随他提示,程念樟低头翻看手面。 为免高调,他今天把本该戴在左手的素戒,套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这男人的手面十分漂亮,冷白的皮色配上他指间夹烟的娴雅,让原本平淡无奇的铂金,在流萤般的碎波和月光构成的画面里,更显熠熠。 “不算缀饰,一对的。” “和罗生生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 听程念樟尾音上翘,是典型的得意语气,魏寅不禁表情牵扯,直觉有些想笑。 “挺好的。” 语气不轻不重的,听着像是还有后话。 少有人会喜欢这种讳莫如深,程念樟自然也不。 “你讲话怎么也开始瞻前顾后了起来,有事直说就行。” “我只是怕你觉得我多事……” “多不多事,也要听了才知晓。” “那我就直说了,我这边联系了几个老牌的工作室,如果你想让罗生生长留在国内,我和他们打声招呼就行,StudioM的规矩多,又是国资背景,她一个女孩,从底层向上,肯定常会有天顶压着,你帮她选的这条路……实际并不好走。” 魏寅站位高,看得也远,说出的话不中听,但从现实功利的角度出发,本质并无错处。 程念樟听言,给自己送了口烟,换下面上懒散,蹙眉表露出了些微不悦。 “她说喜欢,让她试试也无妨。罗生生不是个畏难的个性,我想你也合该看得出来,况且她还年轻,有得是选择的余地,你替她着什么急?” “我只是建议。” “哦,从前倒是没发现,你竟还会对人有这么殷勤的一面。” 又开始了…… 魏寅低头,用执烟的两指点额轻揉。 照他这阴阳怪气的劲头,这天……恐怕是很难再聊得下去。 夜色渐深。 他俩其后扶栏又吹了会儿江风,眼看时候不早,因程念樟说要留守,魏寅也不再作陪,照例拍肩言别,先行坐车返回酒店休憩。 陈珂与罗生生也不知谈了些什么,直到棚内大灯熄灭,才见两人跟随最后一批工作人员,从门口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远看过去,罗生生心情应当不错,虽然辨不清表情,但她身体放松,步态也轻盈,显露出一股自然散发的快意,想来陈珂还算讲究情面,没给她设置什么下马威来挫掉锐气。 “你怎么不在车里?” 罗生生送走领导,兴高采烈去程念樟的保姆车外敲窗,却没想扑了个空。 “在坡下。” 她收信往江边望去,果然见那男人亦正抬首看向自己。 他交腿站着,手肘支在栏杆,姿态慵懒地厉害,入目满是惬意,发随风动,眼含笑意,看着就很让人舒心。 “冻死了,你穿这么少不冷呀!” 罗生生快步跑下,在他身前一步定住,小心地左右看了眼,确认无人后,才敢上去将他拥住。 “嗓子怎么还没好?” “都说感冒了,哪有那么快好。” “哦,陈珂同你讲了些什么?” “问我有什么职业规划,除长片外,愿不愿意去拍商业广告和短片,然后还提了嘴,说最近有个女性导演在组建团队,和StudioM有接洽,征询我意见,看想不想去参与带队……” 罗生生嘴里讲的这些,都是很细化的内容,绝不是今天程念樟临时起意后,陈珂就能现场抛出的橄榄枝。 看得出来,虽然平时粗看像个冷面领导,但对待下属,陈珂实则并不缺乏发现与赏识的眼力。 “那你怎么答的?” “当然全愿意啦!我还以为陈指导很讨厌我呢,今天谈了才发现,他人蛮好的。” “呵” 听闻她语调兴奋欢畅,程念樟也不禁跟笑。 他借着拥抱的姿势,懒懒将下颚抵在女孩发旋,安静聆听着罗生生嘴里,喋喋个不停的自鸣得意。 这女人叽里呱啦地,程念樟后程就没再细听内容。 他走神并非觉得啰嗦,反而是思绪飘远,想她能保持现在这副样子就挺好,没有远虑,也不计较得失,还总可以从些小事里获得绵长的喜悦,活得简简单单,拥有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满足感和适意。 “不过阿东,你和我讲实话,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因为总感觉太突然了,我都没和领导提过留下的事,他倒先来找到了我。” 罗生生说完,掐了下男人后腰,仰头眯眼看向他,颇有些质问的意味。 “没说太多,白天闲聊提过一嘴。” “啊?”她噘起嘴,失望地松手:“那这样看来,应该还是你的功劳更高,他不过就是卖个面子而已……” “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左右不了什么。” 程念樟抬手搂上她肩,紧接着俯首又安慰了一句: “不要抗拒人脉,那些教唆你剥离社会关系的,只是运气没落自己头上而已,善于利用和把握机会,也是种魄力和能力,懂了吗?” “唔……” 这人也太会洗脑了。 罗生生知道他出发点是好的,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也没急着应承。 “自己没衣服吗?老穿我的。” 程念樟抖了抖她背后的帽兜,今夜刚见面,他就辨出了这件卫衣,穿她身上又大又松的,一点也不合体,甚至跑起来甩袖的模样,多少还带了点滑稽。 罗生生是个鬼灵精,听后瞳眼提溜一圈,拉紧抽绳,故意佯装出不开心来,与他娇嗔道: “你要不乐意,我脱了还你呗。” “回去再脱吧。” 说时,男人伸手下移,掐出了她腰型原始的粗细,而后用劲教罗生生贴近自己,低头先吻鼻尖,未感抗拒,再下行覆上双唇。 轻柔缱绻地,实在有够迷晕人的头脑。 “糟糕……” 换气的当口,罗生生倏地偏过了头。 “怎么了?” “我感冒呢……传染给你怎么办?” “小毛病,不碍事。” 这男人说完也不再给她反抗的机会,掰正了脸孔,提起女人下颚,便又再次吻了下去。 子夜的风,常会袭卷带来凄厉,尤其是在潮寒的冬雨过后。 然而他们两人彼此相拥着,热度传递,竟意外隔绝了体外的冷意,世人常说爱有魔力,罗生生心想,所谓的魔力,大抵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 次日下午,程念樟送完罗生生,便马不停蹄地前往白云准备出发。 临行前,他收到一条景隆的来信,上面是几段监控的截屏,分别来自医院和学校的公共区域。里面的人物,其他都是陌生,只唯独一个高挑的背影,看来还算眼熟。 下面给的身份备注,写着“林瑜”两字,冒号后紧接着“宋远哲私助”的抬头。 程念樟翻阅完,将手机反扣,在闭眼思索的瞬间,让他止不住产生了一种,被秽物黏上的恶心感受。 然而…… 福至无双,祸不单行。 当这男人落地成都之后,也不知是天候的变化,还是由于昨夜过于放纵。 随喉头泛痒带出了几声咳嗽,他再开口说话时,只听嗓音沙哑,发声也困难,鼻头还总有流涕的冲动。 他向来康健,没想到今次还真教罗生生给一语成谶,让自己久违地触到了生病的霉头。 安心 感冒照理是个小病,但这次程念樟去往成都后,按主办方安排,沿川藏线,要跟着记者西行去往阿坝完成拍摄。 那里随着入藏,海拔渐高,过了观音桥后,常人多会有些高反,他又是身强体壮的高发人群,鼻塞加迭着头疼,直接将些细小的病灶演化成了连日不退的高烧。 程念樟对待工作敬业,在镜头前始终强装正常,压制病态,愣是没表露出太大的异常。活动是国家扶贫基金会联合西南文旅的纪录片项目,他既然当初为了人情接下,就没有怠慢的道理。 四天的拍摄周期,他最远走到色达,而后折返成都。 一月阿坝下了场大雪,回程的沿路冻川成型,冰湖封固。 中段停息时,程念樟窝在车里,望见盛景,以前无动于衷的事情,当下竟然莫名带起了些从不曾有的分享欲望。 但因外面高寒的关系,他又正处病中,受不得冻,便叫小谢喊后车摄制组的大哥,帮忙拍了段雪景,传给了罗生生。 对面收信,很快就有了回复。 “拍完了吗?” 这几天说是有外人全程跟拍,她不敢发语音或视频给他,联系基本都靠文字,断断续续的,所以也并不清楚他的状况。 程念樟问小谢要了日程,上面显示晚上落定成都,在滨河路还有个夜蒲的局。他听闻后,联想场景,觉到头痛,就挥手推去,改换成了休息。 “拍完了,今晚会住成都。” 打字时,这男人有些生理性的手抖,多以回她短句为主。 “嗯嗯,对了,你那里下了雪好漂亮哦(星星眼表情)” “是的” “这么好的风景,他们怎么能舍得不拍拍你呢?” 罗生生自收信起,已经把视频来回观赏了不下十遍,从拍摄效果看,很明显是专业摄录的图景,里面的冰河上,有好几个黑黢黢的人影在来回走动,但却没一个看来是像他的。 结合他最近回她消息,总藏着股恹恹般的简略,让这女孩禁不住在心头起了一丝疑虑。 程念樟是知晓罗生生的,防他像防贼一样,喜欢变着花样来查岗。 “你等等” 他回完信,试图摇下车窗,感受室外温度。 隆冬的川西不似广州,天气是刺骨的寒,他刚伸出手就被冷风直直扎进后脑,全身应激打了个寒颤。 “Evan你做什么?” 小谢心急,上前连忙帮他摁上窗钮,顺带掖紧了羽绒服的边角,防止他身体被风灌入,加重病情。 “我下去打个卡。” “打卡?Evan你脑子烧坏咯?外面零下十几度的。” “不碍事,到平地自然会好的。” 这种时节的这块地界,他估摸这辈子也就会来这么一次。 罗生生既然要看,那就拍给她看看,也算个纪念,省得这女人心里惦记,往后闹得他更不安生。 “是生生姐吧?她怎么老爱折腾你的?” 小谢气地慌,出口就是句对罗生生的鞭挞。 程念樟没答,他将外套拉链一拉到顶,扣上防风的颈扣,戴上手套,待做好这些户外准备后,这男人大力开门,直接利落干脆地跳下了车。 罗生生接到视频邀请时,恰逢器材车到达片场。她趁开工还早,鬼鬼祟祟躲到了停车场边的凉亭,隔绝掉旁人,方才放心按下接通。 画面对过,是逐渐变大的连片黑山,前方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冰面上沉积的皑皑旷雪,风景瑰丽绝美,却唯独不见人烟。 手机的音频,如果贴近了仔细听,能清晰辨出背景里,男人呼吸的浑浊,还有鞋履踩雪的“吱——”声。 从节奏和连音判断,程念樟的步伐应当既缓慢,又沉甸,想来每一脚下地,都走得很是辛苦。 “阿东?” “在的。” 男人拖着病体行了十二三米,就没再往雪原深处探索。领队提示他湖心的冰面薄,偶尔盖雪下,可能藏的还是脆裂的冰凌,误踩会很危险。 站定别人杂沓踩出的落脚点,程念樟翻转手机,从下往上照了照面孔,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是在工作,没干其他。 “脸怎么那么红?感觉冻死了要!” “零下十几度,咳……是挺冻的。” “那你快回去吧,别晃外面了,要生病的。” “咳咳……这几天习惯了,西边更冷的地方,咳……照样要出外景,不碍事。” 这点病苦,难受归难受,但在程念樟的眼里,还算不上什么艰难和险阻。 “怎么咳这么厉害?” “咳……高原上,很正常。” 又开始逞能,说些骗她的胡话了。 罗生生憋嘴。 “快回去吧,我看天上的落雪都是横着飘的,风吹地肯定厉害,你别傻站着让脸吹出冻疮,最后把你的吃饭家伙都给吹没了……” “呵”程念樟被她的调侃逗笑,低头踢掉脚边的石子:“你就是念不得我好。” “我是怕你短寿,活不到老。” “呵……咳!咳——” 视频被蓦地掐断。 飘忽的雪呛进咽喉,程念樟的咳嗽倏尔变作剧烈,人的气管连着肺叶,他弯腰捂着腰腹,差点一头栽倒在脚下的冰面。 “Evan!” 小谢察觉异常,喊来帮手,提着毯子飞快地跑去接他。 男人此刻手里的手机嗡嗡响着,是罗生生不间断的来电,然而现在的他,被众人围拥着,已无暇再去顾她焦急。 乌龙 像程念樟这样体量的明星,就医被拍,事态可大可小,随行人员因顾及舆论和定责,第一反应竟是通报上级做出指示,由此硬生生延宕出了不少等待的虚耗。 好在这趟行程的地接,来自川省政府的文宣部。上面听说这大明星身体出了问题,反应果敢,直接喊来急救开道,从川西一路畅行,护送回了天府。 程念樟本人的病理反应,实际并没有外人想地那么严重,到了低海拔地区,足氧环境下,他体力和精神都恢复地很快。 只是要命的咳嗽始终停不下来,他的胸腔内还偶有阵痛,会不自觉起些干呕,大概率像肺上染了炎症,常见的急性毛病,回去挂水休息两天即可。 然而初始小谢太情急,没想把阵仗搞得过大,从上到下惊动了不少人,最后还占用了大批社会公共资源,如此一来,为防后患,对外扭直作曲的文章,那肯定是妥妥要去做的了。 否则不好帮政府层面打圆场,顺带也容易给程念樟落个高调矜贵的口实。 于是小谢赶忙联系自家宣传,编辑了些透露病情风声的消息,在各大社交媒体集中式传播。 一番发酵后,很快,与程念樟相关的词条,便迅速冲上热榜,连带川西和成都一道绑定着闪现,把本来无声无息无经费的政宣项目,瞬间引入到了大众视野。 纪录片还未播出,就已催发了对于相关地域和事件的讨论。 事态的发展,政府部委乐见其成,所以就算当夜程念樟已无碍,也没一个当事人出来辟谣他病重的消息。 小谢在他们一行回成都前,有接过罗生生的一个电话。 当时他和自己老板分坐两车,干脆就无所顾忌,放飞自我,挨近话筒后,对着那头便是一顿暴骂。 语气急地……好像程念樟真快要死过去似地,吓得罗生生都不敢轻易接话。 “我……我不知道他病了……” “那你知道什么?” “他还好吗?为什么打不通电话?” “救护车上吸着氧呢,有空回你才怪。” 这话里的场景,听着特别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但实际就是正常的急救流程,说是吸氧,本质不过找个由头让人卧躺罢了。 他们接着又拉扯了两句,小谢酷爱夸大其词,罗生生到后头,基本都是在啜泣中听他絮叨自己男人的惨样,说程念樟这两天,是吃,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夜夜靠止痛药才能纾解一些反应。 她后来也不知怎么挂的电话,上工拍摄了半天,人都是恍恍惚惚的状态。傍晚打开新闻,铺天飞来,全是那男人被送到军区总院的消息,坊间各有臆测,却反常地没见官方有任何澄清。 事情…… 好像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程念樟全程被辗转着送医,周边政府陪同人员陌生却殷切,好几双眼睛时刻盯着他,不似送医,倒像是去坐监。 他后来也抽不出空档去回罗生生消息,直到入院送走几茬领导,配合他们采完内部通稿的素材,方能得空处理自己的事情。 当时已是夜深,他回电过去,罗生生竟是关机的状态。 微信里最后的消息,是她的十几通语音来电,刚才人多不方便回,现在没人了,她又关机。 真是造孽。 “罗生生路上联系过你吗?” 他半躺着,侧头问了句陪床的小谢。 “联系的。” “说了什么?” 小谢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被自己老板这么一问,刚才打电话的那股子劲就再寻不见,气势偃旗息鼓,垂眸回道: “就说了你在救护车里,还讲了些前两天的情况。” “胡闹!咳……外面搞成那样我不追究,和她讲这些作什么……咳……” 鞭长莫及的,又不是大事,说多了辛苦,除了给她徒增烦恼还有什么效用? “Evan,她既然是你女朋友,本就该同甘共苦,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藏着掖着的人,生个病又不丢份,却死活不说。”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程念樟从前没发现,最近是越发觉得小谢有些多管闲事。 “你出去休息吧,咳……我自己待一会儿。” 今天整个白天到晚夜,各色人等闹得他耳边嗡嗡个没停,现在难得觅个安静,他不想再去和自己下手辩驳些有的没的。 小谢也不恋战,起身帮他瞧了眼手上挂液的余量,看着时间应当还久,便也没提出逗留。 “我等半小时喊小邹进来吧,Evan你困了睡就——” “咚咚咚” 话到一半,敲门声响。 小邹像是有心灵感应,里面刚提自己名字,他就开门探了个头脑进来,压着嗓子,小声呼了个名。 “谢—总—” “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大半夜来喊魂。 “啊!Evan还没睡呀。” 这小伙子眼尖,看室内没人休息着,便舒了口气,终于敢放开声量说话。 他把门开大了些,用手指向这层楼护士台的方位,继续开口: “前台说有人要来探望,那人问我们方不方便,不方便她明天再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要探望,也是事多的。 “男的女的?什么来头?” “电话里听是个女的,说是Evan的朋友,其他多的没细讲,让我先来问问你们,讲话挺客气的。” 朋友? 女的? 对外人还这么语焉不详。 结合刚才关机的异样,程念樟瞬间心如擂鼓,怕不是罗生生头脑一热,连夜从广州飞了过来。 于是这男人赶紧抢在小谢前开口: “回她方便的。” “哦哦,好的。” 小邹应承完见没有别的吩咐,直接回身离开。 待病房阖门后,程念樟把欲走的小谢叫住,抹面问他: “我脸色看着还好吗?” “还……还行吧,苍白了点。” “咳……那你去帮我烧点热水,再让护士拿条给陪床用的毛毯进来。” 一听陪床,再结合程念樟的表现,小谢方才恍悟,表情顷刻从云里雾里,转为满面的不可置信。 “是生生姐?她执行力能有这么强?” 广州飞来成都单里程就要三四个小时,还不算路上和候机耗费的时间,像她这种临时起意的行程,排除所有突发状况,最理想的情形,少说也要七个小时往上才能赶到医院。 理智上看,怎么也不该是她…… “见面不就晓得了。” 小谢算是服了。 因拗不过程念樟,他个打工仔最后也只能自己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乖乖出门照着吩咐,把里外都打点了一通。 大概三刻过后,护士进来换液,门扇打开,身后一道还跟了个风尘仆仆的高挑倩影。 那女人身着及踝的驼色大衣,腰间收束,漏出的赤脚脚背,踏住高跟,落地声声尖锐,即便暗夜里,她也依旧妆容完整,首饰齐备,盘发利落梳到脑后,一丝不苟地,于精致中夹裹了十足的犀利。 “念樟,你吓到我了。” 目送走护士,张晚迪瞟了眼小谢,关上门后向病床自然地缓步走近,毫无忌讳。 她落座后摘去海蓝宝的饰戒,褪下丝绒手套,蹙眉伸手,触向了男人憔悴面颊。 眼含热切的神情,倒真像是有几分情意的模样。 程念樟默默看她动作。 这女人指间薄凉,摸他脸上,全是股恶寒的感受。 他垂眼落下睫羽,沉吟后问道: “你怎么来了?” 帮忙 “刘安远有个重点项目在重庆招标,我陪他过来走个过场,网上见你出事,就过来看望了。” 室内空调开得足,张晚迪坐定后,穿着大衣,难免会有些闷热。 于是她低头松扣,敞开外套,露出了里面超低V领的羊绒衫裙,衣服是贴身的设计,隐隐勾勒胸线,透出一股成熟妇人的风韵。 小谢见状,吞了口口水。 他向来很识眼色,绕床到达对过,帮贵客递上热水后,便退身向外,将门锁搭上,一心只想远离这场诡谲的相会。 “刘安远?咳……你心也是够大。” “他管不到我的,你又不是不清楚。” 张晚迪说时,自说自话帮他把床头摇了起来,等到位置刚好,再起身竖起睡枕,借他靠坐。 也不知这女人是不是故意,弯腰动作时,她俯身对向程念樟,将胸口与男人鼻头贴地极近,多有勾引的嫌疑,教他不禁想要偏头闪躲。 “我没什么事,咳!咳……你别信外头的那些。” “呵!”张晚迪捂嘴讪笑:“你没事就好……哦,对了,上次饭局你走得匆忙,我还有些话没来得及与你说。” 她坐回椅凳,将视线对在程念樟的胸口。 那里受炎症的影响,起伏较平时剧烈不少,肌肉随呼吸变动,洋溢的全是年轻躯体才有的生命活力。 张晚迪素来沉迷美色,见到诱人的画面,直接上手,探入他病服的领口便摸了进去,直抵顶峰茱萸。 “你要说什么?” 程念樟被女人指端的凉意刺激,上身大抖。 不适感迭加着羞耻心,让他不假思索扯落掉胸前手腕,语气凌厉地低声喝她: “别碰那!” “呃……多久没和你做了,怎么现在变这么敏感?” 不碰就不碰呗…… 张晚迪调笑着甩下这句,收手后稍坐直了些身姿,向包里摸出了盒女烟还有火柴。 她不管程念樟正生着肺炎,也不理会医院的禁烟标志,直接坐他旁边,咬上滤嘴,擦着火,立时将烟头点燃。 “咳!咳!你好歹开个窗……咳!” “女烟,不呛的,适应了就好。” “咳!” 说得轻巧。 程念樟强忍了会儿,几度压下喉痒,又把刚才的问话给重复了一遍。 “那天宴席上,你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也没大事,听闻你谈了个女朋友,想来恭喜的。” “咳!女朋友?”程念樟佯装不解,沉思后接道:“哦,你说的是不是罗孝云的女儿?” “嗯……我就听人随口说的,好像是姓罗。” 张晚迪话毕,给自己送上口烟,而后随嘴间雾霭弥散,这女人夹紧右手纤莹玉贵的两指,将烧燃后的灰烬抖落在了小谢送上的热水当中。 罗孝云这个名字,近年来甚少再有人提,她借动作的空隙仔细回忆了下,勉强拼拼凑凑,才算是把人物和事件给对上了号。 “叫罗生生,是这个吗?” 做戏做全套,为不让她生疑,程念樟在战术上,选择了主动出击。 “对,应该是的,怪耳熟的。” 这名字好像不止在他这里听过。 别处也有人曾提及。 但具体是什么机缘,张晚迪现时又实在是记不起。 “罗孝云是我仇人,你忘了?玩她罢了,算什么女朋友?” 玩? 张晚迪听言顿住,再抖烟灰。 “你说你玩什么不好,玩别人感情,下作了点吧?” “那不然呢?罗孝云已经瘫了,咳……她家我还能搞谁?” “太小心眼了。” “你来就为说这个?” 和她打交道,半句错不得,所以程念樟常会有如履薄冰的感受,需得步步小心。 他见张晚迪面色如常,于是表情故作松弛,岔开话题,又问她是否还有别的深意。 “傅云这人,你晓得的吧?” “我知道,宋海峰的二任,怎么了?” “下午刘安远接了通那人秘书的电话,夜里就往新加坡走了,去她儿子那边……念樟,这下我就搞不懂了,你说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咳……我与他们母子都不熟,你何必问我?” 还有不到五个月就到年中,留给宋远哲试错的时间并不多。 那头出手虽快,但也基本还在程念樟的预料当中,所以这男人当下并未过多欣喜或意外,语气出口也十分自然。 教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哦?我想宋家的事,你总该比我多些了解的。” “我只知道刘琨没了以后,他们兄弟最近关系似乎还不错。” 张晚迪摇头,她对宋家兄弟的争斗,不感兴趣。 “傅云当年回澳洲前,手里攒了不少的地皮和项目,那个年代流行李嘉诚囤积居奇的路数,但她算是玩脱的那批,出事以后,国内公司冻资,关联法人也受牵连,硬是错过了前几年的大好行情。” “哦,这是你们业内的事,咳……我没什么概念。” “你说他们兄弟,现在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缺钱缺到头大,一个心思里替母出征,誓要杀回国内。说白了,就是一对荡在半空里的货色,要是不找个牢靠的降落伞,怎么能安心着陆?” “你说刘安远?” “嗯,他精着呢,八成是去捡漏的,我问过了,海南那边宋家正急着贱卖套现,要拿去填上次你说的那个日泽湖的窟窿。” 鱼,上钩了。 程念樟心头暗喜,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 “他们也真会找人,多少是有点骑你脸上的意思。我记得当年安博在安城有不少置产,咳……里面应该少不了傅云的份。” “是的,确实骑脸了。你也知道,我们夫妻从前井水不犯河水,凑合着日子也能过。因着这几年我照应你,我猜宋家肯定会有防备,不找我也正常。但找谁都行,偏偏找上刘安远,未免有点太不厚道了。” 怎么说张晚迪和宋家也是老交情,有好事却先寻对过,任谁都不会觉到开心。 “你是在怪我咯?” “嘁,我哪舍得……” “你既然不想他们搭上线,咳……那就掀桌子把牌局搅浑呗,顺道帮我搞掉宋毅那个杀千刀的,省得他再来找我麻烦,咳……” 这话说得……有一股拿捏正好的幼稚和愚蠢。 听言,张晚迪低头捂嘴轻笑,忆起了初识程念樟时的那股莽撞和青涩,想想竟还有些可爱。 “桌子哪能说掀就掀,宋家树大根深的,真连根拔起,那可得得罪不少人,到时指不定,你就得和我当一辈子亡命鸳鸯了。” “当就当好了,咳!咳……只要你乐意。” 张晚迪笑容瞬间放开。 她熄了烟,抬手替程念樟掖好被角,知他今日不喜被抚弄,就奖励似地吻了吻他的额角。 这女人不光手冷,连唇也不含一丝温热。 “我要是去截胡刘安远和宋家那个老二,你会不会气我呀?” “什么意思?” “安城蛋糕没剩多少,新的商业项目,政府基本全落标给了国资的“新建安”,我连吃人家牙慧都难。今个见了刘安远在重庆的项目,无论占地还是投资,都算业界的翘楚。他如今风生水起的,你要说我不眼红,肯定是个假话。” “那看来你还是更在意他,咳……哪还管我的死活?” 程念樟演技甚好,说完还不忘撇头避开,望向窗外,表露一副真被伤了心的生气模样。 “等我养好爪子,自然会帮你反扑回去的,现在时局和机运摆着,总归要抓牢的嘛,我家念樟聪明着呢,这些都是小事,你说对不对呢?” “哼。” “哟,我瞧瞧”张晚迪掰过他的脸孔,面向自己,笑着细看了通他置气后的俊颜:“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就这么不高兴了,那万一真成了,还得了?” “你管我高不高兴,咳……重要吗?” “挺重要的。” 女人卸下笑意,难得恳切。 程念樟愣住半秒。 “你做你的事好了,反正无论,咳……无论刘安远还是你,结果都是宋家得利,对我没什么差别。” “这才对嘛。” 说着,张晚迪也不顾他病中,直接张嘴与程念樟深吻,胸口若有似无地蹭他左肩,摆出一副不把他的欲望引燃,就绝不罢休的态势。 “唔……咳,你也不看看场合。” 程念樟推开她,胃里烧酸,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克制不住恶心。 “医嘱有说这是禁忌吗?” “你别折腾我了,不然外头写的,咳!咳!咳……说不定就成了真,咳!咳……” “喔唷!怎么亲了下就咳成这样?” 程念樟不再刻意压制病态,几声巨咳后,整脸涨得通红,属实把张晚迪给吓了个不轻。 这下别说做爱了,她手忙脚乱,又是拍背又是倒水,居然干起了这些自己从不曾干过的,照顾人的活计。 大概弄了快有四五分钟,程念樟的气色才逐渐和缓。 遭此一番,张晚迪是再不敢造次,她摇下了床,眼看时间不早,便急着催他休息。待男人闭眼后,手还会时不时地触他额头,生怕刚才一遭别引出烧热,催发了炎症的反复。 小谢后夜里有敲门想进来看看,被张晚迪给拒绝了。 “别吵他,你们睡吧,我照看着。” 她是什么身份的人物,程念樟近身的人都有了解。 现下,竟主动要来做他们下手的活。 小谢听了不禁哑然,只得喏喏称是。 张晚迪这一待,就待到了次日上午,几乎整宿未寐。 而程念樟大概是病中的关系,相反却睡得很沉,天光大亮,都没得什么要起的势头。 清早,她让楼下等候的司机去帮忙买了些早点,下楼去拿时,碰见了一个女孩正和前台闹着,说是要探病,而院方却死活不肯放行。 护士长怕她吵了同层的病患休息,出来看了眼护照,劝退道: “罗小姐是吧?我不晓得你怎么知道程念樟住这栋的,但上面关照过了,没指示不好放行的。不然外面阿猫阿狗的,谁都能来探病,那我们干脆办个粉丝见面会好了撒!” “我真的认识他的!我有他电话,但路上出来太急,手机没电了,你们借我充下电,开机了我打给他或者他助理,他们都认得我的!” 罗生生是下戏直接奔地机场,一身夏装落地成都。 她随手在双流买了件冲锋衣套在身上,零度的天里,趴在台面,一直瑟瑟发抖地,看来异常有些可怜。 她的手机,出来时本就不剩多少电,线也没带,还因怕耽误不敢多逗留,只断断续续在机场充了点,打车还没走到半道,就戛然熄成了黑屏。 护士们此时面面相觑,看她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的样子,都不是很敢接茬。 “你是叫罗生生吗?” 背后传来一个女声,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罗生生转头,见来人素未相识,不禁感到纳闷。 “嗯?对……您是?” “我姓张。” 眼缘 电梯里,罗生生的视线总会不经意瞟向同乘的张晚迪。 “张姐姐,刚刚谢谢你。” “碰巧而已,一句话的事。” “您是宋氏的领导,还是……” 即便一夜少眠,张晚迪气韵仍旧出众。 她打扮贵气,身上穿着的大衣,用料是意大利bo的羊绒,纤薄无褶,又异常垂坠,随步态摇曳间,泄露价格的不菲。 罗生生见惯世面,一眼就看出了眼前女人的不简单,但因对方未显热络,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问话,生怕无觉间冒犯到别人。 “我是念樟的朋友,在附近出差就顺道来看看。” “那您怎么知道我的呀?” “念樟的女朋友姓罗,我们都晓得的。” 医院的电梯向来慢速,四五层的高度,愣是坐出了别地几十层的长短。 张晚迪说这句时,对照梯门的镜面拉了拉自己眼尾,顺道上下观察了身后的罗生生一番。 见背后的女孩垂眼面露羞色,这女人鼻间不禁漏了个无声的哼笑,唇角单侧拉扯微弧,满含轻蔑的意味。 “啊?他……他都和你们说了吗?” 罗生生捂脸。 “宋氏内部已经传开了,说他在广州的剧组养了个小东西。今天见到,果然和传闻里一样,粉雕玉琢的……想想年轻真是好啊,都不用打扮,单靠张小脸,就能把念樟那男人的眼球给抓得死牢,是我们这把年纪的人,想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 电梯此刻到站,伴随尾音,张晚迪在踏步出门时,又意味深长地回望向后方,其间眼带笑意,而眸光却异常凛冽。 罗生生抬头时,以为是自己错觉,遂也没怎么在意对方表情里的那股子别扭。 不过刚才这位姐姐,话里又是“小东西”,又是“靠脸”的,实在让人难以听得舒服。句意说不上有多不友好,但若有似无也能辨别地出,对方肯定是个很难亲近的人就对了。 “张姐姐你别这么说,我还羡慕你呢,气质格外好,如果平时路上碰见你,我估计都舍不得挪开眼。” 一听就知是句奉承话。 张晚迪现下走她前方,闻言后,冷笑份外明显,根本不惧遮掩。 “哟,小姑娘嘴还挺甜的嘛。” “我说的是实话哦,不是嘴甜。” 罗生生一面亦步亦趋地碎步跟着,一面扯笑把马屁给拍到飞起。 她看对方年龄在四十上下,就先入为主切换到了和长辈领导的交流模式当中,没怀疑她和程念樟能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这几句话,罗生生说得市侩又圆滑,配上她诚挚的语气表情,却反而阿谀地刚好,有种恰到好处的自然与丝滑,会让听者倍感惬意,不禁飘然。 张晚迪虽不像普通人那么容易上道,但也并不排斥赞美。 “呵,你倒是和念樟还挺像。” 和他像? 嘴甜吗? 开什么玩笑…… 罗生生听言正摸不着头脑,想开口问她时,不料差点就迎面撞上了正从水房出来的小谢。 谢佳奇抬头第一眼,看见这两位女士同行,面上立马失去表情管理,一瞬僵成个口讷的木人。 “你们……呃……罗生生,你怎么来了?” 稍找回些神志后,小谢掏出手机,在设问的同时,翻看有没有遗漏掉她的哪条信息。 这场景任谁看,都太尴尬。 他怕万一是由于自己疏忽造成的事故,那别说工作不保,指不定下半辈子都逃不过会被Evan追杀的梦魇。 “他好点了吗?” 罗生生没管小谢问了什么,她熬了一路,终于见到个熟人,满心只关心程念樟是否安好。 “咦?你也没和我说来了啊……” 但可惜了,两人根本不在同频,各说各话的样子,像极了鸡同鸭讲。 张晚迪挑眉,轻咳一声后,把手里提了一路的早餐纸袋递向小谢。 “拿去热热,外面天冷,没多几时就凉了。” “好……”小谢呆呆接下,见人放下东西就作势要走,赶紧着急忙慌地将她俩喊住:“哦!对了,Evan好像还没醒,我先进去看看情况,没问题的话,你们再进吧。” “不用这么麻烦,你去忙我吩咐的事就好。” “这……” 张晚迪雷厉,出口吓得小谢支吾了半天,只能认怂退下。 罗生生很少见谢佳奇吃瘪,竟还莫名看得有些欢乐。 也是够没心没肺的。 程念樟住的病房,在整层的最东,常用来给部级以上领导疗养休憩,带有隔间,规格颇高。 两人开门进去时,房内晨光正甚,迭加室暖,无论视觉还是体感,都与外头的寒冬造出了不小的区隔。 病床上男人仍旧保持着仰面的睡姿,脸孔熔在一片灿灿的日色里,美好之中,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张晚迪没见过程念樟睡起的模样,所以没有知觉,但罗生生是晓得的,这男人早上醒来,几乎从不乖巧,睡相说实话……挺差的。 “念樟看样子还在睡,我们要不先坐着等会儿。”张晚迪抬手看表,指针对在八点过半:“护士再过几分钟要来挂液的,到时扎针再叫醒他也不迟。” 一入病房,这女人就似回家般,将大衣脱下,自然挂上墙架。 罗生生刚才没注意,现下张晚迪脱了外袍,一股幽淡的晚香玉,便开始丝丝入鼻,带给她几许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很笃定自己闻过类似的气味,但具体什么时点,在哪儿闻的?因这个花香调,于成熟女性之间撞香普遍,她嗅觉记忆没那么厉害,细微处也辨不出个中的差别来,更别说对号入座。 “张姐姐,你用的什么香水,怪好闻的。” “娇兰的一款沙龙,具体记不得了。” “哦哦……” 随女人们相谈着走近,程念樟胸腔呼吸的频率逐渐加快,尤其在罗生生开口的一瞬,男人眼皮微动,睫毛轻颤,确认装睡无疑了。 女孩软嫩的手指,趁张晚迪转身倒水的时机,试探着戳了戳他的手背。 对方没有反应。 罗生生深吸口气,改成捏他。 肉都掐红了,这死男人还是选择继续躺尸。 “来,先喝点热水吧,刚看你在楼下那样子,都快冻僵了吧?” 张晚迪状似无意地伸手搭她肩上,送上杯水,无甚感情地说了句不冷不热的关怀。 “啊……张姐姐,你太客气了。” “呵,看你有眼缘罢了。” 眼缘? 罗生生抿了口水,借低头的动作,蹙了个眉头。 亲疏 张晚迪其人,向来不怎么喜好寒暄。 她招呼完罗生生,径直走向窗边的沙发坐下,拿出手机,闲闲翻看消息,不再言语。 气氛在三人诡异的静默中,变得愈加尴尬。 好在没过多会儿,小谢便带着小邹和医护一道鱼贯走了进来。 “病人从昨晚查房,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症状好转一些了吗?” 照常理判断,近坐陪床的应该就是家属。 医生见程念樟还在睡着,就朝坐在床边的罗生生,问询了些与他病情相关的信息。 经验错是没错,但现时的罗生生,哪能晓得这正装睡的死男人,现下身体到底是好是坏,更别去提昨晚的他,又是个什么情况…… 蓦地被点后,这女孩“呃嗯呃嗯”了两声,愣是没憋出个像样的整句,遂眼神求救似地看向小谢,望他能帮着接个话茬。 小谢接收到信号,没急着回,反而下意识地瞥了眼窗边的那位。 当感受到张晚迪散发的凌人气势后,他选择默默低头缄口,鸵鸟般地用回避来企图应对后续,也是有够怯懦的。 “好像咳嗽地挺厉害,其它没什么问题,整晚睡眠质量也不错,没见有反复起夜的状况。” 张晚迪等了会儿,听没人答话,便从手机里抬头,起身走近,朝医生回复了过去。 语气说时,就好似真的家属,自得地厉害,没有一点身为外人的违和。 罗生生脑筋转得快,当听到“整晚”两字时,她脸上的表情,立时就垮了下来。 “哦,你才是家属啊?” 医生当刚才是错认,挠首后转而将话风对向了窗边。 张晚迪做事随心,本质并没有要争个高低远近的想法,于是摇头解释道: “念樟没什么家属,我是他朋友,不过你有叮嘱,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也没什么叮嘱,是这样的,昨天病人问过出院的事情。本身这个程度的肺炎,急诊就能解决。今天至多再给他挂两瓶抗生素,结束后没问题的话,你们就可以联系楼下退房了。目前总院这边医疗资源比较紧张,大家能互相体谅,就稍微体谅一下吧。” “行,没问题,麻烦了。” 医生点头,搞定亲友后,他终于伸手上前,拍向了程念樟的侧肩。 “程先生,醒醒。” 要是这样他再装睡,那肯定是不像腔的。 于是程念樟侧躺着背对罗生生,佯装自朦胧中转醒的样子,惺忪地睁开了眼。 他演技甚佳,一套动作下来,竟教人完全看不出有何破绽。 “唔……” “年轻人生物钟要调整啊,过度休息也不是个好事。来,吸气——” 听诊器贴近程念樟的胸口,医生调笑着说完这句,就开始帮他做起了例行的检查。 “呼吸正常,就是心率有点快”纸页翻动,对上之前的数据:“昨天送来时还挺平稳的,倒是没见这么快——” 未免医生再说下去爆他的短,程念樟赶紧抢断道: “医生,我觉得目前状态,咳……还可以。” “恢复地是挺好,我和你这个朋友也说过了,大概下午就能去办出院手续。” 张晚迪见医生指向自己,信步上前,撑手在床侧的围栏静听他们对话。 罗生生怔忡地坐看着一切,表情空洞无神,木讷着也不知要去接话。 她此刻的心态说不上吃醋,更多是有一种被无视的难熬,和因对他生活圈层的无知,而催发出的距离感受。 就像上来时张晚迪说得那样,她只不过是程念樟养在广州的“小东西”,说是“女朋友”,但提起家属,却仍旧够不上边。 送走医生,护士悉心帮男人挂上滴液。 中间除了张晚迪说了句“小心点”,房里余下几人,动静都只剩呼吸,冥冥中彼此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程念樟,你是看不见我吗?” 护士关门离开,没了外人,罗生生再憋不住。 “看见了。” 男人说时,支了支肘,貌似是想坐起。 张晚迪没管他们正在交火,觑了对过一眼后,开口直接命令道: “罗小姐,你膝盖那里有个转轴,帮念樟摇一下,他输着液呢,别让他太费劲了。” 话里话外,都在戳点女孩的不懂事。 罗生生这下更委屈了,觉到自己像被他们合着伙地在欺负。然而要命的是,情理上她还只能听话地照办,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发作反驳。 程念樟随床起而坐,喉结因吞咽滚动,这男人当下垂首的姿态,让四围很难辨出他的神色,到底好坏几何。 “念樟你说巧不巧,刚楼下我去拿早饭,碰巧就遇着了你女朋友,想想真还挺有缘份的,你说是吧,罗小姐?” 说到早饭,张晚迪朝小谢勾手,对方立马狗腿地把纸袋送了过去。 琳琅粥点在台面摆开,女人取出鸡蛋,问完也不抬眼,直接慢条斯理地开始剥起了壳。 “张姐姐,我想和程念樟单独聊聊,您看可以吗?” 与对方偏好绕弯不同,罗生生向来只打直球。 张晚迪手上动作一顿,眼色瞬间变得犀利了起来。 小谢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汗,同情地看了眼自己老板后,赶紧自谋多福地拉上小邹,决心退走。 “那我们先出去,你们慢聊。” “我同你们一道走吧,留他们小两口叙个旧。正好公司还有远程的例会,我确实也不方便在医院久留。” 剥到一半的鸡蛋被随手扔在台面。 女人搭手程念樟的左肩,站起后柔声与之道别。 “那念樟我走了,你自己注意休息。” “好,路上当心。” “好。” 答应完,张晚迪惯性地想去亲他,但动作刚有起势,余光里闪现罗生生,她便又立马回神,拍了拍身上衣料,转身步姿袅袅地走向了门边。 待旁人走完,室内清净后,罗生生脱去冲锋衣,随手甩在一边,绕到对过,把台面的鸡蛋和壳渣,通通清理进了垃圾桶内。 程念樟的视线跟盯着她的动作,一秒也没有放松。 他眉间褪下方才故作的慵懒,褶皱深刻,眼气亦是复杂。 “和剧组请假了吗?” “没,今天B组夜戏,陆摄有事顶不上,你没事的话,晚上我还要回去的。” “那我要是有事呢?” “就让小谢喊那个张姐回来好了呗,我哪有人家顶用。” 罗生生这是句气话,但程念樟听进去了。 “就是朋友,你别误会。” “哦,那你刚才装睡做什么?假地要死,那么多人开门都不醒,你自己想想合理吗?” 是不合理。 只不过事出突然,他需要时间,去应对和观察张晚迪的态度。 轻易应招,容易打草惊蛇,对后事并没有益处。 “我是怕你气我夸大其词,把你骗过来,和张晚迪没有关系。” “咦?你说她叫什么?” 罗生生听到这个名字,一下表情转变,忽闪着眼好奇地看向了他。 “张晚迪,你们一道上来的,她没和你介绍吗?” 女孩摇头。 “是晚星的晚,启迪的迪吗?” “是的。” “哦……是她啊,难怪了。” 程念樟听言,蹙眉更深。 “你认得?” “安远哥的老婆,我听过他秘书王栩和她打电话,嗯……怎么说呢?” 罗生生舀了勺粥,原本准备伸出去喂他的,但动作一半,男人都张嘴了,她偏又陷在回忆,把汤勺重新给收回了碗里。 “不知怎么形容,反正蛮厉害就对了。” “你和刘安远很熟?” “熟的,爸爸出事以后,他逢年过节都会过来看望,人很好的……” 讲到这里,罗生生似回忆起什么,霎时恍然大悟。 “去年我在剧组有见过王栩,当时想着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现在看来……他当时来剧组找的,是不是你呀?” 程念樟呼吸变重,沉静思考了片刻,才低声回了句“是的。” “哎哟,你们互相认识,居然也不和我说!小时候安远哥来家里,你又不是没见过,倒是提都不提一句,今天要不是他老婆在这儿,以后见面指不定得叫我闹笑话呢。” “他和你很亲近吗?事事都要交待?” “哼!比你亲。” 心虚 罗生生牵强笑着,说完这句后,终于舍得把粥送到他的嘴边。 为安抚女人情绪,此时正心虚着的程念樟,也顾不上热粥烫嘴与否,好不好味,直接张口便乖乖喝了下去。 “生气了?” 皱眉下咽后,男人轻抓住她的细腕,压沉着嗓子,小心翼翼问出了这句。 罗生生心想—— 不是摆明了的事,那有人会得知被排挤了,还不萦于怀地给他这个始作俑者好脸色来看。 “你和他们夫妻交情都不错,还是只和这个张晚迪特别好。” 后半句里,“特别好”三字被咬重音,不快昭显,一听就能闻到酸味。 “生生,你别想歪。” “歪?我可啥也没说,是你自己臆测的。” 他要是强硬点也就算了,偏偏要用副服软的态度来应对…… 怎么看都像是心里有鬼。 “你这人打小就见不得我身边有异性亲近,年轻的就算了,现在连长辈也不放过吗?” “哦?你当她是长辈,可鬼知道这个姐姐对你藏的,是不是纯粹待小辈的心思呢!你是没有听见,她刚才进门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可难听了!” “她说你什么了?” 程念樟嫌离她太远,挺腰坐起后,又挪了挪位置,向罗生生再靠近几分,挨到伸手能够揽肩的距离,方才作罢。 罗生生见他抬手动作,温柔摸上自己侧脸,感知到男人掌温的熨贴和薄茧的摩挲后,她只噘嘴垂眼摆了个脸色,并未作出任何闪躲。 “说我是你养的小玩意儿,还说我以色侍人,花花架子,年纪轻,不懂事,没内涵,等剧组拍完戏了,估计我在你这儿的戏份,也差不多该到了杀青的时候……” 张晚迪原话不是这样,但大意方向,她解读地确实也没大偏差。 罗生生从小告状的本事就不差,这点程念樟最是了解,所以明知话意可能被曲解,他也没帮张晚迪辩驳。 “张晚迪这个人傲气地很,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关键她又不识得你,无关人的乱讲,怎么自己还听进去了呢?” “别唬我了!你要和她没什么,她乱讲这些干嘛?” “我——” 程念樟听罢吸了口气,不小心造出肺痒,本能地从她脸上收回手,改捂自己胸口,开始面目狰狞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连绵不绝地,一声还比一声骇人。 他以前从来不屑示弱,最近也不知怎地,发现这招对罗生生好使后,竟一次用地还比一次顺溜。 罗生生见状,吓得懵怔了半秒。 眼睁睁看他整个人从面颊开始,皮肤上蔓延出大片的涨红,下探直至胸口。当这女孩反应过来事有不对,态度也立刻从咄咄逼人变作了焦急关怀,起身便毫无章法地对他一通乱拍,试图想要帮着缓解,给予些安慰。 “不是说快好了吗?怎么还咳地这么厉害?我去喊医生过来吧,你这样下去,肺都要吐出来的。” 说完这句,罗生生立马从他后背脱手,可惜脚下步子还没迈开一步,小臂就被男人给强行拉了回来,因坐力过大,人还顺势近趴到了床上,差点与他的颅脑撞上。 “咳……没事,咳!咳……一会儿就好。” “好什么好——唔嗯” 这个吻来得突然。 程念樟将挂液的右手拢她后颈,五指收簇摁死,强行克制住罗生生下意识里的逃离想法。 他嘴里当下微微泛出药苦,舌肉较往常,也干涩了许多。 罗生生原本的身体反应是抗拒的,后来大概因心疼作祟,不光身体的肌肉逐渐放软,表情也愈加松弛了起来,甚至还开始主动勾缠着,来回应他的热烈。 “啪——” 病房的门板在他俩吻到兴处时,被倏尔弹开。 “Evan,你没事……吧?” 小谢此刻站在门口,整一副呆若木鸡的样态。 明明刚刚还听里面说要喊医生,怎么转头就亲上了? 玩儿呢? 听人打扰,程念樟于不舍中停吻,他将罗生生捂在自己肩头,回首对向身侧直接摔出了个极其不悦的“啧”声。 联想起旧事,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他被自己的这个下手给弄断了情事,往昔不知情就算了,现在他是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存了些故意作梗的嫌疑。 不过小谢哪还顾得着去揣摩这些莫须有的编排…… 他现在头脑混乱又处境尴尬,就算没看清自己老板的表情,光是从对方侧脸锋利的质感,和口气中泄露的嫌弃,就能辨出自己这下肯定多有不妙。 “出去!” 门口长久未有动静,教程念樟的不耐疯狂滋长,短短两字的命令,出口全是冷意。 “哦哦……好……” “带上门以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啪!” 瑟缩着退出的小谢,抵墙而站,不禁撸胸顺气,抚平惊悸。 他边上,在被墙面遮挡,由内向外窥探不见的角落里,还站着一群人,是刚赶来的小邹和几名护士。 这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谢总,我们还要进去吗?” “进去个屁啊,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上午都别进了,Evan要好好休息,谁要吵到了他,我反手就炒谁鱿鱼,听懂了没?” 这话语气凌厉,音量也不小,隔着门板,传进室内则刚好是够让程念樟可以听清的程度。 等外面重新归于了清净,罗生生后脑的大手适才松劲,还了她自由。 女孩借势从床间将上半身给撑起,红着脸,默默瞪向程念樟一眼。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你来一会儿就要走……”男人扯了扯输液管:“就我这个情况,有资格挑三拣四吗?” “哈?” 罗生生耷眉不解。 她明明是火急火燎来探病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怎么搞得好像专程打飞的过来送炮似的…… 也太自说自话了一点吧? “订了几点的航班?” “嗯?” 这死男人精虫上脑的时候,脑子格外跳脱,罗生生当下是真有点跟不太上他的节奏。 于是她俯身把坐凳离床挪远了一些,直到确认对方再够不着自己的任何部位,才开口答道: “下午两点的,到广州差不多傍晚,抓紧点赶上开工应该没有问题。” 程念樟静静看她动作,挑眉对了眼窗外天色,而后抬手看表,发现当下才九点不到。 “那够的。” “够什么?” 男人没答。 他撕掉手背胶布,拔去滞留针,朝罗生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掀被下床,赤脚走向了门边。 程念樟将右耳贴紧门板,外面经刚才小谢驱散,此刻异常静谧,整条廊道既没有人声也未有脚步的杂沓传来。 出于谨慎,他再屈指敲了两下门板,等待了几秒,亦无人应答。 罗生生初始看他下床还有些惊愕。 待歪头瞧他和个特务似地,蹑手蹑脚做完这些反侦察工作,莫名觉到了些可爱,于是一时没克制,竟抿嘴“哼哼”着就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急个什么劲?又不是分开多久才见一次,况且你还病着,至于吗?” “啪嗒” 程念樟低头扭锁上阀,将门关死。 “至于的。” 走步向床的过程里,他解开病服,露出上身,拉扯床边围帘,展臂一挥,造出了一面颇俱安全感的屏障。 程念樟在做这些动作时,罗生生僵坐着,心脏蓦地快跳,垂眼也不敢看他。 她掐指活了二十多年,是从没想过,这种岛国电影似的情节,会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晦涩(微h) “还……还是算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罗生生捂脸。 随程念樟愈渐走近,她体内的臊感,升腾地也越加厉害起来。 就算已经锁上门,隔绝了外界,但医院好歹也是个公共场域。 在救死扶伤的地界,做这种逍遥快活的事…… 无论如何,都太有违良俗了一点。 “今早怎么过来的?是赶了一夜吗?” 不过与罗生生试想的旖旎剧情不同。 程念樟近前后,反而没什么急色的举动。这男人在离她还有一步时,双手撑膝着半蹲了下来,凝神注视,轻声问起她昨夜的状况。 罗生生眨眼愣了愣,腿上捏紧的拳头,在他发话后,立马又奇异地松懈了开来。 “夜里下戏拿上护照就赶去机场了,我到的时候,白云直飞成都的航班已经不售票,就先转到上海,再坐最后一趟夜班过来。我怕赶不上,中间周转的时候,一直在跑,半步也不敢多停……” 说到后来,女孩的语调里,隐隐开始透露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哭腔。 罗生生吸了吸鼻子,彼时心急未有感知,现在确认这男人安稳了,加之也没外人分神,她心底的委屈,便一下全给翻涌了出来。 刚才脱去冲锋衣后,她身上只剩件纱线的长袖针织,衣服的版型空空荡荡,布料削薄又容易透风,根本与当下这个时节的天候,毫不相衬。 昨夜这女孩就凭这身打扮,从南闯北,再由东往西。 上海冬夜的湿冷浸骨,成都凌晨的严寒难捱,她在落地双流前,唯一能拿来御寒的东西,也只有空姐好心送的一条毛毯而已。 现在回过味来,想想自己傻里傻气的,真的是又凄惨又无畏。 “中途怎么一声不吭?” 程念樟被她煽动,脸上去掉轻浮,于问话间,沉眉带出恸色。 “想打你电话的,半路转机时手机没电,是早上成都落地以后,问别人借了线才勉强充上一点的,等充到能叫车付钱,又立马奔过来,到了拿出来还是关机,你让我找谁吭声去?” “看,让你改掉莽撞的毛病,这就是不听的下场。” “唔……你不安慰我就算了,干嘛还要说教!谁现在想听你讲这些破道理啊?” 罗生生不再憋哭,打他一拳后,嘴角垮塌,低头耸动肩膀,直接有一下没一下地就开始了抽噎。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男人赤裸的脚背从无到有,最后连接着凌厉的踝骨,和短一截的裤腿,共同落定眼下。 程念樟是有自知之明的。 晓得自己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次次想说好话,但每每出口又都会变味。于是这次索性不再接茬,贴着她抬手轻抚,顺势拆掉这女人发尾凌乱的小辫,试图将她头顶和心间的炸毛,用这种笨拙的招数,通通捋平抹顺。 他腰腹坚实,肌肉随呼吸微微起伏,挨靠着罗生生的侧脸,发散出蕴着木质香气的温热,在冬阳晕染中,带给人分外安心的感受。 “那个张晚迪昨天待了一晚上吗?” 还以为蒙混过去了…… 没想到好不容易扯开的话题,又被她给重新拉了回来。 程念樟叹气,抬手松松抱她,开口答道: “昨晚半夜我还以为是你,就兴冲冲放了张晚迪进来。其实我也烦她,但人情上有些东西,不是那么简单能推诿掉的。” “嗯,我知道她很厉害。”说到这里,罗生生蓦地将他回抱,仰头上看:“她以前……嗯……有没有欺侮过你?” 从用词到语气,她的这句话,可以说设问得,是异常的小心。 这姑娘很敏感,亦很聪明。 程念樟的腌臢旧事,从前在宋远哲那里,她就没少听闻。回国后,为顾全男人感受,这女孩向来都是佯装懵懂,扮成一副浑噩不知的模样,来避免戳他痛处。 然而即使问得再隐晦,凭程念樟的头脑,也不会听不出其间深意。 明明刚还分外自在的动作,由此,一瞬停滞,男人的呼吸迅速加重,肌肉也明显变得紧绷了起来。 “早些年的事了,也就是些揩油调戏的小事,现在风气变了,不会再有的。” “那她还假惺惺来说是你朋友?” “我们觉得是欺侮的事情,在她那种人眼里可能只算是场亲近,去辩驳对错,反而容易惹一身骚,敷衍掉就算了,没必要扯破脸皮,时间久了她自然会觉得我没意思。” 程念樟说完,未免她再发问,干脆捧起罗生生的脸,俯首从眉端一路吻到鼻尖。 刘安远当年结婚时,罗生生就听闲言讲过这个姐姐狠辣的事迹。 她知道这男人当下肯定隐去了许多晦涩没说,但身不由己的事情,自己又没什么能力帮他斡旋,刨根问底不过是二次伤害而已。 “你怎么鞋也不穿,脏死了。” 在差点就要接吻的瞬间,罗生生偏过脑袋,抹了抹鼻头,主动把话题给岔了开来。 她拉起程念樟的右手,回身从背后抽出两张纸巾,帮他摁住还在间断着往外渗血的针口。 “又不是拍电影,搞这些有的没的,肉麻死了。” “职业病。” “噗嗤!” 罗生生听言没忍住,捂嘴直接漏笑出声。 程念樟也跟着笑了笑,看她情绪转好,吁出口气,站起拍了拍病榻。 “医院的床逼仄,你要是不嫌弃,累了就先躺会儿。” “那你呢?” “换身衣服,冲个澡,咳……等你醒了就一道去机场。” 不做了?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罗生生心理建设将将才做好,这人又临时变卦,弄得她现在反倒不上不下的,格外有些难熬。 “嗯……还早的,我没那么累。” 她觑了眼程念樟,牵他手来回晃荡两下,用软指轻轻挠他掌心,其间撒娇的意味明显。 “呵。” “这床宽我看还可以,两个人睡得下的,你躺下陪我说说话也好,别急着丢我一个。” “咳……你——” 程念樟拂掉她手,还来不及开口,这女人就站了起来,用足力气,硬是把他给重新推回倒向床上。 “又不害臊了?” “你和小谢他们都那么说了,不管我害不害臊,反正风评是肯定已经差到没跑了。” 罗生生不理他的揶揄。 动手安顿好自己男人,转身便拉上窗帘,挪开些床边的瓶瓶罐罐,而后绕到另一头,替他将摇起的床头,又再度放了下去。 做完这些,她脱掉自己的上衣和外裤,身上只余一件带着胸垫的吊带和平角短裤,掀开被子,脱兔似得朝他胸口撞了上去。 铁床松散,因罗生生这一系列动作,造出了好大一声的“嘎吱”巨响。 “身上怎么这么凉?” 去掉衣料,她上臂碰触到男人胸口,给他刺激着,愣是抖了个不大不小的激灵。 “都知道我冷,还不快抱抱我?” 罗生生拎起他手搭在身上,程念樟听话照做,顺势收臂便将她抱紧。 “先睡会吧,晚上别没精神,到时被陈珂纠你错处,最后又来怪我头上。” “别装好人了,本来就是你不对。” “好,都是我的错。” 罗生生狡黠的眼气闪动,待男人话毕,埋头验货似地,从他肩颈细嗅直到胸口。 一路下来,鼻端除了些雪松后调的残余,并没有闻到其他倒人胃口的花香弥留。 经此确认,这姑娘才算是彻底安心。 于是她决心向上吻他,可惜眼前的胸膛在微光中透出曼妙肉红,鬼使神差地诱使着罗生生停留,教她无觉张嘴,便伸舌含濡了上去。 轻柔吮吸,再合齿咬上乳尖—— “呃……” “嘻嘻” 感知到他起了反应,罗生生逐渐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竟放浪地只手向下,大胆触上了男人正在勃起的脉动性器。 “没出息。” 病房(上)(H) 罗生生掌心冰凉,探入病服将他握紧后,手里的这根长物瞬间野蛮生长,都还没怎么撸动,就已经很难再靠着单手,将其圈禁住了。 “先别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体磨掉了些程念樟的耐力。 他今日的表现,较往常明显要敏感许多。不止息喘连绵个不停,腰臀也非常不经戏弄,只要罗生生的手稍有个动作,这男人就会止不住颤栗,吸气后在窄腰上勒出沟壑,雕刻出他藏蓄肌肉的美态。 “我没动,都是你在动啊。” 待他硬得差不多,罗生生直接调皮抽手,嘲他恶人先告状。 然而,与手上分离的动作相反,被褥下,这女孩竟屈腿将他的下身给牢牢夹紧,还用自己微凉的脚背来回轻蹭,勾他裤管向上,直至堆近男人膝弯。 程念樟在这股撩拨中,为躲她视线,略略偏头,动作间喉结不经意地吞动,带起了一记唾沫的下咽。 坚实的胸肉因着这下,产生了些微起伏。 自罗生生的视角观察,此刻他那小巧乳晕上的挺立,轻微颤动的姿态,实在是有够性感的。 “阿东,你……” 她话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嗯?” 程念樟眯眼看向她低垂的发顶,神色不解。 他等了会儿没见动静,刚要作势抬指去勾她脖颈,不料这女人却先发制人,翻身压胯,直接半趴到了他的身上。 罗生生现时挂抱着程念樟,侧耳贴紧胸口,细数他呼吸和心跳的频率,把软发他肩窝里蹭了又蹭,弄得这男人的上身,不禁又泛出几许绵延的痒意。 “咳!咳……” 肺炎的病灶并未消退,肉痒迭加着气息的不顺,让他不禁捂嘴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男人的肉体因此剧烈颠簸,吓得罗生生赶紧撑床半抬起上身,眼神关切地望向对方。 “是这样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水?” “咳……没事,不用。” 程念樟蹙眉摇头。 罗生生瞧他表情似有不对,也不及琢磨,立马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 “这样还说没事?” “我是嫌你磨蹭,和病无关。“ 说话间,程念樟不再被动,他拂开罗生生。双手向两边用力一拉,瞬间就将她打底的肩带给扯落挂到臂上。不过因是紧身的设计,衣服的布料又有弹性,光靠蛮力,脱起来并没有他想象地……那么顺畅。 罗生生看他气势汹汹又不得章法的样子,不禁摸鼻浅笑。 她会意后干脆坐直起来,主动掀衣把自己给剥了个干净,而后挪臀向上,再俯下身子,一手托胸,一手撑住床头,把自己垂落的软嫩,全数递到了程念樟的嘴边。 “啊嗯……别咬啊!” 这男人报复心重,张嘴就是下不轻不重的啃咬,痛感迭加着快意,直教罗生生掐嗓叫出了声来。 “克制点,医院隔音不好。” “唔……” 被他提醒,罗生生赶紧捂嘴。 “呵” 这女人乖巧的回应,让程念樟当下倍感满意。 于是他将嘴上的动作从轻咬变作吮弄,虎口推挤着,簇拢她小巧的胸乳,再用五指轻轻掐揉,舌尖则由外及内地描摹晕圈,登顶后来回拍打,最后覆唇,以一口深重的嘬吸收尾。 这场嗦啰口活造出的声响,在满室静谧中,被格外放大。 更显淫靡。 “不行……阿东,啊嗯……别舔了。” 程念樟没理她的求饶,反而换首另边,重复刚才动作,手上也不停动,作恶似地用食指,快速拨弄她被冷落的那侧乳首,偶尔两指捏紧,变本加厉地催发她情欲孽火的不断攀升。 “啧……啧……” “嗯……” 腰臀因快感连着抽动几下之后,罗生生手上绵软失了力气,再支撑不住,只得伏下身来,重新趴回男人胸前。 程念樟这下没有选择继续缠斗,决心放任她休息片刻。 “下面要帮你口吗?” “哈?” 他在说什么? 女孩倏地抬头,快速眨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生怕别是自己听错。 “算了,当我没说。” 见她表情错愕,程念樟自觉没趣,撇头落下句找补的气话后,耳根莫名就开始泛出了绛红。 “你干嘛呀……” 怎么还扮起了纯情? 罗生生哪受得住他这样。 以前都是说来就来的,抡起便是一通猛干,这男人几乎从没询过她的意见,今次也不知是什么契机,居然让他主动问起了自己的需求,实在是有够让人“受宠若惊”的。 “做亏心事啦?” “没。” “那你为什么……嗯……为什么这么反常?” “反常吗?” “嗯,太殷勤了,有点不适应。” 罗生生在说话间隙,趁着空档,一直伸手玩着他赤红的耳肉,又是弹拨又是拉扯的,却分毫没见对方透露出任何反抗和不耐的情绪。 “就是有些想你,没别的心思。” 听到“想你”两个字,女孩动作顿住。 她心跳快动,蓦地落入到失语的境地。 沉默着酝酿了两秒,罗生生把头埋回他的颈侧,贴耳用闷闷的嗓音接道: “你别这样说话……我会哭的。” “有什么好哭的?” 普通情话而已。 罗生生没答,深吸了口他蕴身的香气,待心神稍事镇定,她便一鼓作气地退后,直至跪坐到他小腿两侧,方才停驻。 程念樟中途有想过起身,刚支肘,就被她又给强势地推了回去。 “你是病人,别动来动去了。” 说完这句,男人的裤缘被她给顺势扒下。 阴茎弹起,暴露于空气,光是肉眼看,都不用手触,就能辨出这根热棍热硬勃发,箭在弦上的濒临态势。 罗生生上瞟他一眼,见他也正看向自己,为逃避悸动,急忙偏头,假意将自己半长的头发给全数拨弄到了一侧。 她现时握上棒身,并没有急着去撸弄,而是先掰过茎端,来去着蹭了蹭自己乳尖,再微微戳顶,教他的分身也能来感受到这种,被酥云围裹着的烂漫感受。 “呃嗯……” 听闻喟叹,罗生生得意地抬眼,笑问他道: “这样很舒服吗?” “嗯。” 程念樟答完,腰腹上拱了一下,流泻出了本能里的求欢姿态。 他伸手向下,想揪她发尾,但动作一半,还是选择抓握住了床侧的扶栏。 “你这里”罗生生用食指点了点他马眼:“很敏感的。” 话音一落,指腹变作舌尖,女孩只是简单地轻舔了两下,程念樟就难忍战栗,带起了臀桥的微微起伏。 “呃……少说一点。” “还有这里。” 罗生生没理他,顾自舔弄往下,停在囊袋与棒身的接缝,表情格外认真地分析道: “每次含到这儿,你就会叫出来,可好玩儿了,你自己知道吗?” “够了!” 程念樟已经觉到了羞耻。 “嗯哼~” 玩心起了,哪是一句两句就能喊停的。 他越是排斥,就说明她的体感越是正确。 罗生生本就不是个听话的个性,反骨突刺,当下既已找准了他的敏感点,手活配合着口活,便愈加变得得心应手了起来。 “呃啊……生生,别动了!” 程念樟再忍不住,终于将手覆向她后颈,昂首叫叹。 这死男人嘴上说着拒绝,手里却不断压她向下,胯轴的抬动越变越快,也是口是心非到了极点。 “慢点……要射了……” “嗯?” 嘴里棒身虬结的筋脉渐突,罗生生感到不对后,赶紧停下动作,冲破桎梏,“啵”地一声将他吐出。 然而预判失误,这个男人实际并没有要射的意思。 罗生生皱眉,见状怕他软去,撸动两下后,微微抬臀,褪下内裤至腿间,扶他分身对准自己花心,径直便坐吞了下去。 “啊!” “嘶——” 两人几乎同时仰头,因快意作响。 性器触底,罗生生被一瞬灌顶,即刻的痛感过后,剩下全是充盈带来的满足。 她咬住左手食指,右手撑他胸上,挺腰前后慢动着,开始仔细体味起女上的曼妙滋味。 “嗯……阿东,你先别动。” “怎么了?” 程念樟听言,握她腰侧的双手忽而掐紧。 明明甬道已经滑腻到不行,还一直用力将他分身夹裹,说什么别动的傻话,也不知要扮矜持给谁? “我怕……唔……怕会叫出来,你让我自己动就行。” “呵” 原来是怕这个。 程念樟失笑。 “那你动,我配合着。” “嗯。” 病房(下)(H) 罗生生点头应下后,这男人干脆松开她腰,将大手上移,覆盖住女人小巧的胸乳,悉心帮她揉捏了起来。 程念樟当前端看脸孔,是一派清闲没错,然而实则下身的腰胯却异常吸紧,极度克制着用力,把轻松作为表象遮掩,只为尽量不让她去察觉到,自己正阳奉阴违地,用着富于技巧的顶弄,来回应她的律动。 床架松散的部件相互碰撞,带来金属与墙面和地砖的摩擦,声音既尖锐又难听,伴着女孩臀摆幅度的逐渐加强,这些异响,更是有了越来越清晰,越变越聒噪的恼人趋势。 “吱呀—吱呀—” 铁床大晃。 “嗯啊……好吵啊……” 罗生生皱眉抱怨了一句。 不安全感在身下床体的失衡中不断加剧,这女孩一面咬住手背怕泄露呻吟,一面又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动作,以此来防止器物联动的吵闹,惊扰到别处,引出他人的闲言与好奇。 “刚才不还兴冲冲的,真做了又怕东怕西。” 程念樟见她憋地厉害,动作愈加没了胆气,于是心一横,抿唇拾回狠厉,抬臀对准女人花心,就是几下接连的深操。 “啊!!别动啊!!!嗯——” 罗生生被程念樟突来的这几下刺破天灵,在颠沛中不禁后倒着撑他膝上,仰头大叫出声,宣泄快感。 后来又因意识到音量放纵,赶紧咬住了下唇,只留下鼻腔里难抑的喘息。 她此刻小腹不停抽搐,下体无意识地跟颠着上下个不停。除了嘴巴里说着“别动”,其他哪看得出一点拒绝的苗头? “呵” 程念樟于淡笑中,重新握住她腰,拿回了性事里的主导。 原本还想让她展现一下本领的。 现在看来…… 他要是再不动真格,凭她这个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的架势,就算做到夜黑,估计也没法做到尽兴。 “都……啊嗯……都说让你别动了啊!!!” “自己没出息还来怪我,嗯?” 罗生生被程念樟给兀地刺到自尊,稍坐起后,垂眸对向身下就是一记凶狠的眼刀。 “谁没出息了!” 说白了,罗生生就一没爪的野猫。 这男人根本不会把她这个毫无威慑的恫吓,给放在心上。 此时他正掐着她腰,按照自己的频率快速起伏,渐渐也有了些兴奋的感觉。 怕说多分神,于是程念樟只专注将视线对在两人性器的交合处,他凌厉的目色被半阖的眼睑遮盖,双唇紧抿成线,愣是闷声也不来发出一语。 “啪……啪……啪啪啪……” 臀肉拍打渐快。 床板的响动从间断变作连续。 眼前棒身进出穴口的画面,也因大起大落的快操,而几度出现残影。 “阿东……不行……这样不行……” 罗生生大概是快触到高潮,整个人发了疯似地上下个不停,双手代替他自捏着双乳,摇头甩泪,似哭似笑地碎嘴个没完。 “呃啊……” 程念樟没听明白她说了什么。 他当下的状态也没比罗生生好到哪儿去,同样是快感强烈,射意满载的情形,随时预备着缴械。 “生生,先慢点……呃……要射了……” “嗯?” 罗生生听他要射,于迷朦中找回了一些神志,立马憋起嘴,欲求不满地瞪了男人一眼。 “不……嗯啊……不准啊——” “趴下来些。” 程念樟忍了忍,强压住道口喷薄的冲动,勾住罗生生,教她躺回自己身上。 “唔嗯……” 女孩重新将他抱住后,新一轮的攻势伴着激吻,铺天盖地地袭来。 “要坏了……嗯……慢呐……阿东……慢点呐!!” “呵,你话是真够多的。” “你……嗯……你嫌我了?” “少说点。” 她向来口无遮拦,做的时候一旦挣脱矜持的枷锁,什么狗屁倒灶的诨话都敢往他耳边送。 程念樟现在正是敏感的节点,他一心只想遏掉这个会引他快射的苗头,所以但凡她开口,无论说的是什么,他都只会让她闭嘴。 “不行了,阿东,戳到那里了!!嗯啊!!!” 罗生生微张的双唇刚刚张启一半,溢出的呻吟就被男人极速又暴戾的抽插,给全数击了个粉碎。 当下高潮逼近的快感汹涌,让她的细腰连通着臀瓣,如巨浪在他身上不断扑腾。 罗生生在震颤中将他紧拥,伸舌缠吻,余光里不经意瞥见男人的耳肉,依旧红艳到似要滴血,于是趁换气时,她没做犹豫,直接偏头便合齿咬了上去。 “呃啊……别舔那!” 程念樟大颤。 她知道的,这男人的耳廓和耳后也很敏感,他越是反应剧烈,她就越是盯着它们不放。 舌尖从外廓描进耳道,配合着鼻息的吹拂,还有偶尔的抿唇的吮吸…… 他肏地越劲,她就玩地越花。 谁怕谁啊! “快起来,这次真的要射了!” 快意汹涌,程念樟再难忍耐。 他面目纠结着,用力推了推罗生生,想唤她起身,好让自己射在外面。 但这女人当下非但没有听话照做,反而还死死地压住了他,快起快落,动地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卖力,全然一副势要逼他内射的急欲腔调。 “就……就里面……嗯啊……没事的。” “今天是你危险期。” “没事……你……嗯啊……你……不喜欢孩子吗?” 听言,程念樟头脑顿住,哑口语塞。 他确实是不喜欢孩子。 但他当下说不出口这个答案。 罗生生见他分神,微微蹙起了眉头,她话里是藏了些试探的,可是说出口后,又瞬时有些后悔,生怕别把这死男人给吓跑。于是在胆怯作祟下,她连忙捧住他的脸孔,用场深吻来召唤回程念樟离远的神志。 “阿东……嗯……你要是不喜欢——” “喜欢的。” 应完这声,程念樟收臂将她环紧,在回吻中,加速挺弄,没动几下,因兴奋难抵,最终在一声嘶哑的高叹中,赠了她满腹自己的白浊。 这场情事与他们往昔的酣战相比,既不算持久,也不够孟浪,却意外让两人在事后同时陷入到了自适的安逸当中。 男人欲望消退后,没急着从她体内滑出,维持着交媾的状态,一手抱她,一手抚弄女孩发端,偶尔低头轻吻,意欲哄她入眠。 “累吗?” 罗生生思绪陷在别处。 乍地听他发问,先是摇头,又接着点了点头。 嘴里则嘟嘟囔囔,哼哼唧唧,词不成句地,也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 “困就先睡,到点我叫你,嗯?” 这次罗生生没再摇头。 刚刚做的时候因为兴奋,所以未感疲累,现在少了多巴胺撑住精神,困意迅速攻占大脑,没多会儿就让她呼呼快寐了过去。 程念樟待罗生生睡熟,缓缓挪身,帮她将被褥盖好,落地的衣服收迭,再用毛巾蘸湿温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这个女人湿糊的腿间。 将她一切安置稳妥,这男人才开始着手收拾起自己。 中午大约十一点过半,罗生生被门外逐渐熙攘的人声扰动了好梦,悠然转醒。 此时病房内的浴室里有阵阵水声透出,想来是程念樟正在里面盥洗。 她逡巡了房内一圈,见到坐凳上摆放整齐的衣物后,唇角不期然就勾了起来。 等拾掇好自己,罗生生便迫不及待地蹦下铁床,欲去寻到自己男人,好来吓他一跳,逗个闷子。 谁知她这厢动作太大,针织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扫到床头桌面,勾了一个小物坠地。 “啪啦!” 像是金属,碰在地砖,声响格外清脆。 她停下脚步,下蹲着找了找,很快在床边发现了一枚正折射着灿光宝石物件。无出意外的话,想来刚才掉落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好奇捡起后,因东西样式特别,罗生生不禁仔细翻转着观察起了细节。 这是枚嵌工极佳的彩钻戒指,圣玛利亚级别的海蓝宝,在日光的照射下,透着净透泳池的微蓝,配上边个小钻,看起来格外耀目,都不用细鉴,就能辨出这件饰物的可贵。 戒环上有个字母的logo,罗生生拼了拼,默念着搜索记忆,发现竟与程念樟送自己的钻石耳钉出自同个品牌。 她又下意识地套了套手指,戒环偏大,除了拇指,其余各个都戴不牢靠。 “怎么了?伫在那里不动。” 程念樟从浴室出来时,见到罗生生的背影呆滞,略略好笑地上前背拥住她,想看看这跳脱的女人,现时又在琢磨些什么好事。 而当他低头瞥见戒指,那股好不容易被她治愈的恶心,瞬间又开始不断上泛了出来。 “张晚迪好像把这个落了,看起来挺贵重的,你要不要和她说一声?” 忌日 程念樟当天下午出院,送罗生生去往机场后,低调改签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决心飞抵安城。 缘由是听闻他身体好转,景隆邀请,说在近郊包了座茶楼,叫来卞志恒,一方面算作给他除祟接风,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机找他商谈后续的走棋。 因出院这事处理地隐秘,外头目前还当程念樟正处病中。 小谢放的这枚重病雾弹,虽然给他添了不少的麻烦,但无意间也让一些人放松警惕,隔绝掉了许多不怀好意的跟盯,教他们在现时动荡的时局里,还能暂且获得些喘息筹谋的机会。 程念樟到达安城后,先行回了趟位于中环的居所。 罗生生寄来的东西,生活助理已经帮忙拆放整齐,堆在了客厅的边角。 他换衣时只简单扫了眼,并不及细看。 原本小谢派了小邹想上楼帮他打点,但被程念樟拒绝了。他借养病歇息的由头,随口甩脱他们。而后只稍事休整了片刻,便又独自驱车上路,前往赴约。 景隆包的茶楼是间无名店,位于近郊虎溪山的半腰,五点景区关门后,除了附近住家,鲜少再会有人踏足光顾那里。 近晚十分,地处北方的安城,纷纷扬扬又开始落起大雪。 山路本就有些积冰,加之是上行的坡道,程念樟当下行车,可以说是相当小心。 他生性不喜吹暖风,就算冬日严寒,这男人也向来不惧凛冽。 尤其是在此时艰难的爬步当中,相较暖融的环境,冷风拂面,反而更易使人清醒。 于是程念樟干脆摁下半截车窗,让空气灌进,方便他来感知温度,也顺道探清边侧路况,以防车内除雾不完全,造成视觉的盲区。 虎溪山位于安城北界,是在地极富胜名的景点。 它峰顶海拔颇高,站在观景台向东望去,可以鸟瞰整座城市的灯火绵延向海,直至连接一片漆黑。 这里除了风景绮丽,还有个特色,就是弯道众多,早些年的时候,一直是安城各色富家子和改装厂夜飙试车的圣地。 然而近两年来,随管制严厉,政府从山脚开始设槛测速,放置大批减速带,经一系列整肃过后,如今的虎溪,已再难寻觅往日鼎沸盛况的存迹。 真要说起来,其实这条山路的没落,与程念樟倒也有些渊源。 如果从入山口自下往上数,数到的第二个折弯,就是当年宋远哲带着黎珏出事的地点。 程念樟印象里依稀记得,中途过掉个停坪,会有座被撞歪的界桩。他现下估摸行程,在大概位置侧头扫了眼,果然见到一处石墩下,盖雪正压着几支枯谢的白菊,让那倾斜的石柱形似墓碑,在崖边默立。 雪夜里寒光打亮着彼方地界,红字刻篆入石,看来萧索又阴森。 那些白菊,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人影迷近来送上的。 每年黎珏的忌日前后,新闻里都有报道,说会有组织过来祭扫。 这个月底的三十号,满打满算,正好到他去世的第三个年头。程念樟心里默算了一下,统共也没剩几天,难怪会多出了这些拜鬼的东西。 对于黎珏,程念樟没有任何缅怀的心思。 他路过时会带一眼,多数只是种嘲讽。 想想都是群闲的,自己祖宗不问,却来祭奠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 “呵。” 吃饱了撑的。 程念樟到达茶楼时,景隆与卞志恒已恭候他多时。 虽是家无名店,外面端看也平平无奇,但实则内里,却另有玄机。 前台引路带他上行到二楼后,光景变换,视野一瞬就开阔了起来。 九十度转角的全景玻璃被擦得通透,将此刻山外的夜色铺陈,鹅绒大雪点缀着天幕,使得入眼的山色更显壮阔,让人仿若置身道山洞府,于心间,增添出不少闲云野鹤的诗情。 单从景观上看,这家其貌不扬的店,尚能算得上个不可多得的饮茶佳地。 “你们可真会挑地方,路是有够难走的。” 都是熟人,程念樟见面也没寒暄,直接拉开卞志恒身边的座椅,调侃着说完这句,便大方落坐到了景隆对面。 “今天这雪下得不是时候罢了。这店是我这月刚收来的,前段时间重新装了装,趁着没上招牌,特意找你们过来品鉴品鉴,看我这单收得值不值?” 景隆说时,笑着替程念樟倒了盏久泡的老白茶。 他是个粗人,煮茶没什么讲究,眼看着了色,就急着往来客杯里倒,也不管它是几泡,入口又甘苦几何。 程念樟尝了口,味道虽然涩苦地厉害,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仰头,闷下了整盏。 “太偏,况且下面死过人,你也不嫌晦气?” 说得是黎珏。 景隆听到“死”字,不禁笑看对过。 “哎哟,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茬呢!几年前的事来得?” “三年。” 程念樟挑眉没有回复,反而是边上默不作声的卞志恒,在饮口茶后,突然替他接上了话头。 闻言,景隆垂眸,故作出嗟叹的样子。 “时间过得还真是够快,都三年了。” “你俩一唱一和想说什么?” 神神叨叨的。 “念樟,你可能不晓得,这家店在这座山头大概已经有了七八年的历史。它边上,你来时也能看见,是虎溪的停车场。从前那里白天接收大巴,到了晚上,停驻的就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改装车,富家子和混混在外边挤作一堆,场面别说……还挺热闹欢腾的。” “都是些旧事,提它干嘛?” “嚯,我还当你有多眼尖呢?来,往那里看。” 景隆回身指了指背后的窗景,外面山道的视觉尽处,正好就是当年黎珏出事的急弯。 程念樟看后,心中瞬间了悟。 他抬手自倒了杯茶,而后饮尽,颇有些自罚的意思, “不好意思,时间久了,我都忘了这边的善后,一直是阿龙你在处理……这三年,辛苦了。” “嘁,说得像我和志恒,今个儿是找你来邀功似的。” “呵。” “不和你说笑了,谈回正事吧。让你过来看看,就是想给你吃个定心丸。去年宋家老二回国,明里暗里的小动作格外多,他现在和宋毅亲近,时间久了,难保不会对往事起疑,所以该未雨绸缪的事情,我们当下绝不能掉以轻心。” “怎么了?又有什么情况吗?” “刘琨出事以后,山下有人报说,见过梁岿然身边的几个面孔在附近出现过,挨家挨户问询了遍,好像是在试图寻找当年的目击者。 “哦?” “其实想想也对,当年那辆雷克萨斯是新车,刹车片磨损这种事本就不合常理,宋毅那时候吃到最大红利,表面没作声响,认了哑亏。现在时局变了,宋远哲势头逐渐起来,他想借势的话,这笔旧账很有可能就会被再度翻出来,成为他追凶投诚的契机。” 追凶? 景隆的叙述,让程念樟止不住联想到了最近不断多出的事端。 他听言后,扶额蹙起眉头,心烦乍起。 “都已经盖棺定论这么久了,车子早被销毁,当时会撞上采石车,也纯粹是个意外,就算他想倒查,又能找得到什么定罪他人的证据?” “你别想太多,小心点总没错的,志恒你说对吧?” 对过的景隆抬眼稍看向程念樟,吃口糕点后,他低头吹茶,突然又把话头给挪到了卞志恒的身上。 对方不紧不慢放下茶杯,叙述道: “上半月我路过附近,没想到快三年过去,这家茶楼原本的店主,居然还能认得出我,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晚的我,坐在这家店的哪个位置。” 程念樟的表情,随卞志恒话落而顿住。 “他还记得什么?” “没记太多事情,只问我当时坐在窗边在看什么?我说忘了,他就没再问下去。” “哦,就为这点小事盘店?动静这么大,也不怕是被宋毅给引蛇出洞吗?” 景隆挑眉,提手帮程念樟的杯里,加了点茶。 “放心好了,处理地很自然,宋毅不会看出破绽。况且只是以防万一,里面七歪八绕的,外人哪能摸出个什么门道?” “阿龙,你别太自负,这次刘琨的事,我们做得就太粗了点。” “这可怪不到我,谁能想到那个女学生的父母会反咬一口?” 女学生,说得是楚谡。 “当是吃个教训吧。宋远哲行事,并不像他哥那样大刀阔斧,尤其是他身边的林瑜,更不是个省油的灯。傅云挑的人,心思缜密不说,手段上怀柔绥靖也样样精通。这件事情,只要换个话术,当事人对告密者的认知就会有偏差,人心难控,尤其是他在明我们在暗。后面如果碰上,对他,对宋远哲,都绝对不能再掉以轻心。” “晓得的,为了这茬,我们把慈济那边整个都做了断尾,还提点了不少安在宋氏的眼线,最近外面风声鹤唳,没了旁人盯梢,念樟,你自己千万要加倍小心。” “嗯,我有分寸。” “好了好了!我们难得能聚聚,这些糟心的事,聊到这里就算了,反正后面走一步看一步,说多也没用。” 景隆为调节气氛,刚准备提起茶壶倾倒,却发现明炉里烧热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停了,于是他便掏出了火机,低头重新将其点燃。 台面此时正好放了盒烟,他想既然已拿出火,就干脆松了松包装,从里抽出三根,分别给自己和对过都送了上去。 “你那女朋友怎么回事?志恒说前两天去见过,听闻她好像还在搞七捻三的,有这回事吗?” “我没说过这种话,你别瞎讲!” 卞志恒急眼,想这景隆嘴巴也忒不牢靠了点,怎么什么短都敢当着别人的面来揭? “她挺好的。” 程念樟轻笑着吐了口烟,简单敷衍一句,也没去纠结他们话意的难听。 外人面前,这男人向来不会去说罗生生的半句不好,这两口子,本质上都是护短的人。谁来劝分,于他们来说,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废话,没大效用。 “是玩儿着挺好的,还是过日子挺好的?这可是两个概念,你得想清楚。” “我想得肯定比你们清楚,罗生生她……怎么说……”程念樟说到半路,想起白天的情事,竟不自觉挠了挠后脑,泄露出几许羞窘的情态:“就都挺好的,无论哪方面。” 景隆见他这样,指间抖烟的动作停顿半秒,而后又拿起过肺,朝向另侧,挑眉颔首道: “哟,志恒,看来还是你看得准。” “嘁,我都说他现在五迷三道的,你偏不信。” 卞志恒话音一落,程念樟也没客气,直接提肘向右,往他胸上就是重重的一击。 “给我说话注意点。” 细心 这三个男人后来在雪夜里煮茶如酒,边饮边谈,直至深夜,方才决心作别。 离开时,景隆命人在门口摆了个火盆,里面堆放干草,用几张老人头引燃后,特意拉来程念樟让他跨过,意欲帮他驱邪避祟,除掉晦气。 “我不信这些。” 程念樟见状,直接摆手推辞。 他信奉人定胜天,对怪力乱神素来十分排斥。 “老祖宗的东西,除四旧都没除了它,总还是有些道理的。况且上面不都说了,人民有信仰,民族才有希望嘛,跨一脚就过的事,你别和我们磨磨叽叽的。” 上面的教旨,说得可不是这种“信仰”。 景隆初中辍学以后就在社会混迹,口无遮拦,对上层建筑既敬畏又轻蔑,处事间充斥着荒诞的江湖痞气。 程念樟听言后,低头笑了笑,扔掉手里燃剩的烟蒂,没再继续坚持,长腿一迈便轻松跨了过去。 “我俩还买了些黄纸,下山路过时,你帮那姓黎的也烧点吧。” “花头真是够多的,要去你们去,我不奉陪。” “哎哟……当年谁也没想他会这么寒碜地走。姓黎的在人前,也算是体面了一辈子,死的时候,却连头脸都没留个完整,缺眼没鼻的,怨气肯定深重。今天既然来了,你且路过再哄哄他也好,省得业报临头,活人死人一起过来找咱的麻烦。” 即便黎珏的死,确实是带了些蓄谋的成分,可归根结底,也只能算他罪有应得。 说什么“业报”,什么“怨气”,倒搞得好像他才是真正的罗刹一样…… “我说了,我不信这些。” 程念樟知道景隆口拙,会建议他去给黎珏烧纸,可能只是从旁人的角度,想让他借机释怀过往,重新向前罢了。 但他其实早就往前了,根本不像他们,总把这事当成魔障,藏在心里。 “你们读书人就是不信邪,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被那对姓马和姓恩的洋鬼子一忽悠,就全都忘了本,不信这个又不信那个……” 真是越说越反智。 程念樟知道景隆是在自找台阶,转换气氛,遂也没把后话给细听下去。 “呵。” 他翻眼嗤笑后,抬手看了看表,说句“时候不早了”,就行步向车,决绝地挥手离去,没再与他们多有叮咛。 下山时,雪势暂停。 再次路过界桩时,程念樟的车外突然起了阵诡秘的风,它席卷着干雪在路边纷扬,飒飒成雾,让人不禁迷眼。 世上大多灵异,信则有,不信则无。 景隆的谶语,他原本是不屑的,但开过一段后,这男人终归还是叹出口气,缓缓将车驶入不远处观景的停坪。 他在车里点上支烟,自己不抽,下了车,手拢着挡住夜风,反而亦步亦趋,朝向那堆菊作的坟冢,走了过去。 烟插入雪后,青烟随风袅袅,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飘西,没有定性。 “出来匆忙,没带你爱抽的口味,将就将就吧。” 男人提裤下蹲,捡了朵别人赠的花,抖掉落雪,拿起又朝前再献祭了一遍。 这番动作落定,山风忽而和煦。 程念樟起身裹紧大衣,他本还想说些别的来佯装叙旧,但话到嘴边,因突来的安谧,让他把这些虚情假意又给全数吞了下去。 “真是闹鬼?” “黎珏,你别来给我整这些……” “我可不会念个死人的好。” 男人落下这句,抬头望天,静看了会儿此刻云开雪霁后的清明。 四围的环境自他缄口,就再无喧嚣。 后来大概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按照景隆的说法敷衍走完这些过场,等雪里的烟烧烬,程念樟就没再继续逗留下去。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给黎珏祭扫,无出意外,应该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回到车里的程念樟,大概是想起了些往事,心绪里略略起了些怅惘。 待他从虎溪回到中环,已是接近凌晨的时点。 往日没有感知,今朝他回到家中,群灯亮起的瞬间,望着冷色调的居室,这男人竟莫名觉到有股落寞,愈渐开始攻占头脑。 褪去外衣后,程念樟前往中岛,给自己倒了杯暖身的伏特加,而后提携着靠坐沙发,默默享烟。 其间这男人神色淡淡,端从外表来看,很难辨出他此刻心情中掺杂的好坏,到底各占几许。 中途烟停时,台面上的手机跳出一条消息,是剧组演员葛纶的谢信,大意说他今日杀青,讲了些多谢照拂之类的泛话。 程念樟简单回复完对过,留心到收工的时间似乎刚过不久,推算罗生生应当还没睡下,便随手点开通话记录,朝她那头拨了过去。 电话来时,罗生生正趴床伏在电脑前翻看着网页,屏幕的画面,定格在某个高定珠宝官网的一则巡展消息上,展览地址位于上海,时间则是去年的圣诞。 这篇通稿着墨的重点,除去品牌相关,提及程念樟的部分也不见少。他虽没有代言或挚友的头衔加身,却是当天唯一被邀请到店的艺人,两者关系之紧密,可说是不言而喻。 罗生生知道这男人的公关和商务团队都很厉害,文字里的内容,对她来说,早已见多不怪,而且这些粉丝素爱吹嘘的东西,走近身边后,也就没了远观时的那股子新鲜劲。 她当前真正想看的东西,实际在页面的最下,那里有条链接,点开就是所有展品的图文版介绍,其中张晚迪的海蓝宝戒指还有她的那对碎钻耳钉,全都赫然在列,下面通通标灰着“soldout”的字样,事情果然和她预想中的,没有任何偏差。 手机在床面“滋滋”地震动,罗生生默默盯着来电上“死男人”的备注,心里空落落地,根本没有任何想要接起的欲望。 不过程念樟本身并无什么非要接通的执念,一时兴起而已,打不通就作罢,其后也未再扰她清静。 第二天的上午,B组没有排班,罗生生搜了附近娇兰的专柜,起床后便直接出门前往那里,决心去验证另一桩梗在心头很久的事情。 柜姐接待时,问她想要什么,她描述了一番张晚迪身上的气味。对方会意,直接拿了瓶晚香滴翠给她。 “您说后调的白花闻着还很清透,那就是这款了。” 罗生生接过试香纸,放在鼻尖轻嗅,气味灌顶的一刻,普鲁斯特效应瞬间促发,记忆的闸门,由此打开。 昨天张晚迪没有补香,所以身上的味道有所弥散,罗生生当即也没法去分辨个清晰。 然而现下确认了香型,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来源于哪里。 毛衣是很容易留香的东西,程念樟每次沾上,他自己似乎都没什么察觉。 但罗生生却敏感,况且闻到也不止一次,说不在意,那都是自欺欺人的把式而已。 她没想到萦绕了这么久的谜团终于被解开,里面藏的答案……竟然会是张晚迪这个令人尴尬的存在。 想想还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斗法 下午时,罗生生正在现场和陈珂商量着布光,手机里突然跳出条消息,显示有笔六十二万的款项入账。 转入方是家名叫“天澄”的文化传播公司。 这笔钱来得没头没尾,金额又颇大,罗生生见信,当即便愣愣着,逐渐没了声响。 “怎么了?” 陈珂瞧她无语,好奇发问。 “没……没什么。” “是念樟又出事了吗?看昨天外面的风声,他这趟病,应该来得不轻。” 怎么她的事,大家都非要扯到程念樟的头上? “他挺好的……” 经昨夜和今早的洗礼,罗生生现在,并不是很想与外人多聊关于那死男人的事情。 自从昨晚没接他的电话,这对冤家就未再有过任何层面上的沟通。 罗生生不回电,程念樟也不来找。明明实际上并没有争吵,却因一连串的失望,让罗生生在心里,早已单方面按下了冷战的开打按钮。 稍许停顿过后,她怕陈珂再续问下去,自己难免会暴露尴尬,于是赶紧接道: “哦,对了!陈指导,你知道天澄是哪家公司吗?就天空的天,澄澈的澄。” 罗生生排摸了一下她在国内的社会关系,意识到能和她走公账的文化公司,大概率和剧组脱不了干系,想来陈珂应当能有点头绪,问他准没有错。 “呃……我没记岔,好像是念樟名下的单位,对账的时候见过几次,还算有点印象。不过具体是不是,你可以和他再确认一下。对了,你怎么突然对这些来了兴趣?” 程念樟的? 他给自己转钱做甚? “就偶然看见的……呵呵。” 事情真是越来越离谱。 没想到这死男人不光爱骗,邪劲也是别样地多。 可毕竟拿人手短,要是这钱真是程念樟给的,罗生生再刻意装聋作哑,就多少显得有些不够地道。 于是在拍摄的各项准备完成后,她趁还有几分钟休息的空档,便独自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认命叹出口气,朝向程念樟那边,又给回拨了过去。 “嘟——” 想这男人现下应当还算清闲,电话铃音都没开启循环,就被他给接了起来。这种反常的迅速,竟在无觉间,给罗生生营造出了一种他在刻意等她的错觉…… “喂?生生?” “嗯。” “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大概是蒙着病色的关系,程念樟的嗓音似乎比起平常,要更显沙哑。 在他说话时,听筒里同时伴有拖鞋踏地的规律步音,从回声判断,四围空阔没有杂音,凭罗生生的估计,他此刻该是正窝在自己家里,周边也并无什么旁人…… 还真是悠哉悠哉地很。 她撇了撇嘴,因怕他今日转账是为给自己下套,好来逃避问题,遂罗生生决心先不问这笔巨款的来由—— “戒指还掉了吗?” 典型的不按牌理出牌,上来就记直球,妄图打他个措手不及。 “呵,还在介意?” 听闻罗生生问话里,质问与攻讦完全不加遮掩…… 程念樟只状似无意地笑问了回去,语气亦很寻常,没有泄露任何心虚的表征。 此时恰好热壶烧沸,这男人走近灶台后,蓦地将通话改换成免提,手机放在台面,替自己兑上了半杯热水,再拆药送服,一并喝了下去。 纵使手机比刚才要离远不少,药板上铝纸的碎裂声和他喉头吞咽的“咕咚”,在静谧环境的衬托下,听来也依旧十分清晰。 程念樟故意造出这点动静,多少是有点在使苦肉计的嫌疑。 “别岔开话题,我查了,那戒指是不是你送她的?” 只可惜罗生生今次脑袋清醒,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还没挣扎两下,就轻易上了他设好的连环套。 “就是个普通的赠礼,谢她帮忙而已……想也知道我不会去喜欢她那样的人,你如果事事都这么敏感,自己不觉得累吗?” 程念樟见招拆招,出口的话,说得轻飘又自然,俨然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反而衬得罗生生既不懂事,又锱铢必较。 尤其最后还要点她会累,简直诛心到不行。尾音一落定,直接怼得罗生生无话可说,只能半张着嘴,愣是提了半天的气,也没见她憋出哪怕一句像样的还击。 气氛由此,陷入到了一阵诡异的静默当中。 程念樟等了会儿,没等到答复,便重新拿起手机,转身抵在桌沿,低头清了清嗓,变换态度,柔声问向她—— “钱收到了吗?” 听他拐到正题,罗生生眼气倏地便是一闪。 “哦,收到了。你打我那么多钱做什么? “上次《风尚》的样刊出来了,这是品牌方结的尾款,走公账给你,方便你在澳洲那边报税。” 原来是上次酒店那组照片的报酬 当时他说会有编辑联系她,但实际并没有,她也就把这事摆到了一边。程念樟要是不说,她还真就快把这茬给忘了个精光。 照他的说法,从名目上看,这钱给得确实没什么问题,而且细节上,他做得也还算周到和贴心。 但就算对国内行情没有概念,罗生生也晓得凭自己现在名不见经传,初出茅庐的程度,对方花六十二万在她手里买组照片,也肯定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天上掉的饼,要是掰开看馅,里面大概率包的,都是鬼胎。 “你公司出纳,转账时候是不是多打了不止一个零?” “嘁。”程念樟联想她此刻疑神疑鬼的样子,不禁失笑:“没有,金额上……我让财务把我的那份,也给到了你。” “啊?为什么?” “左口袋放右口袋的事,你是自己人,没必要切割地那么清楚,况且转给你做经营支出,也是种合理避税的手段。这些财务上的弯绕,你现在就要慢慢熟悉起来,以后估计会常用到,别到时候遇事,又来问出这种傻里傻气的问题。”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避税,和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以后会常用了? 这男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说了你是自己人,没必要切割,是听不懂吗?” “不懂,展开说说呗。” 程念樟向来不爱说些肉麻的话,能点到这个程度,已是他的极限。 罗生生也不是个木头脑袋,“自己人”叁字一出,她就恍悟了对方的意指,虽然嘴上仍说着不懂,但实则却心悸地厉害。 不得不说,在掌控人心方面,程念樟确实有着一把好手。 只用简单几句,就将局面扭转,将她的情绪,自失望中拿捏出了不少期许,用张描绘地喷香的大饼,盖住了昨日张晚迪落下的斑驳污迹。 “算了,看来我还是换个人比较合适,你太笨——” “你敢!” “呵” 听闻对面羞恼,程念樟不自觉又漏了声笑。 这男人得意地太过明显,罗生生察觉后,没急着回嘴,反而沉淀了会儿心情,抚平悸动后,方才继续开口: “你别老自说自话地岔开话题,这些都是后头的事情,后面我们再谈。当前戒指这茬我还没满意呢,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还她?以前你们勾勾搭搭我暂且不管,后面我可不想她老找这种由头,再来缠你个没完!” “下个月12号,宋氏节前有场对内的年会,听说宋毅邀了刘安远夫妇,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带上你,到时当面把戒指还她,怎么样?” 宋氏的年会,在场都是熟人,万一闹出矛盾,那别提会有多尴尬? 罗生生觉得这男人,就是吃定了她爱体面的脾气,拿准了她会拒绝,才故意假模假样地提出这种建议。 自以为摸透了他小九九的罗生生,洞破这层后,顿时逆反心起,偏就要反其道而行。 这姑娘在心里默默盘了盘自己之后的排班,发现2月10号往后,B组的拍摄计划基本都以空镜为主,并无她机位多少事情,这样从时间上来看,腾出一天参宴,完全没有问题。 既然排除掉了工作的桎梏,这傻女也就没了其他顾虑,直接未及多想,便兴冲冲地答应了程念樟的邀请。 “好啊。” “呵。” 不过对于她的爽气,对面也没表现出任何讶异,只淡淡笑了声,又特意提醒她—— “宋远哲到时也会在。” 哦。 原来这死男人,是把雷埋在了这里。 她当这已经是翻篇的事情,没想到却会从他嘴里,因着这种契机,再次听闻到宋远哲的姓名。 “我那天在医院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你要是不放心,正好也可以借机给你证明一下,我和他……到底断没断干净。” 话到后来,她的语调逐渐向下,其间暗藏了几许愠怒的质感。 罗生生的不忿,往深里说,并不是由于对方无端提起宋远哲的关系。 而是这通电话,打到这里,程念樟与她斗法周旋的意味,总算是赤裸地显露了出来。 哪有什么真诚? 都是她妈的算计。 程念樟大概也听出了电话那头的不对劲,怕说多错多,其后长久都没再言语。 直到听筒里传来远处有人呼她,两人僵持的沉默,才终算是被打破。 “不聊了,大壮叫我了。” “好,去——” 程念樟道别说到一半,都没来得及收尾,对过便将电话给匆匆掐断。 这男人现下对着画面跳转后的屏幕,刚才的自得瞬间消散,而眉心却逐渐蹙拢,教他再难压制住心烦如迭浪般,一层层地不尽上涌。 联手 二月七号的时候,蔺安娴给罗生生发了条信息,说是罗熹的保释手续已经办妥,当天她姑姑罗晴一家得到消息,特意从墨尔本赶过来,帮忙做了些布置和清扫的活计。 吃中饭的时候,罗晴蓦地就念起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宝贝侄女,于是她执意要蔺安娴再打个视频电话过去,好看看罗生生归国后,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顺便再拉些闲话家常,与她聊聊近况。 视频接通的瞬间,罗生生手机屏幕里,即刻跳显的画面,几乎全被一对叁岁大的龙凤胎给占据。 他们被自家外婆罗晴命令着,对住镜头做了几个鞠躬作揖的拜年动作。 两只小鬼头都是一水的混血长相,脸上笑意盈盈地,拜完还不忘奶声奶气朝向对过,叫了声“小嬢嬢好”。 从前逢到年节,罗家聚会的时候,罗生生偶尔能碰见他们几回,只不过因为当时孩子还小,且都不会说话,所以她就没怎么留心去仔细观察。 今次远程着面对面,小不点们一瞬长大,咿呀学语后,竟然还能流利地用中英文向她问好,聪明伶俐又可可爱爱的,真是异常地招人喜欢。 “乖囡呀,侬姆妈讲你交男朋友啦?” 罗晴遣开小朋友后,抢过摄像头,劈头盖脸第一句,就问起了关于她恋爱的事情。 罗生生听言后,低头搓鼻,怪不好意思地掩盖住笑意,只含混回了个—— “嗯” “人哪能样?对你好伐啦?讲出来让姑姑帮你把关把关呗。” 罗晴是识得程念樟的,只不过她二十几岁就出国打拼,甚少归国,对这个家仆儿子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面相的优越和头脑的聪明上。 刚才听自己嫂子提起“阿东”,她虽然“哦哦”应承了两句,但心里却还是个没底的状态。 “他就是忙了点,其他都挺好的。” 这话说得颇为潦草。 实际上,那个死男人真要说起来……基本浑身都是毛病。 但程念樟不好的地方,罗生生是肯定不会对着自家亲眷多说的。 “哦,意思是不顾家咯?这个不来塞的……谈恋爱都这样,以后要是有了宝宝,侬和侬妈不要忙死的哦。” “八字还没一撇呢,阿晴侬伐要瞎讲。” 蔺安娴在旁听罗晴聊起孩子,心头骤紧,赶忙出声拦了下来。 这事不好乱提的,说多了,她怕自己女儿记进了心里,到时别真带个娃娃回来,那可就是想后悔,都没得退路可选的事情。 “囡囡,阿东不在边上吧?” 挤走罗晴后,手机被再度易主,换回到了蔺安娴的手中。有了上次的经验,免得尴尬,她这厢学聪明,先试探着问了句自己女儿,看程念樟是否在侧。 待会儿她们母女要聊的,都是私房话,教男人听到不好。 “他不在的,上个月走了就没回来过,说是节前有好几个晚会都邀了他,彩排加上通告,哪有空来我这里闲待着!” “哦……那过年他会和你来伐?好久没见了,姆妈包了点红包,以前年年给的,算下来应该欠了他不少。程英命苦,走得早,这孩子亲缘上肯定没人疼惜,要是能碰到,正好补给他,也算是一份做长辈的心意,囡囡侬讲合适伐?” 蔺安娴意思是丈母娘见女婿,要给个见面礼,不过这厢她换了个好听的说法,特意留了些余地,以防要是嫁娶上没谈衬意,还能找个借口推辞罢了。 罗生生聪颖,想着自己过节都没有红包拿,姆妈居然还特意说要给他备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只稍稍动了动脑,就想明白了其中门道。 “说好了,会来的。嗯……姆妈你别搞得这么正式,会把他吓跑的。” “就说给点压岁钱,能吓他什么?” “我和他也没谈多久,你们别瞎起劲了,这样弄得我好像有多恨嫁似的,正常男人谁不害怕?” “恨嫁?他会这么想我们生生吗?” 罗晴替小孩们剥了口虾,攫取重点后,灵光一闪,在边上随口补了这句。 罗生生听后,瞬时无言。 主要是她并不知道程念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所以没底气反驳回去。 这男人说话总似真似假的,也不爱许长远的承诺,冷淡起来,就像最近……时常会给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受,心里愣是没个着落。 “男人都要敲打的,再说他过掉年中,虚岁也有叁十了。姆妈不是急着想嫁你,主要傅家那个瘪叁我实在不喜欢,早点定下,侬也算能有个靠山,等小熹出来,我就再也不怕姓宋的过来欺负你了。” 这话说得…… 哪有为了躲个坑,去跳另个坑的道理。 暂且抛开程念樟靠不靠谱不谈,罗生生本性里,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把自己命运和男人绑死的论调。 “呃……后面的事等后面再说吧。” 听出自己女儿话里似在急于回避,蔺安娴便识趣地没再多说些什么。 手机屏幕里,这个妇人自沉默后,脸孔一直僵硬地板着,嘴角向下,表情明显有透露出几许不悦的情绪。 边上罗晴眼尖,见她们母女相顾无言的样子,立马搬出小孩当作救兵,让他们对着屏幕,噘嘴啵了两口,再挥手说句“嬢嬢拜拜”,而后便自说自话地按下了挂断的红键。 “姊姊,侬也放心的哦?要个不清不楚的进到家门里来。” 罗生生刚才说话左闪右避地,罗晴是个明白人,粗听后,都不用细想,就能辨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那个男孩子,好像对生生并不十分上心的样子。 “她欢喜,我有什么办法?”蔺安娴此刻唇线微微向上牵扯,面露假笑,开始委身逗弄起身边的两个孩子:“再说囡囡也不笨,真容易被骗,傅家的那个早把她给吃死了,哪还熬得到今天?” 傅家? “你说宋远哲?都多少年了,他还缠着生生吗?” “嗯,圣诞节的时候还来闹过一趟,给了囡囡个戒指,我以为他是终于转性想过安定日子了,当时还脑子瓦特,竟然会对他有改观。最后你猜怎么着……这狗东西前脚刚走,他妈后脚就来,讲了一堆难听话,现在想想都还有够恶心的。” “喔唷,摊上这一家人,也真是造孽的……” “所以活该他腿瘸,想来全是报应!” ———— 就在蔺安娴话落的同一瞬间,地球的北半边,新加坡邱德拔医院(KTPH),宋远哲正在中庭花园做着走步的康复训练。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当他走至园心,鼻腔内莫名就感到了一阵难忍的痒意—— “啊嚏……” 连打数个喷嚏过后,这男人垂头停步,寻到张长椅,扶着把手,吃力地屈腿坐了下来。 动作时,他五官拧紧,硬是用强忍,压住了呼吸道的不适和膝头的痛感。 一直在旁打着电话的林瑜,回身见他有恙,赶忙挂机,自远处走近,俯身关切道: “宋总?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远哲摇头,他默默调试了会儿状态,抢在林瑜再次发问前,摆了摆手,愣是将后面一道簇来的几个护士,给屏退出去不小的距离。 “我没事,你们不用一惊一乍的。 “呃……今天的训练量,照理应该已经够了。关于复健,我们按照医嘱来就好,过分追求进度的话,强度太高,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林瑜翻了翻复健师给的谏言,脱口而出的劝诫,听来语气十分恳切,但却不是宋远哲想听的内容。 坐着伸了伸小腿,确认能感受到跟腱受力的变化后,宋远哲不禁吁出一口浊气。 “我哥那头有确信,说是张晚迪十二号也会赴宴。他们现在把戏台都已经搭好了,我要是歇着不上去帮腔,谁陪程念樟和刘安远来把这出好戏演完?” “呃……程念樟他……” “怎么了?” 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地。 一点也不像林瑜往昔的做派。 “是这样的,我刚才接到通程念樟处的来电,对方要我问您,十二号他若是带着罗小姐作为女伴过去,这边会否介意?” 决裂 宋远哲听言愣住半秒。 “他想做什么?” “那头的意思,是有罗小姐这个明面上的龃龉在,外人应该很难起疑你们的关系。” 那就是利用罗生生的意思? “呵,程念樟怎么想,是他的事。以我的了解,罗生生向来害怕冲突,她之前答应我在先,当下至多爽约,又怎么会转性主动去淌这场混水?” 男人问时,垂头故作轻松地揉了揉右腿的前膝,语气听来很是轻蔑。 然而他此刻将表情隐在落下的碎发里,真实的情绪几何,实际旁人并不得知晓。 林瑜见状,沉默半晌,斟酌后方才开口—— “来新加坡前,我和罗小姐是沟通过一些日程上的安排,当时听她反应,也确实还算是轻快,未见有任何排斥。不过前两天再联络时,对方不光态度调转,在言辞上,推拒地也很直白。” “怎么个直白法?” 自然是些“分手”“结束”“不相往来”之累的狠话。 林瑜体恤,是不会原封不动转述给宋远哲听的。 “估计是还在气头上,罗小姐出口没有忌讳,那些话不说也罢。主要的问题,是我们现在离远,有些变故,应对上肯定不及在她枕边——” “啪!” “枕边”两字踩到了宋远哲的七寸,只见他蓦地甩手向上,用力扇中林瑜侧脸,神色一改颓势,尽写皆是狠戾。 “是嫌命长吗?” 语气阴恻。 林瑜偏头静立着,反应过来后,自知失言,摇头也没再继续作答。 是夜,罗生生收工返回酒店的路上,接到了一通宋远哲的来电。 自从上次医院分别,他俩依靠林瑜这个纽带,一直互不通信,避免交锋,掩耳盗铃地守着最后一张削薄的窗纸,默契地维系着彼此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和远近。 第一通来时,因周边有人,罗生生果断没接。 回房后,第二个电话接踵而至,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接下。 电话开头的前几秒,两头纷纷选择静默,只有各自呼吸于听筒回传,气氛诡异。 “是摁错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没。” “嗯?” 这男人回话太简略,听着就不怎么对劲。 相处久了,罗生生其实有些怕他这样,宋远哲这人心思难猜,他语焉不详的时候,总会感觉是在预谋和酝酿着什么,让人惴惴不得心安。 “听林瑜说,你十二号要改陪程念樟赴宴,有这回事吗?” “咦?我没和林瑜说过这事啊?他从哪里晓得的?” 她只推了和他的行程,没提起过程念樟。 “哦,那就是有了。” 原来是在套话。 听筒内,宋远哲的语气,有一股压制后的刻意平淡,毫无起伏的音调,却难掩其中恸感。 “呃……” 罗生生听后略微有些心颤,这人的情绪感太强,莫名就让她掉入了愧疚的漩涡当中,愣是张嘴半天,也没接上句像样的后话。 “生生,我说过程念樟不是好人,你为什么不听?” “他不是好人,你就是好人了?” “呵。”电话里传来男人的低笑:“至少我爱你,他可不一定。” 又来这套。 “少跑火车了,他再不济,也不会骗我做爱还套我话,然后录音下来把它们当成羞辱人的筹码……远哲,你自己好好回想回想,难道不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卑鄙吗?” “不觉得。” 宋远哲否认地丝毫没有犹豫, 这叁个字出口,当下噎得罗生生,就是一整个无语。 她深吸口气,为防止冲动失言,待平缓好促起的怒意,尽量采用起平和的语气,再次尝试着与他沟通道: “远哲,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咱们好聚好散,今后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是听不懂吗?” “那天你答应林瑜说会陪我去的,这次明明是你食言了。” 男人回避了她的问题,又把矛头扯回年会。 他嗓音气抖着,像个孩子在和偏心的父母对峙似地,出言幼稚,根本藏不住委屈。 “我当时没睡醒,迷迷糊糊答应的,后来也和林瑜解释清楚了,况且你稍动动脑子也能知道,程念樟在的场合,我怎么可能陪你过去?” “哦,那我在的场合,你就能陪他出席了?” “是的,你当时问我选谁,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 罗生生听得出对过在尾音里,泄露了些微欲哭的征兆。但她出口却依然没有抑制狠劲,语气里还夹带着嘲讽,是完全没了再与他纠缠下去的耐心。 连装都不想再装。 她说完后等了几秒,未闻回音,便拿下手机翻看,才发现屏幕上的画面已经跳转。 “是信号不好吗?” 罗生生现下勇猛,想趁着这股势头,赶紧了断干净。她生怕宋远哲刚才没把话听全,为以防万一,于是又给重拨了回去。 一连打了好几个,对面都是拒接的状态,直到最后一通,短暂的铃音过后,很快就蹦出了通讯商冰冷的告知,她适才确认,自己已被对过拉黑。 没想到他会使出这招…… 因心内瞬间的抽空,让罗生生当下不禁变得有些木讷。 她坐在床沿,任凭自己放空着,对住一处,发了会儿呆。而后似是想通了什么,复又捧起手机,于手指左划间,将刚才的通话记录,一条接一条地,删除了个干净。 ……… 说起宋氏的年会,实际历年都会举办两场。 一场对外,一般年中盛夏举办,环节上有红毯,有舞台,还会在线上发售票券,说是年会,其实更像一种外宣的手段。宋氏的高层们就算参与,至多也不过上台致辞两句,只有星辰旗下的艺人,才算是当场众星捧月的主角。 然而岁末年初的这场年会,却全然与之相反。 除了像程念樟这样持有原始股的元老级艺人,受邀的其他宾客,均是宋氏的各大股东,及其背后的资本。 即便褪去娱乐包装的浮华外衣,这场对内的宴请,光是细数赴宴宾客的抬头,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场顶级的名利盛宴。 二月十二日傍晚,安博52层的全景宴客厅内,千平的会场被布置一新,台前聚光打亮,各桌的名牌摆放整齐…… 所有迎客的准备皆已就绪。 罗生生此时正坐在主厅边的准备间内,也是整装待发的状态。 她下午被钱韦成等人从剧组捞回安城,一落地,程念樟这个正主她没见着,反而让死男人请来的造型团队和服装助理,把自己给按在准备间里,从头到脚捯饬了个通透。 “哟,Vivi你看,这个造型不要太嗲哦!” 负责妆化的这位老师,名叫Boey,虽然说话娘里娘气的,但手艺是真的不错。 罗生生落座前,也就随手翻了张香奈儿03年的秀场图当作参考,本未抱什么期待,但没想他比了个OK的手势后,叁下五除二就把图片里的造型,给完全在她身上复刻了出来。 此时镜面中的女孩,妆容清透粉嫩,千禧年初流行的微蓝眼影,将她冷调白皙的肤底给衬托到了极致,发型是看起来毫不费力的慵懒盘发,配上了罗生生标志性的法式刘海,一个青涩妙丽的欧罗巴女孩形象,便由此诞生。 罗生生对镜摸了摸自己焕然一新的脸孔,眼睛眨巴着,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她愣怔的当口,房门外响起了叁声“咚”响。 “里面现在方便进吗?” 是小谢的声音。 门外 Boey一向是星辰艺人的御用化妆师,近年来很多红毯和杂志的出圈造型,均是出自他手。 他和程念樟团队的关系,素来十分交好,小谢推门进来后,这人放下毛刷,上前又是拥抱,又是寒暄的,社交属性直接拉到了满级。 “喔唷,奇奇你最近和Evan海南出活动,怎么也不带上我哦?安城都冷成什么样了,你看,我的手都要长冻疮了崴。” 奇奇? 罗生生还是头次听人这么叫小谢,因为太腻歪了,她一个没忍住,捂嘴对镜就笑出了声。 不过谢佳奇当下被Boey缠得不轻,两只手推上又推下,头脸还要防他亲上自己,根本抽不出神去管罗生生的动静。 “人家主办方早敲好了化妆和摄影,我们有什么办法?下次让Evan给你拉单大的,这样总行了吧?” “哦?多大?” Boey问时,抬眉面露轻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小谢的胸口,看起来实在是gay气十足。 “年后有个恋爱综艺,会去深圳录制,到时让平台签你独家,在南边待足两月过冬,保证冻不着你,怎么样?够大,够贴心不?” “我就说嘛!这圈子里,还得是咱们Evan靠谱。”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Boey的面色如同川剧变脸,瞬间收束轻浮。他耸了耸肩,挺起腰板,顷刻就将身上的母零气质,全给驱散了个干净。 只见他撩起额发,拍拍小谢衬衫的衣褶,面带得意地缓步走回罗生生的边侧,随心拿起散粉,开始着手替她将妆面收尾。 “Vivi你好福气的哦,交到这么厉害的男朋友,真是羡慕死人了。” 照理这种话,多少都会沾点阴阳怪气。但这个Boey,说时语气却很诚恳,让罗生生听后直犯迷糊,也不知该接什么是好。 所幸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话锋立马又转回了小谢的头上。 “对了,奇奇,Evan呢?他不来定妆吗?” “今天楼下有外采,得应付完记者才能走,要再稍等会儿。” 小谢答时,眼随他动,终算把视线对向了梳妆台的位置。 尽管此刻礼服还未加身,只是穿着简单的针织开衫,罗生生却仍旧凭其清丽的面容,教小谢不禁有些走神。 顿塞一会儿过后,谢佳奇适才想起上来要说的正事。 “生生姐,等一下正门看板那里会有摄影师拍合影,Evan问你是想直接入席,还是朝前绕一圈再进。” “有什么区别吗?” “呃……前头看板附近有小型的自助,可能会碰到些熟人,他怕大家尴尬,所以让我问过你后,再来确定流程。” 熟人这两个字,含义宽泛。 罗生生以为程念樟指代的是张晚迪,于是心里作梗,直接撅起嘴来,忿忿答道: “既然是熟人,又有什么好尴尬的,我从下午折腾到现在,要是不留个照片,也太可惜了一点吧?” “可是——” 小谢话刚开头,就被身后突然冒出的低沉男声,给倏地抢断。 “走看板的话,你们动作这么慢,估计是赶不上的。” 程念樟长步迈入,在门口说完这句,捏腕转表看了眼时间,眉头蹙紧着,对于他们进度的延宕,本能地表露出了稍许不耐。 他今日着了身阿玛尼的西服套装,光版苹果领的设计,裁缝改过腰身后,配上程念樟挺拔的身姿,愣是让这男人把件成衣,给穿出了高定的质感。 小谢从前当惯了助理,就算现今升职,伺候程念樟的职业病却一时半刻也很难摆脱,此时他见对方臂上挽着大衣,于是赶忙小跑着上前,帮其将外套给接到手中。 “Evan,外采这么快结束了吗?” “嗯。” 男人侧身越过他,颔首一记,用鼻音浅答完,径直就朝向罗生生和Boey所在的方位走了过去。 “怎么还没换礼服?” 他将手掌搭在罗生生的肩上,俯首贴耳,轻声问了这句。 Boey见女孩低头未回,在边上稍觑了眼程念樟,立马放下粉扑,又换上一脸殷切的表情,替罗生生回答了他的问题。 “Evan你也是的,女孩子试礼服,你叫自己的服装助理……呃……一个男孩子来帮忙,不太合适吧?” 程念樟让罗生生自己挑的裙子,是直接从品牌官网下单送来的,之前并未试穿。今天拿到手才发现,这种看似简单的一片式设计,上身却并没有想象地那么容易。 “遇到什么问题了?” “腰……腰太紧了。” 罗生生捂脸。 实际问题不是这个,但边上都是男人,她也不好说得太过直白。 “是小了?” 女孩摇头。 她勾下程念樟的脖颈,窸窸窣窣咬了两句耳朵。 只见男人的面色从初始的平静中,慢慢生出了窘态,脸侧泛红,最后起身时,干脆直接挥手,将周围的一干人等,悉数都给屏退了出去。 “你们先去忙别的吧,后面我来处理。” 待他人退去,房门关上。 罗生生终于提气长舒一口,放下刚才在陌生人前矜着的那股子劲儿,整个人松散着靠后,恢复到了她最本真的活泼面目。 “这个Boey好厉害,你看他帮我弄得头发,好看伐?” 看得出,这女孩对今日的造型应当是十分满意。 对镜又自照了一遍过后,罗生生将手作花,抵在自己颚下,回头眨眼对向程念樟,娇俏地求起了表扬。 男人刚才没有细看,当下蓦然被惊艳到,神情明显愣了一愣。 “好看的。” “嘻嘻,怎么和傻子一样。” 瞧他失神,罗生生难掩得意。 说完这句,她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了那对他送的钻饰耳钉,再脱去开衫,起身走远,取下礼服放在身前,拉扯布料,对着全身镜朝他展示了一番版型。 “喏!这里。”罗生生指向胸口的位置:“Boey说,这种裙子正常里面要穿束腰,胸才可以托上去,不然我只能自己用手拢着提上来,就像这样——” 女孩放下礼服,双手用力推挤胸肉,将上围不断托高。 “你看,这样我就没手拉拉链了。” “哦……抱歉,我不懂这些。” “你道什么歉呀?又没怪你的意思。” 她说完这句,也不避讳身后炙热的视线,直接除掉上衣长裤,徒留着内衣,伸脚钻进裙洞,将礼服自下穿了上去。 程念樟全程注视着她的这套动作,喉结难忍大动。 他克制住欲望的起势,行步挨到罗生生的背后,佯装专心的样子,垂眼默默替她拉合,自臀缝开始,向上绵延直至颈下的细密链齿。 可惜行未过半,就遇到了阻碍。 “卡住了。” “嘁,你还真是有够直男的。” 罗生生低头捂笑。 她缓缓抬首,故意咬住下唇,眼色含媚地笑看着镜中这死男人难得苦手的样子。见他不动,这姑娘干脆伸手向后,在拉链卡壳的上方,寻到自己内衣的暗扣,将它们掰扯两下后,都给顺利地解了开了。 “这种裙子,里面是没法穿——唔嗯……” 罗生生解释到一半,不料程念樟直接掰过她的下颚,覆上深吻,将后续用唇舌堵没。 肩上虚挂的内衣,在两人的动作间被扯脱抛远。 礼服的领口垂荡女孩胸间,画面不光绮美,亦是格外地香艳。 就在他们亲热的同时,准备间外,Boey和小谢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一直贴门细听着屋内的动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里面那对小情侣的八卦。 走廊在一声梯铃响动后,开始有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彻,对方大约是嫌他们挡道,路过时低声说了句“借过”,语气很是傲慢。 他俩听闻,一下惊乍,想今日赴宴的都是人物,实在不敢得罪,就立马低头鼠窜着跳开,靠墙让出了整条过道。 “这个Vivi厉害的哦,把你老板吃得不要太死!” Boey嘴碎,站定后也不管外人是否走远,开口接着刚才的话头,又自顾着说了下去。 小谢为人机警,余光里瞥见过客的背影,看出是谁后,直接缄口,没再作答。 “你说她是干电影摄影的?女孩子做这个,我还是头一回见呢……哎哟!” Boey手背被边侧掐肉,不禁呼痛出声。 “奇奇!你做咩啊!” “大哥……少说两句吧……” 小谢皱眉摇头,掐着嗓子,直言要他闭嘴。 然而这声劝诫,出口还是太晚。 宋远哲大概是听出了他们谈论的对象,脚步停顿,回头烟视着扫了两人一眼,神色蔑然。 小谢抬手抹额,心内暗道不妙。 伪装 时间在对峙中静止。 林瑜看表,敲算时点后,轻拍了记身前宋远哲的侧肩。 对方会意,略略颔首,将视线轻移向准备间的门口,稍许顿挫过后,方才收回眼神。 “他俩谁啊?” Boey凑近小谢耳边,指着前面慢行的背影,小声问了这句。 “你都不知道是谁,嘴巴嘚嘚,倒是起劲地不行!” “喔唷……Vivi就一小摄影呀!你也知道的,今天是高端局,摆明了碍不着她什么事,我刚那些话说就说了,能惹着谁?” “怎么碍不着她了?她……”小谢话到一半,望了眼门缝,似想到什么,蓦地拍嘴住口,生怕自己在外人面前说多漏嘴:“算了,罗生生的八卦,和你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反正你就记住,以后少打探她的事情,也少在外头瞎七搭八乱讲……” “哟!” 小谢告诫未完,就被Boey打断。 Boey素知他爱故弄玄虚,所以并不以为意,拔高调门阴阳怪气一声后,挑眉转手就勾上了小谢的肩膀,将他拉进: “奇奇,你说成这样,不是更吊我胃口吗?” 真是不知者无畏,居然还越说越来劲了…… 谢佳奇听言,用力将其抖开,而后收拾表情,富含警告意味地瞪了身侧一眼,神色肃穆。 对方接收后,终于意会到刚刚并非说笑,适才清整了面容,放下调侃,自找台阶地回了一句—— “不说就不说,凶我作甚!” 小谢白眼。 “呵,我的命,是真没你嘴大啊!” “哗啦——” 就在他们拌嘴的当口,室内突然响起连串瓶罐落地的动静。 Boey耳尖,闻声听出不对,面孔当即就变了颜色。 “哎哟我的妈!我家当还在里面呐!” 他化妆包在出来前没做收拾,就大咧咧地敞着,粉底眼影和各色彩盘则放在外头,铺陈了化妆镜前的整个台面。 回忆了遍边上这间空置的房里,寥寥无几的摆件,会这么噼里啪啦掉落的,除却他的化妆品,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物件了? 于是这人顾不上其他,慌忙一边惊吼着,一边焦急上前,握把开锁,在小谢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把门扇给直接推了个大开。 “啊!!!” 罗生生大叫。 随这一声尖嗓,原本埋首在女人腿间的程念樟,迅速直背起身,展开双臂,将上体半露的罗生生拥紧入怀,再腾挪身位,以此来遮挡和隔绝掉闯入者投落在她的视线。 待确认怀里的女人不会走光,他立即回眸送去眼刀,出口凛冽地朝着门外喝道: “出去!” 从业八年,Boey还是头次遇到这种状况。 他思维单纯,本以为后面还有正事,妆发也都落定,这对小情侣关起门来,至多至多接个吻罢了,哪还能搞起别的花头。 所以他当下完全是懵到没边,根本回不过神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所幸小谢经验丰沛,见势二话不说,扯人拉门,一气呵成,又把清静还与了里面二位。 罗生生此番是真的大窘,自门重新关上,她就没再从程念樟的怀里抬头。 今日宴席正式,这男人为了让自己衬衫保持规整,内里套了副皮制的束缚肩带,罗生生当下为发泄情绪想捏他皮肉,但又怕动他衬衫会弄出衣褶,遂只能解开西装,探手伸进,死命地拽紧他肘窝下的这两根皮条。 那东西本就束缚地厉害,勒后还容易剐蹭腋下,弄得程念樟是又痛又痒。 “让你当心点,非不听。” 他强忍了会儿难受,最后没忍住,蹙眉开口,再弹她脑门,算作给个教训。 等了会儿,瞧女人仍没什么动静,他又掰了掰罗生生的肩膀,想她尽量离远一些,好放自己清闲。 然而,所有徒劳,终归是不敌这个女人的反骨来得深刻,程念樟越想扯远,她就把他反抱地越是死紧—— 总之死活就是要当个鸵鸟,她是宁愿埋沙,也不愿抬头。 “谁让你突然蹲下的!” 缓过了十几秒难捱的尴尬,这女孩才逐渐松开手劲,闷闷地出声,回怼了他这句。 刚才吻到半路,这死男人非要把她抱坐到梳妆台上,罗生生还来不及纳闷,他就又是掰腿又是掀裙的,说口就口,根本没给她准备和反应的时间。害她为了坐稳而不得不借力撑桌,动作时,一不留神,就失手扫落了满地台面上的妆品。 罗生生心想—— 他不谙羞耻就算了,到头居然还要怪她不小心,也真是有够脸大的。 男人听她怪嗔,也未放在心里,反而撇头抹了抹唇边,垂头低笑着自语: “呵,谁会想你这么不经弄?” “程!念!樟!” 罗生生这下总算是被激中了怒点,只见她倏地抬头,弹眼怒视着,伸手向前,对准他的胸口处,猛地就是一推。 不过程念樟应是早有预料,在她还没完全发力前,就未卜先知地假意退了两步,顺道还举起双手,哄小孩似地扮起了投降。 他这种故作无辜的姿态,让罗生生是又气又恼。 再次狠瞪一眼后,她利落地拉上内裤,抚平裙摆,也不理男人还在性起的鼓裆,直接扯过椅凳,背对着他,气势汹汹就坐了下去。 “你下次接吻能不能打声招呼,你看!口红都花成什么样了!” 罗生生趴近镜面,左右转头,端详了眼自己的面容。 不得不说,这Boey的手艺是真的精巧。方才就算大动,她脸上的底妆也依旧服帖。只可惜那莓色的唇釉,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亲到晕了她嘴一圈,最远甚至还带到了下巴和鼻尖,实在是糊妆到不行。 现时端看起来,她这张脸,下半部分要卸了重补,已成一种必然。 程念樟其人,情动时向来没有顾忌,更别说分神注意这些细节。 直到听她埋怨,这男人才挠动后脑,上前撑上椅背,俯下身盯住化妆镜里罗生生的正脸,开始认真欣赏起自己刚才的“杰作”。 “这样也挺好的。” 他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只觉到了性感。 “像个失足妇女似的,有什么好的。” “呵” 罗生生识得程念樟的秉性,听他淡笑,就知话断,也就没了再和他继续掰扯的耐性。 渐感安逸后,她抽出湿巾抹去唇色,完全无视身后,从地上把散落的物件通通捡起至桌面,找到刚才Boey给她用的那支唇釉,旋开管盖,轻点唇心,再抿瓣晕开,紧接着做出个灿笑的表情,用小指擦出了唇线上翘的弧度。 就是些寻常的动作,可由她做出,落入程念樟的眼里,却有种别样的可爱。 “你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后面拉链还开着呢,快帮我拉上。” “哦。” 男人应完,木然地照做了她的吩咐。 “刚才小谢说,外面看板有熟人,怕我尴尬,他说得是谁?” 除却内衣后,这件礼服的拉链,明显比刚才顺畅了许多。 然而就在即将到顶的一刻,听她如此发问,程念樟的动作明显起了个不小的迟滞。 他当下眉目轻垂,在罗生生未有察觉的视角,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瞬间在眸光中带出了抹暗藏许久的厉色。 “除了宋远哲,还能有谁?” 尾音落下,链锁也顺势“唰”地到顶。 男人最后收束的动作颇具蛮横,衣服骤然加速着收紧,差点就让罗生生提不上气来。 “他……” 镜中的女孩,微微张着嘴,神情透露不信。 宋远哲车祸以后,就不爱行走人前,况且他也没法久站,看板区全是镜头,又没个座椅,他刚术后,凭他那怕疼的个性,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怎么了?”程念樟转表,问话时再对了眼钟点:“哦……现在知道怕了?” 熟人 安博的52层,分为内外两厅,常做晚会与酒宴之用。 今夜宋氏年会,较往届来说,虽然少了声势浩大的嘉世一脉捧场,但因海南项目的相关资方连带甚广,宾客络绎入内,热闹程度也并不逊色从前。 此次政界商界来了许多新面孔,为方便众人社交,策宴部门将小厅的移门全部拆除,开辟空间,以全景窗外日暮中的安城为背景,摆满各色冷餐,临时造出了个颇为瑰丽的自助场地。 宋毅作为全场当之无愧的主角,与宋远哲并肩,持酒静立在人群的中心。 宋家这对兄弟,虽然生母不一,但宋海峰出身军艺,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无伦皮相还是体格,他都算是人群里最拔尖的那簇,好的基因惠及后代,他的儿辈,自然受他荫蔽,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从外部看来,宋毅丰神,宋远哲逸貌,他们共同围裹在鎏金般的光照当中,勾勒出侧颜的弧度,皆如神祇般耀目。 他俩当晚均身着Scabal的定制套装,一个靛蓝嵌入银丝,一个通体缎黑,经英伦老牌裁匠之手,量体制衣,身型被勾勒地遒劲又挺拔,完全不加遮掩自身贵胄的气韵。 虽不及自己亲弟的混血的长相摄人,但宋毅面目周正,气质也更显硬朗,只三十五六的年纪,身上却有股超越同龄的沉稳气质,神情亦常带着孤高,举止娴雅,与旁人认知里刻板的上位者形象,基本出入不大。 宋海峰走后的历届年会,除了宋家兄弟闹分家的那次,出于避嫌,由邱冠华摄政代掌,其后基本都是宋毅一人在撑着宋氏的排面 傅云当年在家斗和权斗中一朝败走,不光让自己满盘皆输,也直接让她的独子——宋远哲,自遗孤沦为外戚,彻底从宋氏的权力中心走到了末梢边缘。 过去的这种场合,宋远哲就算出席,顶多也就占个座次,绝不会有人把他和权柄两字,联系在一起。 但就在那场变天般的车祸发生后的第三年,本已注定水火不容的这对兄弟,竟又倏尔秉持着和睦的姿态,于夕阳余晖中聚首交杯,共迎来客,丝毫再见不到往昔芥蒂的痕迹。 还真是……有够让人大跌眼镜。 开席前,第一批与他们罩面的宾客,大多是隔壁下会后,顺道赴宴的宋氏高层,理论上他们位居下属,多半都用不着让这对兄弟特意抽出神来应酬。 不过就算心态轻松,十几二十分钟连续的长站,对宋远哲来说,也并不怎么好受。 他右腿的髌骨,趁这次手术的契机,正好应用了目前最新型的仿生技术,和更轻质的嵌合材料来加固。 照理只要外伤愈合,恢复地应该就不会太差。 可即便如此,术后排异期内,医生仍不建议他长时间地维持站姿,或大幅跑跳。 因为肌肉在紧张状态,容易藏酸,一旦促发反应,就会如痛风一般侵袭关节,落入炎症不断的康复困局当中。 在第二批客人来前,宋远哲见周边终于无人,默默低头撵转鞋跟,想试着缓解掉一些不适。 “是不舒服吗?” 宋毅察觉异样,侧头附耳问他。 “有点酸,不碍事。” “岿然刚刚发信,等会儿要上来得,应该是青木资本的方珊和她家属,后头她还带了三五个投资人,也基本都是熟脸,反正宴后会留他们谈事,你倒不如先去休整一下,不必这么硬撑。” 这段话,语气恳真,不知情者如若听闻,只会觉到一股长兄如父般的关切。 但落到宋远哲耳里,往事加成,那就纯然只剩虚伪。 他在心里暗自忖度了下痛楚的趋势,还有距离开宴的时间长短,招手喊来侍应,将脚杯放回托盘,折衷道: “哥,也不必休整,我找个隔间换一下药就行。” “好。” 宋毅点头。 就在他们决心分头的当下,宋远哲刚准备抬腿迈步,不远处的看板前,快门声骤然就开始“嚓嚓”连响了起来。边上由邱冠华领头的星辰众人,见到来者,纷纷羊群般簇拥着向前,逐渐将其给围拥着堵在了里面。 当下圈内定点被奉着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程念樟。 罗生生初始跟他后头,也想上前,却被小谢果断出手给拦了下来,直到男人拍完了对外通稿要用的单人照,才放行让她过去合影。 两人下台,寒暄过一众,正主方才显露。 嘉世倒戈以后,如今的邱冠华,可算是紧紧把宋氏基础业务的命脉给攥在手里,不仅行事上不再畏首畏尾,也毫不遮掩自己与程念樟的盟友关系。 “罗小姐吧?久仰。” “呃……您好……这位?” 眼看着身前的中年人,突然向自己伸出右手,罗生生虚握后,不禁抬眼,愣愣地向程念樟用眼神求教,试问来人是谁? “邱冠华,你叫邱总就行,是星辰的创始人,我的老板。”男人介绍时,用余光捕捉到了一丝他人凌厉的视线,于是伸手下行,将揽肩改作搂腰,直把罗生生又往自己怀里捎带了几分:“邱总,这是我女朋友,罗生生。” “早听人说了,念樟你小子……艳福是真的不浅。” 中年男人,尤其是把酒局当作便饭的这些个领导,大多难掩社会摸爬里养出的油腻。 邱冠华说这话时,将视线定在女孩被礼服挤出的胸沟和半乳之上,表情又是挑眉又是勾唇,对本性里的猥琐根本不加修饰。 罗生生当即心生恶寒,但碍于对方身份又不能发难,只得借拨弄项链的动作,伸手挡住心口,低头怯怯挪步,侧身挨向程念樟,好借他的身体隔绝掉对方无所顾忌的视奸。 她的这番动作,从外人的视角看来,亲昵地…… 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程念樟感受异样,见邱冠华脸上的笑意扩大,便蹙着眉,沿他目光指向,低头瞥了眼怀里的罗生生,而后略感不悦地沉声回道: “她是做电影摄影的,算半个圈外,场面上的见识还不够多,你别上来就吓她的胆。” 意指她背景干净,并非普通的流莺。 “哦?我哪有胆来吓你的人?”邱冠华会意,收回眼神,稍稍正色道:“自从上次你问起在投项目的事,我就一直放在心上,今朝还特地喊了几个大导赴宴陪坐,来给罗小姐挑选心仪的合作对象,免遭一些奔波招标的苦,这还不够诚意?” 罗生生惊诧。 居然让她一小摄影,来反筛合作导演…… 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拿着男女关系这层鸡毛当作令箭,迫她可劲儿地在圈里树敌嘛? 罗生生洞破要害,刚想拒绝,程念樟却已先她一步出口—— “我也就随口一提,大可不必这么兴师动众。” “呵,这事也不全为你。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在这行当里,女摄影也算个噱头。现在外头不是喜欢搞什么女权主义,推些不着四六的意见领袖出来鼓吹独立女性。咱们与其拿老思想对着干,倒不如优先利用起这条商道,把罗小姐推出去,搅动卖点,给行业做点新饭来吃……念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题越聊越深,也越聊越冰冷。 程念樟本性里,很不喜欢他嘴里这种,把罗生生当作敛财工具的说辞。 他本人从没有这种想法,也不希望罗生生被邱冠华误导…… 觉得他有。 “这种事以后换个场合,你可以拉来具体项目再和她正式地谈,不必多问我的意见,工作上的事,我女朋友她自己就能做主。”男人说时,发觉怀里的人,有些微瑟瑟,便自然地脱下西装,展开披盖到了罗生生的肩上:“是冷了吗?要不要过去吃点前餐?” 程念樟俯身问询,音调很是温柔。 罗生生接收信号,也配合着轻轻点头: “饿一下午了都。” 语气和表情,都饱含娇俏。 他俩素有默契,一唱一和地,自然而然便逃开了与邱冠华的后续应承。 在相携着走向自助的这段路程中,罗生生鼻头总能嗅到一股熟悉的古龙香气,随她行步而逐渐变作浓郁。 她知道,这是宋远哲的味道。 宋远哲刚才望见来人后,便一直没走,只定身站在原处,手指反复盘弄着自己西服的下扣,目色空洞地看向无关的一处,面容凝滞,犹如一滩死水。 “宋二,近来可好?” 就在三人即将错身的瞬间,程念樟停下脚步,竟主动出言,伸手与他问了声好。 听言,宋远哲手上动作停顿几秒,而后扣上下扣,抻平自己衣料的下摆,既没有选择回握,也没有出声应答。 他任凭对方的手,在众人面前悬荡半空,只昂首侧身,像躲避秽物一样地绕开了他们,悠然走远,徒留下一场仅供看客笑话的尴尬。 粉墨登场 宋远哲堂而皇之的冷脸,多少出乎了宋毅的预料。 有些事情,就算台面下暗流涌动,台面上也应尽量保持住不动声色,方能互相成全体面。 上位不似喽啰,边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割席太过,知情的当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笑笑也就过了;但落到有心人眼里,光凭刚才他们入场时,身边的站位,就不啻于扒了宋毅和邱冠华战而不宣的外皮…… 略一思量过后,宋毅深吸口气,竟一反常态,主动抬手搭上了程念樟的肩头,举杯碰酒,意欲言和。 “念樟,抱歉。” 无论是他出口的语气还是出手的动作,都外露着恭谦。 自己弟弟唱了红脸,他做哥哥的,就要出来唱白脸,这一来一去,至少在表面上,还算是维持住了平衡,也缓解了不少令人窒息的气氛。 “宋少客气了。” 程念樟拂开他手,寻常地应承了一句,于淡笑间饮下手里香槟。 两人其后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恰逢青木资本一众到场,宋毅便借机与他作别,转头快步朝前,迎接贵客。 罗生生见人走远,紧了紧男人手肘,拢住嘴,踮脚凑他耳边,皱眉小声抱怨道: “你做什么要招惹宋远哲?” 明知会自找没趣的。 这下倒好,本来相安无事也就过去了,现在闹这一出,真不晓得外人看了,又会怎样编排他们三人的关系? “哦?你难不成想躲他一辈子?”程念樟侧目挑眉,说完不等答复,俯身就从台面拿起橙汁,替她换下了手里盛酒的脚杯:“喝这个,少沾点酒。” “呃……” “念樟!” 罗生生刚想接话,边上不知何时,又冒头了几个熟脸,专程组队跑来与这男人敬酒。 陪同程念樟礼貌性地招呼了几声,做过自我介绍,罗生生听这群人似有长聊的势头,说得又都是些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就索性假借取食的名头,默默挪步走开,找了个不打眼的角落,端盘静站着,把自己置身局外,冷眼当个看戏的旁观者。 正宴开始的时间,定在晚上六点零八。 窗外天色在此期间,由褐紫转作浓黑,而厅内灯火则于对比中,愈渐凸显出它璀璨耀目、富丽堂皇的浮华本色。 因为星岛项目已被公示提上日程,今夜年会的重头戏自然也全部落到了它的身上。后头鱼贯而来的宾客,几乎全与项目息息相关,一个个抬头顶得越来越高,而和宋氏本体的联系,或者说与娱乐产业的关联,却也越走越远。 他们大多都是初临安博,只与宋家兄弟有过交集,应酬上自然也只会盯着他们来。 由此,宋远哲自收拾好痛处,回归本位,手中的杯酒就未再停过。 应接不暇的来客,驱使其不得不与宋毅捆绑,根本抽不出闲心,再去关注其他。 他们当下站在场中最显眼的位置,罗生生偶尔抬眼,即便心内告诫自己要尽量回避,却还是总能在几个不期然的瞬间,瞥到些那人边边角角的画面。 实际上,人类的大脑,是听不懂反相指令的,你越是教唆自己不要在意,反而更容易被动去关切那些——本不想在意的东西。 临到后来,瞟眼次数多了,这女孩也就没了初始的畏怯,看见就看见了,闪闪躲躲,反倒更显得自己心虚。 宋远哲脸上今晚自入场开始,从头到尾都莫得什么表情,照旧五官沉沉地挂相着,除了被宋毅拉扯交际时会偶尔应付假笑,全程基本处于放空和不断抿酒的交替当中,和他平时对外的腔调,并无太大区别。 这人的少爷脾气就是这样——无论身处什么场合,也无论对过相谈是谁,秉持的姿态,都不是一般两般地高。 中途送客的空档,瞧杯中见底,这男人嫌香槟味淡,便唤来侍者,取了杯加冰的威士忌,决心自饮。 也就低头抬首的这个片刻,他眼里余光微动,就算隔着人影憧憧,也十分轻易捕捉到了来自偏隅的那抹注目。 他借饮酒的动作,与罗生生遥遥对望一眼,定住半秒都不到的功夫,又较劲似地转头把视线错开…… 弄得人一头雾水,搞不懂他到底在别扭些甚? 明明过往在人前,这人最怕就是丢份。 “在看什么?” 发现女人的神情有些木讷,程念樟告客后,朝她走近,揽肩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时候不早,邱冠华说他叫来的几个导演,目前已经入座,正好我带你进去认识一下,也算混个脸熟。” 男人说完,眼神左打,而后闪回。 他不等女孩回应,挪身一步,直接提手携卷着她,半推半送就往内厅快步走去。动作里夹裹了几分明显的焦急,好像生怕她会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似地,让人觉得格外有些反常。 罗生生头脑初始犯懵也没选择反抗,待回过神,她隐隐察觉不对,遂特地留心又回头再看了一眼。 此时迎客区人头攒动,盘发紧扎的张晚迪,身着RalphLauren的貂绒露肩毛衣,下配真丝缎面长裙,满身珠光自长廊的暗处,逐步走向光明,无论她的装扮还是面上神采,看来都格外熠熠。 站定看板后,张晚迪笑容满面地牵过刘安远,小女人似地偎在她高俊挺拔的丈夫身旁。 虽然年岁终归难掩,但粗看起来,两人男才女貌,相偕和鸣的姿态,倒也还算是有几分模范夫妻的样子。 “张晚迪来了,你不去还戒指吗?” 罗生生转头后,冷冷朝着身侧问了一句,试探的意味浓重。 “现在不是时候。” “那到几时才算时候?” “呵,你只管等着,后面自然就能知道。” 故弄玄虚地,也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名堂? 程念樟说时,语气带有轻笑,手上则略微施力,将她肩膀朝向自己,复又揽紧了几分,迫使罗生生很难再有机会,能去观望到旁人的动向。 同居(一) 从广州到安城,2000多公里的航程,不止飞越了南北,同时也纵横了夏冬。 罗生生抵达时,安城机场外,正是北国年初常见的隆冬天气。 夜灯里,茫茫飘零,劲风呼哧着,景象格外有些仓皇。 她回来地匆忙,没备什么冬衣,在等待接驳的当口,这姑娘借程念樟大两号的棉服将自己裹紧,只手半伸出袖口,用冻红的指腹,触化了几朵迎风而来的雪花。 “好冷啊……” “嗯,是冷的,今晚不凑巧,碰上寒潮,要是再迟一点,照这雪势,估计就得停航了。” 接话的是小谢,他此时正趴在机场行李车的推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罗生生聊着家常。 “那要是停航的话,会影响你们日程上的安排吗?” “说不准,得看停几天,明后Evan都在安城,暂且是没影响的。” “哦……都在安城啊?”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不见得放下你就跑吧?总要安顿安顿的,毕竟家里多个人,可不只是多加双碗筷那么简单的事情。” 小谢说时,正好瞥见车灯扫近,待确认是自家的保姆车后,便顾自起身,松了松肩膀,帮她将行李提拿在手里,随时准备拉门上车。 出于避嫌,程念樟下机后,走得是贵宾通道,步程短,也没有行李托运,司机先去接到了他,而后再转而绕行去搭载他俩。 罗生生和小谢上来时,程念樟坐在靠里的位置,扶额放躺着,看来疲惫感十足。 连日的周转和部署,既折损体力,亦十分耗费心神。大家都是肉体凡胎,就算这男人看着厉害,也终归是逃不脱人要休息的铁律,所以路上大家见他这样,都默契地噤声,只为送他一场好眠。 这次车行的目的地,是程念樟现在常住的居所,安城中环的那栋平层。 罗生生先前来过一回,当时发着烧,昏昏沉沉地,也没多少外围环境的印象。 这次驶入过闸,她特地留意了眼窗外,看清小区名叫“观棠”,风格弄雅,是国内典型高端住宅的样子,进门绿植披道,掩掩藏藏的,倒是和程念樟很衬。 小谢和小邹帮忙送上行李,出于夜深的考量,程念樟没留他们,只简单让着规整了一下,就放手他们,各自回家。 关上门后,罗生生熟门熟路去往厨房接了壶水,在等沸的几分钟里,她嫌屋内寒凉,就钻研了一通中控的开关,自学成才地把地暖开到了最大。 “贾平川你认识吗?” 程念樟陷坐沙发,看见茶几有火,就随手点了根烟解乏。 他实际是有些近视的,从台面捞起眼镜戴上,照常翻看着航行里遗漏的消息。 手机上有两条工作相关的回信,贾平川那头问他明天得不得空?围读虽然免去了,但想邀他去国影大院里喝个香茶,顺道聊聊后续的进展。 罗生生朝他递上杯热水,鬼头鬼脑瞥了眼这人的手机屏幕。 “知道的,常拍贺岁主旋律的那个导演,是吧?” 她回话时,紧贴着男人,双手捂住自己赤脚,在他身旁,直接盘腿坐成了个大仙。 适意地很…… 程念樟侧目瞥了眼这人的坐姿,见她脚趾因怕冷蜷缩成团,绷得死紧,眉眼立刻就捎带出了不少嫌弃。 “明早我要去趟国影和他谈事,你跟着一起吧,他说没见过女的电影摄影,想开开眼。” “咦?你们大佬们聊天,怎么还能带上我?” 罗生生不解。 “他早年也是摄影出身,算你的前辈,年轻时走得和张艺谋、顾长卫一个路数,只不过四平八稳没什么个人风格,恰逢近几年正剧轮到风口,他的这股中庸反倒成了不出错的香饽。” “哦……所以呢?” “他愿意见你,也算是认识个门路。以我观察,陈珂这个人,本性里还是恃才的,考量别人用的都是自己的标准,参摸不透,不适合押宝太过。你要想走远,反倒是贾平川这种熬得住庸碌的领导,会更懂些在人情上的提携,也更好把控。” 这话七拐八绕的,又是没风格,又是庸庸碌碌,总觉得指桑骂槐有在点她的意思。 “我工作的事,你怎么比我还费心?其实StudioM的领导和团队都挺好的,太汲汲营营了,难免会给人攀权附贵的小人感,到时就怕是捡芝麻掉西瓜,哪头都得不了好。” “正常搭桥人脉而已,怎么小人了?你做事还真是喜欢瞻前顾后,难怪在Robin那里死活也出不了头。” 程念樟挑眉吐烟,躬身摁灭,对于她的想法,神态里看,是颇为轻蔑的。 罗生生听他贬损,被踩痛了尾巴,顿时炸毛了起来。 于是她佯装生气地打了男人一记绣拳。 “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程大制片!” “呵,我确实向来不会腰疼,这点你该了解的。” 说这句时,越到话尾,这男人的语气就越显轻佻。 罗生生头脑拉响警报。 想这死男人……是八成又要开始借着黄腔,与她开始撩拨。 “咳……”意识到气氛的微妙,罗生生捂嘴轻咳后,拘谨着放下双腿,默默点地与他挪远了一些距离:“不和你掰扯些有的没的了,我还要收拾行李呢……” 说完,她撇头看向玄关,故意回避掉身后炙热的视线。 作势起身时,却没逃脱魔爪,硬是被程念樟捏住手腕,又用蛮力给拉坐到了男人坚实的腿肉之上。 “白天就想问你,见到我,怎么光是斗嘴,都没半点高兴?” 程念樟未免她想再逃,随手扔了手机,环臂将罗生生抱紧,把头颅枕在对方略窄的侧肩,半怨半嗔地吹出了这句耳风。 语气听来还怪像撒娇,惹得罗生生不禁心生恶寒。 “我高兴的呀,是你眼拙罢了。” “那你现在跑什么?” 男人问时,单手下移,游蛇似地,钻进了她卫衣的下摆。 冬装里头,罗生生向来不爱穿箍身的内衣,所以今日只简单套了件薄棉的吊带,好穿又好脱。 程念樟触手后,正好乐得不用去解背后的暗扣,于是干脆就隔着布料,罩拢住她一侧柔软,悉心温柔地画圈轻捻了起来。 大概是太久没做,身体敏感的关系,从罗生生的乳尖,到她臀后男人的性器,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都因这个动作,而生出了几许情动的反应。 “嗯……人都在你家了,还能跑哪儿去?先放手呀,别弄我了……” 程念樟没理。 他侧头,含了口女人微凉的耳垂,神色淡淡地与她说了一句: “生生,我挺想你的” 同居(二) “中央气象台预计,受西伯利亚南下强冷空气影响,未来各地气温将持续走低,我国东中部地区,华东沿海地区,即将迎来大面积雨雪冰冻天气……” 电视里,新闻播报着最新升级的寒潮预警。 往年熬过了四九寒天,到了立春,北方就该进入到化雪融冰的进程,很少会再出现这种倒寒的天候。 罗生生抱住程念樟,在身体起伏间,木讷地看着荧幕里各地暴雪场景的切换。 忽而…… 就觉得很不吉利。 “在想什么?” 男人发现她在分心,从表情到语气,尽显着不耐。 下意识地顺她视线回头,待看清屏幕里无甚有趣的画面后,程念樟随手就按关了遥控。 他翻身变换体位,没等罗生生回复,直接挺腰压胯,蛮横地直戳进她腹内的深处…… 罗生生道行不及他深,尽管心里还淤堵着诸多心事,却还是在几下要命的冲撞之后,又被这个男人,给拉回到了无尽下堕的快感当中。 “嗯啊……阿东,你慢点……” “刚刚在发什么呆?嗯?” “没……没啊……可能是有点累了。” 累了? 他今晚难得有心,替她口手齐上地做足了前戏,她不领情就算了,好歹装也要装出点殷勤…… 却没想卖力了半天,得来是她这种不加遮掩的轻视和懈怠。 “呵,你倒是矜贵。” 对于关她的事,这男人心眼向来不大。 问完这声,程念樟冷冷乜了身下一眼,而后倏地埋首,对准女人乳尖,合齿就是极具报复感的一咬。 下口凶狠,根本不收力道,简直作恶如条疯狗。 “啊!!痛啊!!” 罗生生于剧烈的颤抖中,应激拱起腰,因手上没有借力的依凭,只能揪扯住他后脑的短发,企图分摊掉一些痛楚。 这场性事做到现在,实际已酣战了许久,程念樟为讨好她,就算体内的兴奋感堆积到顶,也硬是忍到现在。 此时正是他性器胀硬且敏感的时候,射意逼近道口。 却不料罗生生下体骤然缩紧,将他分身直接夹裹着绞出剧痛,引他不自觉地抬头,倒吸了口凉气。 “嘶……放松点。” “我也想啊!!” 罗生生此刻眼角挂泪,想生理反应又不是她能控制的东西! 愤懑的情绪攻占她的头脑,为继续发泄不满,她硬是噼啪着在他后背,重重拍打,落了好几下个纵横交错的掌印。 看着还怪触目惊心的。 “还不是怪你发癫!有病一样的!痛死我了啊!” “哼……别打了!” 程念樟这人吃痛,这么说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嫌烦罢了。但为免让她受挫,他鼻音里还是很给面儿地,漏出了声似疼非疼的冷哼,把戏做了全套。 在停顿蓄力的这段时间,这男人没再噬咬,只稍稍偏嘴,往罗生生心口种莓的老位置,又嘬上了个新印,其后才支肘撑起上身,闭眼仰头,用既快又狠的抽动,强制着冲破了她下体紧咬的禁锢。 破壁后的进攻,几乎杆杆深入,全都擦着敏感点,直直顶向了宫口。 又痛,又爽。 罗生生张嘴“嗯啊”着,呻吟被肏弄地十分断续,整个上半身,被他撞得一直会控制不住地向前,她只能靠反手撑住靠背,才勉强没让自己从沙发上掉落。 “不行……我不行了……阿东……要到了!啊啊啊!” “呵,刚不是还在说累?” “你……唔嗯——” 男人问完,没等她的回话,直接掐起女人下颚,在体感到快要内射的前夕,不由分说便俯下身来,勾舌与她缠吻了下去。 “呃……” 就在即将共抵高潮的时刻,程念樟只手下行,隔着女人小腹纤薄的皮肉,用四指强按住她宫颈,摸出了自己棒身的轮廓,也切实感受着它,在罗生生体内每一次冲撞时,带起的凸起和下落。 这种彼此拥有的感受,加持着快感,不禁使人飘然。 “生生……” “嗯?” 听他无来由地叫了声自己,罗生生于迷朦间睁眼。 当看清了男人的神情,却又不禁有些怔忪。 她艰难地抬手,向上触碰男人面颊,用拇指在他眼角的边侧,来回摩挲。 “怎么……啊嗯,先停停……你怎么还哭了?” 吓死她了。 听言,程念樟放缓动作,亦感有些意外。 他划指揩过眼下,待看见指尖确有湿润后,瞬间便陷入到了沉默。 其实情绪是件很难解的事情,人总有上头的时候,哭就哭了,他并不觉得丢人,但也确实说不出什么深刻的缘由来向她作解。 “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 罗生生追问。 “没。” 怕她误会,程念樟答完,赶紧捉握住她手背,主动侧头贴脸上去,轻蹭了两下,末尾还落了个吻到她掌心,柔柔软软的,竟格外生出了些缱绻的意味。 放手后,他俯身下来,拨开她的留海,一路从前额亲至耳边。 “你回来了,我很开心。” 声调喑哑着蛊完了这句,程念樟也不给她细想的时间,后臀猛然发力,又继续接着刚才的节奏,开始加速着冲刺了起来。 这场性事,自深夜开始,直至凌晨终结。 做完后,两人气力耗尽,交迭着躺倒沙发,就连翻身都嫌太累,索性维持着最后性器相连的姿势,是谁也不想多动哪怕一下。 程念樟先她恢复体力后,起身往台面抽出几张面纸,帮罗生生简单清理起了下身。 “唔,痒死了……” 感受到异物搓肉,睡梦里的女孩无意识地夹了夹腿,蹙眉皱紧,朝他呓语一句后,便转身面朝靠背,又没心没肺地酣睡了过去。 大概是相处久了,程念樟不知何时,也沾染了些这女人怠懒的脾性。 他干坐着,出神望了会儿罗生生侧躺的背影,蓦地就打消了叫醒她去盥洗的念头。 从边上扯来一条毛毯,盖上她后,这男人也掀被躺了进去。轻吻一记女人发顶,再伸手将她背拥入怀,攥紧安逸后,程念樟就这么沉沉缅缅地,又重新陷入到了沉睡当中。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想借抱她的温馨,来暂歇片刻。 却没想再睁眼时,天光大亮,时候已至大早。 叫醒程念樟的,是烤炉穿透力极强的“叮”声。 这个家里,厨具齐全,但大多不过是买来伪装出家庭感的摆设而已,除了罗生生到访那次,几乎从来没有开灶的机会。 空气里此时弥漫着一股黄油的香气,想来烤箱里烘焙着的,应当是饼干面包这类西式的点心。 程念樟就算没下过厨也知道,要做这些东西,可不是光有个灶台就能解决问题的。 “生生,你烤的东西好了。” 他坐起揉捏自己酸痛的肩颈,散漫地提醒了室内一句。 不过并没有人回他。 “罗生生?” 他加大音量再叫了声全名。 依旧无人应答。 拿起手机对眼时间后,程念樟一面穿衣,一面逡巡着房内的各处。 屋子里其他地方,基本都维持着原样,只有地上的行李箱,被摊开翻找到,满地都是零零散散的糟乱。 就在他逐渐心生焦急,准备拨她电话的当口,玄关门铃骤响,对讲显示屏里出现的女孩,戴着大帽,紧裹围巾,歪头咧笑着向他招手,正是罗生生那个傻女没错。 “喔唷!外面冷死了!” 这女人进屋后,看他伫着不动,很顺手地就把装载满满的两个大袋,自然递到了程念樟的手上,而后也没多看这个男人两眼,直接挂上外套,踩住后跟,利落脱鞋,踮着脚径直朝向烤箱,小跑了过去。 两个塑料袋上的logo,印得是小区附近一家大型超商的名字。 程念樟开袋看了一眼,里面葱姜蒜,奶蛋米……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提拎起来,每个少说也有一二十斤重。 他望眼窗外,瞧见雪色深重,不禁皱起眉头,想她还真就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怕手上挨冻。 “想吃东西,和我说一声,我带你出去就行,没必要这么忙活。” “不忙活呀,不就买汰烧嘛,正常人谁不是这么过日子的?”罗生生端盘出来,好笑地觑了他一眼:“对了,我还没说你呢。” “我?我怎么了?” “你家厨房我上次来什么样,这次来就还是老样子,连我那天洗碗用过的魔术海绵都没换过地方。” “还有你看,我今天拆的这盒蛋挞皮,再不吃过两天就要过期了,侬自己晓得伐?” 她问完,不给对方答复的机会,立马摇头自答道: “侬肯定伐晓得。” 他当然不晓得,他连自己家里什么时候蹦出这玩意儿的,都没有任何印象。 “我说过,这些都是我助理的工作,轮不上我来操心。” “哼。”罗生生咬了口自己烤的蛋挞,把冰箱的冷冻和冷藏柜门一齐打开,略带嘲讽地,伸手向他做了个展示的动作:“喝的酒倒是知道常换常新,轮到吃的,冰柜里结的冰凌子都能掰下来当凶器了——” 说着,她还真“咔嚓”掰了个半指长的冰条下来。 “是想留着杀人还是咋地?也不处理处理……就知道抽烟喝酒,把日子过得也真是埋汰地可以。” 这大早上的,是逮着机会就要和他干架吗? 程英去世以后,世上便很少再会有人对程念樟的生活状态指手画脚。 罗生生后来又老妈子似地,数落了他些别的问题。 但这男人因场景相似,突然触发了头脑里旧时的回忆,眼中闪现故人,也就无心再听她抱怨下去。 “这里是我家,罗生生,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分寸。” 他后来被烦地实在难忍,就失言凶了她一嘴。 罗生生听后顿时安静,诧异地看向程念樟,语气郑重道: “你再说一遍。” “呃……” 他说完就后悔了,哪还有胆再重复一遍。 罗生生见他不答,知道自己得势,又加重语气,挑衅道: “刚不是挺横的,再说一遍啊?” 同居(三) 旧时省电影制片厂的家属院,也就是现在的国影大院,坐落在安城东南的老船厂附近。 程念樟出门时,开得仍旧是他那辆全黑的揽胜。 早上就因他说错句话,将“你我”切割太清,气得罗生生愣是一路撇头,只看窗外雪景,全程默不发声,连半步台阶都不肯抬给他下。 而程念樟这头,一来不擅长哄人,二来觉得自己没有大错,所以路上也是对峙的状态,没有一点向她俯首认错的想法。 冤家之所以能处成冤家,各自的心路历程,基本差不离就是这个样子。 等车行到达,如果是还这么互相别劲,就有点不太像话了。 于是程念樟借倒车的由头,用余光扫了眼后视镜里的副驾,佯装咳嗽一声,语气寡淡地叮嘱道: “等会儿见到贾平川,别摆这张臭脸。” “知道的,我没你想得那么情绪化。” “我看不见得。” “呵,那我劝你自己先照照镜子吧。” 冷笑着讽完这句,罗生生直接气呼呼地推门下车,再“砰”地一声甩手关上,动作里全是戾气,根本没她所说的那种…… 情绪稳定的样子。 程念樟望向窗外她的背影,回头之后,不禁扶额爆出句国骂。 “操!” 他下车时,嘴里含了根新烟,鞋底踏雪踩冰,行路却依旧沉稳。 这男人夹烟送入口中,手肘三步一起,再两步一落,雾霭随他步走飘散,增添了些许落拓萧飒的文艺质感。 程念樟身高腿长,没走多远,就轻松跟上了罗生生的步伐。 今朝出于面见领导的考量,罗生生没管天气,特意挑了双中跟的牛津鞋出门。到了才发现,国影的属院,道路老旧,要踩过一段漫长积雪,方能到达贾平川大院深处的宅邸。 薄底带跟的皮鞋,要是在这种路面行走,说举步维艰,可能都不为过。 程念樟在旁默默无声地跟了她一段,瞧罗生生好几次踉跄着差点摔倒,最终还是叹出口气,捻指抛掉了烟蒂,抬起手,掌心向上,朝她伸了过去: “拉着我。” “哦……” 罗生生这回没再犟。 她蝇声答应后,便将自己冻红的小手,搭进了他粗粝温暖的大掌当中,两手彼此交握住,任由他来牵着自己,当作拄杖。 远远看去,盛雪里,这一高一矮两个黑色身影,即便被苍茫围绕,却仍旧扎人双眼。迎面是自北而来的飒飒烈风,寒意刺骨,而他们搀扶着行走,下脚却格外安稳,亦步亦趋地在这难走雪面,落下条不断延伸着向前的平行足迹…… “哟,念樟,你们可让我好等啊……” “抱歉贾导,外头变天了,有些路很难走,所以耽误,实在不好意思。” “我没怪你的意思。来,天寒地冻的,你们也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吧。” 贾平川开门时,身上穿着件起满球的旧毛线衫,手里捧了个铝制的保温杯,身型富态,粗看和大多数北方的爷叔没有多大区别,就个普通的中年人,生活的气味很浓。 他家摆设质朴,装修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看得出有一些重整改造的地方,但也不多。 偏厅是贾平川常来会客的场所,所以会收拾地格外轩敞和干净。他们两人落坐后,面前只被摆上了两杯干泡的碧螺春,香茶确实是香茶,不过也仅仅是字面的意思罢了。 罗生生捧着茶,安静听他们聊了会儿新片的拍摄计划。 偏厅里有块磁性白板,上面简单画了关系图,还贴了各个主要人物的生平小传。贾平川后来又与程念樟抠了些剧本细节,偶尔讲到分镜,还会问问罗生生的意见…… 整体的谈话,算得上融洽,亦很专业,加上屋内室温得宜,竟意外让罗生生感到了舒心。 “念樟,电影咱就聊到这儿,我想问问,你俩什么时候办事?项目期从成立到宣发都很敏感,你要是有大新闻,得提前和我打个招呼。” “等《简东传》落定,就差不多了。” “哦?下半年?” “嗯。” “时点不错,恭喜。” 话毕,贾平川见罗生生杯里少水,特意提壶帮她加到了半满,惊得这姑娘赶紧摆手,怪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我来,我来”。 “小罗现在是跟着陈珂做事吗?” 他话锋调转,突然就把话题引到了罗生生的身上。 “是的,贾导,不过我劳务签的是项目合同,具体谁带,还得看跟进的项目。” “在这行里做摄影的,像小罗你这个年纪的从业,能有项目练手已经很难得了,况且还是女孩子,你说对吧,念樟?” 程念樟此时正垂眸吹茶,停顿琢磨后,蓦然抬头,浅笑着答道: “贾导,我们眼光不能掉后。FIRST这几年参展的新秀,冒头的年纪大多也不过三十,不谈性别,光说像她这个岁数,想要追赶同辈,总该要有几部拿得出手的作品……才像腔吧。” “有你在,这……应该不算是件难事。” “您说笑了,我也就玩票组局拍了部电影,论资源,肯定是不及你们这些国影的老前辈们来得殷实。” “诶~~这话可不能乱说,私交是私交,公家的事情,摆台面上,可不能随便乱讲资源二字。” 贾平川说完了这句,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程念樟反客为主,颇具殷情感地帮着对过添上了新茶。 “我爱人看着稚嫩,其实资历不差,能吃苦,韧劲也足,并不是个光有样貌的花花架子。” 说着,程念樟点开自己手机的相册,里面有个收藏夹,放着她当时给陈珂递简历时留的学生作品,剧组里她试拍的运动长镜,还有《风尚》二月刊出的平面…… 罗生生一道凑上看时,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并没当回事。后来视线随他轻点划拨的动作,却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心想—— 这死男人的心眼子…… 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我虽然只是演员,但对于专业方面的认知,应该同你们不算太有偏差。” 手机屏幕窄小,像一些镜头稳定度和对焦的技术细节,实际贾平川并没有看得太清。 但程念樟既然把话这么撂下了,他总不好去驳人面子,于是贾平川搓捻两下胡茬后,折中地夸赞道: “是有些本领,果然不让须眉。” 话到了这里,夸赞便是应允。 后续他们又聊了些家常,里面夹公夹私地,也不知怎么绕啊绕,就帮罗生生敲了部年中开机的献礼片,国影全资的项目,说是不日会和陈珂联系。 理论上StudioM是国影的三产,领导安排下属,爸爸知会儿子的事情,大概率是板上钉钉,出不了岔子的。 他们告别贾平川时,下午暖阳正盛。 天上暂时停了雪,路面也被铲车清理,露出了沥青的底色。 罗生生背手蹦跳着走在程念樟的前头,当下她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早上还全是霾障,现在却只见清明。 “阿东,你平时和人谈正事,都是这样的吗?” “看和谁,贾平川是熟人,没太多忌讳。呃……小心点,这是下坡,别去踩成冰的地方。” “嘿,我不怕摔的。” 罗生生拍拍身上及踝的羽绒大袄,吸溜着鼻涕,回了他这句。 而后似又回味起什么,转身勾上他的肘弯,笑着踮脚,亲了男人侧脸一口。 “你和他说下半年办事,是谈判技巧,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哦,原来你还知道谈判技巧。” “哼哼,请人帮忙,说女朋友总归是没老婆顶用的,不过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万一我戏接不上,咋咋唬唬露了馅,咋办?” “那就是你自作自受,我不会去打圆场。” “好绝情哦。” “呵” “呵呵!” 大概觉得与她这么斗嘴,实在幼稚。 程念樟干脆张开大手,罩在她的脸孔,把人硬是给推远着扯离了自己。 两个人后来打打闹闹的,来时觉得漫漫无尽的长路,回时却又嫌它太短,不够嬉戏。 接近车位时,罗生生扣着门把,久久没听到路虎解锁的声音。她转头正准备去向男人怨怼,入眼却是对方一派凝重的表情。 程念樟将视线落在车前,那里地上没有除雪,堆积了许多杂沓的脚印,几乎围着他们的车,绕了整整一圈。 “怎么了?” 罗生生虽然不及程念樟机警,但心思也不差。 她问完默默朝他挪步,扯着这人袖口,乖顺地躲到了他的身后。 “被人盯上了,常有的事,不用害怕。” “狗仔吗?” 男人没答。 他上前看了眼前盖和底盘的积霜,通过深浅判断,果然在前侧的保险杠下,摸到了一个磁吸的定位装置。 “好了,走吧。” 程念樟起身拍了拍罗生生,随手把物件扔去,上车启动引擎,面上却再没了刚才的那股轻松。 同居(四) 罗生生从英国寄回的东西,程念樟一直摆在客房没有动过。 次日带她办完门禁,处理完工作上的杂事,程念樟见家里大箱堆小箱,略有心烦,便让小谢联系阿姨上门,想顺道做些节前的整理和除扫。 不过近来时点尴尬,还有四五天就将至春节,工作室熟悉信任的两个家政,听说老板过年不在国内,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各自告假回了老家。 小谢提说让小邹过来,当时程念樟低头在挑虾线,没有手,开得免提,被罗生生听见了,直接回了拒绝。 “人家工作范围不包这个,别太使唤了。” “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倒是挺会心疼外人。” “啪哒” 一只刚挑好的虾,被他扔进清水,瞬时溅出不小的水花。 这套动作迭加着语气,怎么看都像是在吃味。 不过想想也是,没有外人帮忙,最后忙里忙外还得靠程念樟,死男人的心眼很小,肯定是要生出怨怼的。 “哎哟~别气嘛!”罗生生见机行事,甩了甩湿手,从背后环腰将他抱住:“你这房子也就个样板的水平,又没什么生活痕迹,掸掸灰,理一理么就好了,我们两个人,还摆不平吗?” “呵。” 程念樟敷衍冷笑了声,没答她的设问。 当下这人注意力正集中在台面,表情苦手。原来是新拿的活虾,因求生欲太强,蜷来蜷去的,让他半天都没法找准开背的下口。 习惯在大事上运筹帷幄的程念樟,没想自己遇到这种小事,居然还能犯愁,瞬间便被勾出了久违的挫败感。 罗生生瞧他拿刀不动,从后头探个脑袋,立马看出了症结所在。 “哎,我来吧。” 她接过手,猛地就将刀面给重重砸下,掀开后,刚才那活蹦乱跳的虾仔,便老实地再没动过半分。 而后划壳剔线,动作也是一气呵成。 看得程念樟不禁有些呆愣。 “你刀法……挺好的。” “还行吧,不过我不是老拿机器到处跑嘛,手劲倒是练得挺大。哥哥出事以后家里没了顶事的男人,过年剁肉剁排骨这种力气活,就基本都是我来做了。” 又是剁肉,又是剁骨。这个画面……想来着实还有点血腥。 男人看她手起刀落,不禁喉结大动,下吞了一口唾沫。 “嗯,你手劲是不差。” 打他耳光的时候尤甚。 大约是被长盯着很不自在,处理完大虾,罗生生抬手指向边侧,颇具嫌弃地觑了他一眼。 “别干看着了,去锅里烧点水,等沸了把火腿往里焯焯,砧板这边剩下切东西的活,就都我来吧。” “呃……”程念樟撇嘴:“你少做点菜,多了吃不掉也是浪费。” 这男人嘴上说着抱怨,神态也是不情不愿,但身体却听话地转向了灶台。 程英自幼对她这个独子,就十分看重教育,除了偶尔让他搭手些杂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奔着寒门贵子的愿景去做培养的。 像下厨洒扫之类的活计,她几乎从未让程念樟有机会沾手。 所以明明是个下人的出身,却硬给他养出了自成一派的少爷脾性,也是矛盾地很。 这个厨房里的电器,程念樟基本都是第一回操作,他钻研了会儿,其他没遇着什么问题,就是这口灶,无论怎么拧,都打不着明火。 罗生生这头,利索把莴苣和春笋切好,回身见他叉腰站得笔直,满脸厉色地对着口锅置气,就预感到事有不妙。 “怎么了?” 男人听问,见她走近,逐渐就收敛起了脸上踌躇的表情。 伸手握住罗生生的上臂后,他虎口施力,不轻不重地捏了她腋窝边的软肉两下 “我带你出去吃吧,这个坏了。” “坏了”说得是燃气灶。 “不会啊?上次我来还能用的。” 罗生生耸肩示意他松手,放下东西,弯下腰狐疑着观察了一通,细嗅看有没有泄漏,再正打反打转过两圈开关,发现确实没有着火的迹象。 “咦?” 奇了怪了。 “好了,别瞎忙活了,明天我叫物业打点人来维修,今天——” 男人大多有个通病,遇到认知外的事情,宁愿逃避问题,也拉不下脸多问一句,好像下问了,就会折损自己的男子气概似的。 罗生生还不了解他? “你闪开一点。” 嫌程念樟实在伫着碍事,她用力将这人扯远,而后倏地下蹲,拉开水槽下的橱门。摸索够上天然气阀钮后,发现它果然是副完全没有拧开的状态。 这下可好…… 罗生生心火瞬间就蹭蹭冒了出来,想他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居然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程念樟,你快三十岁的人了,家里水、电、暖怎么开,不晓得吗?是真准备以后让助理给你养老是吧?” 什么叫助理给他养老? 不是说好她来的吗? “需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学,用不上的,没经验也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说话这么难听吧?” “这很难听?你平时不都是这么教育我的——罗生生你都二十六了,这点事情还没概念吗……吧啦吧啦的,哪次不比这个难听?” 为了还原场景,这姑娘边说边演,还刻意模仿起了程念樟的语气和表情,说完后,更是两眼向上一瞪,撑膝站起,直接洗手开锅,把他晾着当做了空气。 程念樟哪受过这种斗不过嘴又被无视的憋屈? 他冥冥就有种感觉,自从她住进来以后,是抓着把柄便要找茬参他的本,小题大做,报复感深重。 “你是在和我翻旧账吗?” “别,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没架和我找架吵,帮不上忙,就去干点别的,我看你闲着,心里会不平衡。” 罗生生说话时,又从橱里掏了个平底锅出来,洗净刷油,打火上架。 程念樟默默看这女人变戏法似的动作,听她语气冷淡,态度忽而又服软了下来。 他抿了抿嘴,上前学她刚才的动作,拦腰环抱着,微微俯下身来,将下颚搁她肩上。 “你是在嫌弃我?” 这语气…… 竟有些“从前叫我小甜甜,现在叫我牛夫人”的伤怀感。罗生生彼时正往锅里下着佐料,听他这么一说,硬是没憋住笑,差点手抖着把盐盒打翻。 她扭捏了两下,没抖开他,就侧头噘着嘴,埋怨了一句。 “别往我耳边吹气!痒死了!” 没想这男人也是赖皮的,直接凑脸亲了上去,要不是她缩头够快,照这剧情发展,锅里的菜指不定得糊。 “你亲热能不能看看场合?” “这是我家,分什么场合?” 罗生生扶额不禁摇头,真是服了他了。 “我做菜呢!其他事晚点再说。” “呵。”程念樟不过逗她翻篇罢了,并没有下一步的意思。听闻身前语气和缓了,双手自然而然也就松了劲:“你锅里煮的什么菜?” 他随口问。 “腌笃鲜呀,小时候家里冬天就喜欢煲它,你这人不吃辣又不吃甜,唯独这种鲜咸的东西还算能多吃两口,实在是难讨好地很。” 这是程英的拿手菜,苏帮的,北方人很少会做江浙菜,所以自母亲走后,他也再没尝过这口味道。 程念樟蓦地听见这个菜式,心脏有些跳拍,但也不过瞬间的事,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你不说,我还以为就是碗咸肉汤,呵。” “安城东西不好买,最近物流又断了,能做成这样,你就和我一起凑合凑合得了。” “嗯……你烧吧,我去外面窗口抽个烟。” 男人说完,直接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往灶火上伸了过去。 罗生生没出手拦他,只不过动作稍稍放慢,应该也是感知到了这个男人情绪上的变动,所以多有体恤。 “抽完早点回来,外面天冷,待久了不好。” “知道的。” 程念樟出去后,罗生生看了眼玄关的方向,确认房门闭紧,她便默默放下汤勺,从裤袋里掏出了自己手机。 上面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三条未读的信息—— 【2018-02-108:13】 “湾流G55011:20樟宜-白云” 【2018-02-1011:45】 “我回来了” 【2018-02-1012:31】 “接电话” 就在罗生生点开准备细看时,一通新的来电切换界面,她静等直到震动结束,而后划回微信,朝向宋远哲简短地发了句: “不方便。” 对面收信,很快回复过来: “什么时候方便” “以后都不方便(微笑表情)” 北京道,落雪了 当天中午开饭前,罗生生在朋友圈发了张自己做好的菜色照片,配文是—— “背弃了赤道,乘玻璃冰冻,忽然等我换厚外套,一定会遇到快乐” 这几句歌词,援引自林二汶的《北京道落雪了》,无论是歌名,还是词义,都挺应景。 发出来后,第一个给她点赞的,照例还是小谢。 说来也怪,谢佳奇这个人,就和长在朋友圈似的,永远都能找准时机,用极快的手速,拔得他人动态里的头筹。 照常他也就赞赞了事,今天大约是跟着休息的自家老板发闲病,点完还不忘多此一举留下条评论,提醒她—— “这里是安城,可不是北京(墨镜表情)” 要不是顾忌朋友圈容易被外人截屏,按小谢阴阳怪气的谄媚习惯,估计不外加一声“嫂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罗生生晓得,他这话看似是在回她,实则还是想讨好程念樟。 总之没营养地很,她懒得搭理,也就没回。 “你平时是不是不用社交网络的?除了工作室的几个官号,好像就没其他动态了。” 罗生生放下手机,搅动调羹,替程念樟舀了勺带笋尖的热汤到他碗里。 这男人被她喂得已撑到胀腹,看汤头再次入碗,不禁皱起眉头。 “没用过,我在生活上,并没什么想和人分享的东西。” “嗯,你生活状态看起来确实挺无聊的,难得有点爱好,也都是吃喝嫖赌抽,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哎……” “咳!咳……” 一口汤不及下咽,呛得程念樟立时咳嗽了起来。 他原本还疑惑这女人突然提社交网络做什么? 没想竟在这里埋伏着自己! 翻旧账……果然是翻旧账。 “你要是老动不动发作,那安生日子以后就别想过了。” “啪”地一下,男人手里的筷子,被用力拍在台面。 程念樟当即停箸抱胸,后仰着靠向椅背,眯眼望向她,神色蔑然,企图用惯常的强势态度,从她这里扳回一成。 罗生生抬头,见他这样,眼神透露出一股莫名。 她当下就像只考拉,食叶似地默默咀嚼着菜色,面无表情看完了他的全套动作,末了再抬碗大口喝光底汤,无动于衷地,根本看不出有半点被他恫吓住的样子。 “心虚个什么劲?小题大做的。” 放下碗,她随手夹了个虾尾到他那头,用箸尖点了圈剩菜,沉声命令道:“咱俩吃干净点,等会儿说好了菜我做,碗你洗的。就你这点常识水准,剩下这么多厨余,能知道往哪扔吗?” 一拳打在棉花上。 程念樟看她这副无谓贬损的样子,瞬时闭眼吸气,揉捏眉角,狂躁感暴起。 几秒沉默间,他心内叽里呱啦憋出一堆难听的脏话,亦排演了无数反击的招法,然而睁眼后,重新拿起餐具,这男人临到出口,万千汇集,却最终只是闷闷地回了一句—— “知道的,你刚才教过,我记性没那么差。” “嗯。” 闻言,罗生生欣慰点头,也没再揪他不放,静静又扒了两口菜后,她忽而伸手,教唆程念樟将手机打开。 “刚绕着绕着,绕忘记了!你快帮我朋友圈点个赞,不然里面都是咱俩熟人,我一头热,看起来会很尴尬。” “吃个便饭而已,本来就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意义。” “哎哟,纪念一下嘛,不然今天日子普普通通的,以后谁能记得我是哪天搬来,又是哪天给你做的第一顿饭?” “这有什么好纪念的?” “等我不在了,你就明白了。” 听言,程念樟蓦地抬眼,动作微顿。 迟滞片刻,他借饮汤的间隙,垂眸,低声开口: “不吉利的话,以后少讲。” 说完这句,这男人也没等她接话,直接凝着面色,点开了朋友圈。 他的私交,大多不是虚浮妄言的圈内同僚,就是些沉默是金的社交哑巴,朋友圈里充斥的,都是泛泛而谈的东西,他向来是不屑流连的。 然而在一众市侩的动态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关系作祟,她的这组图文,竟莫名显得格外亮眼和清新。 “这句话什么意思?” 文案本身就有些晦涩,程念樟瞥到小谢留言后,便更是云里雾里,弄不懂其中深妙的奥义。 罗生生是知道他的,虽然世俗定义上算个文艺工作者,但在相关方面的造诣,可能还没他本科学的物理精深。 就是理工男一个。 “是首粤语歌,说的是作词人在香港的北京道期盼看见落雪,描述身处热带的人,想在冬天到有雪的国度,看一眼幸福。这个愿望成真的话,不就和我们现在的状态挺像,嗲伐?” 罗生生问完,捧着脸撑在台面,娇憨地朝他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求表扬的神情,直想他能开口,夸她一句有趣。 “太矫情。” 可惜这个男人是不解风情的。 不光泼她冷水,表情还很苦相,应该就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丝毫没有遮掩嫌弃和假装讨好的意愿。 “那你别点了,退出去,我立马把你屏蔽,这样以后我这个矫情怪,就不会碍到您程大制片——” “喏,点了。” 就在罗生生喋喋不休的当口,程念樟翻转手机,朝她交了作业。 看这女人讷讷着没有接话,他又将屏幕转回自己,在下面“哒哒哒哒”手打了一句评论—— “汤有点咸,其他都挺好。” 低头瞧清楚内容,罗生生头脑刹那开始发懵。 其后不多会儿,果然如她预想,原本安安静静,稀稀拉拉的评论区,猛地就和发了大水,方才几个赞过的共同好友,纷纷朝她留言,祭上了“恭喜”二字。 “你也……太高调了一点吧?” “能堵你的嘴就行。” 罗生生听言,抽动唇角,要笑不笑的,还真就抿嘴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既觉得肉麻,又不禁有些窃喜,羞耻中夹杂着得意,也是矛盾到不行。 他俩后来收拾了一整个下午的屋子,罗生生寄回的大箱当中,除了几套舍不得扔的旧衣,剩下就是各色收纳与摆件。 将它们通通归置齐整后,极简冷色的装修基调被打破,让这个原本看来凉薄似样板的平层,豁然就增添出不少家的温馨。 最后收尾时,罗生生捧着堆从世界各地搜罗的冰箱贴,“噼啪”磁吸到门扇。每拿出一个,还非要同程念樟细讲一通,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 “这个是英国的Bristol,就在之前和你提过的,可以看海的小镇附近。上面画的是它的地标——克利夫吊桥。” 罗生生指着冰箱上的红色长桥,回头看向程念樟,督他认真听讲。 “从市中心出发,穿过这里,能看见块巨大的草坪,夏天那里会举办热气球节,晚上还会开像夏日祭一样的烟火大会,可好玩了。” “哎呀!” 也不知是联想起了什么,话到一半,罗生生蓦地就怪叫出声。 “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就是提起烟火,想到以前过年还能在院子里和你放放礼花,现在国内禁燃了,就挺没乐趣的。” “你心性倒一直都像个孩子,喜欢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男人说时,抬手上前,从罗生生手里把剩余的冰箱贴一次性全部贴上,不愿再继续佯装认真,听她那些没完没了的絮叨。 “去收拾收拾,我带你出门。” 女孩歪头不解。 “这么冷的天,半夜出门做什么?” “去放火。” …… 广州 进入节前倒数后,大城市的服务性行业大多选择了歇停。 Melisa给酒保结完年账,将人送走后,正准备翻牌显示停业,却不料这厢手还没有挨到门边,就听见电梯声响,而后是纷至沓来的靴步声,自她背后,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她静立着,当下只余耳廓微动,细数来客的数量。 一个、两个、三个…… 碎步快跑的关系,脚步堆迭。 她到后程已摸不清具体人数,只能从玻璃门的投射里,大体辨别对方应有十来人上下,而且个个身型魁梧,面容肃穆。 一看便知是来者不善,但却不知来者是谁。 手指捻转着“营业中”的挂牌,女人在翻与不翻之间,犹豫难定。 Melisa用另手捂住自己小腹,不妙的预感,让她子宫不禁隐隐有些坠痛。 那里有个孕期刚满三月的孩子,从B超里看,头大身小,约莫还不到她拳头的大小。 自小在混吝腌臢中成长的她,曾受过欺凌,卖过皮肉,也淋过枪雨。世间来往如云烟,她阿梅从前不怕去涉险。 但如今她得知自己当了母亲,却陡然心生出久违的怯意,失掉了回头应对的胆色。 身后的混乱,在静默中逐渐停息。 “叮——” 新梯到站。 这次的来客,脚步悠然而缓慢,踢踏间隔,每一下都像长刀割过鱼生,满载着凌迟的肃杀之感。 “好久不见,梅小姐。” 说话的人,她记得,名叫林瑜。 “哦,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宋二。” Melisa转身,深吸一气后,笑看过众人,再将视线对准正中低头转戒的那个男人。 “来我这儿喝个酒,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 渣滓(上) 落地窗外,霓虹闪烁,广州塔的炫彩,在十一点到时后,精准落幕。 Melisa从吧台取出瓶云顶21年,拔开软塞,亲自替宋远哲斟了小半杯酒。 “这是前年去苏格兰坎贝尔嘉年华时现场订的云顶。平时我都摆它震店,不会轻易去加进酒单,不过今天你既然特意过来了,总不好用些普通酒来招待,我阿梅对贵客向来珍惜,今次拿出来,也望你能顾我一些诚意。” 女人双指推杯,将酒缓缓移至了翘腿而坐的宋远哲面前。 “来,宋二,早就听闻你是酒饕,正好也帮我品鉴品鉴,看看这酒到底是名符其实,还是声名过高。” “呵。” 宋远哲闻言轻笑,缓慢俯身向前,将杯盏从台面拿起,微微晃动,再凑近鼻尖。 “我不挑剔烈酒,只要度数够,就都是好酒。” 而后,仰头一饮而尽,没作任何品评。 “那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就该随便拿瓶日本酒唬弄唬弄你的。” Melisa虽然当下面上堆笑,装着调侃,实则下腹的异样感,却已愈演愈烈,偶尔会伴有钝痛,绵绵密密的,不知是什么原因。 “房霆韫什么时候到?” 房霆韫是居老板的真名,他早年因做下三路生意起家,在外行走,就用的是这个代号似的称呼。久而久之,周边便无再有人会唤他本名,全是居老板居老板地叫…… 尽管生疏,却也足够安稳。 “你约见地突然,他手边还有些棘手的事,处理完就过来。” “哦?什么棘手的事?” 宋远哲问完,因觉到闷热,勾指扯开了领扣,脸上皱着眉,面色不豫的样子,杀伐感浓厚。 最近广州骤然天冷,Melisa又刚得知怀孕,为好好养胎,居老板帮她在室内装了些踢脚线的取暖器御寒,所以温度难免偏高。 她生性玲珑,瞧见到宋二的动作和表情,为调和他的体感,转身就将取暖的开关,全给摁灭了个干净。 “他做夜场生意的,这个点是最忙的时候,近来你也知道,华北、关东那边气候很差,不少老板就待在了南边过冬。有句讲句,都是些不着家的东西,别人过年,他们找乐,唔系乞人憎咩?” 这话的后半句略微有点含沙射影,宋远哲听出来了,但他也没几多在意。 这男人揉了揉指骨,向边侧使个眼色,林瑜会意后,便默默上前,在台面放下一沓洗印的照片。 “相识一场,给你送份年礼,不用多谢。” Melisa五指捻动,将照片铺开,里面是一组在澳门榕悦庄的偷拍,主角正是她的爱人——居老板。 “这是?” “这个月初跟到的,女方是永利的荷官,身份倒是和他这个迭码仔挺配,我看你表情,好像不识得她?” “男人嘛,玩玩挺正常,我本身做的就是妈妈桑,还能求他顾家?宋二你这个礼,我看送了也是白送。” 女人初始没掩住错愕,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其后又快速调整,立马平淡地回了对过这句,不想吃外人挑唆。 然而台面下,因心绪暗流的冲击,她小腹的隐痛变作剧痛,呼吸也于几不可察间,逐渐急促加重了起来 孩子的状况…… 似乎正在往越来越不妙的方向进展。 “看不出,你还挺天真。对了,你和房霆韫在一起几年了?” “问呢个作咩?” 女人蹙眉,不耐显露。 “随口问问罢了。”宋远哲见她面色大变,眉弓上挑,漏出了个得势的浅笑:“他和这个荷官,可不是玩玩那么简单的事,房霆韫在香港有个私生子,六岁,今年刚排上铜锣湾圣保禄的学籍,这是从教育司调的档案,你看看父亲那栏的名字,写得是不是他?” 私生子? 六岁? 心…… 瞬间巨颤。 Melisa手抖着将林瑜递上的档案袋拆开,里面放得是个男孩的资料,姓氏随母,全名叫郭展维,父亲填得确实是房霆韫,年龄和生日也对得上,弄错的概率—— 几乎为零。 “宋二,你查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你上次看我笑话,我也回你一个罢了。姓梅的,说老实话,我这个人不喜欢难为识相的家伙。既然看过了这些,也知道了他是个什么货色,我想你现在应该可以收起缓兵的想法,叫他过来了吧?” “他不在广州。” “我知道,香港过来,从深圳过个渡口,再周转一下罢了,两个小时左右,我等得了。” Melisa再度错愕。 她原以为自己男人现在佛山为新店盘整,却没想居然从个外人嘴里,知晓了自己被骗。 “你要和他谈什么,我替你转达就是了。” “谈程念樟的事。” “小程程和他没你想得那么亲密,你要报复,找他没用的。” “哦?你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连他外头养了女人都没底数,又怎么能分辨他们两个渣滓的亲疏几何?指不定是同流合污,也说不定的,回怼这么快,不怕打脸吗?” 宋远哲说完大约觉得实在可笑,不禁撇嘴扯起弧度,躬身拿来了个新杯,帮她倒酒。 “我对老居早有预备,但小程程和他不一样,他命苦,但心却刚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这世道好人本来就少,为了道义,我也不会去帮你捅他暗刀的。” “哈哈哈……”男人再克制不住,放声纵笑了出来:“说你天真,看来都是轻言了,蠢人果然都喜欢自作聪明。你当程念樟是好人,可他会回你好报吗?” 额头虚汗随痛感外泌,Melisa当前蜷着身,整个人不断筛抖着,已经拨不出太多头脑的空余,去细想应对,只得下意识地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程念樟每次去澳门,地接也都是这个女人在负责,贵宾厅的事,关起门我也说不准。但角子厅里,是有不少人听他叫过嫂子的。论骗女人这回事,他和房霆韫都是渣,有什么差别吗?” 这是句无凭无据的挑拨,程念樟到底叫没叫人嫂子,Melisa当下根本无从印证。 宋远哲深谙诡道,也善控人心,她就算再气愤,也不会轻易着了个外人的道。 “你也不过是个人渣,居然还有脸说他?” “我渣吗?” 男人佯装意外地回望了林瑜一眼。 眼神懵懂,好似真没听懂她话里指向的旧事与深意。 林瑜见状,背手站着,没说是,也没作否。他就像尊石雕讷然矗立着,隔了好一会儿,见宋远哲眼色转冷透出锋利,才默默着摇了摇头。 “看到没有——” 男人举起酒杯,重新换上翘腿的坐姿,傲然看向对过: “我和他们不一样。” “我信奉的可是真爱。” 说完,宋远哲没忍住,不禁低头嗤笑了自己一声。 “呵。” 渣滓(下) 居老板得信回到广州,已是次日的凌晨。 他来前喝过不少酒,满面发红,走路常有趔趄,身上也全是又酸又腐的酒馊。看这情形,应该是有强行催吐醒过酒,整个人刚脱离浑噩,还没完全从醉态中恢复。 不过好在他头脑尚算明晰,分得清轻重缓急,一路快马加鞭,并没有耽误太多行程上的时间。 今晚,Melisa酒吧所在这栋楼的底层,几乎已全被宋远哲请来的安保占据。 他们严防死守着仅有的四扇梯门,将居老板与他带来的小弟区隔,几番对峙后,最终还是只放了他一人上行。 与故人打交道,宋远哲几乎没有在同一件事上,吃两次亏的先例。上回居老板把他怎么逼押去二沙岛的,他今天就要怎么以牙还牙地讨回去。 是谓有仇必报。 电梯口,Melisa接到楼下消息,惯常出来迎他,人呆讷的站着,脸色苍白如纸,神情亦是木然。 夜半里见她这样,即使朝夕相对,还是不免让居老板有些心惊。 “阿梅?点咁憔悴嘅?” Melisa没答。 而后居老板又伸手要来揽她,也被她委婉拂落了身侧。 “宋远哲等你多时,佢唔点开心,你小心点。” “知嘅,我有准备,你呢?Baby点样?” “唔紧要,只系有些累,你快进去吧,咁我也好坐下。” 女人的语气冷淡,神态垂目半阖也不看人,似累又不似仅仅是累。 居老板见状皱眉,但当下不是细究女人情绪的时候。 电话里宋远哲在旁提问了句他晓不晓得刘丹龙,这是去年澳门出了名的人物,一晚输七亿美刀,直接连夜败走出境,甩手了一家国内涉及军工的大型电子设备供应商,从此杳无人踪,徒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埋葬了不尽的国有资产和众多股东的血汗。 当晚引荐刘丹龙进厅的掮客,正是居老板的手下,所以听闻这个名字,他又怎会不得知晓? 但这事隐晦且敏感,外头几乎没人摸透内情,宋远哲蓦地这么提起,当时就让他激出一身冷汗,酒也瞬时醒了大半。 他急,大半的原因其实出自这里,然后剩下的,才是对自己女人和未出世孩子安危的考量。 “房霆韫,你让我好等。” 宋远哲陷坐中庭沙发,双臂大展搭在靠背,手里提着酒,听人进门,是连头也不回,只默默看向窗外光点,冷冷招呼了这句。 “抱歉,喝了点酒,行动力差了些。” “哦?你丢你大肚的老婆独个留在这里,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看来还是我做事不够狠辣,给你们留了懦软的印象,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梅小姐?” Melisa一愣,她刚怕被拿捏筹码,所以一直忍痛,瞒着怀孕的事没讲。 却未曾想对方什么都了解,她不说,他也乐得不提。 “宋二说笑了,您这叫体面,是儒不是懦,我们清楚的,刚才要是怠慢了,实在不好意思。” 女人说着,就前往吧台自泡了两杯热柠茶,想给他们清醒一下头脑,好来续聊正事。 酒吧因刚放工作人员春假,像这种服侍的活,最后也只能落她头上。 “阿梅,你这边弄完就走吧,剩下我来和宋二聊。”居老板走进坐下,给宋远哲递上支烟:“抽吗?” 这是普通男人酷爱热络的方式,房霆韫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混混起家,如今再光鲜,处位下风时,还是难免暴露些旧时阿谀的习惯。 宋远哲瞥了眼白色的烟身,因忽地想起个人,拒绝的话也就迟迟没有出口。 他取过后,只放在手里观察,没什么送嘴的欲望,居老板见状,殷勤挨近火机,便顺手帮他点燃了烟头。 星火红闪,忽明忽暗的,气味里透出灼草的香气,并不算呛人。 于是男人好奇抽了口,觉到不喜,又立马皱眉,将其摁灭在了台面的烟缸当中,十分不给对方脸面。 反倒是Melisa朝他送上热水,没想竟还得了句谢谢。 真是个怪人。 阿梅如是想。 “你们聊正事吧,不方便的话,我在外面等就行。”女人低头揉了揉手腕,顿挫片刻后,转脸面向自己男人,云淡风轻道:“老居,结束我还有话与你要聊,你们谈快些,我怀着孕,耗不了多久的。” 居老板听言,脸色刹那闪过僵硬。 “说了让你走就走,犟什么?知道怀孕,就好好给我回去养胎,少在这边添乱。你已经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早过了说生就生的年纪,自己能不能上心一点!” 这话看似在训人,实则还是说给宋二听的,希冀他能答应放人。 但宋远哲不喜欢家长里短,更听不来弯绕。居老板算盘打再好,遇到这种不听不看不管的家伙,通通也不过变成了说与墙听的废话。 只是说者无心,另一个听者却有意。 Melisa眼里本无光,现下就更是暗淡。 她没应允居老板,转身直接跟着林瑜出了门,身上有股反常的决绝。 “林助理,宋二不是要来与他聊小程程的事,怎么说起了那么多无关的东西?” 见人欲要下坐,林瑜贴心摸了摸边凳,因觉得冷硬,便脱下自己外套,给她垫了上去。 Melisa见状,微微一笑,没做推拒。 “总有些关联的,日后你就会知道。” “如果是日后的新闻报道,那我宁可不知道。” “呵”林瑜听言,轻笑了声,没有否认:“你先生在澳门做的是什么生意,你从来没有问过吗?” “他说就是给人放贷的生意,和你们提的迭码仔……还是有些两样的。” 迭码仔,说白了就是赌场各个厅场的承包商,业务上——引客、借贷、洗钱……样样都做,和单纯放高利贷相比,无论是接触的人物,赚取的收入,还是危险系数,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那他瞒你,是真的挺牢。” “是吗?” “我们去澳门简单打听过,房霆韫做事还算比较稚嫩,没用白手套掩护,明面上在两广这边做夜场生意,实则靠程念樟之流介绍权贵,再引到澳门,借赌洗钱,或靠赌收割,做的事没什么太大花头,但他门道多,所以近几年风头很劲,我们还想你会知道……真是抱歉。” 林瑜语调温和,娓娓道来,好似不过在说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小事。 “我在香港坐过八年牢,非法持有枪械罪,遣返以后是办不下来港澳证的,所以他在那头的事情,我也只能靠听说,想想还真是可怜。” “哦……那确实,对你一个女人来说,触手是有些困难。” “所以,小程程都知道吗?这些事情。” Melisa对男人的薄情并不意外,但她没想过,那群骗她的人里,会有程念樟的名字。 “我是外人,你不该来问我。” 这话说得冷血,却没有丝毫问题。 他们之后就在走廊里无言地坐着,紧闭的门扇隔绝了室外与室内两个世界,就像人心。 宋远哲与居老板大约聊了半个钟上下,出来时,面上都颇具和气,看不出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后者甚至还殷勤地将宋二引至林瑜,做小伏低,是Melisa从未在这男人身上见过的姿态。 她起身,帮林瑜拍了拍外套,迭齐了送上。 对方接过后,明显察觉到些触感上的异样。他搓搓手,低头看了眼指端,没将衣服上身,只维持着手挽的动作,等梯行到站,便默默跟随着宋远哲,无言离去。 “阿梅,你要同我说些什么?” “那你先和我说说,你在里面,和他聊了些什么?” 居老板摇头。 “唔得讲。” “你是什么都要瞒我吗?房霆韫,我跟了你十五年,光是替你坐牢,就坐了整整八年。你当年说就算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亏待我分毫,现在呢?你问问自己良心,还是这么想的吗?” 大概是心死,Melisa说这句时,气态平稳,没有多少关于情爱的怨怼,更多不过是在点他背信弃义,不过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而已。 居老板听后,表情有稍许怔怔,但他很快调整情绪,讨好着上前扶住了阿梅。 “你还怀着Baby,不适宜想得太多,先和我回去休息,之后会慢慢同你解释。” “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 “孩子没有了。” 聚散有时 “咻——砰!” 程念樟弯腰拿烟头将引线点燃,而后璀璨升空,于夜幕炸碎,金银流泻。 他说带罗生生放火,原是出去买了烟花,寻到海边,决心圆她回归儿时的念想。 两人兜兜转转,找了半天,才在城郊小卖部的外桌上,发现几个卖剩的零碎礼花。因敲窗老板没回,罗生生就怂恿他扫门口的二维码,付掉小一千,然后再全部打包带走。 她说这叫盗亦有道。 程念樟斜眼只觉无语,不禁腹诽—— “就没见过世上还有像她这种,自甘当贼的撒钱货色。” 近来寒潮的关系,郊外风大雪急,他们“偷”来的烟火大多不是浸坏就是冻碎,琳琅各色,最后能点着的,也只剩寥寥无几的单调花样。 “哗——啪——” 海边来岸的浪,拍打着冻硬的滩涂。 罗生生搓了搓手心,哈气煨暖后,从大衣口袋掏出最后剩余的叁根仙女棒,抽出其中一支,凑上他指间的星火。小心点上后,持拳捏紧,将它抡圈轻甩,追随潮汐,蹦跳着撒欢,于空气中画出熠熠光亮,不期然在这极寒的冬夜里,用光弧,描绘出了几许温暖的意涵。 程念樟站在不远处,因夜风作祟,害他打不着火,这男人也就没再继续点烟,只默默矗立着,看她幼稚,倒也不失为是一种乐趣。 大衣里手机震动,男人摘去手套,拿出后,发现是Melisa的微信来电。 手机上方显示着凌晨叁点二十。 这个时点…… 无论是谁打来,都不免会让人觉到诧异,更别提像Melisa这种不算十分亲近的关系。 他蹙眉犹豫了会儿,瞥了眼罗生生,见她没什么收心的趋势,就索性随手接了起来。 “喂?梅姐。” “你那边听着有风,是还在外面吗?” “嗯,和生生在海边。怎么了?这么晚打我电话,是居老板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电话那头听闻“居老板”叁个字,大概是触及了心事,顿时就没了声息。 “梅?” “小程程,抱歉打扰你的,是突然发生了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与你,所以就打了这通电话。” “哦?什么事?” 近海处,罗生生手里的焰棒全数燃尽,她拍了拍身上的硝灰,朝男人招手后,笑着拢嘴,大喊了一声“阿东”,调门颇高,瞬间刺破长空。 程念樟闻见,也没管正在通话的内容,直接捂住话筒,默默将手机拿远,也回了她个浅淡的笑,顺道沉声叮咛一句: “快回来,要起浪了。” 当他再度贴近听筒,对过的前句已经说完,只剩下后句“你要小心”的告诫。 “小心什么?不好意思,刚刚没听清。” Melisa听言,明显愣住了几秒。 而后,电话里便传来了几声吸鼻的动静,像是着凉,又似抽噎。 海边风声夹杂着浪涛,喧嚣的环境音,让程念樟当下也难以听得太过真切,更没办法悉心去辨别对方情绪里的异样。 “梅姐,是出什么事了?你说就好,我听着。” 话毕,回他的,又是一阵难耐而漫长的沉默。 大约经历了十几秒的无言相对,程念樟方才听到她的回话。 “也没什么,就是想祝你们一句新年快乐。” 女人的嗓音略带低哑,瓮声瓮气地,似乎更像是在压着哭腔。 此时正好罗生生走近,她瞧程念樟在打电话,下意识开口,直接问了句对过是谁? 男人接她到怀里,紧挨着,用单手帮她裹紧围巾,而后蹙眉摇头,抬指作“嘘”,用嘴型无声念出了Melisa的名字。 “啊?她打你电话做什么?都叁点了。” 罗生生与Melisa只打过一次罩面,彼此也都没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两人既然交情欠笃,自然是谈不上相互体谅的。 所以蓦地在这种时点,知晓自己男友在同个从事风尘的女人电联,罗生生出口的话语,基调肯定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听着多少可能还会有点犯冲。 “小程程,也没什么大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今晚是我唐突了……” “梅姐,她脾气莽撞,不太谙世故,你不要介意。” 程念樟说这句时,紧了紧罗生生的后腰,挑眉挤眼,算是微微给了身前一个敬告。但他的眼神和动作,肉眼看,亲昵有余,而威慑却不足,无论怎么体会,都感觉是调情的意味要占据多数。 如此一来,这女孩非但没理男人的指摘,反而还娇嗔地又同他抱怨了句“别搂!”。 炫耀感十足。 “我不介意的……” 阿梅恹恹的声音刚出口,话到一半,室外就突然噼啪开始下起暴雨。 她的病房为要透气,窗扇整夜没关,巡房的护士路过瞥见,赶忙过来帮她推合上阀,再拉实了窗帘,顺便劝了句早睡。 男人听出了电话那头环境的不对,表情瞬间换上凝重。 “梅姐?你是在医院吗?谁病了?” “我流产了。” 这句话出口,不光程念樟怔住,就连他怀里偷听着的罗生生,也不禁跟着失魂了起来。 待回过味,罗生生再抬头看向程念樟的眼神,立马从温柔惬意变成了失望与锐利。 男人见状,眉目急蹙,赶忙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居老板呢?他在边上吗?怎么突然就流产了,明明前几天他还向我炫耀来得。” 比起关怀,程念樟的话意,听着更像是种撇清关系的解释,真正要说与的对象,实际还是自己怀里的罗生生,而不是阿梅。 人情是种很凉薄的东西,世事的悲欢,往往并不能够彼此互通。 Melisa当下有些难过,但又不知该去怪谁。 “我和他……分手了。” “嗯?” “我得知了些事情,伤到心,孩子没了,也就彻底和他断了,以后应该也不会与他再有来往。” 电话里,女人的语气,虽然沉静,但仍旧听得出其间的几丝颤抖,句子粗听是洒脱,仔细甄别就知道,不过是种故作的平和罢了。 程念樟没处理过这种事情,更没有探听别人情感纠葛的喜好,加之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幸事,于是他一时口拙,头脑竟罕见地遁入到一片混沌的境地。 然而往往……还是女人会更容易去理解女人。 刚还醋着的罗生生,虽然没弄明白前因后果,也还迷惑于这两人分手同程念樟之间的关系。不过再怎么说,也该伤者为大,她听男人半天不回,便心下一急,干脆就踮起了脚,扯着嗓子,顾自接道: “Melisa,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现在还好吗?就算分手了,那孩子也是居老板的啊!他就这么不管不顾了吗?娘的诶!什么人啊!狗娘养的,我早前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居然这么渣……” 她说这些话时,多少带了点表演的成分,借着痛骂男人的共识,反向进行安慰,难听是难听了一点,但胜在好用。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听她喷完,几不可闻地就漏出了一声低笑。 “我还可以,妊娠14周左右,先兆流产没有及时就医,孩子就流掉了,这也不全怪他,更多还是属我自己不小心吧。嗯……对了,小程程——” Melisa原本和煦的话锋,在呼他名时,忽而调转,停顿后,又换上了副郑重的语气,继续开口: “有些事我还是想单独问问你,是关于老居的,不知道能否请罗小姐行个方便?” 行方便,也就是离远点的好听说法。 如果换作平时,罗生生是肯定要他拒绝的,只是身处当下的语境,像这种冷硬的答复,她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思维挣扎半秒,这姑娘没等程念樟表态,很干脆就推了面前的胸膛一把,跳开后,自个儿躲远,手挡着做了个回避的动作,示意放他们慢聊。 “她听不见了,梅姐,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怀里没了罗生生,程念樟便转身背海,再度摸出根烟,擦动火机…… 却仍旧打不着火。 “我今天从外人那里听到了一个名字,叫郭艾琳,你有听说过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抱歉。” “哗——” 恰逢此时,远海强风再起,携卷积蓄的浪潮,重重拍到了漆黑冻硬的岸上。 配合着男人话语,一如一记重锤,打在了阿梅心间。 “难怪他们都愿与小程程你交好,还真是有情……有义。” “当时你在牢里,有两年他鲜少来探监,大约就是这人出现的关系。” “哦,你们说是他生意有些问题,我倒还信了,想想那会儿可真是傻得可以。” “确实是有些问题,不过我们只是外人,无权去掺和老居的家事。就我了解到的,在利益关系上,郭算中间人,曾帮他摆平过不少麻烦,他们12年在香港注册,是合法夫妻,不过也止于法理这个层面而已。至于情爱……我想他还是更愿向着你的。” 程念樟描述时,音调几乎未有多少起伏。 他本就不是个热血的人,也从来不屑同情他人悲切。 然而今夜不知为何,当话说到了尾处,这男人余光里不经意闪现罗生生的侧影,让他竟反常地对阿梅,心生出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 心想—— 如果被骗的是罗生生呢? 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这些设问是经不起推敲的,想得越多,心里的枷锁和桎梏,就越是难以根除,让他不自觉会产生一股自厌的冲动。 这样不好。 “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告诉我实情。” “梅姐,我说过,我只是个外人。” “哦……呵,你说得对,大家都不过只是外人,仔细想想,很多事,其实也就没什么多与你牵扯的必要,你说对吧,小程程?” Melisa顺他话头,在“外人”两字上咬了重音,语气里带有讽刺,似是话里有话,但又摸不透她到底意指何处。 “呃……” “好了,想问的事情已经问到了,我也不继续叨扰你啦,就这样吧,其他也没再有什么需要多说的。” “梅——” 程念樟刚想接上句安抚的话,电话就被对过给无情做了掐断。 Melisa放下手机后,病房外适时响起两下清脆的敲门声。 居老板端上热好的艇仔粥替她开盖送喂,却被女人撇头嫌恶地避过,好像生怕他递上的不是餐食,而是一盅致命的毒药。 “房霆韫,你说的事情,我考虑清楚了。” 居老板错愕。 “这么……快吗?” “快慢其实没什么意义,程念樟那头,关于今晚的事,还有宋远哲嘴里提起的那些人名,我以后不会向他透露半字。” “哦。” “我跟了你十五年,也不图多大的富贵,但你终归是欠我不少的,所以除了刚才谈妥的几处置业,我还要你六千万的现金,走公对公的委托支付过账,防止你老婆对我进行婚内资产转移的追讨。这个条件,我想应该不算过分吧?” “呵,给你就给你了,我怎么可能会讨回来?夫妻一场,大可不必把我想得这么下作。” “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留个心眼总没错的。” Melisa说时,眼里酝藏着泪,却死活不肯掉落。 他们两厢沉默着,也不知过去多久,居老板重新将碗拿起,先盛粥自喝了一口,再重新递向床头,声音颤动着与她回道: “好,都听你的。先把粥喝了吧,具体的,后面我找律师再和你详聊。” 不速之客 十一号的下午,程念樟正式复工,日程照旧排满,先是有个电视台的录播排演,完成后便要启程回到广州。 明日,《简东传》剧组的国内戏份会正式杀青,但因撞上宋氏年会,他就把宴请给挪前到了今晚,意图亲自回去坐镇,向各个坚守的部门致以谢意,顺道也算是给魏寅他们提前送送行。 这个月十三号,最后一批主创即将要前往印度,其后在异国,他们会面临比国内更为艰苦的剧作环境,和更加紧凑的拍摄进度。 程念樟考量到自己前段无法做陪,那临行就肯定要给同僚们一些安抚和体恤,是谓稳定军心,不得不做。 罗生生本打算和他一道回去,但那天威胁她的真凶,卞志恒至今还未查出头绪,未免节外生枝,程念樟就没应允带她同往。 “你回去可以探望下Melisa,本来我想着代你过去问候问候,这下……估计年前是没戏的,等拖到年后,黄花菜都凉了,想来人家也不会乐意再见到咱俩。” 说这话时,罗生生正跪坐床上,抬手帮男人抚平毛衫的褶皱,再由下往上,一粒粒扣上迭搭衬衫的襟扣,动作自然,在熨贴中蓄藏了几许女孩子本性里的温柔。 教程念樟十分受用。 “Melisa的姊妹很多,差不了你一个。昨晚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我们就没必要再去画蛇添足地多此一举。 “哦……什么姊妹?是不是有那个叫阿妙的呀?” 提起“阿妙”,罗生生动作顿时一紧,她变手扯住这人领口,咬紧下唇,倏然抬头,直接恶狠狠地瞪向了身前。 程念樟被勒地应激低首,迫使自己不得不迎上她的眼神。两人对峙一番后,他的眉头蓦然间皱起,语调也开始转向低沉。 “你是真的记仇。” 咬牙切齿地,也不知要扮狠给谁看? 罗生生才不怕他。 “哼!居老板不是个好货色,你和他玩得好,本质上肯定是有些臭味相投的。什么阿妙阿狗,天天跑夜场,还搁这儿给我演专一,我可不会信你!” 话毕,这姑娘为表明态度,立马甩手,垂眸撅嘴,将头撇向边侧,开始佯装起生气。 其实对于已经翻篇的事,她倒是并没有话里说得那么在意,只不过是逮到机会,想要这男人哄哄自己,表表忠心罢了,语气娇地很,根本没想去藏这些弯绕的九九。 相处时间长了,程念樟已然摸透这女人态度的个中变换,也渐渐谙熟了应对它们的不同招法。 今次他区别于往常,咽下习惯性回怼的硬话,反而挑眉放软道: “也没天天跑,你要不喜欢,下次我就不去了。” 他脑子活络,很懂举一反三,上次用了招‘画大饼’,发现奏效,当下就再度活学活用了起来。 尾音刚一落定,果不其然…… 罗生生的眼气,霎时便闪现光点,透露出狡黠。 “那……多不好。”话到一半,她又忽而低头哂笑,开始装模作样地抠起了自己指甲:“该往来还是要往来的,不然你那些‘好兄弟’估计又得说我碍事。” “呵,人在不同阶层,会有不同眼界,你想法并没有错,况且我也确实不怎么喜欢那些应酬,所以你没必要去太在意他们的看法。” 程念樟说完俯身,不给对方细思的时间,猛地就亲了她一记侧脸,而后再自己动手,把衬衫剩余的纽扣,向上扣实到了胸口。 结束内搭,他转身从衣柜取出两件大衣,轮番放身上比对,意图问她意见。 罗生生稍稍坐直,捻着下巴思考半天后,方才动动食指,点中了他左手那件连帽的牛角扣大衣: “这个可爱。” 可爱? “呵,那给你穿吧,我拿这件。” 这男人说着就把外套扔出,盖她头上,害得罗生生一通乱抓,最后因触发静电,满头全是些蓬松炸开的细软杂毛。 “你也真是省的,不给我买衣服就算了,还尽让我穿你剩下的!” 女孩不忿。 程念樟套完大衣,应声回头,就见她抱着刚丢下的那件,瞳孔死盯自己,整个一副挤眼鼓腮的置气表情。 这副情态,粗看像只胀气的河豚,有点可笑,但又挡不住几分灵动,惹他不禁下意识地伸手,前去撸她头脑,帮着理顺了些这人发顶的糟乱。 “哦?我当你喜欢这样。” “哼!别碰我!小气鬼!” “……” 他俩后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时光也便无觉消磨到了临近出发的时点。 小谢为防撞到尴尬,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地下车库里待命着,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冒然上去,生怕别又无妄挨顿痛批。 这次同车还坐有钱韦成,季浩然最近在为去印度休养生息,他手下的工作正好排空,因闲不住,就主动过来帮忙,照看起了程念樟的经纪事务。 毕竟搭档多年,钱韦成对待程念樟,并没有谢佳奇这般谨小慎微,畏惧苛责。他看了眼表,掐算时候不早,便十分果决同程念樟做了联系,直言喊他下楼。 罗生生送人出门时,脸上不可自抑地挂了些苦楚,很明显是舍不得了。但她懂事,不会去多说什么挽留的言辞。 程念樟看出端倪,没有出口嫌她粘人,反而还伸手揽抱着,低声安抚道: “只是出去两天,明晚就会回来,我不在,你自己当心一点,如果出门,要多注意安全,知道吗?嗯?” 耳边叮咛完这句,他收紧双臂,俯身向下,又作势欲要吻她,却没想被罗生生抬手,在半路给拦了下来。 “别老把我当小孩子……我看过你日程了,后面也排得满满,明天参加完年会,又是漫天乱飞的状态,情人节也没得过,想想都怄气。” 原来是为这个。 “呵”男人轻笑,松手拍了拍她后腰的软肉:“别顾虑太多,这才第一年,以后日子还长,不用太争朝夕。” “嗯……” 罗生生默默点头,半阖着眼看向地下,最后还是任他啄了自己一口。 可惜亲吻未半,钱韦成又打来电话催促。她不好意思让别人在楼下多等,便伸手越过他,按下电梯,狠下心把程念樟推离了自己。 “走吧,出去多赚点钱,我等你回来。” 男人没忍住,笑回了声:“好。” 等送走程念樟,罗生生静看了会儿电梯数字的快跳,嘴角也不禁跟着一同下坠。 红字定格B1后,她转过身,放眼重新望向了室内。说来也奇怪,原本觉得不算空阔的屋头,只因少了个人,好像瞬间就促发了无边的寂寥出来,让她蔫着提不起劲。 有点冷清了。 尤其是在场热闹过后。 罗生生如是想。 窗外此时依旧横飘着大雪,她努了努嘴,忽而就开始厌烦起这场雪天,觉得它阴沉又凛冽,还没完没了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春来的征兆。 男人走得比较匆忙,岛台上留着两人刚吃剩的餐渣。罗生生顺手将它们倒掉,而后利索地戴上大两号的胶皮手套,决心找点除扫的活计,来分散下注意。 就在她放碗进槽,打开龙头的当下,房门处却突然响起了连贯的拍打声,两下一顿,两下一顿,不疾不徐的,听来很有教养。 观棠是封闭式管理的高端小区,进出都需要门禁,访客也要户主按过门铃,才能乘梯上行。 结合程念樟刚走的缘故,她以为外头是小谢之流,上来帮他拿些遗漏的东西罢了。所以这姑娘心思里也根本没有设防,关水收碗后,手套也懒得摘,直接大大咧咧就跑跳着前去应了门。 “来啦!是忘拿什么东西……了吗?”当罗生生看清来人,脸色顷刻变作惊恐:“怎么是你?” 经历片刻滞涩,她瑟缩着躲到门后,双手本能地用力,直想将其再给推回关上—— 只可惜对方早有预备,不止蛮力更盛,反应也比她要更快一筹。 这厢罗生生还没来得及使上全力,门扇就被一下抬肘给撑顶着,又打开了不少宽度。 “他都走了,还不方便吗?” 兰因絮果 灶台边茶壶煮沸,罗生生静站着,看半透明的器皿里水液翻滚,眼神空洞没有焦点,迷迷蒙蒙,心思不知飘去了何处。 “嘣!” 蒸汽爆出壶盖,被烫到后,她因痛缩了缩手,头脑总算是恢复了几许清明。 “这个房子里没备好茶,只有超市送的两盒三炮台,你喝不喝?” 三炮台是北方的甜茶,主料是桂圆菊花红枣一类,再兑上冰糖,冬日里喝,暖身养胃,属于市井招待里最普通的茶品,常是外头店家白送人喝的东西,没什么稀奇。 然而像宋远哲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眼高手低的,估计光是听名,根本联想不出她嘴里在说的是为何物,所以更提不上嫌弃。 “随你,我不挑。” “呃……” 罗生生没想他答应这么爽快,垂头看眼手里粗制的茶包后,她不禁觉到了无语。 本意是想借故赶客的,但似乎这招对他并没什么效用。 宋远哲今天的态度有点奇怪,进门时扮凶装狠,可自打入室,扫见她一身家庭主妇的扮相后,又一边冷着脸,一边乖仔似地换上拖鞋,态度始终克制,并没有太多为难和逾矩的举动。 此时他倚靠岛台,形姿懒散,视线胶着在罗生生的背脊,专注看了会儿她忙上忙下的样子,脑中约莫浮想到些画面,忽而就抿起了嘴角—— “昨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语调阴沉。 听言,女人倒水的动作一顿。 “这不明知故问吗?” “你以前做事没这么绝过,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我不喜欢你这样。” “笑死,谁稀罕你喜欢了?” 程念樟平时只喝酒不泡茶,家里找不出什么分饮的杯盏。罗生生刚开始顾忌宋远哲对吃食讲究,还想着挑捡个卖相好些的杯子,盛茶给他。 不过一听这人开口,又是副天王老子的腔调,她瞬间就压下招待的心思,把还没泡开的茶灌进玻璃杯,便随手递了过去,从表情到动作,都极具敷衍。 “嘶……烫!” 宋远哲刚接过,又立马放下。 同一杯沸水,罗生生端了好几步给他,没嫌半分烫。他倒好,手刚摸上,就又是吸气又是皱眉地,连拿都不肯拿,矜贵地要死。 真是少爷病…… 病入膏肓的那种。 “你今天来想干嘛?我前面把话都说很明白了,还这么不依不挠的,讲实话……是真的有点烦人,不嫌自己掉价吗?” “不嫌。” 罗生生白眼。 “脸皮真厚。” “谁让你不肯见我,那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来见你,这些年不都这么过来的,你跑我追,就算真的掉价,也早习惯了。” 宋远哲说完,再试了试水温,还是受不了烫,就干脆抽长毛衣的袖口,用做隔层,双手捧着杯身,跟在她屁股后头,亦步亦趋地继续往室内行走。 他很擅长这种姿态上的拿捏,在罗生生跟前扮猪吃老虎,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内心嗜血地很,根本没他嘴上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所幸罗生生的头脑清醒,没钻到他预设的语境里去追忆往昔,反而攫取当下,转身指着宋远哲的鼻尖,祭出了自己的疑问: “想办法来见我……什么办法?其实我刚就想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的?又是怎么无声无息上来,时点卡这么准的?还有……林瑜呢?他没跟来吗?” 男人初始一愣,而后蹙眉打掉她手—— “你就那么想见林瑜?” “别故意岔开话题!你是不是在程念樟身边安了人?不然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 “我没那么无聊,他是我哥的眼中钉,和我实际并无太大瓜葛。今天的事,顶多算是借了条我哥的狗用用而已,还没到你试想的那种程度。” 宋毅? 罗生生思路的快转,带起眼神左打,而后偏头避过他的视线,自然接问道: “哦?借得哪条狗?” 话音落下,因许久没得答复,空气便逐渐陷入到了难捱的静默当中。 几个眨眼的变换过后,宋远哲对向她的眸色,忽而闪现出锐光,犹如利刃折光般冷峭。 “生生,你是为了程念樟,在套我的话吗?” 这男人再度开口时,一改方才轻浮的态度,语调顿挫,问得缓慢而沉郁,实在教人不寒而栗。 罗生生听言,抿起嘴唇,长久都未给出回应。 她于默默中在身侧握拳,尽量克制着呼吸和心跳的频率,只为不让自己轻易在他面前,露出胆怯。 宋远哲瞥见她僵硬的姿态,不用多问,答案也不言而喻。 在一声哼笑过后,他顾自绕坐进沙发,低头吹了吹茶,光从动作,很难分辨这男人现时的情绪,到底几何。 “我费这么多周折过来,你倒是一点也不领情。” 幽幽说完这句,他饮下口热水,自雾气中抬眸的刹那,也不知是看见,抑或是想起了些什么—— “嘭!!” 水杯掷地,滚烫的茶水连着玻璃,爆炸般碎裂各处,吓得罗生生瞠目缩肩,非常本能地向后,连连朝卧室退了多步。 “宋远哲!你发什么神经!” 男人没理质问。 他翻手看了眼右手虎口的烫红,神色愈渐暴戾。 “过来。” “我不!” “欻——哗啦——” 茶几的台面,被宋远哲给一脚蹬翻。 上头有她从英国带回的钢制摆件,还有程念樟没来得及收拾的烟盒火机,它们通通都飞远散落,打破规整,造出了满室的狼藉。 “宋远哲,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罗生生的这句话,并不是场空泛的恫吓,实际在对方发飙的伊始,这姑娘就早已颤抖着拿出手机,按下了“110”这三个数字。 而且为怕他不信,开得还是免提。 “喂!派出所吗——” 听她接通,宋远哲挑眉,发出了个促短的“啧”声。 “生生,别闹了。”这男人反应很快,蓦地变换温柔的语气,低头拍掉毛衣上的水渍,悠悠自沙发站起,转身缓步向她逼近:“警官不好意思,我和我老婆吵架而已,没什么大事。” 话毕,手机已无觉落入他手,被当着罗生生的面,按下了挂断。 屏幕界面跳转,定格在程念樟的那张特写之上,手套上的Vivi字样,刺入男人眼帘,教他戾气冲顶,再难压抑。 宋远哲此刻背着光,闲散站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面容虽然藏匿在阴影,但仍能看得清他所有的五官,都在沉沉着向下,伴随胸膛的剧烈起伏,怒意昭显。 他扔去手机,而后抬手拎猫一般,捏住了罗生生的后颈,微微上提,迫她不得不仰头朝上,只能被动去承受接下来的所有。 “别学你妈。” 语气和表情,全是阴恻。 说完,趁她沉湎旧事,无暇反抗的时机,宋远哲直接环臂收紧,用十足的蛮力,将罗生生禁锢怀中,而后推她入床,再一同陷落进柔软的被褥当中。 倒下的瞬间,罗生生的感受如同下堕云端,失重又窒息。 他们相拥着,直白地对视,眼波纷繁而复杂。 就在男人欲要吻她的当口,刚被抛摔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蓦然又开始了震动。 来电是派出所的固话,尾号里的“110”,看来格外有些扎眼。 “麻烦。” 宋远哲抱怨。 这种回电,接或不接,都很棘手。 他瞥了眼安分的罗生生,满脸不耐地捞过手机后,对着画面下方的绿键犹豫良久…… 却最终还是选择了不接。 “为什么摁掉?” “远哲,你在怕什么?” “是怕我告你强奸吗?” 罗生生见状,眼气天真地望向他,语意里全是嘲讽。 她问完不禁失笑,竟主动抬起手,开始一粒粒解起了自己衬衫的胸扣,不止表情反常,行为亦是诡异。 “我刚才说了,让你别学你妈。”宋远哲察觉到她情绪似有不对,连忙伸手制住了她脱衣的动作:“你这是想做什么?” “当然是和你做爱。” 罗生生说时,趁男人愣神,瞬间奋力抽手,将他上身勾近自己,一路从他的眉眼柔缓着亲吻到了侧脸,而后附耳低语: “你的精液、门口的监控、室内打斗和挣扎的痕迹,再加上报警和拒接记录……远哲,大家都是过来人,强奸定罪的证据链,当年还是你家律师‘传授’我的,应该不用我来教你吧?” “我其实一直都想好聚好散的,是你偏不肯。那天话都说那么难听了,你是一句也没记在心上是吧?” 说到这里,女孩噘了噘嘴,将他推离了一些,再伸手下行,浅笑着,替这难得怔忡的男人,解开裤链,朝着那勃然的性器,轻柔地覆握了上去。 “怎么样?远哲……还要继续吗?” 白眼狼 回她,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嘁” 罗生生轻笑。 “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你难得害怕的样子,还挺好玩的,下面都已经硬成这样了……”她说时转手,钻入男人底裤,用拇指来回弹拨茎端:“手上却还权衡着,不敢动作。” 话到这里,女人狡黠的笑意逐渐扩大。 “一定很憋屈吧?你心里肯定在想……这个从前说操就操的女人,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呢?真是晦气死了,对不对?” 罗生生问完,一手握拳撸动男人阴茎,一手自身侧抬起,柔缓地捧上他的脸面,想要假意献祭亲昵。只可惜将将还没放稳,就被对方给无情拍了下去。 “我不是在想这个。” “哦?那你在想什么?” 宋远哲没答。 他垂下眼,用足狠劲捏住她的下臂,甩走这人正亵玩自己性器的左手,而后翻身与她平齐地躺着,抬眼望住天花。 三四分钟的平和过后,男人忽地举起自己右手,对向顶灯的光源 宋远哲的手,和他其余所有外在一样,是漂亮且矜贵的。 不止肤色白皙,五指亦很修长,葱白透润,骨节分明。 然而美好的事物,总免不了会被放大缺憾。当灯光照透他的虎口,上面大片的痒红和渐肿的水泡,瞬间击碎美感,暴露出些许教人不忍的狰狞。 “生生,刚刚水太烫,我手现在好疼。” 这句话里带了些瓮声,撒娇的意味浓厚。 宋远哲说完,耷着眉眼,转头看向她的侧脸,表情里满载的……全是委屈。 他注目等了会儿,见罗生生目光闪烁,却僵持不动,没给任何得以研判的回馈和反应。于是这男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伤处挪近到她的眼前,压住嗓子,略带颤音地描述道: “你看,起泡了。” 太近了…… 女孩屏息闭眼,出手格挡着,将他拂远。 “别这样,远哲,不要这样。” 她受得住硬来,却最吃不得软刀。 嗫嚅说完这句,罗生生撇过头,侧躺着背对他。眼角没憋住的泪,滑落后打湿被套,洇开一滩深色的水迹。它落在浅灰光亮的缎面上,明暗对照,就像白墙新添的蚊子血般碍眼。 宋远哲支肘撑起自己,低头见她这副情态,嘴角于几不可察间,竟还微微翘起了一丝弧度。 待收拾好表情,他故作体恤地,帮罗生生抹掉鼻骨上的余泪,而后又轻柔地拍了拍她收紧的窄肩—— “明明疼的是我,你怎么还哭了?” “我说了……不要这样。” “生生,你背着我和程念樟搞七捻三,我从头到尾,有怪过你一句吗?” 他问后停顿,发觉罗生生瑟索地有些厉害,便从背后将她抱住,把自己下颚埋入她的肩窝,深嗅一鼻熟悉的发香后,再继续开口: “好歹也是十几年的感情,为了个野男人,你说不要就不要,用几句话和一张纸来轻巧打发,把我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这些我和你计较了吗?应该是没有的吧?我今天甚至还特意放下身段找了过来,而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哦,说我是强奸犯,要报警来送我去坐监……” “生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么没良心的事情,到底是谁教你的?程念樟吗?嗯?” 宋远哲几乎很少会在生活里,说出诸如此类的长句, 他话尾的诘问,语气鬼魅又怆然,伴随着余音的逐渐消弭,那双环抱她的手肘亦被越收越紧,勒得罗生生不止心理备受煎熬,生理上,也因窒闷,而变得愈加难受了起来。 于是本能作祟,她扭捏着,用力拍打和拉扯了几下男人的下臂,想要逃脱。 “远哲……你松开我,快喘不上气了。” “你让我再抱会儿,一会儿就好,我不干别的。” “呃……” 听他语气里带有哀求,罗生生反抗的动作瞬间凝滞,原本脱口想说的话,硬是被生咽了下去,害她一时跳空,也不知该接什么才对。 沉吟片刻过后,她捋顺思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远哲,我们都有不好的地方。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要向前看的。就像你说的,我本质也不是个好东西,水性杨花,勾三搭四……放外面祸害别人多好,何必留着给自己戴绿帽呢?” “嗤”宋远哲被她逗笑:“我不介意。” 不介意? 女孩听言,忍不住回头看向他,满脸不解。 “嗯?不介意什么?” “我从前就说过,你玩再花,我都没意见,就算在外头养野男人,我也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拦你快活。” 这是句假话,但宋远哲却把它说得很真。表面在讲“宽容”,实则点的,还是他不会放手的决心。 罗生生不笨。 她发觉对话的苗头不太对味,立马就拨乱反正了回去: “这种关系太畸形了,你能接受,可我接受不来。其实有句话,我之前怕刺激你,就一直没说明白,但现在我想通了,长痛不如短痛的事情,倒还不如和你直说。” “我不想听。” 宋远哲松开怀抱,抽出手,作势想捂她嘴,没料想罗生生反应机敏,直接一个翻身就滚下了床面,重新收获自由。 她撑地起身后,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绕床跑得老远,等终于站定,垂头吁出口长气,随手取过个硬器傍身,才敢再度与他对视。 “远哲,你听好了,我现在只喜欢程念樟,一点都不喜欢你。你们在我心里,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并列或者主次的关系。我和他谈的就是正经恋爱,会结婚,会生小孩,会建造家庭的那种,和你眼里认为的恋爱,嘴里所谓十几年的感情,完全就是两种东西,两码事情,你听懂了吗?” “不懂。” 宋远哲从床上坐起,眼眶泛出微红。 他刚伤愈的右腿,出来前为止住疼痛,打过一针封闭。 此时药效退去,心绞连着膝盖里嵌钉排异的炎症,一道来袭,就算罗生生不跑,但只要离了床面,这男人当下也根本拿她没辙。 最后能做的挽回…… 不过只剩下嘴硬,这个绝对算不上高明的选择。 “别装了,话都已经讲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下去,我想也不会有你想听的内容……起来收拾一下吧,别在我这儿耗费时间,不值当的。” “起不来,我右腿关节有炎症,需要先止痛才能站立。” “这招你上次就用过,别以为能诓我两次!” “没骗你。” 男人沉声说时,弯腰卷起了自己右边的裤腿。 随布料上行,他膝盖两边还在流脓的痂口和周围青红的肿胀,逐渐暴露于空气。 即便隔远,罗生生也能分辨地出—— 他确实没有撒谎。 “你腿怎么会这样?” 看清全貌后,女孩颇感震惊。 “术后才一个月左右,还在排异前期,发炎是常态,尤其封闭药劲刚过的这段时间,会特别难熬,基本是没法站起来的,嘶……” 放下裤管时,布料擦过伤口,让他一阵好痛。 “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好好在南边养病,还非要跑来这里吃苦,是嫌自己不够瘸吗?” 罗生生骂完他,戒备消解,赶忙放下手里的硬器,转身从电视柜中拿出药盒,开始一个个地翻找起来。 “我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和你说说话。明天年会人多,你又是程念樟的女伴,我怕你碍着他不会理我,所以今天就特意找机会过来一趟。” 只是想她? 女孩翻药的动作应声顿住。 “他家里都是慢性的缓痛剂,有用吗?” 宋远哲摇头。 “等我适应了痛感,自然就能站起来,用不用药都无所谓,就是一瘸一拐的,会有点难看,你到时见了,别笑话我就好。” “呵,你什么破样子我没见过,早笑话够了。” 他既然说不用止痛,罗生生便放下口服的药,只在手里留了些碘伏和棉签,回身走向卧室,在他身前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重新折起这人裤腿,开始替他清理在刚才几番对峙中,崩裂出血的外伤。 “嘶……痛……” “知道痛才能长记性,腿都快瘸了,还搞这么多事情,难不成上床是能止痛,还是怎么的?” “呵,我没打算做的,就是吃醋了。脑子里会想你们在这房子里都干了些什么,有的情绪,一旦产生画面感,就会很难忍耐……对不起,生生,刚才是我不好。”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结束时还不忘替她别好鬓角的碎发,动作里亦透露出不少柔情。 但太乖了。 不像他。 “你……” 罗生生欲言又止,知道宋远哲有不对劲,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我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处理完伤口,两人一个木然坐在床尾,一个前往客厅清理战场,其后就这么互不打扰地消磨了三刻左右,宋远哲对眼手机上的时间,而后用余光观察客厅里女人的动线,嘴角不禁漏笑。 “生生,过来扶我下,林瑜已经到抵门口,我差不多该走了。” “哦……好的。” 罗生生扔掉玻璃碎渣,听他要走,想也没想就利索跑去,让男人搭腰,帮着他,这么半携半搂地,从室内走至了梯口。 “要我再扶你下去吗?” “不用。” “那我——啊呀!你拉我做什么?” 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神经,宋远哲骤然变脸,下抿起唇线,嘴上说着“不用”,手上却愣是发狠把她也给一道扯进了电梯。 他左手摁住开门的按键,右手撑壁,将罗生生禁锢在他造出的这个狭小空间,趁她失魂的当口,果断俯首,便吻了下去。 初始只是舌尖缱绻的勾缠,还算怡人,但到后来,为了抑制反抗,这男人直接倾轧身体,硬是把她逼进了梯角,抬手紧捧着女人双颊,开始了更为狂肆的侵略。 “唔嗯……” 宋远哲吻技一向厉害,气长不换的,加之环境逼仄,害得罗生生后程差点就要窒息。 所幸这场诡秘的亲热也没持续多久,梯门关合的警报响起后,宋远哲逐渐放缓动作,慢慢停吻。 双唇分开,拉扯银线,他用一个奖励似的轻啄点她鼻尖,方才算做收尾。 “你发什么疯?” 罗生生抹去嘴边的口津,瞪眼问道。 “告别吻。” “哈?” “好了,你回去吧。”宋远哲后退,给她让渡出离开的空间:“不走的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又要亲你。” 听到这句,还在呆讷的罗生生,立马闪身蹦跳了出去,直至躲到了半掩的房门后头,才探出半个脑袋,放心朝他挥了挥手。 “拜了,明天见。” “呵。” 此时梯门已逐渐关上,面对她的道别,宋远哲只昂首回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当轿厢密闭,楼层的数字开始下行,男人的这股笑意也随之退场。他踢了踢右腿,步态如常地走至扶手处,倚靠着横杆,盯向电梯内的监控,面露轻蔑。 林瑜把车泊在了B1的业主车位,人在栋号对应的门口已等候多时。 “宋总,时点没什么问题,还是照原计划走吗?” “嗯,你叫人去监控室录个屏,再让物业做好备份,防止他们失手覆盖掉,免得程念樟到时调不到原档。” “好,那罗小姐那边……” “她的事,你不用管。”落下这句,宋远哲指了指自己的座驾:“走吧,我哥还在等我,正事要紧。” 信任 隔日上午,钱韦成收到一条云盘的链接,文件名是堆包含日期的乱码,没有标题。 他侧目稍瞥了眼正闭目养神的程念樟,犹豫过后,还是选择将消息暂且忽略。 在收回手机放入衣袋的过程中,钱韦成车位的皮料,被碰出几声“嘎吱”。听闻身边窸窣动静,浅眠的程念樟半睁开眼,忽而问了他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韦成,浩然最近怎么样?” 钱韦成定住。 “挺好的,帮他请了上门的私教,体能进步不少。” “嗯,他那头,你多照看着点,浩然现在可是邱冠华和星辰捧在手里的宝贝,就算没有行程,商务也不能轻易落下。反倒像我这些例行公事的应酬,你能省就省下吧,没必要跟这么紧,大材小用的。” “大材小用不至于,毕竟带了你这些年数,论感情,我俩肯定更深笃些,既然可以抽空,来一下也无妨。再说你身边全是新人,有些东西,我还可以顺道教教他们,小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佳奇坐在后排,热闹看得正开心,却没想这把邪火竟会烧到自己头上。 被问后,这人眼色在前座两位之间来回游走,一个是老板,一个是师父,忠孝两难,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注定没法让自己圆滑地脱身。 “什么道理?我刚有点放空,没听清。” 都是人精,装傻充愣的意涵,直白来说,就是“别来搞我”,虽然表现形式低级了点,但胜在好用。 程念樟听后,撇嘴压下笑意。 “韦成你也看到了,他们做人做事都很活泛。就算经验和手腕略有不足,于我,也够用了。季浩然这副王炸既已送到了你手上,好好捏牢才是聪明人的选择。要是两手都不放,犯了贪多的毛病,就别怪最后务得。”话到这里,男人挑眉,低头抻平衣角,停顿会儿后,忽然转头看向后座:“呵,小谢,这回该听清了吧?我这头韦成的活,大多是你在接手,不妨来说说你的想法。” 小谢能有什么想法? 他当下只想一头把自己撞死。 这两只老狐狸过招就过招,春秋笔法不说,还非拉他个外人垫背,也是有够阴损的? “嗯……浩浩现在流量正劲,他这种资本的出头鸟,边上枪林弹雨肯定少不了,加之艺人本身也不够沉稳,带起来肯定累的。韦成哥就是太念旧情,其实Evan这边,几个月配合下来,我觉得咱们团队应付地还算不错,确实没什么要太费心的地方。” 谢佳奇说完,垂着眼不敢对视前方,身体则下意识地朝程念樟方向偏侧了几分,立场昭显。 见状后,钱韦成蓦然变换神色,赠了他个犀利的眼刀,气氛由此,瞬间转冷。其后一路,这男人都没再有任何言语,只转头空茫地对向车外窗景,不知心里在细想些什么。 回安城前,程念樟自日程中拨冗,让司机特意拐了个弯,驱往广州塔附近。 到达目的地,他屏退下手,也没预先知会他人,孤身戴帽乔装着,低调上行,直抵大楼高层。 刚走出电梯时,程念樟的神情,明显有些愣怔。 距事发只隔了两天不到,Melisa酒吧门口的招牌,就已被完全拆卸下来,扔在了走廊的边角。店门此时大敞着,挂牌显示停业,但里面却不断传出叮铃咣啷的声响,很是热闹。 这样看,事情莫名就变得有些许诡异。 他心持着怀疑,缓缓走近酒吧,止步入口后,抬手礼貌性地敲了敲门缘。 “梅姐在吗?” 闻声,室内正在拆卸监控的师傅和几个翻箱倒柜的黑衣男人,全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纷纷面露戒备地,朝向门口望去。 程念樟认出其中两个,应是居老板近身的下手,于是脱帽露出脸容,自衣袋抽出根烟夹在手中,又正色询问了一遍: “老居说Melisa已经出院,怎么?没回来顾店吗?” 说完,这个男人背倚着门框,低头拢手,将火机擦燃。 里面的喽啰见来人是他,都面面相觑着,一时不禁有些讷言。 “您……您来啦,怎么没听老板和我们打过招呼?” 率先接话的,是居老板副手,程念樟叫不出他全名,只知道大概姓陈。 陈副手此刻站在吧台后头,应承他时,于台面下拍了拍边上人的手肘,做出退避和电联的手势,暗指让他去通报居老板,告知事情有变。 大概是心慌作祟,他们的互动,实际一眼就能教人看破。余光里扫到了这股异样,程念樟默默吐出口烟,眉头不自觉便蹙了起来。 “只是路过,心血来潮罢了,没必要特意招呼。”说完这句,他调整表情,状似无意地转头,开始大方逡巡起了店内:“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过完年,店租就到期了,我们老板嫌租金涨价太贵,没让梅姐续租。谁知这层的业主也是个狠角色,一听不续,马上变脸催咱们年后要原样交还。这不离春节也就剩个两三天了嘛!时间不多,我们还不得赶紧过来清场,免得过年被叫出来做活,想想就晦气,您说是吧?” “哦?那真是挺赶巧的,偏偏这个时候。” “可不是嘛!谁能想得到呢……” 话到这里,陈副手怕自己再编下去,容易露怯,于是借抹额擦汗的动作,朝身边的喽啰使了个快动的眼色。 对方见信,立马颔首,表示会意。 不料这喽啰刚要转身,门口呷烟那男人,就将他给劝停了脚步。 “你们不用惊动老居,我来也就是想看看梅姐是否安好,既然她不在,当我从未来过就行,大家都是老熟人,没必要白费周章。” “您放心,梅姐挺好的,只是日后估计她也不会再回广州,不说您,我们老板要见都难,哎……想想还挺唏嘘的。” “呵。” 程念樟弹掉烟,无谓地笑了声,没给任何评价,只淡淡接问了句—— “前天晚上,这里有没有进过什么外人?” “没有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是跟在老居身边的人,就这么笃定梅姐这里的状况?” 对峙间,门口这男人自暗影中抬眼,眸色锋利。 对于这几个未见过他阴狠的小卒来说,即便隔了几米的距离,也很难招架地住程念樟此刻气态的凛冽,还有音调下沉后,所带来的压迫之感。 “呃……那天……那天老板也在,我守外面呢,没见有客。” “是吗?那看来对方应该是个贵客,不方便透露给我。” “程先生,我就是个听差办事的,您别难为我了。” “我只是好奇问问,怎么就难为了?” 陈副手意识到自己多嘴漏了心虚,于是赶忙吸气缄口,没再继续搭话下去。 当前酒吧的全景窗外,日头逐渐偏斜向西,程念樟望见天色后,抬腕看了眼表。 “你们忙吧,我还有行程,就不叨扰了。” “好的,您慢走。” 这尊大佛主动提出要走,陈副手赶忙吁出口气,走出吧台,抬手送客。 两人并站等梯时,程念樟再度回望了眼这间酒吧,表情粗看是漠然,但细辨,还是隐隐能觉察到丝恸感的存迹。 “离开广州,她有说之后要去哪里吗?” 她,指得是Melisa。 “离开广州这事……是梅姐代理律师讲的,后头的,没做交代。昨天下午兄弟们去探望,到了医院,就只看见老板一人在对着空床发呆。外头都说女的很长情,其实真狠起来,哪管有多少年感情,最后也不过换了张律师的名片。老板打过去,对面还满口都是清算,连句像样的念想……也没给他留。” “叮——” 话到尾声,正好电梯到站。 程念樟简单说了句“不送”,便迈腿离去,没做停留。 手机在电梯下行一半时,忽而震动,来电是居老板的姓名。 男人抿了抿嘴,迅速摁下挂断,而后转到微信,发了条文字的信息过去—— “今日有事,回头再叙” 对过没多客气,简短回了个“好”,亦没多问其他。 下午三点,航班落地安城。 转趟宋氏,送走钱韦成后,程念樟直接换车,自驾回到了观棠。 他开门时,罗生生早听见了这人按密码的动静,于是便鬼头鬼脑地埋伏门后,准备吓他个措手不及。 “哇呀!” 张牙舞爪,皱眉扮凶的。 却未想这男人非但没被惊到,反而抽神将目光对到了别处,看也不看她,下沉着嘴角,比平时还要冷脸不少。 罗生生见势不对,立马收起手,上前拉住他的袖口。 “怎么了?苦相的咧……” 程念樟没回,摆手拂开她后,脱鞋径直便往室内走去。 “他昨天进来,待过哪些地方?” “呃……宋远哲吗?厨房,客厅,还有……卧室,就这三个地方。” 罗生生回答时,表情坦然,未见分毫怯意,顺道还抬指点了宋远哲当时站或坐的具体位置,方便给程念樟指路。 初始这男人表现还算正常,然而当她说到最后一个地点时,程念樟身形顿时僵住,脚步停驻着,满目厉色地向她再次确认道: “卧室?” 罗生生没理他似要发火的脾气,背着手大胆向前,觑他一眼后,直接掐住嗓子开口,又火上浇油了一把。 “对呀,就床尾哪里,想听细节不?” 真诚 餐桌上放着两杯新冲的三炮台。 罗生生坐在面南的位置,双手拢着一杯,低头边吹边喝,姿态很是乖巧;而坐她对面的程念樟倒好,一手搭住椅背,翘腿侧坐着,把茶杯当成烟缸,抬手连绵起落,教人分不清空气里腾腾的烟雾,到底是水的蒸汽,还是尼古丁的残魂。 “抓到宋毅的奸细了吗?是谁?” 流眄间,瞟到他手里的旧烟马上似要烧尾,女孩抿了抿热烫的甜水,随口问出这句。 “你觉得是谁?” “是不是谢佳奇?” 听闻这句,男人正渡烟向嘴的手停在半空,透过朦胧雾气,眼色不解地看向对过。 “是有什么根据?说来给我听听。” “嘿!你看啊……”轮到秀智商的环节,罗生生情绪立马化作兴奋,话才刚起个头,手就不自觉学起了古时的说书人,拍案曝显惊奇—— “啪!” 瞳仁闪烁,目露精光。 “我回国前就在领英查过他,名校毕业,4A的前员工,履历很漂亮,回头却愿意辞掉大好工作,纡尊在你这里当个提鞋跑腿的助理,想想都不正常。之前他还大嘴巴到处说你八卦,人也油头地很,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将将说完,她脑里回溯出不少往事,立马又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抱胸靠向椅背,挑起眉弓,泄露出满眼藏不住的自得。 这通分析洋洋洒洒,程念樟默默听完,将烟蒂扔进茶水,抿嘴牵扯出笑意。 “不是他。” “啊?” 罗生生不信。 “他是邱冠华的外侄,对方私下里托过我要照应,加之小谢本身做事也不差,所以擢拔才会这么快。你应该听说过星辰和宋氏不睦的传闻,宋毅再搞渗透,也不会去动对家的亲缘,懂了吗?” “哦……”女孩撅嘴,表情略显失望:“难怪他那么有持无恐,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 “钱韦成,去年年中就知道了。” “怎么会是他?” 原本看他无风无浪的,罗生生还以为捉了个无关痛痒的小卒。现在一听是钱韦成,乖乖…… “你刚出道那会儿,我记得他就跟在身边。这都多少年了,钱大哥要是间谍,手里把柄噶许多,你还能睡得好觉?” “钱韦成算不上什么间谍,他做事审慎,并没有那么容易策反。不过是人都有弱点,去年他父亲确诊肝癌,消息传出不久,便巧合地在协和排上了会诊和手术,预后转三〇一调养,出院回到山东,更是直接住进了八大关的军区二疗……” 程念樟说时,抽纸抹掉台面烟灰,借着手上的动作,悄然改换成面向她的正姿,语气逐渐沉凝。 “于上位来说,这些普通老百姓跑断腿都求不来的资源,到他们手里,也不过是个电话就能摆平的稀松常事。” “宋毅当时这一手,让钱韦成不止欠下了人情,也把特权摊开展示台面,既是利诱,也是威压。他会动摇,在我看来不过情理之中的走向,没什么值得讶异的。” 出于对人性早有的预备,这个男人向来不会去纠结即已发生的背叛,所以语气出口也显得格外有些淡然。 “那你早知道了,为什么还留他到现在?” “工作室的财税和法务基本都是钱韦成在把控,不宜逼太紧,而且他本性并不奸猾。我暗里点过他几次,发现以后,也让邱冠华把头部艺人的经纪权交他管理,变相从我工作室剥离。兵法里讲求绥靖,两端既然有意拉扯,他自己也会去权衡得失,不见得就拉不回来。” 罗生生后面没细听,只攫取到前句里的“税”“法”字眼,头脑瞬间便嗡嗡炸响。 “你……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吧?” 问时,她伸手越过桌面,指尖携带着杯身的暖意,攀上他的掌心。眼里流动关切,神情略带惶恐,看着多少有点患得患失的意味。 程念樟感受到酥软,屈指将她反握捏牢,只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稍稍停顿会儿后,又继续接住自己刚才的话头,开口说道: “他这次的跳反太过明显,让你个外人都发现了端倪,不像钱韦成的作风,倒更像是宋家兄弟在逼他投诚……对了,宋远哲昨天除去告知你宋毅安插眼线外,还说了些什么你觉得有用的东西?” “他听出我在套话,马上就发了火,东摔西砸的,和疯子一样,能讲些什么有用的?” 罗生生撇嘴,不大高兴地抽了抽手,却没想被男人给越捏越紧,死活挣脱不了。 这话实际有些含沙射影,点他也在套话。 程念樟耳朵不钝,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于是这男人转变策略,定睛对在两人交握的双手,用拇指来回摩挲她手背的指骨,安抚几秒过后,蓦地岔开话题,沉声问道: “他昨天待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吧,宋远哲的腿后半段发病走不了,我就让他休养了会儿,没干别的。” “呵。” “你笑什么?” 刚才都说了宋远哲发疯,这人不关心她安危就算了,居然还有脸笑…… “没什么,就觉得你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事发时明明我还没有走远,但偏偏就是不找。这次是侥幸没出问题,要是出了问题,估计又和上回一样,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哦。 原来是要和她翻旧账。 “哼!”罗生生用冷笑将他打断:“我当时就想好了,真出问题直接报警,肯定比你顶用。强奸在国内是公诉案,就算不一定能落罪,但立案就没办法撤销,也足够给你表明决心了。” 程念樟哑然。 他没想她在动的是这层心思。 “你的想法完全是在自断后路,我不需要这种决心。宋远哲如果真的出事,你觉得傅云会放过你们罗家吗?罗生生,做人不要这么幼稚!我最讨厌自我牺牲式的感动,也绝不会去领你这种多余的人情!” 这男人话到后来,不止语气严厉,手心亦有丝震颤。 默默松开她后,程念樟低头从裤袋摸出新烟,眉目深蹙着将其点燃,急吐出口,一下便造出了满室的尘霭。 “咳……你别激动。我也就想想,肯定不会真的去做。宋远哲表现地再疯,脑子却向来都很清醒,我挑明以后,他就没再继续,这怎么也该算种智取,你说对不对?” 男人继续呷烟,沉默着没答她的设问。 罗生生见他还是满脸难看的神色,叹出口气后,绕桌踱到对过,将程念樟拢进自己怀里,轻轻拍他侧肩,语气柔缓地安抚道: “好啦……我没你想得那么蠢。宋远哲是最好我俩吵翻天他才高兴,你可千万不能真着了他的道。” “知道会吵,电梯里为什么还让他亲?” 监控是罗生生传他的,不过也就给了自家门口的录摄,她没想这男人会自己再去复查。 “呃……” 本来是个坦白局,被他这么一问,不禁让局面变得些微有些尴尬。 经过略一思索,罗生生压下面色里的窘迫,理直气壮地向他解释:“又不是我自愿的,而且他孤身上来的,林瑜肯定在楼下待着,当时大雪,他身上却没有寒气,我猜走得应是B1。你车停在那里,鬼知道他们会在楼下搞些什么小动作,我就想安安稳稳把他送走,早点去查录像定心,哪还有闲心去管这些三贞九烈的枷锁。” “呵,你不去学刑侦,还真是有些可惜。” 程念樟假意低笑,抬手揽腰,教她转了个身,坐在了自己腿上。 他是有进步的,虽然心里还结着梗,但总算是学会了给台阶这项技能。 气氛由此步入缓和,罗生生干脆就坡下驴地挪臀坐稳,表情嘚瑟着,捏他鼻头往左右轻甩了两下。 “怕了吧!你以后要是敢出去鬼混,最好给我记住这茬,自己掂量掂量犯罪成本,别让我再抓住把柄。” “再?” “哼!”她乜着眼,往睡衣的口袋里摸了半天,才终于把那枚海蓝宝的饰戒给掏了出来:“这个还没结案呢……” 话到一半,她拎起男人手腕,用食指指端点触表盘,敲击刻度。 “天色不早了,之前说好的事情,差不多也该到你兑现的时候。你看看我,什么都和你说,都坦诚到这个份上了,你程大制片,是不是多少也该拿出一点点真诚了呢?嗯?” 因没想到她还留有后招,程念樟的表情当即展露错愕。 心想,这女人出招不定,且越来越难以应付。 还真是有够造孽。 …… 北方的冬日,大约五点不到就该步入晚夜。 罗生生和程念樟到达安博时,52层的全景窗外,天色自海平面起,已完全陷入绛紫与灯辉交映的日暮当中,满目瑰丽。 宋氏的年会与众多国内的宴请雷同,开席时间讨了个六点十八的吉利口彩。 主宴正式开始前,会场外照例设有自助,供人社交。 因距离不远,宋氏内部的一众高层,下会后早早就过来做了集结。 自从刘琨出事,邱冠华带领的星辰,在业内可算是睥睨众生,风头无两,连带着他本人也如春风过境,满面都是和柔煦煦的神采。 如今得势,当见到程念樟现身,他也不再忌惮他人猜疑,直接第一个上前举酒相敬,在众多宾客面前亲昵地与他勾肩说笑,明晃晃地将彼此刻上了“自己人”的标签。 “这位小姐是?” 寒暄过后,邱冠华对向程念樟身侧,伸出左手。 罗生生微微碰触,回敬了他一个社交感十足的轻握。 “之前提过,我女朋友,罗生生。” 这厢程念樟甫一介绍完,还没等来对方回应,边上的人声倏尔就变得细碎鼎沸了起来。 此时他们三人站在中庭,注意力被吸引,亦不约而同循着他人视线,齐齐望向入口。 只见在安保的护佑下,一堆人马行色匆匆地自外场路过,中途未有半步停留。 从背影判断,被围拥在中心的两位,身胚高峻,行姿颇具气势,想来应该就是宋家那对兄弟没错。 “哟,看来真是要变天了。” 邱冠华饮下半杯香槟,开口便是一句笑侃。 在意 往年宋氏的年会,因不对外,除去自家高管,大多赴宴的不是关联资本,就是业内同僚,少有艺人出席。 名利场不似大舞台,即便狭义上的星光稍许黯淡,无有歌舞升平,但幕后掌权者的衣香鬓影却并不见得就比台前戏子的俗脂逊色。 宋家兄弟今日身着Scabal同系的西服套装,弟弟靛蓝,哥哥青灰,量体上品的裁剪,勾勒出男人们斯文而遒劲的身型,满目尽写,皆是生来贵胄的内蕴。 两人此时并立相谈,贴附交耳的动作,远看着,还真似有几分连心同德,兄友弟恭的视感,教人丝毫分辨不出他们彼此暗藏着的背刺黑心。 确认完场内布置,宋毅于闲暇间,随手捡起张桌面上的台牌,待翻转看清姓名,他忽而沉声问道: “刚刚在外头……好像见着了罗生生。怎么?昨天没谈妥吗?” 他的这句,本质是出于好奇,语气听来和寻常的关心无差,并未包含恶意。 但宋远哲听闻后,表情还是不受控地垮落了几分。 他垂头看向手中的杯酒,里面摇曳着自己脸容的倒影,颓颓丧丧的,在周围欢沁背景的衬托下,看来莫名有些晦气。 “应该是没有。” 语气恹恹。 宋毅放回台牌,将“刘安远夫妇”五字,重新朝外摆正,而后轻拍了两下弟弟僵直的脊背。 “我记得她和刘家也是有些交情的,就算桌次已经错开,保不准会有罩面。以防万一,等会儿宴上要是碰到了,你必要注意压制脾气,切记正事要紧,别真中了程念樟和邱冠华的阴招,把好不容易吃到嘴的鸭子,又给放飞出去,最后为个不值钱的女人,白白辛苦了这遭。” 不值钱? 这形容……有点刺耳了。 宋远哲两指捻动,紧了紧手里的杯脚。 “哥你放心,大事我心里都有数,为她……不至于的。” “哦?最好是这样。”宋毅说时倾转自己的前酒,与他的轻碰,脆声后,仰头顾自下饮了一口,偏头望向外场:“阿哲,贵客马上就到,给我打起精神,可千万别像从前那样,再让你妈和我失望。” 这人是故意的,非要提句“傅云”,还连着“失望”的字眼。 如论诛心,刺刀最痛,往往莫过于来自至亲。 他们兄弟打小就是这样,哥哥永远压住弟弟一头,有意无意反刍着弟弟曾经的过失,点他不成器的德行……就算如今宋远哲羽翼渐丰,也始终没法摆脱这层阴影,就像如来的五指,下压成山,教他倍感窒息。 窗外天色全黑,室内即将开宴。 程念樟与邱冠华作别后,带着罗生生,在侍者的指引下,坐进了一张西南角的偏桌,同几位脸生的小股东连席,气氛尴尬。 相较于往年主桌的待遇,宋毅今次这么安排,明显是藏了几分将他边缘化和黜贬的意味在里面,十分下人面子。 罗生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她多少也能感知到一些周遭的异样—— 自他们加入以后,整桌人招呼打得敷衍就算了,眼神还东瞟西望的,有意无意总要落个几秒在他俩身上,跟看猴戏一样,实在让她如坐针毡,格外难受。 “位置这么偏,等一下我们是不是早走,也没人会发现啊?” 罗生生挨近程念樟,抬手拢他耳朵,玩笑地问了这句,心思里想要调节一下这诡异的气氛。 然而男人当下的注意力,正分散别处,回神乍一听,还以为她是嫌肚饿无聊,便松开西装的下扣,抬手从转桌上取了颗前餐的草莓,递到她的嘴边。 “怎么才刚来就想着要走?” “唔……”女孩咬下一口,餍足后,又得寸进尺地指了指远处的橙汁,示意要他去拿来给自己解渴:“觉得所谓的年会也就这样,每个人亮出名头,不是老总、监理,就是董事或者投资人,但说得话……却全都是些没营养的夸赞和不走心的家常,没劲死了。” “你想多有劲?明枪暗箭,刀光剑影?” 程念樟居然破天荒和人开起了玩笑。 真是见了鬼。 这男人说完,于不觉中勾起唇角,从微表情里能看出些发自内心的轻松与畅快,想来应该是没把宋毅座次安排的折辱,给放进自己的眼里。 “总会有的吧,勾心斗角不是你们的常态吗?” 罗生生不服。 “呵——”男人撇头,再次失笑:“谁会放台面上去讲这些?你要是想看好戏,我们这桌的位次,还差点火候,是绝够不着真正精彩的。” “啊?什么意思?” 什么叫真正的精彩? 程念樟听问,抿嘴摇了摇头,并未作答,只平静把倒好的橙汁往她面前推近,轻拍上女人侧肩,手指微微翘动,朝后点向了最中心的主桌,引她回头循着看去。 “那里才是今晚的戏台。” 此时离正宴开始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在罗生生转头的刹那,恰好碰上舞台的灯光师在转动闪灯,调试着最终效果。 光亮扫过一周,所到之处都刺目地厉害,教她不由自主捂手挡住了双眼。 等白芒过境,终于适应光度以后,罗生生卸下了遮罩的手心,谁知睁开后的第一簇视线,却不期然与个空洞而熟悉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宋远哲静静望着他们这桌所在的位置,表情木讷,瞳孔涣散,里面没有聚焦的光点,就算被她给发现了偷看,也没像从前那样,有任何闪躲的迹象。 不用猜也晓得,这人肯定是在走神。 意识到不对,罗生生迅速撇头,蹙着眉,对住程念樟的大腿就是一记重拧。 “你这哪是要我看他们好戏?纯粹就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吧!” “呵。” 这男人很能吃痛,除了声意味不明的笑,就没再给出什么有效的回应。 他抬手看了眼表,默数走时,脸色随时间的逐渐逼近,慢慢揭去伪装,显露出了埋藏在底层情绪中的凝重之感。 收腕后,程念樟瞥眼复又看向主桌。 那里从内场进人开始,就一直有空置着两个凳位。他刚刚盘过人头,没算错的话,这缺席的,大概率就是张晚迪和刘安远夫妇没跑。 是出什么状况了吗? 他略略担忧。 因察觉到男人眸色的倏忽深重,被冷落的罗生生没忍住好奇,也跟着他望回了厅堂的正中。 出乎意料地,这次宋远哲没再借着发呆的由头,继续将她旁窥。 他被林瑜点肩后,垂眸认真听取告禀,结束再转头复述宋毅,两兄弟起身向外,面带着虚浮的笑意,决心去迎向那对已让他们恭候多时的鸿门正主。 “宋少,宋二,不好意思,我们来迟了些。” 宴厅侧门打开,刘安远的秘书王栩,与他们罩上面,率先开口抢过话头,不痛不痒地赔了句不是。 他身后不远就站着自己的老板。 张晚迪今夜穿了身定制的改良旗袍,身线雅致,颇具风情。她脚下按喜好,搭配了双细高跟的踝靴,鞋头鞋跟都很是尖锐,锋利感十足。 这一套装扮,光从视觉上评判,是又媚又飒,宛如战袍。 只是可惜了,装点有余的东西,实用往往不足。张晚迪没考虑室外严寒,出门时愣是不小心踩在了冰上,别到脚踝,又肿又痛地,让她现在每走一步,都很难熬。 现实生活当中,在前方还有要约的状况下,正常男人如果遭遇这种情形,多数都会去怪罪妻子误事。 然而刘安远没有,他始终默默不言,只沉稳地揽腰搀扶着她,肘间挽起女人褪下的披肩,手里还帮她提着个丝绒材质的晚宴小包,一路眼含关切地注意身侧,全程没有分心在意周遭的变化。 “王秘书客气了,其实我这儿不碍事,只不过要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等会酒桌上,按照以往的经验,你家老板估计肯定是逃不过几轮吃酒的罚没的。“ 哦…… 这是明着要给下马威的意思。 王栩听闻宋毅这句,食指擦过鼻头,垂眸掩盖不屑,漏了声低笑。 “那自然是应当。” 年会(上) 虽说被宴请,但与张晚迪的盛装不同,刘安远今日打扮如常——简单的成衣毛料西装,内配着高领的绒衫,正式中透着更多随意,一点也没有自己身为座上贵宾,需得隆重的觉悟。 不过好在他气质谦儒,放在外人眼里算作怠慢的表现,落到这个男人身上,也很难延展出任何轻视或反感的意涵。 刘张这对夫妻,本性里都不是多话的人,他们走近后,只定身与宋家兄弟打了个招呼,解释了一下张晚迪的伤情。还没等对方开始嘘寒问暖,王栩便接应自己老板的眼色,抬手假装看表,提醒他们开场在即,借机掐断了后续的所有寒暄。 宋毅彼时半句话刚到喉头,就这样,硬生生被对方又给堵回了肚里。 在政商两界混迹多年,要说冠冕堂皇,褒贬曲直的嘴上本事,宋毅可算是个中翘楚。他原本还想能够有来有回地切磋一番,没料到对方竟是个连太极都不推的闷罐。说不清这刘安远是本性内敛,还是有意藏拙,总之态度很让人吃瘪,却又偏偏揪不出他什么错处能够拿来发难。 其实真要说起来,宋氏在业务上,因与张晚迪旗下的影视投资公司常有联合出品的项目,所以彼此相熟,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 而刘安远早年为避开安城业务,主攻的基本都是华东和西南的商业地产,不涉影视,今次与宋毅,属于两人在公开场合的首次碰头。 按正常思维,既然是初相识,常人或多或少出于社交的需要,都会表现地比平时热络…… 但很明显,刘安远不在这个所谓常人的认知范畴里,他的心思既难琢,亦难磨,粗略接触下来,宋毅在体感上,并不认为他会是个很好应对的角色。 这几人其后浩浩荡荡,从侧门走向主桌,喊了林瑜在前头引座。 无意间抬眸,刘安远瞥见这名下手的背影,似是想起什么,忽而侧头,和煦地笑看向了一路垂着头,始终无言的宋远哲: “小宋,你近来如何?腿脚好一些了吗?” 小宋这个称呼,自带了些上唤下的辈份感,很少有人会生出胆量,把它用在这位目中无人的跋扈少爷头上。 听言后,众人表面无波,却都难掩眸色里好奇的闪烁。 就连张晚迪挽在男人臂弯的手,也明显生出了片刻僵硬,想他怎么蓦地转性,竟关怀起了个外人的痼疾? “就上次你来时的样子,不好不坏。” 不过宋远哲对待人情,倒还是如常恣意,不光答得敷衍,表情也极具寡淡,根本没兴趣去细想这男人询问背后的深意。 “哦?看你步态沉着,我以为是痊愈了的。” “呵,你可真会说笑。” 大家此时到抵主桌,两人的对话也便戛然而止,没再接连出后续。 这寥寥几句,无甚营养,让人看不出门道的闲聊,偏偏在遣词和语气里,总透着股怪诞的熟稔和亲近。 张晚迪细听了全程,眼神从初始的无谓逐渐转作凌厉,最后皱眉定格半秒,转瞬就换回到她招牌的柔媚笑靥,没教任何人发现异样。 待所有宾客在位次坐稳,负责台前的梁岿然朝主桌比了个手势,踩点上台致辞,宣告宴会正式开始。 大厅主灯随他话落,自后往前,阶梯式地熄灭,主舞台LED上循环的画面在几秒黑屏过后,直接跳转到了宋氏去年的年鉴汇报封面。 里头照惯例,列举了17年宋氏几个重大项目的落实状况,以及来年的储备详情。然而最后结尾处,宋毅却一反常态,抛弃了以往用艺人名录滚屏收束的做法,直接跟上宋氏落项星岛的电影小镇宣传片,结结实实在各位大佬面前,做了次系统性的概念宣传。 短片里,不乏海南当地各个政委的面孔,还穿插了几段青木资本联合投资人的专访,措辞间,直接将宋氏对标海外的环球影视,描绘了一幅无限美好的未来蓝景,对于不知内情的看客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个人见人爱的喷香饽饽。 程念樟坐在偏桌,无声地静观,再随众人鼓掌。 等灯光再次亮起,罗生生能明显观察到,他脸上勾起的笑弧里,没有半分恭喜,满含的全是轻蔑。 坐在远处前排的邱冠华,在掌声缤纷落幕间,蓦然向着西南回望,视线穿过人群,与程念樟对上眼波,各自会心一笑—— “呵” 不加遮掩的嘲意,在这两人面上同时扩散,根本无惧显露。 “你笑什么?” 罗生生觉得他神神叨叨地,于是便压着嗓子,贴近身侧问了这句。 从她的视角来看,这个短片至少在拍摄上,是很用心的,有些景别取得还格外专业,自摄影的角度出发,欣赏价值并不差,从头到尾,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嘲笑的地方。 这其实是典型的局外人思维,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其余通通都作了忽略。 “我是替宋毅高兴,在沼洼里扑腾了这么多年,如今终算是让他寻到了根搭手的浮木。” “呃……你给我好好说话。” 正常人,谁没事爱用比喻? 云里雾里的,也不知在故作高深个什么劲。 程念樟听言,挑眉抿起笑意,斜瞟女人一眼后,也没再开口继续阐释下去。 倒不是怕她不懂或不够信任,而是这种弯来绕去的缠刀,实际并算不得什么值得炫耀的睿智,说多反而容易给人叵测的观感,是谓露巧。 无论处于何种关系,这种自矜都是大忌,程念樟是拎得清的。 等开胃菜过去,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重头戏才终于正式拉开。 他们坐得偏桌,周围都是些战战兢兢的货色,几乎没人敢来敬这大明星的酒,一个个要么埋头苦吃,要么避过他们互相劝喝,把人当大佛一样供着,但就是不上祭酒。 与偏桌这边的冷清不同,主桌上的各路神仙,全是有备而来,酒令一个接着一个,大多冲向的都是刘安远,罚他来迟,理应赔罪。 这男人也不扭捏,但凡有客来敬,他都直接用分酒器给自己倒满,五十多度的白酒,次次一口下灌,没带犹豫,实诚又爽快。两轮过后,他除了微微有些上脸,精神和气态丝毫不见变化,看得出酒量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你少喝一点,肝要吃不消的。” 张晚迪半途伸手,替他拦下一盏新酒,挡掉了后头的进攻,让他能暂时获取几分钟的安宁。 拉着自己丈夫坐下后,她抽出湿纸,轻轻柔柔地帮男人擦了擦并不见脏的嘴角,关怀的语气里透着焦急,倒还真被这人给演出了几分贤妻的架势。 “没事,不用担心。” “海南这个项目我刚看了,也不过那样,和你同期在重庆中标的比,天上地下的,何苦累死累活,抓着手不放,非要来讨好这群打梆唱戏出身的草莽。” 女人说时,顺道剥了只虾,蘸过佐料后,直接喂到他的嘴边,欲要迫其吃下。 刘安远应激后缩,眉目急蹙。 “你忘了,我对虾蟹过敏。” “哦?有这回事吗?”张晚迪不以为意,又把虾肉往他嘴里塞进了几分:“我可难得做这伺候人的事情,安远……真不吃吗?” 年会(下) “嗤” 自下坐后,全程不屑应酬的宋远哲,忽而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 他座次离这对夫妇不远,笑完后躬身拿起酒杯,朝着他们示意敬酒,巧妙地打断了张晚迪对刘安远的刁难。 “都说张小姐治下有手腕,今天看来,治家的本领也不遑多让。” 这话表面夸赞,实则并不怎么中听。 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既说她强势,又点刘安远窝囊,明晃晃挑拨离间的意思。 再怎么讲,刘安远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还得亏是宋远哲这张出了名的臭嘴,要是换作别人如此出言辱没他,保不准会被张晚迪给牢牢记恨一辈子。 “宋二这是谬赞,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治家这套?” 说完,女人把虾掷向骨盘,撇嘴假笑着举杯,于半空中作敬,而后面不改色地一饮而下,姿态颇为豪爽。 刘安远在酒桌上的本事,是她一步步经年教导出来的。只不过今天是自己丈夫的主场,她算作陪,不宜太露锋芒。 但如果真要拼杀,论起酒量,张晚迪可绝不会比在座任何一个男人差劲。 然而与她的强势不同,宋远哲在饭局上,向来没什么压人一头的做派,他挑眉看女人喝得用劲,自己却只低头浅抿了半杯,逍遥闲散地,竟意外在冥冥中,衬得对方心思迫切又过于汲营。 就在他们你来我往的间隙,刘安远这头,已悄然坐正,悉心动手,帮张晚迪剥了两只新虾,放入碗中。 待她坐正,摆弄空杯时,正好望见了自己调羹上,那对红白相间的细肉,神情由此,瞬间就从雷厉中,生了不少柔缓的波光出来。 “你手真笨,尾巴都剔烂了,吃起来多没卖相!” 这话,张晚迪是笑着说的,语气娇嗔,一点也不像怪罪。 刘安远此时正拿着湿巾净手,捻腕擦拭,慢条斯理地清洁着自己的指缝与掌心各处。听言后,他垂下眼,于娴静的表情中,亦牵扯出了些似真似假的笑意。 “我做事向来及不上你,但心意肯定不差,这么多年,你该了解我的。”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我刚才心意就差了?” “我没这个意思。” 男人放下巾布,侧目注视着,直到确认她把虾肉吃完,方才挪眼看向别处。 他在此间抬手对了眼表,发现时候已不早。桌面上的热菜,早就上到了餐单的下半部分,其他桌位的宾客也零散着过来相识了不少。 照此来看,酒局的进度,该是到了后段的进程,可宋家这对兄弟,正题却迟迟没有涉及,徒然把精力都耗在了酒场的过招上,以为这么大笔生意,靠几两黄汤白水就能敲定,也不嫌痴人说梦。 想到这层,刘安远环顾同席的众人,不禁开始认同起了张晚迪的说法,觉得他们确实不过草莽罢了…… 无趣地很。 于是这男人扯松领口,招手唤近王栩,问他借火,与张晚迪告退一声后,独自行步向外,决心出去享根烟来暂避掉这些虚妄的拉扯,寻一方清净。 穿行过桌的途中,他本无意停留,却不料走至半路,耳边蓦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清嗓—— “安远哥!” 是罗生生。 这姑娘初始还不敢认他,愣是夹菜一半,把筷子悬空,盯住男人背影,观察了足足有四五秒之久。 刘安远其人,肩宽颈长的,发尾天生带着点蜷曲,就算不刻意修剪打理,也能在后脖梗那里造出个美人尖似的桃心,非常可人。 罗生生是学摄影的,记人多会去记这些独一无二的细节,所以就算偶尔脸盲,也不耽误她在人群里辨出久违的熟人。 她是笃定了才敢放胆出声的,可是叫唤后,对方非但没有回应,甚至连头都不见转回看她一下,态度生分地厉害,搞不懂是在顾忌些什么? “我刚看见安远哥了,你那戒指决心怎么还?” 想吃的菜在刚才的犹豫间被转走,女孩为了不让空筷显得尴尬,索性夹了片冷盘的酸黄瓜丢给程念樟。 男人瞟了眼碗里那蔫不拉几的玩意儿,满面尽写的,都是嫌弃。 “随你,我都奉陪。” “那就现在还呗,正好安远哥出去了,可以免去让他难堪的苦恼。” “呵,你小瞧他了,这种事情,刘安远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哟!话可别讲太满。”罗生生说时拿起自己长杯,将里头橙汁喝完,重新倒上红酒:“你是痛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出口才轻巧地不行。哪天要是我当众给你带绿帽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么看得开撒?” 戴绿帽? 她倒是说得出口的。 程念樟被罗生生这么一怼,心火顿时就冒了出来。 “我惹你了?” 莫名其妙的。 “你没惹我,我就是想多点斗志,找你先练练手,别等会儿过去敬酒,再被那个张晚迪的嚣张气焰给压了下去,丢人丢面的。” 前排几桌基本都是熟人,而且宋远哲也在,于她而言,与其说是专程过去找张晚迪斗法,倒不如说更像是场同旧人旧事的告别。 程念樟听闻这句,默默几秒后,便没再接话。 两人相视一眼,他给自己也加满酒,起身牵她离席,任由女人挽住自己,亲昵无间地向着主桌行去。 “各位,冒昧打扰了。” 男人声线出来时,张晚迪正俯身弯腰,揉捏着自己肿胀的踝骨。 只见她当即动作僵硬停滞,连发髻松落都没顾得上插回。“哐当”一声,铜质的簪子落地,齐胸的长发便顺势沿着她秀美的肩颈,如瀑展开,显露出一派稍许凄美的女子情态。 罗生生见簪子滚到自己脚边,赶忙放下酒杯,捂住礼裙裹胸的薄纱,下蹲着帮她将发饰捡起,递还手中。 “张姐姐,好久不见,说来我们还真像你上次说的,很有缘分呢!每次见面,我总能捡到些你落下的东西,真是赶巧的,阿……呃,念樟,你说对不对呀?” 她问完,也不在意张晚迪的反应,马上笑眼倒弯着,便望向了程念樟。 谁知还没等来对方答复,不远处出就倏地爆出了个嘲意极甚的冷笑—— “呵!” 是宋远哲。 他笑完这声,仰头将整杯烈酒饮尽,而后在台面转弄自己空杯,眼色聚焦在玻璃上罗生生畸变后的身影,嘴角上扬出高弧,长久不见消退。 张晚迪趁这当口,身姿坐直,冷淡地说了声“谢谢”,再将发簪收回包里,披散着头发分拨到一侧,举杯站起,朝向两人敬道: “我刚还想怎么不见念樟,这不,你们小两口就自己过来了。” 女人伸手碰了碰程念樟的杯身,再刻意躲开罗生生凑上的酒,用这种显而易见的无视,回赠了她刚才明目张胆的示威。 “可不是。”程念樟抿嘴轻笑,无觉把罗生生搂腰抱紧,硬是提着她,与张晚迪重重地撞了记杯身:“今天坐偏了些,你没见到也正常。往年都是大家坐一起杯酒共进,现在隔远了,倒是真还有些不太习惯。” 讲这话时,他意有所指地转眼扫过众人。 主桌上的其余宾客,大多都是知道张晚迪和程念樟关系的。但碍于今天是给刘安远设宴,像这种败人面子的热闹,他们宁愿早点收场。 于是各个都垂头不语,是一点腥臊也不想沾到自己身上,免得最后成不了事,不光在宋毅这头没讨着好,最后还要去得罪刘家—— 犯不着……真犯不着。 “念樟,你的心意我们领下了,既然都是熟人,也没必要特地过来寒暄一遭。” 宋毅出口,语气听着很是不善。 自从这对出现,台面下,他的手就一直用足力气,压制在宋远哲腿上,生怕他不分场合地暴起脾气,在人前闹出什么没法收场的血腥悲剧。 “过来主要也不是为了寒暄,我女朋友来还个东西罢了,我们送完就走,宋少倒不必这么急着赶客,弄得我俩多晦气似的。” 程念樟特意在“女朋友”和“晦气”上加了重音,针对的意味,昭然若揭。 罗生生觉得他有些过了,赶紧扯了扯这人衣角,小声提醒道: “气氛太僵了,咱们把戒指还了就走吧。” “好。”男人侧目淡笑,从裤袋掏出戒指放她掌心:“你来给吧。” “张姐,这是你上次在医院掉的,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还你,今天听说你正好也在,就带过来了。” 女孩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前伸向她。 张晚迪捏起,垂眸端详几下后,干脆直接套进自己左手的中指,物归原位。 “我还想它去了哪……原来是在念樟手里。看来罗小姐不光眼尖,心思很纯良,记事也牢靠,念樟找了你,真是他的福气。” 话毕,张晚迪缓缓抬眼,目色里藏着寒光,招手叫来侍应拿出两个新杯,倒满白酒。 “这是谢酒,罗小谢,请。” 白酒正常的酒器该用小杯,而她们现在手里拿的,却是个又圆又胖的大杯。 说是谢酒,实则更像惩戒。 罗生生斜瞟向程念樟,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喝。可就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张晚迪抓准时机,自说自话地与她碰杯,再一口喝尽,末了,还用倒杯表示不剩,堵死了所有可供商榷的后路。 程念樟见状皱眉。 “我代她来吧。” “这是我谢罗小姐的,你的等我谢完了她,接着就有,别急。” “张晚——” “晚迪,这杯我来,不要难为别人。” 程念樟婉拒的话刚起头,就被不远处的来音打断。 在气氛即将落入冰点的前刻,刘安远适时出现。他上前勾住张晚迪的肩膀,揽她入怀后,从罗生生手中自然地接过酒杯,平和入口,饮酒犹如喝水般丝滑,未见分毫变色。 解围 杯口向下,他也学张晚迪,向众人表示了诚意。 “这是宋氏攒的局,宋少他们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有些叙旧,日后等空了,我们再自己设宴接着聊,晚迪你说怎么样?嗯?” 刘安远在话间又紧了紧臂弯,五指施力,把女人牢牢扣紧,同时些微俯首,目不转睛地盯向她眉目蹙紧的侧颜。 明明是展露恩爱的语气和动作,却于无觉中,传递出了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胁迫感受。 几下反应不及的快速眨眼过后,张晚迪禁不住深吸一口凉气。 肩上男人的手心是熨烫的,而她身体却开始诡异地打起了寒噤。 “不过喝杯酒的小事,被你跳出来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似地。” 到了张晚迪这个年纪,阅历和地位摆在那里,就算心里再窝塞,也还不至于沦落到和罗生生这般的生犊丫头,争风吃醋的境地。 刘安远此番明着在替对过挡酒,其实本质还是为了成全自家人的体面。只是不巧,他的这位“爱妻”,当下可能并不很想去承下他的这份人情…… “你总爱曲解我的意思。”男人听后摇首,腕劲松懈,轻缓地拍了两下她的肩头,再淡笑着安抚道:“你还崴着脚,酒,这种上了脑就容易乱步的东西,还是少沾为好,免得再栽跟头,不止伤你身体,也伤我心。” 说完,他朝张晚迪使了个眼色。 隔壁桌上坐着几位国资城投“新建安”的领导,这家企业不光和张晚迪的迪远置业存在项目对竞的关系,同时和省国土资源部门关系也十分紧密。 今次宋毅邀他们过来,多少也是为后续日泽湖的项目做好铺垫,虽然没有坐在要客的位置,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值得被关注。 不似男人团花锦簇也无甚所谓,商场上这些与正题无关的绯色评判,往往对女人来说,却是最为致命的锥刺尖刀。 要是稍不留神,行差踏错,真在公开场合给业内敌手落了莺歌燕舞、富婆小倌的图证或话柄,那日后她在安城,路,可就不一定有现在那么好走…… 越是高位,要顾忌的方面就越多,理智下压怒气后,张晚迪回搂住刘安远,朝他会意点头。 “不让我喝就不让我喝,你去抢别人的做什么?你们男人,真是犯了酒瘾,连身体也不要了。” 她说完,微笑着抚了抚丈夫胸前的衣褶,无视掉那对正在小声窃聊着,让人心烦的男女,转头反客为主地拉着他,径直又坐回到自己原本的位次。 刘安远见女人安稳,稍瞥了程念樟一眼,为顾周全,于是又回身随口吩咐道: “王栩,你去送送程先生和罗小姐,别怠慢了。” “好的。” “诶?等一下。” 王栩得令刚要动身,却蓦地被张晚迪的急声叫停。 “安远,你是不是认得这个……罗小姐?” 不怪女人敏感,主要是刘安远出现后,两方竟然都未表现任何讶异或发出询问,更没有生人之间常有的客气招呼…… 各种迹象表明,他们三人之间,彼此大概率,至少是个互知姓名,甚至十分谙熟的状态。 刚才因为急于整治罗生生,所以没去注意细节,现时头脑清醒了,张晚迪只要稍凭自己敏锐的直觉,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刘安远和罗生生,身份相隔这么远的两人,到底能有什么契机让他们相识? 是程念樟吗? 这个想法虽然与实情相去甚远,但暗指勾结的内涵却是歪打正着。 就在她狐疑着,马上要洞破天机的当口,不远处却陡然飘来了另一人的声线: “我和罗生生在英国见过你丈夫,怎么?他从前没和你提起过?” 宋远哲低垂眸眼,盯看着自己敲桌的食指,平淡地反问了这句。 短短几字,信息量却巨大,直接使得旁侧的围观者们,面面相觑,各自都露出了几许半含惊乍的神情。 乱…… 太乱了! “宋远哲,你闭嘴!” 罗生生眼急,她没有深想,直以为他是又有发癫的苗头。 然而这女孩话一出口,却立马被程念樟给拦到了身后。只见男人抬指抵唇,表情肃然地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是插嘴的时机。 “之前英国澳洲都有见过,只是普通的朋友会面,外加现在你和罗小姐的关系……比较尴尬,不说不也正常?” 刘安远语气寻常地回应着,话毕饮了口手边的白开,借垂眸来掩盖住自己眼神里那一丝闪烁。 张晚迪半信半疑地瞟他一眼,抢在宋远哲前头接道: “原来你和宋二交情这么久远?刚刚我也是糊涂,忘了罗小姐不是一般人,背后的高枝丛生,今天攀这个,明天攀那个,哪是我这树下人,能羡慕地来的……” “嘁。” 这女人说到后段,拿起湿巾抹弄嘴角,颇具嘲讽地在末尾附赠声冷笑,使招隔山打牛,也算一定程度上出了口刚才的恶气。 “你们夫妻这是在看我笑话吗?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在这种场合揶揄我。” 话语间,宋远哲举起脚杯,作势又要向他们提敬,嘴上说着埋怨,脸容却还是副淡然无谓的样子,顶多瞧着像是若有似无惨杂了丝伤怀。 再多……就看不透了。 这头,在他们三人下咽新酒的过程里,另侧的王栩默默躬身,与程念樟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欲要继续带他们离席。 罗生生现在头脑有些混乱,她心思机敏,潜意识里开始慢慢产生种十分不妙的预感——就好像冥冥中有只大手,搅动漩涡,让本该身在局外的自己,当下硬是被连带着吸入了幽黑深处,很难再有机会逃出生天。 她侧头望了眼程念樟,心内开始复盘起方才的一切,企图自纷乱中厘清各人的关系,和事情的走向,找出些借以摆脱的头绪。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股视线中流露的异样,男人微笑回应,牵起她垂摆的软手,用力捏握两下,小声询问: “不开心了?” 罗生生皱眉摇头。 “说不清楚,回去再讲吧。” “好。” 他们在王栩的引路下,绕桌而行,擦身路过宋远哲椅背的刹那,也不知这人受了什么刺激,忽而挣开宋毅的桎梏,提腕解去袖扣,倏然起身,再卸掉领结—— “程念樟,方便借一步说话,聊一聊私事吗?” 他出口带着酒气,昂首蔑视着,呼吸沉重,语气亦是凛然。 怎么看……都像是要干架的阵仗,令人后怕。 “阿哲,别胡闹!” 宋毅呵止他。 别一波刚平,又再起一波,自己人给自己人添堵。 “哥,我和他去外头,不会坏你场子。” 宋远哲指向外厅,那里自开宴以后就只剩下几张长桌,摆放着自助餐点的残羹,冷清萧索,无论工作人员还是进出的宾客,都少有会去停留。 宋毅顺着看了眼,沉吟后,终是叹出口气。 “别聊太久。” 见兄长放行,宋远哲揉捏指骨,再看向程念樟。 “走吧,我们……叙叙旧。” 血性(上) 对于宋远哲的要求,程念樟并没有拒绝。 将罗生生安顿稳妥,他们面色一个暴戾,一个从容,前脚跟着后脚,在各色宾客的注目中,无言走至了外厅的边沿。 盯场的工作人员被领班叫退,离开时顺道帮他们拉起了可移动的屏门,以做遮挡,用来隔绝室内投来的目光。 此刻全景窗外的安城夜色,灯火向海,从高处带有倾角的窗面朝下望去,车如星子,人似蝼蚁,万物化作成微渺的姿态,让一切妨似另个人间。 程念樟扫视周围,确认好无人的状态和监控的位置,方才淡淡开口。 “事情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吗?” 宋远哲摇头。 “张晚迪防备心很重,今晚我和她顶多算是认个脸熟,能有什么进展?” “呵,那你可要抓紧了,时间是不等人的。” 说完这句,程念樟轻笑转身,倚着桌沿,侧头看向手中正在拨弄的甜点,语气散漫,听不出任何话意里,合该展露的迫切。 “其实之前我一直有件事情没弄明白——” “什么事情?” 听问,宋远哲抬手摁住后颈,微微扭动,释放掉一些疲累的感受。 “为什么你笃定张晚迪会掺和进来,实际外头好的地产标项那么多,他们夫妻又何必非要挤在当下,盯住我这一处互抢?仅凭你的那些臆断吗?太儿戏了吧。” “哦?很儿戏吗?” 程念樟佯装不解。 “哼。”对方冷笑:“你不过是在给我下套罢了,如今拉了刘安远搅局,我哥这个外行,又摆出一副势必合作的架势,把竞标的路自己堵死。如果最后张晚迪没入局,他刘安远再公开退场……你说,还有谁会过来接下这块没人要的馊饼?” 说着,他转脸向侧,捻指解开腹前西装的圆扣,不等对方答复,继续说道: “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以为不过一个赌徒,最后没想竟是暗藏的庄家。拉拢张晚迪,于我,是可做可不做,现经几番操作,倒变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呵……可真有你的,程念樟。” “宋二言重了,我没想这么深远,无心插柳而已。” “那罗生生呢,她也是无心插柳吗?我是真佩服你哄女人的招式,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连张晚迪这种腌臢都能漂白干净。你说我把她当物件,你呢?你把她当什么,蠢驴吗?” 听到“蠢驴”二字,程念樟当即站直,迈步后,伸手揪住了对方的领口,神情愠怒。 “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呵。”宋远哲试着去扯他,但并未使出全力,发现无用,便作了罢:“果然是黎珏调教出来的好演员,职业素养可真不是盖的。不过我劝你最好戏别太过,下手太快。这里是安城不是广州,万一我有闪失,你觉得楼下安博的大门,你今夜还能说走,就走得出去吗?” 这是句赤裸裸的威胁。 然而面对威胁,程念樟非但没有选择放手,反而得寸进尺,将捏领改成掐脖,掌心用力,快速推他向后,硬是把宋远哲给压迫着,重重撞向了他身后的玻璃幕墙—— “梆!” 头骨磕碰,发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脆响。 “你喊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程念樟五指松了又紧,贴近他的侧脸,附着耳边,压着嗓子问道。 宋远哲听后蹙眉,酒劲配上脑晕,让他思绪瞬间变得有些浑噩。直到沉淀几秒过后,这男人闭眼摇晃了几下颅脑,才逐渐让自己重归于清醒。 “不想说什么,就是看不惯你,看不惯你利用罗生生的那张嘴脸。” 程念樟眉弓上挑,表露意外。 “哦?宋二也有这么性情的时候?那看来,你昨天特意到我家找她,目的应当也很纯粹,不含利用,对吗?” “嘁!”宋远哲撇头失笑:“当然,我就是去找她上床,和之前一样,无论是安博还是你家,对我都没有什么偏差,至多不过楼上5800的床要比你家的软糯……” 似是想起什么,讲到这里,他忽而停顿,扩大了笑意。 “哦……其实这样说来,想想还是她英国家里的床最板硬,每次和她做的时候,都会磕地我后背发疼。呃啊——” 话还没有结束,只听“砰砰砰”地几下连声乍起。 不愿再听的程念樟,面色顷刻变作狠戾,他将宋远哲的上身使力拗折,用膝盖顶住对方下腹,不断提腿抬击,招招致命,根本不留任何情面和反抗的余地。 “这种挑拨离间的阴招,你当我今次还会上当吗?” 直至说完这句,动作才将将停息。 “呵……” 宋远哲被倏然放开后,只手捂住前腹,下压着胃里不断上泛的恶心,转身撑住玻璃,于朦胧中抬眼,看向自己正在忍痛的苦涩情态。 “程念樟,你说罗生生待会儿出来,看见我倒地不起,她会是什么想法?” 此时,玻璃如同镜面的反射里,站他身后的男人,嘴角轻撇,弯腰抚平自己裤腿的褶皱,于表情中显露不屑。 “放心,我不会给你留明伤去和她借机纠缠,刚才不过就是些足够造痛,却无大碍的招式罢了。”话音在此停顿,程念樟直起身后,脸上看向他的笑意,瞬时变作嘲讽:“哦,忘了,你是瘸的,并不懂这些……” 瘸? 这个字连罗生生都不能提,更何况是个外人? 听言后,宋远哲脸色刹那阴沉,瞳孔于缓慢眨眼间,埋入晦暗的深渊—— 是他即将暴怒的表征。 “林瑜!” 大声呼喝后,一直待命着的林瑜,自屏后走出。 “哗啦——” 宋远哲趁程念樟循音转头,分神不备的当口,掀去桌布,扯落餐点,直接反手自后卡住他的脖颈,用极强的手劲,将对方下压趴伏台面,另手压肩,切断了程念樟乍然起身的后路。 林瑜见状,神色平淡,亦没有急于搭手,只在不远不近的一处站定,朝他沉声问询: “宋总,有什么吩咐?” “林瑜——” 这厢宋远哲将将开口,手下的肩膀,便剧烈扭动,差点从他手中挣脱, 男人蹙眉,“啧”过一声,方才继续命道: “帮我拿把餐刀过来。” 血性(下) 外厅自助的桌台上,放着几个餐具的收纳桶,林瑜起先抽出把平刃的小刀,因嫌锋利,又换了齿刃的牛排刀,防他错手割颈。 递上时,宋远哲的眼色里,明显有稍许不满闪过,但也未有多言和指摘。 这把钢刀,将室灯反射,入眼皆是锐利而刺目的寒光。 “摁住他。” 宋远哲下颚微动,示意林瑜过来,将程念樟接手。 林瑜听闻指令,未见犹豫,上前直接反扣住对方双肘,交臂捏牢;一手下压背脊,再一手摁住头颈,前膝抵他腿窝,轻松便将其擒拿在了身下…… 行云流水地,竟是意外地顺畅,中途根本未感任何抵抗的阻滞。 这事实际很反常,但林瑜急于动作,只当他肌肉反应有些迟钝,也并未过多放在心上。 “宋远哲……你想做什么?” 因喉管长时间被掐紧,程念樟现时出口的嗓音—— 嘶哑、干涩。 只是个简单的短句,却让人分辨起内容来,异常还有稍许艰难。 “就是聊些往事。对了,你知道刘琨是怎么瞎的吗?” 冰冷的刀背贴着程念樟的侧脸,自额头一路下行,直至逼近眼尾。 “就是这样,不过刀尖一刮而已。” 为模拟当时情境,宋远哲快速变手提刀,作势便要戳向他的眼球。 所幸程念樟闭目闪躲及时,刀锋过境,只有上眼睑的薄皮挨到了一记剐蹭,内里的角膜并未因此伤及。 “宋总……” 林瑜皱眉,用眼色指向内厅后,轻轻摇了摇头。 里面庞杂的人物太多,派系纵横交错,且都各有各的算盘,实在不宜把场面搞得过度血腥,最后授人以柄。 宋远哲心里是有数的,他再暴戾,也还不至于公然去挑战法理。 但他也并非能忍的个性,该给的报复、反击和威慑,以牙还牙,是一下也不会见少。 “程念樟,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酷爱背刺的小人。我要没有猜错……莲山应该也是你的手笔吧?” 刀口在话间下移至男人侧颈,直抵着他凌厉颌线下的软肉,刃面冰凉,教人胆寒。 好在餐刀大多不快,只要两人都没什么剧烈的动作,也并非那么轻易,就能划开皮肉。 “什么莲山?什么叫我的手笔?” 程念樟装傻。 历经在监控里发现林瑜的身影,景隆的线人被叫去配合调查,苏岑在敬山差点殒命等等恶事发生以后。 程念樟早就知道,凭宋远哲心思的机敏,总有一天会把矛头指到自己的头上。 不过怀疑终归只是怀疑,没有实据,再合理也只能算作臆测。 如今风声鹤唳,为防止对方身上藏有录摄类的装置,取他供词后再投递督导组,程念樟当下是断不可能亲口承认,蠢到把自己给送进纪委的吊灯黑房里喝茶的。 “你做事喜欢借手,就没想过会有被人反水的时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闻他又离间,程念樟眸光一敛,是耐心即将耗尽的写照。 宋远哲沉默着,观察了几秒他情绪和动态的微末变化,忽而觉到股无聊。 “算了,问你等于白问,没意思地很……林瑜,你拉他起来——” 就在他决心收刀的前刻,刚才一直被平稳压制,趴伏于台面的男人,却蓦地使出蓄力,企图抬起上身,向着他的方向骤然冲撞。 因程念樟的动作突然又猛烈,宋远哲持刀的手不仅没有及时收束,甚至出于自保的本能,捏柄力度还比刚才要强劲许多,极其容易误伤。 “啊!” 只听一声哀嚎。 沾上血光的餐刀于无觉间脱手,“叮铛”坠落地面。 林瑜应激将人松开后,退避半步,侧头与宋远哲交换了一个眼神,内中各含复杂。 “程念樟,你不要命了吗?” 宋远哲没有亲手杀过人。 他当下有些慌乱和无措,虽然自己指端没有碰上任何嫣红,但低头入目,却有如浸血般,令人作呕。 “嘶……” 程念樟一手捂住颌面下被刺破的伤口,另手则撑在桌面,艰难而缓慢地,借力让自己直膝,再度起身。 站稳后,他没理身后两人,只随手从桌上拿起张餐巾,给自己按压着,开始止血。 他伤到的那里,皮层略薄,又接近颈动脉,即便是很小的伤情,也能造出血流不止的骇人假象。 也不知是刚才那声惨叫传进了室内,还是情人间的灵犀起了作用。 就在他们三人静置无言的这个片刻,坐立难安的罗生生,终于心生孤勇,独自冲开内厅门口服务生的拦阻,眼含着泪,提裙向他们径直奔来。 “啪!” 耳光清脆。 落在了仍旧怔怔的宋远哲脸上。 当场的三人,包括跟在后头追出的领班,见状皆是一愣。 领班毕竟身处局外,感受到气氛不对,在脚步进退间,还是选择了转头,决心先向主桌去通报外厅的惨烈情状,再做后一步的打算。 “啪!” 罗生生咬住下唇,憋着泪,送了他第二下重重的巴掌。 宋远哲混有白人的血统,皮肤毛细敏感,经两次过扇,双颊立时显现出了通红的指印,羞耻如同烙铁。 知道他记恨当年蔺安娴的折辱,所以罗生生从来不忍打他头脸,就算那天在医院,难受已经堆积到了顶点,这姑娘也硬是忍着,只朝林瑜象征性地做了发泄。 “生生!” “罗小姐……” 程念樟与林瑜见她似入了魔怔,举手作势又要再打,赶紧各拉一边,制止了她后续的动作。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念樟握她下臂时,手心还藏着刚才擦血的餐巾。纸面磨蹭肌肤,这股粗粝异样的质感,造出痒意,逐渐拾起了女孩失掉的心神。 “血……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转眼后,满目是男人颚下、脖颈和领口被鲜红浸染的可怖画面。 罗生生大颤,身体和声音同时筛抖,情态破碎。 她用力挣脱束缚,于慌忙中徒手帮他抹血,却不想越抹越多,直至流溢指缝,触目惊心。 程念樟瞥眼宋远哲后,轻握住她的手腕,取来张新的餐巾帮她净手,再重新摁回血口。 “别担心,切口不大,流点血而已,伤不着我吃饭的家当。” 他说时语气调笑,云淡风轻地,却瞬间攻破了罗生生心底,最后的那道防线。 她抿紧唇线,将男人西装用力攥紧,额头抵他胸口,垂眸落泪中,呜咽着哀求道: “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没想她会落泪,程念樟当场愣住。 在他还没开口作答前,只听身后却倏忽飘来一句冷语—— “罗生生,你是不是蠢?” 问完,宋远哲深吸一气,尽力压抑着自己满身的戾气与恸感。 “他在利用,而我在帮你,罗生生……你难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嗯?” “居然为了这种货色——”他划指捻过下唇,咽下喉间弥散的腥气,忽而低头嗤笑:“呵……他妈的恶心谁呢?” 垂手后,宋远哲在身侧握紧双拳,话到后程,他的嗓音愈发显露颤抖,隐隐似是也有了欲哭的势头。 罗生生听言后,身体有片刻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没有回答宋远哲任何一个设问,只小声复述道: “阿东,我想回家了。” 这头女孩的话音刚一落下,屏门就被推开了个大口。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乌压压六七个人头,宋毅带着张晚迪刘安远一行,满面焦急地快步赶了过来。 回去告状的领班目色活络,进去前一眼就看出了血光,所以言辞间颇有些危言耸听的味道,直把主桌各人都吓了个不轻…… “阿哲!说了别胡闹,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宋毅初始也被程念樟胸前大片的血色吓到,没有顾及自己弟弟恍惚的状态,上前推搡着,出口就是一句严厉的责备。 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哥哥,当得果然和宋海峰如出一辙,除了苛责和打压,从来不见任何血亲之间的温情脉络。 后来的张晚迪,对他们兄弟不感兴趣,眼里只有程念樟血迹斑斑的惨象。 现在没了外人,她也不再遮掩,直接步态微跛着上前,无视自己身后的刘安远,和男人身前依偎着的罗生生,走近后,眼波闪烁,满含关切地开口问道: “念樟,你……还好吗?” 说着,她便伸手向他,想要掰过这人的脸颊,好来端看个仔细。 却没想行到半路,先是男人嫌恶地将她避过,而后又被罗生生的手刀劈向腕间,直接在半空就给掸了回去。 “张姐姐,我劝你自重。” 说完这句,罗生生也不再管程念樟情不情愿,抑或在场的各人,心绪几何。她扯过男人手肘,愣是强硬地教他转身,裹挟着他向前迈步,陪同自己一道离开。 “罗生生!”宋远哲面上出现急色,连忙将她叫停:“我不懂……你要了断就干脆点,昨天给我还有机会的假象,今天又穿着我送的裙子过来赴宴——” “怎么?这样玩我,是很有意思吗?啊?” 他送的裙子? 不是毕业舞会的旧衣吗? 程念樟脚步顿挫,看向罗生生的眼神,陡然变作犀利。 但他此刻脾气收敛,没有发难,见女人沉静的面容未有波动,又继续任她携着自己,决心暂时逃离这块充满是非的地界。 直到目送他们离开,这场闹剧才终算有了落幕。 “刘董,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宋毅放开宋远哲,从梁岿然的手里拿了支烟,殷勤地向刘安远递了上去。 刘安远摆手,面色明显变作不豫。 “以后公事,我们就公谈,别再像今天这样牵扯家丑,最后弄得大家都很难看。” 说到“家丑”两字,男人意涵讥讽。 他话末瞟了不远处的张晚迪一眼,目色退去席上和柔,展露冰凉。 余光中,察觉宋毅仍不放弃,刘安远不耐地做出手势,喊王栩挡开对方动作,也不再去管自己发妻,利落抬腿,独自朝向内厅,坐回了原本的席位。 宋毅望他背影,这厢吃了个大瘪,心头霎时淤堵。 “阿哲,你果然还是老样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于是循着往常,又开始拿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开涮,发泄郁愤。 不远处,张晚迪耳廓微动,她此时虽然表面讷然,实则在默默中,也听取了不少他们的对话。 “哥,我胃里有点恶心,想去趟洗手间。有什么话,等回头再说吧。” 宋远哲起身插袋,不再强忍痛感去掩饰右腿的瘸态,携带满身被遗弃后的落拓,一路走姿高低,咬唇穿过众人,向着晦暗的沿廊尽头缓慢行去。 “哗——” 龙头里水流簌簌。 男人吐过几轮后,双手撑在水槽的边缘,冷眼望向镜中的自己,无论再怎么用冷水扑面,脸颊上的指痕却始终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 就在宋远哲决心净面的当口,一块女用的巾帕,自边侧递来,教他一愣。 “这里是男厕。” “嘻!”张晚迪掩嘴娇笑,不以为意:“你还穿着裤子,周围也没别人,怕什么?” 宋远哲没答,亦没有接过女人好意。 他稍稍挪步躲开,而后面无表情地取出西装的胸帕,悉心抹干脸上滴水,静待对方后话。 “宋二,交个朋友吧。” “我虽然对女人不挑,但也还没有胃口好到什么都吃的地步。” “瞧你这话说得,不就把路走窄了嘛……” 张晚迪没在意他的贬损,笑意盈盈地收回手帕,再从包里拿出个铜质的名片夹,抽出一张,插入他将将落空的左胸口袋。 “今天不好意思,念樟不懂事,坏了你和你哥辛辛苦苦搭的戏台子。安远这个人,做事有股子意气,今天闹了这出,要是后期你们合作不愉快了,我其实在香港,正好有一家三方代持的房企,也可以参与星岛的竞价,公司的股权和过账都做得很干净,安远那头绝对看不出问题,也不用担心会伤到你俩的交情。” “代持?你们可真是……有够恩爱的。” 这是句反话。 夫妻之间耍这种心机,多数是离分家不远的,哪还有恩爱一说。 张晚迪听后不禁哂笑。 “哦?你当他就没有吗?我们这种身家的,结了婚你就知道,对付自家人的手腕,并不会比外人相差多少。” 大概是结婚这个话题刺到了宋远哲的痛处,自张晚迪话毕,他眉头一度紧锁,时隔半晌,才不痛不痒地接道: “我对你们的家事不感兴趣……借过吧。” “那你对那个罗生生没兴趣吗?你看啊,我们两个跛脚的,说来也是凑巧,你恨念樟,而我烦她,正好可以联手起来,不也算种天作之合?” 以退为进,三招足以洞破对方诚意。 当下无论张晚迪说了什么,只要是向好的说辞,宋远哲实际都不会再做拒绝。 垂眸抬眼间,男人的瞳色重燃精算。 “先回去吧,你出来太久,刘安远心思深沉,难免会心生疑窦。” 犹豫半秒过后,他下压恶感,故作亲和地拍上了女人后背。 这是一种示好,张晚迪敏慧,接收后,眼气里黠光闪烁,亦从善如流地回赠了他一句夸赞。 “原来你也是有贴心的时候的。” 序曲 程念樟颚下的刀口并不大,擦净血污,看清了切面以后,实际也就半寸的长短。但因餐刀太钝,让锯齿磨碎了皮层,才使得伤处没法像其他割伤那样,通过摁压快速止血。 在回观棠的路上,罗生生打眼一瞥,恰巧看见家还开门亮灯的药店,便提议下车,说要去买些外用的伤膏给他。 彼时车窗外,偶尔能看见几丝细雪,飘飘零零,就和街头步走的人丁一样,渺小而稀落。 程念樟稍开窗,试了手天候,不算太冷,就没有出口阻拦,只命司机压过路边堆积的扫雪,把车尽量停在人行的边道上,防她滑跤。 “早点回来。” 他叮嘱时,罗生生正开门下车,一心向外,并没有给出回应。 室外有风。 落地后,女孩裹紧过臀的皮草,将头脸埋进丛丛狐毛当中,任风吹起纱质的裙摆,勾勒出她双腿天生细直的形态。 她就这么在路灯下跃跃跳步地走着,用一身独属夏日的粉紫,点缀冬夜,既灵动,又绚烂。 程念樟窝在车座,瞳孔跟随,静静注视着,直至看她入店不再背对,侧脸透露的表情极度漠然时,头脑忽而就失掉席宴上的精明,逐渐变得空泛了起来。 宋远哲是懂怎么扎心的,他的那些话落在情人之间,就算彼此坦诚,也难免会消磨信任,更别提他俩现在……你藏我藏,遮遮掩掩,各自都留有底牌的博弈状态。 感情的事,对程念樟这种习惯理性的人来说。想得越多,就越是没有出路。 多数时候走到了死胡同,索性就不再去想。 他摒弃杂绪,低头摸入西装内袋,喊司机开了天窗,顾自抿上支掏出的烟,点火开始吞吐。 “你和你老婆怎么离的?” 前座的司机摁完开关愣了两秒,方才意识到老板是在和自己牵扯家常。 上次在剧组为给他们劝和,不过多说了两句家事,没想竟还真被对方给记到了心里。 “呃……是我不好,喜欢出去喝酒也不晓得顾家,以前吵吵嚷嚷,日子还凑合能过。后来有次孩子脑膜炎送了急救,等我第二天酒醒赶过去,她爸硬是拦在外头不让我进,非要离了才肯放行。” “你同意了?” “不让见能有什么办法?隔天等孩子没事,她们家直接通知我去民政局办手续。我当时也置气,和她除去签字时说了声字丑,就没其他沟通。现在回忆起来还挺恍惚的,想着怎么光记了些坏的,没留好事在心里,弄得年岁就像白活一样,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自己。” 程念樟听到这里,吐出口浊气,沉默着与他递了支烟,没再过多言语,只不痛不痒地安抚了一句: “人总有后悔和徒劳的时候,常态罢了。” “还是不一样的……” 司机不想再提往事,也不想去过于顶撞。口快说完这句后,便及时刹车,转脸望向车外,搜寻起罗生生的身影,妄图借她岔开话题。 “诶?罗小姐怎么不见了?”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把人给看没了。 程念樟心惊,送烟入口的手顿时一紧。 他抹开窗面水雾,外头药店的门前冷落,周围铺面则大多已经打烊,根本寻不见那女人的踪迹。 “你守车里,我下去一趟。” “程先生——” 司机阻拦的话还没说完,这男人已抛却烟尾,套上件大衣,拉门冲入了暗夜中的街巷。 程念樟试图打她电话,却被快速拒接。 这种异样,莫名扩大了心头的焦急,于是他也没管外人能否认出自己,进了药店就直接喊醒瞌睡的店员,问她“刚才买药的女人去了哪儿?” 对方即使双眼惺忪,也很快辨别出了眼前这个面容精致的男人,就是大银幕上常见的那位。 店员头脑由此瞬间激灵,支支吾吾半张着嘴,一下指东,一下指西的,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屋外雪势逐渐变大,程念樟悻悻出来后,又左右扫了眼街景,还是没看见她的人影。 害怕的情绪由此开始蔓延。 他手震着又拨出通电话,好在这次没再掐断,反而很快就被对过给摁了接通。 “你在哪?” “斜对面全家呀,我都看见了,你走那么急做什么?” 闻言,程念樟抬眼再次望向对过,明明刚还无人的街口,她却突然出现在视野。 “我以为你气跑了。” “诶嘿!”对过的罗生生缩头一笑,从她外露于皮草的上半张脸,能清晰看出表情里的娇俏:“要跑也不在这鬼天跑,多冷啊……哎呀!不说了,绿灯了。” 挂断电话,她便提着纸袋和过长的裙摆,快步朝他奔来。 “我买了些吃的,呃啊——” 甫一在他面前站定,罗生生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整个人就被环臂给拥了满怀。 “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万一上热搜怎么办?事业不要啦?” “不要了。” “撒谎精,嘴巴里没一句实话。” 程念樟没有反驳,只把头深埋进她的肩窝,将双手越抱越紧。 皮草是种很易留香的材质,仔细甄别,就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明显不属于他的烟草气。 “去做了什么?怎么不接电话?” “刚才在结账扫码,随手就点掉了。” “抽烟了?” “呃……外头呢,别亲……” 罗生生撇头想躲,却还是没逃得过,当侧脸被烙下一吻后,又给他掐着下巴拧过正脸,谁知眼看就要亲上,边侧却突然冒出个行人与他俩撞肩,让气氛瞬时掉入了难言的尴尬当中。 “啧” 程念樟不满。 对方行人走路踉跄,手里提着个酒瓶,往前两步后,还不忘回头抱拳举过头顶,躬身与他们道了歉意: “不好意思……唔……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嘿嘿……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原来是个醉鬼。 “哧”罗生生见后回头,抬指抵在鼻下,漏了声笑,而后佯装气恼地向男人胸口揍上一拳:“家里不要脸就算了,还带到外头,尽让别人看我们笑话。” 男人没答。 …… 电梯在深夜里安静地上下运行。 观棠物业的办公室内,后台值勤的保安早已趴睡着入了梦乡。 他身前巨大的屏幕荧光闪烁,里面排布着几十块等量的监控画面,记录了整个小区梯行的实时状况。 在众多摄录着空盒的镜头当中,却有一个,显得格外有些……与众不同。 反常(微H) 电梯内的监控,布置上往往斜对梯门,分辨率不高,视角奇特,色彩也极其黯淡,根本还原不出画面里这对华服男女,在现实中,那旖旎香艳的本色。 也不知道是酒劲上涌后的兴奋,还是想用性事来掩盖自己心虚,抑或其他情绪作祟的缘故。 程念樟今晚的表现,明显要比平时急色许多。 两人从B1前后脚步入电梯,罗生生循着往常摁下楼层,移门还没阖实,背后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贴身挨近,抬指越过她,向下划拉,弄亮了几乎所有层号的按钮。 “你做什么?疯了吗?” 罗生生错愕,不解地转头瞪了一眼。 却正好掉入程念樟的陷阱,直接给他卡住下颚,拉长脖颈,被迫仰头张启双唇,承接了一个俯首而来的深深落吻。 “唔……唔嗯——别!” 电梯每到一站,就会开合一次,明知夜深无人,却还是阻挡不住那种……会被人窥伺情秘的败德错觉。 罗生生非常抗拒堕落,最受不了,就是像这样内含着刺激的折磨。 “昨天宋远哲可以,今天换我,为什么就不行?” 程念樟将她转肩面向自己,额头抵住额头,垂眼嗫嚅着爆出句埋怨。 醋味浓厚,又酸又臭的…… “你这是无理取闹,两件事能一样吗?” “那他说你给他还有机会的假象,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罗生生也不懂。 她心思不是宋远哲话里那样的,但当中又夹杂了太多难以启齿的往事,和一些报复的想法,身处当下,仅凭三言两语要同程念樟解释清楚…… 实则很难。 “你们男人喜欢自作多情呗,你看哪个强奸犯给自己辩解的时候,不是说对方自愿的?” “不自愿吗?” “嗯……” 女孩伸手回抱,把头埋他肩上,默默轻点。 背后楼层跳闪,亮灯的按钮一个个地熄暗。 梯门仍在不断开合,就像剧组的场记牌,被来回打板,配合后方监控的摄像头,仿佛正以另一种形式,记录着他们这段情事的母带。 男人稍稍撇嘴,一时想不出要接什么后话。 罗生生外穿的皮草,狐毛柔软而纤长,隐约透出体温的余热,当掌心抚过,感受有如撸猫般,让人心怡,亦让人有些……心痒。 程念樟很沉溺这种温柔的触弄,但又不甘心满足于只在她的体外游走。 “那……和我是不是自愿的?嗯?” 他贴耳问。 说话时,这人嘴里冒出酒气,呼吸略略粗重,像是上头的征兆。 “你别喝了点老酒,就没脸没皮地搁这里给我演戏。” “没演戏,不信……你摸——”程念樟沉声蛊惑着,从背后扯过她手,沿自己腰线的轮廓缓缓向下,划开西服下摆,定格腿间:“这里比我嘴巴老实。” “要了命了!” 西裤下,阴茎勃跳,极富生命力地弹弄了两下罗生生的指端,吓得她惊叫一声后,立马缩回了手。 她转头看了眼背后,楼层几经停顿,才刚刚落在整栋一半的位置,离22楼还有十来层的距离。 “程念樟!你别好的不学,学宋远哲跟我玩儿这些!” “哦?所以他和你玩儿过,是吗?” 男人原本满眼的欲色,听言后,倏然消退,语气也逐渐下落,变作阴沉。 “我不——啊!” 罗生生刚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双手的细腕就被他给蓦地捏牢,桎梏着高举过头顶,狠狠钉在铁皮铸成的墙面。 这一下动静颇大,连带整个电梯都跟着有丝晃动,让人眩晕。 程念樟也不管身下抗拒与否,伴随激吻,五指上行钻入指缝,与她十指紧扣,让两人的纠缠,变得愈加难解难分。 “唔嗯……” 他入舌蛮横,却富于技巧,总是微微抿唇,再撬齿勾缠,磨人地厉害。 炙热的鼻息喷薄脸颊,口津啧啧交换,女孩腿缝尽处,在这股快感的升腾中,逐渐颤颤,不断泌出着浸润底裤的湿意,泄漏情潮。 这事太没出息。 罗生生不想太快沉沦,可毕竟力气差他太远,双手这厢又被锁死,挣脱不了就算了,经过一番拱腰和踢腿的蹭动,竟还鬼使神差地,让他性器在无觉间更胀大了几分,前前后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戳顶着她的下腹…… 既磕,又痒,没完没了的。 真是要了卿卿性命。 这姑娘最后实在不得法,就趁男人换气的当口,直接偏头避开,张嘴送上一句恶狠狠的诘问。 “程念樟!你发什么疯?” 性起加迭着酒劲的作用,让对方根本没什么耐心陪她多话研磨。 只见他抿起唇线,沉着脸睨看身前,松开她右手掌心,利落地探入皮草,摸向她礼服侧腰拉链的位置。 这人腕上机械表的钢带,于动作间,划过她腋窝下敏感的软肉,在这种冷硬突兀质感的刺激下,罗生生很快就被带出了满身战栗, “别……别在这里。” 她蝇声哀求,态度明显比前头放软了不少。 “没事,就快到了。” “嗯?快到哪了?” “到家。” 电梯按钮,此时仅剩下22层还独个亮着微光。 这次梯门打开,男人没再选择无视,而是紧抱着正处懵然的罗生生,径直跨步就迈了出去。 走入自家地界,没有了外来因素的干扰,程念樟顷刻抛却顾忌,一下就将她礼裙碍事的下摆拉紧抻开,用力撕扯。 蚕丝的纱料,飘逸却脆薄,也没花几多力气,就被凋零成碎布,将她双腿暴露。 “你做什么?啊——” 罗生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便被这男人给整个翻转,推挤着,压向了玄关的柜墙位置。 她趴伏墙面,而程念樟则紧抵在她身后,躬身不断挨靠。 这男人原本握住纤腰的右手,改换动作后,沿她耻骨,描摹着边缘滑行,直至停稳女孩肉感的蹄口,便隔着蕾丝质感的底裤,开始并指画圈,搓开细软的毛丛,悉心揉摁了起来。 偶尔还会独留中指,向内刮摸,蹭过、抑或划开谷隙,再玩闹似地戳弄一记女孩早已洇湿的花心。 “啊嗯……” 不过也就三两个来回,她的双腿便开始打着颤地绞在一起,逼停了对方继续作恶的势头。 这股阻滞蓦然中断前戏,让程念樟经不住皱起眉头。 “别夹那么紧,放松点。” 语气不耐。 “你……嗯……你吃错药了?” “少说点话,我怕我不爱听。” 罗生生听言,喉头不禁吞咽两下,垂眸借着喘息思考,觉得他像是吃味,又冥冥不似那么简单。 “阿东……我们进去再做好不好?” 她指了指门锁。 男人顺势也瞥了眼,无甚所谓地回道: “好。” 得到应许,女孩如获大赦,赶紧卸下他,跳走向前,决心去摁房门的密码。 “19890……” 数字输到一半,罗生生的后腰却被程念樟给再度横捞了回去。她动作不及,手滑好巧不巧碰到“#”键,带起连声“密码错误”的机械警报。 然而即使聒噪,男人裤口开链的窸窣,听来却仍旧清晰。 “啊!!!” 阴茎顶入穴口的一刹,罗生生大痛,双手顿时无处借力,只能靠攀住门把,来抵消后方一次次冲捣带来的巨大推力。 “错了就再输,我生日你还记不得吗?” “你……呃啊……你这样我怎么输……” 话虽如此。 罗生生说完还是撑住门板,强忍着欲望流泻的快感,用颤抖的指尖尝试再次摁动数字。 “198……” 行进一半,男人复又掐腰抽送。 一杆到底。 “滴哩——” “密码错误” 门口(H) 罗生生气馁。 要是再错,门锁就会被强制锁定,少则五分钟,多则半个小时,不算太久,但终归惹人烦心。 “怎么不按了?嗯?” “别玩……嗯啊……别玩了啊……” 程念樟压着嗓子,语气发狠,一面双手掐紧她的窄腰,蛮横后拉,一面吸夹住自己臀瓣,奋力前送,每下都是尽根的埋入,菇盖似的茎端被穴口吞没,榫卯般契合,一经套嵌,就再难从彼此身体中拆离。 “噗呲……噗呲……” 门锁警报消退,肉器研磨的声响,取而代之,开始在两人耳畔清晰。 房门外的这块玄关,理论上算作公摊,地暖没有室内强劲,罗生生光着双腿,寒凉的体感配合着男人愈渐加快的抽送,让她瑟索的下身,再难能够克制得住颤抖,隐隐总有一股下坠的冲动。 “阿东……” 罗生生扶着门板,虚软地叫唤了声男人名字。 脑后挽发的抓夹,在冲撞中不断松散,伴随回头的动作,使得发缕如静湖清波荡开,层层下落,遮盖了她的侧颜,亦隔绝了这女孩此时稍显怨怼的神色。 “怎么了?” “太冷,我站不稳呐……” 冷? 她上半身仍旧穿着皮草,堆迭的狐毛轻盈蓬松,被顶灯照出光晕,氛围渲染,横生仙逸。反衬得这女人被操弄后赤裸的下体,汁液横流……既淫靡又堕乱。 程念樟放缓些动作,掀上皮草,双手施力,掰开罗生生弹嫩的臀瓣,视线逡巡过她披毛半伏的沉腰,而后逐渐下移,定格股缝。 那里,充胀褐紫的棒身,青筋虬结,被团团白肉围裹。抽插的情态,就像个钻云的怪物,邪典、刺激,让程念樟满心升腾起的,都是燥热难当的兴奋感受,根本察觉不到她嘴里述说的冷意。 “是你的心,还不够热……嘶——”男人吸气挺腰,仰头撸上额发:“多肏几下就好。” 话毕,他抿紧唇线,倏然间发力,又开始恣意进出起来,根本不顾罗生生的死活。 “啊!!!!” “啪…啪…啪…啪啪啪……” 性器的击节,打碎女孩呻吟。 爱液飞溅,沾湿男人光面的裤腿,沁入织纹,晕开深浅星布的水痕。 这人看似楚楚的衣冠,胸前衬衫沾血,裤面又淋了水,加之汗热蕴身,使他香水后调的麝香被加倍凸显出来,揉合着体液独有的气味,散发着腥膻。 然而常人眼里这些常称邋遢的表征,到他身上,却通通被倨傲演化成了兽性和不羁,教人沉迷。 “为什么……嗯啊……你慢点呐……为什么不进去做?” 听问,程念樟蔑视着,拍了身下一记臀肉,答复简洁。 “他睡过的床,我不想碰。” 也不讲明这个“他”是谁,说完似又想起什么,皱着眉,打掉罗生生后伸过来攀缘讨好的小手,揪住皮草,边肏边补道: “还有他送的东西,我也不想留着进我家门。”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哦,你……嗯……你心眼也太小了点……” 知道男人反常的缘由,罗生生也便不再衿着,将身体紧绷。 适应冲撞后,她单手撑住门板,吁出口气,转头富含调笑地觑了程念樟一眼,另手则勾住这人上臂,伸出软舌,引诱他俯下身来,与自己接吻。 舌尖相触,酥麻即刻在他俩各自的下腹窜升。 “啧啧…啧……” 搅水声彻响耳边,罗生生当下根本分不清它们是来自口腔,还是发声于自己阴道。 快感碾压理智的一刻,她腰肢摆动的幅度突然变得格外放纵起来,亲吻时,更是牵引男人,强摁住他的大手,帮自己把礼裙给脱卸个精光。 “你自己偏要替我挑的衣服,现在又回头怨我…嗯啊…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一点?嗯?” “呵”男人冷笑:“是吗?可我没让你骗我。” 拉链开到腰眼,鱼骨支撑的薄纱滑落垂荡,祭出了女孩圆润挺翘的双乳。 她小巧绯红的乳晕,被下身带动着前后轻晃,在空气中画出弧圈。 程念樟双眼微眯,喉结亦不觉随之吞动。 历经几下极快的操弄,这男人发现欲望难以疏解,于是干脆拔出性器,将罗生生转过面向自己,对准乳尖,埋首就含吮了下去。 “啊!!!” 唇舌的湿濡与温暖,瞬间包裹住了她的敏感。 罗生生当即拱腰,触电般开始抽搐,一时没忍住爽意,揪扯他后脑的短发,仰头放声便叫喊着发泄了出来。 “呵” 程念樟听音,得意轻笑,喷薄出鼻息,害她又是一阵大抖。 这男人如果有心讨好,对于嘴上的技巧,可以说是相当熟稔,甚至有时还会娴熟到有些让人觉得后怕的地步。 此刻他不光用舌尖淅沥嗦啰地攻占一侧顶峰,还不忘抬手弹拨另侧,间或掐捏乳肉,用极致的作恶,刺探着对方情欲的底线。 “阿东……别啊……别……太痒了……啊——” 她抬手推他,意料之中地,没有推动。 罗生生嘴里的痒,既说得是胸前,也是她正在翕合着的花穴道口。 拒绝不是因为不想要,恰恰相反,就是因为太想要了,此刻被半吊在高潮的罗生生,只想立马躺进室内的软床,改换体位,跨他身上一边挨肏,一边来继续品味这人口活所给予的曼妙享受。 其实不止罗生生,程念樟当前亦是个欲求不满的状态。 这男人亵玩她时,单手同时强撸着自渎了两下,因不够快意,没多会儿后,又倏地放开了她,挺背站直,抬手并起两指,顶开身前女人没有阖实的齿缝,蛮横地探入到了她的口中。 “含着” 他微抬下颚,沉声与她命令。 罗生生轻蹙了下眉头,懵懂地望向这人,纵使不明所以,却还是未有几多犹豫,听话地遵照了他的吩咐。 男人指端是烟草加杂着体液的咸碱味道,划过舌侧,会带起一股奇异的麻感。 抿上双唇后,没听闻有下一步指示,她便自觉地模拟起了口交的动作,用软舌缠绕男人指腹,先轻舔两下,再狠狠嘬吸,循环往复。 “呃啊……” 程念樟下腰因她动作应激一紧,不禁垂头发出喟叹。 当意识到挫败,他赶紧抽手,趁罗生生还没回神的间隙,架起她的右腿,只手下行,用那沾满口津的两指,柔缓着分拨阴唇,来回剐蹭两下过后,再猛一下曲指,蓦然用手开始了新一轮狂肆的冲捣。 罗生生这下是真遭不住了,她的小腹,现在就像个满水的壶罐,被瞬间倾转,尿意就这样自宫颈奔袭向下,教她整个人不断抽抽着,几近面临高潮的边界。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会泄的啊!” “哦?” 程念樟挑眉。 听她求饶,这男人非但没有半分怜悯,反而变本加厉,加成拇指,来回快速拨动她肿胀的阴核,直至感受到甬道内浇淋的湿意,他方才抽出手来,改换着向下,扶住自己蓄势待发的坚硬分身,蹭着裙边入洞,一杆就是到顶的深戳。 “别啊!!!!” 脏(上) 这场性事,最后以罗生生扯过他手,趁男人高潮不备,按下指纹解锁作为终结。 锁扣弹开的一瞬,两人相拥着战栗,既是归家,也是到岸。 窗外夜深。 “簌簌……” 卫生间的门扇此刻半敞着,程念樟正在其中浴洗,传出水流冲刷的声响,中间用来隔挡的长虹玻璃被水雾弥盖,将他身型晕化成了个抽象的剪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却依旧难掩轮廓的美态。 罗生生先行洗完,吹干头发后,手捧着热水,倚靠岛台无所事事地发了会儿呆。她脑里回溯了遍今天发生的一切,厘清思路后,不禁叹出口气,放杯走近浴室,从洗衣篮里捞出那件染血的衬衣,凑近鼻头来回轻嗅了两下。 除去有点儿腥气,并没闻见多少酒馊。 席上她是看着程念樟吃酒的,这人今晚统共不过敬了别人两杯干邑而已,照他平时的酒量,基本和饮水没大差别,哪里到抵地了刚才发疯的境地? “真是爱演。” 罗生生腹诽。 “哗啦——” 大概是察觉到外头气氛不对,浴室的喷头停水,移门被拉开。里面那个通身湿漉的男人,也不晓得抽条浴巾裹住下身,直接就裸裎着,大摇大摆地跨腿迈了出来,弄得罗生生整个人弹眼落睛的,满脸都是错愕的表情。 “你干嘛?想吓死我啊!” 程念樟没理她的惊诧,趿着浴拖走至镜前,抹上自己脖颈,皱了皱眉头。 “嘶……伤口好像破了。” 原本好好的皮肉,经他指端触覆后,结痂裂口,顿时又开始了淌血的状态。 罗生生见状,赶紧从挂架上取下毛巾,替男人摁在出血的位置,边擦边念他: “太不小心了,万一留疤怎么办?” “就算留疤,这里也不会妨碍上镜,但就怕止不住血……”程念樟说时,偏头垂下眉眼,视线微眯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神情里颇具研判:“对了,刚买的药呢?” 听他问起,罗生生撇头扫眼岛台,用下颚点了点上面药袋的位置: “喏,在那。” “哦,你等会儿帮我处理下吧,我手笨。” 他还手笨? 这戏……有点做过头了。 “噗”罗生生听言,遮着笑后退半步,忍不住眼色调侃地,将这一丝不挂的男人,给上下打量了个遍:“先套件衣服再说话吧,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心虚个什么劲。” 话音还没落定,她就转身勾来浴巾,抛给了对方。 因被点破“心虚”,刚想接话的程念樟,却于踟蹰中抿起了双唇,硬是这样,害自己错失了最佳的反驳时机,算是变相承认了她直觉的准确。 罗生生等了等,听他长久都没搭话,脸色就逐渐变得挂相了起来。 这种诡异的沉默氛围,特别容易加剧人心内的不安。 实际从安博回来这一路,程念樟的心就一直处在股难言的惴惴当中,始终不得释放。 对于情感处理,这男人既缺乏经验又没多少耐心,应对的原则也十分简单——为尽量避免把问题朝更复杂的方向延展,只要能靠下半身解决,他就不会去尝试过度走心。 说白了就是拖延和逃避,治标不治本罢了。问题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大多数人拖到后来,要么一拍两散,要么总有一方委曲求全。 这两种结果,程念樟实则都不太喜欢。 于是待罗生生逐渐离远,他略略沉吟思考了片刻,等终于想通,便乖顺地围住浴巾,亦步亦趋跟她屁股后头,一道朝向岛台走了过去。 边上的冰箱里,有几颗新买的鲜橙,罗生生因觉得嘴里淡味,便取出其中一颗,放下台面砧板,着手拿刀开始分瓣。 她低头动作,手起刀落,每一下都处理地格外认真。 “你和张晚迪,到底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来得既平静又突然,语气平缓,就像是句随机闲扯的家常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橙子切完被收盘放在了一边,而刀,却迟迟没肯被她放下。 刚才面对宋远哲的戳眼相向,都不带任何惧怕的程念樟,当下只是瞥到罗生生手里反光的刃面,就蓦地开始吞咽起口水,抑制不住心内横生的畏惧和胆怯。 “是不是宋远哲和你说了什么?” 他试探着问。 罗生生摇头。 “别老扯他,我自己又不是没长眼睛,敬酒的时候,气氛都僵到那个程度了……还是你自己教我的,没人会在这种场合把勾心斗角摆上台面。普通的宾客都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张晚迪这种地位的人物。如果只为了个还人情的戒指,她根本犯不着屈尊和我这种小角色斗法呀?” “张晚迪本性就是爱计较的人,你当众驳她面子,她会反击也并不奇怪。” 听了程念樟的解释,罗生生继续选择摇头。 “但是阿东,你看啊,其实仔细想想,难道不会觉得她这种行为很自贬身价,非常不合常理吗?” 这女孩说到这里,不等对方答复,直接打开龙头冲洗了两下刀身,而后一面擦拭,一面继续向他提问: “还有安远哥,现在回想他语气,应该也是个什么都知道的主,我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可偏偏当时他就连个眼神都吝啬着不肯给,放任我在人前,当了回跳梁的小丑。像宋远哲和宋毅就更不用多说了,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有问题……其实照这样来看,是不是还有很多人都知道你俩的关系,而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呢?” 这些话本来在罗生生的脑中,并没有一个连贯的逻辑,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竟意外把事情给串联了起来。 说到后头,她不竟努了努嘴,开始强憋起了委屈。 程念樟头脑此时嗡声连绵,除了“不是的”“你别多想”这种聊胜于无的解释,根本挤不出任何足以自证的辩解。 宋远哲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实际却并没有错。 他太轻视罗生生的机敏,又同时太高估她的耐性。 “阿东,你骗我可以,但不能这样欺负我的。”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又没有欠你。” 脏(下) 言罢,罗生生放下刀,抬首望向对过,表情虽然带笑,眼神却异常空洞着,不含任何光点闪烁。 两人视线对上的刹那,程念樟微微偏头,将焦点落到别处,巧妙地躲开了彼此的交集。 “你不要总往坏处臆断,我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恶意,也从没想过要欺负你。” “我没说你有恶意,但你也不怎么在意我就对了。” “我在意的。” “哦。” 不触达要害的对话,越说只会越短,也只会越来越让人感到腻烦。 无趣间,罗生生索性拿起一瓣切好的橙肉,本打算咬下尝些甜头,却没想入口味同嚼蜡,在嘴里余留的仅剩寡淡。 “临走时候,宋远哲说你利用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又是宋远哲。 “你看,你还是信他多过信我的。”程念樟说时,自嘲地漏了声轻笑,而后取过药袋打开,自己作势翻找了起来:“事情很复杂,牵扯到宋氏星岛项目的转手和竞标,内容隐晦,一句两句也很难说得清楚,如果你要听,我可以坐下给你细讲。” 星岛? 这地名……她印象中好像在哪儿听过,经仔细回忆,方才想起,原来是年会开头短片里,那个电影小镇项目的建设落地。 难怪他当时看后会嗤笑,原来是因为在其中埋了伏笔。 “复杂就算了,讲实话,我现在没心情去了解这些商业上的始末,说多了还容易被你绕进去,最后想听的没听,不想听的倒被灌输了一堆……特别没意思。” “那你想听什么,我尽量精简就好。” 程念樟说时,无觉觑了她一眼,手里挤药的动作稍顿,转而又试探着把药管推到了她的手边。 这男人忆起刚才自己说过手笨,他行事素来严谨,强迫症一样的,想着做戏就做全套,根本不去管她信或不信,要骗就骗到终局,没有中途变卦的道理。 然而罗生生手指碰到铝管的药身后,只在初始躲了躲凉意,并没有顺势拿起。 为免程念樟再想别的招式惹她心软,这姑娘干脆转身背对,低头看向自己鞋尖,彻底与他隔绝开了视线。 “我问你答就好,对或不对,好或不好,就这两个选项,也不要多说其他的,你觉得这方式怎么样?够精简吗?” “呵”男人冷笑:“像审问一样。” “本来就是的。” 难道他还真当是在闲聊? 怎么可能。 “随你了,我都行。” 程念樟没做挣扎,她既然不想看他,他也就懒得再伪装温良。 只见这人瞳孔左打,复又收回,面容上的五官随之沉沉下降,语气到了末尾,变得十分轻飘,竟意外生出了种破罐子破摔的无谓感。 “你让我还戒指,根本不是为了让我放心,来和张晚迪划清界线的,而是还有别的目的,对吗?” “对。” “是那天打电话就想好的吗?明知道会难堪,还诓我这么做,献祭我上去出糗。” “我当时就有提醒过你——” 男人的自辩说到一半,却被罗生生骤然打断: “说过了,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旁的不要多讲。” 语气冷硬。 程念樟听言后,眉头扣锁,伸手习惯性地摸上侧胯,试图找烟,可惜触到了巾布才发现,自己将将浴后,哪可能有地供给藏烟? “真他妈憋屈!” 他无言在心间暗骂。 就这样,几秒难捱的沉默过后,程念樟闭眼吁出口气,也学她转身背过,语态消沉地给出了答复: “算是吧……” “我看安远哥他们也坐在主桌,宋毅对他的态度又份外殷勤,所以你的打算,是不是故意让我上去,想借我激怒张晚迪,好让安远哥没面子,这样就能趁机搅黄他们的生意。” “嚯,你可真聪明。”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语气讽刺兮兮的。 不过罗生生现下也懒得分辨他有无深意,既然没否认,那就是肯定。 “哦,那我就当你承认了……所以你确实和张晚迪有一腿,不然这招不奏效的,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 “多久了?” “什么多久?我记得你只让我回答是否,这问题属你犯规,我可以不答。” 罗生生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心说笑。 “我是裁判,规矩我说了算,你照做就好。” “哦,好霸道。” 程念樟抱怨完这句,觉到眼眶有点热痒,于是下意识地挤眉,抿了抿嘴。却没想此番动作牵扯,直接就带出了鼻头一阵上泛的酸涩。 他不想哭的。 太矫情了。 望见茶几上摆有烟盒,这男人脑里也分不出空余去多想其他,直接前往客厅坐下,从台面捞起火机,“叮”地一声,用火光将那张正含烟锁眉的俊脸,给腾腾着照亮。 罗生生听闻动静,转头一半,又强迫着自己背对了回去。 “你要是觉得这问题不好答,我也不强求,毕竟是过去的事,说多了你也不好受。只是……现在呢?上个月她来医院给你陪床,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还和没事人一样,主动过来帮忙,路上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看那态度有持无恐的,也不像是断了的样子……所以你们还会经常联系——” 讲到这里,她话头哽住,停顿半秒。 “算了,直白点好了,还会经常上床,是吗?” 刚被尼古丁安抚平稳的情绪,却在听闻“上床”两字后,又被掀起了翻涌的波涛。 程念樟夹烟的双指开始不住颤抖,他低头扶额,揉捏跳痛的眉角。长烟于动作间,在头顶曲折升腾,而烧出的草烬,则无声飘落,给本就凝滞的气氛,又平添出了几分萧索的意境。 “不算经常。” “那就是有了……其实我和你,之前也不常碰面的,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也不算经常,对吧?” “罗生生,够了!” 她这是走上了歧路,明明知道在他心里,她和那人完全不在一个天平考量,还非要往最坏的方向来放大他的罪过。 他是有错,但绝不是错在这个地方。 “你又犯规了,说了只准回答对否,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不对,我说的经常不是这个意思。” “骗子。” 罗生生骂完他,不禁吸了吸鼻头,却终是没忍住哭意,“噼啪”落了两颗泪在手背,湿湿凉凉的。 她为压抑情绪,抬手捏住鼻头屏气数秒,而后回手又拿了块橙子叼在嘴间,意图借住咀嚼来掩盖心态的窘迫。 “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多次了,每次都是睡完她,你连衣服都懒得换,就跑来睡我。讲实话,你精力也是真的有够好的。一般人这样连轴应付,估计早吃不消了,你竟还能游刃有余……想想也就难怪张晚迪阅人无数,却始终放不下你,毕竟床上功夫摆在那儿,换我到她那个年纪,估计也会舍不得吧……呵。” “生生,你不必这样说我。” 诸如此类的话,甚至更下作的评注,程念樟其实在外面听过很多。 他本以为言辞上的羞辱对他基本无用,可没想今次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的这些讥讽,自己却还是会感到难过。 是特别地难过。 “我都还没嫌你脏呢,这就受不了吗?” 闻言,程念樟刚准备渡烟的手,在半空僵住。 只听“嘭”地一声,世界在他心内轰塌,砖石落碎,纷扬尘灰。 “脏……吗?” 不爱 “嘁……呵呵” 在像个雕塑一样愣坐半分之后,这男人突然用指尖点额,低头爆出了声诡异的笑。 罗生生能听得出,他笑声里面,音腔在低位共振的那股怆然。 其实挺戳心的,但罗生生被他骗过太多次,已经再没有从前那种毫无保留的热忱。 “除了张晚迪,你外头还有别人吗?我不知道的那种。” 程念樟没答。 他摁灭烟头,起身转往内室,扯下浴巾后,便开始一层、一层地套上衣物,里里外外的,明明是睡前,却毛衣长裤一样不落,打扮地格外齐整。 罗生生头脑起初懵着,直到他拎出大衣的那刻,才后知后觉地表现出了诧异。 “你要去哪里?” “怕你觉得我这脏东西污眼,所以识相去到别处。这家就留给你自己睡吧,我不奉陪了。” “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的。” 她说要走…… 男人大衣扣到一半,手上动作忽而顿住,指尖略抖。 “你能去哪里?” 安博吗? 在这座城市,除了宋远哲,她当下还能去找到谁? “哪里都行,外头那么大,总有我能容身的地方,不行就买张机票回家,多简单的事。” “安城机场没有澳洲的直飞。” “噗”罗生生觉得他挽留的说辞,实在是幼稚地有点好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被这事困住?转趟北京再走就行了,你也知道,我外头去过很多地方,跋山涉水都不怕,还会害怕这点周转吗?” 说着,这姑娘径直擦身越过他,从衣帽间里推出自己的行李箱,而后有样学样,给自己穿上长袜,套上厚裤,上身则懒得收拾,就干脆裹了件及踝的羽绒长袄,再绕紧围巾…… 不同于程念樟的慢条斯理,她动作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收拾了个妥帖,粗看上去,就是副真要出门的架势,一点也不含糊。 “我没有别人,没有了。” “哦……你让让,别挡这里。” “今天夜色太晚,外头天候也不好,你没必要为了怄气来给自己找这些罪受。如果实在不想看见我,刚才也说了,我走就行。” 程念樟急了。 行李箱的拉杆被这男人用手死死捏牢,罗生生推,推不动,扯,又扯不回。 此时表面静止的两人,暗里却各自在耍太极似地憋着股内力,费劲又滑稽。 “放手。” 罗生生皱眉命令。 她现时把整个下半脸都藏在了围巾当中,仅剩一双倔强的杏眼露出,里头眼球泛出红丝,眶内蓄泪,但偏偏就是硬忍着没掉下来。 “生生,别闹了。” “我没闹,程念樟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你当我从前为什么能忍你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那是因为我自己也有不好的地方,也有没法了断的关系,心里有愧,所以没什么和你对峙的底气。” 女孩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面翻找,一面继续说道: “以前我还会自我催眠,你就是因为看不清我的决心,所以才会去做那些傻事。什么约炮,什么召妓,娱乐版里天天都有这种新闻,你浸泡久了,见得多了,可能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毕竟人的认知摆在那里,说多你还会编排我小题大做,少见多怪,爱翻旧账。” “我爱面子的,我不想你把我看低,好像去了国外好些年头,读了那么多书,回头在性这件事上,还没你看得开放……” “嘁,现在想想什么跟什么呀,死要面子活受罪。” 罗生生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没再忍住,“啪哒”一下打在了手机微亮的屏幕上。 程念樟不敢吱声,也不敢抬手替她揩泪,他现在就像回到了幼时,变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点着鼻头训诫,没胆反驳也没胆争辩,只能手足无措地怔在那里,生怕一不小心,又会激起对方下一步的严厉。 手机屏幕里的相册,随罗生生手指的拨动,不断上下轻移,最终停留静置在去年的十二月的节点。 她轻点其中,打开了一个自己实拍的视频。 侧键按下,音量被开到最大,里头记录着苏岑拿酒,在他2102的房门前,敲门叫着“情儿”的整段画面。 “你……” 程念樟锁眉,他没想过罗生生会有这种心计。 “我怎么了?” “没什么……你做得没错,很理智,这种事,是该留点把柄的。” “其实我心眼没你想得那么大,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被骗了还来回头帮你数钱不成。” “哦。” 他答应完这声,深吸了口气,发现难忍心酸,倏地便撇头看向了边侧,提手用无名指掸去自己眼角泌出的那点湿润。 真没出息。 他暗骂自己。 “我本来想当时就卖给代拍或者狗仔的,估摸着就算不能把你们这对狗男女曝光,从你们身上捞一笔,也能姑且算作是种心理上的平衡吧。” “那为什么没去做?你开价的话,我不会吝啬的。” 罗生生听言摇头。 “还是因为爱你呀,不想去做这种没有回头路的事情。” “呵……” 程念樟胸口起伏,低声笑过后,展开整个手背罩在眼上,嘴唇紧抿着,在下颚造出皮皱,似是真要哭的样子,不像做戏。 “别这样,你这样我挺难受的,真的,好像做错事的是我一样。” 人的情绪,尤其是眼泪带出的恸感,实际是很容易将人感染的。 罗生生说这话时,也难逃宿命,莫名被他的情态给带出了哭腔,却又不知自己到底想哭些什么。 “那现在呢?”男人抹净脸颊,垂头回避着她,蓦然开口:“还愿意……走回头路吗?” “不知道,我就是很失落也很失望。刚刚在外头,我躲在便利店边上的巷子里抽烟,看你找不到我,着急忙慌跑来跑去的样子,突然就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阿东也是这样的,我走丢了,就东奔西顾去找,然而却次次都没找对地方,最后都是我自己屁颠屁颠摸着回去,再讨他一顿嫌弃。虽然结果总是不怎么尽如人意,但他很努力想找我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人窝心。所以当时看着你那样,我想起他,心就又酥又软,像烂了一样,只想过来抱抱你,说没事的,我还在这里……” 话到一半,这姑娘鼻头又开始泛酸,于是她将话匣适时打住,转而笑侃了一句—— “不好意思,是不是听来有点圣母,估计又要被你瞧不上了吧?” 程念樟将身体再偏转背她一些,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话里用的人称是“他”而不是“你”,这种切割背后潜藏的深意,一旦揭开,程念樟怕自己会承受不来。 谁都有不愿面对的东西,他也一样。 “别说了,生生……” 罗生生只稍瞥了一眼,没理他的哀求,克制情绪后,继续说道: “其实就算你有些时候表现地很恶劣,身边围绕的都是些没底线的人渣,我心里也一直都还记着以前赵程东的模样。心想这人本性并不坏的,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只要边上有人扶一把,长歪的树,也照样可以向阳生长。” “可是刚刚我才发现,我错了,我心里的那个赵程东早就死了,我爱的一直都是个假象,是种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阿东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去做那些事情呢?怎么会这么理所应当地利用我呢?你除了长得像他,你又哪里还有他的影子了呀?” “所以……其实我可能根本就不爱你吧,你说对不对? “程念樟。” 如梦初醒(上) 春节前,北方凌晨的街道会变得格外清冷,尤其是安城这种移民居多的新乡,在与常日的比对中,空城感会被尤其凸显出来。 罗生生拖着行李,一个人徐徐在雪中行走。 夜里风大,从更北方越山而来的冷潮,壮大了细雪,将它们化作成鹅毛,洋洋洒洒,飘落人间。 她沿路途径了几个下水道的气口,那里冒出锅炉余水的蒸汽,就像口鼻呵出的呼吸,将世界雾化在朦胧里,埋葬风雪,仿若置身大梦,不得真切。 从程念樟的家走到观棠门口,大概也就两三百米的距离。罗生生亦步亦趋地,每一下踏雪,都落脚地十分当心。 那男人还是老样子,被她踩到痛处,轻飘飘说句“你走吧”,就挥手把人打发,口口声声提醒外面严寒,临到头了,倒是连句像样的再见也没对她讲。 节庆前的这段时间里,跑夜班的司机本就十分稀少,加之是凌晨,罗生生在软件上叫了辆网约车,页面显示,对方从远处赶来,少说也要开个一刻钟的时间。 外头天太冷了…… 这么久地呆伫在同一地方,实在让人冻得发僵。 罗生生没得法,往手心哈出口热气,又来回搓动两下,头脑经冷风洗礼,逐渐恢复清明,便开始复盘起自己刚才与程念樟对峙的个中细节。 “真是傻死了……伞也没拿,手套也没戴。” 归结到最后,没什么大悲大痛的醒悟,只觉得自己太莽撞,想当时就该遂了他的意愿,让这死男人自己收拾收拾,直接从她面前滚蛋。 这样至少可以免掉在寒夜里遭的这些罪,还能留足时间把行李收好,将该带的都带上,不用像现在这样,出门后才想起,少了这个,又没拿那个……回头多半还得偷摸趁他不在,做贼似地潜入那人家里,把前几天刚开封的东西,又再全部收罗着打包回去。 “哎……” 罗生生叹气。 明明是自己要走的,倒弄得像个弃妇,被人扫地出门了一样。 有点丢人。 司机到达后闪了闪前灯,看方圆几里也就她孤伶伶在路边等候,于是直接停到跟前,摇窗与她确认订单信息。 “小姑娘和家里吵架了?” 车行上路后,在个等红灯的路口,司机望眼后视镜,鼻头跑音地哼着电台里播放的小曲,嘴里边嚼槟榔,边与她八卦地聊起了家常。 寂夜里,独身女孩通常会对陌生的异性保持警惕,罗生生自然也不例外。 她吞了吞唾沫,撇头的同时,顺势将鬓角碎发自然地别到耳后,露出佩戴着的耳机,示意自己并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也不想开口与之多加交流。 司机见状,无趣地摇了摇头。 “刚才我都收工了,订单跳出来,还以为又会载个醉鬼,打你电话才晓得是个姑娘。我看这单派得老远,想风大雪大,外头多等容易受苦,才开来的,不然这时点,你还真找不着像我这么好心的善人呢。” 底层奔命的小老百姓就是这样,说的话大多没藏心计,无论后座是谁,他们也只当对方是个匆匆的过客,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把一场赚钱的生意,愣是包装成了人世的温情。 司机当前的语气,还有句意,都很轻快。 罗生生听后,逐渐消退芥蒂,斜眼扫过面前老旧的椅背,默默摘去耳机,垂下脑袋,低声道了句“多谢。” “怎么这个点搬行李去住酒店?大过年的……” “和男朋友闹掰,分手了。” “分手?”司机挑眉:“那也不能大半夜丢你个姑娘家出来啊……不说这鬼天气,你万一遇到歹人,这事可咋整?” “是我自己执意要出来的,我俩都是脾气很硬的人,吵架了,就是针尖对麦芒的状态,谁也不肯轻易向谁低头——” 她解释的说辞刚到一半,却被司机打断。 “不是分手吗?怎么又变吵架了?” 闻言,女孩神情微愣,隔了好一会儿,才讷讷答道: “哦……说错了,是分手。” 听闻到后座语气里的萎靡,司机也没再接茬。 其后一路,她口袋里的手机经常传来“滋滋”的震动,屏幕上来电的备注,是“死男人”三个字眼。在连续六七通电话被拒接以后,程念樟改换策略,着手发来条信息—— “你在哪里?” 罗生生低头稍看了眼,这人的文字连带着标点符号,都是冷冰冰的,没觉到里面有多少焦急抑或是诚意。于是她努了努嘴,最终还是选择无视掉这句问话,专心闭上双眼,休养生息。 她订的酒店离观棠不算太远,也就七八公里距离。 因临到收工,司机不急着接送下单,看她抱胸假寐,就索性把车开得格外缓慢,导航里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硬是被他延宕到了半个小时开外。 这司机面上是出于好心,本质却是带了点钻营的心思在里头,欺负她此刻迷朦,想借此多赚点出车的差钱而已。 人嘛,都是好坏掺杂着过活,程念樟是这样,载她的这个司机也是这样。 罗生生下车后,司机摇下车窗,随地吐掉嘴里久嚼的槟榔渣,满口血红地与她招手,笑说了句“新年快乐啊”,方才扬长而去。 这姑娘不明所以,礼貌地回他以招手,呆呆傻傻的,一点也没有了年会上,识破程念樟诡计时的那股子精明。 她整个人当下很恍惚,刚才浅眠时做了个梦,梦里程念樟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载她一起,开车冲进海里殉葬,无论她在副驾怎么打怎么骂,都制止不了男人向死的决心。 这梦不用细想都觉得假,但罗生生却有些陷落。 她自口袋掏出手机,又再看了眼,从那条问她去哪儿的消息后,对面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女士,证件请出示一下。” 前台的值班经理打个哈欠,公式化地开始帮她操办起入住流程。 罗生生翻了翻随身的小包,拿出护照夹,打开来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那个蓝皮金字的小本,早不知被抠出放去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女士,证件麻烦……” “抱歉,可以稍等吗,我再找一下。” 她说完又里外把包检索了一遍,中途适才想起,原是前几天,程念樟替自己收起来,拿去办了门禁,说订完机票再还。 罗生生彼时正在专心下厨,并没有留意。 落下护照这事,她确实不是故意的,但发生的节点实在微妙,说出来,难免会让人心生怀疑,觉得这姑娘或多或少……有借故找程念樟复合的心思。 罗生生没这种想法,所以她当下的境遇,就突然变得不尴不尬了起来。 在与自尊心的来回拉扯中,这姑娘面上一直是副撅着嘴的表情,垂头对向手机,手指上下轻移,却迟迟不见有什么下一步的动静。 “照片可以吗?” 前台摇头。 “护照不行,没公安联网的信息,不出示原件不能验证的。” “哦……”罗生生抿嘴,不太情愿地皱起眉头:“那你等我,我回去拿一下。” …… “哒……哒……哒……” 挂上P档,打开双闪后,车体开始发出连绵而断续的提示音。 程念樟将视线对在中控,上面有他正在导航的手机,界面的顶端挂着一则未接提醒。眼见备注的来电名称,他莫名感到有些心悸。 这是上坡的路,积雪成冰,稍不留神,打滑或者溜车,都是常有的情形。 就在他将车停稳,犹豫回拨的当口,很快,第二通电话再度打了过来。 “喂……程……嗯,算了,你在家吗?” 是罗生生。 男人听言时,从边槽里抽出支烟,抿唇含在嘴中。 点燃后,他于默默吞吐间,低声与她答复: “不在的。” 如梦初醒(下) “那正好,我护照没拿,等会儿要回去取一下,省得罩面了还尴尬。” 电话那头的女声,话尾音调上翘,听来有种故作的轻快和洒脱。 程念樟听后,按下车窗,教冷风灌脑,深吸着嘬了口烟,朝外倾吐出大丛的白雾,随风拂面,将他脸孔缭绕。 “我带给你,不用周转了。” 短短几个字,语气却格外疲累。 “带给我?你又不晓得我在哪儿……” “知道的,渭南路的亚朵,我在来的路上。” 罗生生愣住,心跳忽而变得极快,直到顿挫许久,才强抑着鼻头的瓮声,郑重回他道: “你别这样……这样反倒弄得我像在玩闹一样,看起来既愚蠢,又幼稚。” “那你想我怎么样?我想过下去的。” “可我不想了。” 沉默。 在她话落的瞬间,电话两头几乎同时陷入到了诡秘的安静当中,听筒里,只有双闪跳灯的响动,如同节拍器,暗合着他们各自心跳逐渐趋冷的频率。 “生生,对不……” “你不要惹我心软了,我又不是傻子,这种招数用多了,谁都会免疫的。” “哦。”程念樟垂头,额前的碎发因这动作,纷纷掉落,将他现下的表情埋藏进阴影,教人分辨不出喜乐:“你突然这么心狠,我一时还习惯不来。” “说笑了,我也只不过嘴巴厉害,论心迹,肯定是比不上你无情的。” 无情? 听闻这两个字,男人捏在方向盘的右手,五指骤然收紧,将轮盘上的皮料造出“嘎吱”响动,直至关节全数泛白,才缓缓松开了劲道。 他另手支在窗楞,指尖夹住的烟还未烧半,心头却已没了再抽的兴致。 “呵”程念樟低笑:“既然这样……那就少点折腾,护照我会托人送到酒店,你不用多跑,也不必担心会有碰面。” 罗生生没想他会转折这么迅速,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滞涩了好几秒,才犹豫着开口—— “那……最好。” 她其实还有后话要讲,但“好”字的尾音还没消散,对面已经匆匆按下挂断,根本没给她任何补刀扎心的机会。 酒店大厅里的暖气供给很足,而罗生生却意外觉得有些心冷。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天生就缺少些决绝的天赋,都说好不爱了,放完狠话,心里非但没有获取想象中的快意,竟然还莫名产生了些自怨自艾的后悔情绪。 真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典型。 前台背景墙连排的世界钟里,此刻显示的北京时间,是凌晨两点。 罗生生不晓得这个时间,程念樟能叫得动谁,来替着大半夜地,跑腿把东西送到她的手上? 这姑娘虽然嘴上说着诸如不想见面这类绝情的说辞,实际程念樟若执意要来,她也未必就会像话里说得那样,不领情面。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正的死板一块,多戳几下,总会碰到软处。 只看对方愿不愿意罢了…… 入夜十二点以后,水吧边上的休息区,按酒店规定,是不准亮灯的。值班经理与罗生生沟通情况后,赠她一条盖身的毛毯,便挥手熄掉了厅堂半壁的亮光。 昏暗落下,困倦蓦然开始侵袭。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亦耗费了罗生生太多脑力,在几轮剑拔弩张的对峙过后,她忽而觉到了一股紧绷后的泄气,产生了一种身心俱疲的感受……这些生理和心理上的劳累,并起而至,不禁教她没忍住困意,慢慢合起双眼,轻点头颅,坐着打起了盹觉。 睡得浅的人,是很容易发梦的。罗生生闭目侧倒后,枕着自己掌心,不消片刻,脑里就又开始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梦里的画面,延续了刚才向海的情节。 她奄奄一息躺在片成冰的水面,不远处的程念樟飒然自逆光中走来,裹着一身黑衣,靠近蹲下后,拍了拍身上浮雪,笑着伸手,将冻僵的她给用力拉起,再紧紧拥入怀中。 等终于把她煨暖,这男人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把长伞,甩手撑开,挡住外来的风雪,造出了一方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后来他就这么搂着罗生生,在梦境的雪原,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归家的方向缓缓行去…… “生生,我们回家。” “好——” 梦里,她刚要开口给予对方肯定的答复,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个外音。 “女士,醒醒!” 被连着推搡两下过后,罗生生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终于有了转醒的意识。 方才的梦,看似短暂,也无甚波澜。然而当她再度睁眼,外头的天光却已通透大亮,前台的挂钟,时针也早划过了9点的分界。 “您护照已经送到,可以去办理入住了。” “嗯?送到了?”罗生生有些懵:“他人呢?” 值班经理见顾客焦灼,不自觉顺着她的视线,亦好奇地望了眼身后。 大厅除了几个正在办理退房的住客,就再没有任何除工作人员以外的身影。 “您问的……是给您送护照的那位先生吗?”经理举起手中纸袋,原封递到了她的面前:“他放下东西就走了,听同事说,行色还挺匆忙的。” “他走多久了?你们怎么也不早点叫我?” “三点多来的吧……说是那位先生看您睡得香,特意让当时值班的同事晚点再过来给您叫早,后来前台换班,因为交接的东西比较多,可能就忘了提点这事,我也是刚看见物品,才得知的情况,实在是不好意思的。” 听了她的解释,罗生生扯起嘴角,心里莫名升起了躁郁的情绪,却又不知应该对谁发作。 她接过纸袋,打开后,里面除了她的护照,还有一块五十噚的潜水表和一个奈良美智的联名公仔。 交往的这段日子,她没送过程念樟太多礼物,该还的,这男人都已放在了里头。他还故意用了个大号的纸袋,反衬得东西零零落落,就像是种嘲讽一样,笑她给的所谓爱意,到头来…… 也不过空空泛泛,如此而已。 “他……没留什么话吗?” 罗生生鼻头里骤然冲上一阵酸涩,嗓音亦有克制不住哽咽的势头。 这个值班经理性格温婉,听出不对后,和煦地给她倒上杯温水,转身与前台沟通几句,替她拿来一张小纸。 “女士,不好意思的,那位先生好像没有留言。只给了我们一个电话,说他姓谢,有事可以方便联系,你若想找他,不妨打这个号码试试。” 那是张酒店的便签,上面的“谢”字,为行书好看,偏旁用了繁体,一看就能辨出,是谢佳奇的落书习惯。 哦…… 原来不是程念樟。 “不用了,我想再坐会儿,等一下找你们办理入住,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随意就好,没关系的。” 待目送值班经理走远,罗生生咬住下唇,硬是把临到喉头的哭意,又给生咽了下去。 口袋里的手机,此时恰巧震动,她为分散注意,便拿出点开了消息。 通知是条微博的“特别关注”提醒,来自“念樟工作室”。 显示对方新发了一条动态,文案部分简洁,只有“如图所示”四个字眼,图片内容是份附有红章的律师声明,开头第一句,就直抒胸臆地挑明了主题—— “我司艺人程念樟,目前单身……” 而后就是一众营销号和个人微博的列举,大多是些曾经发过他“圈外女友”相关内容的账号。 罗生生木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两百字不到的内容,她却读了好久好久,整个人就像遭遇了一场雷击,耳边嗡声四起。 她心里有排演过很多种决绝的方式,不告而别也好,杳无音讯也罢……却没有一种,能比他的这套组合拳—— 来得更加诛心。 爱咋咋地 “嗯嗯……好,好的,谢谢关心的,没有的事哈……” 保姆车内,小谢将手机拢在耳边,一面接着各方告问的来电,一面还要指挥下手,盯紧后台公关发来的各种实时信息。 早上工作室的动态发布以后,因已提前与后援会打过招呼,粉丝控评和删评撤词双管齐下,线上舆论由初始演化到现在,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基本被限制在了可控的范围之内。 其实这并不是程念樟第一次主动澄清恋情类的绯闻。 他这人,外貌不提,在专业上做戏认真,宣传配合度高,本身自带的资源也不差,业内多得是排着队,上赶着蹭他热度的同行。 按往常惯例,但凡遇到那些没有合作关系,通稿又写得实在离谱的,祭出“律师函”,是他工作室最常用也最省事的切割手段。 不过近几年,明星们不是告这个,就是告那个。公众对此类信息,早已没了最早初见时的那股信任和敏感。只要市面上各家律师函发得足够频繁,那事情或真或假,或虚或实,到最后也并没有多少看客会去细心甄别。 人嘛,爱看热闹而已,凑近发现没意思,自然就会去找下一摊乐子。 然而,不同于应付大众的理论派行事;对周边熟人来说,程念樟有个做摄影师的女友,实际早已算作圈里公开的秘密,处理起这类人的问询,可就不像对外,是那么好打发的事情了。 谢佳奇今日光“他们是不是真分手了”这种问题,就听了不下二十来遍,耳朵差点都要因此,给磨了老茧出来。如果只是耳朵受罪也没什么,偏偏他还要根据来电方的交情深浅,职务变换,去绞尽脑汁更改不同的说辞答复…… 这些杂事交迭,着实把他给累了个够呛。 程念樟之前从没想过要藏匿起他和罗生生的关系,甚至暗里还一直在对外释放着小道消息,意图试水舆情,制造过渡期,让粉丝能尽量平和地接纳这段恋情,减小外界给到罗生生的诽谤和诋毁。 今天几个在律师函里被点名的营销号,虽然表面受了工作室的红头警告,实则他们曾经发布的相关内容,包括一些模棱两可的偷拍和混淆视听的爆料等等,很多都是程念樟团队主动供给的通稿。 微博里说要告他们,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真正要去处理的,实际是后头连带的那几位“个人用户”。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昨夜说起。 凌晨时分,就在程罗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当口,一段他们在药店门口相拥的视频,被迅速挂上热搜,连带着罗生生的个人资料,也让几位程念樟的所谓“大粉”,给扒了个鞋底朝天。 还好小谢反应及时,被叫起后,职业病犯地多看了微博两眼,才让事情堪堪发酵三小时左右,就被及时遏止,没造成太多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哎……” 挂掉电话,谢佳奇哀声叹出口气,也不知是出于疲劳,还是在惋惜其他。 “谢总,这些电话我看也没什么营养,接来做甚呐?” 小邹跟了整天车,几乎在边上听下了全程。 他心思简单,想着无非都是些刺探八卦的闲谈,简单说两句,甚至不接都行,何必像他这样,费老多力气,和对方解释地那么详尽。 “你懂什么?你当人家打电话,是真关心Evan在搞哪个女人吗?那是得多闲的人,才能有的毛病?” “啊?不关心这个,那他们关心的是什么?” “啧。”小谢嫌弃:“你谢师傅我,就来教你怎么分析问题……呐,你看,视频里拍的,是昨晚发生的事,没错吧?” “嗯。” 小邹点头。 “信息溯源后,发现原视频是个粉丝只有个位数的素人账号发布的,对吧?” “对的。” “内容也没有涉及淫秽、猎奇和危情信息这些群组分享的要素……所以你觉得,为什么只三个小时不到,这视频就可以突破从私域到公域的传播壁垒,蹿上热搜,而且引申的挂榜词条,还能一个更比一个具象?一条更比一条精准?” “啊!”小邹恍然大悟,赶紧拍上脑袋:“是有人要搞Evan!” “而且是自家人!这娴熟的买黑手法,强又快的资源整合力度,看着熟悉不?其实之前但凡有艺人合约到期,且没有续签意愿,宋氏基本都是靠这些下三滥的基操,来毁人前途的。行内人看得清清楚楚,也就你,身在山中,懵懵懂懂。” 小邹挠头,毕竟入行不久,他对这些争斗,确实还很陌生。 “嗯……谢总,你的意思,是Evan决定不续——” “嘘!” 这孩子胆大包天,八字还没一撇的大事,说话也没半点忌惮,张口就敢随便给Evan乱扣帽子。 还好谢佳奇眼疾手快,赶紧用手给他嘴巴上了大锁。 “咱甭管续不续,反正年会闹不和是事实,公司顶上头的那两位,现在就是摆明了要整Evan,外人闻到苗头,大多是来刺探虚实的,你稍不留神,风向就会有变。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势利地很,今天有利可图,和你肝胆相照,明天看你变作西风瘦马,又开始落井下石。我们管不了别人,但积极面对随机应变,总不会出错的,是吧,Evan?” 伴随话尾的提问,谢佳奇转脸,将注意力给到了今天格外静谧的前座。 此时他们正身处上海,外头是延安高架两边,快速闪退的钢铁森林,和渐行渐消的残照余阳。 程念樟抱胸靠躺着,侧头看风景起伏划过,缤纷入眼,却通通没有入心。 就像小谢现时的这句问话,字字入耳,他却并没有能够连词汇句,撷取要义。 “Evan?” 谢佳奇蹙眉,见对方没有回应,于是又试探着推了推他的右肩。 自打凌晨碰面起,他就感受到了自家老板精神上的萎靡。往日也不是没见这两口子闹翻过,他当时去送护照,看罗生生和过家家似的,本以为今次和从前没大差别,估计又是她欲擒故纵的小把式而已,所以悠悠哉哉的,根本没当回正事对待。 可直到眼见这一路Evan反常的消沉,那种名为忐忑的情绪,便开始冥冥在他脑中升腾。 “怎么了?” 因思绪飘在别处,反应有些迟钝,脑中历经几秒空白,程念樟方才后知后觉看向对方,略带哑嗓地开口与之问询。 “我们在说早上的事。” “哦。” 语气蔫儿吧唧的,也不过问是在说早上何事。 “你和生生姐那边知会过了吗?别误会了。” “她……”提到这个名字,男人有刹那晃神:“你们只管周全手里的事就好,不用顾忌她,反正说再多……她也是不会听信我的。” 怎么就不会听信了? 这话很消极,一点不像程念樟往昔的风格。 “呃……” 小谢原本有些劝慰想说,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情人间的事,外人说多都是废话,不光无用,还容易耗费听者精神。 于是他在眨眼间细思了半秒,轻咳一声,转换话头道: “生生姐那个前男友,也真是有够阴损的,分个手而已,不讲情面就算了,还非得用这种手段,硬要把对方弄到社会性死亡不可,有必要吗?你如果不发声明,切割生生姐是素人,我估计凭他甩手的那些资料,粉丝说不定能把罗家祖坟,都给刨出青烟来——” 说到这里,小谢话音蓦然停住,瞳孔放亮,忽而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哦,我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这样做,他不光报复了生生姐,还能把罪名安你粉丝头上,一箭双雕!反正最后不管结果怎样,谁都找不出直接证据和他关联,到头还不得咱们来背下这口黑锅……” “绝,真的够绝!不愧是一个爹生的亲兄弟,缺德全都刻在骨子里,真是没有半点人性!” 听着小谢的这些谩骂,程念樟既未制止,也没有接话。 其实对方说到一半,他已觉到无趣,复又抱胸变回刚才后躺的姿势,转头望向了路边初始亮灯的璀璨街景。 明日就是情人节,此刻车窗外的世界,红粉雕琢,美满的氛围,实在太浓。 “台本给我吧,我对一下稿。” 静默许久,程念樟不想再沉耽于情事的纠葛。 他低声开口,决心用工作,来让自己重新回归原本生活的井然。 “好心人” 渭南路走到尽头,是安城最大的商业步行街——宝塔东。 今天是情人节,明朝又正好碰上除夕。白日里,各个商家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彩旗飞舞,锣鼓喧天地,把双节的氛围,一下就给烘托到了顶峰。 罗生生睡起后,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提不起劲的萎顿状态。下午因耐不住寂寞,也为找点事来分散注意,顺道消弭掉些失恋迭加节庆的打击,她就决定独个前往影院,去看场旧片的重映。 她去的是国影的老剧场,宝塔东街心的美林剧院,少时安城的大小学校,组织观影最常会去的地方。 现在那里重新整修以后,走得和上海兰心差不多路数,除了放映当期的商业电影,还会适当排些小众的文艺片和纪录片,做些风格科普,大导回顾之类的专题,仗着背后有国影这棵大树撑腰,行事颇具反骨。 就比如今天,遇着情人节,美林居然特意做了娄烨的联展。在接连看完《苏州河》和《浮城迷事》后,罗生生从剧场出来,也不知是晃悠的镜头还是压抑的剧情使然,让她原本郁郁的心情,非但没得到抒解,反而变得愈加难言且晦涩了起来。 “操他妈的!被男人甩还不够,倒了八辈子血霉,今天来看这种渣男出轨逍遥,小三陷害正妻的电影。” 出场之后,罗生生上了个厕所,净手的间隙,边上有个年龄三十上下的姐姐,正一手对镜补妆,一手持着电话,双指夹烟,边抽边喋喋不断地,向话筒对过抱怨电影情节的离谱。 “那个渣男……后来有坐牢的。” 罗生生耳尖,听闻对方叙述不全,便下意识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本以为水流能把自己的嗫嚅盖过,却没想对方耳力也十分厉害,外界的杂音根本没有起到任何遮掩的作用。 “嗯?” “呃……”罗生生被对方鼻音点到时,正准备抽纸擦手,两人视线在镜中不期然地碰上,这姑娘见状,只能尴尬地笑笑,咧起嘴角,重新提醒对方情节转述上的问题:“男主没有逍遥,有报应的,结尾坐牢了。” 这个姐姐听言愣了愣,扔去粉扑,转头眼色锐利地,把身侧这姑娘给上上下下打量了整通,而后用小指掏了掏自己右耳,掸去浮灰,复又开口对向听筒,语气轻蔑道: “不聊了,边上有个小丫头片子在听墙角,多管闲事的,你先开个卡,等会儿到了UNDA,我们见面再继续聊。” 说完,她利落按下挂断,直接一个抬手,把正欲逃走的罗生生给拦了下来。 “小朋友几岁了?要是放寒假没事干,就多出去玩点好玩的,少来看这种乱七八糟的文艺片,小心把脑子看坏咯。” “我不是小朋友,已经二十六了,而且我是电影学硕士,搞电影摄影的,比这种更乱七八糟的文艺片,我还看过不少,脑子也没看坏掉……” 罗生生虽然语气镇定,但实则心里却打鼓地异常厉害。 她觉得自己这下,估计是遇着了真太妹,都怪刚才多嘴,现下肯定免不了被对方一顿胡搅蛮缠。 这人倒起霉来呐……是喝凉水也能塞牙缝。 就出来散心看个电影,没成想还能惹上这种无妄的麻烦。 “哟!脾气还挺硬啊!” “小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罗生生听对方语气不善,态度立马变怂:“我就是有点职业病,你不要放心上。” “谁说我放心上了?别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女孩长吸一口凉气。 她这还不叫欺负?那什么能叫欺负? “小姐姐,我……” “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听着像南边的,平翘不分。咋了?大过年一个人跑到安城,不会是专门来看这晦气电影的吧?” 这姐姐说话时,眼里明显带了几许轻佻的嫌弃,讲到一半,还自来熟地翻拨了几下她羽绒服的领口,暗戳戳窥探了眼罗生生里面单薄的内搭: “来北方也不识得多穿两件,出去走大街上,可没地暖和热炕,到时冷风呼呼灌进胸口,有得是罪让你来受。” 听言,罗生生不禁有丝哑然。 她没想到这个表面看起来气势汹汹的陌生人,本意竟是要对自己表达关怀。 “谢……谢你。” “别急着谢,你还没答我呢,来安城玩什么的?我看你长这么漂亮,该不会是离家出走,被糟男人给骗过来的吧?” 猜得不能说有多精准,但七七八八,意思也算大差不差。 这小姐姐话到末尾,看对身的她表情木讷,忽而得意地挑了下眉,从烟盒里摸出两支新烟,一支含在嘴里,一支递到了她的面前。 罗生生犹豫两秒,出于防备,还是默默挡手把烟给推了回去。 “我不抽的,谢谢。” “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客气。”动作自然地收回了烟,对方也不多加勉强,只拢手将自己嘴里的点燃,再从口袋抽出张纸片递上:“我叫木馨,这是我的名片——” 女人手里卡纸,刻的职衔,是“UNDA酒吧”的市场部高级经理。 一酒吧还整个市场部出来…… 也就唬唬不懂行的罢了,稍微了解些行情的都知道,这不过是揽客销售的别称而已,加了“高级”两字,顶多再算个上线,俗称销售头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生生本来还有点温热的心绪,在看到名片的当下,立马冻回冰点。 脸色也从微微带笑的表情,变作了阴沉和木然。 “不好意思,我也不夜蒲的,你找别人吧。” “诶!诶!诶!别急着拒绝嘛!你是女孩子,泡吧又不用花钱,进去坐坐,帮姐姐招点男孩子点酒呗,girlshelpgirls嘛,我这人很大方的,完事给你提成的点数,肯定不会少。这大过节的,外头又全是成双的情侣,你一个人瞎晃多没意思,何不来姐姐这儿找点乐子呢?” 这销售怎么还不依不挠的? 头次见面就自来熟地让她当托,简直离了个大谱。 这厢搞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和意图,罗生生也懒得再多加搭理,敷衍收下名片后,马上机灵地闪身向外,逃也似地甩下对方,见鬼一样撒腿跑出了很远的距离。 “嘁……我有那么吓人吗?少见多怪的。” 木馨望她背影渐远,不禁深嘬了口烟,低声埋怨。 她没坏心的,就是看小姑娘漂亮,犯起了职业病而已。 每逢像情人节这种带点口彩的日子,酒吧从业的,或多或少都会想冲点业绩,只可惜今年安城的天候不佳,冬日的夜场生意难做,搞得她好好一个领班,也不得不沦落到要去街头,和小弟拉人抢饭的境地。 “烦,这世道男人烦,女人也烦。” 等锁眉抽完手里的烟,就在这女人悻悻着,决心离开的当口,水槽边的石台上,刚刚罗生生站立的位置附近,却忽而响起了手机“滋滋”震动的声音。 木馨走近,好奇将其拿起,发现来电人的备注,是头叫作“死男人”的粉色小猪。 凭她识人的眼色,稍稍动脑就能分辨,对方和机主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不过她没什么刺探人隐私的陋习,等电话自然停息,她就顺手把手机给揣进了自己包里,而后歪嘴一笑,取出口红,在镜面留下一行赤色的小字—— “想拿手机,就来UNDA找我,馨” 男模 罗生生对安城的酒吧不熟,但UNDA也算不上有多难找。 路上随便逮个人问,都说它是宝塔东金街,门头最花哨的店面,外观非常扎眼。这姑娘摸到地方时,只仰头望了望那巨型礼物似地围挡一眼,边上眼神比狗鼻子还灵的销售,就全都一拥而上地将她给团团围拢了起来。 就和拍丧尸片没大两样,怪吓人的。 “美女,进来玩玩呗?” “今天这日子,你一个人闲逛多无聊,咱UNDA里面有的是帅气小哥哥,爱点哪个点哪个!花活包你满意!” “哎哟……美女你长那么漂亮,今晚酒水我做东,给你通通埋单,你就当交个朋友,给咱面子,进去坐坐咋样?” …… 平日里,这群销售对着周边的女大学生,基本用得也是诸如此类的招徕话术,半哄半骗的,本质都是些男人信手拈来的浑话,谁信谁傻。 罗生生天生胆性不小,加之眼界上,也曾见过许多世面,所以即便被这么堵截着,这姑娘的面色里,也根本寻不到半分退怯的表征。 她起初没说话,只目色镇定地扫了周围一圈。等发现那个给她名片,自称叫作木馨的女人并不在其中,方才握拳抵嘴,轻咳一声,而后幽幽解释道: “我找木馨,她喊我来拿个东西。” 木馨在UNDA好赖算作领导,名字报出来,都不用另加抬头,大家也能知晓是谁。 听闻到罗生生已有指名的销售,刚才这群热切的喽啰,自知多说无益,于是纷纷变脸哄散,开始转身重新物色起新的围猎目标。 只有一个挨靠近的,为人还算好心,抬手指路,说木馨就在里面,让她只管沿着卡座去找就行。 彼时大约夜里十点上下,还没到酒吧热闹的时候。 内场表演的乐队正懒散地调试着乐器,DJ因还没到点上班,位置也空悬着,不见人影,舞池里氛围灯当下只开了一半,晦暗昏黄中,酒保打着哈欠,站台亦是稀落……入目的景象,看来实在是萧条地可以。 木馨所在的位置很好找,连排四五个女人窝在一个卡座,叽叽喳喳,又是呷烟又是拼酒地,愣是把周遭冷清的环境,给硬造出了种自成一派的欢腾。 “木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的,可以麻烦把手机还我吗?” 罗生生不喜绕弯,走近后,上来就伸手向上,开口直奔了主题。 木馨当时正和姊妹抱怨着男人,讲到兴处,根本无暇理她这个突至的外人,只眼神轻瞥,随便觑了一下,又立马转脸偏头,开始和别人续讲自己前男友的各种糟粕事迹。 “木小姐,我的手机可以还给我吗?” 罗生生语气加重,但木馨仍旧未加理睬。 “你们不知道哦,那男人和我上完床,转个身就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给别的女人发什么‘宝贝,亲亲’,恶心地要死。被发现了就和我发癫,骂骂咧咧地,提上裤子就跑。一大男人,也三十好几的岁数了,几百的房费都抠抠搜搜舍不得出,想想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怂蛋玩意儿!” “木小姐,我手机可以还我了吗?我知道你听得见!” “来来来,今天都给我好好喝!我也算是明白了,反正天下男人一般渣,与其让他们得了便宜,还不如花钱和姐妹们逍遥快活,你说对吧?妹妹?” 罗生生刚摆好架势,准备开口骂人,没料到这个木馨竟突然杀出个回马枪,“啪啪”两下,打开听黑罐的嘉士伯,往前不由分说,便递到了罗生生的手上。 这女人给完酒,抚平自己裙摆上的褶皱,起身高举酒杯,自说自话地与罗生生碰撞相敬,再故作好奇地向后张望了两下。 “这么晚了,小美女你独个过来酒吧取东西,男朋友也放心的哦?” “我没男朋友。” “咦?怎么?你也失恋啦?” 失恋这两个字,罗生生现在最听不得,一入耳,她的表情便迅速垮塌,板着脸孔,完全是副被人踩到尾巴,不打自招的样态。 “木小姐,我和你无冤无仇,刚才在美林也不是有意要冒犯的,你就大人有大量,把手机还我吧,求求你了。” 这姑娘虽然嘴上说着哀求,语气却不见有任何退让。 木馨见状,眉头微挑,给自己灌下半杯冰酒,对她豪气云干道: “萍水相逢的,我没为难你的意思,说白了都是伤心人,反正进也进来了,小妹妹你不如陪我们喝一杯,帮忙充充人气,乐呵乐呵再走也不迟呗!” “我不喝酒。” “你这小姑娘啊……哎!就是嘴硬!刚才厕所里给烟,如果真不抽,何必犹犹豫豫那几秒?还有看我名片也是,真不夜蒲,哪能那么迅速知晓我干的是销售这行当?说白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赶着趟地和我玩儿什么聊斋,一起搭个伙,吃吃喝喝把这节给过了,不挺好吗?” “好笑!非亲非故,我干嘛要信个陌生人的好意。鬼知道你这么殷勤,是不是想来拉我做鸡呢!” 外头这种骗女孩喝酒,再下药迷奸的惨案,社会新闻里多了去了,罗生生防备心重,可不会轻易就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而木馨这头,从对方嘴里粗听到“做鸡”两字,神态明显怔住了会儿,整个人顿时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被气傻,还是纯粹觉到了无语。 待深吸口气,闭眼将思路捋顺,她才终于重新与之开口: “小妹妹……你想象力不要太丰富!我这人可是识货的,就算拉人下海,也绝不会傻到去勾个穿着蒙口羽绒服,斜背爱马仕的高知大小姐来当鸡。这边我也不再打马虎眼,干脆和你有话直说了吧。我想法很简单,其实就是看你像个被男人甩的怨种,想趁你失恋脑子不好,痛宰一笔而已。其他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就算你敢给我扣帽子,我也是不敢随便戴的,懂了吗?” “你哪只眼睛看我像是被人给甩了?” 这人嘴里又是“被甩”,又是“失恋”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朝罗生生的伤口撒盐,让她好不容易忍住的难受,瞬间又被翻捡了出来。 于是只听这姑娘语调刹那犯冲,满心满眼透露的,都是股置气般的不服。 “脸色、眼神、穿着打扮……都很明显,我们做夜场的,浪荡的男人和失恋的女人,见得最多,甭管你嘴巴再硬,我也一眼就能分辨出你的状态。” 木馨其人,最怕见人哭闹。她听对方嗓音里蓄着股气抖的腔调,知道揭痛了别人的疮疤,玩儿心便立刻就消减大半。 她当下沉吟半秒,想明白后,赶紧捞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包袋,把藏掖其中的手机,又给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好了,不逗你了,东西找到就赶紧回家吧!这大半夜的,你既然不想夜蒲,就别在外头瞎晃,怪招人嫌的。” 罗生生因被对方勾起了委屈,抿嘴憋着哭,隔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把手机给接了下来。 拿到后,她没着急收拾离开,反而瘪起嘴,垂眼看向台面上的啤酒,开始剥离愤怒,思考起刚才和木馨对话里的种种细节。 “你要是招徕像我这种失恋的女人,来你们酒吧消费,一般都会‘痛宰’些什么?” “呃……” 这问题让木馨突然有点整不会了,她挠动后脑,回忆里除了开卡、喝酒、蹦迪,酒吧里剩下的那些项目,似乎都是不太能搬得上台面来讲的内容。 罗生生见她支吾,抬手抹了抹鼻头,深吸掉酸涩,继续追问道: “我听外面的销售说,你们酒吧能点小哥哥,花活还包我满意……是有这种服务吗?具体指什么意思?” “就是找男模陪酒玩游戏,从前没玩过吗?” 女孩摇头。 沉思片刻后,她细想清楚,又一脸懵懂地问询了一句: “光陪酒,不能出台吗?” 原本纷乱喧闹的卡座,因罗生生的这个问题,骤然变作安静 “哇噻……小妹妹!上来就玩这么大的吗?我们UNDA可是正经酒吧,不卖肉的!” “哦,不能出台就算了,我本来还想照顾你一下生意的,呵呵。” “谁说不能了!阿Ben!” 罗生生嘲讽的话音还未落定,不忍大鱼溜走的木馨,已抬手对向空气,打出了一个响指,喊来边上的龟公近前,笑面同他吩咐: “去,让男模队好好整肃整肃,赶紧打起精神,出来上工!今晚他们的任务,就是要给咱这位富婆小妹妹点个清亮的眼药,来好好评鉴一下我们UNDA挑人的眼光!快!快去!别磨蹭!” “诶!诶!好嘞!” 这个阿Ben手脚麻利,得令后一个来回,罗生生屁股都还没被木馨压着坐稳,就见他浩浩荡荡拎来十几个精壮帅气的小伙,教他们在卡座前笑意盈盈地一字排开,挺胸开背地负手站着,任人采撷。 “先上第一批,时下最受欢迎的体育生风格!里头大多是我们从隔壁体校遴选的正经学生,美女老板如果挑完不喜欢,后台咱们还有韩范大叔风、糙汉肌肉男的白嫩小鲜肉。总之您喜欢啥样,我们就能点播啥样。单个小哥哥五百起陪,小费您看着给就行,价格绝对属于业界良心,童叟无欺,尽管放心!” 罗生生没点过鸭,她原本只是联想起程念樟召妓的往事,一时好奇罢了。 然而当猛一下初见这种阵仗,她是既兴奋,又害臊,目色和脑袋几乎同时放空,根本没法专心去聆听这些男模花里胡哨的自我介绍,只得呆呆傻傻地将手指游移着,在空中无效划拉,选了半天,却怎么也选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就他吧。” 临到最后决定时,还是木馨这个老江湖心思果决,干脆直接捏住罗生生的手,定格方向,一锤定音。 留下的这位,花名叫作Justin,是个九九年生的在校大学生,练田径的,个头颀长,肌骨匀称,皮肤微微带点麦色,长着副治愈系的五官,嘴角上翘,特色是右颊有个明显的梨涡,每当展露笑意,都会教人格外欢喜。 当得知自己被选中后,这男孩满脸都是兴奋难当的欢畅表情。 等队列里其他男孩退场,他略带羞涩地理了理自己卫衣的下摆,曲膝半跪下来,照往常规矩,开始帮整桌的姐姐们一个个地倒杯添酒。 其间他姿态煞是乖巧,说话语意温柔,看得出是个十分富含教养的小孩。 也不知是否有意,直到服侍完毕一众他人,这个Justin才终于想起要把酒斟到自己金主——罗生生的面前。 只见他现下提起杯口,点了点桌面上各色玲琅的酒液,用手背状似无意地压下脸上赧然的酡红,喉间怯怯出声,眼色闪躲地朝她试探问道: “漂亮姐姐,你想喝哪种?” “是想烈一点,像威士忌这样,醉得快些,还是想清爽一点,像啤酒气泡酒之类,能够喝得久些?” “又或者姐姐你不爱喝酒,只想……嗯……只想尝尝甜水的味道,来让我陪你浅浅地开心一下子呢?” 气他(上) “妹妹我和你说……男人他妈的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狗屎!稀巴烂!谁碰谁倒霉的垃圾玩意儿……” 木馨其人,豪爽快意。 酒过三巡上头了以后,她忘情地勾住罗生生肩膀,不断历数自己被渣的往事,表达对男人这种生物,既爱又恨的复杂情愫与咄咄谩骂。 罗生生酒量素来一般,拼过了几轮,此时也正是醉意弥漫的晕头状态,对方说什么,她就附和什么,没有主见。 “唔……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诶……我的好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在另一边侍酒的Justin,刚刚全程都保持着垂头的姿势,默默静听她俩埋怨。等抓住时机,终于寻到对话的气口,他眼中便忽地黠光闪动,适时爆出句不满,十分巧妙地寻回了自己久违的存在感:“至少Justin我还是很乖的,从头到尾只知道哄姐姐们开心,嘴甜手快,和外头那些蔫坏的男人,可绝不是一个路数的东西!” 他这话,无论语气,还是句意,都说得煞是好听。 然而罗生生闻言,只淡淡睨了身侧一眼,饮下他递上的新酒,并未急着开口接招。 这世上高杆的男人,哪种是她罗生生没见过的? 论嘴甜,宋远哲要是肯认真地出来表演油滑,哄人的本领,可绝对不会比这个毛头小子来得逊色。 也得亏那人家世雄厚,犯不着像他们一样为了生计发愁,不然如果他愿意出来当鸭,凭那混血的样貌,和服务女人的老辣手法,铁定也能在业内闯出一番绚烂夺目的天地。 咦? 怎么想着想着,竟还想到了宋远哲的头上。 啊!呸! 罗生生皱眉,于心内暗道出一声晦气。 Justin见她表情似有不悦,心思敏锐,立刻近靠着挨贴,有意无意用自己练得恰到好处的胸肌,去蹭她上臂,不光传递着熨贴的热度,亦造出了几许织物加成后,挠心挠肺的痒意。 “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Justin呀?” 这句话,他是咬着罗生生耳朵说的。 嘴里含混酒色的气音,糅合着少年鼻息的炽热,一同拂过女人耳廓,惹得罗生生又是缩头,又是颤抖,起了一身酥麻过境之后,寒毛倒竖的鸡皮。 “没……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都不看看我,给你倒酒不喝,朝你说话也不回,绝情死了。” 要了命了。 话说这孩子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不到,风骚起来,却和盘丝洞的母妖精一个样式,不光嗓音发嗲,手也极其不安分地摸上了她的腿根,搓来抚去,隔着布料,弹拨琴键般,轻弄着女人最是敏感的内侧神经。 “喝喝喝,我喝还不行吗?” 罗生生没辙,为了撑住气势,不被人当作可欺的怂包,只得抬杯硬着头皮,将混合的酒水给一口闷下。 就在这姑娘仰头喝酒的间隙,木馨微微后躺,扶额朝Justin使了个挑眉的动作。 对方接收后,立刻会意,点头致以了然的眨眼,招手麻利叫来边上同事,窸窸窣窣与他吩咐几句,再转头拢上罗生生的耳朵,问她要不要点个神龙套,风光整场。 “神龙套?唔……太贵了……” 罗生生虽然醉意朦胧,但还不至于真傻到去当这个冤大头,花十来万就为博个虚头巴脑的“面子”。 “那就点个单瓶的黑桃A,帮我冲冲业绩呗?不然我哪晓得你是真喜欢我,还是就想吃我便宜豆腐,再拍拍屁股就走?” 夜场里,哪有单纯的货色? 这个Justin表面涉世未深,实则满肚子都是心机。趁她没有防备,用一招以退为进,欲扬先抑,知道直接上贵酒容易被拒,就先拿个神龙套唬人,以此显得近万的香槟,点起来也好像没那么让人难以承受。 这是卖酒水常用的伎俩,简单,却十分好用。 果不其然,罗生生只大致留心,看了眼台面的酒单,迷迷瞪瞪点了两遍价签的位数,最后还真就着了他们的道,讷讷点头把黑桃A给答应了下来。 这事太顺,本以为会有拉扯的Justin,没想她能这么爽快,手上撩拨着情色的动作,做到一半,突然就起了滞涩。 他的左手,在这股恍然中不禁上移,捻起女人鬓角的碎发,轻绕缠卷在自己中指,双眼则微微眯起,认真细致地打量起对方不加修饰的侧颜,用沾染了迷离的目色,遮盖住眼底锋利的研判本心。 虽说刚才喝了不少酒,但掺杂着奶味的白花香气,自罗生生脱去外衣伊始,就一直随她体热而不断发散,萦绕男孩鼻端。 这味道十分好闻。 沁人心脾的。 时间久了还容易教人沉迷。 因她同意点酒,算是帮他完成了当晚的业绩,亦赚够了提成,Justin陪侍初始的迫切感便逐渐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慢慢从心间滋长的旖旎幻想,和风流遐思。 男孩垂眸回忆,冥冥记起—— 刚刚这个姐姐好像说过要带人出台的。 不知她现在……还愿不愿意? “姐姐,你电话又响了。” 台面上,罗生生反扣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Justin嘴上出言提醒,实则面色里显露的,全是不耐的神情。 已经不知是今夜第几次了,那个备注叫“死男人”的家伙,偏偏不依不挠地来电个不停,好像非要把她电话打到接通,才肯善罢甘休似的,实在执着地让人感到心烦。 “嗯?” 酒劲上涌,罗生生辨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也无心去理台面上震动的手机。现下她只觉得头脑发晕,随口答应一句后,便立刻把脸埋进Justin劲瘦的肩窝,“咿咿呀呀”碎嘴了一堆毫无逻辑,又词不成句的鬼话。 她就这样,将柔软的唇瓣点触在男孩侧颈,在呼吸喷薄的温暖过后,默默遗留下一摊潮湿而又润泽的凉薄痕印。 再有心机,也毕竟还是个刚长成的少年,被这样无意识地撩拨过后,Justin难忍自己喉结的吞动,开始下咽口水,用力强抑起小腹往下,正在蠢蠢抬头的燥热冲动。 “要不我帮你接了吧,省得他再烦你,你说好吗……嗯……Vivi?” 问完,他贴心地帮罗生生理了理蹭乱的碎发,状似无意地歪记头颅,正好不偏不倚亲上了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罗生生不喜这种亲昵,皱眉掸手将他推开,敷衍着嘤咛了声“随便”后,干脆蹬掉鞋,蜷腿缩进沙发,转而面向木馨那侧,寻了个舒适的姿态,就这样闭眼假寐了过去。 Justin见状努嘴,心里窝火,却不知该怎么发作,他捞起了罗生生手机,意气作祟下,也没管三七二十,直接就按下了接通的绿键。 “喂?哪位?” 此刻已至午夜,正是UNDA生意最火爆的时点,舞池里MC烘热气氛,带起人浪欢呼,把环境音弄得格外有些嘈喧。 Justin等了会儿,没听闻对面答复,以为是这头太吵的关系,于是特意躲到了罗生生的背后,借她格挡掉些杂音,继续问道: “哪位啊?Vivi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事就留信息吧,她醒了会看的。” 这句说完后,对面仍旧无声。 手机翻转,男孩确认了眼,发现对过并没有挂断,眉间瞬间蹙起了疑惑的褶皱。 大约是他动静太大,挠痒了罗生生的后背,只见这姑娘蓦地回头,颇具不满地甩了个眼刀给他,嘴里狠狠道: “你别亲我又摸我的!烦死了!” “呃……嘘!” Justin也不知为何,虽然电话那头半句话没说,只有呼吸声愈加粗重。但就是这股无形中透露的反常,迭加上罗生生暧昧的抱怨,让他不禁觉到了阵阵心虚。 电话里这个男人的反应,不明所以,竟莫名在他心中,催生出种……会被对方爆揍的奇怪错觉,而且这种压迫感,随沉默递增,来得既具象又强烈,让人倍感心惊。 不过还没来得及担忧几秒,当他提手捂住罗生生的小嘴,再转头看向手机时,通话的界面,却早已因对方的挂断,而跳转至了锁屏。 真是个诡异的人…… 并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纠葛,抑或是愤怒的质问,对方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无声无息,安安静静的状态,也不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不断朝她打来电话,到底是出于什么用意或者居心? 其后他们的卡座,又在木馨带动下,闹腾出了不少火花,摇骰和酒令接踵不停,惟有放回桌面的那台手机,却被消弭躁动,又回归到了板砖似的平和当中。 最后直至Justin驮着烂醉的罗生生一同坐上的士,它也再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死男人”的打扰。 “Vivi,你家住哪儿?我让师傅送你回去?” 这姑娘后程喝酒如同饮水,整个人醉得太过厉害,迷糊到就连怎么给手机解锁,都给忘了个精光。 害得那几万的酒钱,全都给赊在了木馨的账下。 实际上木馨喝得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只要是碰上算账这回事,她的头脑就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明,且工于精算,绝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不该吃的哑巴烂亏。 临散场时,她任人搀扶着,特意叮嘱了Justin,要他跟车把账讨回来,不管是睡是哄是骗,总之就是得使出浑身解数,从这小富婆的身上,把油水都给她搜刮干净,多退还是少补,全由他这个小鲜肉,伺候人本事的高低定夺。 Justin说白了,本职不过一个大学生而已,干这行当,纯粹就想靠青春和美色,赚点拿来打游戏的外快罢了。 他之前从没有出台的先例,也向来不屑真去傍富卖肉,走上职业化的不归路。 然而今晚阴差阳错的,他就着车外快闪的霓虹,注视着罗生生,看她熟睡中娇软的脸孔在明暗中变换,竟意外生出了“做鸭也不错”的自贱想法。 前头司机当下已开出了宝塔东一段距离,不过导航里的目的地,始终都空白着,没有个着落。 “小伙子,你们到底要去哪里?” Justin于出神间听问,挑起眉弓,表情略显苦手。 “呃……Vivi,你要是再不说家住哪里,我可就随便找个酒店去开房了哦?” 男孩在“开房”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说完还特意掐了掐罗生生腰侧的软肉。惹得对方不禁皱眉乍醒,极其嫌弃地扭捏了两下,双手则迅速捂脸,用掌跟揉搓眼睑,抗拒着答复他道: “谁要和你开房了……唔……听好了……我家住在中环的观棠,3幢,22楼……哼哼,整层都是,老大老大了……” “你们快开!我现在就要回家!” “晚了……阿东是要生气的……唔……他要生气的……” 气他(下) 观棠的门禁森严,外来车辆若要进入,少不免会被保安一顿盘问。 Justin替罗生生答完幢号楼层,本以为就能放行,没想物业一听他们找得是3幢那位,神情立刻变作机警,非要和业主沟通确认,才肯开闸让他们驶入。 接待的这两个执夜勤的保安,做事果敢雷厉,等告知完毕,也没给车内任何推拒的机会,直接翻出业主名录,拿起岗亭话机,朝着上面的号码就给拨了过去。 “程先生不好意思,夜半打扰了,我们是观棠的物业,门口这里有两位访客现在说要进来,不晓得您知不知情?” 这通电话没开免提,后座摇下车窗,只听门卫说完这句,后头就全是些“嗯嗯哦哦”的附和。对话中途,保安眼神总会时不时地瞟向车内,朝向话筒描述时的语调,客气又低微,很容易就能从中辨别,电话另头所谓的“程先生”,来头肯定非同一般。 后座此时正抱着罗生生的Justin,竖耳静听了全程,他虽然表面是一派自若,实则心内,却早已擂鼓个不停。 UNDA说白不过算个中档价位的闹吧,这孩子平常接待的,顶多就些小富小贵的档次,根本搬不上台面。 而观棠这个小区,在安城是出了名的私邸豪宅,光是住在里头,就代表了对方非富即贵的身份,更别提这种能让见惯权贵的安保,都点头哈腰的人物…… 要是再和酒吧里那通无声电话联系到一起,这事真是越琢磨,就越让人胆寒。 Justin害怕别头次“出台”,就惹上什么得罪不起的大佬……后悔刚才就不该听信木馨的鬼话,被色欲冲昏头脑,接下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追账烂活。 “你边上是罗小姐吗?” 保安电话打到一半,不知对过提点了什么,突然移开听筒,探头望向车内,出言发出询问。 Justin眨了眨眼,他并不知道罗生生姓氏,但为防止露怯,同时也为尽快送佛到西,他还是强装着镇定,淡淡回了句“是的”。 “你早说是罗小姐不就好了,还省得我找程先生这些麻烦。进吧进吧,车子一路开到底,然后左转,看到第一个垃圾分类的标志,就是到了。” 门卫挂掉电话,确认车内人的身份,说话的态度忽而放软,也没再多问其他,开闸完毕,甚至还主动帮忙司机指路,表现得热烈又殷勤。 开出段距离后,Justin抬手,轻轻拍打起罗生生的侧脸,意图让她清醒。 “Vivi你全名叫什么?你和那个程先生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问,不耐地“啧”过一声,罗生生用力推开对方勾肩的手,皱着眉头,长吁出胸内淤积的一口闷气。 “你既然不知道我名字,为什么要回答保安我姓罗?” “哎呀!Vivi你什么时候醒的?” Justin震惊。 罗生生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撇头没有作答。 刚才车窗摇下,她被冷风浇灌,实际早已半醒。只是外头正在通话的关系,这姑娘为免被拎出来和程念樟对话交集,于是只能假装沉醉,好来挨过这段尴尬。 想想也是的…… 分都分手了,那天狠话既已放了出来,人家现在也对外公示单身,自己还舔着脸半夜到他居所打扰,怎么看,都像是场放不下旧情的拙劣表演。 丢份,又难看至极。 不过罗生生刚才也留心了一下岗亭里的通话,从头到位,没听物业提及程念樟在家这茬。 而且搜寻印象,按原定的行程,情人节这人应当在上海和杭州连轴出席品牌活动,加之次日又是除夕,第二天清早,他还得带上团队,马不停蹄地飞至北京,去参加春晚的排演和直播。 她看过小谢做的Schedule,中间的各个事项,工作室都安排衔接地十分紧密,凭程念樟效率至上的做事态度,是绝不会多此一举,特意抽出时间来周转安城的。 以前热恋的时候不会,现在分手了,自然更加不会…… “这样,你等会儿扶我上去,帮忙拿点东西,咱俩再一起下来。你不用多怕,上面家里应该没人,弄好了我帮你结账,会再多给一点小费,可以吗?” 事情发生便发生了,懊悔也无多用处。 但罗生生不想既丢面子,又丢里子。 程念樟不在的话,她想就干脆把事情做得再决绝一点,虽然招数细辨起来,还是略显低级了些,但名头上,借口过来搬家,也总比还有留恋,听来更加洒脱和释然。 闻说这套安排,身处局外的Justin是满头的雾水,他目前连罗生生叫甚名谁都还没搞明白,自然更弄不懂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到底是深是浅。 不过一听能够拿钱,男孩也顾不上其他,目色霎时炯炯发亮,迅速满口答应着,拍胸脯把活给通通包揽了下来。 “没问题,姐姐你说什么,我Justin照办就行!” 语气恳切。 这孩子小小年纪出来混迹,学得了一手见风使舵,见钱眼开的好本领,别说,还真是让人倍感叹服。 到达3幢以后,罗生生关照了声司机,让他在楼下多等片刻,便让Justin搀着还在腿软的自己,相携乘梯,向上行去。 梯门打开后,22层门外的玄关,照常熄着灯。 罗生生顺手摁下开关,将空间点亮,再习惯性地瞥了眼放鞋的地毯,没想刚一定睛,就被上面一双散落的男式德比,给差点吓掉了心魂。 Justin见她表情讶异,目光停滞一处,于是也不自觉地跟着斜瞟了一眼。 那是双大约43码的男鞋,Prada最新的方头款式,鞋面很干净,而鞋底却粘了不少外头的积雪,从融化的状态来看,彼时离主人归家的时点,应当相隔并不算太远。 “糟糕,好像有人在……怎么办?我要不要先走?” 这孩子怕惹事,见状锁眉,双手胆怯地搭上了罗生生肩膀,凑近女人耳边,小声合谋了两句,语气难掩惶恐。 “呃……” 罗生生表情纠结地抿了抿嘴。 门口电梯的动静,家里正常都能听得清晰,只要上来,实际就很难再躲得过去。 罗生生不想拉陌生人下水,但当前,她也确实还没做好准备,独自去和程念樟面对面地周旋。 在脑中琢磨应对后,她试探着拢上Justin的右耳,低声开口,窸窣说了几句计策。 与对方确认过无碍的眼神,罗生生便突然装回一副醉态,软躺进Justin臂弯,用力抽开隐藏式的鞋柜,嗲声招呼他道: “快……唔……快换鞋……我累了,想进去困觉了……” “咳!”男孩咳嗽一声,强压住麻乱的心绪,调整好表情,认命般地配合她道:“好好好……我换,我换。你再坚持会儿,进去躺下就轻松了。” “唔……那说好了,你要陪——” “啪嗒” 罗生生正变换姿势,拦腰环抱Justin,话到一半,末尾的“我”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身前房门应声被人从里推开。 “程、程、程念樟!!你是……程念樟吗?” Justin脱完鞋,抬头见到来人,瞳孔瞬间应激放大,说话语无伦次地,搓手把眼睛擦了又擦,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和这种量级的人物,有如此私密且近距离的接触。 然而与他的激动兴奋相比,程念樟表现出的态度,则显得格外淡漠,并且轻蔑。 男人撑住门把,微微昂首,双眼半阖着,低垂下看,将视线全部落在了罗生生背对他露出的后颈,还有掐腰拥抱时,在男孩卫衣上,抓出的碍眼褶皱。 “是的,我是程念樟。”程念樟下压着嗓音开口,话到一半,缓缓伸出左手,指向女人绵软的背影,低声问询:“她怎么了?” “哦哦!你说Vivi吗?她……哎呀!” 罗生生眼疾手快,听出Justin整个被程念樟拿捏住的语气,赶紧用劲拧人后腰,示意要他闭嘴。 见男孩不成器,这姑娘还是决心自己出手,贴着Justin的侧肩,慵懒转身,面向室内,单手捂住自己左边微红的面颊,笑眼倒弯着,故意佯装出懵懂的姿态,半痴半醉地对向程念樟,调侃着开口: “咦?好巧噢……你怎么也在这里?哈?。” “为了回来找你,特意推掉了杭州的行程。” 他在解释,语气很是认真。 “哦……”罗生生听言,先是有些愣神,而后捏紧胸口布料,强行克制着心脏的快跳,攀住男孩肩膀,借力让自己于晃悠中,将身躯尽量站直。 她怕自己心软,于是低垂眉眼,刻意躲开程念樟熠熠的视线,再懊恼地拍打自己前额,嘟起嘴,状似无心地爆出句埋怨: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呢……哎……那Justin,看来我们只能去别的地方睡了……唔……好晦气哦,真的是……晦气死了……呵。” 这话没什么脏字,但相较于对方的坦诚,意涵却让听者格外有些难受 Justin眼珠快转,用余光观察两人的状态,开始恢复起惯常审时度势的机敏。 按照刚才和罗生生说好的剧本,这会儿他本该接招下来,然后再带这位姐姐潇洒离开,上车结款,最后一拍两散,皆大欢喜。 但凭他此时的预感,事情肯定没罗生生想得那么简单顺畅,就能轻易做出个了断。 “姐姐,你瞎说什么呢?我就是奉命跑腿送你回家而已,到了结账就走,不陪睡的。” 果然花钱找的男人,是没有忠诚可言的。 罗生生没想谈好了价钱的事,临到头,还能被这家伙给反摆一道。她当下头脑蓦地进入种放空的状态,神情恍惚,嘴里也哑然不知该接什么,才能在程念樟跟前,挽回稍许颜面。 “她花了多少?我帮她结。” 程念樟缓步走出一些,从Justin身边将出神的罗生生扯近,而后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好似并没有把刚才这女人,意欲激怒他的言辞,给放在心上。 “酒水和谈好的小费,一共八万八。” “八万八?你抢劫啊!” 听到数字,罗生生顿时惊醒,也顾不上其他,冲上前,指着Justin的鼻子,就是一顿跳脚。 “是真的八万八呀,你们不信可以问馨姐,除了酒水,咱其他服务也是要收费的呀?姐姐你忘了吗?” 这人呐,向钱看齐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格外孤勇。 Justin年纪不大,但心眼子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少长。 他盘算着程念樟这种位居顶层的公众人物,今天不光被摸到住址,还被抓着了恋情。他当下不过借酒钱的由头,要点封口费,对他们来说,应该早已见怪不怪,根本算不上什么多过份的事情。 这一招仙人跳,他是之前从同组的男模那里听来的。没想自己今天头次实践,倒也使得分外趁手,就算漫天要价,竟也没让半点子心虚,给败露在脸上。 罗生生当下因被骗而气急,根本来不及分辨这些话里蕴含的弯绕,脱口直接就朝他爆出了句愤然的质问: “你不要信口开河?我点什么服务能花八万?” “程先生在呢……这事不好当着面说吧……” “关他什么事?别以为我不了解行情,外面就算叫十个鸭一起上,也用不了八万!” “够了!” “鸭”字蹦出的瞬间,程念樟当即深吸一气,连带着捏握罗生生上臂的左手,劲道也跟着逐渐加大。 他低首闭目沉吟,在几秒默然过后,复又朝着Justin所在的方向缓缓抬头,扬指点向天顶,神情凛冽地告诫道: “先进去再说,监控底下不是能聊这些的地方,你放心,我老婆花的钱,该给的,一分也不会少你,听清楚了吗?” 他叫她老婆? 罗生生怔怔,眼眶难忍欲哭的冲动,下意识地开始扭捏,想要从他手里挣脱。然而就在这姑娘将将张嘴,欲要反驳的当口,没想程念竟抢先一步,沉声喝止道: “生生,我现在心情很差,你最好乖一点,别作。” 说话间,男人低眉松开腕上袖扣,借动作遮盖住了眼底寒光,话音出口,却依旧难掩语调愈渐低走的那股肃然杀意。 挽留 三人走入室内,程念樟垫后带上把手,趁着对方不设防备的间隙,快速旋动两下按钮,将房门做了反锁。 “先坐吧,你要账的金额不小,有些细节,我还需要和你再确认一遍。” 说这话时,男人行走着,将袖口翻卷上挽,露出捏拳放松后,下臂青筋牵动的痕迹。 罗生生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吞咽口水,挪步躲到边侧,不敢发声。 室内点灯通明,没见过世面的Justin瞬间被眼前极度开阔的空间设计,和简约奢华的家装给吸引了大半注意,暂且抽不出神,去细心分辨周遭氛围的微末变化。 不过毕竟身处在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一些基本的警惕,这个男孩该有还是有的。对方让着坐下,他犹豫两秒过后,仍旧选择定身站靠门口,并未向内前行。 “哦……您要问我什么?” “她去的哪家酒吧?” “呃……我们店叫UNDA,宝塔东金街和长运堤都有铺面,Vivi今天去得是金街那家。” “呵”听闻是金街这种不入流的地界,程念樟不禁漏出嗤笑:“你呢,叫什么名字?” “Justin啊。” “我问真名。” 程念樟当下夹着烟,背倚岛台,说完这句,便从口袋掏出火机,拢手送嘴点燃。 橙红微光映亮男人脸孔,只见他此刻眉心紧皱,目色里写满不善,迭加视觉上的恐怖谷效应,让他本该俊秀的面相,尽显皆是可怖,看来压迫感十足。 “我做得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就不透露真名了,怕说出来,传出去会给家里丢脸。”Justin机警,他于冥冥中察觉到问话似有不对,遂语气也不自觉变得凝重了起来:“程先生,我不过就是过来送人,顺道结账而已,扫个码就能解决的事,您还是别搞得太过复杂。” “哦?复杂吗?”程念樟用执烟的手点上额角,问完后,行步走向他,揉摁指骨,教关节发出接连的“咔咔”脆响: “那我简单一点。” 空荡静室里,这个男人说话的声量虽然不高,但他咬字切齿,音节顿挫,入耳听来,却是异常令人感到发聩。 Justin初始有些懵然,待反应过来事有不妙,立马转身扣动门把,作势想要出逃。然而无论他当前怎样提拉抽拽,面前的门扇都纹丝不动地,始终没有半点能够开合的迹象。 就在这孩子最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偏偏祸不单行,连续的肘击自后正中他的肩颈,使得前额被连带着“砰砰”磕向门板的中央。 这几下击打,程念樟下得都是死手。 “呃啊!!!” 头骨撞击厚木,造出剧烈的颤动,回震于男孩颅脑。一瞬间,耳鸣、眩晕和胃泛的恶心同时发作,直接涣散掉他的神志,让这孩子只能趴伏门板,妨似丧狗般滑落,抱头蝇声发出哀嚎。 程念樟双眼微眯,深嘬口烟尾,拂手掸去身上落灰,而后曲腿下蹲,揪住对方后脑的短发,迫其不得不仰面对向自己。 “我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Justin……” “砰!” 新拳下落。 “不识相的东西,我的女人你也敢碰?操!” “程念樟你停手吧!稍微教训一下就可以了,千万别把事情闹大!” 罗生生是怕他发火的,这男人每次动起真格,既凶狠又不计后果,旁人根本拉不住架。她当前出于自保,只得扶墙躲在远处,试探着用言语制止,妄图能够唤回他的理智。 男人听言,动作稍有停顿,摁死手下的头颈,便转而将视线对向了声音的来处。 “他摸你又亲你哪了?” “啊?” “听不懂吗?我问,他碰你哪了?酒吧里,你和这些鸭都玩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嗯?” “没……没有的,没玩啊……” “嘭!” 罗生生捂眼。 因她撒谎,程念樟下抿唇线,对准男孩脆弱的小腹,直接又发泄似地送上了一顿脚踢。 “别打了!他只是我叫来陪酒的,最多喝醉的时候碰了两下,但真的没有做其他事——” “呵,只是陪酒。” 罗生生话到一半,被程念樟用冷笑打断。 此时恰好指间旧烟烧尽,抛却后,男人撸起额发,于手震中,又摸出了一支新烟点上。 他表面看来暴虐,实则从头到尾,都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借着此番吞吐的动作,程念樟调整呼吸,尝试捋清些思绪,让自己能够重新归于镇静。 地上这个叫Justin的杂碎,当前抱肚蜷缩着,整个人悄无声息的,看来确实已不宜再打下去。但他的嘴巴实在太紧,戒备到连姓名都不肯透露,更别提类似家世和人脉这些,能被逼问出来供程念樟抓住的把柄。 “一共叫了几个鸭?” “就……就他一个。” 罗生生答完,不禁后退半步,闪进衣帽间里,轻拉移门将自己的半身遮住。 “你现在是真的不挑,这种货色,居然都能看得上眼。” “这孩子才十九岁,年轻就是本钱,而且又不是谈恋爱,我还盼他多大能耐不成? “嘭!” “啊!!” 罗生生话音刚落,程念樟立马下脚,朝向男孩背脊,再次送上了一记重踢。 “刚才说过,我今晚心情很差,这些摆明了我不会爱听的浑话,奉劝你最好少讲一点。” 说完这句,男人不等答复,再次提裤下蹲,伸手将Justin的下颚掐紧,而后从地上把人捞起,一路揪扯着对方卫衣的领口,扔掷般,朝向餐桌甩了过去。 桌沿蓦地截断下腹,尖锐的冲击,差点让男孩当场就把胆汁给吐了出来。 Justin现下趴在冰冷的岩板,身体里的脏器因瞬时的刺激,而痉挛着抽搐个不停。他几度挣扎,想要撑手站起,却通通被程念樟给摁头压了下去,将他所有求生的努力,全数化作成为一场徒劳。 “手机拿出来,你不是来要账的?我扫码转你。” “不……不要了……放我走吧……钱我不要了……求求你了。” 程念樟闻言失笑,连带着嘴里吐出的烟,也变得有些零碎。 “结账和打你,是两码事情。我老婆既然确实点了你们的’服务‘,那该清的账,是绝不会少你的。手机拿出来,明天就是年节,早点做个了断,你也好早些回去,和家里人团聚,不是吗?” “我没有家里人。” “哼,真是嘴硬。” 耐心耗尽,程念樟掐掉烟,蔑笑着将其翻身,而后从这人的卫衣口袋里,直接掏出已经碎屏的手机,再强行掰过男孩食指,教他按下指纹识别的侧键,将屏幕解锁。 男人点开对方微信,里面置顶的群聊只有一个,名称是“安大17级电子工程系”,里头他修改了备注,应该用得是实名,姓尹,名叫良辰。 其他最近的聊天记录,除了个奶奶,就再见不到任何家庭成员的踪影。 “老人家靠田头微薄的营生供你读到名校,头脑看起来应当不差,却有学不好好上,成天钻研这种丢人现眼,出卖皮肉的生意——” “你懂个屁!把手机还我!” “呵,放心,我不是爱多管闲事,偏好救世的个性。”程念樟说时,闲闲走向客厅,从台面拿起自己手机,扫他收款码,分批次,一共转了十万给到对方:“现在账款两清,你可以滚了……尹良辰。” 末尾的姓名,被咬上重音,饱含着威胁的意味。 男孩捂住剧痛的腰腹,跛着腿,艰难地向他走来,靠近后立马恶狗般夺回自己手机,第一时间开始核对到账的金额。 零钱包里显示的余额,位数不多,而他却来来回回数了一遍,又一遍。 这孩子半张着嘴,心里方才憋闷半天,本有许多脏话要骂,然而临到最后出口,万千消弭,也不过只剩一句不情不愿的“多谢。” 简单的两字,情绪却蕴含复杂,不甘有之,屈辱有之,妥协,亦是有之。 程念樟不爱救世,但也不妨碍他点醒他人自甘堕落的后果。 待终于送走无关的外人,程念樟陷坐进沙发,饮下茶几上,开门前喝剩的半杯烈酒,而后仰头靠躺着,用手背遮挡住刺目的顶光,满身散劲,显露出强撑过后的怠懒与疲惫。 罗生生挨在门后观察了片刻,她没有留宿的打算,因害怕惊扰到他,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内间走到了门口。 就在她按下门把,决心离开时,身后却突然爆出了声低哑的挽留。 “别走。” 分道扬镳 听声后,女孩刚刚平息的心跳,又逐渐开始漏拍。 她深吸口气,抑制住回头的冲动,没有停下开门的动作。 “生生,这样不累吗?” “啪嗒” 门锁弹开的瞬间,室内传来沙发皮料的窸窣,和由远及近,软拖趿拉拍地的连簇声响。 罗生生定住向外的步伐,身后逐渐挨近的,是男人靠贴时发散的热度,和古龙水后调橡木的香气,以及一些不及散去的烟草弥味。 程念樟伸手往前,摁压住她握把的手,缓缓将门重新拉回、关实。 这个男人当下的鼻息虽然有被刻意压制,听来却仍旧难掩粗重。 “程念樟,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快放开我!” 鼻头酸涩上涌,罗生生未免不争气,恶言相向后,干脆缄口咬住下唇,扭动右腕,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桎梏中抽手。 可惜这个男人的劲道实在巨大,她越是挣扎,就越是被他掌心给捏握更紧,不得解脱。 “今天是情人节,我给你买了礼物,留下看看再走,不会耗费太久……可以吗?” “呵,情人节?早过十二点了。”女孩抬起左手,甩正腕上表面,将时间示意给他:“理论上,你说得已经是昨天的事情,这种过期不候的道理,你为什么总弄不懂?” “哦。”程念樟恍惚:“原来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对不起,是我粗心。”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别这样真真假假地演来演去。昨天刚发公告说自己单身,今天又在外人面前喊我老婆……真的,恶心死了!好的不学,却偏偏爱学宋远哲身上我最烦的那些个损样,有意思吗?程念樟,你自己想想,对我这种用完即弃,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费力再使这些招数,真的有意思吗?嗯?” 话很难听,亦饱含着恶意。 罗生生收嘴甫一说完,空气便瞬间落入凝滞。 程念樟闭目调息,喉结上下滚动,克制住冲动,暂且咽下对她刻薄的难忍,另起话头道: “晚上七点从上海落地安城以后,我开车去酒店外头等你,一等,就等到了现在的时点,过了日子也没有知觉。中途困倦了,就点支烟消解。盘算间隔,抽完一根,给你打一通电话。你可以回看自己手机的未接记录,如果我没算错,应该是二十通,不多不少,刚好供我把一盒新买的七星废掉——” 说到这里,因说话转换气口,男人的音调有些顿挫,罗生生明知肯定还有后话,却突然出言打断,不愿再听他扮苦下去: “讲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在现场,鬼知道你嘴里说得是真是假?况且分开了,就该各过各的,你自己不爱惜身体,难道今晚抽死了,还要赖我头上不成?” 这姑娘此刻嘴里看似在飙狠话,实则临到后来,尾音却愈渐败露出颤抖。 通过触感的变化,程念樟能明显感知掌下包笼的软手,有了些许松劲的势头,连带着她紧绷的身体,也慢慢从戒备中,开始生出几分放软的踪迹。 于是这男人不再胁迫,放开手,改换拥抱的姿态,微微垂头,贴近她的侧脸,自呼吸间,带出几许若有似无的酒气,妄图引她复醉。 “我说你不会信我的,旁人居然还当这话是在说笑,呵……” 程念樟自嘲,在说话时,他无觉收紧环抱的双臂,借调整站姿的动作,默默后移,把女人带离了门口这片区域。 事情的走向,由此变得有些奇怪。 罗生生象征性地扭捏了几下,发现徒劳以后,经一声叹气,将肌骨放软,干脆就随他去了。 “我不是故意想来找你的,你不要有什么误会……看那孩子的反应,刚才你应当付了他不少,等一下发我数目,我再把钱转回给你吧。” “那是封口费,公关而已,和你没大关系。” “哦。” 他这人怕矫情,做事总爱用些天花乱坠的名目包裹本心。 罗生生是懂他的,自知多问无益,加之自己也不是个爱听情话的个性,就没再逼问下去。 “你买了什么礼物?” 她回头,扫了眼男人侧肩,又迅速避嫌地垂首下去,不敢对视。 程念樟听问,牵过她手,将人带到书房。 “我不太懂相机的型号,活动时瞥眼有徕卡的快闪,就让小邹过去买了一台。听说是最新的款式,能放进包里,这样你日常用,也足够方便。” 红色纸盒打开,里面放着台限量款的Q2,边上黏着张品牌统一机打的小卡,赠言是“记录此刻,爱意永存。” “我不喜欢徕卡。” 她喜欢的。 “是吗?”程念樟原本希冀的表情,瞬间挂相,变作为沮丧:“抱歉,是我没做好功课,只当贵的就是好的。” “你别这样,别总把对不起和抱歉挂在嘴边,好像说多了,就能赎罪一样。你难道真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 “那你在意什么?”男人逼近:“你不能每次只埋冤我做得不对,指责完就拍拍屁股走人,留我自己没头苍蝇一样无处意会,从不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去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这样很不讲道理,你知道吗?生生,真的,太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程念樟你扪心自问,你到底只是在意输赢,还是想解决问题?你当时说,你想过下去,我虽然嘴上拿乔了点,但心里总归还是信你的。想你都已经在来得路上,那就傻傻坐酒店里等呗!等你不过刀子嘴豆腐心,等你愿意放下身段带我回去,等你能低头来和我诚诚恳恳地交代认错……然后呢?你猜我等到什么?” 罗生生说到这里,喉头忽而哽咽。 这姑娘本就是易哭的个性,今晚硬挺着,一直忍到现在,却终是没逃过排比的威力,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出了眼泪。 停顿一会儿后,她伸手抵住程念樟的挨近,撇头继续: “呵,你要两清,好歹也自己过来和我说啊?让小谢奔波,搞得像场公事一样,算什么男人?而且就算这样了,你还不过瘾,偏要再出个律师函来昭告全世界,颠倒黑白的,反倒把我弄成了被甩的那个,让人看尽笑话。不止绝情,心也是真的有够毒辣。我要不是早有预备,外加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换作别个心态脆弱些的人来面对,你这样一刀刀诛心,和杀人又有什么分别?” “我没想那么多……其实在关乎你的事上,我的情绪控制一直很差。当时多半就是置气作祟,你说你只爱赵程东,这话你自己应该知道,说出口了,就代表我们终归不是一路的人。世事总有变故,我不可能回得去十七八岁的单纯。你把话说得那么轻巧,也不过是未经他人苦的劝善,高高在上的,对我难道就不算是种残忍?” 罗生生听言,心生片刻哑然。 程念樟抿了抿嘴,略略手抖地尝试去握她掌心。 “生生,我不是很会自辩的人,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也不屑去找多余的借口,把该论迹的事,往虚无缥缈的论心上引。我知道这个世上没有无限包容这回事,但人要清醒,要和尊严搏斗,要面对自我的不堪……本身就是个很痛苦和撕裂的过程,它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给我机会,你懂我意思吗?” “好笑!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罗生生甩开男人,退步将他离远:“做错事,就要吃苦果,多简单的道理?你自己冲动造的孽,伤害完我感情,然后三言两语,花点钱再随手买件礼物,就来硬要我原谅,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点?其实我也看开了,凭我的条件,缺什么也缺不了男人,离了你,找谁搭伙不能过日子?想再挑捡或省事一些,还能嫖鸭……其实都是差不多的货色,你教训那孩子的时候,也不想想自己又高级地到哪儿去?” 听到话尾,男人蓦地握拳,又缓缓松手,表情僵硬。 “罗生生,你没必要这样说话。” 是没必要,罗生生也知道。 但程念樟太厉害了,他说不会自辩,却句句都在反诘。 她要是不这么防御,顺着他的逻辑走,最后难免掉入自证的陷阱当中。 “我想走了,让我走吧……你也说了,我们不是同路人,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去体谅你,再继续纠缠下去,除了不断互相揭伤疤还能干嘛?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呵……我以为你刚才只是在考验,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自作多情。” “你明白就好,礼物谢谢了,但我不喜欢,也不需要。本来今天想趁你不在,过来把我东西搬走的,但过两天我就得回去澳洲,这么一闹,估计只能借你宝地等放过春节再说。你要是看着实在碍眼,通通扔掉也不是不行,反正东西和人都是一个道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完,罗生生抬手用指腹抹去湿润。 咳嗽一声过后,她扯动唇角,假意对程念樟露出笑意,道过“再见”便迈开脚步,错身与他擦肩。 “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纤细的手腕,隔着毛衫的长袖,被男人倏地捉紧。 程念樟垂眸后复又抬眼,目色一改刚才温和,变作锐利。 “你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这里当什么?” “又把我当成什么?” 书房(一) 把他当成什么? 罗生生没答他的这句设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念樟,你还想怎样?” “我说了,我想过下去,听不懂吗?” 男人将原本垂摆的另手抬起,一颗、一颗,自上往下,轻解自己衬衫的襟扣。 虽然两人当下背对着,不见面色,但他出口时语气低沉,入耳的音调森冷。罗生生就算光凭试想,也能猜出他此时埋在暗影里的表情,到底有多阴狠…… “嘶——疼!”女孩扭腕,想靠表演疼痛,来让他放手:“你抓太紧了!手要断的啊!” “罗生生,你总说我这人钻营卑鄙,那你呢?” “我?” 程念樟松开手,转身跨步,推她倒向书桌的边沿,而后双手撑在台面,俯首倾轧,将人死死圈禁在了自己怀中,几乎没留任何供她逃脱的缝隙。 因动作突然,罗生生反抗不及,只能勉强支肘,稳住后仰带来的失衡,根本无暇对他推拒。 “你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用伪善包装自己。利用完宋远哲,发现不趁手,就反过头来利用我。表面说些爱来爱去的鬼话,实则在你眼里,男人不过都是些上岸的工具,这个不行就换那个……” 说到这里,程念樟句意停顿,眼球泛红着,转头发出嗤笑: “呵,说我脏?你当你自己又是什么干净的东西?这么多年陪着宋远哲,当他床伴,还不是在做我和张晚迪一样的事情——” “啪!” 耳光清脆。 这一记巴掌,程念樟其实早有预感,但他既没有退避,亦未有阻挡,其间带着些自虐的心思,任她就这么直直击向自己左脸,用极大的力道,在颊面的正中,留下了四道骇人的指印。 口腔和齿龈,由此开始,在他口中不断泛出甜腥。 男人维持着偏头的动作,用舌尖扫过内颚,而后硬生生把正在上涌的血气,又随喉头的吞动,给纷纷下咽了回去。 “光揭这点老底,就受不了?果真是从小被人呵哄到大的娇娇小姐,听多了骗人的鬼话,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圣女。”大概是越说越觉得可笑,他用手抹面后,舔唇勾起嘴角,半阖着目色,轻蔑地看向身下:“其实生生,你想……听我说些实话吗?” “我不想。” 女孩捂耳。 “不想就不想,你哭什么?实话而已,我又不会打你。” 程念樟替罗生生揩掉眼泪,而后食指顺着挂脸的泪痕一路往下,最终变手,提捏住她秀气的下颚,迫其不得不昂首面向自己,承接将要来临的人格审判。 男人眼色无波地静看了她一会儿,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女人唇下。他骨节上的薄茧略带粗粝,每每剐蹭到皮肉,都会带起罗生生牙关的一阵紧咬。 “阿东,我求求——” “别想阿东了,你这种人,配不上他的。” 尾音落下,程念樟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挨近她的耳侧,压低声量,用来自深渊般鬼魅喑哑的嗓音,朝她蛊惑道: “我劝你最好先认清自己,少做点既要又要的白日大梦。本质也不过是个自私、虚伪、怯懦的烂人而已,又能比我这种算计肮脏的小人,好到哪儿去?呵,说些什么义正严辞的空泛道理,在我面前装出那些不食肉糜的清高,你当我听的时候,就不会和你一样,觉到恶心吗?” 罗生生怔住,耳内响起轰鸣。 他们彼此静默,时间便在此中流逝。 明明程念樟已经起身将她释放,这姑娘却仍旧瞪着双眼,讷讷伫在原地,不敢相信这种剥皮挫骨的鞭挞,竟会出自他的嘴里。 “程念樟,你真心……是这样想我的吗?” 女孩的声音,连带着身体,一同颤抖。 “呵,你要是不认可,自然会选择反驳,如果自己都觉得没有异议的事情,又何必去多问他人是否真心?” “好,真好!”罗生生抿嘴止住哭意,伸手指向男人鼻端,竭力质问道:“既然这样,既然我有那么多缺点,既然我让你这么恶心,那你现在又何必非要抓着我这个烂人不放?难道不应该像我一样,放彼此一条生路,各自去找更好的人,才是正道吗?” “因为我不需要那些更好的,我只需要你。” 话语间,男人卸去腕表,随手甩向桌面。 拂落杂物后,他把复又陷进懵然的罗生生,给直接抱坐上了写字桌的高台。程念樟抬眼望住她的垂眸,大概是刚才这句发自本心的告白,点醒了男人天灵,只见他任凭眼底波光被对方牵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心悸的怂恿,小心翼翼给了罗生生一个点到即止的啄吻。 两人唇瓣分开的刹那,程念樟刚准备退身,出人意料地,自己脸孔却倏地被双软手又给捧拉了回来。 因怕他远走,罗生生循着本能,迅速下欺面庞,学这男人往昔的做派,用舌尖蛮横撬动他的双唇,开始肆无忌惮地品尝起对方嘴里烈酒余留的醇味,和喉头咽血后的腥气。 “唔嗯……” 这个吻,焦灼而深刻。 不知是地暖烘高了室温,还是体内的欲望灼烧出燥热。 在深吻的中途,罗生生脱去外亦,铺陈在身后桌面,而后揽上他肩,双腿勾住男人腰腿,随他俯身,逐渐后躺进自己羽绒服摊平后的柔软当中。 因接收到她邀请的信号,程念樟也不再忍耐, 温热的掌心自她毛衣的下摆钻入,缓缓抚过女人敏感的侧腰和起伏的旁肋,而后扯开胸衣的罩面,将半耸的柔软抓握攥紧,再并指来回掐捻茱萸,直至挺立。 “啊……别捏啊!!” 罗生生拱腰,死死抱着他,通身迎来一股大颤。 对向天花深吸口气后,这女孩于混沌中寻回一些理智,报复似地用力拉扯了下这人耳肉,皱眉与之告诫道: “程念樟……我们今天就算做了……也不代表我原谅你,更不代表我们和好——啊!别嘬那儿!” 男人当下正埋首在她颈间,听闻她又扫兴,抿嘴直接就是一下要命的吸吮。 “讲过多少遍了,让你少说点我不爱听的,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书房(二)(微h) “谁要听你的——唔……” 罗生生埋怨未半,张启的双唇就又被他给堵了个严实。 程念樟回击的这个吻,报复感浓烈。 他携卷着粗重的鼻息,撬齿后,灵舌长驱直入,蛮横扫过各处,只为刺探对方敏感的底线。 两人在这股缠斗间,用口津交换出“啧啧”声响,混合女人“呜呜嗯嗯”的抗拒鼻音,和波伏起落中,腰肢摩挲着身下衣料的动静……缤纷入耳,瞬间将他们彼此情欲的引线,擦火点燃。 程念樟于氤氲中,半睁开眼,趁着换气的当口,门齿作恶般咬住了她的下唇,微微拉扯,再倏地松口,随后立马含濡住她唇肉上被啃噬出的齿痕,放任着自己态度在惩戒和抚慰间暧昧游走,让人捉摸不透。 罗生生有些遭不住这种厮磨,但又委不下身和他出言求欢,于是便偏过头,象征性地抬手,假意推了推身前这男人的肩胛—— “别这样……” 语气绵软,欲拒还迎的。 “怎么?”程念樟上瞟一眼后,稍抬起身,抽出自己裤腰内衬衫的下摆,慢条斯理地解着剩余的襟扣,与她淡淡调笑:“又不想要了?” “哼……”罗生生努嘴:“别当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一环一环地给我下套,自以为上了床就能万事大吉,哪有这种好事?” “我是操你,又不是杀你,做完想怎么清算,到时照样由着你来,何必非要急在这个时候煞风景?” 这话说得…… 简直是无赖至极! 但偏偏这男人就是能把这种不要脸的诡辩,说出一种顺理成章的气势来,让人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出得以反驳的抓手。 就在罗生生当下讷然不语的间隙,程念樟找准机会,甩脱衬衣,直接裸着上身,又重新朝她欺压了回去。 他先含了口罗生生略微泛红、透着热烫的耳垂,用舌尖来回拨弄这块软肉,吹拂而出的呼吸,刺痒地搔过耳廓,带起女人自牙关而起直达下腹的一阵奇异酥麻。 “嗯……” 随仰头发出的嘤咛,罗生生拱起下腰,小腿忽而交迭着收紧,将男人的后臀死死圈禁住,抵向了自己腿心。 释放掉耳肉,程念樟又一路沿她侧颈向下亲吻,遇着碍事的毛衣,便直接拉起织物下摆,往上就是到顶的一掀。 罗生生今晚内着单薄,毛衣彼时上堆在与腋窝平齐着的位置,和男人刚才扯下的罩面构成缝隙,露出她粉嫩的乳尖,正好供他亵玩吮弄。 “啊嗯……别……别那么舔……啊……” 男人后脑的软发,在尾声的吟哦中,被她揪得死紧。 然而这种宣泄似的抵抗,并没起任何制止的作用,反倒还因快感的传递,加剧了程念樟的兴奋,催他只手向下,隔着女人仔裤的布料,开始来回搓揉起她那已经绷紧到极致的腿根。 “痒啊!” 罗生生被他磨得下体不禁一抽一抽地吸紧,上身亦难耐地扭捏着,直想从他嘴中逃离。 “啧啧啧……” 可惜这男人在性事里向来我行我素,喜欢把控节奏,罗生生越是想逃,那他嘴上口活的吸嘬舔咬,就会表演地愈加卖力。 女孩仔裤的扣眼被男人无觉解开,原本他游离在外的掌心缓缓滑入,隔着底裤削薄的布料,寻到毛丛下藏匿的花核,便开始一下又一下画着圈的揉摁。 因快感太强,罗生生手上蓦地施力,压住他的头颅,对空就是一声碎裂又放纵的尖叫: “啊!!!” “哼……” 程念樟轻咬乳尖,自鼻间漏了声低笑。 很是得意。 当感知到女人松开手劲,他亲了亲她侧脸,继而扯落自己脑后的小手,默默起身站直,牵着虚软的罗生生从台面坐起,帮忙脱去毛衫,再熟练地解开背扣,替她卸下胸衣。 “现在想要了吗?嗯?”男人刮她记鼻头:“你上辈子大概是属鸟的,每次前戏,都戒不掉嘴硬的毛病。” “那也比你好。”罗生生忿忿,白眼后,用手指戳了戳他心口的位置:“至少我这里是软的,不像你……不光嘴硬,心也像块石头,又黑又硬,都不知道跳不跳的?挫心死了。” “你摸摸不就晓得了。”说时,程念樟捉住她手,强硬地摁住女人手背,教她柔软的掌心,能够完全贴敷上自己左侧的胸口:“它跳吗?” 当然是跳的。 还跳得有些异样的急快。 擂在手心里,“咚咚咚”的,连带着罗生生的心脏,也跟着快跳了起来。 “嗯。” 女孩乖巧点头。 见势,程念樟挑眉,嘴角的笑意扩大。趁罗生生难得听话,他又引着胸口那只软手,沿自己腰腹的沟壑缓缓往下,最终定在那已然鼓胀的腿间: “那它呢?” “不害臊!” 虽然嘴上嗔怪他,但当这男人拉下裤链,罗生生还是主动伸手,循着欲望的本能覆握了上去。 “呃啊……手慢些,有点敏感。”她还没动几下,程念樟就颤抖着缩了缩背,也不知是真爽,还是假装的讨好:“你在安城没什么人际,今晚是独身去的金街吗?” “嗯,被人骗进去的,本来想走,但人家说有鸭,我就琢磨着好奇点来看看,正好体验体验你召妓的乐趣。” “嘶——” 罗生生这话有点埋怨的意味,到了句尾更是直接用足力气,改撸变掐,猝不及防间,惹得程念樟皱起五官,咬牙就是一阵吸气。 待锐痛过去,这男人轻轻打掉女人手背,借靠着自渎,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阴茎勃起的硬度:“呵,明知道被骗,还留店给人当韭菜,你心也是真大……” “人在气头上,哪管得着那些?当然是宣泄完了情绪,才会去想其他事情。再说了,你发个什么‘单身声明’膈应人的时候,我也没见你程大制片有所谓理智可言,咱半斤八两的,谁也别看不起谁,你说对不?” 话到末尾,罗生生挑起眉弓,抬手调戏着勾了勾他下巴,而后揽住这人脖颈,用一招推手,又把太极打回到了程念樟的身上。 “呵,我就算再和你置气,也不会幼稚到这种地步,把私事故意摆上台面,来给自己招惹麻烦。” “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是你自愿的?” 程念樟撇嘴,因这事复杂,他怕中途踩雷再起争吵,思绪纠结时,眉心于几不可察间,不耐地急皱了一下。 “我怕你当我挑拨,想转移矛盾,所以一直忍着没说。但实际这事的症结……在宋家兄弟身上。” 怎么还扯上了他们? 罗生生歪头,表情迷蒙,搞不懂程念樟在说些什么。 “宋?” “嗯,年会上出了事,我本以为宋远哲多少会念你点旧情,发招至多只会向我,不会波及到你。但万万没想到,我还是高看了这对兄弟的仁义,最后竟还是先挑了你这颗好捏软柿,往死里下了狠手。” “我?他们对我做什么了?为什么和你发声明又能扯上关联?”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而且事发当晚,国内的网络,我们团队已经第一时间做了信息清理和关键词屏蔽,要举证也并不容易。但外网上目前还有残余,真想知道,你搜自己名字应该就能查到,大抵都是些他们买的水军,借我粉丝名义发表对你荡妇羞辱的言论,再穿插你真实信息的披露……受得很恶毒。工作室发的声明,只是一种混淆视听,化解恶意的公关手段,只是时点碰巧罢了,并不是专程为来气你。” 说完这些,程念樟低头看了眼自己热硬的分身,也不等女孩消化句意,揽腰抱住她,伸头对准双唇,便又是一吻。 “做完再细讲吧,生生……我现在真的有些心急。” 书房(三)(H) 职业的原因,程念樟实际很少会有用到书房的时候。 这个房间虽然调性颇高,但陈设既简单、又枯燥,除正中的桌椅,就是后头铺陈的展柜,封了门的橱里,放得多是这男人在各个影节获取的大小奖杯,边上开放的书架上,则是半墙旧戏的剧本和些待阅的籍刊。 罗生生此时下弯着腰,分腿微曲,瑟瑟地站立。 她将额头抵住手肘,撑在玻璃制成的柜门上,身后迎来的每一次撞击,都会引起身前整墙颤动,连带着里面摆放的物件,也随之叮叮当当,好似地震。 让人心慌,又莫名催人兴奋。 肉体快速交击的声响,混合杂物细碎的碰撞,在满室回荡。 “啪啪啪啪……” “啊嗯……轻点呐……要撞……撞散了……” 罗生生当前沦陷快感,表达变作紊乱,心里明明想说展柜,出口却遗漏主语,硬是掰成了句歧义。 程念樟此时肏动正劲,听她这么说,还以为是在点拨自己的卖力。 不禁沾沾自喜。 “呵” 于是这男人撇嘴漏出声笑,假意放缓动作,掐紧她的细腰,慢慢将分身抽出,而后浅动着附和两下,再在猝不及防间,又猛然狠插了进去—— “哐!” “啊!!!” 柜体大动。 罗生生被他突至的这一下给撞痛了头,加之高潮临近,让她双腿禁不住愈加剧烈地筛抖了起来,整个人也自此,再难支撑住平衡,开始脱去力气,虚软地扶着柜门,透露出股要坠、却不敢坠的犹豫姿态。 然而,也就她一个懈怠的功夫—— “哗啦——” 边上开放式书柜里,刚才因他俩动作,已被震到边缘的几个文件夹,随她这下松动,接连从高处掉下,砸地后,夹页的弹簧震开,瞬间如同盖雪般,铺撒了满地苍白的纸张。 原本的规整打破,周遭纷乱异常。 程念樟平日最恨的就是无序,照理当下本该是让这男人烦心的场景,入眼后,他却视若无物,心态始终岿然地执着于身前,执着于罗生生,没受半分外界惊动的干扰,只管自己“噼啪”进击着,搅动她下腹春水,未有任何停歇的想法。 这个男人此刻轻抬起下颚,抿紧唇线,双目微眯着凝向罗生生下伏着的腰背曲线。 人类本性里凌弱的劣根开始作祟,罗生生的动态越是看来飘零,程念樟的操弄就越是会发散出狠劲。他死死夹紧着自己后臀的肌肉,将每一下后进的撞入,都深插直至到顶。 单就体感上来说,这男人现时不似做爱,反倒像在借用性的名义,意图把自己…… 给直直戳进她的心里。 “生生——” 兴奋感堆砌,程念樟抽手抓握住罗生生纤细的上臂,将人给提拉起来,靠向了自己。 他是想吻她了。 很想。 但程念樟不说。 “别!嗯啊……别叫我名字……会忍不住的……别叫……” “哼,没事,我也快的。” “嗯?”听他话里似有要射的意思,罗生生身体一紧,赶忙蹙眉回头,瞪他道:“快什么?不准……嗯……不准的……” “呵。” 这女人直白求欢的样子,看来总有种别样的可爱。 程念樟被她当下欲求不满的情态给逗笑,下身不自觉便顺从起对方意愿,硬憋着控住了射意,中途还为延长彼此快感,放缓了些抽送的频率: “你毛病就是太耗人——呃啊!”阴茎忽地被夹紧,惹他眉头急皱,喉结滚动,强迫自己咽下了舒爽:“呵……总喂不饱。” “那还不是欢喜你……嗯……别磨我——”体感到他动作有在变慢,罗生生一边怨怼,一边主动耸腰撬动臀瓣,加大了自己蹭撞向他的力度:“换一个人,哼……我理都不理,你还得了便宜又卖乖……老不知足。” “换谁?” 男人嗓音倏地转冷。 沾湿的性器于设问间被拔出。 “啊……你做什么——唔嗯” 程念樟将罗生生转身,揪扯住发尾,逼她仰头看向自己后,直接便覆吻了上去。 两人唇舌短暂勾缠了会儿,中途换气,唇瓣上牵连的银丝还未扯断,又因一个对视间的眸光流转,教程念樟难敌怂恿,埋首再次深吻了下去。 罗生生脑后的发端在他蛮横至缱绻的变幻中,被慢慢释放,这男人中途回溯起些往事,双手前移,学她惯常爱用的柔情,捧住了女人双颊。 他用掌心传递热度,拇指则来回在她面中摩挲,造出了细沙划过肌肤般的绵痒。 “我们坐着来,我想看着你,嗯?” “你……” 两人彼时额头相抵着,鼻息交错,各自垂眸也不看对方。 罗生生联想了一下这人话里说的体位,听他想看着自己,弄得心房竟不禁有些塌软,头脑里欲要发些话来回馈暧昧,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能让他领会自己。 “我怎么了?嗯?” 程念樟又凑近了一些,沉下嗓音,与她明知故问。 气氛被他撩拨着,再度烘热。 罗生生心想—— 既然说不清也道不明,那就干脆跳过交心,纯粹享受当下。 “没怎么,你坐下!” 话毕,她深吸口气,趁这人松懈的当口,蓦地将程念樟连连后推,直至推倒进宽椅,自己再跨腿,面对面地欺坐上去,把他压在了身下。 坐稳后,罗生生低头,试着捏了捏男人热棒的硬度,程念樟见状会意,挑眉淡笑后,抬手默契地扶住了她的腰肢,以来方便她将自己重新吞没。 “嗯啊……” “呃……” 结合的一刹,俩人各自仰头,发出了声源自本能的喟叹。 他们当前侧坐于长桌,肉体纵情起伏间,罗生生忽而瞥了眼台面,被上头静躺着的那台徕卡相机,给吸引走了注意。 “嗯……以后别买不懂的东西……你送的这个相机……嗯啊……换不了镜头的。” 她是学摄影的,对器材了若指掌,说出这话,拿乔是一方面,向他展示自己能耐,却是另一方面。 这姑娘在颠簸中,顺着自己话头带出的兴味,想要伸手去够来相机,再拿给他细说其中门道—— 却因分心惹到了身下不快,在挨了男人好几下快狠的重肏后,终是不得不停下取物的动作,又服软地弓背将他回抱。 “呵,你对人对物都一个德性,喜欢换来换去,从来没有定性。” 什么跟什么啊? 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 这人还真是能借梯上树,倒打一耙。 “毛病的!”骂完这句,罗生生忍不住撅起嘴,打他一记肩膀:“怨妇一样,旧账翻个不停,有完没完?” “呵,还不是和你学的。” 这厢她正准备反驳,下体却被他给击中了敏感点的红心。 “呀!别……别突然……” 突然又开始用力…… 程念樟无谓淡笑,在之后几下挺动的间隙,大概是出于好奇,偏头稍看了眼桌面,冥冥中回忆起她在广州时摄录自己的样态,于是随手一捞,便替她拿来了相机,翻转粗看后,单手持握着,拨动开关,携它挨近女人眼前: “你不喜欢,就换我用。” “嗯?” “咔嚓” 快门开合。 可翻转显示屏里的画面,大部分是窗外天色透出的黎明微蓝,程念樟不懂调整焦距的门道,所以胡乱拍的这张,只照出了两人背光接吻时的模糊剪影。 门外汉的手笔,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技术和美感,但意蕴并不差—— 前景看来无光而晦暗,背后却是日出天明的前兆。 罗生生担心这人别拍了什么不该拍的东西,于是赶紧急拗过他手确认了眼,初始眼神里略有嫌弃,而后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又陷入滞涩里,隐隐变得有些难过。 “拍得很差吗?” 女孩摇头。 “傻子一样的,都不知道没插卡,是留不住底的吗?” 真是可惜…… 明明是多出的事情,却好像就因为它,而白白徒劳掉了这场亲昵。 记恨 2月15号是18年的除夕。 早晨原本陷在睡梦的罗生生,被几通视频电话,给催着转醒。 来电是她母亲,蔺安娴。 接起前,罗生生没有多想,以为只是自己妈妈普通的节日关怀。 她们母女平时视频,因多是拉扯家常,各自状态都很随意,十分不拘小节,所以这姑娘也没太顾忌自己性事后凌乱的形象,只随手揉了揉眼,拉高被褥,将程念樟搭在身上的长臂甩开,便算做好了接通的准备。 程念樟此番被闹醒,神情颇感不爽,他于惺忪中白了罗生生一眼,恰好瞟到她手机里的来电人,然后咽下咒骂,嘴里虽然仍旧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身体却很识相地选择背过,主动供出自己侧肩,给她充当起了手机的支架。 “哎哟!囡囡,侬哪能看起来这么憔悴的啦?血色啊没有的,眼睛下面还都是乌青,吓死个人的。” “有……吗?可能没睡好吧。” 罗生生凑近屏幕看了看,倒是觉得还好,也就普通疲态罢了,没自己妈妈说得那么严重。 “那个戏不是说拍完了吗?最近又不用工作,怎么还能少睡……”蔺安娴说到这里,似是想通了什么,忽而停顿,于咳嗽一声后,掉头找补道:“哦,姆妈忘了,昨天是情人节的。” 这不说还好,说了,罗生生脸上立马窜上绯红。 “姆妈侬瞎讲什么啦!” “嘁” 听闻她俩这段对话,也不知触了程念樟的哪根神经,竟让他一时没忍住,无觉漏出了声嗤笑。 男人的笑声不算明显,蔺安娴应当是听不真切的。但这并不妨碍罗生生对他心生出愤懑——明明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怎么还有脸面这么不谙廉耻地发笑? 蔫坏死了! 因越想越气,在视频看不到的被面下,这姑娘干脆直接曲膝上抬,给了程念樟后臀一下结结实实的猛戳,才算作是泄愤。 尽管没叫痛出声,可程念樟身体还是因此有了大动,连带着手机也跟着震颤,瞬间引出了蔺安娴的怀疑。 “囡囡,阿东是不是又在边上?” 还是老一辈懂揶揄,一个“又”字,几多精妙。 “嗯,他还在睡的,不用理。” “喔唷,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懒兮兮了。” “他以前就懒,只是装得勤快,侬伐晓得而已。” 罗生生也是个活宝,明晃晃当着事主朝向长辈构陷。 这对母女一搭一档,三两个来回就占尽了程念樟便宜。 果不其然,程念樟听闻后,当即回头就给了身后一柄眼刀,埋怨中还颇有些欲要算账的味道。 罗生生看见了,面上风平浪静的,拿手捂住这人的俊脸,直接把他给推了回去,根本没得搭理。 “伐讲伊了,侬嬢嬢今朝过来啦,准备在家里吃年夜饭,带了好多亲眷,全都在客堂里坐着呢。侬今晚不是回不来嘛,他们就偏要我发视频,说拜年的招呼总归要打的,顺道好长时间不见了,他们也想多看看你。” 罗熹能被保释的消息传开以后,今年的罗家一改往常春节里的冷清,由罗孝云的妹妹罗晴带头操办,邀请了不少亲友前往汇聚悉尼,决心凑桌久违的年夜饭,来增添增添喜气。 蔺安娴本身并不是个爱热闹的个性,但架不住他人热情。 想来也是,身处异乡,家道现今又似飘萍,能尽量多攀点亲缘上的照应,换做是谁,都是不会轻易去做推拒。 “啊?那我这样不像腔的,你也不早说……” “都是看你长大的,头发理理干净么好了,姆妈就带你转个圈问候一下,他们看不仔细的。” 话是简单,但被褥下,罗生生正裸着身体,脖子和锁骨上还有吻痕,万一不小心露出,教亲戚们看见,想想都是有够丢人的! 可惜这头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蔺安娴那边的背景,就已一瞬转场,来到了客厅。 于是她只得用腋窝卡紧被子,由躺变坐,勉强拾掇一下容仪,扯出了个最擅长的假笑,拉近屏幕,想方设法来埋藏住那些放荡的端倪。 “哟,生生又变漂亮了哦,来,给姨姨拜拜,说新年快乐!” 最先入画的是罗晴,她现在全职在墨尔本给自个儿女儿带娃,手里此时正忙着应付外孙——一对三岁的混血双胞胎,眼睛都还没看清屏幕,上来就先顺口夸了句罗生生漂亮。 “姨姨,新年快乐!” 小朋友拱手齐声贺道。 “尧尧和高高也快乐呀!” 推开孩子后,罗晴从蔺安娴手里拿过手机,举高晒了下客厅的全景。 里面坐得都是罗家的远近亲戚,他们将轮椅上打扮一新的罗孝云给围拢,朝罗生生微笑着招手,参差不齐地叫了她几声姓名,再简单说了些祝词,就算是拜过了新年。 “听说我们生生交男朋友了,今年啊要带回来给嬢嬢看看?帮你把关把关哦。” “呃……” 提起男朋友这个话题,罗生生不禁扫了眼程念樟莫名安静的背影。 闹过这出后,她心里对他其实还有芥蒂,并没有做好引他回去面见亲友的打算,省得日后分起来麻烦。于是这姑娘开口也就没了往常机灵,含含混混的,犹豫感十分明显。 罗晴立马就看出了不对,但碍于亲戚都在,也不好多问或说些败兴话来拂了罗生生和蔺安娴的脸面。 “他要是怕生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见也可以的——” “呵,我不怕生。”手机里,视频对过的话音还没落定,这头就蓦地爆出了句程念樟的插话:“晴姨,好久不见。” 他嗓音天生有些低沉,外加心情不佳的缘故,明明出口是句问好,却听来更像威慑,怪震人的,一下就把罗晴和罗生生都给唬得缄起了嘴巴。 少时,罗晴虽然长居国外,但每逢节假都会回国待段时间,对程英一家并不陌生,甚至还能算得上亲近。 蔺安娴之前电话里也说过,侄女现在交的男朋友是赵程东。 她刚知道时不免有些错愕,后来细想了想,琢磨了下言语,还是出口夸说了他句不错,道了声挺好。 其实好人还是坏人,乖仔还是瘪三,世人心里都有一杆明秤。 赵程东是个好孩子,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谁都没法辩驳。 “哦……阿东也在边上啊,生生倒是憋得牢,半句不说。” 听言,罗生生的手机被坐起的男人硬掰了些角度,他便由此入画。这男人当下头发乱糟糟,双眼也是半睁不睁的,一看就是副刚睡醒的模样,也不怕被人笑话。 “这么多年没见,晴姨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罗生生傻眼,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知道寒暄? 不过这句话语气冷冷淡淡的,听来也没多像是句夸赞。 屏幕里的程念樟不似罗生生那么小心,他大大方方露了自己整截脖颈,直至锁骨都看不见有衣领的踪迹。罗晴见状,大抵就能猜到他们两人当前是个什么状态,脸上的笑容便逐渐僵硬了起来,好在她心思灵敏,步子移挪后,巧妙地把手机转向了远离亲戚的那边,帮他们一起避嫌。 “过年你和生生来伐?家里有喜事,你来的话,喜上加喜的。” “来的。” “哦,晓得了,那我把手机给嫂子,你是新女婿,要和丈母娘要多叙叙的。” 程念樟淡漠的态度实在让人尴尬,于是罗晴找准机会,就赶紧把烫手山芋又给递回了蔺安娴,一边给,手上一边还做了个挂机的动作,暗示她也少说。 时隔数年,得知要与这孩子罩面说话,蔺安娴其实并没有同罗生生调侃时,表现地那么坦然,相反,她的心境,实际正处在一种极度的忐忑当中。 她默默吞了口唾沫,用围裙擦了擦并不见湿的干手,抻平衣褶,理了理额发,直到确认端方,才放心接过了罗晴递上的手机。 “阿东……还认得蔺阿姨的吧?” 女人声音略略颤抖。 这是句故作亲近的玩笑,程念樟怎么可能不识得她的样貌。 化成灰都记得。 然而这男人听后,却长久都没有出声。 罗生生侧目看向他,发觉程念樟眼里晦暗,情绪似有不对,便默默轻抚了几下他的上臂,又把摄像头转回到自己这边。 “姆妈,他不太习惯和人视频,和我视频也是这副木头腔调的,有什么话还是等我们见面再聊吧,反正过两天就回去了,也不急这一句两句的。” “哦哦,我忘了,阿东是话少的。” “嗯,那我就先挂了啊,回头再说了。” “挂吧。” 视频中断,手机慢慢熄屏。 蔺安娴刚才一口气提着,憋闷了太久,终于吐出后,非但没有感受快意,竟还莫名觉到了几许痛心。 这孩子……终究还是记恨的。 她如是想。 客厅里,不知是受了人多的刺激,还是听到或感知到了些什么,一向木讷痴傻的罗孝云,突然在此刻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伸向了蔺安娴所在的方向。 他嘴里嗷嗷呜呜也不知想表达什么,蔺安娴当他是想解手,便推自己丈夫去到了洗手间。关上门后,罗孝云并没有如往常般变作安逸,静候她的服侍,反而将妻子袖口拉扯,极其努力地调整嘴形,不断地重复着一个类似于“哆”的单音。 “哆?是躲吗?嫌人多了?” 罗孝云是听得懂人说话的。 蔺安娴问完,他并没有停,又继续开始“哆哆哆”个不停。 中间他似乎有尝试在变换发音,初始是“哆”,后来听着又像“都”,直到最后“东”字显露,蔺安娴才终于明白,刺激他的—— 是赵程东、阿东这个名字。 “你现在叫有什么用?人造孽就是要还的” “都是大家的命。” “侬晓得伐?” 除夕 程念樟的票务事宜基本都是团队在负责,小谢给两人订的返澳航班,时间在17号上午,由北京直飞,少去些转机的麻烦。 除夕这天,程念樟按原定计划,要去参演春晚,晚会是直播的形式,连带着下午彩排,注定他几乎整日都得待在北京。 次日又是初一,工作室放假,没有给他安排通告和行程,于是这男人出门前,就干脆裹挟着罗生生,非要带她一道随行,奔赴北京,省得再添辗转的麻烦。 去年十二月,罗生生闷不吭声就随宋远哲私奔的那场教训,至今还在程念樟心内留存着不小的阴影。 但凡两人再闹矛盾,这件旧事都会被他给拿出来反复咀嚼,通过不断翻阅其中细节,抓取当时她行为和反应里的异常来作为参照,防微杜渐,以免旧梦重演。 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万事万物不过博弈,攻防而已,爱情也无出其间道理。 程念樟头脑是很通透的,昨晚面上像是把她给哄了回来,但这女人在言辞和态度上,明显少了之前的亲热,总透露出一种自留后路的隔阂感,让他吊着心,怕罗生生不过又是在演戏应付自己,仗着一身轻,拍拍屁股就会再次远走。 真想拴住人,恋爱关系终归还是脆弱了些,这男人心里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等从澳洲回来,有些事情在他这里,肯定是要加速提上日程的。 抵京后,罗生生被单独安排,跟着卞志恒去往了酒店,面上说是照应安全,更多还是有点看管的意味藏在背后。 “卞师傅,上回剧组的事,查得有眉目了吗?” 收拾行李的间隙,见对方总是凝着神色抱胸盯住窗外,罗生生便随口起了个话头,妄图借此打破当下气氛里的沉闷。 “送照片的找到了,不过对方也只是个跑腿的,后头是谁指使,目前还不清楚。” “哦……这么复杂吗?” “也没多复杂,人到了高位,四面八方自然什么样的目光都有。这种事念樟早习惯了,你既然选择待他身边,便要做好面对风险的觉悟,不然刚开始就索性别去招惹,多简单的道理,你说呢?” 听言,罗生生手里翻拣的动作,忽而有片刻顿塞。 “我没有抱怨的意思,你们不要总恶意揣测我的想法。” “恶意吗?呵。” 卞志恒撇嘴冷笑了声,对于她的指摘,并不以为意。这两人谈恋爱,分分合合的,每回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被拎出来当爱情保镖,折腾次数多了,就算和程念樟交情再笃,也难免会心生出腻烦和厌倦。 但其实罗生生也不想叨扰他们,尤其像今天这种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还硬要让人出工,她本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卞师傅,送我到这儿就行了,大过年的,你也早点下班,别太辛苦。” “等念樟回来我再交班。” 罗生生讶异。 “那不得待整晚?” “嗯。” “咱俩孤男寡女的,万一生出误会,你不怕讲不清楚吗?” 这姑娘说时,特意把开衫裹地死紧,一副怕他猥亵的战栗腔调,偏偏表情却很自若,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在做戏开他玩笑罢了。 卞志恒闻言挑了下左眼眉弓,回头扫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出自本能的嫌弃。 “放心好了,我对你这种干巴菜,没什么兴趣。” “你嘴里当然这么说。”话到一半,罗生生刻意甩头,故作风情地撩了撩头发,丝毫没把“干巴菜”的折辱放在心上,反而得寸进尺道:“但你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神经病吧你!” “我就劝你避个嫌,没必要那么刻板地照着程念樟的吩咐做事,我俩这么不对付的性格,要是单独待上整晚,你自己想想能痛快吗?” 话毕,她等了会儿,见卞志恒没反应,又继续补道: “我总要上厕所、洗澡的,你不见得连这些也盯着吧?他叫你看管我这事儿本来就不现实,所以你也别太执着了,北京这地儿,我人生地不熟,能跑去哪里?他患得患失发毛病,你脑子清醒,难道也跟着一起发癫吗?” 原来她也晓得程念樟在患得患失。 “既然知道症结,就少作一点,他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本性不似你这样,整天就会颠来倒去地折腾个不停。” “嚯,你们男人倒是挺会相互体谅的嘛。他不好的地方,怎么就从来也没听你提起过?张口闭口只会让我三从四德,他出去找女人就一个个全当睁眼瞎。咋的?是当年剪辫子没剪到你祖宗头上,还是拆裹脚布的时候漏了你家小脚,不会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在迷恋着旧社会的男权味道吧?” “呃……” 被她突然上价值地这么一说,卞志恒不竟陷入哑然。 他没读过多少书,光是消化罗生生话里的逻辑就要花费好一阵脑力,更别提出言反驳。 “好了,卞师傅,大过年的咱也别吵吵嚷嚷,反正你房间就开在隔壁,我们各管各不也挺好,何必非要面对面给对方心里添堵对吧?犯不着的。” 罗生生说这话时,趁对方木讷,干脆直接上手把人给推到了玄关,而后开门,抬手朝他利落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以表送客。 “啪哒。” 等房门落锁,半推半送碾走这尊大佛后,罗生生背靠着门板,才算终于把从昨夜淤堵到现在那口浊气,给吁了出来。 其实她当前还没想好这段感情,未来要怎么走,也没完全下定决心回头。可偏偏程念樟这个坏心眼的,是抓住机会,就一点独立思考的空间也不给她留。 这死男人昨晚一时漏嘴,说她和宋远哲的关系,也没比他和张晚迪的好到哪去。 那就不禁要让她揣想了……他和张晚迪,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罗生生想不通,明明程念樟看起来,根本不是个攀援富贵的个性,每当提起张晚迪,言辞间也经常能听出他不自觉曝露的嫌恶,还基本都是些下意识的反应,论他演技再好,应该也没法把戏做到这样周全。 所以他老是神神叨叨的,到底是在筹划些什么阴谋?又最终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这些超出认知外的设问,真是越琢磨就越让人头疼。比起情爱里的纠葛,程念樟身上那股不见底的难测,可能才是真正让罗生生对未来胆怯的来由。 今夜春晚的节目单上,程念樟客串的是个小品,按计划将在十点左右播出。 大概是卞志恒去告了小状的缘故,这男人在出妆到上台不到半刻钟的罅隙里,竟还特意拨出冗余,给她打来了一通电话。 “在做什么?” “刚洗完澡,正盘腿坐床上看电视,等你出场。” “哦。” 电话里,程念樟那头的环境听来很是嘈杂,有后台执行导演的催促,主持人飘远传来的串场讲词,其他演员的杂沓脚步和熙攘交谈…… 然而尽管这样,罗生生还是能从一个飘渺的气音里,辨别出电话那头的程念樟,应当是有在笑。 “马上就上台了,不抓紧点准备,给我打什么电话?” “有点想你。” “嗯?” 这才分开多久? 怪肉麻的。 “志恒说你没吃晚饭,台里刚刚加订夜宵,我就让小谢托人带了份大董的套食,结束后带回来,正好我也饿着,我们一起吃些,也算是过掉了除夕,你觉得怎么样?” “哦……”他突然这么贴心,罗生生竟还有点不太习惯:“少带点吧,我最近胃口不好,怕吃不掉。” “是吗?那我让他们挑拣一下。” “嗯嗯,知道啦!”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出现了几声这个男人的姓名:“有什么等会儿再说吧,我都听到后面有人叫你了,再不Standby,小心出表演事故,被吐槽博主挂上热搜,给全国人民当新年笑话群嘲。” 程念樟听言,抿嘴无声笑了一记,回头朝场控比了个“OK”的手势,方才重新与她开口。 “那我去工作了,直播会有几分钟延迟,现在主持已经快说完串词,前台在喊候场,等会儿结束了,我再打给你。” 事无巨细的,好像生怕她怀疑什么似的。 “先忙正事吧,我看着呢,你当我坐在台下就好,不用老惦记的。” “呵,要是你真在就好了。” 说完这句,男人没等对过答复,在工作人员的催请下,先她一步按下了挂断。 罗生生拿下手机,望着跳转后的屏幕,心里不禁空落落的。 电视里的直播,就像他说的那样,确实会有几分钟的延迟,她再抬眼看向床前荧幕时,里头的主持人才刚刚出来串场,而实际现在演播厅那边,程念樟应该已经演完了下一个小品的开头。 蓦地,她突然就领会到了些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的心情,可能他们的人生错步太久,如今终于相聚,却又总有这样那样的偏差,始终让人不得安宁…… 当看见男人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西服出场,罗生生顿时觉到,原来这个平时酷爱算计的男人,竟也会有傻里傻气的时候,于是便禁不住心头涌上的热意,对向电视,笑骂了他一句—— “戆度。” 就在她悉心观看的中途,手边刚放下的手机,开始“滋滋”不断地发出震动。 翻面过来,因粗瞧是个陌生的号码,罗生生也没做搭理。 但对方似乎特别执着,一连拨来四五个电话,中间没做任何间隔,不似正常诈骗团伙的套路,蹊跷的行径让人倍感可疑。 于是等电视里程念樟的节目终于结束,她便好奇地按下了接通,想听听另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大过年还不识休息,这么不懈拼搏地扰人清幽。 “喂?” “你在哪个酒店?” 罗生生愣住。 电话那头的男声她很熟悉,是宋远哲。 “生生,先别急着挂,罗熹出事了,你拿好护照,告诉我地址,我现在立马过来接你。” “我哥……出什么事了?” “不是太妙,我建议你先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这样临到见面,可能会稍微好受一些。” …… 春晚正式结束已是初一的凌晨,程念樟谢完幕,同各人拜别后,方才得以回到酒店。 房门打开的瞬间,内里是黢黑一片。 他插上卡,点亮室灯,行步后,默默将大董的食袋放在桌台,捻手松开另人窒息的领口,满身疲态地坐到了床尾。 他侧目看了眼,边上是罗生生于被褥上遗留的凹痕,触手还有些温热。 “叮” 火机开合,指间轻夹的长烟被点燃。 程念樟猛吸一口,再仰头吐向天花,看白雾迷眼。 “次次都是这样,真是没有半点新意……” 他想。 天黑黑 RPAH(RoyalPrinceAlfredHospital)全澳排名第一的公立医院。 早晨,熹微日光穿透百叶,将ICU病房外,静谧廊道里或坐或站的人影,各个拉长。 签单台的两名护士,时不时会瞟眼看向这组声势浩大的亚洲家庭,她俩低声交耳时,稍高的那名拢手凑近另位,不解问说: “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他们还在拖延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面对现实,过来签下死亡告知,早点让逝者解脱呢?” “现在是夏天,遗体被这么折腾,再不做冷藏处理,腹水外溢的积液,迭加上尸腐的臭味,会很容易引起其他病人家属投诉的。而且亚洲人不是最讲究入殓,这样损害遗体尊严的事情,他们何必非要坚持?也不是医疗事故造成的,明明送来就——” 她刚说到这里,另一位护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要她停嘴。 当下整个楼层,除了医护、罗家的大小亲眷和两名派来善后的狱警,剩下站道两侧的,基本全是身穿黑色西服,型态肃穆且装配齐全的职业安保们。 这群保镖的调度长昨晚联合狱方,在罗家到抵前,就已严正告诫过相关工作人员——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插手的事别管。 她们只不过是最基层的护士,和形似“黑手党”的他们比起来,犹如蚍蜉蝼蚁般微渺,自然更要管好嘴巴,谨守明哲保身的道理。 “说是上面下了命令,在病患妹妹从国外回来前,一定让她有见哥哥最后一面的机会。所以就算患者已经没有呼吸,我们也不能拔管;停止了心跳,也要不断给他做表演式脉冲。他们家人在玻璃墙外,没办法接触尸体,大概率是不太清楚状况的,你要是多嘴被人听见,反而容易引发人权方面的纠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其他就交给他们自己裁决吧。”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说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是不是没有心啊?死者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让他安息,和鞭尸又有什么区别,真是残忍……” “哎,谁说不是呢?” 春节期间,私飞的调机会比平时延宕一些。 即便宋远哲加紧步程,带着罗生生连夜从北京出发,到达悉尼的时刻,也已是当地时间隔日的下午三点。 南半球的暮夏,常会有急雨。 早上还是一片晴好的天际,自他们落地,便逐渐被层层阴霾笼罩,令人窒息。 罗生生出舱门时抬头望了眼,双脚因瞬间的虚软而踩空,所幸身后林瑜眼快,及时将她捞住,才算没有酿成伤祸。 “罗小姐……小心的。” 男人低声提醒。 罗生生没有回他,只皱眉扭捏着,想要从林瑜的手里挣脱,却因不敌对方力气,硬是被抓握更紧,半拎半提地挟持着,一路从停坪坐进车内,再随行驶,穿过这场突至的大雨,于浑浑噩噩间步入了RPAH诊楼上行的电梯。 全程中,宋远哲始终沉着脸,默默没有言语。 上车前,林瑜特意叫他留步,隔绝掉罗生生,简单报备了医院那头传来的,罗熹和罗家的大致状况—— 经昨晚整夜煎熬,罗家各人基本都处在种极度的疲惫当中。今天是年初一,蔺安娴不想他人沾到晦气,便强行送走了庞杂的亲戚,最后就留下她和罗孝云,还有罗晴祖孙五个,驻守在病房外,静静等候。 听闻这几人自上午开始,呆坐直到现在,谁都没有哭,也没有闹,就连小孩都是安安稳稳的,与大人们并排透过玻璃,看完了重症监护室里的整场表演。 院方高层为怕风险,当前已经叫停了所有“抢救”,他们担心按照现行事态,如果再继续发展下去,就算不经尸检,家属也能光凭肉眼,轻易辨识出病患真实死亡时间与登载之间的出入。 宋远哲彼时有些恍惚,思绪凌乱,欠乏度量的能力。林瑜问他意见,这男人下意识瞥向车内,看了眼罗生生侧脸,隔过许久,才深吸口气,闭眼微微颔首,算作了认同。 他们一行到时,罗熹的遗体已经从ICU被移出。 在正式进入停尸流程之前,医院专门辟出了一间面北朝阳的病房,来给罗家这几人用做最后告别的场所。 “生生……” 病房外,正看护着儿童车的罗晴,见人来后,腾地就站了起来。 她出口的嗓音干哑,不过两个迭字的单音,却也说得稀碎。 罗生生见状懵怔,鼻头当即泛出酸意,教憋了一路的眼泪,再难隐忍。 “嬢嬢……我哥哥呢?” 她红着眼问。 罗晴没答,撇过头抹了把脸,抬手指向身前那扇透光的窄门。 “去吧,应该收拾好了。” 为了遮盖腐朽,护士给病房环境和尸体都做了处理,当下满室,充斥的全是氯水和酒精的刺鼻气味,难免令人作呕。 宋远哲抬手抵在鼻下,没克制住本能,自眉目紧蹙的面色中,泄露出不喜。 他在门口迟疑了会儿,沉吟过后,还是选择拂开林瑜的阻拦,紧跟着罗生生,想要陪她一起去面对至亲死别的这场艰难。 已经哭过一轮的蔺安娴,此时的状态,有种虚脱后的平稳。她替罗熹掖了掖被角,在罗生生走近前,又检查了遍给他盖面的白布,尽管看起来像在掩耳盗铃,但这已是她作为母亲,能给自己亲儿留下的…… 最后一丝体面。 熹,取意是光明和炽热。 如今叫着这个名字的人,却只能冷冰冰躺在床板,像根燃尽后的炭木,过早地烧完了他并算不得完整的人生。 即使早有准备,可当床帘拉开,亲眼见到那具披白后的尸体,罗生生还是丧失了所有面见的勇气,她在床前不远处顿步,转身选择背过。 宋远哲看着她,经历片刻木讷,无声走近后,于抬手起落间,笨拙地轻拍了两下罗生生的背脊。 因自知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男人半张着嘴,喉结随吞咽滚动着来去,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向她述说。 “囡囡……侬回来啦。”蔺安娴压紧手边被褥,唇齿颤抖着,率先打破了沉默:“阿拉熹熹……唔……阿拉熹熹,困着了……” 困着,就是睡下的意思。 说到这里,蔺安娴的后话,瞬间被股上涌的哭意梗阻。 由此,心底最后一层坚强被剥落,罗生生再顾不上仇恨或者厌恶,就像溺水的人想拼命抓住浮木那样,死死将宋远哲侧腰的衬衫捏紧、攥皱,任凭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放声不再忍耐,直接大哭了出来。 窗外雨势依旧,时间在种莫名的压抑中,随分秒溜走。 门外值守的两名狱警见惯生死,看人来齐后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也不管氛围,一心只想尽早结束这场熬人心智的加班,便敲门直接拿出纸笔,探头朝里问询了声: “哪位家属愿意过来签字,和我们交接下遗体?” 话语中,“body”这个单词被咬了重音,不像在指称同类,反而更像是在形容一个亟待处理的垃圾。 宋远哲听言,目色转瞬冰冷。 他回头将视线扫向对方,眼光在其制服的左胸衣袋处停留数秒,直至记下编号,方才重新垂头,看回了罗生生蓦然僵住的发顶。 “别理他们,我让林瑜应付就好,你不用操心。” 这是他落地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干涩、喑哑,淡漠地似台没有情感的机器,让人心凉。 闻声,罗生生通体不受控地打了个寒噤,应激松开手,倒退一步,惊醒般从他身前逃离。 这姑娘吸了吸鼻子,偏头望了眼轮椅上痴痴沉睡的罗孝云,和捂住口鼻正在忍哭的蔺安娴,回首后紧咬下唇,错身擦过男人,从狱警手里接过纸笔。 与设想的不同,那上面没有太多内容,只是张保释材料的通版附件,除了罗熹的姓名和死亡时间与别个不同,其余不过是些制式的文字,千人一面。 罗生生下笔后,手抖着将纸页翻过,想去探寻些哥哥留存于世的其他线索…… 但没有。 什么也没有。 确认两个孩子睡熟,罗晴缓缓推开童车,搭上她的肩膀。 “抓紧去和阿熹说点话吧……他遗物里留了一沓信笺,我们看过,开头起笔,写得都是与你‘见字如面’。” “其实想想,这一大家子里,阿熹最在意的,还是你这个妹妹。” “当下就且与他讲些开心的事吧,你过得好,他才能走得安心……” 这话隐隐是有怨怼的,罗生生听出来了。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嗯”过一声,便抬手拍打自己双颊,硬是从苦丧的面色里,挤出了些不达眼底的笑意。 从门口走至床边,大概四五米步程,蔺安娴中途本想起身,给她让出陪床的座位,却被这姑娘压肩又给轻摁了回去。 “姆妈,我想看看哥哥……好吗?” 说时,罗生生没给自己母亲反应的时间,手抖着掀开白布,将罗熹久经病苦后,还没来得及褪去胆黄的枯瘦面庞,再次曝露于世人。 蔺安娴心生慌乱,在她揭面的瞬间,连忙从女儿手里抢回白布,隔开她,再小心翼翼地帮罗熹重新遮面盖上。 “熹熹要漂亮的,侬哪能……哪能好这样?” 罗生生紧抿着嘴,没有回她。 泪眼中,这姑娘突然像失了心一样,用力将被褥揭开。 床上现时僵直仰躺的这具尸体,身上齐整地穿着罗熹入狱前带进的套装。 往昔格外合体的衣物,如今却变作空荡,除了腹部因积液造出的隆起,整个人看来,竟是比那纸片还要削薄。 “骗子……” 她吼道: “都是一群骗子!” 魔怔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实,日色透过缝隙射入,在与暗室的比对中,显得格外有些刺目。 罗生生侧躺着,被照醒后,出于本能,用手抵在眉前,借此隔绝掉了阳光,好让长哭后敏感的双眼,可以慢慢接纳周围的光度变化。 西式独栋的House大多是木质基底的建筑结构,年代久远,隔音不佳。她将左耳贴敷在软枕,仍能清晰听到楼下细碎的脚步,和其间夹杂的,嗡嗡不清的人声。 蔺安娴同几个亲戚商量完罗熹葬礼的操办进程,沿楼梯上行两步,撑住拐角的扶手,仰头看向二楼,试探着喊了声“囡囡”。 听到呼唤,罗生生非但没有回应,反而拉高被褥,把头整个埋了进去,抱膝将身子蜷缩收紧,以示抗拒。 “姆妈要出去办点手续,吃饭厅里烧了点白粥,肚皮饿就下来吃一点,晓得伐?” 话音落下。 意料之中的,依旧无人应答。 蓦地,蔺安娴紧抿住双唇,快速眨了眨眼,而后垂头摁住鼻尖,强硬地将体内时不时上泛的泪酸,又给压制了回去。 如今这个家里,男人们死的死,瘫的瘫,剩下的这个独女,还对自己心怀着欺瞒的怨恨。 所有扑面而来的命舛,就像一道商量好了似的,几乎同时落在她的肩膀,让丧子后,对一个母亲来说,本该最为稀松平常的脆弱与无助,竟也变成是种奢望。 不知过去多久,一楼大门被开了又关,窗外传来车子启动后,渐行渐远的排气尾音—— 蔺安娴走了。 罗生生翻过身,本想重新睡去,不料肚子突然生出股异样的难受,酸酸胀胀的,像是例假,又似胃炎,偶尔还会伴有隐隐绞痛,让她不得安生。 生理性地干呕两下过后,发现没任何缓解的迹象,这姑娘便赶紧掀开被子,跑向洗手间,扒在水台剧烈地吐了起来。 前两天连轴的奔波当中,罗生生几乎粒米未进,水槽内被冲掉的秽物,全是她吐出的青黄胃液,里头还掺杂着不少血丝,看来很是吓人。 她心里现时有更难受的事在侵扰情绪,遂也无暇去管这些,抬起头,对镜照了照,端详了会儿自己苍白的面色,因看到肤底渗出青灰,眼前的镜面里,忽而就闪现出了罗熹死时,那张紧闭着眼,蜡黄到发褐的可怖脸孔。 哥哥不应是这样的。 罗生生心想。 他应当永远都是那副体面、隽秀、温暖和正直的模样,会把外表收拾妥帖,峻拔地伫立,在离她不远处露出笑靥,走近后,再低头说些轻柔和抚慰的话语…… 如果真要形容,就像是棵堤岸边盛放的樱树,只要风一吹,四围便皆是他馈赠于世的纷繁柔雪——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是沉缅…… 时间久了,是会疯的。 吐过几轮后,肚子里的难受依旧没见好转,于是罗生生扑水抹了把脸,从衣橱里找到件开衫披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住梯把,就这么佝着背,从二楼拾阶走了下来。 厨房的电饭煲里,粥还热着,上面迭放的蒸篦,摆有几块年夜饭里剩下的赤豆白糖糕。 她执箸夹起其中一块相对湿软些的条糕,生咽掉半个,可还没等食物下肚,就见这姑娘倏地扶住水槽,差点又把它给原样呕了出来。 就在罗生生狼狈脱力的当下,门口门铃偏巧被摁响,随后是几下规律的敲门声,三下一顿,三下一顿…… 节奏快慢得宜,听来很耳熟—— 应当是宋远哲没错。 罗生生起初坐在厨房,默默无声地,想佯装不在,并不乐意前往应门;然而她家出走不远,就是Paddington热闹的主街,这个男人今日又格外执着,愣是在外头拍打足有十几分钟之久,不光招致不少路人的围观,也引起了隔壁邻居的好奇关切。 她怕再这样下去,会有多事的人去胡乱报警,于是几番挣扎后,只得不情不愿地蹒跚过去,将门虚开出一条三指宽的小缝。 “你来做什么?” 院外没停什么扎眼的豪车,林瑜当下也没有跟他在侧,想来这男人……今朝应是瞒住了家里,自己打车偷跑着过来的。 “我去Topryde那边给你买了甜品,就是你以前总说预定不到的那家,看看还有印象吗?” 说这话时,宋远哲没像往常那样强势地朝里推门,反倒和变了个人似的,献宝兮兮地对着门缝举起手里精致的纸盒,脸上堆迭的,也是他精心练习后,刻意讨好的笑容。 粗看起来,姿态实在是做小伏低地有些过分。 罗生生见状不禁愣了愣,弄不懂他又想搞些什么名堂。 “你走吧,我没胃口,也不想见你,更不想吃你给的东西,怕吃了会吐。” 会吐? 听闻女人话里的嫌恶,根本不加遮掩,宋远哲带笑的表情立时僵住,直至隔过两秒,稍事调整后,才算被他给重新掰回了些嘴角微笑的弧度。 “怎么会突然间没了胃口?而且你脸色看起来也很差,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远哲,我哥已经不在了。现在就算我快死了,也不会和你产生任何瓜葛,所以请你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打搅我的生活了……可以吗?” “别讲死字,不吉利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以前天天把死挂在嘴边的人,居然开始教她别讲谶语。明明是连自己都不信的东西,竟还有脸拿出来当作予人宽慰的工具。 真真是虚伪地有够可笑! 当下累透的罗生生,无声冷笑着,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因不想再与对方有任何形式的纠缠,这姑娘干脆看也不看,用足力气,直接把门使劲拉开,再狠狠向外给推了回去。 “啊!” 却没想半路受阻。 罗生生听男人大叫,惊吓着弹开,回头定睛后,方才发现—— 宋远哲这个疯子,居然疯到直接把自己的手当成隔板,强行摁在门框,自虐一样的,结结实实地挨受了她关门送来的这记重夹。 “你发什么神经?” “我不知道。”这男人由于不善忍痛,答问时,朝她低下头,决心用垂落的额发,来掩盖住自己表情的狰狞。 然而即使筋骨已经疼到了极点,宋远哲也没半点将扶框的伤手放下的打算: “生生,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你——” 他的话刚起头,就被门内打断: “别演了,苦肉计我早看腻了,把手给我拿开,不拿开的话,我不介意把刚才的动作再来一遍。” 听闻威胁,宋远哲摇头,将手抓得更紧,意为不放。 罗生生长吸口气,壮了壮胆,闭眼重新握上门把,又照着刚才的力度,向前猛推了一记。 她本以为宋远哲会躲的。 “嘶——呃啊……” 但没想第二下关门,竟出人意料的,他还真就没有选择缩手。 只见这男人呼吸加重,意图借吐纳来轻减掉些痛感。平缓后,蹙眉抬头,看向她的表情便不再控制,逐渐回归到了阴沉的本色当中。 “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无论再来回几次,我都照样不会松开。我就想看看,想知道走到最后,到底是我的手骨硬,还是你的这颗心……能来得比它更硬?” 疯子……们 罗生生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开门给人放了进来。 宋远哲入室后,顺势把甜品交她手上,自己则熟门熟路在客厅逡巡,找到医药箱,从里头撕了片膏药给自己左手贴上。 膏药的气味很冲,刺进鼻腔,让男人本就不算喜乐的心情,现时更添一层霾障。他握拳捏了又放,确认骨节没折没断,这才稍稍舒掉了口恶气。 厨房餐桌的边侧,罗生生静坐着,默默观察了他一阵,眼中无神。 “罗熹的墓地,你妈选在北郊,她和你说了吗?” 宋远哲怕她开口赶客,就先发制人地带起了话头,内容绕不开她最在意的罗熹,听着是好意,却格外让人刺痛。 尾音落下,这男人试探着望了眼对方所在的位置,待两人视线撞上,他又即刻把头低了下来,不知在心虚什么? 罗生生不想理他,拿调羹捣了两下热粥,舀起后送到嘴边,还没沾唇就又放了下去,依旧生不出什么进食的欲望。 “北郊那边临海,风景不错,我已经联系好——” “咣!” 调羹被重重砸进碗里,溅出一片米汤。 “怎么了?我哪句说错了吗?” “宋远哲,你难道就没有哪怕一点……就一点……人类该有的愧疚吗?你妈借刀把我哥杀了,你再过来到我面前假惺惺扮好人,是想做什么?连我一起气死吗?” “刚才说了,不要老提死字,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罗生生闭眼,对其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惯用伎俩,早已感到了腻烦:“你走吧,我身上没你们想要的东西,哥哥狱里留的信,你妈应该找人提前做了筛选,给到我手上的时候,该抽的都已抽走,剩下不过是些琐碎,和你们家的事,没任何关系。” 听言,宋远哲眼色瞬变,整个人忽而变作机警,面容紧皱。 “你这话当我面讲可以,林瑜在时,千万不要出口。” “嗯?” “罗熹既然没留话,你怎么知道我妈想销毁证据,刚刚那段话,自己没意识到矛盾吗?” 受他提点,罗生生顿时恍悟,方才嘴快没有过脑,不禁犯下个致命的口忌。 “你……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教我遮掩?不怕我去揭发吗?” 男人摇头轻笑,随后瞥了眼自己逐渐乌青的指节,遮丑般藏进裤袋,缓步朝她走近。 “你要是了解地够细,证据够足,罗熹也不至于会吃这么多年狱苦。但我妈做事你也知道,向来偏好斩草除根,不喜留有后患。要是让她发现你晓得内情,哪怕只有片面,我担心到时……也会像今次罗熹这样,就算我有心想保,也没法护你周全。” 他说时拉开座椅,在她对面落定,将甜点的纸盒拆封打开,拿出了一份朗姆调味的慕斯,推到了罗生生面前。 “你脸色看着很不好,就算没胃口也多少吃点,如果实在不舒服,我可以帮你找医生过来,不要自己硬扛。” “我没事。” 语气冷硬。 因闻到酒味,胃里莫名又开始泛酸,罗生生抬手捂住鼻头,咽下干呕,排斥感十足地将蛋糕朝他那面给推了回去。 “哦?你向来吃头不差,今天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不是有了。”话到这里,宋远哲蓦地停声,表情有片刻顿塞:“那天……你后来避孕了吗?” “哪天?” 罗生生心惊,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就脱口问了出来。 “我来剧组找你那天,酒店里做的,忘了吗?” 男人语气有些难掩的兴奋,不过他这人偏执,头脑再热,绕来绕去,就是死也不肯说出口“分手”这两个字。 那晚之后,程念樟紧接着就同她闹了场颇大的脾气,烦心事一桩接一桩扑来,加上前两个月连着吃药,经期时常不准,多因并起,让罗生生根本没能抽出心神,去关注自己身体上的异样。 现在被他提醒,这姑娘心里实际很慌,但她不敢表现,怕被对过拿捏住筹码,把好不容易厘清的关系,又添上新的交集,最后落个甩不脱的下场。 “你想多了,才过一个多月,能有什么反应?顶多胃病罢了。况且你真觉得……我会傻到留个孩子给你当筹码吗?呵,就算退一万步讲,我脑子瓦特了,真是怀了,那也不可能是你宋远哲的种……别做白日梦了。” “但你刚才犹豫了。” 罗生生微愣。 “犹豫很正常,我和程念樟做爱,兴头起了,照样都射在里面,从来不避孕,既然你刚才点到了,我总要先算算日子的,你说对吧?” “砰!” 听到“做爱”“内射”这些字眼,女孩问句的尾音还没消散,宋远哲就已抿紧唇线,提捏住了桌心花瓶的窄口,连带里头新换的鲜花一道,向她身后重重抛砸了过去。 这男人此番动作和表情,尽写皆是狠戾,让人倍感畏怯。 玻璃瓶撞墙后落地,应声碎成渣滓,稀稀碎碎撒向各处,铺陈了满地的狼藉。罗生生开衫中途也被这遭溅出的水浇到,湿了后背大半,导致她因刺激,通体瞬间打出了个巨大的寒噤。 桌面下,这姑娘即便已害怕到极点,仍靠捏拳握紧的力量,勉强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暂且挤出了些与他继续对峙的底气。 “宋远哲,你能不能管管好自己的脾气,这是我家,而且哥哥头七还没过掉,你就这样来闹,难道半夜睡觉,就不怕他的冤魂过来缠你吗?” 她话里描述的情境,正常人听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胆寒。 然而宋远哲依旧陷在刚才的对话当中,根本没理她的设问。 “就那么喜欢他吗?” “谁?程念樟吗?” 男人没答,他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会泛起杀人的冲动。明知不合时宜,也没办法抑制住自己暴怒后想要发泄的本能。 镇定了半晌,宋远哲闭眼深吸口气,为怕情绪再起波澜,直接偏头看向别地儿,意图把注意力从女人身上挪走。 “我错了,刚才对不起。” 这男人又来了…… 聊不下去,就草草道歉收尾,语气听着不情不愿,不像出自真心,反倒更像是在同她耍着少爷脾气,死性不改的。 “你问我喜欢他多少,其实严格来说,那不算喜欢……应该是爱,我爱他的,你能懂吗?” “够了!” 男人气音低沉,看样子又是酝酿爆发的前兆。 罗生生在其中听出不妙,撇嘴无声嗤笑了下,便没再继续就着同一件事,朝他补刀,反而另起话头道: “我哥其实留了个你们傅家的东西,你今天既然来了,我就找出来物归原主,也算是种两清。”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 说完这句,罗生生一手撑住台面,一手则扯过开衫,遮挡在自己小腹,吃力地站了起来。 宋远哲跟着起身欲要搀扶,却被她给直接推了回去。 “你坐下面等我就行,东西在楼上哥哥的房间,时间久远了,估计要找一会儿的。” “没事,多久我都等你。” “呵。” …… 罗生生这一趟上去,足足耗费了半个多钟的时间。 她下来时,厨房有簌簌的水声,在屋内回荡。 宋远哲此时正背她站靠水池,手上丝毫没有顾忌新伤,破天荒地做起家务,帮忙将堆积的碗筷洗净,笨手笨脚地迭放到了沥水的横栏上。 地面花瓶的碎渣他也做好了清理,大概是看鲜花还很娇艳,他这个惜美的人,干脆从客厅找来个新的器皿,将花束重新插好,又放回了桌心。 “生生,东西找到了吗?” 橱柜下面摆着餐巾。 男人听闻背后动静,关掉龙头,躬身往前抽出纸张,想要擦干湿手,这边他刚准备回头,脑后却猝然感受到了股金属硬物带来的凛冽和凉意。 “找到了。” 罗生生平淡答复。。 生理性地,宋远哲喉管不禁上下吞咽。心跳慢慢趋稳后,他又默然垂头……刚才手上擦拭的动作,也于僵直中,被逐渐放缓,直至停动。 “上膛了吗?” 他问。 “我会用的,不需要你教。” 谜底 罗生生手里拿的,是把全黑的西格绍尔P226制式手枪。 澳洲从九十年代末开始,就禁止了普通公民对武器型枪械的合法持有。像这种军用的制备,目前已在市面绝迹。如想获枪,除了警用的正规采购途径,也就仅剩下走私这个铤而走险的渠道。 傅家手下军火和毒品的供应商,地域重迭度很高,大多都出自南美。他家自有的武器库内,像这种美警的制式手枪,数量多如牛毛,里头多一把,还是少一把,基本没人会去费心深究。 罗熹不懂枪械,偷藏时,仅凭大小,挑拣了把小型的西格绍尔,只需卡进后腰,靠西服遮盖,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将其随身带出。 彼时宋远哲对他不设防,称兄道弟的,两人时常相伴同行,安保认人唯熟,见到罗熹,恭敬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去对他多加盘查。 当年出事时,警方和傅家曾派人上门,搜寻过罗熹的私物,罗生生怕给哥哥加罪,这把枪,她一直都藏在自己内衣收纳柜的最底层,从来没有拿出。 没想终于让它再见天日,竟会是用在这样的对峙当中…… “生生,别冲动。” 初始的恐惧过后,男人心绪逐渐平复,开始柔声向她劝导。 十几年相处下来,他们彼此都十分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罗生生并非横冲直撞的个性,且向来最懂权衡和自保,所以宋远哲笃定—— 她肯定不会开枪。 “宋远哲,当年出事的时候,傅云的说法,是因为宋毅想害你,却阴差阳错把罪名落到了我哥头上,才害他不得不去替你坐牢……但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看见了,实情显然不是这样,本质还是你妈为灭口找的托词罢了,对吗?” 罗生生问时,捏紧握把,将枪口直接抵在了他脖颈发根的位置,威胁的意味浓厚。 “你早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之前只是些猜测,不做数,我想听你亲口和我说。 “哦?”宋远哲停顿,思索后,缓缓开口道:“我哥是想陷害我,当年我妈不算骗你。” “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家要是清清白白做生意,不沾那些违法的勾当,宋毅会想这种法子来害你吗?” “清清白白……嘁。”男人低头,难掩嗤笑:“在欧美做矿业生意,要和那群白皮地头蛇拼抢资源,你当是那么简单,靠清白手腕就能起家的事情吗?罗生生,别太天真了,别和你哥犯一样的毛病,活在虚构的乌托邦里,对所谓的善良和正义,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毒品、军火、人口贩卖,这些你妈确实都有涉及,是吗?” 宋远哲皱眉。 “把枪放下吧,我不喜欢和亲近的人勾心斗角……太累。” “别岔开话题。” 因他话里提到“枪”字,罗生生眉头不禁急蹙,瞬起心烦。 “我不会回答你的。” 说时,这男人扔去手里餐巾,强硬转身,昂首蔑视着,将罗生生的双手下压,让枪口改换位置,对准了自己心脏。 宋远哲这番动作突然,罗生生一时懵怔,手指收紧着,差点擦枪走火,扣动了扳机。 “开啊!不是说自己会用吗?我现在给你机会,怎么又不下手?” “你先回我问题,等我弄明白了,自然会送你上路。” “别傻了……”男人闭眼,抬手揉摁眉角:“把录音关掉吧,你套话的技巧太生硬,我是不会被绕进去的。就算真说漏嘴,你把它当证据递了上去,警方也只会先对你的持枪行为发起指控,并不见得能对我有什么波及,懂了吗?” “我不懂……” 罗生生摇头,语调颤抖。 “随你吧。”宋远哲吐露无奈,叹出口气后,小心翼翼地用贴着膏药的左手,捏住了她的细腕,俯身谆谆低语道:“你握枪的姿势实在太生涩,根本唬不住人。下次记住,类似P226这种小枪,弹膛塞满,大概也就一公斤左右的重量,单手执握就好,像是这样——” 罗生生松动的左手被卸下,男人拗过枪头方向,手把手地开始教她开枪。 “腕力坚定的话,这点后坐力并不足为惧,但要是胆怯发抖,双手反而容易走火,记住了吗?” 问完,他不等回答,趁女人失神手怯的当口,一把夺走手枪,而后快速上膛,朝向房顶开出一记空响。 紧接着再开,仍旧轮空。 收回后,拨动挂机杆,枪顶顺势弹开。 宋远哲对着空隙朝里望去,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弹匣无弹,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把无用的空枪罢了。 呵…… 薛定谔的把戏。 “罗生生,你也不过如此。”男人扔去枪,松动领口,垂眸半阖的目色里,光弧锋利:“是不是在你眼里,错的永远都是别人?” “什么意思?什么叫错得都是别人?” 男人没答。 挽上袖口,缓步向前,将她逼退直至墙脚后,方才开口: “我原本不想诛心,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但生生,罗熹本质是为谁涉险,为谁坐牢,为谁去死的……你是真的全不知情吗?” “追溯起根源,当年的事情,说白了,你我各打八十大板而已,你妈也强行让我留了案底,本该当场了结的事情,你为什么后来又总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腔调,来折磨我,折磨罗熹,折磨你身边所有的人……” “如果不是为你,罗熹会去听取宋毅的教嗦,向我报复吗?你说我不懂愧疚,那你呢?罗生生,你懂吗?” 认错 2010年的3月13号,罗生生记得,是当年悉尼入秋后的第一个雨天。 蔺安娴带她从警局做完笔录,相携着出来时,恰好撞上了正在下车的傅云。 司机绕行到后座,拉开门,将撑好的新伞侧举起来,为自己老板递上。 傅云冷着脸无言接过,抬伞划开雨幕,先是偏头与周遭吩咐了两句,提点完后,才回首决心看路。她当时见到迎面的来人是这对母女,倏忽定身阶前,视线不自觉跟随她们迟滞的脚步,一道缓缓向下轻移。 八年过去,时至今日,罗生生依旧还能回忆起其中的好些细节。 她记得那天傅云穿着件千鸟格的粗花呢外套,双耳和脖间配饰齐全,盘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是上位者的精致和体面。即便细雨朦胧,傅云双眼亦是微眯,但她目光仍旧看来凌厉,一经对视,教人根本提不起与之回望的勇气。 三人擦身时,这个向来高傲的女人,却破天荒地主动出声,开口将她们叫停。 傅云出言平和,只温声说要“借一步说话”,并未牵扯其他。可还没等罗生生答复,就被忿忿插入的蔺安娴给骤然打断,厉声回敬她诸多责骂,斥她对自己孩子“不懂教养”。 那天罗生生回家后,当晚就接到了傅家律师的电话,对方言辞间充斥着威逼利诱,且饱含羞辱,态度让人很不好受。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答应了傅家的要求,趁蔺安娴去医院看护罗孝云的空档,偷摸钻进傅云车里,在警察和律师的见证下,手抖着签下了那份名为谅解的文书。 其实若问本心,罗生生从未有过要让宋远哲坐牢的想法。 他没那么坏的,至少没有蔺安娴想得那么坏。 那晚做完后,他们躺在床上,相拥着聊了很多。宋远哲是懂体恤的,无论是否真心,他最后说了句“试试看,就当恋爱吧”,她也点头选择了相信。 然而次日早晨,当惊醒的罗生生,撞见突然破门而入的一大群人,看到蔺安娴当着警察的面扇向宋远哲的巴掌,听闻自己母亲嘴里咄咄逼人的唾骂…… 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是退缩,是不想当众承认自贱,是反悔承诺,立刻和宋远哲划清界线,站到了对他惩戒和批判的另边。 签完谅解书之后发生的事情,在罗生生脑里突然就变成了走马灯似的快放,其间各种拉扯,各种不堪,轮番上演,让她不愿再去回想。 人生的蝴蝶效应,有时就是这样的—— 初始并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血海深仇,起因可能只是一次晚归,一个巴掌,一场好奇,抑或是一点少年的心气,和少女难以启齿的贪恋爱慕。 不过都些世间的寻常罢了,却在怨恨迭加着怨恨,误解阐释着误解,逃避纵容着逃避之后,让恶意被无限放大,最终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在这个故事里…… 看起来好像谁都没有过错,但又谁都是错。 …… 罗生生被他批挞后,木讷了好久,才终于拾起言语: “什么叫装出一副受害者的腔调?” “宋远哲,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我那时才十八岁,一夜之间,被欺骗,被诱奸,然后又被你反复勾引,再反复抛弃。因为这些纠葛,让我被你妈当婊子一样羞辱,患上抑郁、被迫休学,教妈妈和哥哥不断地自责,带给他们无止尽的失望……” “所有这些错误,我没有选择过逃避,也都吃到了苦果,你让我扪心自问,可从头到尾,你有听我对他人说过一句抱怨吗?你还想我怎么去更好地应对?怎么表现才能不去折磨别人?才能像你说得那样轻松了结,就和无事发生一样?” “除了去死,宋远哲,除了把我存在的所有痕迹都抹杀掉,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做得更好了……” 讲到这里,憋着泪的罗生生,似是想通了什么,面上突然发笑: “哦,我想明白了——” 听她说要去死,宋远哲瞬间心颤,还没等她讲完,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 “想明白什么?”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报复,对不对?就因为我开头的那点懦弱,害你留下坐实烂人的污点,你就要作贱我作贱到死是吗?” 男人微怔。 “我没有。” “你有的……我以前一直都想不明白,你后来为什么又总来找我,嬉皮笑脸的,装成没事人一样,然后想方设法哄我睡了之后,过不久又搂着别的新欢到我面前炫耀……” “那时候是你说不在意的,我没想太多。” 宋远哲见她掉泪,于慌乱中,急忙辩解,伸手下意识地想要抱她,却被罗生生格挡着推了回去。 她偏头躲开两人的对视,忍下眼泪,轻声继续: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不在意吗?”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要是说在意,承认我喜欢你,那你我之间的这场猫鼠游戏,就会立刻走到终结。你再也不会因不甘心作祟,过来缠我,反而会毫无顾忌地踩踏我的喜欢,然后宣告全世界,那晚纯粹是我高攀,是我罗生生下贱!” 这段剖白,语意包涵复杂,话落后,空气在各自无言中,有了片刻凝滞。 “呵,难道不是吗?”宋远哲忽地笑了,不知为何,积压多年后,心里底层的阴暗被这样揭开,他竟突然感到了些释然的畅快:“你如果一开始就承认,也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情,我不会经历背叛,而罗熹……也不会病死狱中,你说对不对?” “宋远哲,你真的好会推卸责任啊!”罗生生跟着气笑:“什么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明明自己才是最坏的那个,却非要揪着我往事里的这点私心,把罪名通通都来栽我头上。还诡辩地这么理直气壮,是真当我没长大,仍是那个十八岁时,任人宰割的傻姑娘吗?” “别自我美化,搞受害者有罪那一套了。真要揪扯当年,法理上,你就是诱奸了我,我妈做得一点都没错!你那晚事后说得那些安抚的鬼话,现在要是回忆起来,你自己不会笑掉大牙吗?对,我要为怯懦和无知付出代价,那你呢,难道冲动就不该获得惩罚吗?” “宋远哲,照照镜子吧,你才是‘错得都是别人’的那个,从前是强奸犯,现在是杀人犯,所有人性的劣根,都在你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只要你早点死掉,我敢保证,所有人都能活得更好!” 沉默。 她要他去死掉。 窗外有风,吹来积云将日光遮照。 男人木讷的脸孔逐渐随室内晦暗,而一同转灰,他看着她,突然觉得好是陌生。 “现在连你也想我去死了吗?” “不然呢?” “生生,我错了。” “你认错地太晚了……以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那是因为我喜欢你,不忍心看你沮丧,怕你难过,怕你沦落。但你呢?你回报给我的,除了不断辜负,还剩下什么?” “生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其实你知道吗,我很爱你的……” 听闻她说爱他,宋远哲蓦地愣住,脸上不自抑地忽现欣喜。 “生生,我也——”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说完这句,趁对方恍惚,罗生生弯腰闪躲,箭步直接走远,逃离到了宋远哲无法掣肘的另边。 她捡起地上的枪,从口袋掏出子弹,卸匣、填塞,而后上膛。用他教她的姿势,单手举起,平静地瞄准男人所在的方向。 “宋远哲,现在要么你滚,要么我开枪,选一样吧。” 对方没有回应。 “不要拖时间了,我不想在家里闹出人命。” “那你开枪吧。” 罗生生愕然。 就在她不知该接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车辆停稳的声音,透过客厅的前窗,从车头判断,能看清是辆的士,停在她家门口,但视角的缘故,后座被墙面挡住,无从分辨载落的到底是谁。 随车开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逐渐变大,直至停于门前,被几下“咚咚”的敲打替代。 室内两人同时有些惊吓,彼此默契地交换过神色,罗生生妥协,背手藏起枪,亦步亦趋地走向玄关。 猫眼里,室外那个男人侧身站立,低头抬脚,蹭了蹭鞋底步走时沾上的泥泞。 他没带什么大件的行李,只在手上提着个老旧的Keepall,不耐地看过眼腕表,随即甩手,准备再次叩门。 “啪嗒。” 阴云因风起而吹散,晴朗透过开启的门隙,愈渐铺陈着照进。 “抱歉,我来晚了。” 是程念樟的嗓音。 低沉、疲惫。 此刻他就站在光里,单薄的衣衫随风鼓动,翩然地出现,如同一个盖世英雄般,从天降临。 所有压抑的委屈,在见到他的瞬间,终于再难忍耐。 罗生生也不管自己手上还拿着枪械,直接张开双臂,就将他环紧,把头埋进男人胸口,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声哭泣。 风景旧曾谙 为怕女儿饿肚,在看过北郊选定的墓地,签掉地皮合同后,蔺安娴便直接搭乘罗晴的小车,回到了市区。 自前天罗熹去世,直到现在,罗孝云都处在深度的昏迷当中,状况堪忧。于是她们中途顺路,就先去了趟医院看望,想确认他是否已经转醒。 多年前突发的脑梗,不光让罗孝云肢体变作瘫痪,还落下了构音障碍和失语的毛病,并且认知功能也跟着有些退化,促使他面对刺激时的反应,远远不及常人来得灵敏。 平日这人不说不动,粗看起来就像个丧失意识的木偶,但实际头脑却一直很是清醒,并没有外在表现地这么痴傻。 细想想,多少是件很悲切的事情—— 一个苟活着的父亲,眼睁睁目睹了自己孩子的死亡,过程中腿不能站,手不能抱,嘴也无法言语,只能任由满腔的痛楚上溢颅脑,却与谁都无法述说,更无法教他人来分摊自己感受。 起初大家只当罗孝云闭眼是在嗜睡,直到发现他唇色异常发紫,蔺安娴才后知后觉,这是自己丈夫旧疾复发的病兆。 所幸他们当时就在医院,且有宋远哲帮忙从中调度,才没有贻误抢救的时机,保下了他的性命,回掉口气。如今他半死不活地在监护室躺着,也不晓得过几日手术,还能挽回几何。 这对姑嫂到了医院,只稍停了十来分钟,其间简单同护工交待两句,先后坐下和罗孝云讲了些话,便没再过多逗留。 俗话都说久病床头无孝子,蔺安娴虽不至于如此凉薄,但她也是人,十年如一日地苦寒伺候,免不了会有厌倦的情绪,和放弃的念想丛生心头。 尤其是身处在这样的至暗时刻…… 若想坚守,更是不易。 其实不止蔺安娴,当下在罗孝云这件事上,罗晴即便作为妹妹,表现亦十分消沉。 相比于自己嫂子只是淡漠,她的想法则更加极端。 那天看到医生竭力抢救的景象,罗晴站在床边,几度都希望他们能多敷衍一点,尽完了人道主义的表面功夫,就干脆松手,来好心放自己哥哥,顺遂地走上那条往生的道路。 死,可能对年轻的罗熹来说,是场惋惜,而对罗孝云,却未尝不算是种利己利人的解脱。 只要眼一闭,腿一蹬,就再不用去体验那种——明明活着,又无能为力的苦楚…… 多好。 其实世上所谓历久弥坚的情感,大多不过是些未经催折的人,叙写出的童话。 只有真正跋涉过苦海才能知道,那些对善与美的热望,大部份都会随着时间逐渐冷却,直至最终回归现实炎凉的温度之中,再难沸腾。 爱情是这样,亲情也如是。 她们行车到家时,天色刚近傍晚,车库门被遥控开启,隔壁的邻居听到动静,就从围墙处冒头,好心提醒了蔺安娴一句——进门要当心。 对方指了指罗家的屋门,说自己刚才隐约听见里头有打斗声和枪响,怕她家别进了什么不怀好意的歹人,如果冒然进去,容易遭受不测。 这个邻居年近古稀,独居着,平时素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常常会产生幻听,老喜欢跳出来埋怨周遭各种各样问题,十分酷爱大惊小怪,连家里除个草,都能闹掉他半条老命。 所以蔺安娴和罗晴听言,起初并不以为意,外加心想家里就罗生生一人,又能闹出多大动静? 然而当她们打开房门的一瞬,屋内景象,却彻底让她们震惊。 原本家里归置整齐的家具和摆设,大都倒的倒,碎的碎,弄得满室皆是狼藉。她们壮着胆子走过战场一般的客厅,往厨房看去,发现那里的墙面和地板,还明显有些擦拭过血液的痕迹。 “囡囡!囡囡!” 蔺安娴粗见这些,出于母亲的本能,第一反应,是怕罗生生出事。 于是她当即也顾不上会否遭遇危险,一面叫喊着,一面拔腿踏梯向上,火急火燎地,只为确认自己女儿是不是仍旧安好,千万别要碰到不测。 二楼次卧的房门现时没有上锁,蔺安娴很轻松便将其打了开来。 望眼室内,与楼下的混乱血腥不同,这个房间的氛围,竟是种截然相反的平和与馨甜。 罗生生当下正侧躺着熟睡,身上服帖地盖着层薄被,她从中露出一条手臂,被在床边趴睡的男人轻握住五指,彼此守护的意味浓厚。 纵使万物变迁,面容亦看不真切,蔺安娴还是一眼就辨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赵程东…… 是阿东回来了。 窗外夕阳晚照,清风吹动纱帘。 一切仿似倒转到了十年之前,好像谁都不曾离开那座安城的院落,他们也都还是少年。 因被勾起往事,蔺安娴鼻头忽而泛酸,她抿了抿嘴,暂且压下问询的迫切,缓缓退身,又重新将门给关阖了起来。 锁扣落定的瞬间,装睡的程念樟,默默睁眼,而后坐起身子,凝神望了会儿空空的门扇。 中途他没牵住罗生生的另一只手,止不住伸进裤袋,泛起了股抽烟的瘾头。 天快黑时,罗晴托人从中国超市带了点冬笋回来。 前几天罗生生在朋友圈晒的那些菜色,蔺安娴和罗晴都有看见,她们就算没有程念樟的微信,光凭菜量,也能猜出是这对“小夫妻”两人份的餐食。 里面那道腌笃鲜,本帮菜也做,蔺安娴自然熟悉。 小时候赵程东没什么口贪,但程英一家有个吴人的乡病,逢年到了二三月份,赶上时令,就偏爱给家里烧笋,像养猫熊似地,变着花样给罗家人造出一道又一道新的菜色。 如今程英不在,身份变换,从前的主人开始洗手做羹汤,决心去讨好这个仆家的儿子,其中暗含了些命运的捉弄与玄妙,教人不免心生出唏嘘的想法。 家里收拾干净,饭菜也烧好后,蔺安娴来回踱步,迟疑了许久,最终还是怯退,喊了罗晴上去叫人。 “生生,阿东,吃夜饭哉。” 罗晴推门开了条小缝,怕吵到谁似的,说话的音量很弱。 彼时程念樟正低头回着信息,手机屏的微光在昏暗中打亮他的侧脸——没了记忆中少年时的那种柔和,却更多了一层成人后,深刻面骨带来的坚毅。 男人应声回头,见来人是罗晴,便收拾起表情,客气又乖巧地回了她句: “嗯,知道了。” 对谈 程念樟下楼前,把染血的衬衫换下,为了遮住手臂伤口,没顾天热,改了件宽松的卫衣简单套在了身上。 之后再经过一番里外拾掇,整个人退去戾气,看来清清爽爽,教蔺安娴打眼撞见,和过去阿东的记忆重迭,不禁心生出了些许恍惚。 “阿东……嗯……囡囡呢?不下来吗?” “生生有些累,叫不起,等会儿我端点给她。” 男人淡淡说完,下楼与她稍走近了些。 “哦。”站近后,蔺安娴扫眼这孩子的肩高,适才回过神,原来对方已经是个成了年的大人:“阿东好像比以前长高了一点。” “是吗?应该有一些,久远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楚。” 程念樟答复的态度敷衍,听不出太多热络藏在里面。 罗晴刚才躲在厨房,原想给他俩留些单独叙旧的空间,但这段没营养的对话,站旁人角度,实在是越听越觉得尴尬。 于是趁这两人无言的当口,她便顺势端着菜走了出来,招手喊他们过到桌边坐下,赶紧开饭。 不似蔺安娴心情那般晦涩,罗晴实际对当时赵德隆夫妇遇害的内情,并不知晓。 这么多年过来,偶尔提起这一家,她看自己兄嫂总会流露愧疚,也没往深处多想,只当是因彼时罗家没出援手帮忙,才落下了隔辈的龃龉。 今晚虽然吃顶只有四人茹餐,但菜色却是格外丰富,大碟小碗地,几乎摆满了半桌。 程英烧菜喜清淡,蔺安娴就照着她的偏好来,弄了几道白烧的本帮菜——荠菜蹄筋炒笋、白斩鸡、香煎带鱼、面筋塞肉,茭白炒蛋、腌笃鲜和泡泡馄饨。 其间每样食材,在悉尼,其实都不算好找,为了讨好程念樟这一口,罗晴傍晚没少托人跑腿,也算是尽全了做嬢嬢的心力。 “是还有别人要招待吗?” 程念樟见这阵仗,颇感不解,扭头看向门口,以为她们还要等些别的亲戚过来。 罗晴听言讪笑,舀了勺带肉的汤给他。 “你丈母娘欢喜你罢了,没什么别人。” “别丈母娘长丈母娘短的,把孩子给吓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哪能像你这样多讲……你说对吧,阿东?” 蔺安娴问得巧妙又小心,里头或多或少包含着试探,程念樟虽然在人情上淡漠,但这点弯绕,凭他脑袋,还是能够听得出来的。 “结婚这事看生生,我没什么意见。” “你们谈得也不算久,讲结婚是不是早了点?” 罗晴听自己嫂子这么问,一副上来就讲正事的腔调,便直接闭嘴缄默,将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了个大圈,最后决心还是抬碗抿汤,夹箸吃菜,暂且避掉些锋芒。 “多久算久?” 程念樟放下碗筷,认真问道。 “呃……阿姨的意思是,你俩要想好,彼此是不是真心喜欢,有没有互相了解透彻,能不能包容对方缺点这些,要是都能做到,其实无论你们谈了多少时间,我都不会出来反对。” “我喜欢她,了解她,也能包容她。这样回答,你看可以吗?” 在面对涉及责任感的拷问时,不同于宋远哲那种油嘴滑舌、避重就轻的态度,程念樟虽然语气仍稍显冷硬,但给出的答案,既正面又直接,听来皆是坦荡,莫名让人感到放心。 “嗯,既然阿东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可以的……来来来,多吃点菜,你看看你瘦得,衣服都空了。” “谢谢。” “自家人,就别说这些客气话了。” 这段插曲过后,一桌三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些家常。 罗晴嘴碎,问了程念樟好些事情,从工作、收入、置业再到感情经历,事无巨细的,几乎把这男人给扒了个底儿朝天。 要是换作从前,抑或换作别人来刺探他这些,程念樟估计还没听两句,就已经给对方摆出了不耐烦的臭脸。 今次这男人也不知通了哪根窍,忍耐的阈值竟变得出奇高,虽然中间仍有诸多问题,他还是在回答的话里掺了假,或者干脆就是胡编…… 但他愿意这么做,至少在态度上,已经比从前要进步实在太多……太多。 “阿东,下午我们出去时,家里出什么事了?”晚饭临近结束,在给罗生生盛菜的间隙,蔺安娴又见墙边血迹,遂眉心一皱,蓦地问出了这个积压了半天的疑问:“是谁和谁打架了吗?” “下午我到的时候,宋远哲也在,和他闹了点不愉快——” “啊?那个瘪三现在还来我们家里做什么?” 蔺安娴大惊。 “不清楚他的想法,我只看生生状态不好,就出手把他赶了回去。” 这话程念樟说得很轻巧,而实际情况,却比他嘴里描述地,要惨烈许多。 宋远哲当时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从罗生生手里夺走枪支,没有多话,直接就往他站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好在程念樟反应迅速,闪躲了过去,只被流弹割开了点上臂的皮肉,但凡他要是慢上半拍,可能蔺安娴她们回家,看到的就是尸体,而不是血迹了。 “外头邻居说听到枪声,有这回事吗?” “可能是听错了,就是简单打了几下,没动武器。” 他随口撒了个谎,不想事情复杂。 “没打重吧?他妈妈傅云心眼很小,你要是伤他过分,回头容易被盯上的。国内我不知道,但在澳洲,他们家做事一向很绝,你可千万要当心……” “别担心,也不是第一次揍他,人总要多吃点教训,才会长住记性。” 程念樟不喜欢聊关于宋远哲的话题,尤其是在罗家的地界,会更让他觉得膈应。 于是这男人说话时,直接伸手接过蔺安娴的活计,朝着罗生生的饭碗,帮她又继续填了点菜色。 蔺安娴皱着脸,看了他会儿动作。 想这孩子还是老样子,外头瞧着样样都好,回了家,却没多少照顾人的天赋,明知生生现在胃口不好,还往她碗里尽放些带鱼和大肉进去,也不知是去喂饭还是催吐。 “饭菜待会儿我让你晴姨带上去就好,我看外头天候得宜,你且和我出去散个步。有些事情,蔺阿姨想单独和你聊聊。” “聊什么?” 程念樟手僵。 “出去再讲吧,别紧张,不是大事。” “哦。” Paddington算是悉尼最具格调和人气的片区之一,晚夜里,街边的咖啡馆纷纷亮着黄橙的暖光,入目温馨。 附近华人不少,蔺安娴怕带程念樟走到闹市,会引来聚众的围观,便只和他走了走Glenmore的沿街,领他欣赏了通悉尼旧区的夜景。 最后走得差不多,他们便在棵蓝花楹边,找到个长椅坐了下来。 一路蔺安娴几度欲言又止,程念樟基本能感知地到,她想说的内容,应当并不会让他有多愉快。 “这里能抽烟吗?” 男人掏了掏口袋,冲捣烟盒时,象征性地问了身侧一句。 “你随意就好。” “叮!” 火机擦燃,微光照面。 “是囡囡先回去找你的吗?去年圣诞回国那会儿,我听她突然讲起你,还说要给你生孩子,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给他生孩子? 程念樟渡烟的动作在半空停住,表情倏忽变得有些呆板,随后耳根逐渐泛红,不可自抑地泄露出了几许赧然。 “她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就是无意间聊中的,没刻意讲。不过我看她当时……嗯……当时是和傅家那个瘪三一起回来的,而且两个人态度都很反常。问她么,她也不肯和我多说。结合囡囡的脾气和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猜啊……你们那段时间,是不是闹了些误会或者矛盾?” “嗯。”程念樟点头没有否认,吐掉口烟,再继续解释道:“不算误会,是我犯了错。” “哦……” 这孩子过分的坦然,反倒让蔺安娴起了愣怔。 她用手指绞了绞自己袖口,垂眸斟酌了会儿言语,没打算细问他具体犯了什么错,反而擅作主张地,代替自己女儿,朝他说了句原谅—— “人嘛,总会犯错的,如果大家都不怎么计较了,那也就是过去的事,不用总挂在心上,你说对吗?阿东……” “呵,错和错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蔺安娴听言再次讷住,收拾心情,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与他开口: “当年的事,你罗叔叔也不是有心的。” 原谅 他们坐的位置,是条三岔路的拐角,坡度陡峭。 此时,几名夜骑的少年自高处快速划来,途径他们时,带起一阵又一阵“咻咻”的轮风,和着边上酒吧渐起的人群,造就出夏末夜里常有的喧嚣,也掩盖了蔺安娴这句略显无力的辩驳。 程念樟深嘬口烟,待白雾弥散后,他缓缓抬头,望住夜幕—— 天顶漂流的云间,有星辰闪烁,南北半球虽然季候相反,月相却大抵相同,当下都处在农历的初头,全是下弦着的弯勾,看不见几多圆满照向人间。 “你提起罗孝云,我才想起今晚没见他……是去到哪儿……还是病了?” “囡囡没和你说吗?” 程念樟掐掉烟,淡淡摇头。 “她今天情绪很差,硬撑着,一直熬到宋远哲助理过来把人架走,然后起身就倒了下去,再没转醒过。” “这孩子,哎……”蔺安娴叹气:“你知道的,熹熹和囡囡感情从小就好,现在熹熹走了……” 提到罗熹,女人的声音蓦地变作战抖,末尾更是明显有了欲要哽咽的势头。 她怕闹人笑话,于是摁住自己鼻尖,瓮着嗓子,改换话题道: “孝云确实病了,目前在医院里头,等着开刀。他情况很不好,医生和我们做过心理建设,说手术就算成功,预后也不会理想,至多就是吊着口气,给家里人留一点念想罢了。” 程念樟安静地听她述说,待尾音落定,无声沉寂几秒,而后咽下情绪,给了对方一个十分漠然的答复。 “哦。” 很敷衍,就像在听件无关的事情。 辨不出难过,也没臆想中……那种大仇得报之人,常会表露的快意。 “当年孝云会把公司交给你爸爸,其实是宋家出的主意,说是在申请破产前,如果把法人改成没有关联的第三方,就可以规避掉银行和政府的资产清算。宋海峰当时是第二大股东,孝云不想害人搭进去赔钱,觉得诉求既然合理,那就听了他们律师的建议,借你爸妈的身份,拿来做个过渡,到时等风头过了,再让宋家买回接手……可谁知道——” 话到这里,蔺安娴还想继续说下去,却猝然被身侧打断。 “这么久远的事,我都没什么印象了,你倒是把细节都记得清清爽爽。” 这是在点她亏心。 因为只有亏心的人,才会日复一日地翻拣自己在往事里的错漏。 “我当程英姊妹,听闻她那样走掉……但凡有点良心,这辈子应当都不会忘。” “别谈我妈,她在天上看着呢,大概是不想听你讲这些的。” 说什么姊妹? 太虚伪了。 他又不是神父,凭什么要听这些告解? “阿东,我知道你记恨,但过去很多事情,大家都有不得已的成分。你爸妈去世了八年,孝云也瘫了整整八年,现在熹熹走了,罗家断了后,他自己身体也无剩下多少时日……都是业障累积,给的天道报应。我晓得,你绝不是个心肠恶毒的孩子,但蔺阿姨还是希望你能把这些看进眼里,往后和生生在一起,可以多点放下,多点释然……这样自己也能活得轻松,不是吗?” 轻松? 程念樟把手揣进卫衣的腹兜,垂下头,之后久久都没再开口说话。 他用鞋底来回搓碾着地上的细沙,默默看脚边的枯叶落地,看蚂蚁搬家,看野草生花。 蓦然间,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在配合着蔺安娴,向他填鸭所谓“新生”的道理。 但太难了…… 人,不是花草微虫,而是种庞然且复杂的生物。想要消弭恨意,同往事和解,并不是你砍我一刀,我回你一箭,就能随便了结的事情。 “罗孝云没和你讲过吗?那个钢贸公司,为了骗贷,一直都在做着假账。最后我爸会出那种事情,被债主逼到绝路,其实从开始就是罗孝云和宋海峰埋下的伏笔,他们把公司脱手的那刻,大概也早就知道了结局。” “而且你心里应当清楚,我爸妈都是很本份的老实人,没读过什么书,也少有钻营的心思,是最好骗和被拿捏的那一簇人群。当时接下公司,他俩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要感激你们罗家在危难之际,不忘留下的这点恩情,让我们这没有根基的一家,不至于在安城活得太过飘零。” “呵,现在回头想想,还真是讽刺——” 男人抬脚,碾碎了走近的爬虫。 “什么恩情?不过是人善被人欺的幌子而已。你说呢……蔺阿姨?” 蔺安娴愣住。 “阿东,你——” “好了,别再讲些没用的了,这么多年过来,我总归有我自己消解情绪的办法,不用你突然冒出来,对我不着四六地劝导……怪恶心人的。” “蔺阿姨说这些,是因为怕你有报复的心思,怕囡囡吃苦!当年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这个家,说到底已经散了,我也没别的念头,只求她能活得好些……阿东,你懂我意思吗?” “你想太多了。”程念樟轻笑:“我从没有这种想法,也不会特意抽出心神,为了你嘴里所谓的’报复’,和罗生生来来去去周旋。又不是在演下三滥的言情剧本,整人的手段那么多,谁会有闲心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男人的这段话,在语气里充斥着轻蔑与嘲讽,不像是句唬人的妄言。 蔺安娴将他句意反复咀嚼,隐隐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清楚问题在哪儿。 “这样看……是蔺阿姨小人了。” “呵。”程念樟自坐而起,拍了拍衣上浮尘:“没什么好聊就走吧,天色也不早了。这条街的酒吧我看已经陆续开张,边上人多眼杂的……既然谈的都是往事,不是急事,那日后再聊,其实也不算太迟。” “阿东,我叫你出来,本意并不是要诘问你,按头逼你原谅的。” “那是什么?” 男人不解。 “可能有些迟,孝云也已经没办法再正常表达,但有句话藏在我们心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同你开口……”蔺安娴说时,随程念樟起身,半含着泪,温柔地帮他抚平掉后背衣料的堆痕:“对不起的,阿东,过去那些事,是我们做错,对不起……” 程念樟僵住。 稍回些神后,他闭住眼,深吸口气,再重重呼出。经此平复掉心内乍起的恸感,拂落对方手臂,隔过好一会儿,方才沉声与之开口: “这种没什么效用的话,你还是藏回心里吧。” “咳——” 男人没等对方接茬,假意轻咳一声过后,便立马提手看表: “九点了,生生要是睡醒看我不在,可能会闹脾气。她是你女儿,你应该晓得,罗生生这个人……不好哄的。” 蔺安娴初始讷了半秒,咂摸后,不禁挡嘴,掩住哂笑。 “是吗?你倒是怕她。” “嗯,一直挺怕的。” …… 其后,这两人再没聊起任何深刻的话题。 路途中,夜半里天凉,微微下起些小雨。 他们进院时,门口亮着灯,罗生生正抱膝坐在石阶上,前后轻轻晃动身体,低头翻看着手机。 “喔唷,囡囡,落雨天哪能好坐在外头的!” 蔺安娴怕她受凉,赶紧箭步上前,把人给提拎起来,前拍后打地,帮着掸掉了不少夜露和灰尘。 罗生生当下对自己母亲,还在心中存有芥蒂,拉不下面子亲昵。不情不愿地被她摆弄一遭后,脸上立马浮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姆妈,侬先进去吧,我在等伊——” 女孩手指朝前,指向了院门边的那个男人。 蔺安娴没顺势看往程念樟,反而劈头盖脸朝她来了一句: “你们两个有什么闲话,窝里讲么好了,等外头作撒?” “那你和他出去讲个什么劲?管东管西的!” 说着,这姑娘也不知哪来的手劲,转身就把自己母亲给强行塞进了屋里,再拉门上锁,动作一气呵成。 程念樟见状,微笑着踱步,走到罗生生背后,替她挡掉些自外飘来的细雨。 “找我想说什么?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嗯,睡起以后好多了。”女孩边答边转身,见男人发顶渐湿,赶紧拉他一起躲进了屋檐,而后指了指程念樟左臂枪伤的位置,关切道:“你呢?胳膊还疼吗?” “疼的,但能忍。” 听他说疼,罗生生一下没忍住鼻酸,掐住男人窄腰,近贴着挨靠,熟门熟路地埋头,把自己送进了他的怀抱。 “姆妈跟你出去这么久,都讲了些什么?” “秘密。” 程念樟笑答。 “哼!装神弄鬼的……对了,嬢嬢上来讲你吃饭的时候,说要和我结婚,有这回事吗?” “嗯。” “干嘛不和我商量就乱说话,嬢嬢嘴巴很大的,到时候这事在亲戚里传开,你要是反悔,我不得丢死个人。” “我做事不会反悔。” 说完这句,男人把罗生生卸下,脸上明显有了稍许不快: “等我就为这个吗?” 女孩摇头。 “我就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 “看你老不回来,怕宋远哲找人暗杀你……这里毕竟不是国内,他和他妈手眼通天,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应该不会,我是公众人物,这么做的善后成本太高,宋远哲可能一时冲动犯浑,但傅云还不至于下手太过粗犷。” “但你这次打他太重了,万一……” “死不了的,你放心。” …… 德宝湾 宋远哲睡时做了个梦,是关于罗熹。 梦里的场景很模糊,充斥着许多蒙太奇式的穿梭,从小到大,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伊始,经历意气消长的少时,逐渐生出隔阂的成年,最终画面定格病床,对焦那具尸体,随幕布转黑,在正中映上了完结的大字。 其间这十七八年的时光,本以为回忆起来会很悠长,谁知不过也只这一场梦,就几乎走完了所有过场,回头重看,真是宛如翻本红楼,教人落入虚空。 凌晨时分,天气骤变,大风自远海来袭,引浪拍岸;暴雨则越过傅家开放式的阳台,“噼噼啪啪”砸向了落地的前窗。 宋远哲被这些连绵细碎的杂音唤回到现实,于朦胧中慢慢睁眼,等视线终于清晰,才发现床边竟有双交迭的腿,凳椅上正坐着他当下最不想见到的人—— 傅云。 母子 “醒了?” 听床上略有动静,女人放下平板,起身上前,用微凉指背,触了触宋远哲的前额: “还是有些烫……再寐会儿吧,外头天色早呢,有妈妈陪你,放心睡就好。” 男人没理自己母亲的关切。 “几点了?” 他径直推开手背,只用干哑的嗓音,颇为冷感地问了句时间。 经年下来,傅云早已习惯儿子的生分,被拒后,她的面上未见异常,手腕下意识地抬高,随后低头看向表盘。 “四点二十五。” “哦……” 头脑里摸排过时间,宋远哲估算,自己约莫睡了快有足足半天。 困意消退的他,想照常支肘撑起自己,随后往台面取杯水来解渴。 可没料到这边刚有动作,整个上身就立马产生了股撕肉般的剧痛。 “啊……嘶——” 闻见他哀嚎,傅云心急,赶紧弯腰将儿子扶稳,伸手扯过靠枕,替他在背后竖放了起来。 “大夫白天看过,说你右肋下和左臂的挫伤非常严重,指骨还有多处骨裂,想尽快恢复的话,这两天估计是下不了床的。公司那头的事,我近来会暂且搁置一些,专心留在家里照顾——” “妈……” 听出其中有变相监视自己的意图,傅云话将将说到一半,就蓦地被宋远哲给匆匆叫断: “我没事,你照旧忙吧,用不着特意这样。” 他说时低垂着头颈,也不知是因痛感,还是出于其他,整张俊脸五官纠结紧皱,凶相毕现。 这番话的语气,泄露出了宋远哲不加遮掩的嫌恶,被傅云识出,让她的表情和动作,纷纷开始变作迟钝。出神过后,傅云叹出口长气,转而目色寒凉地看向门口,掸手屏退掉了房内所有帮佣,只独留下林瑜在旁驻守。 “你打小就是因为不爱听话,才会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让你和姓罗的那一家老小别走太近,却次次都当耳旁风,永远不长记性。” “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听这些?如果没有你,不是你在后头作妖阻挠,我早就已经娶——” “啪!” 罗生生的名字还未出口,一记清亮的耳光,便直接落在了宋远哲的脸上。 虽是母子,傅云下手却分毫没顾情份。 “没有我?没有我,你早就被她和她哥轮番害去坐监!还能有机会在外头逍遥快活,和她搞七捻三这么多年吗?远哲,凡事都有因果,别总说这种气话,幼稚地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让外头看轻,给我四处丢人。” “呵,丢人……从小到大,你除了会说这句,还会教我什么?冷血吗?像个机器一样,没有一点人样!” “啪!” 又个巴掌来临,力道依旧狠辣。 “我才是生你养你的人,她罗生生算个什么东西,又给你灌了什么迷汤,教你今天这样来和我说话!”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宋远哲咽下血腥,抬手抚上心口,试图抑住痛感:“只要是我自己选的,你都会想方设法毁掉。小时候,我是你拿来拴住宋海峰的工具,长大了,就变成报复他和宋毅的打手。自己不幸福,还偏要拉我来陪葬。爸爸、哥哥、罗熹……全都因为你的私欲,变得和我疏远,把我当成敌人。现在就连生生你也要拿走,妈,你到底想做什么?想把我变成什么?和你一样的机器吗?啊?” “啪!” 质问无效。 被打后,男人偏头定住了许久,耳内嗡鸣。 “这一巴掌,是让你清醒。” 傅云冷声道。 “我很清醒。” “啪!” 又来一下。 “还在顶嘴……那就是不够清醒。亲疏不认,好歹不分!畜生都比你识相,居然敢说自己清醒!” “虎毒还不食子,你又好得到哪儿去……” “啪!” 再一下。 门边,始终安静旁观的林瑜,大概是起了恻隐,双手在身侧捏握了几下,犹疑后,终是迈腿走向了床边。 “夫人,宋总刚受打击,心绪上会有异动,要是口不择言,也属于是人之常情。您可以放他点空间思考,我相信凭宋总的聪慧,不用太久,他自己也能通透。” 说到这里,林瑜觑了眼傅云,见她面色如旧,于是又再走近了些,借扶正宋远哲上半身的动作,微微扯大些男人领口,露出对方肩颈上,大片黑黑紫紫的淤青: “宋总这次伤得不轻,我们先让他休息会儿吧,日后等养好了身体,您再训诫也不迟。” “哦?你俩倒是连心地很。” 锋利眼刀配合着冷冽话语,一同自傅云甩向了林瑜。 男人低头紧了紧眉心,脑中快速闪过几番应对,抉择再三,最终还是选了最保险的住嘴,默默退身,向后离远。 不过……虽然语气难掩阴狠,但在直观看到宋远哲伤势后,傅云的身体状态,还是明显有了丝软化的迹象。她稍事调节,将唇线下翘,板着副冷硬的脸孔,倾倒茶壶,替自己儿子斟杯热水,于轻轻吹拂后递上。 “刚才听你嗓子发哑,该是渴了吧?来,喝点热水渡一渡,润润嗓子。” 她说这句时,手里一直举着水杯,静等宋远哲来接,就算烫到指腹发痛,也没有任何放下的打算。 血缘这种事情,有时就是如此荒诞——这对母子表面看着互不对付,你死我活,实则内在的脾气,倒是一脉相承…… 都酷爱用折磨自己,来煎熬他人。 宋远哲当下耷拉着脑袋,情态就像个没了魂的丧鬼,奄奄沉沉的。他目色空洞,将视线无神地钉在床面某出,就这么发呆似地过去好久,方才颤抖着,用双手捧过热水,低头象征性地抿了两口。 “对,这才乖。” 傅云帮他捋顺后发,脸上慢慢由阴转晴,重新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你既然起来了,我看暂时也难再睡去。妈妈不喜欢那家人,你是知道的,聊多他们,也不过是凭添晦气,伤害我俩感情而已。远哲,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听你的……不聊罗家。” “嗯。”女人点头,从桌面取过眼镜戴上,重新拿上平板,坐回椅凳,跷起腿,摆出了她最惯常的谈判姿态,面向床头:“对了,那个程念樟……你是想我来处理,还是自己动手?这次妈妈不会再擅作主张,全遂你意就行。免得你日后再会像今天这样,吃饭砸锅,临到头了突然嫌我管事太多,造出些没必要的罅隙。” 一听到“程念樟”这个名字,宋远哲心下的膈肌,便立马生理性地开始抽搐,滋生隐痛。 他放下水,弓腰用手强摁了几下,适才稍有缓解。 “目前星岛的项目还有用他的地方,这人和邱冠华也有勾结,预计他们正在谋划剥离星辰旗下的艺人业务,瓜分和切断宋氏的创作资源。具体已经走到哪一步,目前还不清楚,但宋毅一直想借我的手暗地里除掉他。程念樟这个人,大致算颗看着碍眼,但实则更宜留用的棋子,暂时应该还不到动的时候。” “那你要防他坐大,别让颗卒棋跳空越境,吃掉了汉帅,懂吗?” “我没那么短视,该设陷的地方早就已经提前布过了局,这些林瑜都有经手,你只管放心就好。” “经营上,你长进确实不少,也算我这么多年,没有将你白教。” “呵……” 宋远哲轻笑,于自嘲中带出了些涩苦的味道。 “对了,上次圣诞回来,你和我突然谈起婚事,倒是给了我点启发。二十八九的年纪,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并不见得——” 嗅到走向不对,宋远哲立刻将其打断。 “什么意思?” “安海人寿的一把手沉林溪,有个小女儿,目前在北京读书,学的是法语,你伤好以后可以试着去接触一下。人比那个……哦,忘了,说好不提她的……总之人很单纯,而且是梅涛的外孙,算军政世家出来的孩子,底蕴也是不会差的。” 沉林溪的女儿? 听言,男人不禁愣神,片刻过后,他又忽而耸肩,低头止不住发笑。 “你还真是会物尽其用。” “远哲,做人要现实点,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想办法换一条路走,才是正道。没必要认那死理,非朝着座姓罗的南墙,磕到头破血流,才算甘心。” “说得好像你没撞过一样,你说罗生生是我南墙,我爸又何尝不是你的南墙,你和他纠缠了半辈子,轮我头上,又为什么不行?” 因提及与宋海峰的往事,傅云眉头,于几不可察间,急蹙了一下。 “我就是吃过苦,所以才不想你也去尝这种苦头。妈妈也不是逼你,非要和沉家有什么结果。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外头好女孩很多,合适你的肯定不会只有一个。你去正经谈过几个就能知道,那些天花乱坠的所谓喜欢、所谓爱情,大多只是出于对某种品类的偏好,而非针对个体。你要相信妈妈,这世上除了血缘,没有任何关系是不可替代,也没有任何人是不能剔除的——” 越到末尾,女人的语调便越冷。 当“剔除”两字出来时,宋远哲明显能感知到其中藏有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你不用说了,回国以后我会做好安排。” “呵”傅云展笑,面上露出了难得的嘉赏:“这就对了。” 别离 罗熹的葬礼,选在了大年初七。 日子是蔺安娴挑的,黄历上标注了宜丧葬,天气预报也挂它是整日晴朗,用于户外的仪式,应当再合适不过。 罗孝云的手术,年初四才将将结束,家中女眷由此常要轮流去医院陪护,葬礼前,事赶事的,左右都很掣肘。于是自程念樟来到澳洲,罗家的很多繁杂事物,于无觉中,都愈渐改由他来做主和打理…… 明明半脚还没踏进家门的人,却已担起了准女婿的职用。 说来也是奇怪,程念樟在国内素有神通,罗生生向来知道,但没想如今在异国,他人生地不熟的,竟还能依旧显示身手—— 不光在下葬当天,在悉尼寻到个会做法的道士;还从唐人街直接拉来组民乐的唱班,抬棺时分列两排,唢呐二胡“咿呀嘎嘎”地造响,愣是差点没用簧片铜管,把罗家隔壁,那位神经衰弱的邻居,给一道吹西送走。 中国人送黄泉,喜好哭悲,不似西方单纯的默哀弥撒那般肃穆。全程各人啜啜泣泣,乐器木鱼在旁吵吵嚷嚷,其间构成另种热闹,虽然落俗,但又何尝不算是种情绪的出口,和对生者的救赎。 程念樟是过来人。 他父母前后走时,就是没有仪式的。 彼时一个二十都不到的孩子,先和妈妈戴孝,送走了爸爸;而后不久,还没等到臂上的白花拆卸,就又独自穿回麻衣,重新跪进了灵堂。 因懂这种悲空的难受,程念樟不想罗生生也同他一样,在漫漫岁月中,长久地陷落,始终不得释脱。他便尽量按着旧俗来做,尽管水土的关系,看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论心迹,是绝不能说他差的。 在正式放棺前,罗家送葬的亲友们,会陆续前往北郊集合。 除了澳洲本地的那些亲戚,国内得知消息,亦有几位故人莅临。刘安远的秘书王栩,便在其中。 他今日特意挑捡了麻料的西装,一身黑白素缟,褪去织布的光泽,和日常傍身的精锐气质,抬手与罗生生浅握,温言道了声: “节哀。” 临到边上的程念樟,王栩迟疑了会儿,出于严谨,并未像旁人那样,当他是罗家内婿,热络寒暄。反而收拾表情,只冷淡地与之说了句“好久不见”。 可明明年前,两人才在年会见过,这遭出口,也算是把无话可说,给演绎了个通透。 程念樟没在意这股回避,他将视线越过王栩,落定远处,随后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刘安远不来吗?” 王栩下意识地转头随他看了眼,明白意图后,回首低头,借解扣的动作,藏起目光。 “得消息时,刘总正和夫人在斐济度假,要先回国内再走,就和我分了两路,预计会晚点到。” “哦,辛苦他了。” 辛苦? “哧!”王栩听言暗笑:“谁说不是呢。” 罗生生站旁倍感莫名,听他们打哑谜似的,也不知在这个场合,不看时宜地,到底是在笑些什么? 关于今天的葬礼,蔺安娴没给傅家发邀请,只通过法务,拟了份调查申请和律师函,随尸检报告一道寄了过去。 按程念樟请来律师的建议,为降低诉讼难度,增加赢面,里面大多是些人权向的指控,针对监狱,而并未直接指向傅云。 一旦胜诉,后面就可以再凭结果,关联上告。即使道阻且长,但已是目前资本控制下,弱肉强食的欧美法系中,成本最低的正向解法。 傅云收到文件,明知是封战书,却仍旧派了林瑜过来吊唁,玩招以德报怨,示威兮兮的,又把恶意给巧妙地朝蔺安娴还了回去。 林瑜这次来,给的白事奠礼,是张两百万澳币的支票。前台纳礼的罗晴起初没收,这人就揣在手里,路过一众长辈,最终递到了罗生生的手上。 “这是宋总的心意,望罗小姐收下。” 罗生生当时整个人十分恍惚,对过来致哀的宾客,都没太多印象。她听闻声音愣了愣,直到低头撞见白封上“宋远哲敬上”五个黑字,方才被恨意拉回心神。 她反刍了下林瑜刚才的话,心内不禁滋生鄙夷,想—— 心意? 傅家还能有什么好的心意? 至多拿钱过来,再把她给侮辱一遭罢了。 “嘶啦——” 这种愤慨一旦在人心起势,不经劝解,很快就会被无限放大,演化成剧烈的敌意。 果不其然,拿到信封后,这姑娘咬紧牙关,也没拆开来看眼数额,便直接将其撕成碎片,垃圾似地扬在了地面。 “请你转告宋远哲,我不需要这种心意!上次他来,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对于你们傅家,目前给我哥哥最好的祭奠,就是他宋远哲的性命!” 这段话,开头还只是拒绝,后面就直接递进成了赤裸裸的诅咒。 “罗小姐,你大可不必这么……”林瑜原想说恶毒,可词到嘴边,却又被他给生咽了下去:“宋总对你,始终抱的都是好意,从来未有变过。” 现在还讲什么从前? 太暧昧了! “我先生就在边上。”罗生生眉目微皱,不禁看向身侧。与程念樟确认过眼神,她将男人大手牢牢牵握,十指紧扣着,凭此从他身上攥取力量,而后更具底气地朝林瑜怼道:“这种让人误会的说辞,他感动自己就行,放外头还是少说一点,免得闹出难堪,把自己也变成个笑料,害人害己的。” 越到话尾……就越是无情。 闻言后,林瑜蹙眉,僵站在各色目光的注视当中,情态欲言又止,让气氛在无声的对峙间趋于凝结,逐渐蔓延成尴尬。 程念樟见状,跨步向前,将罗生生挡到自己身后,决心亲自出面,替她送佛解围。 “林助理,宋二的伤,好些了吗?” 倏尔听到这人问向自己,原本表情木讷着的林瑜,瞬间拾回意识,自眼神中挑起凌厉。 “宋总无碍,谢谢关心。” “那就好,当天是我冲动,不过待处理完葬礼事宜,我就得飞往印度,估计近来是没法上门和他赔罪了……只能麻烦林助理回去带个话,假使日后宋二有空,正好敬山那边新修了茶舍,望他给个面子,予我机会,到时奉他一杯,也算是泯掉些仇怨,你看怎样?” 敬山——是苏岑出事,引发山火的地界。 就现在的时局和中央巡视组调查的决心,对宋远哲来说,与它产生关联,无异于是在自找麻烦。 这话表面像是求和,实际更像是种秀肌肉般的威胁,压迫感浓厚。 不过几次接触下来,林瑜也清楚,程念樟其人,不会无缘无故说些挑事的废话,就为了摆出个狐假虎威的气势。 对方泰半确实是有正事要同自家老板商量,但自从被这人摆过一道,宋远哲估计是不会再轻易咬住鱼钩,上他鬼当的。 “程先生还真是会挑地方,不过宋总腿脚不太方便,您让他去走山路,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哦?我倒忘了,宋二腿不好。” 程念樟叹气,语调故作可惜。 “其实您不用太记挂,过去的事,就算过去,只要彼此不添新账,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交集。” “这话……林助理是不是该先拿来说服了宋二,再来规劝我,会比较合适?” 林瑜顿住,发觉落进了对方话套,便蓦然缄口,未予作答。 他看了眼身前同仇敌忾的这对男女,自知无论再多说什么,都是场苍白。于是正衣后,他叹出口气,只匆匆留下句“节哀”,便离远他们,隐入到芸芸众人当中,模糊了面目。 除去这段插曲,葬礼的其他步骤,都是照常进行。 追悼结束,埋棺已是正午,艳阳炙热。 程念樟站在前排,将罗生生揽紧在怀,全程举伞,用挺拔而又岿然的姿态,造出了片形同庇护的阴影,教人格外安心。 北郊纪念花园的陵墓区外,是条高树盖顶的绿荫长道。 那里零散地停着些小车,一辆旧版的宾士排在其中,寡味老旧,看来毫不起眼。 宋远哲坐在它的后排,隔着覆膜的玻璃,偏头向外,平静地观察着罗熹墓位前,那堆无声伫立的黑衣人群,看他们擦泪或者相拥,映入瞳孔的画面,就像是场默片里的长镜,无趣、沉闷,尽写着压抑。 他今日褪去装点,亦是一身暗淡的素衣,由内而外穿着黑色,唯有左胸口的白花,看来还算点睛。 那是枚宝诗龙的胸针,白色珐琅围绕黄钻,做了朵马蹄莲的造型,意为告别挚友,是旧贵间常用的葬礼祭饰,上头的釉面已经有些斑驳,想来年代当是久远。 “少爷,夫人催了。” 司机看眼后镜,低声提醒。 宋远哲听后,低头捻转了几下中指的素戒,因墨镜将其眉目遮挡,仅从剩余的五官,司机根本分辨不清,现时的他……到底悲喜几何? “走吧。” 得令。 引擎启动。 车行一段,后座的车窗被摇下,一朵白菊从中抛落,孤零地坠在路中,花碎满地…… 原来是场无人在意的别离。 离婚 葬礼结束后,为照拂亲友,蔺安娴在礼堂外包了场白棚的餐食。 上海人惯常把这顿丧饭叫做“吃豆腐”,不过如今他们身在悉尼,食物由教会供给,虽然丰盛,却并吃不着任何国内白事里,常会有的豆腐菜色。 因当下心绪难受,外加胃口差劲,罗生生整个人都是副蔫儿着的状态,并提不起多少吃饭的兴趣。 她默默呆坐在主位,头脑放空,目光没有聚焦的落点,看来十分木然。偶尔程念樟会递喂给些吃的,罗生生如果感知到,就张嘴象征性咀嚼两下,再生涩下咽,尝不出什么口味上的好赖。 其间宾客离席早走,常要过来打声招呼,这些人情上的应付,罗生生现在肯定做不来,所以为怕对方感到敷衍,回头别人这件事,也基本都是程念樟替她在做。 这个男人往昔看着冷情,实则从泥泞爬到现今地位,知世故,善世故,早已是他保身立命的必备技能。 即便都是些毫无交集的过客,他当下也能从善如流地与之来去两下,再结合葬礼上的表现,倒是给一众罗家亲戚,留下了十分不错的印象。 刘安远到时,席宴差不多已经散完。 王栩引他过来,这人行步里,打眼瞧着仆仆皆是风尘,想来路上应当确实有些匆忙。 “蔺姨,抱歉,耽误了。” 他语气疲累,说时不忘递上份奠礼,手中那信封,不用摸,光是看着,就知厚度不差。 蔺安娴瞥了眼,只摇了摇头,推手没要。 “王秘书给过了,小远,你不用总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是理当给的心意。” 男人没把婉拒放心上,对方不收,他就直接往台面放下,动作儒雅轻缓,却暗含着强势。 罗晴见自家嫂子没什么动作,眼色微动了两下,索性擅作主张地,将这个白色封袋,给一并装进了收礼金的大包中,妥帖后,再抬头代为寒暄道: “小远辛苦了,看你这个样子,是不是饭还没吃?” “谢晴姨关照,飞机上有垫些简餐,刚吃过不久,当前还不饿。” “哦,这样啊……不饿就先坐坐,休息休息也好的。” 刘安远本就是个无意寒暄的人,嘘寒问暖、虚浮应承的话,他向来不会多说。 罗晴让他坐,他就挨到程念樟边侧,姿态乖顺地坐下,而后再越过对方,望了眼罗生生的方向。 “生生?” 罗生生刚才是有听见长辈与他对话的,但这姑娘当下不太想参与,所以就装着发呆,决心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这厢被点,知道躲不掉,她才不得已出声: “嗯?哦……安远哥,你来啦。” “最近还好吗?”大概意识到这句话唐突,葬礼上哪有问逝者至亲是好是坏的?于是刘安远甫一话落,趁她没答,便立马改口道:“世事总有无常,别太难过……节哀。” “哦……我没事,近来不好不坏的,和从前也没大差别,谢谢安远哥关怀的。” 罗生生答复的语气淡淡,眼神也没看他,明显是不想多聊的架势。 程念樟在旁,静听他俩对话,如同嚼蜡,实在琢磨不出太多深妙的东西。 不过碍于张晚迪这个大雷,他也不敢和周旋他人那样,轻易开口,同刘安远破局…… 生怕说错哪句,别一不小心揭开暗疮,引罗生生多疑,又搅他不得安宁。 “念樟呢,近来如何?” 刘安远倒是没这层芥蒂。 他饮下口冰水,目色随问话对象的转变,从柔和改换犀利。 “也是不好不坏。” “嗯,我听王栩说,罗家内外,目前都是你在做主?” “帮忙罢了,谈不上做主。” “哦?谦虚了,即便不是,想来应当也快。” 像句讽刺。 程念樟听出来了。 于是他稍稍转脸,在看向刘安远的神情里,泄露出不解。 “刘总呢,诸事还顺吗?上次年会,我看宋氏星岛的项目,你该挺有兴趣,怎么样?进展如何了?” “我上次说过,公事公谈,这是家事的场合,有些话题聊起来,不是时宜。” “闲谈而已,你不用这么严肃。” “呵,那倒也不至于太过轻浮。” 轻浮? 这话,火药味可有点大…… 就连旁边木讷着的罗生生,都听出了不对。 “有正事的话,要觉得不方便,你们就出去聊,省得为躲着人,说些谁也听不懂的东西,不累吗?” 此言一出,两个男人几乎在同时,一起吃了个大瘪。 刘安远默默再抿下口冰水,沉吟过片刻,随后借享烟的由头,还是主动邀了程念樟,要他去往外面续聊。 当前,林荫蔽道,斜漏斑驳。 两人并行在高树下慢走,穿过光隙,从远处望向背影,体态都是挺拔,被量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也皆是肩宽窄腰的姿型…… 别说,竟还莫名让人有点难分,辨不出来左右到底是谁。 刘安远行色匆匆,随身没有带烟,便问程念樟借了支,双指夹起后,蹙拢眉头,俯首再向他凑火。这男人额前原本上梳的碎发,随此番动作,纷纷垂掉,结合他面色里的疲惫,不禁于温儒的气质中,更添了一层落拓。 “有什么要说的吗?专程找我出来。” 程念樟用余光探了眼周围,神色颇具防备。 “去年王栩在广州撞见生生,应该提醒过你,别动这孩子的心思。如今看来,还是我的手下份量不够,人微言轻的,说的话到底是没让你给听进心里。” “那时和现在,属于两回事。我和罗生生的关系,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多弯绕,一直都很纯粹,就是恋人……”说到这里,男人皱了皱眉,细想后,又继续补道:“况且刘安远,罗生生和你,理论上并没有太多渊源,别人的家事,你这样表态,未免过于越界了点。” 听言,刘安远忽而顿步,与他错开些距离,低头吐出口烟,教白雾模糊了面容,让人看不真切神情。 “你该有所耳闻,当初我太年轻,出手想夺回父母产业,却被有心人摆道,反而失手害惨了罗家。” “哦,那你就是他们仇人,这么说来的话,罗生生的事,理应更轮不着你管。” “我只是想她过得简单,暂且不谈过去,就凭你目前在做的事情,于生生来说,是绝对算不上良配的。” “我现在做的什么事情?” 程念樟一脸莫名。 “昨日,在离开斐济前,张晚迪与我提了离婚,这件事……你知晓吗?” 交心(上) 这两个男人说是呷烟,出去却足有半小时之久。 刘安远先程念樟返回,进来就同罗家做了道别,说是看这头既已有人照料,他夜里便不再多加打扰,决定还是回酒店做个休整,调理精神;顺道提了明日的安排,预告已定下前往墨尔本的行程,正好可以捎带罗晴归家。 罗生生没细听男人话里内容,对方说时,她只自顾自地往棚外探出头脑,遍寻着程念樟的身影。 “安远哥,阿东……嗯……程念樟呢?” “有人电话找他,估计还在谈事。” “谁找他?” 直觉事有不对,这姑娘未假思索,就提了个傻问。 出口之后,又迅速意识到,这种涉及隐私的话题,肯定会让答者为难,于是便赶紧找补道: “不好意思安远哥,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就行,我问他点事。” “他在——” 这边刘安远话还没有说完,正在收餐的罗晴却突然插了一嘴进来: “哎,你们小两口,就半刻功夫也不舍得分开是吧?生生,不是嬢嬢想说你,男人不好这么黏的哦,会惯坏的,表面看着呵护有加,尽心尽力,心里指不定当你恨嫁来得呢,侬讲是伐,小远?” “晴姨,这……”刘安远皱了皱眉:“男人和男人,想法不尽相同,我不太了解程念樟,所以不好乱答,抱歉。” 罗晴这话,从母辈的视角来看,应当算在私房话的范畴,本质没有对错,随口附和一下就行。 可惜刘安远不肯进套,只习惯性地打个太极,说话滴水不漏的,未留任何可供他人反诘的余地。 “小远还是和以前一样,既会说话,又会做人。” “晴姨过奖了。” “实话而已,别谦虚。” 罗晴打小就很喜欢刘安远,觉得他家底浑厚,头脑聪明,性格也务实,外加人还生得俊……真真怎么看,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哪里都挑不出毛病。 刘家刚出事那会儿,罗晴甚至还动过招他入赘的念头,想靠自家的财力,来帮这孩子渡过难关。 不过她女儿当时和刘安远的交情,可说是十分一般,根本没什么抢绣球的冲劲,于是这个招婿的想法,也就一直被她搁置着,没向外提。 当年罗晴初听别人说——刘安远和个搞黑社会的女人结了婚,还以为是则笑话。后来证实了,她一连连着气了好几宿,期间都没得睡个整觉。甚至直到现在,每每想到那会儿,罗晴都还在替这孩子感到不值。 心想—— 那个姓张的女人,年龄大就算了,脾性差,也不肯生养。说到底,其实和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赖皮,没多大两样。 罗晴自己有女儿,女儿也已结婚生子,所以理论上,她肯定不会去赞同婚内出轨这种行为。 但这事要是落到刘安远头上,她又不禁开始变得双标,时常希望这孩子能放纵一点,出去捣点浆糊,或者养个小三也好,总比在张晚迪那棵破树上吊到绝后,来得要强。 只可惜刘安远这个死脑筋,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怎么点拨,想法偏偏就是动不到寻常男人该有的歪处去,让人倍感惋惜。 “安远哥,你还没说,程念樟在哪儿?” 罗生生皱起眉头,语气褪去温和与客气,变得很冲。 她知道人总有偏爱,两面派是常事。但她不喜欢听别人在背后说程念樟小话,尤其这种踩一捧一的,就算没有恶意,听着也格外让人膈应。 明明这几天都是程念樟在撑着罗家,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如今借他渡过了艰难,罗晴却翻脸教自己来同程念樟玩心。 她……做不到的。 刘安远听言,瞥了眼罗生生表情,嗅出其间似有不对,便立马收敛起语气,于正色后,回了她个树下长椅的方位,说程念樟大约在那里。 罗生生找去时,程念樟依旧还在坐着,仰头看向天色,脚边落了堆烧尽的烟蒂,不知在愁苦些什么。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也不晓得回去。” 她皱眉问。 “有点累。” “累什么?” “都挺累的……”程念樟翘起根食指,点向青空:“你看那些天上的鸟,就像它们,飞了半天,累得够呛,却不知道自己在扑腾着什么?” 罗生生随男人抬头,望见空中是有飞鸟,嘎嘎叫着,应是入夜归巢的乌鸦,怪晦气的。 “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西西弗斯?是安远哥刚才说了什么?还是外头又有新的变故?” “变故其实一直都有,麻烦也从来没间断过,国内的,印度的,各处都是。你这边事情了结,很多之前被积压推后的问题,就会重新跳出来,一件接一件的……想想就让人心烦。” 程念樟说到这里,俯身向前,改换成前倾的坐姿,摸了摸口袋,想再拿支烟。 “别抽了,起来,我陪你走走。”女孩伸手,轻拍他的侧肩:“如果烦恼,讲出来多少会好受点。我可能出不了什么有用的主意,但结果再坏再坏,至少到最后,都会有我陪着你承受……人要是被爱着,总会比孑然的时候更有底气,你教我的。” 男人微愣。 “我没教过你这种事情。” “哦,原来你不爱我。” 罗生生说完噘嘴,情态娇嗔。 程念樟见状,不禁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抿嘴自鼻间漏出哂笑。 笑完起身,他将西装脱去,挽在下臂,任她勾住自己,相携着回程,慢慢朝向礼堂走去。 “安远哥单独找你,到底聊了什么事情?让你心态忽然变这么差?” “没聊太多,星岛的事,还有张晚迪。” “张晚迪?他想做什么?以前不找,这时候突然较真起来了?” “说是要闹离婚,问我知不知道张晚迪的想法?呵——”男人倏地低笑:“这种事情,居然来问我,你说可不可笑?” 可笑吗? 她又不了解他们的纠葛,只知道他和张晚迪睡过,睡到什么程度都没概念,哪能晓得这事可不可笑? 听问后,罗生生克制住刺挠的冲动,咽下不快,将男人肘窝用力捏紧,又很快松开,垂头踢走脚下石子,试探着问道: “那你知道吗?” “不知道”程念樟摇头:“张晚迪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张家你该有些了解,黑道出身,刘安远是她为漂白,一手挑拣培养起来的白手套。这些年数下来,他们与其说是夫妻,反而更像是命运的共体,分家就是分命,除非一方死透,否则就算两人再不对付,她也不会轻易去走离婚这条险路。” 话中内容复杂,信息繁多,需要人好好消化,才能厘清要义。 “哦。”罗生生托腮,揣摩了会儿说辞:“其实……你可以换种思路。” 程念樟挑眉: “什么思路?” “离婚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一方说了不算。而且既然是分命,那只要安远哥清醒,不去答应,这婚八成最后就是个离不成的结局。你们勾心斗角惯了,算计太多,凡事都喜欢草木皆兵,很容易会把问题给复杂化。难道就没有想过……嗯……张晚迪突然提这个,会不会,只是在试探些什么呢?” 试探? 这个角度,倒是予人不少启发。 程念樟闻言,转头望了眼女孩后脑夹挽着的发髻,脚步随思绪放缓,直至在半途停歇。 “生生。” 罗生生被连带着,也顿住了脚步,听他叫唤自己,不禁仰头眨眼,昭示出稍许迷茫。 “嗯?” “我这么聊她,你不介意吗?” 聊完了才提这茬…… 他也真是有够后知后觉的。 “怎么说呢……其实挺介意。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越是避而不谈,讳莫如深,就越会让人去往坏处揣想。你摊开来讲,我可能也就不开心一下,没多久就忘了。道理像是谈资,谁会在意酒桌上聊的八卦里那个主角,到底是死是活?出口即是无关,你说对吧?”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张晚迪和刘安远说,是为了我离婚,你有什么想法?” “啊?你给她下降头了?” 交心(下) “嗤!”程念樟笑出声:“我没这个本事。” 罗生生白他一眼。 “这话要是张晚迪说的,那八成不是她本意。换我在她位置,如果准备离婚,肯定是先去找对方错处,找不到错处也要想尽办法制造错处……哪有自己大包大揽,和鬼上身一样,为了个野男人弃车保卒的——” “野男人?” 听闻这词,程念樟猝然将她打断,神情欠佳。 “嗯,你不是吗?” 罗生生的语气,本来还挺坦然,却不料歪头后,正好撞见对方不豫的面孔,因此一下被恫吓住,只得立马又服软下去,改换嗫嚅道: “你真是一点调侃都吃不得,小气死了。” “呵。” 男人目色沉暗。 这通所谓“调侃”,让他心里并未烧尽的余薪,又被吹起了簇苗火,想要发作脾气,可惜临到嘴边,也不过化成声冷笑,到底是没能发作成功。 其后,两人彼此默默着,往回又行走了几步,罗生生牵住他,静下心来把事情给从头捋了一通。 “她真和安远哥这么说了吗?要为你离婚?” 女孩说时捏了捏他掌心,用不轻不重的力道,传递着在意。 “刘安远只是提了嘴,没有细讲,不过话里话外都在影射这层意思,要不然也没必要特地揪我这个外人出来,述说自己家丑。” “呃……”罗生生锁眉:“张晚迪这是怎么了?脑子瓦特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这姑娘竟奇异地没觉到吃味,满心只有不可置信。 其实站程念樟立场,他倒宁愿相信张晚迪的脑子,像罗生生说得那样,是真坏掉…… 只可惜这事蹊跷,越往深里摸索,就越是让他心烦。 男人深吸口气,无言两秒后,垂首下看,用力回握住她,将鞋头划过地面,擦开了上头浮盖的尘土。 “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前两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又谈了哪些内容,刚才刘安远嘴里的说辞,实际与我对张晚迪的认知……存在很大出入。不过你对这事不用过分上心,我和她该断的肯定会断干净,等回国找机会把事情弄明白,后续就不会再有任何往来了。” 这种骤然的切割,于程念樟来说,无异于断腕。 然而罗生生不了解内情,听他说得轻松,还当是件易事。 “哦?既然这么容易,那以前为什么不做?非要拖到这个时候。” “也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背后环环相扣的东西很多,上次要同你解释,你也不乐意听。” “我哪有……” 这姑娘听他指责,出于本能,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还没来得及爆出辩解,记忆就闪回到年会那晚,两人吵架时的情形: “呃……当时气头上嘛!不乐意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想讲,现在讲也不迟啊?” “呵。”男人无谓淡笑:“回去再说吧……” 此时恰逢礼堂渐近,程念樟抬手看表,假意对眼时间,语气中透露了稍许回避;因怕身侧察觉到异样,他又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将人收紧着靠向自己,附耳提醒道: “天色不早了,你妈她们应该收罗地差不多。我去开车过来,大家趁早启程,别耽误太久。毕竟入夜后弥留墓地,终归还是有点晦气。” 傍晚绯色浓厚,罗生生原本没太有意识,随他指点,往里窥探了眼,待看清内里稀稀落落的情状,才回归现实,缓过神来,发觉时候确已不早。 白棚内,当下正在清空着桌椅,除了罗晴和蔺安娴,也就剩些墓地的工作人员,未见刘安远与王栩。 “对了。”罗生生扯住程念樟袖口,示意他先别走:“刚安远哥回来时,还说有人电话找你,是小谢吗?还是别的谁?接完怎地那么苦相,尽说些不似你会出口的丧气话?” 丧气吗? 男人揉捏眉角,舒缓些神经里的跳痛,经她提醒,方才开始留意着,收敛起自己外露的疲态。 其实以前也常会有心累,要说应对,程念樟的方法基本都是先做吞咽,自个儿慢慢消解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地生抗过去。 但最近不知怎地,他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变得有些娇气,只要感知她在,就会缺乏耐力,潜意识里总想要人呵哄……跟孩子要糖似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 程念樟腹诽自己。 “别担心,不是大事。”他试图调整心态,将眉目舒展,强行掩藏起负面情绪:“电话是魏寅打来的,说浩然在印度,身体出了点状况。前两天怕被拍到,会挑起舆论上的不利,剧组就没敢送医。刚才那头联系我,表示今早浩然的病情突然转重,脱水连带上脱相,治疗和恢复,少说也要个几天,预计进度大概率又会因此延宕。” “啊?你怎么光想进度?” 人都脱水了,也不见他关心季浩然的病情。 有点冷血…… “拍摄条件跟不上,演职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属很正常的状况,见多不怪。季浩然是主演,有人照料,吃住也绝不算对他亏待。实际放眼剧组,其他基层,哪个工种不比他更受煎熬?染上痢疾,大半是自己不注意罢了,没什么职业精神,活该他的。” “你……” 罗生生本想说他待人过于苛责,但话到嘴边,又怕程念樟觉得自己管太宽泛,尤其还是季浩然这种语境暧昧的对象,保不准会让他更加逆反。 这男人就是太爱别扭,喜欢心口不一,所以才不讨人喜欢。 她见他说一套做一套,都不知已有几回,常常就是嘴里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心意却并不见得真有那么刻薄,轮到出手,更是从没瞧他有过任何含糊。 “那你是不是最近就要走了?这事挺棘手,你要是不亲自过去,免不了会让剧组同僚们寒心吧?” “嗯,晚上会和小谢沟通日程,如果有合适航班,最快可能明天就要出发。” “这也太赶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收拾好家里的这些事情,陪你一道过去。”罗生生把软手重新覆上男人掌心,钻入五指的缝隙,交缠着握紧:“晚上我和妈妈说下,你别提是去印度,就提是回国,不然她不肯放我走的。” 程念樟侧头,下看向两人相牵的手,倏忽哑然。 见他不说话,罗生生又顾自补道: “嬢嬢说我这样有些太黏人,怕你以为我在恨嫁……嗯……所以你呢?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 “你想嫁吗?” “没想好。”女孩摇头:“哥哥刚走,我头脑还乱着,不是能考虑这些的时候。只是最近太依赖你,外人会有这种观感,我怕其实你也觉得我很软弱,但又碍于情面不说。” “为什么要怕我觉得你软弱?” 为什么? 这问题,一下可把罗生生给问得有点懵怔。 自造硬壳,永远留有退路,是她在过往岁月里,同宋远哲磨砺蹉跎出的习惯。而且市面上所有关于两性的议题,大多也是这样予人教义的—— 论述天真总有代价,纯情招致愚蠢…… 程念樟看人精准,会这么问,并非出于懵懂,而是一种攻心的手段。 见她不答,他也不再追要答案,捞人入怀后,低头隔着细碎的刘海,亲了亲她前额,动作间带来抚慰,将人心煨暖。 “别想太多,我一直都会在的。” 律师 次日上午,罗家不大的客堂里,接连坐进了不少贵客。 程念樟帮罗家请的刑辩律师,RyanXu徐瑞恩,是其中到得最早那位。 徐律早年曾供职于澳洲的顶级律所Ashurst,履历可说十分漂亮,最显赫的战绩,要属那桩轰动一时,控告某家族酒店高管的集体性侵大案。 他当时作为原告律师,初出茅庐,面对强权被告的威逼利诱,没有选择屈服,反而开创性引入北美着名空头“弱水资本”,结合财报造假和性丑闻因素,对被告所在酒店展开反向收割,逼迫企业不得不同涉事的高管割席。 此番操作之精彩,愣是把一场平平无奇的人权辩护,拔高成了资本互殴的斗兽奇观,借力打力,于乱局中,巧妙维护住了弱者的权益。 徐瑞恩是澳洲移民的第二代,典型香蕉人,出身好,家庭教育正向,从业初始的这场成功,让他对自己职业有了新的认知,滋生出了很强的救世情节。 后期因与Ashurst服务大客的经营理念不合,他索性自立门户,脱去桎梏,成为了一名颇具理想和声望的独立人权律师。 自从上次圣诞时,罗生生在视频里提说想换掉法务,程念樟就一直有在暗中帮她物色。 只可惜合适的人选找到了,罗熹却已不在。 徐瑞恩接手时本欲为活人辩护,现在演变成替死人鸣冤,其间难度系数的抬升,绝不止于一星半点。 罗家众人前两天有同徐律碰过次面,各人对彼此印象都还不差。得知下午程念樟要带罗生生离澳,徐律便特意排空了行程,趁人头齐整,决心过来做个家访,顺道面谈。 “当事人遗物里的信件,我仔细甄别过,有用的线索不多,对方法务团队经验很足,在死无对证的状态下,要找突破口,没有那么容易。” 徐瑞恩日常与客户都用英语交流,中文发音有股带着洋腔的别扭劲,但为显尊重,即便磕绊,他还是勉力说完了整句。 蔺安娴坐在一旁,听他细讲着诉讼逻辑和攻克难点,于静心沉思后,叹出口气,悉心抬壶,帮其添上了新茶。 “辛苦徐律的……傅云这人厉害,其实我们一家都有认知。你能顶住压力,接下这个案子,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义举。最后不论裁定她有罪与否,实际我儿子都没法再活过来。所以比起结果,我反而更看重这个诉诸公道的过程,想让熹熹知道,至少世上还有人在记着他,在帮他伸冤,也让那些恶人日后抬头,总能看到这把悬顶的剑,就算活着,也永远没法获得安宁。” 听言,消化内容后,徐瑞恩垂眼抿茶,微微点了点头。 “事在人为,现在才刚刚开始,不必太看衰结果。监狱那头我已经在联系取证,虽然体检报告可以文书造假,但近期家属探监的视频还有留存。当事人画面里身体状态的异常,加上狱警和狱友的描述性供词,都可以作为有效证据,发起对狱方的提告。就目前的可行性和赢面来说,诉讼难度,相对还是比较低的。” “嗯,法律方面你是专业,我都听你的。” “啪嗒——” 就在他俩相谈正酣的此刻,二楼梯口处,突然响起了开关门的声响。 程念樟和罗生生当下提着行李,前后脚下楼,他们打眼望见律师在家,也未感意外,主动打过招呼后,便一道围桌坐了下来。 “徐律,你昨天让我准备的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罗生生说时,拍了拍身侧程念樟的腿肉,示意他帮忙拿来证物。 “哥哥入狱前电脑里的文件都拷在了硬盘,录音笔里有段傅云母子谈话的窃录,声音比较模糊,我一直没有听清楚内容,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办法还原出来。然后剩下的……” 说到这里,女孩犹豫着,与程念樟对视一眼,见男人点头应允,方才着手继续讲解: “剩下就是这把手枪,我在网上查过,这个型号的西格绍尔在澳洲没有民用流通的历史。按照哥哥的人脉推算,大概率是傅家走私来的军火。我先生说您很擅长狙击资本,这些证物虽然没办法呈堂,但在法律之外,应当还是能有些别的用武之地的。” 在看到枪支的瞬间,结合罗生生的叙述,蔺安娴和徐瑞恩同时自表情中,露出了惊诧。 “囡囡,侬哪里搞来的枪?” 蔺安娴的语调颤抖。 罗生生闻见,心头顿时一颤。 未免触及锋芒,她偏头避开了自己母亲视线,手指搓捻着上衣的下摆,尽量用平和的口吻,娓娓向她解释道: “从哥哥被抓开始,我就一直藏着它们。以前不知道有什么用,收起来只是怕给给哥哥加罪,现在弄清了许多事,才终于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侬哪能,侬哪能……” 得知被隐瞒,蔺安娴大怒。 急火攻心下,她腾地就站了起来,指着自己女儿的鼻头想破口大骂,却最终“哪能”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指责的后话。 程念樟见状,用眼神示意徐瑞恩先收起证物,而后抬手护住罗生生,开口做起了调停。 “在这件事上,生生没什么问题,处理得也很明智。这些东西是目前为数不多,你们手上可以被称之为底牌的筹码。如果在前两年冒然拿出来,凭傅云的手腕和决心,不光罗熹会死更早,你们母女的性命,大概率也是难以保全的。” “你是外人,当然说得格外轻巧。她要是早点把它们拿出来,我赌上命去找傅云谈,不见得就换不回熹熹出来!” “蔺阿姨……处事要看强弱,更要讲时机,不要盲目去预设些过去会发生的事情,说些冲动又天真的气话。你这样只不过是在宣泄情绪,除了伤她感情,还能有什么用处?” 原本瞠目着的蔺安娴,在听下程念樟的说辞后,整个人逐渐泄气,恍惚中坐回沙发,眼神空洞,不知是想通还是沉溺,总之没再发出言语。 徐瑞恩是律师,擅长法理,却不太懂得处理人情。 妥善放好了证物,他看气氛僵硬,便借声假意的咳嗽打破沉闷,更换话题,讲起了其他证人证物方面的线索。 “对了,有件事比较奇怪,还要和你们说一下。前天,我找到当事人涉案调查时的关键证人,想做个简单的走访。没想到对方听闻我是罗家的代理律师,不光没有拒绝,态度还十分配合。全程录音下的证词,与在案记录的内容有严重偏差……” 他讲到这里时,程念樟躬身向前,拿杯的手稍稍停顿,眼神闪烁。 因其动作微渺,在场谁也没有察觉。 “我怀疑,警方在执法过程中,可能存在暴力或诱供的行为,这也是个突破口。澳洲的监狱,说到底还是私营为主,大众对犯人也缺少共情。但如果涉及公权丑闻,这件事的舆情影响就会进一步扩大,傅云被推上浪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 “Rayn,这步棋,我建议你还是小心为妙,陪审制度下,证人翻供本身就是大忌,尤其是这种跳脱的,更不能太去轻信。” 程念樟将热水递给罗生生,不瘟不火地提点了这句。 当年他做事没有现在严谨成熟,善后也不太干净,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之前景隆派人联系,让这几个证人翻供,本意只是想给罗家一些寄望,动不了根本。 但如果按徐瑞恩口中的做法,引起傅云方的关注,那后患……只会无穷无尽。 “目前还只是猜测,后续如果掌握了明确证据,其实也不是不可行。” “叮咚——” 徐瑞恩话音刚落,门铃响起。 沙发上几人如同惊鸟,霎时面面相觑。 蔺安娴听无人说话,回神似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望了眼挂钟。 待看清时间,她不禁抬手拍向额头—— “忘了!忘了!忘!,罗晴说要去接小远过来吃午饭的,聊着聊着,怎么菜都忘记烧,奈么搭僵哉!” 难测 大概是休憩饱足的缘故,刘安远今日整个人的气态,看来明显要比昨天飒爽精神许多。 这趟赴约算是私人行程,因不想与罗家老小拉开距离,他便没让王栩跟贴左右;拾掇打扮上,也褪去惯常的商务质感,着了身宽松的苎麻套装,姿态随性,入目满是惬意。 罗晴进门后没注意气氛,嘴里还在叽哩咕噜地延续着路上的话题,同刘安远谈论自己两个外孙的各种趣事,顺带催他也抓紧年岁,早生一个。 刘安远面上出于涵养笑听着,实际心里却并不快意。 与外界对他们夫妻——事业至上、貌合神离的主观臆断不同,他是喜欢孩子的,早年与张晚迪感情深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做过备孕。 后来女方肚子长久都没动静,检查过才发现,原是她天生有输卵管发育不全的问题;外加少时拼杀,下腹受过击伤,子宫和卵巢也有病变,不具备受孕的条件。 被宣判无法拥有子嗣后,张晚迪本就骄纵的性格,开始变得愈加善变和多疑。 他们夫妻关系裂变的开端,是份家族保险金信托的撤销申请。 没有父母,没有子女,意味着保单和信托的法定受益人只会剩下配偶,也就是说,但凡张晚迪有个三长两短,刘安远便可以坐享其成,独吞她和她家族,几代人累积的所有财富。 可能听来有些被害妄想。 然而男人,本就是这世上,最不值得信赖的生物。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她不信刘安远能经受得住考验。就算刘安远异于常人,侥幸扛下了道德的敲击,那又能否在往后的漫漫岁月里,甘心接受孤老无后的磨砺? 张晚迪不是个好赌的个性,她只喜欢确定的东西。 如果有些问题的答案,最终只能仰仗一个男人的良心,那她宁愿一开始就预设,这个男人…… 他根本没有良心。 所以其后发展,正如看见得那样,她用不断的提防和猜忌,把假定的预设变作为现实,逼迫对方应招反击,最终演化成了如今这种夫妻背刺的可笑局面。 既是自作孽,又怎能不算是种得偿所愿。 “蔺姨,我们是不是来得早了些?” 刘安远入室后,扫眼沙发上端坐的众人,见到有生客来访,也没多问,只微微蹙眉,在空荡餐桌放下份早茶,出言示意了唐突。 “没有没有,哪有主人嫌客早到的!都是蔺阿姨不好,聊天聊忘了时间,午饭都没得准备,害你来了又要等,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不好意思,和我别这么客气。”说时,餐袋打开,琳琅菜品被男人一个接一个地拿了出来,摆放满桌:“早上托王栩去喜凤台讨了这些点心,特意叫店家弄成半熟,放到灶上热热,再添几碗饭,我们几个应该就差不多能凑合一顿,用不上另外耗费功夫,再去多烧新菜。” 喜凤台是悉尼粤食的名店,平日早晨,常人都是要排号许久,才能有幸呷到其味。照理来说,像这种打包都难的饭店,想让他们特事特办,将餐点样样做成预制的形式,就更是难上加难。 刘安远虽然话说得轻巧,实际做事却极其用心,待人接物间,即便是小事,也没有掺杂半分的含糊与怠慢。 蔺安娴见他手上不停,走近一看,心里便更生惭愧: “小远,你要是每次都弄这么周到,蔺阿姨以后可真不敢再叫你过来了。不然搞得我们好像故意占你便宜一样,心里过意不去的。” 原本正准备坐下奉茶,同徐律寒暄的罗晴,听闻这话,可就不大开怀了—— “嫂子,人家小远好心好意,他不嫌费劲,你倒总爱推辞,啊是有点伤人心了哦?你说是吧,生生?” “嗯?” 罗生生这厢还没从刚才的对谈里缓过劲,又突然被点,于是给出的面色和答复,都显得十分茫然木讷。 “进门时候看你就不对劲,怎么了?脸孔难看的咧,像吵架了一样。” “没吵……就是刚刚和徐律聊了些哥哥的事情,有点伤心。” “哦……” 提起罗熹,触抵到痛处,罗晴便不自觉地低垂下眉眼,收敛起了表情中的轻快。 徐瑞恩没见过刘安远。 对律师来说,面谈只适用于委托人场景,当出现外部因子,也就意味着现时的状况,不宜再多聊下去。 于是向四围简单作别后,徐瑞恩提包自沙发起身,公事化地约定好下次会面的时间和地点,继而直接去意坚决地离开了罗家,没做太多停留。 刘安远定身站在餐桌的位置,目送对方离开,全程都没有支声。直至屋门阖紧,他才状似无意地问了蔺安娴一句: “这位徐律师,全名叫什么?” “徐瑞恩,阿东找的律师,做事很专业,人也蛮谦和的。” “哦?打什么官司的?” “现在着手在告监狱,外国人权方面的东西,七歪八绕的,我弄不懂,也说不清,等会儿你问问囡囡两口子,他们脑子明白,解释起来肯定比我靠谱。” 听到这里,刘安远顺着话头,调转视线,看向了程念樟所在的方向。 对方大概也有所感知,微抬眸眼间,回了他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表面像是礼貌,但又似乎暗含了些冷冽,让人稍感不适。 因这场对视,莫名地,刘安远左手无名指被戒环箍紧的位置,开始隐隐发痛。 他揉捻着摁了摁,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将隐痛变成了明痛,堂而皇之地告诫着他,这枚年轻时定制的婚戒,如今的尺寸,早已不再适配于他。 整顿午饭吃下来,表面还算和谐,大家各自聊了些家常,凡是触及到敏感的话题,在场全是有眼力界的人,三言两语多就糊弄了过去,彼此都很体恤。 程念樟在其间还是照常寡言,如非必要,基本不主动和除罗生生以外的人挑起话题。他心里一直有条十分明确的泾渭界线——爱人是爱人,而仇人就是仇人,不会因为他们有所交集,就产生立场的动摇。 这世上可能会有很多含混不清,爱屋及乌的人或情感,然而对程念樟来说,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出发点只是对爱人该有的照拂,而非对仇人的大度和谅解。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情过蔺安娴,甚至仍旧觉得罗熹的下场,是他自食愚蠢的活该。他只是愿意为罗生生来扮演“好丈夫”这个角色而已,离了罗生生,他根本不会对罗家这群人,展现出任何的关怀和热切。 “念樟,我刚才查了下,这个徐瑞恩似乎不是简单的人权律师,聘他只用来对付监狱,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些?” 饭菜吃到结尾,刘安远见蔺安娴和罗晴收碗开始离席,便放筷停箸,抽纸擦了擦唇边,淡淡问出了这句。 “想赢官司,那当然是要找最好的律师,他既然肯接,谁还会考虑是不是大材小用的问题?你说对吧?” “他过往接手的案子,可都不算简单……” “刘安远——”程念樟将他打断,身体放松后靠向椅背,笑道:“你想刺探什么就直说,不必弯来绕去。做事如果太爱藏锋,是很容易招人忌惮的,这个教训,你从张晚迪身上应该吃过,不用我再来特意提醒你吧?” 又是火药味…… 罗生生坐在他们中间,吞口唾沫,缩紧脑袋,通身打了个寒噤。因不想被波及,她当下端起碗筷,欲要抬了屁股就走,却没料到刚有起势,就被程念樟又给按肩强压了回去。 好像她非听不可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我不想刺探什么,就是好奇问问,是你多心了。为人如果太爱猜忌,就会四处树敌,我太太就是有这个毛病,所以总活不痛快,累人累己。你和她算是有点交情,这方面应该不会没有体会吧?” 刘安远眸色瞬暗,到了话尾,语气也一改温和,显露雷厉。 他们两人这一来一回,完全是在拿着张晚迪当枪使,老阴阳怪气了,也不知正主如果听到,会是怎样一副心情。 罗生生从前对张晚迪的印象,至多只是张善妒可憎的面目,但是当下,在这两个男人随意的消遣当中,她又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似乎还有那么点可怜。 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 程念樟对于刘安远的调侃,并无甚所谓,撇嘴自鼻头漏声哼笑后,也没再接着同他暗战。 罗晴洗碗中途,接了个视频电话,墨尔本那头的保姆说两个小孩似乎有些发烧,催她尽快回来,早点带他们看病。 所以饭后不久,刘安远便喊了王栩匆匆来接,按约定,顺道帮忙载走罗晴。 “你为什么要和安远哥发那些火气?争风吃醋一样的,怎么?难不成你还真喜欢张晚迪啊?” 罗生生没出门相送,只站在窗口,一边微笑向外招手,一边小声对程念樟发出质问。 “他以前对你们也这么热情吗?” “以前……”女孩检索了下记忆:“逢年过节会过来拜访下吧,有时他忙的话,王秘书会代着过来,谈不上有多热情,就正常亲戚朋友那样,你别误会。” 闻言,程念樟侧目瞥她,表情略有嫌弃,嫌她和自己不在同频。 “我不是说男女关系,我只是好奇他的态度,以我对刘安远的了解,他不似会这样表现殷勤的人。” “嗯……”罗生生得知会错意,赶紧扶额遮住羞窘,顿了好一会儿才接道:“你这么说……倒好像是的……” 此时,罗家院屋外,车门于后排坐稳后被碰关了起来,引擎随之启动,很快便扬长没了踪影。 经身旁提醒,罗生生刚才又定睛留意了下外头,本欲再看眼刘安远,却没想望见车尾牌照,竟意外从中发现了件更不得了的事情。 “阿东……” 察觉不对,这姑娘经不住手抖着,牵了牵程念樟的袖口,神色凝重。 “怎么了?” 男人回握住她。 “他们坐的那辆商务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哪里见过?” “德宝湾……嗯……也就是傅家住的地方。他们家虽然车多,但车牌前三位都是固定字母,很好认。” 罗生生话落,两人几乎同时陷入沉默。 他们彼此相视许久,眉头扣锁下,眼神晦暗,却难掩其中复杂。 隐瞒 孟买,萨哈尔机场。 程念樟与罗生生下午从悉尼出发,时差的关系,到达印度时,正值傍晚,室外天光仍旧半亮。 剧组此刻忙碌,抽不出人手,所以今次来接他们的,也就只有小谢和巴德两个人丁。 巴德比去年见时瘦了也黑了许多,脸上蓄着络腮胡,身上穿了件挺括的刺绣阿奇坎(A)下配米白多蒂(Dhoti)。不细看脸的话,基本很难将他与当地的高种姓给区分开来。 他如今还在做着导游与地陪的工作,经景隆那头牵线,接待的客户从个人升级成商企,到手都是四五十人的大单,做一单能吃整月,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还为生计发愁。 上月初,他的工商手续终于办全,于是便自己单干做起老板,在绿地公园附近租了个铺面,雇人接些国外来印的散客,做点换汇和纪念品生意,算是在大单外,又补充了个稳定持续的收入来源。 这些顺遂背后,少不了程念樟的帮忙和提点。 所以一听这位大明星又要来孟买,巴德心情热切,眼巴巴的,从好几天前就已经着手准备起了招待的各项事宜。 “你们跟着剧组,还是住在上次那家酒店。他们套间不多,剔除主演住掉的,没剩几个好房,等到了先暂且看看,不喜欢我就托人再找再换……” 下机进车坐稳后,巴德碎嘴的习惯还是老样子,嘚嘚嘚地细讲着吃住行的安排,话密到……让向来口齿伶俐的小谢,也基本没地儿能插得上嘴。 “你手怎么样?恢复好了吗?” 程念樟待他讲完,动肩调整了下罗生生靠睡的位置,轻声问出这句。 巴德听言,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在空中做了个似抓像握的动作: “能凑合用,就是样子看着丑了些,不过平时见客戴个手套也吓不到人,不会太影响生活。” “哦……那就好。” 回复清淡,听不出有太多续聊的兴趣。 当下后视镜里,映画出了后排男女相依的姿态。 巴德斜瞟一眼,入目见他们安详,便不忍再出声打扰,只抬手扶正了镜框下毗湿奴的挂件,于心中默默敬上祝福。 他们一行到达以后,才发现酒店给程念樟安排的套房,竟巧合地,还是他上次来印时住的那间。 印度人大多滑头且怠懒,不喜翻新。打开门以后,内里的装饰陈设几乎一成未变,让人仿如踏进旧梦,不禁滋生恍惚。 简单安顿完,送走巴德和小谢,程念樟不再压抑疲惫,一经坐入床尾,便立马恣意后倒,仰躺了下去。 “你最近是越来越懒了。” 罗生生打开两人行李,掯出件换洗用的短衫,扔向男人,嘴上虽然说着责备,但语气倒还算轻快。 程念樟听后,翻身换成侧躺,视线跟随她行步的轨迹,最终定格窗前,闲闲开口: “哪方面?” “什么哪方面?” “我以为你在点我床事。” “哗嚓——” 火柴擦燃。 罗生生烧焚线香的动作倏然一顿。 “毛病的。” “呵……”程念樟轻笑,用手背挡住额前,闭起双眼:“第一次在这里,你不也是发毛病。” 说得是那晚她夜半“强上”他的事情。 本已快被淡忘,谁知今次故地重游,竟又被这死男人给翻了出来…… 真是有够让人心窘。 “当时是你先脱衣服勾引我的,自己成天乌七八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还好意思说我发毛病?” “哦?我以为你总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这话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陈述,却难掩情人间暗语般的暧昧。 男人说时,支肘重新坐起,掀去罩衫,就这么裸裎着上身,抬手揉摁几下脖颈,再昂首开肩,展了展后背。 她怪他脱衣勾引,程念樟不仅没有辩驳,甚至还顺着女人话头,又“情景重现”地“故技重施”了起来。 当下也不用什么情人间的灵犀,应该就算路过的鬼看了,都能猜到他在盘算些什么…… 听觉男人脚步渐近,原本侧对着的罗生生,偏转身体,选择了背过。她用手下意识捂了捂小腹,眉间几不可察地蹙动了一下。 也是凑巧的,此时女孩面向的窗外,街景乍然变得格外热闹。 一波又一波被五彩粉料浸染的人群,自远处走近,游街般途经这里,中间还有人拿着手鼓,载歌载舞的,像是在庆祝某个节日,异常欢腾。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每个人都脏兮兮的。” 背后胸膛贴近,程念樟挨靠的心跳暗合着鼓点,敲得她心神不得安宁,只能借由外界的变化,企图分散一点注意。 “洒红,印度春节。” “哦,我还以为是在彩跑……别!别亲那儿……痒……” 唇瓣的温润触及耳后,伴随着男人呼吸的炙热吹拂。 感受到异样,罗生生不禁缩头想躲,然而身体被他环臂禁锢着,越是挣扎,就会被缠抱地越紧,根本逃无可脱。 “前两天你说不太舒服,今天呢?好点了吗?” “今天坐那么久飞机……嗯……”衣扣解开,男人粗粝手掌,贴着她细嫩的皮肉,缓缓钻入襟缝:“当然更不舒服……快别弄我了,难受的……” “哪里难受?嗯?” 罗生生原本想说胃疼,转念怕他联想,斟酌后,面上略带苦楚地答道: “心里难受,哥哥才刚走,太放纵了,做得时候越开心,做完了就越会负疚,你懂吗?” 听言,程念樟动作迟滞,逐渐停手。 孩子(上) 望向远处的天际线,待日落入海,整个孟买便瞬间埋进了暮紫的夜色当中。 楼下声响,随人众的不断聚集,变得越来越喧嚣,也越来越让人烦躁。 游行的队伍里,有人不经意抬头上看,大概是透过窗缝望见了什么,忽而屈指放入口中,轻浮地朝着他俩房间所在的方向,挑眉打出了声调门儿奇高的绕音口哨。 单是调戏不够,而后那人还用印度语与周围起哄,摇头晃脑地,也不知在和同伴调侃着什么可乐的事情,只瞧他们说完大笑,又向这边送上了新一阵此起彼伏的哨浪。 罗生生见状,全身恶寒,皮肉立时冒起一层鸡皮。 于是这姑娘趁身后愣神的当口,赶紧把人下臂从自己身上扯松,接着一手捏牢胸前,合拢住衬衣;另一手则关起窗户,拉实帘布,彻底杜绝掉了被外界窥私的可能。 “我不懂……你难不成是想给罗熹守孝?别太荒谬!”程念樟被她动作唤回了心神,捋清思路后,因意识到不对,眉宇间骤显凌厉,连带着出口的语气,也听来很不开心:“悉尼就算了,罗家那房子隔音不好,真做尽兴了,我怕你嫌蔺安娴听见,会有尴尬,不做也情有可原;现在到了印度,回了这里,也没人再来管束,你又怕个什么劲?” “没怕什么!我就一普通人,普通人就是会有没兴致的时候,又不是动物,眼看春天来了,无时无刻都能发情……”被他理所当然的论调给一下刺挠,罗生生心底的火气,就腾地被冲了上了颅脑:“不想做就不做呗,多简单的道理,哪有那么多原因。” 她的这段话,前句意涵着拒绝,后句则顺道将男人贬损,说他没个人样,入春发起情来,和动物也无甚区别。 程念樟是什么耳朵? 怎会听不出来? 彼时,他心里指不定已有多少脏词开始酝酿,就差从嘴里蹦出。 然而它们汇集着,临到开口,也不过句: “随你。”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吞下反驳,自退一步,没再与她进行任何自降身价的掰扯。 说完这两个字,程念樟将罗生生给放离自己,转身捞起床上散落的衣物,褪去长裤,独自走进浴室,决心开水冲凉。 全程他都冷着副脸孔,憋着股劲,缄口未与对方出言半句软话。 这人的脾气,看着好像来得十分突然,不似他以往的个性。但实际前几天里,像今夜这种情形,已不知在两人之间重演了几多遍数—— 只要程念樟一有求欢的苗头,就会即刻被罗生生用各种冠冕堂皇、不容置喙的理由,给当头泼上盆冷水。 其实伴侣对待性事,在态度上的转变,往往与厌倦情绪的消长,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程念樟也并非多有需求,大部份时候,他不过只想试探试探罗生生的反应。毕竟人都是需要正反馈来加固彼此关系的,无论这男人再怎么厉害,也终归逃不过这条情感维持的铁律。 罗生生撅起嘴,目色穿过半透的玻璃,望向了氤氲中,男人被热气和水雾缭绕的身体。就这么失神呆看了几时过后,她扶桌默默坐下,擦亮火柴,把刚才没点着的那根线香,又给重燃了起来。 空气中霎时弥散白檀的香味,予人以舒缓,还人以镇定。 罗生生深吸了一口,再慢慢吁出。 怀孕初期,多闻这些熏香类的东西,可能会有先兆流产的风险。这姑娘因为没有经验,也没人帮忙提点,害她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竟也无知无觉。 自宋远哲来罗家闹过,点醒头脑,罗生生第二天没顶住煎熬,就去买来验孕棒,自测出了两条吓人的红杠。 怀孕不是小事,罗生生不敢轻易和程念樟明讲。 没有孕检,就不知孕周,光凭当前的状态,她根本无法确定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 一切都要等回国做掉筛检,方能尘埃落定。 如果到时查出受孕的时间点尴尬,以罗生生的个性,她是肯定不会把这孩子给留存下来的。 与其最后让程念樟空欢喜一场,她觉得,倒不如从开始就别让他知晓。反正如果这苦总要吃进嘴里,一个人吃,不过舌喉难受一遭罢了;而两个人吃,却免不了要承接对方的怀疑和怨怼,变成一件苦上加苦的事情。 犯不着。 程念樟这个澡,没洗太久。 出浴后,大概是还在与她置气的缘故,这男人只匆匆拿了手机,就说要出门去到剧组,没提带她同往这茬。 罗生生当时情绪也不算太好,听他怨气深重的,只觉得这人幼稚,便同程念樟有样学样,亦摆出副臭脸,给对方回敬了过去。 “砰!” 房门是被男人大力摔上的。 屋内震动的余韵悠长,教罗生生不禁跟着有丝颤抖。 外面洒红节的狂欢还在继续,即便关了窗户,也阻挡不了人声、锣鼓,还有蹦蹦车的鸣笛,交错而成的鼎沸。 去年她初来乍到,在印度吃过独行的亏,心里一直藏有很深的阴影,外加刚才当地流痞的那几声哨响,肆无忌惮地,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全身发毛。 罗生生赌气归赌气,但要她同态报复似地,学程念樟出门。 那这姑娘当下……肯定也生不出这种胆量。 《简东传》今晚的取景被安排在达拉维。 入夜后,贫民窟里除了剧组大灯造出的补光,少有敞亮的地方。 程念樟在巴德带领下,走过了很长一段崎岖的巷道。巷道两边一扇扇半开的门里,是各色底层百姓,在昏灯暗影中,疲忙于生计的图景。 大概是他俩电筒太亮,装束也太过惹眼,行步时,招徕了许多无人看管的小孩,好奇跟贴在他们左右。 “达拉维到了晚上经常会断电,剧组刚来那几天,这群小孩也老爱跑去看热闹。外头都说这里穷,所以小扒手很多,但其实大多都是对穷人的偏见,他们爱跟着人,说白了就是没见过世面而已,想想还挺可怜的。” 巴德说时,从口袋掏出几颗备用的糖果,每给一个小孩,就用印度语说一声“乖乖回家,明天才会再有”。 他用这种方法,七七八八遣散了不少小跟屁虫,不过不同于以往的全清,今晚最后……居然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娃娃,给糖不拿,死活不肯掉头归家。 “今天遇上犟种了还,这盯人的架势,比我发的牛皮糖还粘牙。” 程念樟侧目,跟随巴德稍瞥了眼,不期然撞上了女孩的视线。 对方发觉被看,立马像只惊兔,羞怯地躲到了同行男孩的背后,掩掩藏藏的,搞不懂在怕这男人些什么。 “孩子而已,只要不影响拍摄就行,不至于浪费太多力气应付。” 孩子(下) 行至片场,那里现下正在拍着群戏,工作人员皆是专注的状态,甚少有人分神。 程念樟和巴德站定后,在外围等了半天,直到执行拿起喇叭喊咔,同侪退散,才终算被眼尖的场务将他们给认了出来。 魏寅得到消息,走近时,身型看着明显比年前分别那会儿要瘦掉许多,面上长了胡茬也不识得刮,灰头土脸的。 他来到印度十天,倒像是过去了十年,通身都沾满了沧桑颓靡的尘味。 “念樟你来了……落地怎地也不休整一下?我原还以为要等明天,咱俩才能碰面。” “飞来飞去习惯了,也没什么好休整的。最近这边过节,酒店里我听街上哄闹,怕影响你们收音,就不放心过来看看。没问题的话,今晚不会盯场太久,你照常拍,别太上心。” “嗯,是有些闹腾,不过收音这些都算小事……”魏寅说着,摸索口袋,拿出烟来向他递上一根:“浩然那头才是问题。” 季浩然? “他又怎么了?不是说挂完水就没大碍了吗?” “叮——” 火机燃起。 两人执烟先后挨近,随着几下过肺的吞吐,白雾四散,于夜灯下将男人们的面孔围裹遮罩,迷迷离离的,让人看不真切。 进口烟在印度不是个好买的东西,魏寅给程念樟的,是这边贩童兜售的土烟,滤嘴工艺很差,吸进肺里,和野火蔓过草皮一样烧疼,焦酸味也很重—— 体感上,可说是极其难抽,却也极度提振精神。 “事情是这样的,这边拍摄环境的关系,加上突来的病,让浩然最近情绪波动很大。中间我和韦成也交流过,但他似乎不太愿意调和,背地还与执行制片讲了些条件,细抠合同条款,要求重排场次。把已经够糟心的状况,弄得更是雪上加霜……” “韦成?是他在作梗?” 程念樟用力吐烟,即便雾霭朦胧,也能辨别出他此刻面色里的凝重。 “不算作梗,他是经纪人,自然有他立场。只是如今的韦成站位变了,比起从前带你时,少了许多情面,打起交道来,让人还有点不太习惯。” “只是情面?季浩然这孩子,脾性向来浮躁,如果想让他在圈里走得长远,本身就不能太被惯着。多吃苦是为他好,这点钱韦成自己应该也非常清楚。”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的。短视才是人性的常态,他职务是经纪人,眼前看得着的利益,才是吃饭家当,对季浩然剩余价值的评判,肯定没你看得长远。” “要是他真这么想,事情倒也简单。” 言罢,两人忽而各怀心事地低头,于沉默间,又再渡了口烟。 刚才跟着程念樟的两个印度小孩,现时仍在不远不近处待着。他们一面观察,一面学男人抽烟的样态,夹着手指,点唇而又放开。 中途大概是觉到了滑稽,他俩一起“咯咯咯”地捂嘴偷笑起来,情状颇有童趣。 程念樟被声音吸引,无意扫了那对孩子一眼,而后复又低回,看向了地面。 “老魏你先专心拍戏,不用担心这些。明天我会抽空去找钱韦成聊聊,顺道给他做些敲打。这边条件太差,进度如果拉得过长,实在是有些耗人。无论他钱韦成立场怎样,在这种情况下耍心机,于公于私,都是说不过去的。” “哎……也只能这样了。你到时温和一点,别激化矛盾。” “我心里有数。” 说到这里,话题暂告段落,一根烟也正好燃尽。 程念樟扔掉尾蒂,抬脚将其踩碎。 “这东西焦油太多,味太冲,我劝你还是少抽点好。” 他讲完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偏头上下嗅了嗅自己衬衣上的弥味。 因一股挡不住的熏酸钻入鼻腔,让他不禁紧皱起了眉眼。 “怎么了?是等会儿还要见客吗?” “没什么客,就是回去以后怕被人嫌。” “哦?谁敢嫌你?” 魏寅笑问。 问完恍悟过来,他表情又立马顿住,随即也学程念樟,把残烟甩落,用鞋底研磨成齑粉,再淡淡开口: “哦,我差点忘记,生生也随你来了印度。她怎么样?状态还好吗?” “说不上好坏,精神不差就是了。出门前还有劲头和我吵架,想她这辈子萎顿,估计是不太容易的。” 这话粗看像句抱怨,但程念樟是笑着出口的,细辨起来,多少还有点骄傲藏在里头。 怪嘚瑟的。 魏寅听他讲得轻松,便也下意识地跟着微笑了起来。 “毕竟至亲刚走,这种时候你应当多让着她点,没必要针锋相对的,小心把人气跑,后悔都来不及。” “呵,你想错了,这次气跑的是我。” “哦?”魏寅神色莫名地瞥了他一眼:“你气在哪儿?” 程念樟没答。 他出来溜达了一圈,其实刚才走到半路,他就已经开始生出了后悔,想要打道回府,厚着脸皮权当无事发生。 只是自尊心摆在那儿,罗生生要是不给台阶,想让这死男人低头服软,多少是有点异想天开的。 不远处,执行恰在两人无言时叫了声喇叭,提醒大家为下场准备。 魏寅抬腕看表,见时点不早,也就没再和他续聊。挥手作别后,这人径直走回导演区,戴上耳机,拿起对讲,又重新专注到了自己的本职当中。 程念樟在场外静看了会儿剧组的忙碌,由于都是些烂熟的场景,没得新鲜感做刺激。他看着看着,瞳孔便很快遗失焦点,对周遭的一切,也逐渐失去了探索的兴味。 就在他头脑愈加茫白的当下,右边的裤腿,突然不知被什么给轻轻拉扯了两下。 低头才发现,原来是刚才一路跟着的那个男孩。 “What‘swrong?” 程念樟提裤下蹲,与他平视着问道。 不料男孩听后摆手,看样子,应该是不懂英文的意思。 “巴德,你来问问,他俩跟我一路,到底想要什么?” “刚才问过了,他说他妹妹喜欢你,问你愿不愿意买他们当佣人。” “嗯?” 程念樟挑眉。 喜欢? 错愕了一下,待回过味,这男人便垂头漏出声轻笑: “嗤……原来是为这个吗?” “对的,他们说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纳利亚,哦……也就是印语里哥哥的意思。说你刚才拿着电筒的样子,像是手持火剑的伽尔吉转世,还问我是不是白马化的人身,可逗了。” “呵。” 确实很逗。 程念樟弄清他们没有恶意后,也就失了防备,起身拍拍裤腿,不惧脏污地替小男孩理正领口,再笑着向巴德身侧的女孩挥手,勉强算作问好: “你和她说,我既不是神明,也不需要佣人,让他们早点回吧,小孩子夜深不宜在外游荡。” 巴德把他的话,翻译成印语和女孩转述了一遍。 对方全程皱着眉听完,眼中原本熠熠的光彩转而变暗,满脸透露的,全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这孩子还挺执着,不依不挠的。她问我,你为什么不要佣人,还说自己做活很厉害,价钱也不贵。” 这段转述,巴德更多像是当个笑话在讲,于是程念樟也就当个笑话在听:“你回她,我有家室,老婆还是个多疑的小心眼,要是把他们买了回去,知道她喜欢我,那到最后肯定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啊?这么编排罗小姐……不太好吧?” “呵,玩笑而已,你不用向她翻译。” 说完这句,程念樟走前两步,靠近女孩,拿出自己手机随手翻找了两下,调出张罗生生的近照。 “巴德,爱人用印度语怎么说?” “Bivi。” 男人跟读习得后,便将屏幕转向孩子,指着上面女人的笑靥,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MeriBivi。” 我的爱人。 “漂亮吗?” 巴德翻译给女孩,对方看眼照片,讷讷着点了点头。 “嗯……漂亮是漂亮,但凶起来的时候,也是很吓人的。” …… 程念樟回到酒店,已是接近凌晨的时点。 因罗生生中间和他发信,说是肚饿,这人就特意绕了点远路,让巴德带他找到饭馆,打包份咖喱来给她当作加餐。 进门时,屋内就盏地灯亮着,女人侧躺床上,对他一连串的动静全部无甚反应,想来应是已经睡熟。 他抿了抿嘴,放下餐食,见她美梦香甜,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公平。 不过这也就是转瞬的想法,很快便被冲散消弭了下去。 布料窸窣。 脱去沾味的衬衫外裤,换好一身干净衣物的程念樟,徐徐走近床沿,掀开被褥,在另边躺下,伸手抱了抱罗生生,企图把她唤醒。 “嗯……你回来啦?到了哪里,怎么去那么久?” 感知是他,罗生生就算醒了也没想睁眼,直接懒散转身,将程念樟给回拥,把头埋进这人胸口,呓语般,闷闷地问了嘴他的去向。 “这里不兴夜宵,从剧组出来以后,路上给你寻店耗费掉不少时间。” “哦……我其实也没那么饿。” “我知道。” 给他台阶罢了。 “剧组那边还顺利吗?” “今晚拍的是配角群像,涉及季浩然的部分,需要后补,所以场次被打得有点凌乱,除了这个,其他看着都还可以,后来我就没盯太久。” “啊?这种环境拍大夜戏吗?那也太辛苦了。” “是挺辛苦,你当时如果没换组别,现在还跟着Robin出队,估计是吃不消的。” “少瞧不起人了!” 听他小看自己,罗生生倏地仰头,直接赠了这男人一记狠瞪。 “我哪敢瞧不起你,刚才在达拉维遇到两个讨钱的小乞丐,我还不计前嫌地夸了你一通。” “你和乞丐夸我做什么?” “是对兄妹,女的那个想唬我买她,说我是救世主,天花乱坠的……最后被缠得不清,我就说你比她漂亮,脾气也更好,别妄想来诓我白花这笔冤枉钱,回来给自己老婆添堵。” 这人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说她漂亮,没什么问题。 但脾气好这种形容,从程念樟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种讽刺。 “那你这么说了以后,她放弃了吗?” “没有。” “啊?” “最后还是给了钱才送走的,你……不顶用。” “那女的多大啊?你不会……” 闻他花钱,罗生生脸容瞬间挂相,眼神满载怀疑,生怕这男人别熬不住,出去叫了什么服务。 程念樟见状,表情显露出了种预料之中的无奈。 “别想太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是单纯和我要钱罢了。” “十来岁就小心思这么多,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人呢!” “你在说谁?” “说那小孩啊,不然还能说谁?” “哦,我以为你在讲你自己,想着还挺贴切。” “程!念!樟!” 一记枕风砸来,狠狠落在了程念樟的脸上。 这男人被砸也不躲,其后任她又掐又捏地蹂躏自己,也通通未予还手。 “生生” 待罗生生闹够,两人并躺着,程念樟望住头顶吊灯,突然无来由地叫了声她姓名。 “怎么了?” “蔺安娴那天说,你曾经提起想给我生孩子。我以前好像说过自己不喜欢生养,你当时是不是挺失望的。” 听他提起“孩子”,罗生生心跳骤快。 “我妈嘴巴也是够大,玩笑话也当真的来和你讲……我实际与你差不多,并没有那么喜欢小孩,所以更谈不上失望,你就别太惦记这事了,我没什么的。” “哦?是吗?”男人侧头,语气略有消沉:“可我现在觉得——” “其实有个孩子……” “也挺好。” 疑心 季浩然确诊痢疾后,为防传染他人,一直自费住在离剧组不远的另家酒店,没与大家有任何接触。 程念樟次日去探望,到达后,钱韦成借口隔离,阻挠着并未让他进房。 两人的相谈,最后被安排在楼下公共水吧进行。同以往的携手并进相比,这对故友当下的对坐姿态,已很难寻觅过去比肩的踪迹。 侍应此时递上咖啡,被程念樟谢过后接下。 他迭跷起双腿,端杯靠近嘴边,吹开浮沫,再垂眸看向杯中,提手慢条斯理地搅动。 铁勺触碰陶瓷的几声“叮叮”,在电影语言里,既可以是小布尔乔亚的阶级象征,也可以是源自上位的傲慢轻视。 程念樟当下想传达的态度,很明显属于后者。 “韦成,你现在对自己和浩然,各有什么打算?” 男人问完这句,抿了口咖啡,大约是不喜涩苦,只见他眉头蹙拢着,威慑感顿显浓重。 “你问近期工作,还是远期规划。” “都有,先谈具体的——”程念樟躬身,放下杯碟:“你想让浩然歇到什么时候?给我个定数,我好向剧组交代。” “这事……主要看他恢复的状态。抱歉念樟,我暂时做不了主。” “哦?做不了主?韦成,是谁给你胆量,开始敢明着和我玩这些损招了?梁岿然?宋毅?还是说有其他躲在暗处,我不知晓的人物?” 这段话挑明地突然,语意中饱含机锋。 钱韦成听言,表情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迅速回归平和。 “来印前不是你提点的,要我抓牢季浩然这根稻草,别再紧盯着与你旧时的交情不放吗?既然这样,那站在浩然的角度来权衡考量,最大限度地帮他争取利益,才是我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大家各司其职、各谋出路罢了,你也别想得太过复杂。” 好一句以牙还牙的推手。 “韦成,这里没有熟人,有些话,我就干脆和你直说——”程念樟的眼色,在愈加下沉的音调中,逐渐转作晦暗:“那天捅破窗纸,原意是要拉你回营,而非逼你跳反。我本以为你能听懂,但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拨错了弦音,让你意会偏了方向……” 其实谈到这个份上,彼此已无异于在同对方交底。 钱韦成接收到他的这股凌厉后,非但没有畏怯,反而抬手扶额,颇感无奈地低笑了起来。 “念樟,你还是老样子,说好听点叫作自信,说难听点……不过自以为是罢了。”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查过我。对,宋毅之前是帮过我个大忙,作为回馈,我也曾在适度的范围内,返过他些人情。但人心向背,绝不是你想得那样,光靠利益驱使就能随意操纵的。我有我自己对事物的裁决,和对人际关系的判断。念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可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时常会让人觉得后怕,觉得被轻视,觉得在你身边毫无价值——” “所以……”程念樟不忍下听,出言将其打断:“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对过摇头。 “没什么背叛不背叛,这世上,没有谁是为了另个谁而存在的。人是需要成就感的动物,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选择走我自己觉得对的路而已,和你们阵营间的纷争,本质并没有任何关联。” “韦成,做人不要太天真。现在的宋氏,明眼人都知道,宋毅和邱冠华两派,早已到了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地步。以你的处位,在这时候和我谈剥离,谈个人价值,说白了,不就是想出逃的意思?和背叛有差别吗?”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 钱韦成叹出口气,拿起面前已经温吞的茶水,一口饮尽。 两人于这句话后,彼此默契地,几乎同时将视线偏错开来,在种难言的压抑当中,各自保持着沉默。 也不知过去多久,钱韦成手机乍响,是季浩然的来电。通话中,这孩子先和程念樟隔空打了声招呼,而后问了他俩几时能够谈好,又说自己助理当前也被感染正在养病,想托钱韦成顺道带点吃的回去。 对话整体来说,语气都十分轻松,听不出电话的另边,展露有任何怨怼的苗头。 匆匆摁下挂断,钱韦成看了眼表,刚想提出先走,就被程念樟开口抢掉了先机: “韦成,其他不论,我就再问你一次,浩然什么时候可以复工?” “等他恢复,等查出病理的源头,等剧组条件改善……这些都不是单靠我能决定的事情,念樟,你明白吗?” “剧组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就为了他这点破事,被折腾成了什么样,你又有过了解吗?” “你是制片,代表片方利益,而我是经纪人,要为艺人考虑。立场不同,那就该尽量协商求同,而不是上来像你一样,直接定性我是敌对,搞底线施压那套,按头说我跳反。” 钱韦成闭眼深吸一起,忽而觉到了疲累。 “念樟,其实——” “你回去收拾行李吧,邱冠华那头已经给你安排了新的岗位,新的经纪人选定前,由小谢来暂代你的工作,他下午会过来做个交接,希望你们团队能尽量配合。” 程念樟说时摸了支烟,话落后拢手点上,目光看向街景,不曾再分给对过。 “是邱冠华的意思,还是你的?” 问时,钱韦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之前是他的意思,一直劝我疑人不用,但我信你不是奸佞,所以即便有些压力,也还是照样把星辰最好的资源,都分拨留到了你的手上。” “所以现在呢?” “是我的意思。” …… 上午程念樟刚出门不久,巴德就来给罗生生叫早,说是外头过节,可以带她去买套纱丽,正好借着洒红时五彩斑斓的背景,拍些照片,留下点纪念。 如果放在平时,这其实就是旅行社专为宰客而设的收费项目,但今次巴德为显地主之谊,不光主动包圆费用,还联系了家当地极富盛名的工坊,专程给罗生生闭店,以供她试装个尽兴。 他们到店后,都还没有开始细逛起来,这姑娘就一眼相中了条模特身上,缀满Zardozi刺绣的楞哈。 试穿时,没想到尺码竟意外地还很合适,巴德见状,便作势问了嘴店员价格,想要帮她直接买定拿走。 可得知位数后,巴德原本堆笑的面容,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嘴里还碎碎念似地,反复强调这是婚服,基本不会有人穿去街头云云。 罗生生本就没让巴德埋单的打算,现在看他面露难色后,就更怕挑便宜了,会不方便与对方推辞。于是这姑娘大手一挥,正好趁他出去接电话的当口,自己花钱把这套堪比量身定制的礼服,给咬牙买了下来。 后来懒得脱卸,进出时穿着它来回照镜,她是越看越觉得欢喜,就干脆让店员帮忙,拿来自己手机,拍了几张标准的试纱照,朝程念樟微信给发了过去—— “好看吗?(星星眼表情)” “巴德说这是婚服,嘻嘻(吐舌表情)” “咦?” “怎么不说话?” “(人呢?)” “(你就要失去你的小宝贝了!)” “(你已经失去你的小宝贝了!)” “(你去找别的小宝贝吧!)” “(再见!)(挥手表情)” “……” 很反常,这男人照理都会秒回的。 在发完一连串表情包后,罗生生见对过仍旧没有反应,不禁因突生的担心,而对屏幕痴痴呆看许久。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她发完这句,正准备拨他电话的关头—— 对面聊天框的顶部,终于给出回应,跳显变作“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没什么事,只是有些难过。” 他竟然会说难过…… “为什么难过?是嫌我穿纱丽太丑了吗?(咒骂表情)” 行驶的车内,程念樟低头见信,看到她因怕自己沉陷,而故意调侃的话语,原先的愁容便倏忽被笑意打破。 现时的他,左手支肘,撑在后座窗缘,缓慢搓捻着额前的皮肉;右手则用拇指上划屏幕,点开了她刚才传来的照片,于细心看过后,随手在对话框打下了个—— “嗯” 再点击发送。 新玥 同一时间的国内,正值下午。 沉林溪刚接待完银监领导,手机就收到了条晚宴的邀请,地点选在梁园的湖心船舫。 对方做事很讲规矩,下面特意标注私厨,定性友人家宴,免掉了他身兼党委,在就餐合规上的一些顾虑。 这条信息里邀请的对象,是沉氏夫妇,而沉林溪夫人梅慧,目前正在新疆履职,要她赶回赴宴,想来并不实际。 于是他看过后,结合之前与对方沟通的内容,经几秒犹豫,转手还是将消息发给了自己正处假期,在家当着富贵闲人的幺女——沉新玥。 夜晚的梁园,新灯映照旧院,万花始开,别具一番风情。 年前傅云托代理,花四亿将这栋民国宅邸拍下,今天是它外立面修葺完成后的首次亮相,正好被宋毅当作由头,补请了不少年会时不便邀约或到席的贵宾。 宋远哲昨日刚从澳洲归国,大概是休息不佳的缘故,整个人姿态松散,看着稍许有些颓丧,会客时也表现地十分淡漠,疏离感极强。 沉新玥跟在自己父亲后头,照面时,大方主动地同他打了声招呼。 估计是初印象一般,所以这姑娘出口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怕人觉到怠慢,才又临时找补了句,说父辈之前夸过宋远哲聪明,预言他日后必成大器。 像这种官宦家庭出身的小姐,往往是不屑圆滑的。 说话脱不了板眼,小小年纪想学大人客套,却不懂这种指望式的赞美,多数都隐含着当下欠佳的内蕴,并算不得友好。 不过宋远哲倒是没有在意她的敷衍,只笑回了句谢谢,再流程化地伸手,与之浅浅交握,同样没有走心。 因打小仆佣围绕,又生性闲散,不沾活计;这男人的掌心柔软细嫩,在两人碰手瞬间,沉新玥的表情,闪现出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愣怔。 怎么说呢? 就是种很微妙的触感,不像是男人身上会有的绵润,摸到时似痒非痒的,教人很难描述得清楚。 “你右手怎么了?缠地那么严实。” 女孩不太自然地缩手,为怕对方察觉心悸,赶紧侧头避开视线,没话找话、欲盖弥彰地问起了男人伤势。 被她倏地放开,宋远哲也没多少留恋,改从边上拿起杯前酒,听言不作解释,只轻描淡写地回了她句: “骨裂而已,不算严重。” 说完碰她杯口,器皿的撞声清脆,带起酒波荡漾,竟意外有些摇人心旌。 不知是触到哪根神经,沉新玥随即蓦地低头,开始有些微红上脸。 她心想,这男人果真和传说中一样,有点魔性在身——明明看人用的是冷眼,说话也没什么温度,但就是能靠这些细枝末节,把她体内的燥热,全部一股脑地给烘了出来。 简直像个妖怪。 还是修歪法的那种。 “那你右手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沉新玥缓慢吐纳几下,暂时压住怯意,貌似关心地问出了这句。 “还可以,习惯了。”宋远哲扬眉看向她,抿了口酒,而后开肩站直,待调整好姿态,再随意蹬下右脚,嘴里无甚所谓道:“这条腿之前也是瘸的,比起它……手上的小伤,其实只要忍一忍,等愈合也就过去了,我没太放心上。” “啊!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什么?” 见男人俯身挨近,沉新玥这厢刚准备答他,走在前头的沉林溪,却像是察觉了什么,突然不耐转脸,勾过自己女儿肩背,非要她和另个脸熟的伯伯招呼问好。 几人寒暄一阵,待她再回头想找宋远哲时,那人已经行步走远,跟在他哥宋毅身旁,接起了另外一波新到的宾客。 刚才两人离得近,沉新玥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现在离远了,室外的景观灯加持着氛围,将男人半身浴在光里,她定睛观察一通,倒是意外在他身上,新发现了些刚才未有注意到的隽秀与从容。 这男人偶尔喝酒谈笑,都是副随性的做派,悠悠然然,不疾不徐的,没有生意人常有的那种迫切,丝毫不见市侩。 身条流畅的关系,他当下慵懒的动态,在现实里看着,明显比静态照片里,那不招人待见,厌世怠懒的形象,要招人喜欢许多。 “要命的!” 感知到自己有些鬼迷心窍,沉新玥赶紧拍了拍脸,从脑里翻拣出爸爸出门前,对宋远哲“私生活极度混乱”的评注。 企图用这种方法找回理智,以此来克服自己身为女性,对漂亮男人生来就有,那股俗称为“好色”的遐思。 饭局开宴前,宋毅有意想重新拉拢嘉世,于是便把沉林溪的座次,给安排在了自己手边。 沉新玥挨着父亲,挪开椅凳,坐到了他们隔壁,由此,她和宋远哲直接隔开两人,正是大桌上最生分的距离,既说不上话,也很难在不经意间,让他们能窥探到彼此。 其实本来这样,就该不会再有多少交集。 只可惜宋毅接了傅云指令,席间总会有意无意将这对男女的话题牵线,刻意营造出一种貌似相配的假象,撮合的心思,昭然若揭。 下了席,他还不忘辟出空间,让宋远哲带沉新玥去二楼露台欣赏夜景,顺道培养培养感情。 “刚才餐前不好意思,忘了忌讳。不过你腿看着不像有问题的样子,刚刚上楼,窄梯走得比我还顺,可真有把我给惊到。” “哦?是吗?”男人背倚着围栏,原本目色失焦地望着室内,听她说完,忽而偏过头,轻瞥了记她裙下外露的小腿,以及脚踝:“可能是你的鞋,不太方便。” 那是双中跟的玛丽珍,穿来配衣服用的。 到民国洋房里吃饭,沉新玥按照试想,特意穿了件及膝的旗袍,打扮贴着二三十年代海派的风格走,端庄保守,是种浮于表面的优雅,看不出太多她这个年纪的人,本该有的朝气和活力。 “这么一说,好像是的。嗯……旗袍也迈不开腿,走起路来……是会局促许多。” 说到这里,女孩拉扯大衣,想尽量让它遮掩住内裙,以防宋远哲顺着话头细看,会觉得自己矫揉。 但实际宋远哲对她,并没有什么探究的兴趣,听完只稍稍低头,将西装的下扣解开,系回,再解开,再系回……循环往复。 这是他想罗生生时的刻板动作。 想如果边上站得是她,今晚大概也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寡味。 “吃饭时候,我哥说你在使馆工作过,是哪个国家?” 他沉静片刻,另开话题,假装起了对沉新玥的关切。 “贝宁,非洲的小国,也是说法语的,你听说过吗?” 宋远哲摇头。 “我对非洲没什么概念。” “是个很穷的小国,我前男友是我同学,他从外交学院毕业以后,被外派到那里做了秘书。我当时头脑一热,怕异地恋不牢靠,就托外公关系,申请去当了阵随员。” “后来呢?” “太苦了,没水没电,烧菜没油。随员还三天两头要跑隔壁尼日利亚,去问驻派“大国”的同事讨接济,又累又没尊严。我前男友是编内的,为了升职能忍能熬,但我受不了……我学法语是为享受生活,而不是为来解放非洲的。大家各自追求不同,后来续期时间到,他留我走,就彻底分手了。” “我前女友是个摄影师,工作原因,也常会跑贫民窟这类地方。” 沉新玥闻他没有追问细节,反而把话题引到了前女友身上,谈及对方时,嘴角翘有微弧,恰好还被自己撞进眼里,心情瞬间就变得吃味了起来。 “那你会陪她去贫民窟吗?” “不会,我不爱吃苦。” “哦……嘁!”女孩掩鼻,情绪随他峰回路转,不禁漏出声笑:“这么说来,我们好像才是一类人呢。” 宋远哲斜瞟她一眼: “你说是就是吧。” 回得清淡。 其后他们又天南海北聊了些过往,沉新玥被楼下父亲叫唤时,正听宋远哲说到过去做车手,跑赛道的经历,对方将危险、生死和荣耀都讲得随意,她却忍不住望他有些入迷。 “我爸真是的……”沉新玥皱眉看表:“这才八点,就急着要我回家。” “他怕你被拐跑吧。” 女孩沉默。 隔了两秒,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垂眼问道: “你后天有空吗?我手里有两张舞剧的票,正好找不着人一起,你要是有空,我们到时可以看完了剧……再聊。” “抱歉,我不爱看舞剧。” “啊?” 是拒绝她的意思吗? “别误会,我是怕中途犯困,会让大家尴尬。但你要是喜欢,我也不排斥去尝试……你觉得呢,新玥?” 他叫她新玥。 “我不知道说什么。” “嗯?” “我只觉得你这个人……”女孩停顿,搓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好像……是真的有点坏哦。” “呵!” 宋远哲抬手遮脸,因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对方给骂到发笑。 “你也不差。” 笑完,他赠道。 面诊 程念樟携着罗生生,在印度待了整整一周后,方才回到国内。 那天试穿完纱丽,巴德直接带他们加入了洒红节的游行。 印度人生性质朴,大多外放且热情。一看到罗生生穿地像个新娘,就也不管他们是否异族,纷纷按照当地习俗,朝两人抛洒红色花粉,献上了对新人美满婚姻和爱情长久的祝福。 大概是罗生生和程念樟的样貌打扮实在养眼,一路跟着人潮行走,无觉间吸引了夹道两边,越来越多的目光,各种飞花和口哨也随之而来,接踵不断。 中途他们还偶遇到个卖万寿菊的小贩,为了招揽生意,直接把两人当成模特,挂上他自制的瓦玛拉花环,将这对男女新郎新娘的身份坐实,造出了新一波人浪的欢呼和簇拥。 在这种荒诞不经的气氛当中,一场祭春的盛典,硬生生被演化成了庆祝“婚礼”的狂欢。 围绕身旁的手鼓和祝福,被爱人牢牢牵握的手心,还有那些不似人间的色彩,以及身处异境,无惧绯言的恣意……通通都在同一时刻降临,让罗生生不禁觉到陷在梦里,但她又十分肯定—— 这绝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 当天下午游行结束后,就像《盗梦空间》里的陀螺突然停转,罗生生左手的中指上,也变戏法似地被套上了一枚Graff的钻戒。 戒指嵌得是颗叁克拉的圆钻,来自Promise系列,寓意承诺。 程念樟诓说这是他路上随手买的,却偏偏选中了最受欢迎的求婚款式,和最难定的克拉大小。 这男人总是这副死样子,明明给了十分的心意,永远只肯道出其中叁分,好像生来就和浪漫有仇似的,别扭又拧巴。 罗生生彼时看着指面的璀璨,默默在心里琢磨他近几日来的“算计”—— “骗子。” “活脱脱的大骗子!” 想通后,她忍不住将程念樟给鞭挞腹诽了一通。 然而就算知道被男人摆道,这姑娘本心里,也还是被开心给占据了大头,骂归骂,脸上的笑意是从始至终……都没见有过消停的架势。 这厢借助外力,程念樟算是把婚给囫囵求了下来,虽然没明说,但凭罗生生的头脑,一来没做推拒,二来后面几天戒指也戴得心安理得,那变相就是答应。 不过由于罗家目前正处丧期,按惯例,红事至少等白事过去百天才能落定。 回国后,罗生生就和程念樟简单商量了下,再听取蔺安娴和罗晴的意见,把领证日期粗定在五月八号,婚礼则选在了男人的生日——七月十六。 这两个日期都是当年大热的黄道吉日,尾数又是八和六,时点十分好记,外加月份处在春夏,气候也相当得宜。 当时电话里刚敲定日子,程念樟觉得妥帖,转头立马就让小谢排空了档期,先斩后奏,完全没给罗生生任何反悔的余地。 一连串组合拳下来,着实打得人脑懵。前半个月闹分手,后半个月就谈结婚,这事儿无论放现实,还是编故事,听着都多少沾了点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讲实话,罗生生全程也是挺恍惚的。 她能感知到自己在被程念樟给推着走,但除了觉得太快,她又实在找不出任何能够说服自己,去反抗这个男人的理由。 经历了那么多起起伏伏,罗生生已没剩几多胆量,再去独自做出任何人生的重大决定。现在既然有人愿意背着她走,替她抉择,帮她承担后果。那就算不想轻易认命,如今也似乎到了种不得不认的境地。 说白了,半推半就而已,本来就是怯懦者,殊途同归的宿命。 没什么大不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进入叁月,为了处理手头积压的工作,程念樟整个月内行程,基本都是排满的状态。 偶尔有天夜聊,罗生生在电话里,嫌一人在家无趣,就和他发了点工作上的牢骚。 谁知第二日,陈珂便传来消息,说和Robin团队已经做好沟通,等对方从印度回来,就可以交接掉剩余的人事关系,正式安排她成为StudioM的常驻一员。 《简东传》当时在印的拍摄,实际将近尾声,掐指算来,离返程大约也就剩个叁四天而已。 等入职以后,按大壮那头的说法,就算没有签进项目,罗生生也得朝九晚五地去往基地报到,末尾这大块头还告诫她,国企对考勤看得很严,让她别想着再像从前剧组那样,仗着有男朋友撑腰,就敢明目张胆地和别人搞差别待遇。 这话看似难听,但以目前透露的口风,尤壮壮大概率将会是她日后的直属上司。既然定性了上下级,那无可厚非地,出口的话,肯定要比从前严厉,方能凸显领导的威严。 罗生生是明事理的人,并不会把对方态度的转变给记挂心上;只不过一听要坐班,这姑娘却不禁有些苦恼—— 心想肚子里的事,再怎么样,最晚也要在上岗前弄出个结论。本来已经给人没什么职业精神的印象了,要是签约时怀了孕不说,那往后职场上,肯定有得是小鞋,给她来穿。 于是第二天,这姑娘大清早就跑去医院,挂了个妇科的门诊。 一系列检查做下来,医生指着B超结果,从卵囊的大小分析,估计胚胎着床,大概在六周左右;而后又从她的口述和子宫影像当中判断,怀孕初期性生活不当,以及过度用药,导致目前宫外孕的倾向似乎有些明显。建议她两周后来做个复检,依据胚胎的发育状况,到时再决定孩子是去是留…… 这个诊断,医生的重点全在后头,而罗生生却只注意到了开头的孕周—— 着床六周,也就是四十二天。 往前推一个半月,那怀上孩子的时间,不就正好是一月中旬,他们叁人在广州最为混乱的那个时候。 真是糟心…… 医生看罗生生听诊后面色变得愈渐不佳,还当她是在为孩子的死活担忧,便出于关怀,又加补道: “现在还是早早孕阶段,误诊是常有的事,后面说不定会有很多变数,最后发现是个健康的宝宝也不一定。作为准妈妈,目前头等大事就是要放平心态,况且你还年轻,各方面指标都不错,即使这胎遗憾错过了,好好养身体,和爱人做好备孕,新生命也很快就会重新降临,不用把它想成是太过严重的问题——” “大夫……”诊桌对面半途忽而出言,将其后话打断:“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今天就能流掉吗?” 医生错愕。 虽然罗生生是独自前来做的面诊,但他之所以会说刚才那段话,恰恰是看见了女孩无名指上的婚戒,认定她已婚,才温言给予了安慰。 现在这姑娘毫不犹豫说要流掉,倒搞得方才好意,突然变得不伦不类了起来。 “流产的话,一般我们优先建议人流,目前做无痛,有术前麻醉,需要家属签字。选药流,那一天是解决不了的,至少用药叁天后,才能来医院做排卵。按你目前状况,估计还会有清宫的风险,没家属在场也不行。所以建议还是先回家和自己先生,或者家里人商量商量,别太武断了。” 罗生生听完垂头,沉默数秒过后,才压低了声量,小心翼翼地与之开口道: “我……我不是很想他知道我怀孕……虽然这么说很唐突,但大夫,我还是想冒昧问一下您,如果遇到这种类似的状况,别人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妇产科的医生,对各种堕胎的情形,早已见多不怪。 其间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男男女女的纠葛。 他们听多了也不会对患者细问,至多不过叹出口气,给了她个千篇一律的答复: “抱歉,我们是院方,只会告诉你正规的流程是什么。私事上,我建议夫妻还是把话说开会比较好,如果以后还要孩子,那临到产检,你终归也是逃不掉的。与其到时说不清楚,还不如现在就挑明。毕竟……拖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医生面诊接近结束时,和对待其他普通孕妇一样,给罗生生开了点保胎的药,敦促平时注意休养,工作别太劳累云云。走时顺带还提醒了她一句,这两周可以跟爱人把事情沟通清楚,等复检结束,再做决定,其实也不算迟。 罗生生坐到后程,头脑已经变得空空茫茫,根本分辨不清对方具体讲了些什么,嘴巴里只会“嗯嗯”“哦哦”地附和,看着很是木讷。 走出医院已是过午,天色却极度阴沉。 她坐在巴士站的长椅上,拿出手机,想也没想就给程念樟拨去了个电话。 然而对过大约在忙,匆匆掐断后,隔了好几分钟才简短地回了罗生生条文字的问询。 他问她“怎么了?” 罗生生努了努嘴,憋回鼻头突然上冲的酸劲,手指微动,在对话框里,把“我怀孕了”四个字,变换着语气词和表情符号,打了删除,复又删了再打。 纠结几番过后,终究还是欠乏胆量,只回了那人一句: “我想你了。” 自此,屏幕上就未再有什么动静。 程念樟没接茬,她也没再说话。 “先等等吧……” 罗生生盯着熄屏的手机,于心头默念: “等两周以后,确认是个死胎,那就谁也不会有负担,处理起来也会更加自然。” “嗯……应该就是这样,不会有问题的!” “两周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很快的。” 她如是安慰自己。 了断 “你那姓罗的小女朋友,贴你是真够紧的?” 张晚迪掩紧晨袍,倾身替程念樟加添茶水,笑着敬上这句。 程念樟听言抬眸,机警地瞥了眼对桌女人的面色,默默删除对话框内未发的回复,利落将屏幕反扣,放置台面。 “她是有些黏人。” 男人附和道。 “呵……都说好女怕缠郎,没想你也一个德性——”说时,张晚迪重新靠后坐稳,低眸吹茶:“以前是我高看你了,当你这些年能有长进。现在看……本质还是个没出息的愣头小子而已,居然会被那黄毛丫头给牵着鼻子走,弄到谁主谁次,孰先孰后都分不清爽,竟敢胆大到来找我对账?念樟,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事说出去,嫌不嫌丢人?” 丢人吗? 呵。 没理对方明里暗里的讥讽,程念樟亦拿起杯盏,跟学着女人姿态,轻轻将茶面吹拂。 “我本身就是个戏子,撑破了天,又能有多大能耐?” “戏子怎么了?又不是旧国,还能把人分成叁六九等不成?念樟,别太看轻自己,你后头的路……指不定还长着呢。” 什么新朝旧国,什么叁六九等的…… 张晚迪这厢高高在上的说辞,不禁另程念樟觉到了虚伪、可笑,还有恶心。于是这男人便左进右出地过耳,撇嘴面露讥诮,顾自岔开话题道: “怎么?你是改变心意,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愿意亲自出面,帮我摆平宋毅了?” “你要想我出手,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看有多少诚意。” “哪方面的诚意?” “和那个罗生生断了呗。”她笑侃道:“你想啊……我这头刚与刘安远聊起离婚,你不光不打配合,转头还来大言不惭地和我说要娶她,这事换了谁,谁不心寒?” “离婚?什么离婚?”程念樟佯装讶异:“你都没和我提过,又哪来配合一说?” “怎么?刘安远去澳洲那会儿,没和你讲起过这茬?搞得像头次听说一样,演得还挺逼真……” 闻言,男人微怔。 此刻他们身前茶器里泡的,是信阳今年最早一批的明前春茶,叶嫩娇绿,香气亦很恬淡。 张晚迪话落后,用余光扫他一眼,待毛尖沉降,抿下甘味,眉眼便顿时舒展开不少。 而程念樟不懂品茗,他看着杯中分层的绿叶,过喉只觉发涩,并尝不出任何唇齿余香中的悠然与清冽。 “他是去给罗家祭奠,顺道找宋二谈事的,当时没和我有多少交集,说话不过叁句。你且不必疑心那么重,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牵扯,弄得杯弓蛇影,大家都战战兢兢……” “哦?这不就更奇怪了嘛!我明明和刘安远说,是为你才要分家。他当时听到,一副气哄哄的腔调跑去了南边;本来还以为是去找你辩理的,可照刚才说法,他见着人后,对离婚只字不提,这事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吧?” “刘安远的心思,我哪会知晓?你们夫妻彼此试探,非要找我这个外人当作借口,是不是也有点不讲道义?” “不是借口。”张晚迪摇了摇头,自坐凳起身,脱去外袍,只留了件削薄的蚕丝睡裙挂肩,袅袅绕桌,赤脚向男人走近:“你这孩子好就好在没什么大的野心,虽然吧……脾气不小,但和刘安远比起来,心肠还是属于本分的那类,而且——” 女人在他身边坐下,将软手搭肩,贴敷着程念樟衬衫的布料,缓缓向下,抚上了他肌肉紧实、跃跃脉动的胸口。 “人也年轻,身体又有活力,床上还更懂得让人开心……像个宝贝一样,教我怎么舍得拱手就随随便便让度给了别人?嗯?” 问时,张晚迪挨近,带起丝丝鼻息,吹拂耳畔。 一股恶寒由此滋生,程念樟终究没忍住本能,通身打出了个巨大的寒噤。 “你别说笑。” 语音颤抖。 “瞧你吓得,有那么可怕吗?” 张晚迪见他垂头,抬指调戏似地勾起男人下颚,而后指尖沿着颈项,划过喉结,再欲解他襟扣…… 不料动作一半,手腕却被对方捏紧,倏然扯脱抛远。 “刚才进门,我已经讲清楚了来意,大家合则聚,不和则散,多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偏就不听?晚迪……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掉价的,放条生路吧,好吗?” “嚯!我这是怎么你了?讲这么严重,要我放条生路?” 程念樟闭眼深吸一气。 “别再针对罗生生……你自己也承认,她不过个黄毛丫头罢了。你对着这种角色,白费心力,去做那么多杀鸡用牛刀的事情,搞得得汲汲营营,不觉得很不值吗?” “啪——” 火机甩向桌面。 张晚迪放开他,挪远一些距离,嘴里抿上根新点的女烟,半眯着眼,缓慢而又随性地吞吐。 “念樟,你该知道,我要真想弄死她,其实——”双指敲击桌面,发出“哒哒”两声,抖落烟灰:“和踩死只蚂蚁,没多大区别。” “我知道。” “嗯。”女人看向别处,张嘴任白雾四散:“你今天刚来时,说我派人跟踪、威胁、偷拍,还有弄什么舆论攻击来羞辱她……这些我都认。但你要明白,我之所以选这些不痛不痒的招数,而没用死手,是因为对你还有情份,想着给点警告,彼此意会就好,不至于出招太绝,把我俩关系给弄得太僵,直接断掉后路。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念樟你啊——” 这边女人话刚起头,南林湾的管家福叔,突然在楼下大喊了声保安“开门!”,情状多像是有贵客要进的架势。 “你今天还约了别人?” 出于警觉,程念樟问时自座位站起,踱步后,将自己隐到窗边暗处,提帘窥向一楼花园的尽头,紧盯着那扇正在逐渐拉开的沉铁大门。 进来是辆奥迪的A系,车行平稳,驾驶位的司机装束素洁,看着应是公家人的打扮。 “找了沉林溪来喝茶。” 女人答道。 “沉?你找他是要谈些什么?” “既聊公事,也聊家常。”张晚迪说到这儿,掐灭手里烟头,捡起刚脱下的晨袍,又重新穿上,披散开头发,与他继续解释道:“我之前有个市政项目,安海人寿是资金募集的牵头方,今天找他,就正常的人情往来而已,没什么深意。哦,对了,我听说他小女儿最近和宋远哲打得火热,应该是宋毅有意要他出手掉嘉世,干脆就直接派遣自己弟弟上阵和亲,出卖色相去了。” 对话时,女人优哉游哉地重新挽上发髻,对镜照了眼妆容。看过无恙,便欺近靠到了男人身侧,用手指了指那个正在下车的中年男人,凑耳低语道: “你看,这外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不还是要靠我来给你提点。等会他来了,你也坐下听听,就当咱两掰断前,给你留的最后一份大礼。” “怎么样?念樟——” “这次……我总该够讲道义了吧?” 笑问完这句,张晚迪掐住男人颌骨,将他深锁的面容扭向自己,而后趁其不备,对唇覆上一吻。 自窗外看来,常人根本无从分辨其中暗藏的强迫与要挟;取而代之,女人的风情,迭加着亲吻暧昧,教他们姿态宛如爱侣,情深蛊人艳羡。 设局 沉林溪上楼见到程念樟,并没有表现几多诧异。 今日是他两会前,留在安城的最后一天,因傍晚要赶航班出发去往北京,中间行程被安排地十分紧凑,叁人落座后,剔除掉寒暄,实际也闲聊不出太多花头。 张晚迪和沉林溪先是粗浅地谈了些项目上的内容,其后因不便深入,就转而讲起了沉家小女,沉新玥的动态。 “怎么会和宋家那位牵上了线?这个二世祖的名声……可不太好哦。” 热水入杯,腾腾蒸汽扑面。 女人借余光觑了眼程念樟,随后状似无意地,向沉林溪问道。 “是看在傅家面子,既然他们提了,就试着接触接触而已。” “哦?原来是傅云吗?我本以为是宋毅的主意,刚还和念樟说呢,他们兄弟最近把算盘打到了嘉世头上,让他多关注些业内的变化。像今天不是赶巧了嘛,就索性来露个脸,和你借机认识一下。” 说完这句,张晚迪挑眉使出眼色,程念樟接收后,抬手将新泡放温的茶水,小心端盏,朝沉林溪递了过去。 “沉董,请。” “小程客气的。”对方虽然身居高位,却没什么官威,见人靠近,赶忙调正坐姿,用双手接起敬茶:“不过……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对嘉世这块儿的业务,或者说文娱这方面的事情,基本没有概念。因为比较边缘,安海平常也不会去干涉嘉世的经营,在小程所处的行当,我属于门外汉,可能并帮不上什么大忙,实在抱歉。” 托辞言毕,沉林溪直接自罚般将水饮尽,动作豪气,愣是把杯绿茶喝出了几分白酒的气魄。 “沉董别有负担,交个朋友而已,谈不上帮不帮忙,光是能和你相识,我就已足够荣幸。” 听闻程念樟自谦,沉林溪只是淡淡笑着,没有接话。 他纵横官场,为人谨言慎行,对头次见面,既不知根,又不知底的人,当然是不会轻易送出这种所谓的“交情”,去踩交浅言深的大忌。 “老沉,瞧你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和念樟联手,想要忽悠你家安海搞些多不得了的事情呢!” 眼见气氛快要下落,张晚迪适时掩嘴,笑侃了这句,算是把底兜住。 “张老板说笑了,我没这么想。” “其实吧——”女人提壶,摆好瓷杯,又沏上叁盏新茶:“我就是有点好奇,你现在要怎么处理嘉世这颗烫嘴的山芋?” “要么改革,要么退股,家中那位给的意思,是偏向后者。我打听了一下,上面的政策风向,对影视行业稍后会有一系列强整顿的动作,为了避免再像这次刘琨事件一样,被牵连调查,断尾显然是更明智的选择。” “嘉世是上市公司,以安海的持股,可不是说退,证监会就能同意你退的……下家找好了吗?” 沉林溪垂眸抿茶,没答。 张晚迪见状,与程念樟对视一眼,互相微微颔首,又改换话题道: “不难为你了,现在风头紧,这事估计也不好外说。” “子公司的事,通常是下面人在奔走,我只是不了解,不是故意不与你说。” “哎……”女人佯装叹气:“我看现在……宋家面上和你走这么近,你下手瞧见了,领会到了精神,那大差不差,不就是花落宋氏的意思吗?” “也就新玥和那小子走得近,我原本当她不会喜欢这种纨绔的,其实早知道就推拒得了……现在弄得外头风言风语,我也很是苦恼。” “那你索性就再拆一次鸳鸯。上回我不是支你一招‘发派边疆’,直接断掉了那个寒门小子的后路,让你女儿认清了现实嘛?这回……” 话到后段,张晚迪眼气忽而狡黠,拢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 “张老板这是又有妙计?” “我说老沉你呢……就是太喜欢扮演慈父了,这种事,正常强拆就行,哪还需要什么妙计?” 闻言,沉林溪失望摇头。 “我岳丈溺爱新玥,而且傅家顶上也有人,如果做法太强势,里外都不好应付。” “哦,这样听来好像是有点难办,容我想想。” 女人托腮,视线落在静坐的程念樟身上,观察片刻后,唇角不禁勾笑。 “宋远哲有个谈了好多年的青梅竹马,姓罗,现在也在国内,这人你知道吗?” “稍微有点耳闻。” “这个女孩子我之前接触过几次,宋远哲和她感情不差的,你且动动关系安排安排,说不定新玥撞见他们的次数多了,就能看出其中马脚,自然而然也便习得放弃……嗯……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念樟?” 蓦然被点,程念樟来不及调整表情,当另外两人望向他时,只见他满脸皆是肉眼可辨的戾气,肃杀四起。 “念樟?” 男人胸膛起伏,捏拳抬起左腕,看了眼时间。 “我叁点还有个通告,工作室在催,有些着急,后续可能没法作陪。真是不好意思的,沉董……今天初次见面就这样失礼。”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他话里只回头了沉林溪,没提张晚迪。 “这儿也就聊些家常,还是工作要紧。小程你去吧,不用太记挂。” “好,那我就先走了。” 男人起身,与对过握手拜别后,拿上西装便直接行步离开,去意坚决。 沉林溪是有点莫名的。 他望着关阖的门扇,听外头脚步走远,不禁满脸疑惑地向张晚迪问道: “你今天叫这孩子来,是有什么用意吗?他面相虽然精明,但脾气似乎有点跳脱,不像很好把控的那类人,我奉劝你最好当心,别什么话都当着他的面讲。” “多虑了,他就是个出身不好的戏子,没根没底的,能翻出什么花样?骄纵确实是骄纵了点,但不正好说明他脑子简单,心肠耿直。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货色,不知道要让我省心多少……” 话尾意指的是刘安远,沉林溪听出来了。 “我听傅云说了,你家那位最近要投星岛的项目,想联手宋毅打造个中国的棕榈湾出来,野心属实是不小。” “对,今天主要就是想来问你这事的,星岛那块地……你了解以后觉得怎样?有没有什么开发隐患?” 男人没急着回复,默默吹茶,略微晾了她几秒。 “暂时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想入局,我觉得风险应该不大。” “好。”张晚迪展颜:“有老沉你的这句,我就放心了。” …… 叁月六日,是罗生生正式入职StudioM的第二天。 上午这姑娘刚打完卡,大壮就突然火急火燎召集来了她和几个同事,说上面特派了任务,要他们去替国影“新浪潮五十周年”系列活动当摄影支援,拍些政宣的纪录片素材。 这活比起商拍轻松,比起打杂有劲,罗生生一听能去,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当天主要拍摄的内容,是场戛纳电影节评委会成员的轮席讲座,主题围绕着特吕弗、戈达尔等名导的作品展开,结束后会紧接放映,地点安排在安大礼堂,学术气息浓厚。 安大是程念樟的母校,日常管理严格,基本不放外人进出。 罗生生虽然自小在安城生活,但也是头次有机会来访。学校里都是翻新后的民国建筑,道路两侧满栽梧桐,自枯枝里冒出新芽,就算此刻没多少林荫,也还是能想象地出夏秋时节,它们繁茂盎然的景象。 因这趟外派的工作清闲,环境舒心,使她今日心情大好,路过学生中心的时候,还让同事拍了张比耶的半身照,朝程念樟那头发了过去。 “这里熟悉不?(得意表情)” 罗生生如常报备。 对面接收后,亦很快回了句“熟悉”,按规矩附上了自己所在的定位。 不出意外,又是机场。 坐标在浦东T2,推算应是到达,晚上估计大概率赶不回安城。 “我来拍个讲座,你什么通告?” “品牌商务,有晚宴和夜场,推不掉(难过表情)” 这男人最近变了,发消息不止字多,还学会了偷她表情。 “(表情包-拼命搞钱)” “嗯(奋斗表情)” 即便对过就回了个单字,罗生生见信还是没忍住开心,盯着屏幕咧嘴微笑,满眼都是快要溢出的甜蜜。 “罗摄,咱们快动起来吧,国影的车队到了。” “哦哦……好!” 女孩听同事提醒,也不再沉耽于微信,手里提上机器,循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朝不远人簇逐渐聚集处看了过去。 这次客座的嘉宾里,有几位法国知名的演员和导演,为搞好同戛纳组委的关系,国影今次十分重视接待,特派了最高等级的车队和安保随行,阵仗弄得很大。 罗生生在内场架设好机位,完成布光后,没过多久,各个领导和贵宾,就接连自红毯开始入场。 开头一切都很顺遂,她照着上面要求,按部就班地拍完了几乎所有定点,眼看外头排队的车辆所剩无几,本以为马上就能转战礼堂…… 可谁知,不期然地,眼前摄像机的转接屏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她万万没想到,也与今天活动八杆子打不着的诡秘人物—— 宋、远、哲。 新欢旧爱(上) 初始在远处,罗生生并没有认出他来。 这男人今日打扮老派,一身寻常的拉夫劳伦套装,配了他从前最不喜的净面牛津鞋;头发也剃短变作干练,通身未着配饰,只在左腕反常地戴了块钢带的手表…… 粗瞧既像法方特派,又像是国影的青年领导,保守拘谨,和宋远哲往昔高调矜贵的风格,可说是大相径庭。 他入镜后,并没有着急向内,反而面朝室外,在看板边侧等了会儿,直到亦是套装打扮的沉新玥,提着公文包匆匆跑进,挽上臂弯,宋远哲方才转身携着她,朝里行走。 “哦……原来是换口味了。” 罗生生见状,咂摸着心道。 因为事发突然,这姑娘当下躲在摄像机后头,根本没什么复杂曲折的心路轨迹,也来不及分辨这场“巧合”背后,到底是否藏有推手……她即时的想法很直白也很简单,除却觉到麻烦和别扭,也就只剩下对极有可能面临的尴尬,源自本能的恐惧。 “摄影小姐姐,我们站这儿可以吗?” 沉新玥整理了下仪容,抚平坐皱的裙摆,将宋远哲松开,让他拿着包,朝几米开外摄像机所在的方向,笑问出了这句。 她是今天讲座现场的外事翻译。 按照外交学院教导的着装规范,今日她的上身,是窄腰的短款西装内配素色高领,下身则是条刚过膝的铅笔裙,胸口模仿大部分女外交官的饰物习惯,佩戴了个象征法国的鸢尾花胸针。 整体上来看,搭配姣好清秀的面庞,这身装扮,让沉新玥的气质更显端方,却也更难掩藏其职业化包裹下的严谨与沉闷。 “嗯嗯。” 罗生生压低头顶帽檐,再弯下腰用机器挡脸,点头后,抬手比出个OK的手势,勉强算作了给她的答复。 稍后,看板前站定的这对男女,在红底背景下,由志愿者引导着,相继比出了个官方要求的点赞动作,紧跟着又念了句类似“中法友谊万岁”“新浪潮精神永存”的大字报口播…… 前头一茬茬陌生人做起这些时,罗生生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对;直到看见宋远哲不情不愿,又不得不表现配合的那股别扭劲,她竟突然察觉了其中的诙谐。 “嗤……” 罗生生挡嘴漏出嘲弄。 笑声不大,照理前头应是听不见的。 可偏偏不巧,边上正举着收音话筒的同事,愣是把罗生生给逮了个正着。因快换场的缘故,对方直接放下延长杆,摘下耳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她道: “罗摄影,今天是遇着什么好事了,从早上到现在就没见你合拢过嘴。” 此时外场空荡,已无人影,罗生生便也不再畏缩。 站直后,直接叉腰顶回道: “哼!就不告诉你!咋地!” 女孩声音清脆,回震悠远。 原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宋远哲,隐约听到这声似在梦中才会闪现的娇嗔,脚步不禁顿挫。 “怎么了?”沉新玥随他停住,不解地抬眸望向男人,而后又下意识地朝后窥探了一眼,视线定格:“远哲,你刚刚有没有觉得那个摄影师小姐姐……嗯……有点奇怪?” 话中语气,听着是稀松平常,似乎并未包含深意。 而宋远哲闻言,却挤紧了眉心,手指摸上衣扣,复又习惯性地开始将其盘弄。 “我刚才专心在你,所以也没关注到其他,不晓得你具体在说的是谁,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没关注挺好。”女孩回头,面带甜笑地牵了牵他:“那小姐姐蛮漂亮的,我还怕你看多了会喜欢呢,毕竟你前女友也是……” “我没这种毛病,走吧——”宋远哲抿唇扯动嘴角,轻拍她的手背,催促对方前行:“讲座开始前,你不是还要背稿?别想东想西,临到最后,反而把正事给耽误了。” 这段话的尾调,有愈渐下沉的趋势,展露了些他本性里,类似阴狠的味道。 教人心怵。 沉新玥以为是错觉,缩手愣了愣,然而随他起步,又因着急跟贴,来不及细想,于是就也没太把男人的这股异常给放在心上。 新欢旧爱(下) 讲座正式开始前,大学生陆续入场。 罗生生换上手持的机器,在内外场穿梭,决心跟拍几组学生街采和嘉宾的后台花絮。 “咚咚” 准备间门被敲响,室内谈论暂停。 工作人员和沉新玥说了声是内部拍摄,她便转而翻译给了法方代表,问其是否同意入镜,得到没有异议的答复后,方才遣人扭锁开门。 室内坐着四五个年纪稍长的法国人,多是影评人和导演,剩下全是中方的领导及随行,沉新玥和宋远哲也在其中。 罗生生刚才进别的准备间时,没看见有这两人的身影,所以当下再碰见他们,心里属于是早有预备,半点也没表现出意外。 唯一有些疑惑的点,就是不太清楚,宋远哲今天到底凭借什么身份,能来以幕后形式参会,甚至直接坐进后台? 她记得这男人过去就算到了法国,也顶多只会说点“bonjour”“merci”之类的日常用语;而且他天生不喜思辨,没有共感的天赋,所以几乎从来不看文艺片,更遑论像新浪潮这种内涵迷离、不知所云的电影派系,就更是这人嗤之以鼻且视若垃圾的对象。 然而今天也是见了鬼的,这个我行我素的家伙,竟一反常态,倚站在沉新玥的座旁,轻搭对方肩膀,全程微笑着,佯装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认真听完了好几轮法国佬们天马行空的逼逼赖赖。 别看宋远哲当前表现泰然,实际这段过程于他来说,就是场煎熬,一方面虚与委蛇地做戏令人恶心,另一方面,生理体感也非常折磨人的耐性—— 不光耳朵要被咳痰似的弹舌侵扰,维持久站的姿势,这男人的右腿也多少有了点支撑不住的苗头。 他见罗生生进来,应该也有预料,只撇头略扫一眼,对视后又立马挪开,就像和对方说好了似的,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彼此不熟的假象。 人和人的关系,其实存有很多不受理智规训的怪诞现象。 有时不得不承认,即便消耗完了爱意,伴侣因长久相处而养成的默契,往往并不会随情感的淡化,而同步殒没。 就像现在—— 他俩即使从头到尾,都没开口交流过一句,但仅仅靠个眼神的交集,却分秒间就摸透了各自想法,亦探明了彼此立场。 于是纷纷克制着,绝不给对方或自己,有任何可供逾矩的幻想…… 简直同频到可怕。 这趟室内拍摄主要是些念稿似的访谈,环境逼仄,人物又众多,照理可供摄影摆布和发挥的空间并不大。 然而这厢定点机位的大哥刚架设好机器,罗生生稍稍研判了下房间的摆设结构,巧妙挪动脚步,便和另头配合着,在条件有限的桎梏下,仍旧完成了组经典的轴线正反打,模拟出了电影级的镜头设计。 他们几人表现出的布光、构图和运镜手法都十分专业,有个法国导演在边上看下全程,等他们收镜,没忍住好奇,捻着下巴问出一句: “你们是不是专业的电影团队?” 问话是法语,沉新玥按定式思维,把这段翻译给了位男性摄影。 对方听后挠头,颇为尴尬地指了指正在协助灯光师收布的罗生生,说她才是这次任务的队长,有事最好和她沟通。 “女……女生吗?” 沉新玥有些讶异。 对方看起来明明那么年轻稚嫩,况且还是个女摄影,瘦瘦小小,长得漂亮,声音又嗲…… 没想居然会是这个团队的核心。 “罗摄原本可是英国大摄影师RobinPatrick的徒弟,摘过金球的,她自己也参与过大制作,履历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眼见对方迟疑,同事又骄傲地补了这句。 “RobinPatrick?” 边上问话的法国导演一听熟名,眼光立刻放亮,在啥都听不明白的状况下,忍不住好奇地向沉新玥追问,问他们缘何会突然提起这位大佬的姓名? 沉新玥愣了愣,手心在身侧捏紧,强压住了心头冒起的异样情绪,简单朝对方解释了下原因。 “Oh!Ah!C'estpourca!” 法语里“天呐,原是这样”的意思。 这导演也是个妙人儿,说完不等翻译,干脆直接转身朝向另边,用起他蹩脚的英语,跳开沉新玥,与罗生生出口热情地,开始了场围绕Robin的学术与八卦交流。 两人聊的内容,大部分都像是在鸡同鸭讲,罗生生中间一度都是满头雾水的状态,最后实在接不上话,便故意停顿好几秒,以为能就此终结,让对方放手自己继续赶场…… 可没想这个导演大概是“他乡遇故知”的心态作祟,整个人正处兴奋,见人不说话,就拉着罗生生,颇感得意地将她挨个介绍给了同僚,然后再跟上句与Robin合作的往事,顺道给自己脸上也贴了块大金。 由于这导演说得多半算私事,和今日活动无关,沉新玥与周围领导告知过后,就漠然坐回了座位,静静看他们热络,缄着口,一句没翻。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远哲替她捏肩,挨近着,问出这句。 语气和语意都饱含着温柔。 “没有,就是乱糟糟的,传译最怕这种你一言我一语,不乐意配合停顿,等我把话说完的状况。既感受不到基本的尊重,又很让人心烦。” 女孩抬手覆上男人手背,勉强笑了笑,蝇声附他耳边回道。 “你做得很好,这么多张嘴就靠一个人应付,本来就有些强人所难,现在遇到突发状况,措手不及也属正常,没必要太苛责自己。” “哎,还是远哲你贴心,换我爸在这里,估计已经开始让我反思能力问题,鞭笞我缺乏专业精神了。” “长辈都这样,少有鼓励子女的时候。” 闻言,沉新玥点了点头。 其实刚才这姑娘撒了个谎,她的心思当前并不在工作,而是在罗生生的身上。 沉新玥有查过她在外网的社交媒体,里面虽然没有刻意提及,但细心找,还是能找到许多宋远哲在她生活里的蛛丝马迹。 毕业时的合照、共同友人的聚餐、旅行合辑里总会出现的高大背影、同学婚礼动态对两人标注着爱心的提及…… 前任之于现任,就像是座搬不走的大山,永远矗在那里,警示着“先来后到”的威力。 抬头见山,见得了岿然,反衬得自己狭隘又汲营。 这种对比,让一向自信的沉新玥,突然开始有些不那么喜欢自己。 有情无情? 后来,罗生生终于找到空隙,摆脱掉了导演,未免再生意外,赶紧和团队收拾好器材,一心准备离开。 不料在路过沉新玥时,余光却偏巧巡到了后头的宋远哲,瞧见了他明显屈幅不同的两腿,和略有歪斜的站姿。 熟悉的都知道,这是他腿痛难忍的前兆。 罗生生本不欲多事,但离远后,这姑娘还是经不住嘴角一扯,眼色打量了下宋远哲那位表情放空的“新女友”,看她满脸无知无觉,头脑顿时就感到了股莫名与不解—— 她是不知道宋远哲有腿疾吗? “灯光老师,你把刚才咱们搬开的凳子,再重新摆摆吧,别让人没座了。” 于是罗生生抬手,随意点了排墙根堆迭的塑料凳,出言与同事发落。 那几个凳子其实原本就在那儿,他们拍摄时只是抽出当作置物的台面而已,并没有占谁的座。 然而经她这么一说,灯光只得提着凳子,环顾室内整圈,看完谁站谁坐,领会到对象后,便将它轻放在了宋远哲的身后。 “不好意思啊,挪了你的座位。” 听言,宋远哲微愣,心跳骤快。 起初进室安排位次时,沉新玥是有问过他是否要加座的。这男人当时嫌塑料凳丑陋,就矢口做了回绝,态度还挺强硬。 然而这厢灯光师再度提起,他的态度……却明显有了拐弯儿似的变化,神态虽然有些许迟滞,但并未表露任何推拒的意思。 “谢谢。” 下坐后,他瞟了眼罗生生背影,忍着笑,淡淡谢道。 因突然改变姿态,右腿前膝会产生片刻锐痛。这男人惯常都会憋着,今次却没有,本能地“嘶”过一声后,他便垂下头,藏起瞳仁里的微光,开始只手隔着呢料的裤管,笨拙地揉捏起自己膑骨两侧,那早已愈合的嵌钉伤处。 “远哲,你怎么了?” 沉新玥见他毫不遮掩痛楚的样子,忽而心头一紧。 但宋远哲并非想引起她的注意,面对这种多余又无用的关心,这男人扣锁的眉目,反而于失去耐心后,变得愈加蹙动起来。 “没事,不用担心,老毛病而已……” “那你也要说的呀,和我还这么生分吗?” “我说了,没——” “啪哒。” 男人的动作还有后话,皆因关门声而猝停。 他这下也再管不了做戏是否逼真这回事,倏地就抬起眸眼,怔怔望向众人走后,那扇格外突显着苍白的木门。 罗生生就这么离开了…… 平淡、干脆。 宋远哲抿了抿嘴,终究没能压下委屈,放任自己将情绪外泄,通通展露在了他耷拉无神的五官当中。 “远哲?” 沉新玥试探着摸了摸他手背,却在触及的瞬间,被男人给惊乍掸开,只听“噼啪”一声击肉,像记耳光一样,甩在她细嫩的腕口,亦落在了她敏感的心头。 “抱歉,刚刚有点走神。” 男人敷衍解释道。 勉强扯出笑意后,沉新玥咬住下唇,沉默了半晌。 直到被领导召唤,这姑娘方才重新拿笔,深吸口气,暗暗勒令自己把思绪放回工作,不要再被旁事侵扰。 下午两点,待各单位准备就绪,讲座便正式启幕。 内场的摄影,为了保证与会期间的秩序,基本都以固定机位为主,至多切一下近远景,没什么调度上的难度,只要后期把素材发给剪辑,让他自由发挥,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今日顺利告捷了。 罗生生刚才东奔西走,扛着二十多斤的摄像机跑了半天,等安排完机位,状态一下松懈,肚子里孕初期的不适反应,就立马跳蹿了出来。 医生之前叮嘱过,说是怀孕两到叁个月的时候,孕妇的孕吐反应会比较频繁。 尽管她已经在吃食上隔绝掉了荤腥,但仍耐不住空胃与劳累双管齐下,造成胃酸上涌,让这姑娘中途跑了好几趟厕所,每回吐完胃水出来,脸色是一次更比一次来得惨白。 StudioM的同事,基本都是五大叁粗的男人,见她这样也不好意思多问,只当是女人碰巧来事,哪能联想到她已怀孕? 大家都是体恤的人,想反正接下来工作清闲,就索性让罗生生坐在前排督工算了,别再折腾,安安心心修养到闭会即可。 礼堂的前两排,是主办单位替校方、国影和省市文化局领导,以及法方随行工作人员特留的位置。 罗生生和上头请示过后,被安排在了最边角的备用空位休息。 本来坐着好好的,喝喝热水,看看手册,随便刷刷手机打发,估计轻轻松松就能过掉这段时光。但她万万没想到,造化偏爱弄人,随最后一批领导入座完毕,自己边上另一个空置的备用位,竟然留给了宋远哲这位绝世冤家。 哎! 心烦。 想吐…… 生理性的那种。 “呕” 旁边他一经坐下,大概是近了身,男人香水后调的麝香味飘进鼻腔,又引出了孕吐反应,惹得罗生生在声干呕过后,不得不迅速捂住口鼻,才算将将遏制住,没让自己当众失态。 强迫下咽,通过喉头反反复复的吞动,她勉勉强强算是抑下了再次作呕的冲动。 “喷的什么香水,难闻死了。” 罗生生放下手,拍抚自己胸口。 出于避嫌,这姑娘全程板着脸孔不看他,目不斜视地盯住前方,与左手边低声埋怨出这句。 宋远哲听见了,却没给回应。 他整个人当下就僵直地坐着,低头松开左腕手表,圈指来回捏了捏自己皮肉上,被钢节勒出的泛红箍痕,默不作声。 瞧对方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罗生生不禁深锁眉头,举起了台面上的手册挡在嘴前,朝他加补道: “你换个位置吧,我今天胃不舒服,你要是坐边上,真的怪让人难受的。” 男人手上动作停住。 “没必要,太刻意回避,反而容易让新玥怀疑。” 谁在乎她女朋友怀不怀疑了? 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欠抽呢? 别看他外貌气质变了个样,但纠起内核,自恋的本性根本一点没改。真当她开口,是想搭理他了还是怎地?说得这话,听闻入耳,简直比他身上散发出的骚味儿,还要让人反胃。 罗生生也懒得与这男人纠缠,她同前排的工作人员沟通一番,驾轻就熟地撒了个娇后,对方直接欣然答应,和她互换了位置。 两人由此,便交错了开来,不再继续挨靠。 虽然罗生生鼻头还能闻见些余味,但总比刚才邻座时,灌脑冲顶的那股浓香,来得要让人好受许多。 整个座谈无论是主题的设定还是演讲人法式的授课风格,实际都很寡淡,并没有什么吸睛的爆点。罗生生硕士时主修就是电影史,于她来说,全是些听腻的东西,所以还未熬过半程,这姑娘就顶不住乏累,抱胸后靠椅背,眼皮勉力想撑也没撑过几秒,便脑袋朝下一点一抬地,憨憨睡了过去。 然而与罗生生的状态截然相反,此刻同样正历经着无趣的宋远哲,全程却并未感到丝毫困顿。 他在这段叁小时的放空里,光是看着前方女人发丝的微动,和她侧脸恬静呼吸的样态,就已成为近段时间以来,他眼中最具生命实感,和充斥乐趣的画面。 这种安逸的假象教人沉迷,但美好……却素来会过得比难捱的时光短暂。 临近座谈结束,接连几通电话到来,将前座浅眠的罗生生震醒,也顺道把罩笼在幻境外围的七彩泡沫,给一针戳破,让宋远哲回归现实。 “喂,嗯?唔……我这边还没好呢?” “知道的,知道的,你今晚不回家。” “没生气,刚刚就是在忙,真的没生气!” “那你少喝点哦!” “噗哧,别……边上都是人呢,等回家再说,到时和你视频!” “嗯嗯,爱你!” …… 即便女孩刻意压着嗓子,声音也几近低微。 宋远哲还是一字不差、句句清晰地听下了全程;纵使不辨对过声音,他也能从罗生生的答复里,明确知晓到听筒的另头,到底是谁…… 一想起那个名字,男人左手中指摘去戒环的位置,就又开始逐渐发痛,嘴角和眉梢也随之下沉,目色在眼睑的半阖当中失去光点,转作为晦暗,戾气便堆积浓厚。 他当下的神情,实际谈不上有多凶神恶煞,可就是会让人倍感后怕。 底线 那天活动散场后,罗生生遇到了件烦心的事儿。 当时正值收工前刻,人潮退尽的节点。 罗生生双手插兜,散漫地坐在摄影箱上,踮脚微动,带起箱底的滚轮前后轻滑,于礼堂阶前,悠然地等待着自家的器材车,由远及近开来。 “请问……是罗生生,罗摄影吗?” “啊?嗯?” 霎时被叫全名,这姑娘一下反应不及,左右找了半圈,才终于辨清问话的来者,是身后已换好便服,且妆容更添明丽的沉新玥。 “你是?” “我姓沉。”对方微笑伸手,姿态落落大方:“名叫新玥,新是新旧的新,玥是王字旁加上月亮的月,取皎皎明珠的意思,不是农历月初的那个新月。” 这名字刚才宋远哲曾无意提起过,罗生生是有印象的。 因预感到丝不妙,罗生生眉心在她介绍时,挤出了少许褶皱,而后又怕外泄端倪,不得不舒展抻平,于堆迭笑意的同时,抬手和她轻浅回握。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今天的翻译,我们在后台好像见过……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说来可能有点冒昧,其实——” 尾音拖长,似在斟酌字句: “嗯……今天看板那里,是我和远哲,也就是我男朋友,交往以来的第一次合影。我觉得这事挺有意义,就想留个档。刚刚找到主办方,那头却说你们是在拍纪录片,剪辑完,废掉的素材大部分是不会留底的,就算有幸被剪进去了,作为内宣,我们也基本看不着成片。所以这才没有办法嘛……想着来问问你,看可不可以通融,让我把那段视频的母带给拷贝下来?” 这女孩说时,目色有些低垂,是求请他人常会有的谦卑姿态;然而拨开表象就能发现,沉新玥的余光,实则一直都在观察着罗生生肢体中的细微变化。 尤其在提及与宋远哲相关的字眼时,她更是刻意咬下重音,就为引起对方的过度反应,明晃晃把叶公好龙四个大字,给写在了自己白净的脸上。 只不过可惜了…… 罗生生精着呢,哪会轻易上她这种白套? “那你应该早点过来,现在机器都装箱了,我正眼巴巴等着下班去给男朋友接机呢!哪来得及再搞这些啊?” 程念樟要等大后天才能回。 并没有她嘴里接机这回事。 罗生生当下特意搬她男人出来,不过是想挑明自己目前的情感状态而已。 说完,这姑娘还不忘借整理碎发的契机,巧妙地露出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时来运转,盘动戒环,以做自己恋情的佐证。 然而沉新玥这人,对她透露出的一系列暗示,似乎十分钝感,听闻后,仍旧不依不挠地追问: “今天肯定是为难的,那罗小姐,你看明天行不行?我去你单位自己拷,顺道请你喝杯咖啡当作叨扰的赔礼,怎么样?” “明天我要出外景,你去了找我领导大壮,帮你提前打个招呼就行。” “啊?那多不好,我和你领导也不熟,到时怕是开不了口的。” 不熟? 罗生生眉弓一跳,心想—— 你和我也不熟啊? 但她毕竟不喜冲突,终是忍下了脾气,没出口这句反诘,只尽量婉转地推诿道: “要不发你邮件也成,你把邮箱地址给我吧,我这两天空了就传,也省得你跑来跑去,白白浪费不少周折。” “这样太麻烦你了,怪不好意思。要不后天?后天正好妇女节,下午你应该得闲的,我过去请你吃个饭呗?” “沉小姐,你到底想找我说些什么?” 绕来绕去,百折不挠地。 弄得罗生生心底难忍焦躁,也懒得再打太极,索性和她把话摊开来讲,不愿继续假装懵懂下去,累人累己。 “我想找你聊聊远哲。” 见对方给了个直球,沉新玥也不甘示弱,一改方才客气,忽而扬起下巴,下压嗓音,在话语中掺进了许多凛然压迫的气势。 “聊他?抱歉,不熟。” “罗小姐,你防备心不用这么重,我没什么恶意。” “就算没恶意,但也真的很奇怪啊……我和他早没关系了,今天只是碰巧遇上而已,你没必要这样火急火燎地和我宣誓主权。” “我不是想与你示威,我只是有件事搞不懂,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分开的,明明去年十二月才——” 话到一半,她却戛然而止。 原是礼堂前有辆白色宾利驶近,沉新玥瞥见后,机警地让走半步,与罗生生拉开距离。 其间,她的表情也转变迅速,顷刻拾回明媚,收嘴不语,温温婉婉地,再不见刚才问话时的那股子迫切。 “罗……呃……沉小姐,上车吧。” 林瑜从副驾下车,绕行到后座,正准备拉门,转头遵照往常惯例,朝向罗生生看去,直到嘴里出口姓氏,才后知后觉自己叫错了人。 后排车门此刻打开了个半扇的弧度,宋远哲坐在内端,面色沉静,见两个女人站在一起相聊,也没表现出任何讶异或慌张的情绪。 “怎么去换个衣服,换了这么久?” 男人松开领扣,含笑着垂眸抱怨。 这话没有主语,但全场只有沉新玥变了装扮,宋远哲意指在谁……不言而喻。 “出来赶巧碰上罗小姐也在等车,我俩就聊了会儿天,因为聊得投缘,这不……差点把你这茬给忘了。” 投缘? 罗生生无语。 她冷着脸,用屁股使出暗劲,配合脚下点地,默默将摄影箱往边侧又坐移了几分,企图借此与他们分隔,划清界限。 “时间已不早,天色快黑,你爸那头还在等我们赴宴,赶紧上车吧。别弄到最后,他老人家又把你磨磨蹭蹭的烂账,给算到了我的头上。” 男人再度开口,语气在责备中隐含了亲昵,让在场的听者,几乎完全感受不到,他其实是在用招声东击西,刻意逃避着与罗生生相关的话题。 “哎哟,你现在怎么比我还怕他!嘁……” 沉新玥一面笑嗔他,一面坐进车里。 林瑜关上门后,扫了眼不远处置身事外的罗生生,于几不可察间,微微摇了摇头。 引擎随后发出启动的声响,后排车窗蓦然下降。 沉新玥从中探出半脸,灿笑着朝外挥手,留下一句: “罗小姐,后天记得哦!” 罗生生初始有些懵,待她回过味来,已没得机会再去拒绝,只见他们的车,离远开出了好长一段距离,教她根本望尘莫及。 “有毛病吧!” 女孩从箱上跳下,气骂到跺脚 车内,沉新玥关上窗后,脸上收敛娇软,视线微眯着下瞥。 果不其然,男人当下闲放的左手,冥冥中又将那枚叁环素戒,给戴回了中指。 “你后天有什么事?需要我陪你吗?” 宋远哲看向窗外,于设问的同时,又开始转戒。 “我刚刚问那个摄影师,要了我们在看板那块儿录的视频,说好后天去拿备份,小事,你不用特意抽空来陪。” “我派人去取就好,你何必亲自跑?” “麻烦人家,总要有点诚意的呀。又不是自家下属,哪能随便朝她使唤。哦……对了——” 沉新玥趁宋远哲不备,突然抓起他的左手,掰开五指,松动了两下他的戒指。 “这个东西有什么来历吗?” 男人蹙眉,掌心挣了一下。 然而只是很小的一下,并算不上反抗。 “就个饰品,怎么了?” “刚刚我看到罗小姐手上的婚戒,发现她也和你有差不多的习惯,喜欢盘弄,才突然想起来,这里好像该是订婚的指位。而且这个系列又基本都是对戒,你老戴着它,就……总感觉怪怪的,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沉新玥自以为这是句很体面的提醒。 然而话毕,车里除她以外所有人的表情,无论是副驾的林瑜,还是后座的宋远哲,甚至前头开车的司机,都瞬间冰冻凝结,面僵如土。 明知道彼此沉默会让气氛难堪,也没有谁愿意先来打破沉闷,帮她接下话茬。 直到维持了快叁分钟的死寂,众人才终算松出口气,等到了正主宋远哲的回应: “罗生生和你说,那是她的婚戒了吗?” 语气切齿又阴森。 得知踩了他的大雷,沉新玥害怕到顿起心慌,忍不住通体打出寒噤。 “没……也没有,我瞎猜的。” “哦?新玥,你是不是还不太了解——”男人神色阴鸷地抽回手,低头卸去腕表,厌恶地将其扔进边槽,而后揉捏腕口,沉声继续道:“我这个人,其实耐性很不好。” “什么意思?” 宋远哲没答。 …… 叁月八号上午,StudioM的叁号影棚内,罗生生正教着新配给自己的摄影助理,如何给机器换镜。 恰在此时,手里提着巨型花束的大壮,突然从背后冒出,将正认真讲习的她给差点吓个半死, “哎哟我的妈呀,做咩啊!” 罗生生拍胸怒斥。 “嚯!帮你拿花呗……来来来,大家过来瞧瞧啊,这么多玫瑰和郁金香,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程大制片,是准备要给你过情人节,而不是妇女节呢!” “你别瞎说,什么程大制片,他哪有这种心思!” 嘴上虽这么说着,但罗生生脸上的表情却难掩欣喜。 花上别了张小卡,落款是“程念樟工作室”,送花的名头给得很弯绕,说是“贺《简东传》杀青,祝全体女性工作人员,节日快乐。” 是他做事的风格…… 假公济私,公器私用。 罗生生见状,抿嘴憋笑,以前嫌他不够坦诚,酷爱嘴硬,现在却越来越能体会这死男人的情趣……就是不喜欢直给,贱兮兮的。 另个层面,对大壮和其他同事来说,这束花一到,甭管程念樟本人到不到,他给罗生生撑腰的意思业已算是传递。 于是下午,基地就给他们有史以来唯一的女摄影同志,特准了半天大假。 罗生生中午下班,捧着花从园区出来,正哼着歌准备扫辆共享单车骑去地铁,往人群炫耀。 不料边上突然泊下辆宝马,驾驶位上的沉新玥摇下侧窗,冷不丁开口,瞬时将她的好心情,给蒙上了层大灰。 “罗小姐,中午好,我想请你吃顿便饭……可以吗?” 罗生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 她听对方说话的气态,好像明显比前天初见时,要疲弱许多,听着哀婉又卑微,完全没有她当时凌人的那股傲气。 “哎……”罗生生重重叹气:“沉小姐,你对他过去的事情,真的好执着啊……这种刨根问底的行为,其实属于恋爱里的大忌,你自己知道吗?” 爱情里,人要学会在适当的时候退步装傻,才能给彼此释放出更多自由的空间,将日子过得长久。 然而很明显,沉新玥的自尊心太强,是受不得这种甘居人后的委屈的。 “我知道,所以我和他……” 车里的女孩偏头,将方向盘捏紧,鼻音忽重: “我和远哲分手了,就在见到你那天。” 跟踪 “呲溜——呲溜——” 柠檬茶到底。 罗生生使劲又嘬了嘬吸管,口中除去冰块的寒气和果肉的碎渣,已再难喝到其他沾着味儿的东西。 “这家的金沙肠粉很出名,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沉新玥推指,将点心盘朝对过移送半寸,嘴上说着这也好吃,那也不错,全程却没见她动过几下自己的筷子。 “谢了。”罗生生将渐近的餐食抵住:“不过……我最近胃口很差,吃不下这么多。还是等待会儿结账,喊服务员打包吧,别再硬吃了。” “啊!真不好意思,是我没考虑周到,早晓得就点些清淡菜色,不点这些了。” “呃……”眼见对方说着说着,开始低头垂眼,似是又有自怜的趋势,罗生生忍不住嘴角轻扯,被她也连带出了面上的苦相:“前天你们走后,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提分手?” “应该是我太敏感,才认识十几天,就患得患失,给他造成了些压力吧?远哲这个人,性子里,好像并不喜欢别人去束缚他。他就像个皮球一样,你越用力拍压,反而会弹得越高,直至高到让人完全抓不牢也够不着,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 这形容……怎么尽在说些自己的问题? 不太对劲。 该不会是被宋远哲那混账给洗脑成功了吧? “这种事,你敏感一点也挺正常。换我上去,可能都不过脑子,直接沉不住气拎他耳朵,吭吭就是一顿质问,问他为什么不坦诚,碰到了前女友也不说,还非要在跟前装瞎演戏,把我当个傻子戏耍。” 说到激动处,罗生生怕口干,往杯里加添了点茶水,搅动后,猛吸大口,又继续吐槽道: “你别太体谅宋远哲了,他这人满身都是毛病,个性是刻进骨子里的自私,从来不会反思自己在人际关系里的问题;而且还巧舌如簧,喜欢黑白颠倒,极其擅长装可怜、扮深情和道德绑架这些损招……根本不值得你去为他反省和怀疑自己。嗝……” 讲话太急,打了声水嗝。 “总之,讲真的,和这种渣男,早分早好,你也别太沦陷和苦恼。” 话毕,为逃避彼此视线的交集,罗生生又再饮下大口。她此时鼓着嘴,来不及吞咽的情态,和矜持端方的对过相比起来,简直像头干渴半月的水牛,又憨又急又莽。 而沉新玥这头,因她表现和预想实在大相径庭,当即是看呆也听呆,直到木讷观察过几秒,这姑娘才愣愣接上了话头: “所以……你们分手,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罗生生身形顿住,抬眸觑她一眼,不禁撇嘴,对她把话题绕到自己身上,些微起了丝不爽:“倒也不全是。” “那除了他的问题,剩下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呢?” “我出轨了呗,找到更好的,就把他甩了。” “哈?”沉新玥一时没反应过来,空眨下眼:“更好的?” “嗯,他宋远哲又不是什么大宝贝,有更好的,不是件很寻常的事情?很惊讶吗?” 罗生生这是在点她。 用种无谓的态度,和自损的方式,教会沉新玥清醒和放弃的道理。 对方听后,略略沉吟,咽下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提手搅动身前化冰的饮料,思绪复杂,长久都没给出答复。 “罗小姐,你和别的女孩子都不太一样。” “哦?有吗?我觉得我挺普通的,反而是你比较优秀。我其实前天有回去查过,你原来不只是翻译,还当过外交官呢!早知道你是这么厉害的人,我当时说话,口气就不会犯冲了,想想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说完这段,罗生生还真就随着话意,挠了挠头,流露出了几许艳羡和赧然的目光。 沉新玥见状,心内莫名涌起热潮,为表郑重,她收手停下动作,默默挺起腰板,将身体坐直,面容和煦地笑看向她: “也谈不上外交官吧,职级是随员,严格点来说,连大使馆的正式编制都没有,就个打杂的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即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来日方长而已,嘻嘻!” “嗯哼……”沉新玥抬手掩鼻,被她佯装幼稚的笑声逗乐:“你也一样,我听当时在场的那个法国导演说了,你是个专业素养很好的摄影师——” “哎呀!打住,别太夸我,我怕自己会骄傲。” 罗生生嘟嘴拍了拍脸,除了亲近的人,她最受不得别人这种虚浮的恭维。听了以后,是反驳也不对,应承也不是,着实让人尴尬。 两人之后就像这样,又来来回回说笑了一阵,再没触及男人。 于暗中窥得对方面色,明显比来时要明朗许多,罗生生自知事情已无碍,便抬腕看表,终于下定决心,开始酝酿离开的借口。 “哇!居然已经一点半啦,这时间过得也是够快,沉小姐不好意思,我后头还有事,估计要先走一步了。” “是急事吗?我来送你吧,别耽误了。” “不用不用,不是大事,就家里约了个修水管的师傅,等会儿到。我直接坐地铁回去就行,很方便的。” 罗生生说时,已迫不及待地捞起花束和挎包,摆出一副半秒都不想多待的架势。 虽然在人情世故上,沉新玥偶尔会表现地有些迟钝,但对方这一连串言语动作,就算没多少眼力见,也能轻易辨别出来—— 当下的罗生生,应该是不会吃自己客套的。 “嗯……好吧……那你路上千万要当心。今天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听我絮叨。哦,对了,刚才讲东讲西也一直忘了说——”沉新玥用手指向花束,温言道:“罗小姐,祝你节日快乐哦!” “你也是。” 罗生生顺势看了眼怀中,与她笑回。 走出餐厅,送别掉沉新玥,罗生生那张快因咧嘴而僵住的脸孔,才算终于得到了释放和松垮的机会。 这姑娘后来并没有走得太急,反而悠然踱步,一路行至了地铁站的入口。她在下去前,一手抱住花,一首撑着侧腰,左右做了两下拉伸,以此缓解了些肚里久憋的难受,同时也借歪头,状似无意地瞥了眼马路的对面,用余光扫过那排正在跳动双闪,暂泊着,准备接送乘客的轿车队伍。 里头有辆沃尔沃,虽说等级够不上豪车,但插在尼桑大众这类常见的网约车之间,看起来仍旧十分扎眼。 宋远哲今次跟踪她,应该是有动了点脑筋。 不过动得不多…… 这位大少爷毕竟没经历过普通人的生活,在扮穷这件事上,终归还是受到眼界和想象力的限制,让这场下放的旁窥,看起来既刻意,又笨拙,就像只蛰伏时藏不住尾巴的狐狸,满身冒着傻气。 因不是第一次碰见,罗生生发现也就发现了,并没有去戳穿他的想法,在嫌烦“啧”过一声后,转头便拾阶走下了地铁入口的通道,人影渐行渐消。 车内。 “宋总,罗小姐走了,我们回去吗?” 林瑜上瞟一眼后视镜,对其中偏头向外的男人,试探着问出了这句。 “她这几天都是这样自己走的?程念樟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见人?” 宋远哲没有直面他的设问,反倒自己另起了个话题。 “对方公开的行程大部分都在上海,剩下未公开的,因为我们没了眼线,当下并不清楚。” “他做事,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果决许多,竟然这么快就处理掉了那个姓钱的经纪人。这步棋走险招,还真是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 说这话时,男人抽手卸掉袖扣,低头将表情埋没,看来专注,但又似藏了许多刀锋。 前座揣度了下他欲了解的内容,想明白后,顾自禀道: “钱韦成那边,已经找人在接触了,但口风还是照旧很紧,没什么松动的迹象。” “不行的话……”宋远哲忽而抬眼,目色犀利地对向前排镜中,与自己对视着,上挑一记眉弓:“就让他永远闭嘴,找别人来替他开口。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失为种省力的计策,林瑜,你觉得呢?” 他意思是要灭口。 而后栽赃。 听闻,林瑜神情怔住,不敢给出答复。 弱点 StudioM所在的创意园位于半郊,地处稍偏,最邻近的地铁站是市内9号线的分岔点,类似上海嘉定新城至花桥一段,趟与趟相隔的时间,会比一般要长。 今天虽然名义上算是过节,但工作日下午的地下铁,还是照常有些清冷。 罗生生抱花站在屏蔽门前,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打发着时间。 微博里有程念樟近来工作的路透,他上部主演电影,定档时间已泄出,确认安排在叁月末。 如此一来,之前二月底叁月初试映场的主创路演,他基本都在跟着组,去往几个一二线城市来回辗转,中途还得时常照顾商务,就算没询问具体行程,光是通过网上披露的信息,罗生生也能知晓,这人是真心在忙…… 忙到脚不点地,夜不着家的那种。 然而自从前天抵达上海,出席完活动,程念樟只说要去找《简东传》各部后制闭门商谈合同,其后就几乎再没更新过动态。 罗生生此刻落得闲暇,心起思念,便想找他问问明天回来的安排,看自己是否能去接机。 可刚准备拨他电话,她又顾虑,怕会叨扰对方谈正事的节奏,便改换着,发了张手里鲜花的照片,附言“花收到了(爱心)”,来默默试探他的反应。 忙的话,这男人照常会简短打个“嗯”、“在开会”之类,不接后话。 要是不忙,他则会主动挑起闲聊,或是干脆回电,尽量不让她有多想的余地。 总之这人挺好揣度的,就是久处伴侣间很普通的交流模式,各自会心就好,未必有太多黏腻。 不过这厢罗生生还没等到程念樟那头给出的答复,广播却已骤然响起,提示列车即将进站。 地下道的风先行而来,拂面将女孩的刘海吹开,怀中花叶轻摆。 这站上下的乘客不多,罗生生踏进轿厢,很容易就找到了空位。坐下后,她垂头专注在手机,没太留意周围,直到听车门关合前“滴滴”的警报声响起,才下意识抬首,望向身前。 宋远哲没搭乘过公共交通,大剌剌进来后,见她边上已有人,便不坐也不靠,凭空站着,一点都没有对惯性的基本认知。 车厢在闭门不久猛然启动,只见这男人被瞬起的后坐力给带出趔趄,差点栽倒,好在个儿够高,及时抓住了吊环,才免去了场笑话。 罗生生眨眨眼,初瞧这些,还以为是自己错认或闪现了幻觉。 她弹眼落睛地歪头盯了他会儿,拿指甲掐捏手背,待感到痛觉,才确定这个场景不是自己臆造出的梦魇。 “抱歉,能往边上挪一点吗?” 宋远哲适应着站稳,而后抿下唇线,单手扯开领口,皱紧眉头,一点也没因刚才失态有半分窘迫,反倒颇具命令感地,朝向罗生生右手边的女乘客,颐指气使地要她给自己腾出个足够落座的空间。 对方大概这辈子没见过如此不客气的人,也是有些傻眼。 她跟随宋远哲的注意,瞅了瞅罗生生。适才发现这对男女一个俊一个靓,脑子灵光闪过,恍然大聪明地以为他们在拍短视频,便赶紧拾包另换了个地儿,把整排都空出来,以供他俩自由发挥。 罗生生见身侧人走,不禁扶额,闭眼重重吸了口凉气。 对面的电子地图显示,这里离观棠大概还有12站的停靠,她想起身换座,可还来不及动作,上臂已被对方给死死擒在了手里。 “别太害怕,就说两句话。” 地铁的座椅太硬,宋远哲后靠时椎骨被磕,说时忍不住难受,直接露了个极度不耐的表情,愣是把罗生生正欲开口怼他的恶语,随吞咽又给吓退了回去。 “说……说什么?” “刚刚外头看见了,为什么不过来?” 在车里时,他以为她会前来骂他。 但实际没有…… 这让宋远哲很失望。 “为什么要过去?是嫌麻烦还不够多吗?”说到这里,罗生生见下站快到,赶紧扭捏想要起身,嗓音下压着,低声呵他一句:“放手!” 宋远哲听闻,面上是无动于衷,手上则不光不松,甚至还加了点劲道,掐得她骨头都疼。 “我没想沉新玥会这么不讲分寸,对不起,你如果讨厌她,我——” “没!没人讨厌她,你别胡思乱想!” 这男人说话的语气,听来明显包含着杀伐的意图,腔调阴恻又毒辣,简直瘆人到不行。 罗生生不想因他平白沾上些抹不掉的业障,于是还没等宋远哲说完,就赶紧出言将后续做了掐断,顺道摆明自己立场。 “滴——”这头她甫一话落,前方车门打开,广播开始报站:“科技城北到了,请各位有序下车,注意脚下安全……” 一批新客由此进入,周遭的环境忽而变作熙攘。 有组刚校招完的大四学生,见他俩身边有位,便硬是加塞了进来,于无形间,把宋远哲往罗生生推近了几分,近到两人裤料相贴,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各自腿侧散发出的温热。 体会到异样,罗生生不自觉将自己紧绷,而宋远哲的状态,却在暧昧的流淌中,明显比刚才要舒缓许多。 “她和你都聊了什么?那么久……” “嗯?谁?” “沉新玥。” “哦……”罗生生回神后再度吸气,静心忖度了下应付的说辞,垂眸开口道:“聊你渣呗,能说什么?” “渣吗?可我没对她怎么样。” 意思是没睡过,他怕她被沉新玥纠缠的态度误导,所以优先解释了这茬。 而身旁闻言,实在难抑嫌弃,直接赠了宋远哲一记白眼。 “没人在意你的花边……你如果专程追过来就为和我讲这些,是不是太无聊了一点?宋总,宋总,好歹说出去也是个总,就没其他正经事能干了吗?” “嘁。”男人低笑:“那程念樟的花边,你在意吗?” 他的这句话没降声量,边上听墙脚的几个大学生,在撷取“程念樟”叁字的瞬间,立马停下叽喳,管他真真假假,只等着刨来几句能当谈资的八卦。 气氛的变化让罗生生顿感局促,只得收拢手臂。愈加抱紧花束,想借此释放掉些压力。 “不在意,不想听,没兴趣。” 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拒绝。 只可惜,宋远哲并没有尊重她的意志。 “蓝牙打开了吗?”无厘头地问出了这句,男人顺势从裤袋掏出手机,也不等答复,找到那个熟悉的设备名,便直接隔空投送了一组照片过去: “收一下。” 他淡淡命令道。 那是叁张南林湾刘家宅邸外的偷拍,从图片EXIF信息来看,应当是原图直出,没经任何后期的处理。 照片记录了程念樟和张晚迪从相会、接吻到面见沉林溪的大致过程;日期是上周她去医院产检那天,信息里的时间精确到了分秒,让事情的发展动线也很难能被颠倒或做假。 罗生生接收后,手抖着将图片放大,待看清脸孔,体内倏然又开始上泛出一股恶心的感受,隐隐想吐,但尚且还算控制在能忍的程度。 她记得那天程念樟说他在北京的,工作室和电影官微傍晚也确实发了当天试映反馈的相关内容,一切看来都很合理, 然而现在回想,当时他对自己那么敷衍,或干脆晾着不回信息—— 原来是在瞒骗啊…… 那就难怪了。 “你想说明什么?他们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我都知道的,很新鲜吗?” 嘴上硬撑着,但罗生生还是默默将手机按下了锁屏,心口不一,只为眼不见为净。 目睹这些,宋远哲难掩喜色,面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呵,是吗?听你这么护他,我突然想起之前碰到过一个姓梅的女人,她和你一样,也曾对我讲过差不多样式的话。”忆起阿梅,男人不禁将笑扩大,轻蔑地看向她:“好像叫梅丽莎,和程念樟也有点渊源,你呢?你认得她吗?” 隔阂 “西亭站到了……” 广播提示新站,车厢企稳,又一批新客走进,将空间充斥着,慢慢变作拥挤。 宋远哲问话后,罗生生耳内气压充胀,周遭的世界逐渐就像被罩起了层隔膜,朦胧不清地,与自己再没太大关联。 男人见她不给反应,悻悻扫眼周围,又继续开口: “她在香港坐过八年牢,听说是给自己丈夫顶罪,出来以后,对方已有新的家室,孩子也半大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自己却一直傻傻被蒙在鼓里,不识内情。告她真相的时候,这女人初始也和你一样,死鸭子嘴硬,明明顶个大肚,竟还不信命地非要帮她丈夫斡旋……呵。” 这声冷笑,嘲弄中又似乎带有些落寞。 宋远哲将视线下放到她怀里的花束,滞留不到半秒,而后微微轻移,最终钉在了女人费力遮掩的小腹: “说起大肚……程念樟丢你一人,是不知道你怀孕了吗?” 怀孕? 自呆讷中猝然转醒的罗生生,满脸皆是错愕。 “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说时目色惊恐地转脸向侧,想都没想,出言就是一句反驳。 对于突至的注目,男人来不及闪躲,蓦然对视后,不禁抿嘴吞咽,喉结亦随之微动。 “都快结婚了,还瞒这么紧吗……” 说到这里,宋远哲气势莫名变得有些熄弱,甚至还先她怯场,偏头避开交集,空洞地看向了别处: “怎么?是他不想要孩子?” “宋远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像什么?” 罗生生胸腔起伏,拢手凑他耳边,低声碎语: “像个八婆!说白了,这些都是我和他的家事,我俩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和对未来的规划,没必要同你这个外人报备解释——” “哦?所以确实有了……是吧?” “说了和你没关系,是听不懂吗?” 闻言,男人像个被训斥的孩子,努嘴奋力憋住委屈,长久未予作答。 这本质是多出的一段,并不在他谋算之中。 宋远哲头脑很清醒,原不欲多嘴这些,因为知道挑明了,也只会让自己变作难堪罢了。只可惜临到脱口,终究还是没忍下迫切,重蹈了一遍旧辙。 罗生生这盆冷水当下浇得透彻,让他也算尝到了些自贱带来的苦果…… 想想确是活该。 “所以……年前那天夜里,是因为你去找Melisa,才害她流产的?” 沉静思量片刻,等边上乘客再换一批,罗生生又主动接起了话头。 “别扣帽子,她流产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没强逼她任何事情。” “那你找她做什么?” “之前姓梅的帮程念樟押过我一晚,当时见她满嘴情义,觉得讽刺,就想回头给她看看这些男人的真面目罢了。” “你无不无聊!” 罗生生再度白眼。 宋远哲于话间隐了些实情没讲,所以听到她的耳朵里,只觉得这人吃饱了撑地,多管闲事。 “呵,程念樟和姓梅的丈夫合起伙来,这些年骗她可不轻,他们骨子里都是一类人,如今相似的事轮你身上,你觉得自己又能比她高明多少?” “几张照片而已,能作什么数?张晚迪难不成也给他生了孩子?你这些攻心的伎俩,我早就已经免疫,奉劝还是换个人使吧,别在我这儿招笑了!” 眼见对面站点灯又在闪烁,罗生生因实在心烦,便作势想起,不愿再听他絮叨。 可还未动身,边上察觉异样的宋远哲,已抢先摁住了她的腿面: “刚才第叁张照片里的那个中年男人,叫沉林溪,是沉新玥的父亲,安海人寿董事长,下辖着嘉世娱乐,也就是之前刘琨的公司……看你刚才表情,应该是不认得的。” “和我有关系吗?为什么要认得?” 莫名其妙的。 “我和沉新玥的事,背后的利益关系,在于宋氏与嘉世的合并。如果这事成了,无疑会砸穿邱冠华饭碗,让他手里握着的星辰,失去和我哥议价的筹码。你觉得以程念樟立场,作为邱派的鹰犬,他会放任事态往这方面发展吗?” “你什么意思?” 罗生生攥紧手指。 她隐约能听懂宋远哲在暗示些什么,但她不敢随便臆测,生怕落入他设好的陷阱。 “那天讲座,我们会碰面,应该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又怎样?分手是你提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别硬凑了……” 这话回地很坚决,有种掩耳盗铃,故作信任的味道。 宋远哲听后,嘴角勾扯着,垂首摇了摇头。 “我不过顺水推舟而已,你知道的,我很腻烦经营情感这种事,如果纯粹为应付我哥和我妈的期许,放弃是早晚的结果。” “那不就好了,还有什么值得多说的?他就算知情,抑或真在利用,我也全都甘愿,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成事的方法论和是非观,其实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觉得受到伤害,恰恰是因为你说了,而且在这件事里掺进了各种猜想和臆断,才人为把它变得复杂……不是吗?” “生生,你知道你现在替他辩解的样子,和那个梅丽莎……简直一模一样。” 男人的这句话,戳心地有些厉害。 闻言,罗生生呼吸不禁加重,猝然鼻酸着想哭,却不敢当着一堆陌生人的面露怯。 广播再响,又是一站停靠。 宋远哲斜瞟身侧,松手没再拦她,反而改换动作,目色温柔地,抬指帮罗生生将额角和鬓边的碎发,给捋顺别到耳后。 “我承认,这是件小事,但只因是小事,就能无视掉背后那些勾连吗?暂且不谈私情和过往,他和张晚迪之间纵深的利益关系,如今盘根错节,真要论起相配,我看他俩才更像同类——” “够了……你觉得你扯东扯西,搞些罗生门,把他贬得一文不值,我就会朝你回头吗?别做梦了。” “我没这种想法。” 没想她会回头…… 然而心虚作祟,宋远哲快速地辩完这句,立马偏头逃避着,看向了车窗映射出的侧影,勉强拉扯几下,才硬扯出了个僵硬的微笑表情。 “你今天到底几个意思?” 罗生生不解。 “你把我和林瑜都拉黑了。” “嗯?” “既然没了正常的沟通渠道,我就只好找些由头,当面和你说点话……很奇怪吗?” “宋远哲,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病?非要缠我到死才甘心?” 女孩听闻他嘴里可笑的说辞,不禁气到发抖,甚至由于没控制住情绪,尾音调门走高变作尖锐,瞬间吸引了不少旁人的侧目。 “生生,这段路你本来就要走,我不过陪行罢了,没掳没抢,怎么能算纠缠?” 他这是故意在耍无赖,想引她争吵。 好在罗生生没有上套。 “那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我下一站到站,既然你讲不是纠缠,大家就各奔东西,谁也别拦着谁。” “实际没说完,还有些关于他的事,我怕你听了会失态,就没拿出来在这个场合讲。” 意思是想和她找地单聊。 “可笑……你不要讲话讲一半,到底是关于他的什么事?要说就说清楚。别和我在这儿故弄玄虚,搞姜太公钓鱼那套。” 宋远哲听她不上道,只撇嘴轻笑,抬眸看了眼对过的站点图,自顾自地钻研了一阵,没回任何质问。 “林瑜说他停在元慕桥,应该快到了,要一起下吗?你如果真想听,我送你回去,路上也能讲。而且车里体感会舒服一点,对你和孩子都好。” “孩子”两字一出,罗生生全身不禁大抖,寒毛倒竖。 “你……”她实际是有片刻犹豫的,然而脑中过片往昔的种种,又因害怕这是他双向离间的阴谋,仍旧坚定回复了拒绝: “你走你的,我用不着。” “呵,那我听你的。” 说完这句,男人揉了揉坐僵的膝盖,待车厢停稳,直接从坐凳起身,再幽幽甩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便随人浪涌动,向外离走…… 自车内的视角望去,宋远哲此刻背影高大,鹤立在人群当中,仿佛一层腻子落于墙面,在车行启动后,被快速前移的窗景给刮糊抹平,最终落入隧道,化成为一片照镜般的漆黑。 …… 罗生生后来全程都很恍惚,思绪难厘难清,差点就坐过了站点。 走出地铁口时,她手里抱捧的鲜花,经一系列奔跑和挤压,早已没了初始的那股生机,变得有些蔫坏儿,垂头丧气地,看来实在让人心萎。 这姑娘估摸着垃圾桶开口的大小,似乎塞它不下,于是路过环卫车时,就随手把花给扔了进去,和堆馊腐的玩意儿并躺在一块儿,动作间,未见有太多不舍流露于她的表情。 在行步回观棠的这段路程中,罗生生包里的手机一直都有断断续续地震动,直到过闸门禁,需要翻包取卡,这姑娘才木然发现,自己竟漏接了程念樟要将近十来通电话。 “喂,怎么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筒里传来男人低嗓,他那头的环境音,原本充斥着各色人声,讨论此起彼伏,像是正在开会;紧接一下关门的清脆,空间隔绝,周遭又忽而变得静谧了起来。 他其后大概是走到了窗边或者室外,彼时正值下午放学的钟点,偶有几声孩童的叫喊自听筒传来,灵动自在,很容易让人浮想出一派鲜活的画面。 “你在抽烟吗?” “嗯?”程念樟微愣,不禁看向指间,这厢他夹烟送嘴才刚到半途,听她通灵似地点破,就又立马将烟给摁灭在了窗台:“呵,你耳朵倒是挺尖。” 男人笑声清朗,语态放松,听着像是沾了不少开心在怀。 “我瞎猜的,诈诈你而已。是遇到了好事吗?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不算好事,只是有些进展比预想中要顺利,明天总算可以按计划回安城,一想能见到你,我当然高兴。” 这是句真心话,没有掺假。 然而程念樟本以为对过听后,会如常赠他句娇嗔,但等了许久,听筒里除却几声呼吸,就再没其他回音。 “生生?” “哦……嗯,挺好的。” 声调恹恹,极具敷衍。 “你不太对劲,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的,就有些累,不太想说话而已。” “累?是工作室有人难为你了?” 说时,程念樟换了个背身向外的站姿,手指来回捻动窗台上的半截烟尾,神色逐渐变作凝重。 “不是的,你别瞎想。” 男人手指停动,蹙起眉头。 “那就是我做错了什么,对吗?” 风雨前夜(一) 程念樟是九号下午回得安城,落地没有直接归家,而是先辗转一趟宋氏,和邱冠华商讨了钱韦成离职后,星辰的人事规划和内部肃清问题。 然而此刻正处脱密期的钱韦成,实际仍在宋氏坐班。 程念樟傍晚离开时,与他正巧在电梯前碰面,两人眼神交错,各自会意,便于颔首后,默契地找到两张中庭的空椅,对坐着,分别取烟打火,吞云吐雾了起来。 “星辰的竞业限制很严苛,往后两年你不做这行的话,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一缕白雾弥散,程念樟躬身往烟缸抖落灰烬,随口问道。 “暂时没有,目前猎头推了几家M过来,我都不是很中意。” “嗯,自媒体这个行当,充斥的不过是些想挣快钱的流寇,大多撑不过三年抑或五载。以韦成你的资历,委实屈才了点,不中意也属正常。” “倒不单纯是因为屈才。”钱韦成吐烟,淡笑着摇头:“其实在圈子里浸淫久了,很多人的初心早就变了味,边上都是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现在难得能逃出藩篱,想想也不失为种解脱……‘围城’的道理嘛,换个旁观者的视角再看,很多执迷,实际也并没有那么值得被一直攥在手里。” 这段话的表达有点抽象,但大体意指还算明晰。 程念樟听后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是人是鬼?” 钱韦成初听一愣,以为对方会错了意;但咂摸一阵,回过味后,又不禁失笑: “你是仙儿。” “哦?呵。”男人听言,抬手抵上眉梢,不禁跟着一道笑了起来:“这评价,我还真是受之有愧。” 话落,两人近乎同时渡烟向嘴,面色改换柔和,姿态放松着,慢慢卸下了对彼此的防备。 “前几天老家传来消息,说我爸患病前挂卖的那组门面,时隔这么久,终于有买家愿意接手,而且对方还是个花钱极其大方的主,全程一口价没还,当场就付了全款……” “是吗?好事。” 程念樟撇头望眼别处,拨指弹掉烟灰,答得漫不经心。 “念樟,你下次做好事,大可不必像这样弯弯绕绕。这次要不是我让家里留了个心眼,可能稀里糊涂过掉户,都不会有人去在意买家的姓名,继而害卞志恒白白往返山东一趟,徒劳了你的一片心意。” “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什么心意,你不用看得太重。” 闻他这么说,钱韦成抿起唇线,垂下眼睑,翻手看了眼夹在指间的星火。 “该说的谢谢,总归还是要说的,我原以为……” 话到此处,欲言又止。 程念樟回首瞟了对面一眼,皱眉掐灭残烟: “原以为什么?威逼利诱着,让你当个哑巴吗?” “你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拦不住另一波人有这样的想法。” “你说谁?” “前几天宋家兄弟轮流派人,借着离职调查的名义,来找过我‘谈心’。听语气,他们手里应当是有一些你的把柄,很多东西言之凿凿,要不是我当时知晓是诱供,还真有可能被绕了进去。” 把柄? 听说这词,男人的眼色,骤然变作犀利: “谈了些什么?” “就——” 这厢钱韦成刚起话头,边上突然有个同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身焦急地偏要催他回去。 “钱老师,原来你在这啊!人事正到处找你,大家也都在等你交接完,才能下班呢!别人团团转着,你倒好,怎么还有闲心笃笃定定地抽烟?” 程念樟跟着钱韦成,循声扫了来人一眼,大致记得这是行政上的同事,跟着秘书室办公,妥妥的宋毅手下。 于是便在心中了然,遂也不奇怪对方为何见到自己,竟连基本的招呼,也没稀的打。 “那韦成你先忙吧,这个点,家里同样在催我回去,有什么后头再聊也无碍,不急一时。” “行,代我同罗小姐问声好,我听小谢有说,你们的喜事已经基本定了下来。恭喜,到时如果摆酒,千万别忘请我。” “放心,不会忘的。” 两个男人就此微微笑过,互相拍肩,即算是做了告别。 程念樟回去的路上,正值下班的时点,市内拥堵。 在高架车流窒塞,最是难熬的间隙,他拿起手机稍看了眼,拇指拨弄着,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都没发现消息提示里,有哪怕一条……是来自罗生生的电话或者微信。 她近来很反常,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让男人本就不算上佳的心情,瞬时又平添了几分沮丧。 不过如今的程念樟已不似从前,不会再拗劲似地,揪着自尊心不放,钻进“谁先找谁,谁就是低头认输”的死胡同里,非要在感情中分个地位高低,方能释怀…… 想她了就是想她了呗。 有什么好磕碜的? “到家了吗?” 于是迫切作祟,他抬眸瞟了眼路况,再低头抿着嘴打下这句。 完后按下发送,没有半分犹疑。 见前车仍无动静,这男人紧接着再加补解释了一句: “路上堵,我会晚点。” 小心翼翼地,生怕别又无心踩中罗生生的尾巴,害她炸毛。 等了会儿,那头倒是也没晾他,很快回了句“知道了”。 没跟什么表情,也没加任何语气助词。 就是很冷淡的一句话,冷淡到让人不由忐忑。 程念樟蹙眉,他不喜这种被人吊着的感受,想再追问她态度变化的缘由和始末。但念及马上就会见面,觉得没必要让自己看来太过跳脚,他便隐忍着,又把话给生咽了回去,文字打了又删,想到时当面同她对峙厘清,应也不算太迟。 往常近夜的高架,堵起车来,都是奔赴外环的方向,会比前往市中心的,要更严重一些。 然而今天一反常态,程念樟这侧车行慢慢顺畅的同时,对面反向开往CBD的长龙,却依旧纹丝不动。 播报实时路况的电子大屏里,提示友新路口,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三辆私家车连环相撞,因正处高峰,疏通困难,建议排队车辆改道。 友新是离宋氏最近的匝道,瞟见熟悉地名,程念樟头脑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没联想太深,更多是庆幸自己走得赶巧,否则回观棠的时点又再延宕,保不准更添一层烦恼。 然而紧赶慢赶,男人到家,还是比说好的时间要晚了一点。 电梯打开后,玄关近门处,有饭菜香气。 程念樟换鞋时嗅了嗅,说来也怪,原本充斥着焦躁的情绪,忽而就被这股气味给奇异地抚平,变得绵软发酥,极具柔缓了起来。 “回来啦?” 罗生生听门扇开合,手里动作不停,只象征性地扭头问了一句,场面很是家常。 “嗯。” 男人乖乖应答。 “去洗个手吧,我下班也不早,来不及弄菜,就随便烧了点,炒完这个就能开饭了……诶……你别……” 后腰围裙的系带被解开,略带寒气的胸膛贴近,双臂收束着,慢慢将她环紧。 “生生,我现在是有点饿。” “饿就放我把饭做完……快松手,昂?” 罗生生见锅底有些焦糊,赶紧关火,顺手再用锅铲的铲柄顶他额头,气鼓囊囊、虚张声势地,只想尽快把这个粘人精,从自己身上赶走。 然而她越是扭捏,这男人臂力就越是坚定, 等怀里终于认命,将反抗停息,程念樟便懒散地抬起下颚,搁她发顶,幽幽开口道: “我说得不是肚饿。” 风雨前夜(二)(微h) 这句话伴随着气音,调情的意味浓厚。 “你肚子不饿,可我饿的呀!” 罗生生捏紧铲柄,应激缩起脖颈,克制着呼吸,尽量压抑住身体姿态里不自觉的抗拒;她在勉力放松肌骨的同时,亦垂头遮掩起表情,复习与他惯常说话的语气,朝向身后,又加添着嗔怪了一句: “也不知道发的什么毛病……怎么一回来就是副没脸没皮的腔调?不嫌自己臊过头了吗?” 这场戏的声形,做得可算是别样地逼真。就观感上来说,丝毫不比专业演员逊色多少。 当下程念樟被欲望涤心,欠乏机警,状态处在放松无觉之中,听她话语里没有直言拒绝,便再俯身下移了一些,偏头自女人肉感的耳垂开始,沿她颌线,一路向着颈侧轻柔覆吻—— “你饿,我就来帮你填饱,挺自然的道理,怎么会臊?嗯?” 程念樟沉声回应。 这段浑话的音色,被他刻意蒙了层蛊人的低磁,就算明知其中加成着技巧,话意也露骨,然而听进罗生生的耳蜗,却依旧撩人心魄。 于是,渐渐地,她的百骸就像被密针轧过般,泛出了一股又一股酥麻。 “嗯……” 罗生生昂首发出嘤咛,闭上眼,终于舍得放下厨具,将整个上身微微前倾,撑手在灶器前的台面,借力让自己站稳,方便去更好地享受暧昧与温存的怡然滋味。 体感怀中情动,男人便跟着放下了顾忌。 他光是嘴上吮吻不够,原本环腰抱她的双手也配合着上行,一手隔着布料揉捏,一手则捻指微动,帮她将外衣的扣眼,逐个逐个地扭解。 安城三月的天候,仍处寒凉,近山的地界,甚至偶尔仍会有丝落雪。 罗生生是南方性子,不喜把地暖烘地太高,所以尽管身处室内,还是没把薄羊绒的短衫给换下。 程念樟是贴心的。 探到女人内里,发现只剩件纤薄的吊带,怕她惧冷,为防衣料滑落,就特意留了几颗底扣未解,而后改换动作,将五指贴肤钻入罗生生的心口,攀上翘首的小粒,用炙热掌心的温度,和指尖灵巧的拨弄,诱她沉沦。 “啊……别掐!”罗生生被乳尖突来的一下给刺激到,不禁浑身打个激灵:“阿东……我是真有点饿!而且上了一天班,做太久……估计是吃不消的……嗯……” 意思是让他动作快点,不要恋战。 虽然已经放弃了保胎的念头,但罗生生多少还是会怕过激的性爱,可能影响到肚里。担心中途万一见血,纸包不住火,提前揭露了怀孕的事,反倒无端害他背上教她流产的自责,让彼此更不好受。 说穿了,就算没成型,毕竟也是条人命,本质都不是冷血的人,外加程念樟在印度又提起过想要孩子…… 一切迭加,让罗生生这点欲要侥幸逃脱的私心,如今变得更加复杂纠葛,也愈加难以见光了起来。 “呵。” 程念樟是不清楚内情的,他听言还顾自低笑了一声,只当女人嘴硬,嘲她明明有了快感,也不晓得在故作矜持些什么? “昨天是遇到事了?” 他蓦地发问。 问完将人转身面向自己,扯下肩带,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抓捏住胸前柔软,躬身含濡了上午。 舌打来回过肉,搅动着口津,回荡出连声“啧啧”。 “嗯……嗯啊……” 罗生生脚尖绷紧着踮起,合齿咬紧食指,只为克制呻吟。 她是真遭不住程念樟这样,实际身体的沦陷,往往和头脑并没有太大的关联。理智说着不该,但下身绞缠的双腿,和根源处逐渐洇湿黏腻的溪谷,又不断在叫嚣着想要。 “是遇到事了……嗯……本来想吃饭时问你的。谁知道你这么——啊!别咬!” 五指插入男人软发,原本是想揪他后脑的。 没想程念樟居然先发制人,感应不对,立刻就朝她乳尖作恶似地咬了下去,咬完扯动,再紧接一口嘬弄安抚。 实在坏到没边。 “坏事就做完再说。” 话毕,男人直起身,交臂脱去自己上衣,随手扔至岛台。而后强势抱起她,坐高到大理石台面上盖衣的位置,令她搭着自己的宽肩抬起后臀,顺势扒去长裤。 褪尽干扰,程念樟撇了撇嘴,似笑非笑着再用蛮力撑开女人双腿,趁她不备的当口,干脆直接屈膝低跪了下去,隔着半湿的底裆,埋首开始了新一轮的舔舐戳弄。 罗生生被他搞得脑袋嗡嗡,直发懵,垂眸干看着身前的发顶,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腿敏感的内侧,被他粗粝的手茧来回摩挲,痒得人心慌。 偏偏花口还要遭他唇舌的侵扰,配合男人高挺鼻尖时轻时重的点触,还有呼吸间的热意喷薄—— “阿东……啊……你……你别这样……” 别这样讨好。 她会受不了的。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男人停顿动作,佯装天真地抬头。 眉眼耷怂着,没了往昔的强势和霸道,开始同她玩起了委曲求全的软招。 风雨前夜(三) 罗生生这下彻底失守,掩耳盗铃似地将手背挡在眼前,抿着嘴,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教人分不清楚是在拒绝,还是单纯与他否认。 “我怕你太久没做,前戏不够会疼,没安别的意思。” 程念樟面带浅笑,追加阐释了自己殷勤的原因。 说完,手上松劲,终于放还了她两腿的自由。 垂眸分神间,这男人对了眼时间,中途因嫌钢带硌肉碍事,便作势把左腕的机械表,给整个卸了下来,随手抛去一边。 待收拾妥贴,复又撸起额发,低头将双唇凑近,重新回到了她的腿侧。 从膝头向内,程念樟迎着罗生生身体的颤抖,用一个个轻柔的落吻作为标记,归鸟回巢般,缓缓向着水泽丰盛的密林,亦步亦趋地欺近 罗生生心跳乱着,蒙眼不敢下看,遂也没注意到自己底裤,是如何被他给勾缠着褪下的。等这姑娘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片布条早已打成了卷儿,飘落坠地…… 可怜兮兮。 “啧…啧…啧……” 程念樟当下的口活,不紧不慢,舌尖慢条斯理地沿着鲍缝来回描摹,偶尔逗弄花核,但偏偏就是不去深入,意图用种隔靴搔痒的撩拨,来彻底熬化罗生生的残存心智—— “你坏死了!” “啪!” 一记拍肩甩下。 罗生生气急,终于不再憋着,用力揪扯住男人蓬软的发尾,出言直接就是一句埋怨。 可谁知对方不仅不觉吃痛,还贱兮兮地从鼻间漏出声嗤笑: “哼。” 热烫鼻息由此吹拂过境,立马又引出了她通身的一阵大抖。 “嗯……真服了你了……要做就快一点!别老磨我……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呢!” “咕噜噜……” 就在罗生生又提起开餐的瞬间,没想她的肚子,竟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十分应景地怪叫了一声。 程念樟听闻,眉弓挑动,猝然停下动作。 “看来是真饿。” “嗯?” 难不成还能假饿? “那看来等会儿做起来,我要多卖力——” “住嘴吧!程!念!樟!”罗生生捂上他嘴:“少开点黄腔不会折寿的!” …… 虽说从一开始,罗生生就已再三强调,要他快点完事,但大概是近一月以来,欲望憋闷了太久,这男人今日在性事里的表现,实在是异常有些骁勇。 两人后来在中岛给彼此交替做完前戏,便粘连着前往餐桌边沿,或坐或趴地,又酣战了好几个轮回。 临近高潮,要不是罗生生耐不住虚软,差点翻眼累死过去,估计程念樟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她离身。 事后经过一番浴洗,他们相拥着在床间卧躺了下去,决心寻个间隙,安逸地休憩片刻。 然而这一倒头,便不知睡过了几个钟。 过梦后,浅眠的罗生生,是被厨房锅碗丁零咣啷的动静,给忽而闹醒的。 程念樟手笨,想给她烧粥,脑里跳显她第一次来他家时的回忆,按图索骥地开始掏东找西,整个人手忙脚乱,既不懂食材的搭配,也不会调节火候,懵懵懂懂把粥煮沸后,愣是扑噜了满灶台的的汤水,铺洒了一桌杂屑。 要只是脏乱也就算了,收拾收拾便成。 偏偏他自己还尝了口成品…… 那是真他妈地难吃! 这事说出来会让人挫败,他在罗生生面前向来包袱很重,所以本不欲让她察觉,想着就当无事发生,却没料到,就在程念樟叼烟转身,正准备倒锅的刹那—— 四目骤然相对,竟被对方给当场抓了个现行。 “你在做什么东西?怎么宁愿吃独食也不叫我。” 男人当下一手端着锅柄,一手摘去烟,既便空出了嘴,却依旧苦着脸孔,木讷了老半天,也没能接上她的话头。 “没吃独食,这锅是垃圾,刚要倒掉。” 他僵硬解释道。 “垃圾?你半夜烧垃圾?”罗生生抬手,指向他身后还在运作着的抽油烟机,面露诧异:“你不对劲,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敢告诉我?” 说时迟那时快,揶揄过后,这姑娘一个箭步上前,也没害怕热烫,直接就把锅子给抢到自己手里,用汤勺翻来拣去,仔细查看了遍粥里的佐料,想探明白他到底在钻研些什么鬼东西。 可惜令她大失所望。 锅里杂粮堆砌,简直乱七八糟,光从卖相就能看得出来,吃口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怎么会有人把鸡蛋往绿豆粥里窝的?不要腥死的啊……” “所以说是垃圾,你偏不信。” 闻言,罗生生斜眼觑他,满目嫌弃。 “哎……去乖乖坐下吧,你要是饿了,再煮粥有点太慢,我来帮你下碗面,应该很快就能弄好。” “我没那么饿,你煮你的就行。” “嗯……”女孩抿嘴,摇了摇头:“还是一起吃点吧,正好我有事问你。” 听她语气突然变作正经,程念樟神色也不自觉跟着肃穆了起来。 “什么事?” “你先别急着问,我现在胃里空空,容易发脾气。要是等吃饱了,就会舒坦许多。反正不是什么急事,你让我到时再问也不迟。” 发脾气? 那铁定不是好事。 但她既然把预防针打在这儿了,程念樟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乖乖坐上凳椅,重新含上刚才那支没来得及点着的烟,拢手将其烧燃。 恰在此时,台面被他反扣着的手机,忽而开始嗡嗡作响,连带着男人的手边,也跟着有丝轻微的震动。 来电人是景隆。 程念樟稍抬眼,瞥了下罗生生的背影,默默选择将电话,划向了挂断。 “什么事?” 他改换文字,朝对过发信问道。 “钱韦成伤重。” 景隆回复很快,紧跟着又发来一张图像,是张在市立医院急救科内拍摄的照片,病床上的人,尽管被横飞的血肉给模糊了面容,但他身着的衣物,程念樟却格外眼熟。 是白天钱韦成见他时,穿的那套西装,不会有错。 大脑由此,突然遁入一片茫白。 程念樟就这样空看着手机,不识打字,任凭指间夹着的烟在旁侧空燃,也没再送嘴吸嘬一口。 “下午友新路口发生三车连撞事故,他是夹在中间那个,伤势最重。后背、大腿、面部都有穿透性伤害,救出来时已无意识,目前仅还保有体征,情况不容乐观。” “宋氏的人最先到,没见钱韦成家属,应该是在赶来的路上,目前只有梁岿然派的手下在轮流陪床。” “宋远哲助理也曾逗留过,行踪诡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还有,志恒前天离开山东后,已断联了两天,音信全无。” “事出反常,你千万要切记当心。” 景隆知他不便接听,扼要着把原委一次性发来。 层层递进着,满目全是惊心。 风雨前夜(四) “哒、哒” 两碗铺了蛋的红汤素面,被先后放上餐桌。 罗生生摆好箸筷,朝他呆滞低垂的额前,晃了晃手。 “阿东?” “阿东!” “喂!阿东……发什么呆呢?” 直到被她三叫过后,程念樟方才回神。 见她近前,这男人的第一反应,是微微后撤上身,同时翻手扣回手机,堤防之心甚重。不过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并非出于闪躲,而是心理应激后的自保本能罢了,没有太多深究的必要。 而人与人之间陡生的嫌隙,往往与这些微末,并脱不了干系。 他的“本能”,落到不知因果的罗生生眼里,难免会进化成为另一种名为“心虚”的解读。 “走神而已。” 程念樟随口解释。 “哦……我还以为你在想着别人。” 阴阳怪气。 说完这句,罗生生便顺手拉开椅背,在他边上坐了下来。她彼时垂眸也不看左右,只专心捧起面碗,吁气吹拂几下,小口小口地抿了抿底汤,以此暖胃,好来备足精神同他对峙。 然而此刻的程念樟,头脑里纷繁复杂,没有冗余的神智可以用来同她猜心。 于是只见他眉间急皱,目光快闪过锋利,掐烟拂掉落灰,语气极其不耐地应道: “别人?你指谁?” “先吃点面吧,这个红汤我吊得很鲜,有点奥灶面的味道,肯定比你那破粥好——” “哗!” 碗底擦桌,发出刺耳声响。 听她又开始与自己推手,心烦顿起的程念樟,也不再压抑戾气顾及体贴,直接倏地将面前汤碗往一边拨开。 动作间震出大摊水渍,溅烫在手背也不自知。 “有事就摊开来讲,没必要拉东扯西,和我不停打这些哑谜,不累吗?” 罗生生没打哑谜,她只想心平气和地沟通而已。 “你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脾气,我哪里惹你了?” 女孩不解。 听闻她拔高音调的诘问,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失控后,男人敛睫半阂起双眼,长长吸入了一口凉气。 他的颌骨随牙关紧咬,带起面颊皮肉的微动。 如此几下,隐忍着调节了会儿情绪,发觉仍旧释放不得,程念樟便用力攥起五指,直到泛红的手背暴起青筋,有了刺辣痛感,方才逐渐寻回自己惯有的理智。 待感觉终于平稳,他没选择立刻去接罗生生的话茬。 而是伸手抽了几张餐纸,抹掉桌面水渍,再捞回面碗,执筷搅动,低下头,默默无言地吃了起来。 “昨天我碰见宋远哲了。” 男人闻声,停下筷子,全身登时僵住。 “他给我看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罗生生把手机相册打开,点出照片,缓缓推至他的眼前。 “喏。”屏幕上,当前亮着的,是程念樟与张晚迪接吻的画面,女孩用秀气的双指点触,将图片细节撑开,不断放大:“我看过图源信息,偷拍的人,镜头用的是270毫米焦段,用这个焦段能拍这么清楚,想来他当时距离你们,应该也算不上太远……” “和她亲得就那么投入吗?边上有人都没半点察觉。” 她的语气冷冷淡淡,自细致入微的分析中,透出一股过分疏离的睿智,教人心凉。 “呵”嘴角抽动,程念樟看过照片,不知联想到什么,亦是笑得十分冷峭:“你想听我怎么答?” “我就想听实话,前因后果说明白,不要骗我就行。” “没什么前因后果,藕断丝连罢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罗生生瞠目。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而且她也笃定,他说得绝不是实情。 “程念樟……别说气话。” 男人抱胸。 “你也知道是气话?” “罗生生,装够了吗?扪心自问,你要是真像你表现地这样信任我,那昨天宋远哲找来,给你看过这些,换作正常心智的人……该是现在这种反应吗?” “呵,和我算计……玩来玩去,全不过是些秋后算账,背后插刀的老套路,腻不腻?” 程念樟说到这里,忽而垂头,从裤袋摸出盒新烟,往台面冲了冲,抽出一支后,又朝她面带讥讽地,继续嗤笑道: “我以为你经历了些事儿,能有多大长进,没想人的本性终归难改,你还是喜欢把自作聪明当成是人间清醒,根本不吃教训。” “叮——” 男人话落的瞬间,火机掀盖,拇指擦动滚轮,打出的微光将程念樟的面容映亮。 其间眉眼纠缠,他的表情,入目实在教人胆颤。 “明明骗我的是你,你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和我恶人先告状!” “哦?”程念樟吐烟,穿过朦胧尘雾与她对视:“说得好像你就有多澄明一样,还不是照常在和宋远哲私会,不然——” “啪!” 一记耳光落下,扇在程念樟左脸,力道很轻,只为让他停嘴。 罗生生此刻被他无端的污蔑,给猛然激出一股怒意,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地也很厉害。 然而尽管气急攻心,她仍不懈压制着冲动,没让自己丧失掉基本的清醒,更不至于被他这种同归于尽似的臆断,给带偏着,拐进互揭伤疤的臭水沟里。 “我没和他私会,你不要以己度人,自己心眼脏,就看什么都脏。” 她又说他脏…… 这个“脏”字,就算不是上回争吵时所指的那层含义,听来也相当刺耳。 被她掌掴后,程念樟便一直维持着偏头的姿势,没再回首,也没给任何言语上的反馈。 他指间夹的烟,袅袅升腾,曲折向上后,逐渐化成一缕孱弱的细线,就像他们当下浸泡在沉默里的氛围一样—— 孤直、易碎…… 憋屈且难捱。 “你说句话。” 罗生生受不了这种软性的折磨,于是抬手点了下他腕骨,想要程念樟开口。 对方被碰后,只触电般地缩了缩手,并没有遂了她的吩咐。两人就这样,又各自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罗生生先他服软,退一步道: “如果有误会,就解释误会,没必要为了赌气,说些有的没的,故意把矛盾激化。实际上,我没有不信你,也没有和宋远哲捣浆糊,会憋到现在,只是想当面听你说清楚而已,不是为了打压,更不是为了遮掩什么,明白了吗?” “生生,我真的很累,你放我再安静一会儿,可以吗?” 他说累时,声音是真的疲惫,不像是句同她逃避的借口。 “你到底怎么了?” “钱韦成出事了。”提起这个名字,触及到痛处,程念樟嗓音里不禁生出了几许颤动,似有些哽咽的势头,但哭意还没蔓延,就很快被他给吞回了肚里: “刚得到消息,车祸造成的重伤,他目前正躺在ICU里,生死未卜,情况很不好。” “啊?”罗生生惊讶,木讷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说的内容给咀嚼消化:“钱师傅……怎么会?前几天还碰见他呢,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说话颠来倒去,透露的,全是愕然。 男人揉捏眉骨,只为平息额角被她这段聒噪给骤然引出的剧痛。 “事发凑巧,这场车祸大概率不是场意外,究其根源,我猜和宋家两兄弟绝对摆脱不了关联。我现在要去趟医院,韦成身边目前只有宋毅的手下在看护。如果就这么放一群歹人在他左右,我实在没有办法安心。” “那你快去,我俩这点拉扯,说白了都是小事,后头再聊也行,当下还是人命更加紧要。” 说话间,罗生生迅速转换情绪,起身向前,拉了程念樟肘窝一把,意图提振他的精神。 这姑娘虽然嘴上大度开解,实则内里还藏匿着心结。但万事总有轻重缓急,她共情了下程念樟现下的处境,换位思考过后,豁然就明白了这人情绪变化的根因。 “夜深外头还是有点冷,你把大衣穿上。” 见他不动,罗生生走出两步,从玄关处将他衣物取下,给男人披到肩上。 然后再用蛮力把这蔫了魂的人给提拎起来,擅自作主地,替他抛掉那根没抽几口的残烟,捏住男人下臂依次伸进两边袖口…… 就和给幼儿园小朋友穿衣似地,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通通帮他收拾了个妥帖。 “你这样开车我不放心,要不要通知小谢?还是干脆我来载你过去?” “不用,我自己能应付。” 程念樟拂去她,回复的音色空洞。 神情也像归去到了他们重遇后,最初始的那段时间—— 满目漠然着,再没有了亲近。 全世界都欺负他(上) 深夜,安城市立医院的急救病房外,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或坐或站地,将长椅上一对无言的妪叟,给丛丛围绕。 他们言语窸窣,轮流上前,喋喋地朝向钱韦成父母不断出口些虚情般的关怀,中途见对方不理不采,便差遣下手端茶递水,以花果相送,换用实物来堆迭殷情,作秀感明显。 程念樟是孤身奔赴的。 小谢比他先至,已在医院恭候多时。 然而毕竟微茫的身份摆在那里,挤不进内圈的小谢,于程念樟到达前,只能够眼巴巴在外围踱步,像是个不相干的外人,除去无用的心急,根本没法给予任何实质性的搭手。 “Evan,你总算来了。” 面色焦灼的谢佳奇,在见到自家老板到访的瞬间,一时没忍住悲切,忽而上泛起鼻酸,有了欲哭的冲动。 程念樟听他嗓音颤抖,缓缓停驻脚步,深吸口气强压恸感,借递过大衣的动作释缓些神志,在声轻咳过后,喑哑着开口: “通知浩然了吗?离换经纪人的当口,出这种事,舆论难免会有不好的揣想。你让他尽快赶回来,至少把面上的仁义做足,事后才能最大限度地撇清关系,减少外界的阴暗猜忌,懂了吗?” 他上来没按常理,询问钱韦成的伤势状况,反而言辞避讳,优先谈起了公关上的摆布。 表面看,是冷情,实则还是情怯使然。 “嗯,懂的。”小谢闻言,操着瓮声点了点头,而后抬手用力拧动自己鼻尖,收敛起哭意,在程念樟沉着气态的影响下,逐渐地,也跟随找回了些往昔处事中的伶俐:“来之前,刚挂断你电话,我就立马和那头做了通知。不过季浩然目前正在杭州出通告,收到消息时,航班和高铁都已没有合适的班次,只能驱车赶回。按路程时耗来算,估计想见着他……最快也要轮到早上。” “没事,明早外面安排点熟悉的娱记就行。你让浩然路上不要换衣,着装尽量和粉丝拍到的下班图维持一致,入镜也要注意控制表情,别让其他有心人钻了他态度上的纰漏,以白诋青地做些莫须有的文章……” 程念樟同小谢慢条斯理地述说着部署,语气平和,右手却总在有意无意地摸着裤袋,动作略显局促。 当他话毕,再没有清晰的逻辑撑住意志,这男人一个不忍便抽出根烟,顺手放进了嘴中含抿。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掏出火机,他就被巡检的护士发现,给温言提醒着,叫停了后续。 “是程念樟……呃……程先生吗?不好意思,医院里是禁烟的。” 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况且还在公共场域,照理以程念樟的机警,是不该当众如此失礼的。 男人听后,明显也很愣怔,神色顿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摘下嘴里长烟,轻声向对方答复了一句致歉。 而后也不知触及了什么,拿下烟的程念樟,就像只被拔去阀塞的皮球,骤然泄气般,将他向来挺直的背脊给散劲松懈,垂下头颅,不再费力遮掩颓丧。 “Evan?” 小谢察觉不对,赶紧走前拍了拍他肩膀。 消沉几秒过后,程念樟闭眼调节完呼吸,姿态很快又恢复到了如常的状态。 “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指向不远处团簇的人群,沉声问道。 “韦成哥父母来了,宋氏高层也在,似乎谈了点手术和抚恤金的事情,我走不近,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内容。” “韦成呢?他……还好吗?” “听护士说,暂时是把命保了下来,但左肺叶被穿透,左臂截肢,脑部也有致命伤,目前院方在和家属协调是否开颅,不开直接等死,开了……也至多半死不活罢了。” 说到话尾,论及生死,小谢明显气弱了下去。 钱韦成是他入职宋氏起就一直跟学的师父,尽管在职场上,他们曾有过些对竞的龃龉,但人情冷暖,就像钱韦成说的那样,又岂是单靠利益,就能轻易左右的? “你也别太沮丧,等下近前,让韦成爸妈看见,对老人家不好。” “嗯,知道的。” 本质上,比起痛感的深浅,程念樟与钱韦成交情最为笃厚,应当更感怆然。他却仍旧强打精神,搭肩小谢,给予了他几丝释怀和劝慰。 邱冠华近几日作为文化界代表,正在北京出席两会,无暇抽身。目前宋氏在安城,宋毅独大,病房内外几乎找不见几多星辰麾下的人影。 程念樟走近后,宋氏的几位高层面面相觑,既没谁敢去阻拦,也没人有胆相让,于是大家便纷纷淤堵在狭隘的走道,寡众对峙着,教气氛落入僵持。 “钱叔叔,我是念樟。” 程念樟没理旁人,他将视线穿过人隙,看向钱韦成的爸爸,朝他恭敬地问了声好。 对方听闻后,情态与应付他人时的无动于衷截然不同—— 老人刚才一直阖闭的眼睑,开始颤抖着向上掀抬,待缓慢转头寻到音主,便朝他回赠了个哀婉又怨恨的目光;随后双唇上下翕动,像是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因喉头干哑,愣是发不清半声连贯的词句。 宋毅听闻动静,身后带着两张陌生脸孔,自房内走出,见状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旁人不必作梗,大方给程念樟让道就行。 “吴组长,陈警官,这位就是程念樟,你们应该对他脸熟的吧?” 宋毅目光轻扫过来人,与身侧解释道。 从称呼看,那两位应是官家,虽然身穿着便服样式的夹克,但深夜依旧佩戴党徽,不用细辨也能看出他们是在为公事造访。 这个转折完全在预料之外,程念樟定身瞥向他们,眼色瞬暗,眸波亦翻涌起了复杂。 其中姓吴的那个组长,年龄约五十上下,像是另位陈警官的上级,官威透身。见程念樟看来,眼神不躲不怯,只含笑回以颔首,出言和煦地打断了宋毅擅作主张的“引荐”: “让他和小钱的家属再寒暄会儿,我们的事不急这一时。今天也就过来简单做个了解,太刻意和拘谨的话,反而容易制造没必要的恐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小宋?” “是是是,我人微言轻,都听您的。” 宋毅待人,难得有这么伏低乖顺的时候。 程念樟将一切看进眼里,推算对方职级绝不容小觑,外加称谓“组长”,以安城目前的政治构成,这个吴组长,大概率是中央一级派驻的巡视组领导,正副未知。 这不是个好兆头。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妙横生。 “程……念……樟” 就在他出神思索的片刻,钱父改换姿势,自坐而起,一字一顿地叫还了男人姓名。 听音,程念樟摒弃杂绪,拾掇神态后,动作轻柔地上前,抬手将颤巍的老人给悉心搀扶。 “钱叔叔,我——” “啪!” “啪!” “啪!” 一连三记耳光落下,从额头掴至面颊,声声清脆。 “杀人犯,你还有脸来?程念樟……你怎么还有脸来!” 话落,全场愕然。 小谢反应迅速,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扯开两人,挡下了钱父和钱母愈渐激愤的撕扯和殴打。 “啐!” 唾沫盖脸。 “程念樟,你就是个下贱胚子!不择手段的人渣!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钱母目含着涕泪,在他人的遏止中,伸手指向男人鼻尖,纵声将他咒骂。 全世界都欺负他(下) 这场突来的矛盾,之后又持续了良久,直至钱母血压急升,骤然栽倒,才算堪堪有了停战的势头。 热闹自此逐渐哄散,凌晨医院的走廊,又恢复到了寻常的安静。 程念樟独坐在张偏僻的长椅,那里明暗交接,光影造出分割,就像一把铡刀,将他与人世切离,只身掉进黢黑的夜色里,了无声息。 吴翯与陪警陈劲在护士台处远远观察了他一阵,其间,他们顺道与护士长交谈了些杂事,复盘了下午到晚上,急诊这方天地里,各色人物的往来与表现。 陈劲是经侦出身,摸排线索的逻辑缜密,手段和话术也十分灵巧。三下五除二就大体掌握了整个事件的脉络,将涉及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彼此间肉眼可辨的利害与亲疏,都一一做了厘清。 “领导,我这边差不多了,要去会会他吗?” 告退护士,陈劲附耳吴翯,轻点程念樟所在的位置,小声报备了这句。 吴翯常职是中央巡视组高级专员,这趟下派安城,兼任专项督导组组长,属正儿八经的副部级官员,确是宋毅少能接触得到的人物。 “宋毅走了吗?” “叫王局找他做笔录去了,刚遣走。” “嗯”吴翯点头:“这人做事鬼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从我们到达伊始,就一直在阻挠你我和程念樟单聊。问他话,回得也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光避重就轻,还爱钻制度上的空子。你让下面人盯他社会关系再紧一点,后期约谈时,也要更注意方式方法——” 话到这里,他突然停顿,用眼光扫打了圈周围,带过病房外几个遗留的宋毅亲信,双目微眯着,将本就很小的音量,又再压低了一些:“切忌打草惊蛇,抓小放大,辜负了上面的苦心,明白吗?” 陈劲闻言,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好了,剩下回去再说。看窗外天也快亮,我们还是抓紧一点,先把流程走完吧。” 说完这句,吴翯手指微动,示意陈劲按下录音笔。待他俩准备工作就绪,便缓步朝向暗处,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 “小程同志,你好。” 一听冰镇的可乐,伴随问候,蓦地出现在了程念樟的眼前,教沉陷在庞杂思绪里的他,忽而有些惊乍。 “哦……是吴组长,这是?” 待看清来人,程念樟下意识想起身,却被吴翯给先一步按了下去。 “我看你助理去窗口配药,走了已有一阵,就想先给你拿个东西冰敷一下,好能帮脸上消消肿。” 钱韦成父母刚才被小谢拦开后,见肉搏不行,就随手抄了几个药瓶,往他们这对主从身上猛砸,其中一个正中了程念樟的眉骨,弄出了块不大不小的乌青。 配合他侧脸指甲的几道刮红,情状甚是凄惨。 因为当下心里藏着事儿,程念樟也没过多在意外伤,此时被人提点,肉体上的痛感,方才开始丝丝缕缕地显露出来。 “谢谢,您贴心了。” 领导的好意,在政治语境里,如非立场对抗,是绝不宜推拒的。于是谢过后,程念樟便从善如流地将可乐接了下来,贴脸摁在伤处,昭示服从。 吴翯见他这样,嘴角勾扯着浅笑了一下,挥手让陈劲把另半边走廊的室灯打开,还以明亮后,弯腰坐在了他的边侧,姿态利落,极具飒爽。 “我瞧现在网上,很多明星都酷爱自矜,今天看了看你,倒是好像并没有这种毛病。” “我也就个普通人而已,您过誉了。” “不用自谦。哦,对了,知道我们找你,是为什么事吗?” 程念樟摇头,装傻道: “是为韦成吗?我来前以为只是车祸,没想竟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甚至惊动你们……” “不是车祸,市局那边查过监控,定性后车驾驶员涉嫌故意杀人,已经立案了。” “故意杀人?” “我看你这么迷糊,应该不是宋毅那边通知你过来的吧?”吴翯挑眉,一下就抓住了关键,看向程念樟的眼神顿时聚焦,誓不放过对方任何情绪上的变动:“其实案情在我们来时,就已经和宋毅还有被害人家属做过了沟通——后车驾驶员虽然目前正处逃逸,但从交通局那边调档后发现,车牌行驶证下登记的姓名,叫卞志恒,属于熟人作案范畴,抓逃的难度不算太大——” 闻言,程念樟不禁错愕,登时转脸,瞠目看向他,满眼透露的,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志恒!” 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吴翯稍愣,他是纪委出身,对审讯时证人的心理状态,把控度极高。一般遇到这种当事人不假思索、无惧对视的情形,大概率可以判定,对方是在出于本能同他辩驳,不似撒谎。 “目前还只是初步框定嫌疑人,算不上通牒,如果他确实没犯事,我相信公安那头的同志,也绝不会为了交差而冤枉个好人。你说对吧,小陈?” 陈劲接收眼神,淡淡点了点头,公事公办道: “刑侦牵涉人命,判罚也重,查起来会比外人想象地要细致很多,而且现在侦查手段也比从前先进不少,基本杜绝了冤案发生的可能,如果他没犯事,那就不必去过分担心公道的问题。” 这是句站位很高的解释,一下就堵死了程念樟将要出口的后话。 这男人当下胸膛起伏,今夜接踵的打击,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击在他心口,沉闷地发着剧痛,却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让他能够放肆叫喊出难受。 “所以吴组长,既然韦成的案子归公安管,那你们督导组今天特意找我,又是几个意思?” “是这样的,钱韦成上午用单位邮箱朝扫黑办发了封邮件,举报你和莲山事件关联,曾涉嫌参与组织多起性贿赂事件,邮件内包涵了一份嫖客名单,政商两界都有,单就波及人员来说,一旦落罪,性质是相当恶劣的。其实不光我们,还有国地税方面也收到了他对你的检举,只可惜大家还没来得及向上面请证质询,这头举报人就出了这档子事……” “哎……” 在吴翯话尾的叹气中,明显能听出些发自真心的惋惜,却不知他到底是在惋惜着钱韦成的性命,程念樟的前景,还是单纯在感叹着案件侦破的不易。 照理对于这样的污蔑,正常人都会有些应激。 但连串的刺激,已让程念樟的心态变得麻木。对于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这男人根本提不起劲来给自己申辩,只默默低垂下头,用力揪扯发顶,企图用这种自虐式的发泄,来让自己尽力维持住理智和清醒。 “韦成目前在办离职手续,脱密期OA权限会上收,这封邮件也不一定就是他发给你们的。” “嗯,技术那边定位了IP,发现邮件发送方特意用了代理,以实名举报来说,确实不符合行为逻辑,所以我们对邮件内容的真实性,目前也是存疑的态度。不过既然收到了群众举报,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说时,吴翯勾手唤来陈劲,将他递上的证件接过送上: “这是我俩的工作证,你确认一下。” 待程念樟看过,他又展开一张盖有检察院公章的A4纸,题头是“询问通知书”五个粗体大字。 “检察那边的同事加班发过来的,你摸摸,纸背还热乎着呢……你是公众人物,我们也不好太大张旗鼓,所以只能用这样方法,来麻烦小程你和我们去纪委坐一坐了。” 消失 钱韦成车祸重伤的消息,于几方推拉过后,在三月十号一早,终于冲上了国内各大媒体文娱榜的头条。 罗生生翻看着公开信息,关联热搜的前几位,几乎都是以季浩然为代表的一众星辰艺人,前后脚探病的图文报道。大家反应一致,事发隔日就从各地连夜赶来,步程十分迅速;面对媒体时,神情亦皆是严肃,所有人都缄口不语,一看就是内部通过气后的动作。 其中唯独程念樟…… 不光没有任何进出医院的路透,甚至就连文字方面的提及,也未曾有人撰写。 按理说,他是钱韦成手下带过时间最久、声名最高的艺人,别人都可以不来,可程念樟却绝不应缺席。只是话虽如此,截至中午,枉论探病,这男人直接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没了动静。 要是和往昔对比,放现今的舆论环境来看,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冷处理,绝对不是他工作室公关团队该有的应对策略。 其实不止罗生生看出了端倪,外界对他在此事中的缺位,也存有诸多怀疑。 无有意外,随后续事态的逐渐发酵,各种不睦传言和有罪推论,果然如雨后春笋,开始层出不穷地冒出头尖。 其中大多数,本质都是些没有实据的胡诌,营销号们奔着大众喜欢看猎奇和悬疑的心理,把自己的臆测当成拍案惊奇,讲得有板有眼,教罗生生每每划到,都会不禁暗自发笑,笑完……再忍不住心底的阵阵泛凉。 所幸程念樟培养的下属们不是吃干饭的,发现异常后,该删删,该告告,再适时用季浩然的热搜引渡焦点,也算把舆情给控制地还算稳当,没有掀起太多风浪。 自凌晨开始,因担心男人状态,罗生生有不断尝试去联系程念樟,可惜通通未果。对面手机一直保持着关机的状态,无论她打多少遍,听筒里传来的,始终都是段循环而刻板的忙音,没有例外。 中间不得法,她也找了几次小谢。 但这个谢佳奇,做事和他老板如出一辙,电话拨过去,同样是副不接不回的死样。 最后熬到了下午三点,罗生生实在熬不住,便决心出门去市立医院找人。也就她这几步迈腿的功夫,鞋没换,包也还未来得及挂身,手机却蓦地震动,迎来了一条小谢姗姗晚至的文字微信。 对方信息里说,宋氏内部目前在开封闭式的紧急会议,整个周末,程念樟估计都不是很方便联系,让她暂且先忙自己的事,不用过分心急。 谢佳奇让她不要心急…… 然而读完这段语焉不详,讳莫如深的告知,反倒催生出了女孩越来越多的担忧情绪。 程念樟前晚出门之后,罗生生左眼总会时不时地挛跳,头脑也恍恍惚惚,经常不自觉陷入种莫名的抽空状态,就和鬼上身一样,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凶兆的出现,本质是种心理投射,和人的时运,或多或少都有些微妙关联。 “什么会要连开两天,电话一个也不能接?(愤怒表情)” 思索片刻,罗生生不认命,朝对过又追问着发出了这句。 手机的聊天界面,在显示发送成功后,顶端就一直挂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大概四五分钟过去,本以为会收到篇小作文的罗生生,没想白等一场,只得来了另头轻飘飘的三行短句: “总之出大事了” “别问” “别添乱!!!” 罗生生见信懵住。 不知是不是受心绪变动的影响,就在她拿着手机发呆的间隙,肚里忽来一阵绞痛,腿间湿濡。 她当时坐在床沿,为怕染血床品,直接起身,一手捂着下腹,一手扶着边墙,亦步亦趋地,猫腰踱进了洗手间的地界。 当她双手终于撑到大理石台面的边缘,都还来不及借力扶稳,转坐上马桶,一道细长的血流,便已经从女孩颤抖的腿心出发,如条蛞蝓般,沿着内侧皮肉,向下蜿蜒行进。它滑过膝头和踝骨,最终沾湿脚底,在地砖上洇开一点朱砂似的殷红,刺人心目。 “啊……” 罗生生揪紧腹前的衣料,不住呻吟着,缓缓跪落地面,而后因痛感愈演愈烈,索性翻身侧躺,蜷成副胎儿的姿态,慢慢模糊掉意识,放任自己昏睡了过去。 洗手间的地,冷而潮。 女孩牙关紧咬,身体的颤抖和失温,让她在迷蒙中,不断陷入一个又一个噩梦的循环。其间所有程念樟出现的场景,这男人都只给了她背影,身上的外套始终不变,是昨晚他离去时披得那件大衣。 伴着梦境的层递,程念樟渐行渐远,直至化成个小点,消失后再也难觅踪迹。 不晓得过去了多久,当最后一个无他的梦魇落幕,罗生生睁眼乍醒,发现外头已是新一轮夜黑。 肚子仍旧伴有坠痛,但比白天那种撕裂般的感受,明显要轻缓了不少。 家居服上,睡躺时着地的那侧布料,被她扯过粗看了眼,发现上面沾有几滩干涸后发褐的血迹,和例假时的漏液几乎没有差别。 正处孕中,却腹腔出血。 预示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程念樟当前联系不上,谢佳奇又嫌她添乱。 指望不上别人的罗生生,如今能依靠的,也就堪堪只剩下了自己…… 于是这姑娘拾掇精神,吐纳着调整过呼吸,再勉强扶着水池站立。她也不着急换洗,直接就这么邋遢着,像条游魂似地,重新七歪八扭地倒躺回了床上。 她趴下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掀被休息,而是取过手机,抱有丝侥幸,想看看在刚才入夜的这几个小时里,有没有遗漏掉程念樟的回电,抑或是微信。 但没有…… 一条也没有。 对着空空屏幕,委屈感的猝然上涌,让罗生生再难克制得住欲哭的冲动。 “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 “你去哪里了?” …… 无数条相同内容的信息被接连发出,她如同入了魔怔,明知不会有答复,但就是认死理地重复质问着程念樟——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眼泪在指动间,“噼啪”下落,沾湿枕套,印上斑驳。 在发了快二十个对话框后,罗生生拇指微微停动,迟疑两秒,望着满屏自己疯子一样的发言,头脑逐渐恢复到了清明。 她抬手抹掉余泪,撤回了最近的几句,于退出界面后,翻了翻通讯录,找到之前给自己面诊的那位大夫,朝他简明扼要地发了条问诊的短信过去。 她问,自己这样,是不是流产的征兆? 虽然不在工作时间,但医者仁心,对面接信后,没让罗生生多等,立马回了个电话过来,开口直接问她出血是否量大,还有痛感的具体部位和程度几何。 听完女孩如实的描述后,对面沉默了半晌。 “大概率是宫外孕,像是孕囊破裂的症状,但血量不多,估计后续会伴有二次出血。明天和爱人来院里拍个片吧,没破裂就药物或保守治疗。确认破裂,属于急症,是要尽快手术的,不及时处理,轻则输卵管切除,重则有生命危险,不能拖。“ “可是医生,我爱人他……” 喉头梗阻,刚压下的鼻酸,又因“爱人”这两字的出口,而被引出。 罗生生为怕露怯,抬手倏地便将自己口鼻捂住。 “你爱人怎么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难道也不管?” 待医生忿忿着说完这句,电话里,除了隐约传来的啜泣,就再没有其他声音落入耳蜗。 罗生生自知失态,于抽噎中匆匆回了句抱歉,便将电话给摁下挂断。 通话结束,屏幕又跳转回刚才短信的界面。 系统提示,在她问医时,有条新的imessage发来。 是个陌生号码,罗生生不用点开,光是看见预览的那两行小字,就因恐惧,而忍不住通身打出了个寒噤。 “我是张晚迪,念樟出事了,明早十点到十二点,我会在新光二楼的Cudius,详情面谈。” 诱饵 Cudius是家奢侈品买手店,内含VIP单间,会针对部分贵宾提供私人导购(PersonalShopper,PS)服务,定期帮他们从欧洲选样,每隔换季时,由客户统一来店定款。 张晚迪平时公务和应酬十分繁忙,无暇同普通人那样逛街采买,日常她和刘安远的衣物以及家用,大多都是靠这种方式,由专人来代操代办。 罗生生到时,张晚迪的专属PS正拿把板尺,替她量着臂展和腿长,姿态甚是谦卑。 细致地量完了下身长度,只见导购放下硬棒,自托盘换过软尺,小心掩住自己制服的裙边,并膝跪到毯垫,俯身又开始圈测起了张晚迪踝口和小腿的粗细。 室内有面巨大立镜,将两人一站一跪的姿态,全数映照,同时也囊括了门口的动静,教客人对店内变化,一览无余。 张晚迪整理披发时,侧头懒散地瞥了眼镜中,神情里,本只有倨傲和不屑,却在撞见正被前台引座,面色如绢的罗生生后,又于其中加添了少许开怀,唇角勾笑。 “量好了吗?” 张晚迪抬脚挣脱软尺,出口的语气,显露不耐。 她这一下动作,既突然又不控力道,将室内拖的鞋尖踢上了导购的额角,也没向对方说有半句抱歉。 “好……好了,和去年底比变化不大,就是腰上多了半寸——” “啧!”听闻积肥,想到罗生生就在后头听着,张晚迪心间陡生不爽,立时又给了身下一记狠瞪:“问你好没好,答好或没好就行,谁让你多话这些的?嫌舌头长吗?” 说完这句,她也没等导购答复,直接踢开地上盛着量体工具的托盘,转身从立台悠悠然然地走了下来。 凭过往几次接触的经验,罗生生实际是有些怵她的,所以明知张晚迪在朝自己走近,这姑娘也不敢用正眼直勾勾去探寻。于是她便将视线偏错着,想避开交集,却没料又不小心对焦在了那名导购身上,从对方低入尘埃的动作里,反而攫取了更多难言的恫慑与胆怯。 “你倒是挺守时,给了个时段,也不和我拖延,十点一过就到。” 张晚迪看了眼表,从茶几上拾起根女烟,略一抬手,边上另个侍衣的店员,便赶忙小跑着过来,递火凑到了她的跟前。 新光百货室内,是明令禁烟的,但这条规定,好像并约束不到张晚迪头上。 “早上去办了点事,办完就顺道过来,也不是故意赶早,你不要误会。” “怎么?是生病了?配那么多药……” 女人眼尖,离了好几米远,也能一下就辨出细节,只见她微微抬指,隔空点中罗生生手里提的袋子,用句不痛不痒的问话,代替了常人本该有的寒暄。 不过也不怪张晚迪讶异。 那个塑料袋里,药盒确实堆砌不少,装得是甲氨蝶呤、护肝片和镇痛剂,大盒小盒塞得满满当当,不似寻常小病会去采办的份量。 其实来这儿赴约前,罗生生已独自去过医院挂号做了复诊,从检查的指标和影像判断,孕囊暂时没有破裂迹象,昨夜应属宫外孕的常规出血,但以症状来说,近期破裂的概率并不会低,还应及早治疗为上。 医生的建议是让她留院,被罗生生拒绝了,两人其后又经几番拉扯,对方发现实在拗不过她,便开了些常规药物,帮她先做保守治疗,并告诫罗生生近期务必务必要静养好身体,待得到肯定答复,医生适才选择了放人。 “胃不行,老毛病了。” 答时,女孩扯过开衫,下意识地掩了掩肚子。 “哦,难怪看你面色那么差,像鬼一样,吓死人的。” 话难听,但不是针对罗生生。 性格使然,张晚迪对自己不喜的“小角色”,素来没什么好脸,当面出口的品评,大多不讲礼节亦不顾情面,傲物凌人地很。 罗生生这头听她说自己像鬼,虽有不快,但第一反应并不是还击,而是无言蹙了蹙眉,对张晚迪这副气定神闲的样态,感到了诡异和不解。。 “你特地找我到这儿,是想谈些什么?” 有外人在场,罗生生没提程念樟姓名。她问完,转头来回扫了圈室内,用动作和眼神示意对方,开谈正题前,最好先注意做好避嫌。 “往沙发坐着吧,等我把款定下再聊。正好你年纪轻,可以站年轻人角度,顺道来帮我参谋参谋选品,给家里增添点朝气。” “呃……” 参谋选品? 听言,罗生生不禁在心中腹诽—— 搞不懂这张晚迪是怎么想的,一点谈正事的样子也没有!鬼晓得是不是纯粹就在玩闹,想来看自己笑话…… 然而身处客场,就该懂得纡尊和迁就的道理。 犹豫不消片刻,出于大局考量,罗生生还是妥协着应下了声“好”,嘴里也不多话,把提拿的物件通通递给店员后,自己便乖顺地找了张靠外的沙发,坐了下来。 从始至终,姿态都落落大方,神情不卑不亢。 “小罗,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 定完一轮家居,张晚迪开始着手挑选春装。 她自架上拿了条阿玛尼的成衣绿裙,换上后,从试衣间出来,边走边与她相问。裙子是一字开肩设计,通体采用暗纹的提花绸面料,行步间缎面摇曳,波光粼粼,衬得人煞是贵气。 “好看的,很显白。” “配的这鞋呢?绑带的花式,我穿会不会太嫩了点?” “不会,你保养地很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年纪,穿成这样出门,是不会有人说你突兀的。” 什么叫不仔细看就看不出年纪? 那要仔细看呢? 听闻这句,镜前正在自赏的张晚迪,笑容倏地僵硬。 “小罗,你嘴巴……可真甜。” “哦?是吗?过奖了。” 知道对方在说反话,罗生生也淡笑着回敬了句阴阳怪气给她。 “呵。”张晚迪掩鼻遮笑,笑完突然转身,面向罗生生,昂首轻蔑道:“只可惜和念樟比,你夸起人来,还是欠缺了点如沐春风、沁人心脾的本事。回头找他多练练吧,毕竟世道险恶,外头可不像这里,不是你想任性就任性,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嘴能食饭,也能漏命的道理,不用张姐姐教你吧?” 言毕,张晚迪没给罗生生答问的机会,甩手遣退掉了厅内所有店员,再解开绑带,直接拆脱掉鞋履,换了双漆面尖头的高跟,气态锋利,步履散漫地,朝着罗生生对面的沙发,绕走了过去: “知道念樟出什么事了吗?” 她厉声问道,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罗生生被她震慑,心跳忽乱,垂头轻摇两下后,将五指攥紧自己膝头,勉力克制着情绪回道:“他周五晚上出门后,就再没有了音讯,你要是有线索,能不能麻烦告诉我,告诉我程念樟现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新华街46号,四楼纪检委,东起第二间谈话室。”利落报完地址,张晚迪音色停顿,往台面摸了根新烟含嘴点上,过肺吐出白雾后,终于卸下伪装,自表情中败露出了那抹潜藏的忧色:“现在还只是配合调查阶段,时效48个钟头。调查期间他要是不小心认罪,或被检方掌握了足够的定罪线索,其后就是监察置留。但凡走到置留这步,别说你我,就算神仙出手想救,也是无力回天。流程上,到时只要他被关满三个月,就铁定会被判刑。以我对旧例的了解,无论是公开的,还是不公开的,大家殊途同归,全数都按罪论处,至今没遇到过逃罚的情况。” 说到此处,女人又再嘬了口烟,眉头深锁更紧。 “其实你在网上应该也有听闻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有些过往风光无限,如今却销声匿迹的人,要是没被官方通报,或自宣原因,那大多走得就是这个不可言说的路数。” “摊开来讲,戏子唱伶这类人,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也就是些出头鸟和马前卒而已,薄命地很……” 说到后来,张晚迪执烟点额,嗓音开始不住有些颤抖。她怕失态,便没再续言下去,只默默享烟,眯眼望住罗生生,呼出了一室白茫茫的瘴气。 “他犯什么罪了?为什么会被纪委抓去。” “这事……我建议你该去问问你的老情人——宋远哲。去问他到底发什么疯,要把念樟逼到这种境地?抢个女人而已,何必置人于死地呢……你说对不对,小罗?” 闻言,罗生生怔住,骤然丧失了言语。 本性难移 临近中午,宋远哲收到条罗生生的短信,来信只有五个字,问他“下午有空吗?”。 彼时,他正在沉家客堂里等着沉新玥下楼,枯坐已有半个钟,最是耐心殆尽,百无聊赖的时候。 然而见了手机弹出的通知,这男人表情却无甚触动,只嘴角露了些讥诮,都没点开细看,就直接左划摁了删除,更别提回复。 “你来做什么?” 问话出自沉新玥,她见来客是宋远哲,原本轻快的步伐顿住,定身在梯口,扶着栏杆踟蹰不敢往前,语气满是讶异。 “我听闻到些风声,心急就过来了。” 心急? “啊?风声?什么风声?你这人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云里雾里?” 就在女孩歪头,心思愈加不解时,本在沙发静坐的男人,蓦地将来电震动的手机,藏进裤袋,收腿站稳后,慢条斯理又颇具压迫感地,缓步朝楼梯的方向走近。 沉新玥皱眉垂目,见地上黑影渐大,不禁吞口唾沫,默默向上又退回一步。 也不知在怕他些什么。 “沉林溪倒是不让你闲着,一有风吹草动,就急着给你找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沉家是有多想嫁女?呵……” 两会期间,沉林溪都需扎根在北京,不会现身宅邸。所以宋远哲便失了往常待人的虚礼,按照自己本性,直呼其名,根本没有任何出于对长辈的尊敬。 这男人最后的笑十分冷峭,于嘲弄中带有丝愠怒,结合他称谓上的傲慢,听来实在让人胆颤。 “我是否恨嫁,和你宋远哲有什么关系?没记错……前几天还是你和我提的分开,自己忘了吗?” “是你会错意,我当时只不过心情不佳,话说重了些,实际并没有那层意思。” 听他态度大转,不假思索地同自己诡辩,沉新玥禁不住快眨了几下双眼,逻辑一时没跟上耳力,促使她的神情突生出股木讷,愣是哑然了半刻。 无可否认,人类常有败给贱格的时候,就比如当下——沉新玥明知复合很没出息,但宋远哲这遭兴师问罪地找过来,又隐隐给她点上了簇心火,让这姑娘止不住有了些重燃的期盼,一下把好不容易被罗生生治愈好的心情,和这些天来建立的防御,又给通通推翻。 不过想来也是,除非不喜抑或不爱,否则理智和权衡,这种反人性、反本能的思考模式,在情感处理上,应当很难会比感性先至。 “那就是冷暴力咯?这样说来,为了及时止损,你不分,我也得分啊!又不是受虐狂,干嘛留这样的男朋友来折磨自己?” 女孩撇头,说到最后,气息逐渐变弱,也没再敢用正眼看向对方,虽然她的表述很是坚决,却怎么听……都更像是种埋怨似的娇嗔。 “下次不会了,我知道你找她谈过,那应该多少也有了解,我和这个前任分得并不好看。你当天那么刺探,类似做着伤口撒盐的事,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脸的。” “这不正好说明你还喜欢她……我可不是甘愿当别人退而求其次的个性。” 沉新玥嘟嘴,瞪了他眼,目光正好被宋远哲捕捉,对方见状只笑了笑,却没在放心上。 “毕竟年数摆在那里,你说没点余情,肯定不切实际。但要是换位思考,如果你在非洲的那个前男友现在回来找你,我说不定……也会变成被退而求次的货色——” “哎呀!”男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前给急迫打断:“都多远的人了,你提他干嘛!” “呵,你要真不介意,我提一提又何妨?说白了,是人总有过去,太在意了,于人于己都是种折磨,远没有向前看来得洒脱,你说对不对……新玥?” 这话是罗生生教他的,如今他活学活用,拿来教向别的女人,说得情真意切,倒是一点也没带含糊。 比段位,沉新玥是远不如宋远哲高杆的。 这还没几个来回,她就被对方给牵着鼻子,环环相扣地,绕进了不断自证的漩涡里,并且全然没有感知。 宋远哲末尾的诘问,看似开解,实则还是为了扎心。其间他不光言语攻坚,动作也不懈怠,眼神一直定睛注视着她,营造出种分外真诚的假象;听闻女孩沉默良久,便伸手将她牵握捏牢,撩拨着用拇指摩挲虎口,嘟嘟囔囔地开口: “你爸安排的人一看就不懂体贴,今日大阳天,还约你出去高尔夫,不嫌晒吗?” “你怎么知道他约我,是去打高尔夫?” 被警觉拉回神智,沉新玥倏地抽手,指他鼻尖,疑惑问道。 “司机备车时,往后箱放了套球杆,我等你时看见了。” “呃……你居然来了这么久吗?”女孩捂嘴,她记得备车应是半小时前吩咐的事情:“怎么也不晓得喊人上楼叫我。” “我是怕还没见面,就被你随口差人遣走,白来一趟罢了。” “你心眼子也太多了点吧!再说,我可不是这么不讲情面的人,来都来了……” “那既然来都来了,顺道一起吃个午饭,应当不也算过分吧?” “宋远哲,你别得寸进尺!” 随这句话落,紧接着,“啪”地一声脆掌,便结结实实打在了宋远哲的侧肩。 这男人当前站在阶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被她击打后,配合着屈腿的动作,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往后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所幸沉新玥及时捞住了他,才没酿出糗祸。 “你怎么——啊!别抱我啊……” “还气吗?” 宋远哲反客为主,回稳后立刻展臂将人环紧,倾身轧向她,放低嗓音,将鼻息喷薄,吹热了女孩耳后。 沉新玥这下是真的败阵,嘴上说着拒绝,双手却将男人风衣后背的面料,给硬是揪扯出了两团衣褶,用个不舍松开的回抱,无声给予了答复。 两人其后就这么无言相拥了半晌,沉新玥的面色逐渐自挣扎变作平和,临到后来,甚至还延伸出了几许失而复得的开怀。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脑后,男人初始携带的笑靥,却在同个过程中不断沉降,最终落回冷冷冽冽的视感,让人琢磨不透他本心里的真实情绪,到底是乐忧几何? 又对沉新玥其人,究竟喜恶多少…… 重修旧好后,宋远哲便死皮赖脸地,在沉家吃过顿午饭不说,还一直待到了下午。 沉新玥原本还有犹豫,但在男人的不懈怂恿下,终是选择叛逆一回,大胆放鸽,忤逆自己父亲的期许,推去了原定和另位男士的高尔夫约会,转而跟随宋远哲去往宋宅观赏藏车,不怕死地任由他载上自己,决心去体验一把纵心飞驰的乐趣。 车的方面,宋远哲绝对算得上个行家。 挑拣时,出于安全和体感考量,这男人没选那些操控性过强的型号,只挑了辆底盘调教过硬的莲花——想它乘感不差,外观漂亮,路上也少见…… 拿来哄女人正好。 除去上回在悉尼,和罗生生啼笑皆非的那次,这回应是当年车祸过后,他第一次重新坐进驾驶位,触摸到自己旧车的方向盘,通过踩放离合,来操控发动机与排气的轰鸣…… 不同于往昔被魔障占据头脑的畏惧,自与罗生生分离,现今的宋远哲,似乎又找回了些过去生死看破的胆气,和人间无谓的看淡。 “林助理呢?他今天怎么没跟着?” 他们从宋家绕湖出发,一路飙行至高架,却突遇上场拥堵。 沉新玥怀里捧着束新花,无聊之际,转头看见男人支肘出神,眉眼微蹙的样子,以为是他因堵车起了不耐,便又自作聪明地没话找话起来,问了声林瑜的动向。 她以为,宋远哲是故意支开旁人为来和她约会的,但实际上…… “他有别的事在忙。” “哦?看来那事还挺急的,害他都抽不出空,要你亲自上阵来当司机呢!” 语气娇滴滴,暗藏了几许被他特殊对待的得意。 宋远哲听后,大概是思绪飘远的缘故,并没有给出太积极的回应,反而眉头深锁更紧,掏出手机借着看时间的由头,稍带着瞥了眼消息通知里的内容。 直到瞧见罗生生仍在不断滋扰,还有她最近发来的几条寻他短信,他才放心舒展开表情,幽幽带笑着,回了身侧这句—— “是挺急的。” 犯贱 入夜,食完晚饭,宋远哲便载着沉新玥,打道归家。 因为路远,到抵沉府,已是九点过半。 下车分别时,看得出女孩有些不舍,一直在门口不断叮咛,要宋远哲路上小心,车轱辘话变着法子来回嘱咐,拖泥带水、磨磨蹭蹭地,偏偏就是不肯放人。 临到末尾,大约发觉已聊无可聊,她才终于壮起胆,决心把意图说开: “让你一个人开车回去,仔细想想,还是太危险了点……远哲,你要是不介意,我爸妈今晚都不在,家里房间也多,其实…嗯…其实…留宿也没关系的。” 留人过夜,于孤男寡女来说,算种极其暧昧的请求,基本和“上楼喝杯咖啡”等同效用,具体暗指什么,即便没有挑明,听者也能会意。 “你爸是不在,但免不了有人告状,到时拉我印象分,以后多半就没什么前景可谈了……还是下次吧,下次我来安排,挑个风景好的地方,没家中这些被窥伺的烦恼,做起来也更开心和放肆一些。” 沉新玥没料到他会答复地如此直白,毫不避讳地点破她的心思,一点也没顾及含蓄,害她没能掩藏住羞怯,双颊顿时变成两团酡红。 “做什么做?我好心让你留宿,你想哪儿去了!” “哦?原来只是留宿……”男人撇嘴,垂下眼睑,佯装出副沮丧的样子:“那就没意思了。” 语气恹恹。 “哎哟,你脑子和嘴巴怎么这么花擦擦!真是讨厌死了!”女孩见他有心和自己调情,不禁抿嘴憋笑,抱花后退一步,再故作嫌弃地继续开口:“好啦,不磨你了,既然觉得没意思,就早点回吧。路上记得慢些开,多注意周围路况,知道了吗?” “知道的,我会注意。” “轰——” 钥匙转动,引擎炸响。 就在宋远哲侧身欲调节档把的间隙,出人意料地,一片温润湿濡趁机贴上了他的前额,教他动作倏忽停滞,半天都没见有任何下文。 沉新玥的这个吻,虽然来得突然,但落得小心。 其中没有掺杂几多撩拨的深意,更多是出于本心里对他的欢喜…… 因此触感青涩,饱含着少女才会有的纯情。 “唔嗯——” 只是可惜了—— 羊入虎口,未经洗礼的清纯,终究敌不过情场辣手的血腥。 宋远哲察觉她要离身,反应迅速,于双目微眯间,立刻将安全带的插扣按开,死死掐住女人正在抬起的后颈,探身向前,蛮横地撬开唇瓣,回了她个攻击性极强的长吻…… 既热烈,又窒息。 沉新玥后程里,头脑几乎快要被他给搅到了迷晕,换气放嘴后,心绪还一直陷在交缠的余味里,满心期待着,他能再来同她继续。 只可惜,宋远哲不过猝然兴起,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当感知男人意欲松手,这姑娘立马魂魄一紧,想也没想,完全不顾矜持地抓停了他泄劲的肘腕,细喘着问出这句: “嗯……真的……不进去吗?” 女孩的嗓音被压成缕细丝,有种故作成熟,略显矫揉的媚态。 她的话语暧昧,也不明说是要进去哪里。知道的,当是沉家,不知道的…… 还以为她是在喻指着自己的身体,双关尔尔。 宋远哲听言,觉得幼稚,便无声笑了记,抬手替她温柔地别起鬓发,再腕上施力,去意坚决地将她推远自己,令态度于冷热间交替,煎熬着人心。 “今天真的不行,我后夜还约了别人谈事,推脱不掉。” “什么人?半夜都不放过你……” 沉新玥表情皱缩,音调忽地拔高,明显是有些怀疑和不大高兴。 然而宋远哲看在眼里,却无甚在意,只微挑了下眉头,借用系回安全带的动作当成掩护,淡淡回道: “是个很重要的人,最近宋氏出了点事,要找她商量些对策。” 说完这句,男人也没再多加解释,切换好档位,直接朝后挥手,赠了句“早点休息”便扬长而去,未给对方任何拖延的契机。 后视镜里,沉新玥在台阶前站定的人影,越变越小。 宋远哲稍瞥了眼,大概是觉到无趣,待开出段距离,确认她再看不清车内动静,便抬手扭镜,偏过些角度,提前一个路口转向,彻底把沉新玥从自己的视野里,给做了抛弃—— 这下可好,男人吁出口气,终于不用每次看路,都要害他对上这个不怎么讨喜的角色,平白惹他烦心。 胸口内袋的绢帕被抽出,男人惯性拿它,擦了擦接吻过后,有些靡乱的唇周。 擦完取下粗看,丝织暗纹的素底上,赫然沾了几处淡红,像是女人口脂的痕迹,略显着油腻。 随一声轻“啧”,男人皱脸,将手帕扔开,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颇具嫌弃。 “麻烦。” 他对镜抬起下颚,抹唇抱怨道。 回去的路途,宋远哲车行很快,但凡遇到红灯,几乎都是猛冲般的急停。 也不知火烧火燎地,到底是要奔忙着见谁? 手机在接近市区时,弹出条新的通知,是林瑜的来信,内容简单,只有“布置好了”四字,没头没尾,亦未言明具体布置了些什么。 “知道了,你回去吧。” 不过宋远哲也并非酷爱细问的个性,潦草回复掉句语音,就算放了对过休息,没再过多盘剥林瑜的精力。 罗生生中途也穿插着,打来过几通电话,他照旧全数没接。 “?” 最后对面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又身处怎样的境地,单单发来一个问号,连字也懒得打,可说是相当无语。 又个红灯将车迫停,秒数奇长。 宋远哲再度拿起手机,见信不禁嗤笑了声,却没选择不理,而是姿态悠哉地后靠向椅背,闲闲打下一句: “在开车,见面聊。” “??” 因为只打符号,罗生生回得极快,意思大概是对他开车这事,双倍的不解和无语。 以前两人吵架,这女人千奇百怪的招式,宋远哲没少领教过,所以尽管语焉不详,只字不提,他也能瞬间将她暗藏的表意看懂。 如果说……把罗生生当成是门学问,宋远哲自觉在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能比他的答分更高。 联想到这层,这男人嘴角莫名勾起,竟自我攻略出了几分开心。 他捧住手机斟酌了会儿字句,余光扫过车前,见红色的读秒还长,便又随手打下一句: “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 “想吃什么都行。” “不想。到底几点?哪里见面?你说清楚。” 此时红灯转绿,宋远哲浅笑着收回手机,熄灭屏幕,没答她的这些疑问。 这辆莲花是部敞篷的小跑,设计老派,顶篷一旦靠手工卷开,就很难再铺回盖没。 男人踩下油门前,抬首望了眼天。 车外,是北方春晴的夜空,一派澄明。 按农历算,今日应为正月的廿五,悬天残月形似把弯勾,和八年前在澳洲看见的,好像也并无多少差别。 宋远哲记忆里,那晚也是个农历的月尾,弦月和晚星从南岸跟随到北岸,罗生生就坐在副驾,像只没见过世面的呆鹅,聒噪了他一路。 往事浮现,他蓦然转头,望向了身侧的空位。 心想—— 当时让人腻烦的事情,不料如今却变成了怀念。 这人呐…… 果然是贱。 生日(上) 罗生生遵循医嘱,按剂量服下配药。 起效后,小腹偶有坠痛,迭加着情绪上的焦虑,让她就像在黄梅天里生了场热瘟,浑身都是连绵细密,又难以纾解的难受。 宫外孕这种毛病,会引出很强的生理反应,让人有想吐又吐不出的恶心感。以前未确诊时,罗生生当是普通的妊娠症状,也没太在意,曾抠过几次喉管催吐,每当呕出胆汁,体感就会和缓稍许。 现在判定结果是异位着床,那用医生的话讲,她的子宫已经变成颗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再经不起任何器脏上的过度刺激和反复折腾。 于是尽管难捱,罗生生也只得忍耐,不敢再用旧法来分散痛楚,生怕饮鸩止渴后,别一不小心,没把死男人救出来,自己反倒先他去了极乐。 真这样的话…… 那就太不值当了。 又不是活在欧亨利的,她的牺牲精神,暂且还到不了这个份上。 “呵” 发觉身处此番情境,自己居然仍有心揶揄,罗生生对着洗手台前的镜面,不禁苦中作乐般地扯起了嘴角。 镜中的她,勉强算作在笑,然而眼里无光,面色也差,看来却是比哭……还要颓丧。 今早在新光的时候,张晚迪曾有提及,说程念樟是10号早上七点进的纪委,照理只是配合调查,没大问题的话,被约谈者基本没几个小时就能被释放出来,根本过不了夜。 但若审问时长达到上限,便是个极其不妙的信号,大概率是被查出了一些牵连,凶多吉少。 对方嘴里所谓的上限,满打满算,正好两天。 定论应该就在明早,无事,或有事,按白天听闻的风声,取决于宋远哲手里到底藏有多少证据,又掌握了多少筹码。筹码多的话,就算这次侥幸被放了出来,他也照样能用类似方法,将程念樟再给反复送回进去。 宋远哲嘛,玩人,是他的强项。 以前不过是用点私刑,现在他有了权柄,玩法自然也随之变作高级—— 国器私用,得亏他想得出来。 实际上,罗生生并不清楚宋远哲和程念樟之间,那些深刻又复杂的利益纠葛,她光听张晚迪臆断,说今次是为抢女人才闹得这出,点她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诱导着,现在只有她来出马,才能劝得动宋远哲收手云云…… 话里话外,都是在劝罗生生献身作祭的意涵。 实在是老派又可笑。 不过罗生生虽然对这些不全尽信,也自觉不会去受张晚迪这种不怀好意者的教唆,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死马当活马医,至少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最不济,拿肚子里死胎,诓骗是宋远哲的子嗣,和他交换程念樟自由,其实…… 倒也不失为种可行的买卖。 夜渐深,窗外天色突变,开始出现大片积云,似是有急风携雷带雨而来,照这态势,看样子,明朝大概率轮不上个好天。 罗生生对镜化妆时,手机里收到条蔺安娴的微信,内容是祝她生日快乐,附带送了个红包,上面写着“希望女儿越来越好”。 澳洲比国内要快两个小时,已经过了零点,按着那头的时间算,罗生生确实又长了一岁。 忽而想掉泪,但这姑娘忍住了,随手发个大笑的表情包过去,接句“谢谢妈妈(飞吻表情)”,未在字里行间,泄露出任何端倪。 “最近好不好?妈妈想你了(微笑表情)” 蔺安娴这句回得很快,应是早就打完了字,看女儿正在编辑,便贴心地迟迟没发。 鼻酸倏地一下上涌。 罗生生抬手捂住口鼻,还是没忍住,眼泪“哒哒”下落,砸湿了台面。 “都挺好的!(大笑表情)(害羞表情)” “那就好,阿东呢?他怎么样?忙不忙?(捂嘴笑表情)有没有说好给你过生日?” “他么老样子,忙的。最近有工作在外地,要明天回来。” “喔唷!我们囡囡不得了,找了个大忙人给我当女婿(捂嘴笑表情)” “嘻嘻” “好了,妈妈不多烦你,你那边应该也挺晚了,早点休息。明天阿东回来,记得和他吃碗长寿面,别忘了。” “(收到表情)” 就在母女俩谈天结束的当口,手机“叮咚”,顶端跳出个弹窗,是宋远哲发来的信息,问她怀孕能不能吃生肉,说是找了家日料,有野生的金枪鱼肉刺身,招牌菜是取大脂配淡雪盐和松露,口感很嫩。 罗生生收信后,联想割烹的画面,脑里闪现刀俎划开鱼生的慢放,胃中不禁又袭来了一阵恶心。 “在哪里?发我地址,我过去找你。” 但她没敢生出异议,吃什么并不重要,她只想快点把事情了结。 对面收到消息后,直接甩了个定位过来,罗生生点开放大,指尖瞬时冰凉。 他就在观棠。 3幢。 “咚咚” 房门骤响。 “啪!” 女孩被吓得不轻,一下缩手扔开了手机,整个人腾地从座椅上站起,连连后退着,就像穿进了希区柯克的电影,顿时将她的神经质催发到了极致——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照旧是两下一顿,两下一顿。 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罗生生深吸口气,再长长吐出,借由吐纳调整了会儿心绪。 待稍稍平稳之后,她默默看向镜中的自己,发现妆面还是过于苍白,便于手抖间拿起支口红,旋出膏体点上唇瓣,企图用这种掩耳盗铃的修饰,来给面孔增添些血色,不至于出门吓到别人。 透过猫眼朝外看去,宋远哲此刻空身站着,姿态略有畸变,他低垂着头脑,看不真切面容,也分辨不出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糟糕。 “咚咚” 又再两下。 “生生,我知道你在,开门吧。” 生日(中) 房门打开。 两个人忽地罩面,先是阵沉默,罗生生松紧了几下门把,从始至终都将门虚掩着,只肯漏出半身,防备心甚重。 “不是说去吃日料吗……怎么又过来了?” 她问时,稍再外推了点门缝,声音细弱。 “来接你。”宋远哲歪头笑笑,面露出痞色,答得亦很是无谓:“收拾好了吗?好了就出发。你也不用这么战战兢兢,我不会硬闯进去。况且,你还怀着身孕,我就算有心想做,又能做得了些什么?” “我没战战兢兢,就正常反应而已……你要接我去哪家店?太远我可不去。” 罗生生虽在话里对他做了反驳,但姿态照旧没有放松,依旧是副戒备深重的样子,没见有任何亲近的可能。 男人扯了扯嘴角,将视线落在她手上握把愈紧的动作,停顿后,再缓缓向上,一路轻扫,直至看到她半隐半露的面容。 “不远,就在附近,没几步路。” “那可以。” 答应完毕,罗生生吸入口室外寒凉的空气,壮大些胆量,方才跨步走了出去。 宋远哲见她出来,顺势退开半步,抱胸侧倚着边柜,一面垂眸看她换鞋,一面闲聊般开口: “你好像又瘦不少,前几次碰面我就发现了,不过当时怕你嫌我话多,特意忍住没讲,怎么?看你老是想吐,是孕期反应太大的缘故?” “你找的那家公立医院,平时人进人出,医生应该也不会对你几多上心。要不要我来出面,重新安排个贴心点的地方产检?别怀个孩子,反倒遭老大罪,把自己身体搞坏……” 宋远哲眼里,她要为了程念樟那种人,吃这些孕苦…… 真是既蠢,又不值。 但他不会点破,没资格的人,说到关怀,就已然足够。 话到此处,他动了动身,指尖似是蹭到了些台面的积灰,搓捻之际,也不知联想起什么,这男人的唇线倏然间由上翘变作下抿,眉头也逐渐密蹙起来,面露不善。 这人近来端看好像沉稳了不少,实则脾性仍旧阴晴不定,还是过去那副老样子——变脸永远比翻书都快。 “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一样,总是派人跟踪我。”罗生生站直,背对他,嗫嚅着道出了一句牢骚:“想想就让人发毛……” “哦?哪里变态?我有吩咐过林瑜,不会打扰你和你的那些个社会关系,日常就在远处看看,算作照应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男人努嘴,语气越到话尾,就越是卑微,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被误解的委屈,在神情里掺进了几许可怜兮兮的质感,是故意在引她怜悯,好来给予自己安慰。 然而罗生生听后,并不为所动。 她只缄默着转身,快步越过这人,抬手摁了摁电梯下行的按钮,全程都没有接茬。 宋远哲瞳孔随她脚步移动,目光黏得又紧又牢,可偏偏在对方回首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又突生出了股畏怯,只能极不自然地闪躲,连带着身体姿态也变得不再松弛恣意,甚至还能明显教人看出局促。 “走吧,我好了。” 罗生生淡淡提醒。 “嗯。” “你是不是开了车?钥匙给我吧,老样子,我来载你。” “用不上开车。” “啊?什么意思?” 宋远哲还没来得及给出答复,电梯业已到站。 他们前后脚步入轿厢,罗生生刚要去摁一楼,却被臂长的男人给抢先下手,点亮了15层的按钮。 女孩当即有些傻眼,整个人登时讷住。 “你……你去15楼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 梯行很快,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到抵了15层的地界。 男人先她一步走出,回头见罗生生僵持不动,满脸都是懵然的神色,便趁势伸手,牵住她的掌心,把人给蛮横地拉了出来,再搂肩扯回自己身边。 因处同幢,这层的公摊与22楼相似,都是精装的鞋柜和储物用的壁橱,并未大改布局,差别不过多了些摆件挂画作为装饰,调整了头顶射灯的照向,用些微妙的变动,把块逼仄之地弄成为术馆艺廊…… 打眼望去,装修的品味卓绝,一看就是宋远哲精致到底的处事腔调。 鞋柜被男人轻摁弹开,里面没有日常备换的鞋履,只有两双室内绒拖,静静并躺在中央。 它们形态相同,颜色相对,尺码一大一小,是典型的情侣款式。 没人在旁伺候,宋远哲取出拖鞋,干脆自己躬身忍着痛下蹲,握住了罗生生的脚腕,服侍感极强地,想要替她来将外鞋给换脱。 罗生生快要吓死了——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一瞬愣神过后,恢复清醒的罗生生赶忙用尽全力,抽回了被抓的小腿。惯性作用下,她整个人不禁脚步踉跄,往后连连退却,直至撞上边墙:“宋远哲,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谈事情,我要在外面,你懂我意思吗?在外面……有其他人的地方,就算……就算是林瑜也好,总之我接受不了和你独处,会害怕——” “我有那么吓人吗?” 宋远哲原本半蹲着沉默,听她说害怕,忽而仰头,望住了身前。 问时,他将掌心撑住膝盖,揉捏两下,再艰难起身。这人长睫掩映下的垂眼,现时无力下耷着,神情就像只受伤的小兽,眉目里满载的,都是对她抗拒的哀怨,和恐惧的不解: “生生,你如果总这样对我,我真的会很难受。” 男人于话语间走近,步姿略有跛态。 “我知道你想谈什么,但屋子里有我准备了很久的惊喜,你要是连看都不看,又让我怎么能够相信,你是带着足够诚意……过来和我交换的呢?” 交换?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交换? “宋远哲,我劝你清醒一点。我哥哥已经死了,有了这个例证,我怎么可能傻到再拿自己当筹码,和你交换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你想多了,我今天找你并不是这个意思。” “嘭!” 手边的摆件,被男人随手抛摔,砸墙震碎。 “罗生生,这么多年走过,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也比谁都清楚——”话语顿挫,宋远哲略略昂首,颌面随紧咬微动:“我向来耐心不多,脾气……也非常不好。” 这是句威胁,赤裸裸的。 罗生生听后,出于应激,缩肩瑟瑟着,偏头闭紧双眼,害怕到连看都不敢看他,更别提与之答话。 其实照惯例,发泄过后的宋远哲,心情常会有所和缓,而后很快变换态度,用主动认错,来恳求罗生生的体谅…… 但他今次,却并未如常。 反而垂眸睨了她会儿,面色里的冷感在其间逐渐凝聚,成就出一副凶相。大概是胸口淤堵着憋闷,他索性抬起手,将衬衫的二叁粒扣给轻解开来,而后俯身撑墙,把女人圈禁在怀,低头附耳,沉声低语道: “说什么都是为了罗熹?这话我最不爱听。” “要不要我告诉你,有多不爱听——” “就是比程念樟在电话另头直播操你……听来还要让人恶心!” 生日(下) 唾沫吞咽,耳内嗡鸣。 源源不断的恐惧,让罗生生丧失了几乎所有思考和应对的能力。 时间分秒顺转,她就这样一直维持着隐忍的姿态,同身前静默,抿嘴不发言语。 宋远哲凝神盯住女人侧脸,观察她许久。 齿关于此间被反复紧咬,男人撑墙的手掌,也因用力,泛出了稍许肉底的白青。 就在耐心快被耗尽的前刻,他不再压抑,双唇朝向罗生生的嘴侧移动,让自己略喘的鼻息自她耳畔行至颊面,喷薄着,烧灼出一路情绪感极强的热烫…… “别——” 察觉不妙的罗生生,当即出口拒绝。 却不料刚刚张嘴,下巴就被宋远哲给擒住,强硬地拧正掰向了自己,让她没法再靠偏头来逃避掉他的目光。 “唔嗯!” 对视的刹那,一记恶吻突袭。 不似来前与沉新玥玩的那些花腔,当下的宋远哲,已无心再在情事上,移用自己往昔驾轻就熟、虚伪糜烂的技巧;也不愿再去顾忌两人之间烂疮丛生的关系,和那些永远揭盖不去的伤疤。 去他妈的程念樟,滚他丫的罗熹。 现时现地,没有任何诱惑或者权衡的考量,他就是想吻她。 出于爱也好,占有欲也罢,或者纯粹的发泄都行……这男人全不在意,也根本不会拨冗去分析自己藏匿在此般行为里的动机。 就和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简单的道理—— 罗生生是他最最底层的生存需求,仅此而已。 “啪!” 然而激吻正将酣然,一记闷响的耳光,却突然甩在他左脸。 男人感知到了些皮肉上的辣痛,但他没太理会,只稍稍抬头,于喘息间,放罗生生换出口气,随即立马捉住她不及收起的右腕,强势摁扣着,死死钉在墙面。 “你放开——唔……” 女孩的喝止刚刚出口,就又被复回的落吻,给缄了喉。 宋远哲嘴里常有的薄荷凉意,伴着丝丝血腥,一下冲进口腔,连同这人身上香水的余调一起,全方位刺激着罗生生分外敏感的官能。 他当下的存在感太强了,不止于动作的强势,连同这些气味,还有彼此口津混合呼吸的声律……全都化作蚕丝,变作间无形的茧房,将她束缚。 好像总是这样…… 太无力了。 罗生生忆起过往,忽而滋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再拿不出刚才对峙时的那股倔强,继续与他负隅顽抗。 而宋远哲是没法共情的。 他并不理解罗生生放弃挣扎的根因,他只感到手下的肌骨逐渐放软,以为是她接纳自己的征兆,便暗喜着,也随她松缓动作,一改初始的蛮横,轻啄慢吮地,将态度切换成暧昧,逐渐迷醉在缱绻带来的愉悦,不可自拔。 中途,大概是情动使然,他将自己空余的右手伸到女人腰后,掌心施力,迫她朝前贴近自己,用场若有似无的蹭动,传递出下身欲望渐起的势头。 “生生……” 两人唇舌再度分开,额头抵住额头,男人下压嗓音,沉声唤了句罗生生的名字。 唤完他也没接后续,只又移唇亲了亲她侧脸,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你刚才说了……”发现出口止不住会哆嗦,罗生生咬放下唇,沉淀些情绪过后,方才垂眸接道:“说我正怀着孕,你是不会怎么样的。这话现在还作数的,对吧?” 宋远哲此时正埋首在她侧颈,闻言挑眉,默默停滞了下一步的亲昵。 他隔着布料,轻咬了口罗生生的肩肉。 “我说的鬼话,你也信?” 声音闷闷的。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言而无信的毛病。 “嘁!” 罗生生垂头,原本正在憋哭的表情,被他这下自损给倏地逗笑,苦丧立减不少。 不过估计是觉得这声笑太不合时宜,她又吸了吸鼻子,于重新抬首后,尽量克制着表情还有语气,正色与他道: “连孕妇都不放过,你还有没有人性?” “孕妇怎么了?理论上又不是不行。”男人起身,无谓地觑了身前一眼:“况且也不是我的孩子,要不是顾及伤身,我还巴不得你去堕掉,没了最好。”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孩子是你的呢?” 罗生生试探着反问。 本还准备同她戏耍赖皮的宋远哲,听言蓦地愣住,姿态不禁开始僵硬。 “你什么意思?” 半燃的欲望,被她这句设问给骤然浇熄,男人松开她,向后退开半步,眉宇不觉蹙拢着,却不见他常有的阴鸷或者厉色—— 反而更像是种胆怯。 “不会的,你在骗我。” 他故作笃定道。 “呵,瞧你吓得。呃……”心理刺激消退些后,生理上的不适便开始愈渐显露。罗生生小腹在话间突然坠胀,泛出绵密的长痛:“我们先不聊孩子——” 她难忍地“嘶”了一声,上身佝下些背,拿手挡住腰前,咬着牙转头望眼电梯的按钮,没做过多停留,又回首扫了眼宋远哲和他背后关紧的屋门。 也不知是琢磨透了什么,这姑娘蓦然认命般地叹出口气: “你刚才那样,弄得我很难受,真的,太折腾人了……其实我今天就想问你点事而已,不会耗费彼此太久。你看这样行不行,大家各退一步,你想我进去谈也可以,但要约法叁章,除了讲话,我不会陪你做其他任何逾矩的事情……这么说能应该听得懂吧?你看可以接受吗?” “是哪里觉得难受?” 宋远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见她不适,这人先木讷了会儿,待回过神后,手脚笨拙地上前想去搀扶,却被对方给一下推开。 “我没事,只要你不刺激我,很快就能好转。” “好的,不刺激你。” “那就开门吧,不是要给我看惊喜吗?” “哦,对……还有惊喜。” 男人听话转身,分心的关系,他的右脚没像平日那样注意控制力度,提腿时无觉慢了半拍,教他不禁趔趄,使得步态和走姿变得很是别扭,看着略略有些滑稽, 这栋置业的各项事宜,基本都是林瑜在托人操办,宋远哲几乎没有插手。就连新安的门锁,也没录入他的指纹。 只见男人触亮键盘后,也没抱怨麻烦,指尖轻动,十分顺手地按下了“19920312”这串数字,再点井号解锁。 “滴哩——” 锁扣轻弹,房门应声打开。 罗生生见状怔忡。 屋子里现时亮着暖黄的照灯,是林瑜走前,特意为他们留下的通明。 虽然格局相似,但这间客厅的装潢不像楼上程念樟那般偏好冷清,设计用了英式的风格,摆放进不少复刻的古董家具,全都按照罗生生英澳旧家的喜好,悉心做了布置。 从门口向里望去,有限的视野当中,还能看见靠窗的位置,移栽了盆一人半高的蓝花楹。 它就静置那里,仿若回到Paddington的那间次卧,从二楼小窗眺望出去的风景,细叶婆娑,树影绰绰地点缀着她目之所及的彼方…… 男人换鞋走进室内,简单逡巡,待验收满意,方才回身叫她: “生生?” 罗生生此刻正恍惚着,没有答他。 “为什么不进来?” “我吓到了。” “呵”宋远哲低笑,难掩得意:“都说是惊喜了,怎么样?这个生日礼物,还满意吗?” 相残(上) 六人位的木质餐桌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食盒。 里面盛装的,是“胧月”板长亲切的刺身,和一些炸物寿司之类的小菜。 宋远哲钦点的店家,想来用得肯定都是顶好的食材,吃口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然而罗生生落坐后,光是瞟了眼还在泌出血水的生牛粒,恶心感便迭加着心理阴影,让她反胃都来不及,哪还有闲心动筷。 “不爱吃吗?” 男人开了瓶白葡。 取杯时,他瞧罗生生正襟危坐,表情似有苦手,便散漫无心地问出了这句。 “我不饿,也不喜欢吃生肉。” “哦?”宋远哲狐疑:“你从前不是喜欢的?早年去关西,还特地拉我起个大早,拐去趟白浜,就为吃口新鲜的鱼生,怎么?不记得了吗?” 他记忆里,那时她是相当开心的。 和歌山的白浜市场每天都会有现捕的金枪鱼早拍,到了中午就是鱼肉鲜切的展示,彼时人群聚集哄闹,环境也纷乱喧杂,空气里还弥散着渔港特有的咸腥——应属宋远哲最反感的地界之一。 但罗生生似乎很是欢喜,她对新奇的东西总抱有极高的热情,也从不吝惜赞美,鱼肉吃到嘴里,他觉得不过只是鲜嫩罢了,这女人却能变着花儿地感喟,满口“哦一西”“哦一西”个没完…… 又傻,又拦不住有些可爱。 “人是会变的,过去爱吃的,不代表现在就还喜欢。” 这话既是在说食物,也在暗暗点人。 宋远哲听出来了,心跳忽然错拍的关系,让他手中倒酒的动作不禁一顿。 “那你现在爱吃什么?” “简单一点,清淡一点,温和一点的,总之和你的口味,应该是不太相衬。” “没关系,我跟着你来,往后改就是了。” 细长的脚杯里,酒液清澈,透出淡淡鹅黄。 罗生生没有拒酒,接过后浅抿着尝了尝味,佐餐的白葡大多会带点微酸,适口性很好,暂且算是帮她压下了些喉头欲呕的冲动。 “你别自说自话,我俩能有什么往后?” 女孩话毕,又再饮下大口,颇有些壮胆的嫌疑。 “生生,不要太认死理,万物总有变数,事在人为而已。”男人放下酒瓶,绕到身后,力度适中地替罗生生捏了捏肩颈,视线扫圈台面食物,忽而俯身凑她耳边,温言低语道:“既然不爱吃,那就不吃。我带你起身转转,再看看家里别处也好。” 他句尾说得是“家里”。 因为名下置业繁多,宋远哲提及住处,向来只讲地名不爱带指称,往常就连德宝湾都轮不上的待遇,今次却破天荒地,被他给用在了这间新屋头上。 “你……”罗生生因被瘆到,身体不住打出个激灵:“你买下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说了是生日礼物,买来当然是给你住的。” “我不要。” “呵。” 预料之中的答复。 宋远哲闻言只淡笑了声,没有同她争辩,手上改捏换拉,用极大的劲道,硬是把她从坐凳上强拎了起来。 知道反抗不过白耗力气,罗生生也没多做挣扎,初始踉跄几步后,便乖乖听话地任他牵着自己,在屋里走动了起来。 “这是衣帽间,时间紧的缘故,林瑜说工程上大动不了,所以没做加阔。你这人爱漂亮,以后要是东西装不够,我让他把次卧腾了出来,到时再改也不迟。” 房间大灯摁开后,内里衣橱的壁灯也随之点亮,各色应季的衫裙挂满半边,另半边陈列了十几个价值不菲的包袋;正中的矮柜,灯光直打向玻璃台面,珠宝和腕表的切面折射出火彩,更显出满室生辉的璀璨…… 男人肩靠着门框,抱胸下看向她,话毕静候了两秒,心想听她说句夸奖,或是骂句败家也行,总之他都爱听—— 然而罗生生除了初始惊讶了一下,全程神色都很平淡,只简单回了声“哦”,根本看不出有几多动容的迹象。 好是令人失望。 “往里就是卧室,照着你家风格来的,床做大了些。以前我去睡你房间,做的时候,好像不止一次怨过床小,可你偏就喜欢对着干,死也不愿意换。” 宋远哲忍住沮丧,话音落下后尝试伸了伸手,想去牵她往里再观赏一些细节。但罗生生反应机敏,对方还没来得及触碰到自己,她就先人一步,往后退开了不少距离。 “我不想进去,说了只谈正事的,你别老扯些有的没的,白白浪费大家时间。” 说时她攥了下自己裤腿的侧缝,握拳又松开,冥冥有些紧张。 “在我眼里这就是正事,比你那个要紧。” 因为不想提及程念樟的姓名,他便用“那个”做了指代,说话像个赌气的孩子,格外幼稚。 “房子我不会要的,就算装得再好,除了感动你自己,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谁说没有意义?” 宋远哲转身走到另边,打开房门。 那是间婴儿房,小床和玩具一应俱全,四边围绕是暖色的墙面,天花则嵌了星空状的吸顶,灯光忽闪忽闪,莫名教人感到股温馨。 待罗生生定睛看清内貌,她人整个就呆愣在了当场,四肢逐渐发凉,双唇微微张启着,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量。 “你现在拖着身孕,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 “一个人”三字被宋远哲咬了重音,语气也不再遮掩,听来全是他惯有的阴恻味道。 罗生生听后,眉眼急蹙,慌忙辩驳道: “程念樟也不会让我吃苦的!” “生生,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要不要我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 宋远哲昂首用掌心抹了把脸,呼出一气后,缓步朝她方向走近。 罗生生见地上人影渐大,一边离远,一边皱眉摇头道: “一个钱韦成还不够,你是要程念樟也跟着从世界上消失才开心吗?周五那场车祸是你做的对不对?那可是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呐!远哲,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啊?你知道吗?” “啧……又来套话这招。”男人脚步顿住,眼色倏忽转冷:“你是不是开了录音?” 语气里充斥着防备和拷问的森冷,了无温情。 “没有。” “手机拿出来。” “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啊!” 正犹豫着要否转身的罗生生,还没来得及决定下一步该作何反应,脖颈就突然被宋远哲给掐捏住,连同身体一起扯到了他的跟前。男人动作利落,将她压肩擒手摁向墙面,在体型和力道的悬殊下,让她完全失去了所有挣脱的余地和可能。 宋远哲在她身上摸索一阵,很快便找准位置,抽出了罗生生藏在裤袋里的手机。他将其单手执握着,拇指轻点,连输六个零解锁后,果然在屏幕的左上角,发现了“语音备忘录”运行缩起后的橙黄色小点。 他没猜错,罗生生刚才…… 确实是在录音。 “生生,你太让我失望了。” “嘭!” 手机砸地,发出声剧烈震响。 此时恰逢零点,窗外远山背后,亮起一簇试发的烟火,待它成功炸开后,接二连三的星花随之在暗夜里升空,与湖面对影着,缤纷绽放。 这是宋远哲送给罗生生的另一份惊喜,然而当下的他俩,却谁也抽不出心神,能去留意到这场发生于室外的美好。 “本来你让我别刺激你,有些话,我就忍住了没讲。但生生,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搞这些花招想设计害我。你说我没有人性,你呢?你有心吗?” “放开我……宋远哲!你放开我!” “想救程念樟?可笑。你当自己为他牺牲,他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别做梦了……程念樟到时至多只会当你是个不知好歹,被人随意拿捏的蠢货而已。连害死自己哥哥的仇人都辨识不出,还上赶着要嫁他,让他来处理后事,呵……罗生生,你说罗熹要是泉下有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相残(中) 新华街46号,四楼东间,此时正亮着两窗昏黄。 轮值的陈劲端了碗素面进屋,摆放在程念樟跟前,语气和缓地劝道: “吃点吧,这个张嘴没事的,又漏不出个啥,没必要搞绝食这套……而且再熬会儿就到4时,出去以后,你就算挂念起今天,想吃咱院里的这口,估计也难再吃到。” 这是句调笑,亦是个有收有放的问话技巧,意在攻破受审者的心理提防。 程念樟听闻后,没作理会,只淡淡看了眼手边正冒热气的碗口,突然联想起去往医院前,罗生生给自己做的红汤奥灶—— 印象中,那碗面的卖相,比桌上这份肯定是要好上不少的。只不过当时心里梗着别事,浑不吝地嗦了两下筷头,不知滋味地喝下口热汤,却愣是敷衍大过享受,到底没顾得上吃完。 就那几根细面,这男人原不当回事,未曾料想,最后竟会变成连日粒米未进的他,肚里仅剩的一点余粮。 “早知就心平气和吃完了它,指不定还能哄那女人多点开心,省掉些日后的旧账。” 程念樟如是后悔着,暗暗于心间自嘲。 运动量骤减的关系,男人腕上的老万国,因没法自然上弦,走时会偶有不准。 刚才听陈劲提起时间,他低头瞥了眼盘面里的指针,眼见离零点还有十来分钟,窗外忽尔爆亮,天际出现一片红紫,将男人坚毅侧脸,也快速染上了不断变幻的微光。 他转头看了看,方才知晓,原来这厢竟是遇着了场盛大的夜放。 “哪来的阔绰手笔,又不是什么节庆,挑在这时候点炮,真是吃饱了有够闲的。” 陈劲咽下口自己的夜宵,无心同边上做笔录的同事,调侃着说出这句。 对方闻言,瞥眼似在走神的程念樟,见他不像能撬开嘴的样子,便摁关录音笔,后仰着伸出个懒腰,闲闲回道: “中午吃饭,我听楼下城管的同事有聊起,是个姓林的过来做得备案,说给女朋友庆生用的,派头挺大。” “哦?这么大排场,底下得蹲多少消防?就为哄个女人开心……” 陈劲话到一半,手里夹菜的动作停住。 他现在被借调参与专项扫黑,连带有内部肃清的任务,对疑似贪腐或保护伞类事件,天然会有些职业敏感: “对方叫林什么?两会关头,各地都谨小慎微,况且安城还是重点关注对象,上头怎么会批下这种铺张?” “叫林瑜,双木林,王旁周公瑾的瑜,应该也就个代人办事的主。后山那块是私地,外加近郊不禁燃,实际他们想放就放,这遭还特意过来和城管打了招呼,做事已经算蛮讲规矩的了。” “林瑜?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哪里听过。” 陈劲撅嘴搓了搓下巴,那里有些新生的胡茬,摸上一楞一楞,是他连夜来,少眠无休的佐证。 就在他俩谈资耗尽,闲聊即将告末的当口,边上却冷不丁,突然插进了个干哑低沉的嗓音—— “林瑜是宋远哲的私人助理,宋远哲是宋毅的亲弟弟。” “啪哒!” 听闻程念樟蓦地主动开口,台上的录音笔,立马便被再度按下了开机。 两位警员反应敏锐,默契相觑后纷纷坐正,瞬间转换状态,神情严肃地,一同看向了身前这个倏尔颓唐的男人: “哦?你对他了解多少?可以的话,不妨和我们随口聊聊,讲讲宋家这对兄弟的轶事,如何?” “呵,没什么不可以的。” …… 观棠,15层。 此时,偌大的卧室,宋远哲正形姿慵懒地陷在榻椅,随手拿着个漆银的兔头摆件,漫无目的地把玩。 另一边床尾,罗生生则与他离远坐着,安谧而呆滞地低垂下头脑,将视线对在鞋尖,如座静思的雕塑,久久未有言语。 “想明白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捋一捋?” 男人浅笑,语气是得势后的轻佻。 罗生生听问,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我只信他亲口给我的解释。” “他”,指得是程念樟。 “哦?那就有些困难了,估计你短期应该是见不着他的。即便纪委肯放行,后头还有公安在紧巴巴地候着。故意杀人是大罪,那个姓卞的,理论上并没有作案动机,况且还是安保出身,怎么看……也不过就个买凶受雇的打手。擒贼擒王的道理大家都懂,按正常逻辑,你说警方现在,到底会认定谁,才是更有主使嫌疑的那个?” “你。” “嘁!”宋远哲一下没忍住,抛去摆件,扶上自己前额,不禁被她的幼稚和嘴硬逗笑:“生生,空口无凭,讲这种话是要拿出证据的,怎么?你手里有吗?” 她当然没有。 罗生生深吸口气,双手勉力支起些上身,五指微微捏紧,在柔软的被单上,自掌心发散,抓出了两摊不大不小的褶皱。 “你做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更厌恶、更害怕、更想逃跑而已。就算没了程念樟,我一个人也好,找别人搭伙过日子也罢,总之是不可能回你身边的。所以何必呢?为了件没指望的事,给自己平白造出那么多业障,真就不怕报应吗?” “怕什么报应?你都不要我了,活着也不过掰指头算日子而已,呵,没有一点意思……” 宋远哲说时捻动手指,垂眸看着,语气虽然散漫,却还是在话尾,泄露了稍许顾影自怜的底色,不似是句玩笑。 “那如果我答应和你过,你就可以放了他吗?” 放了他? 听言,男人倏地攥指,捏握成拳,眸光随她话落,登时变作犀利: “你要这么明着和我换牌,就更没意思了。” “不然呢?要想谈下去,总该给彼此点盼头吧?要是谁都像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话,我们还能聊些什么?什么也谈不拢的。” 罗生生说到这里,伸手捂住小腹,轻轻揉摁几下,试着舒缓了些突来的疼痛。 刚才被宋远哲打个措手不及后,罗生生的头脑便一直处在种懵怔当中,往事一桩接一桩地蹦跳出来,真真假假掺杂,什么仇啊爱啊,好像都一下变成为了虚渺,教人生徒耗。 但她不是喜欢自溺的人。 无论程念樟过去怎样,又是否真为洗仇用过那些陷害罗熹的手腕,“她是爱他的,她不想他从人间消失”这种想法,从没有在任意时刻,有过分毫的退让。 如此,明确了信念,罗生生便咬紧牙槽,暂且将杂绪屏退,默默给自己鼓了把劲,五指微曲着揪紧衣料,沉下气息继续开口道: “我看你刚才在门外的反应,应该只是派人在医院外做了盯梢,没和医生了解过我的具体情况。其实……嗯……其实……” 宋远哲坐正,视线轻移,不觉被她忍痛的动作和话里的支吾,给吸引走了注意。 “其实什么?” “嗯……我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你之前问是不是因为程念樟不想生养,所以才瞒着没讲。实际不是的,都是男人,他和你的想法没差太多,也怕我朝三暮四,总有一天会跳脱着想逃,于是就患得患失地,希冀拿个孩子当作镣铐,来把我给套牢……”说到这里,大概是想起了些旧事,罗生生不禁讪笑着吸了下鼻头,待抹掉泪后,又追加暗骂了一句:“呵,傻不愣登的。” 程念樟在印度时,曾夜半搂着她,聊起过些对孩子的畅想。 那死男人说,他更偏向要个女儿,漂亮一点,机灵一点的最好;要是像她,脾气作天作地,其实也无所谓,他生来就最吃这套…… 反正言之凿凿,讲得有鼻子有眼,就仿佛出去买菜,还能挑来拣去一样—— 说他不是痴傻,那又是什么? “既然他想要,你又何必藏着掖着?” 宋远哲不喜看她说起程念樟时的样子。 太刺眼了。 于是他未经细想就脱口了这句打断,嗓音里满是厉色,隐约还有些他绝不愿承认的艳羡与妒忌。 “因为怀上的时点尴尬呗,一月中旬时候中的奖,所以之前才一直憋着,没和程念樟明说。现在他这个名义上的爸爸就要被你送去坐牢了,孩子到底是引产还是保胎,这个决定……远哲,你说我又该找谁去帮忙定夺呢?” 罗生生说完笑看向窗边,表情在决绝中透着一丝惨然。 她已经没有筹码可以再推了,孩子,是今晚这场赌局当中,她能祭出的最后一张底牌—— 成败一举的事情,选无可选,退无可退。 宋远哲消化完话意,瞳孔无光地望了她会儿,神情有片刻讷讷,而后随一下深重的呼吸,整个人躬身前倾下去,支肘掩面,僵硬地坐着,沉吟良久。 “生生,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变得一点都不可爱。” “我本来就不可爱,之前都是装的,装成你喜欢的模样,成天装傻充愣、虚与委蛇的,净说些不想说的话,做些不爱做的事,还要忍着肮脏来和你上床……呵,实在是有够恶心人的。” “一边觉得恶心,一边还要留我孩子,不矛盾吗?” 男人问到句尾,语调愈走愈低,直到趋于冷冽,是他心起杀伐的写照。 只见他屈腿自榻上站起,行走间,容色沉郁地卸去袖扣,随手向墙边抛了过去。 终于靠近床尾,裤上的皮带被他利落抽解,如同执鞭向羊的少年,“啪”地一下,甩打在了罗生生手边空出的被榻床沿。 “啊!” 女孩捂耳惊叫,出于自保本能,反应过来后,她慌不择路地,立时就弹坐了起来,一心只想外逃。 然而两腿还没来得及站稳,双手便被对方给一把捉牢。 宋远哲当下抿嘴蔑视着,捏死她的腕骨,不顾手中挣扎,直将罗生生的整个上身强推后倒,待她完全陷进软床,便寻机跪压,跨腿骑坐着,将人像条死鱼般牢牢压制在自己身下。 “宋远哲!你要做什么?是要强奸我吗?” 男人提手解扣,不屑道: “呵,不然呢?” 相残(下) 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衣物扔却后,宋远哲直接掐捏住罗生生的细颈,拉长喉管,趁她不及合嘴的空隙,俯身便吻了下去。 有些性癖怪异的人,常会偏好用窒息来堆迭快感。 男人当下的这记封缄,技法娴熟,又力道深厚,并不似圈里生手,反倒操控地异常老辣,完全没给罗生生留存任何可供呼吸的余地。 她现时下身被禁锢,头颅又受困于他掌心,只剩双手还算自由。 可在几下胡乱的拍打过后,这姑娘的动作却渐行渐弱,脱力的关系,不得不改换成为拉扯,劲道随之绵软,直至趋近于虚无。 即便现下,两人的这场较量,胜负已定。 然而只要罗生生还残存着哪怕一丝反抗的迹象,宋远哲都不会有分毫手软,甚至还掐握地更紧,就算她面色通红也无松动,根本不见怜悯。 事实上,与罗生生的固有认知大相径庭,宋远哲其人,对待床事,本质并不像他平时表现或口述的那样,是个安于舒适、乐于享受的个性。 想也知道,光凭他眼高于顶的少爷脾气,怎么可能会有悉心照顾女方的闲情。 和别人做的时候,没了情感上的加持,这个对性爱早已乏腻的男人,通常是很难到抵地了高潮的。为垒砌快感,他往昔没少用过类似方法,靠折磨和凌虐,来获取欺压弱者后,另种层面上,生杀予夺的快意。 一切不过都是服务于刺激,且忠于刺激的手段。性,既可以是通往爱意的钥匙,也可以化身成暴君手中的权杖。 此刻不愿再掩盖本性的宋远哲,心中所想,已明显更偏向了后者。 “呲啦——” 强吻终结,罗生生张嘴还没来得及换上口整气,胸口衬衣的布料,便被对方给一下撕扯开来,纽扣随之崩溅,散落各处。 她今日内里只着了件吊带,宋远哲懒得替她脱卸,便抓捏住左乳,隔着布料,直接就朝顶端狠咬了下去。 激痛就此来袭,罗生生不禁仰头—— “啊!!!” 声色凄厉。 “宋远哲!我……”小腹的痛感在挣扎中愈演愈烈,让女孩面容迅速皱成为一团。她有一瞬曾想将实情都和盘托出,以求自保,但临到出口,还是忍吞了下去,决心再赌一把,赌宋远哲对亲缘仍有渴望,赌他对自己或许还有些余情未了:“这真的可能是你孩子……我没有骗你……没有骗你啊……” 没有骗? 男人听言,动作稍有一滞,但他旋即又冷峭地笑了笑,换首另边,拉下女孩吊带的领口直至胸下,恶狗般落下啃咬 “那就说句你还爱我,谎话也可以。” 松口后,宋远哲微昂起头,扬手帮她拨开凝汗后结缕的碎发,勾唇淡笑着,说出了这句。 玩笑似的,语气很是讥嘲。 “我……我还爱——啊!” 罗生生听话照做,没料还未言毕,发顶就被对方给猝然揪住,拉扯着向上,造出了头皮的一阵撕痛。 “让你骗说爱我,就副犹犹豫豫的死样,一帮起程念樟脱困,倒是伶牙俐齿地很,现编的谎话张口就来!呵,真当我傻吗?” 男人说完扔开她,坐直起身,随手扭解掉了裤扣。 这个动作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喻。 “你别,别这样,我没法做……”女孩见状大骇,支肘强撑起自己,开始竭尽全力地扭转、挣扎、拍打:“你放开我!放开我!不然我就报警!大不了同归于尽……这样就算程念樟进去了,你也一样逃不掉坐监——” “啪!” 耳光骤响。 罗生生被他不留情面的掌风,给一下扇懵,整个人就像被按下暂停,瞬息间没有了动静。 “报警?要我坐监?”男人嗤笑:“生生,我应该说过,让你别学你妈。这一下,是蔺安娴当年欠我的,我忍了八年,今天差不多也该到了你来替她还债的时候。” 他说这是她妈欠他的。 他说要她还债。 原来直到现在,他还不觉得,也不承认自己才是真正有错的那个。 呵…… “噼啪” 眼泪直坠,打湿了被面。 罗生生静静垂头,视线在眨动中,变得时而模糊,时而又很清晰,掉落的水渍在丝罩上星星点点地洇开,如同春雨坠地,化成为了一滩又一摊,豆大的暗影。 “你猜对了,孩子确实不是你的,刚才都是我为救程念樟,编来骗你的胡话……嘁!”经过半分沉默,这姑娘忽而低头挡嘴,有些神经质地发笑:“想也是的,谁要给个强奸犯生孩子啊。” 这世上…… 还属情人插刀,最是句句诛心,刀刀致命。 听言,宋远哲胸腔难忍震怒,有了刚才那下的先例,他也就没再有什么动粗的禁忌,无意识间再度挥手,眼看便要重新甩上她的面颊,却不知为何,这男人突然克制着,在半道束手,将五指捏放,迟迟未有下文。 隔过半晌—— “为什么不一样?” 他喉结大动,嗓音略略颤抖,似有欲要哽咽的势头。 对于他突兀的转变,罗生生颇感不解: “什么不一样?” “程念樟……为什么他和我不一样?他朝秦暮楚,你不介意;虚伪地利用你,把你当作蠢驴,你又说可以;现在我告诉你,他害惨了罗熹,你不止原谅,还要和我撕破脸皮,拿所谓的我的孩子来谈条件,全他妈还为得是救他……而我呢?我今天给你准备了这么多,心心念念了那么久,你却连看也不稀的多看一眼……生生,这样很不公平,你知道吗?” 原来是为这个…… 她当然知道。 但她并未与作答。 “你告诉我,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他程念樟做可以,到我这里就通通都变成了死刑?明明我才是更爱你的那个……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可以这样的,生生,这样真的太不公平……” 宋远哲此刻就像个受了委屈,撒娇要糖的孩子,瘪着嘴,泪红着眼,不断质问她,为何如此偏心。 他最恨偏心。 宋海峰是这样,罗生生也是这样。 好像自己永远是个落选的残次品,不值得被爱,也不值得被人欢喜。 那些唯一的、坚定的、弥久的关系或感情,那些别人轻易就能拥抱的满足,还有触手便可以企及的鲜活和美好…… 为什么? 为什么就像被命定的判词,给框死在了人生的界线外一样,只能看得见,却摸不着,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幸得到眷顾,降临在他的身上。 “因为我爱的是他不是你啊,多简单的道理。” 罗生生特意挑男人晃神的当口,给出了答案。她眼眶内当下有泪,却仍笑看向他,就像在看个傻瓜。 小腹已痛到麻木,身体也无剩几多力气。 她太累了,累到心想—— 索性就随他摆弄去吧…… 同宋远哲能讲什么道理? 讲不通的。 果不其然,和预想中的反应一样,当她这句话落,两人下身的衣料,便被这陷入盛怒的男人,给一下去除了干净。 已然放弃抵抗的罗生生,面色平静地上看,痴痴望住了头顶苍白的天花。 她能感受到异物刺入下体时的疼痛,撕裂中迭加着坠胀,好像比八年前还要更痛一点,但太久远了,她当下已记不太清过往,而且两者之间,也似乎并没有太多值得比较的意义。 身体在男人进出的律动间,变作艘摇船,眼前突然闪现了当时在飞机上,和他做爱时,透过舷窗看见的层云。 记忆里,它们好白啊…… 飘来飘去,自由自在的。 真好。 “生生?” 切换体位时,宋远哲拔出了性器,却久久都没有再进。 “嗯?” “血……”他摸了下她的腿间,举起沾染了赤色的手,神情懵然:“好多血。” 贵人 罗生生似乎正在经历一种很怪诞的体验—— 身体到处都是痛的,但偏偏就是没有办法痛到晕厥过去;能清楚地感知周遭正在发生些什么,却除了眨眼跟嘤咛,已再无力气,给出对方任何动作上的反应。 如果真要形容的话,大概与回光返照会有些相似。 就是实际人已濒死,魂魄还不舍人间,于是便一直教她保留着最后这点神识,全为消弭掉些执念。 和八年前的场景雷同,见红后,宋远哲到底没能再做下去,彼时整个人就讷讷着,只在床尾维持了会儿僵硬的站姿,神情木然。 他将垂眼下睨,呆看着被罩上的血水蔓延,就像咒怨里伽椰子出场时的黑洞一样,吞噬般扩散、变大;而自己硬挺的阴茎,则如同把捅过人的钝刀,明晃晃地杵在腿间,裹满了对方浓稠黏腻的浆血…… 情状恐怖,又恶心至极。 男人恍惚一阵,随后把视线对到别处,避开了刺激,便慢慢恢复如常,逐渐表现出了股异于常人的镇定。 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做了些清理,待拾掇好衣冠,又转身开始关切罗生生的体面,默默替她穿回长裤,拉上吊带,自衣橱里挑了件不薄不厚的开衫,悉心帮她系上纽扣……直到两人粗看起来,勉强能算得体,他才终于舍得将人从床上捞起来,前往送医。 罗生生印象里,宋远哲好像在自己哀求下,有试着打过急救。 但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对面接通后,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抿着嘴摁下挂断,转而改拨林瑜那头的号码,商量了些善后上的事宜,决心要送她去往宋氏名下的慈济。 慈济位处近郊,紧赶慢赶,离观棠少说也要半小时以上的车程。 他们会选在那里,更多还是为方便掩盖证据,以帮宋远哲扫除一些落罪上的隐患。 “别……别去太远……应该是孕囊破了……”罗生生虚弱地发声,在他们对话中途,强行插断道:“破了的话,医生说……说会死掉……” 死掉? 一个多月的胚胎而已,都还没有成型,哪那么容易闹出人命?不知内因的宋远哲,循着常识,当下并未把事情太往坏处延展。 他自信以为罗生生在指说的,是她肚里的这个孩子,认定她还陷在自设的骗局里,同他玩着骨肉连心的苦肉烂计: “哦?谁会死掉?” “我……”女孩揪他领口,身体再次因痛变作紧绷:“我会死的。” …… 之后发生的事情,因进展太乱、太快,罗生生就算头脑清醒,却也没办法将过程给捋地太顺。 她只记得自己被抱进一辆小车,座椅很低,材质也硬,不光磕得人皮肉难受,蜷腿的坐姿也别扭,而且每当宋远哲下脚油门,奇大的后坐力,还会让她忍不住想吐,煞是狼狈。 大概是被罗生生那句“死掉”造出了心理阴影,路上时候,这个男人总会时不时去摸她额头,借以求得一些心安。 只可惜手背轻触到的温度,一次比一次更冷,像是人在垂死边缘,不断失温的写照,反而愈加让他胆寒。 宋远哲适才惊醒,恍悟自己今晚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这人的臭毛病,说白了都是被惯出来的—— 闯了祸永远有人摆平,出了事也总能拉人垫背。把路径依赖刻进了骨髓,非要死到临头,才会心起后知后觉的懊悔。 但懊悔也没用,随便错手就毁人一生的事,他做得还少吗? 待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宋远哲就像突然变了个人,开始没头没脑,喋喋不休地讲起很多碎话意图吊她精神,翻来覆去还都是些过往许久的事,有的罗生生都差不多忘怀了,他却仍能将其中诸多细节,朝她一一复述个明白。 譬如有一年去挪威,她为拍摄极光,在特罗姆索的高坡上等候长曝,零下二叁十度的天气,站久后,一不小心就把四肢都给冻得老僵。 当时的宋远哲,腿还没坏,表面不情不愿地背她走回营地,实则当他望见地上两人的黑影,又总会莫名去想,要是那条路能长一些,长到没有尽头……就好了。 由于讲起北极,后程他还提了个计划,说是今年圣诞的旅行,预备带她一起去阿根廷,趁着永昼,坐上破冰船直接进发到南极。他说去年就已经订好了船票,还问她喜不喜欢企鹅?到时会不会怕冷?航行时久受不受得住寂寥云云。 总之什么都涉及到了,可就是死活不问她是否愿意。 讲来讲去,这人还是脱不了那副自说自话的秉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见有任何长进…… “谁要和他去了?想去就自己去,最好干脆冻死在那里,永远别再回来害人。” 罗生生听他絮叨时,如是腹诽着,默默赠了对方一句谶语。 他们最后去的医院,离观棠大概也就十来个红绿灯,叁四公里的距离,想来应该不是慈济,但临近昏迷的罗生生,也辨不清具体在哪,。 记忆里,男人抱她冲进急诊的时候,整个人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就把正在听诊的医生从别床抢走。就因为这出,他还和保安、护士,以及其他病人的家属拉扯出了好长一段。 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说话都不算客气,有人甚至还指他鼻头,直接骂了句流氓,责备他没有教养,不懂按规办事的基本道理。 按宋远哲当时的状态,根本听不进这些。 他目色一直盯在罗生生的身上,眼见她越来越没生气的动静,和越来越像沉尸的面色,急火攻心下,又开始撒他颐指气使的少爷脾气,不知悔改地,说他老婆要是有个叁长两短,现在拦他的人,全都得跟着陪葬。 后面也不知冲突是怎么解决的,反正罗生生休克前,耳朵里最后留下的,就全都是诸如此类,他和别人吵吵嚷嚷的声音。 真的是…… 烦死了。 3月12号的上午,程念樟如期结束审问。 因后续还有些流程要走,吴翯怕他觉到怠慢,便亲自过去做了接待,陪同这位大明星辗转各处,帮他省去了很多应对各部问询的麻烦。 按原定说法,程念樟从纪委这头解脱,应该还要再跑一趟公安,来配合钱韦成案的调查。 但出人意料地,就在吴翯送他过去的半途,警方却突然传递告知,说卞志恒已经找到并解除嫌疑,按目前掌握的证据线索,外加社会舆论方面的考量,会暂缓对程念樟的调查,并请他做好随时配合的准备。 大意就是没事了,各回各家即可。 “小程恭喜,你的嫌疑解除了。”吴翯彼时与程念樟同坐一车,见信后,这位领导浅笑着,自副驾回首,温言与他道了声祝贺:“不过别说,你还真是吉人天相,今个时点这么赶巧,不知道的,还当是不是有哪位贵人出手,在背后予你相助呢!” “没做过的事情,没有嫌疑才属正常。什么贵人不贵人的,吴组长倒是挺爱说笑。” 程念樟回他的语气十分平和,虽然俩人各自的话里都藏有机锋,却在谈吐间,并未见有什么拔剑对峙的苗头。 多还是出于立场上的攻防罢了,本质并不含喜恶。 “既然不用移交,那你的手机,我们也就不再代为保管了,赶紧联系亲友吧,通知他们事情有变,不要傻傻跑错了地方。” 程念樟的动向,小谢那头一直有让律师和纪委在保持着沟通。 工作室昨日提前得到消息,知他今朝会有周转,所以此刻大概率已安排了人手,正在公安局外等候。 吴翯这句全然是出于好意,考虑也多有周到,程念樟对人情的感知素来不差,接过手机时,面上淡淡回了个欣然的笑,表意感谢。 他将手机打开,无出意外,系统里积压的百来条未读提醒,纷纷翻跳而出,占据着整个屏幕。 程念樟没有精力去细看太多庞杂,而是直接打开微信,找到置顶,就匆忙点了进去。 刚刚摆脱失联状态的他,当下并没有太多部署的想法,而是只想给罗生生报句平安,说他一切安好,让她不必太过担心。 然而,当男人视线落定,逐条看清了她的来信,他屏幕上方欲要敲键的手,却蓦地顿住,微微震颤着,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成长教育 “醒了?” 罗生生半睁开眼,朦胧光影中,瞥见一个细瘦人影,闲散地坐在床边。对方身上有股清透的白花香气,发髻松挽着,姿态很是娴雅。 她以为这又是一轮梦魇,遂也没做搭理,偏头朝向另侧,闭上眼,作势便想重新睡去。 “抱歉,我昨天约你时,没想宋二行事这么辣手,当时只想他会念点旧情,听你多说两句而已。哎……”张晚迪掩嘴,勾唇叹出口气:“真是世事难料。” 她说完取刀,开始削起苹果,皮连不断。 齿刃刮过果肉,发出种沙沙的声响,在静室里细听,仿佛惊悚片的音效,让人心内发毛。 “宋远哲呢?”知不是梦,罗生生咬牙忍下战栗,抬手捏紧靠睡着的枕芯,蓦然发问:“他去哪了?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说话时,她的嗓音干哑,声调有些断续,教人分不清楚其间具体的情绪。 “哦?看来你还是关心自己老情人更多一些,出口先问宋二去向,倒也不关心关心念樟的周全。” “我管不了程念樟,我现在只想报警,让宋远哲去坐牢。” “嘁!”听言,张晚迪没忍住讪笑:“你啊……还是吃了年纪小的亏,思想过于天真。当这社会像电视里演得那么简单,报了警就会有人来给你匡扶正义?别傻了,想宋二坐牢,光凭一副莽劲可不行。” “怎么不行?你什么意思?” “他早上就飞新加坡走了,你当时麻醉的药劲没过,应该还不晓得这茬吧?” 走了? 这一下来得措手不及,罗生生听后顿时错愕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头: “他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坐边上等公安来抓吗?”张晚迪放下苹果,翘腿下看向她:“宋二这人,性格是鲁莽了点,但生他那位的脑子……可没他这么粗放。一早上的时间,够他们把该清理的都清理掉了,跑路是为免去问审的麻烦。你待他身边不少年数,怎么?这些基本操作,就从来没听宋二提起过?” 应是对这类事情已见多不怪,张晚迪出口的语气,犹如说家常般平淡。 言辞之间,对罗生生所受遭遇,她也并未表现出多少同性间本该有的怜惜,反而句意轻蔑,听着更像是种嘲讽,讽她没有见过“世面”。 罗生生听完皱眉,胸腔内上窜出一股欲要呕血的冲动,连带着小腹新切的刀口,也随之开始发疼。 “张晚迪,你今天特意过来就为和我说这些吗?你和宋远哲到底什么关系?昨天约我过去,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对不对?讲什么营救程念樟的鬼话……全他妈都是给我下套的狗屁!” 骂完,这姑娘支肘想把自己撑坐起来,但麻药的后劲加迭着伤口拉扯后的痛感,让她连着几次尝试,全部都以失败告终,不仅没有加添气势,反倒还徒增了不少尴尬。 “话不要说太难听,我也就个撮合的心思,谁知你俩最后会谈崩,闹成现在这样。说白了,主因还是你和宋二之间的问题,可别随随便便殃及无辜,牵扯到我这个外人头上。” 说这话时,张晚迪神色轻佻,满脸都是胜者才有的得意。 尾音落定后,她也没给罗生生回怼的机会,转头望眼窗外,瞥了下室外的天光: “看时间,念樟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实际我昨天那些话,也说不上是骗你,至少宋二在念樟这件事上,还算个挺讲信用的人。” 句行向末,女人音调渐低,沉沉间,透露出了稍许如释重负的欣慰。 想见,她是真的在为程念樟的获释而感到高兴。 “他……被放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卞志恒也找到了,在个外地小宾馆里捉住的,有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目前基本排除了嫌疑,所以连带着帮念樟也喘了口大气。” “呵……”闻说死男人没事,胸口大石下落,罗生生的呼吸瞬间急促,双唇微微张启,颤抖着开口:“什么时候找到的?” “昨晚快接近凌晨那段时间吧。办案细节警方保密工作很严,具体我也掐不准,总之应该不是今天。” “所以我猜的没错,你们确实是在虚晃一枪,就算我不去,宋远哲本来也有要放程念樟的打算,对不对?” “没什么虚晃不虚晃的,诱你过去,更多是想落个双保险而已。宋远哲这人你也晓得,阴晴不定,做事全看心情,实际我也很难分辨他给的承诺,临到关头,到底还能保有几分效用。” “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罗生生抿嘴,强忍下哭意:“难怪我昨晚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油盐不进,一点不肯松口。到头来,归根结底,还是我太高看了自己……” “是的,你确实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张晚迪听她话里藏着哭腔,也没照常理向她施予安慰,反而火上浇油地继续加补道:“所以我才说你吃了年纪小的亏嘛。而且昨天我也同你告诫过,外头的世界,可不是耍两下嘴皮子就能轻易蒙混过去的。社会、利益,还有人心,哪是像写话本那样,叁言两语就能讲明白,你推我挡就能过完招的?都已经动到了巡视组的层面,里头的复杂弯绕,你当是小情小爱就能解决的问题?” 说到这里,大概是真觉得可笑,张晚迪不禁低头停顿,从鼻腔漏出声嗤笑:“哼,小罗……实际你有没有想过,念樟做了宋毅这么多年的眼中钉,还能稳坐今天这个位置,让对方无处下手,仰靠得是什么?” “是……什么?” 瞧她懵懂,张晚迪挑眉淡淡道:“反正不会是你。” 听言,罗生生心神抽散,面容也跟着僵住,眼前就像竖起了块无形的镜面,忽而将她的幼稚、愚蠢,还有莽撞,通通临照了个清晰。 “你今天来,到底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既然宋二卖我面子放了念樟,那我也顺道卖他面子,过来讲清利害,劝你少做些傻事罢了。” 傻事? 话虽没有挑明,但罗生生听出来了,大意应是过来充当说客,让她打消报警追溯的念头。 “傻不傻总要做了才知道,你越是劝,就说明宋远哲越怕,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宋二也是为你好,万一惹急了傅云,可就不是掉个孩子,流点血能解决的事情。”张晚迪摇了摇头,蓦地俯身凑近,拢手挨到了她的耳边:“会要人命的……” “要谁的命?” “怎么?你哥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提起罗熹,往事一下翻涌,让罗生生如同被贴了符咒的僵尸,登时没了动静。 张晚迪见她僵住,低头弹了弹甲缝里的浮灰,顾自接道:“我看宋二对你用情挺深,估计傅云为拿捏他,暂时不会明着对你下手。所以自己想想身边还能死谁吧……顺道我也提醒你,这回念樟勉强算是逃过一劫。但莲山案的专项督导组,很明显已经嗅到苗头,确认要在星辰开展巡察工作。后面只要宋家兄弟有心,随便放点烟雾弹,就能再把念樟给送进纪委喝茶。这种情况发生的次数一旦多起来,人的心态就会被搞到乏累,疲于应付间,保不准会生出几次漏嘴的时候,你说对不对?” 又来这套…… “不要故技重施了,明明刚还说他有你这个靠山可做仰赖,现在又搬他出来做威胁我的筹码……同一个骗法,你觉得我会上两次当吗?” 罗生生承认自己是很天真,但她并非不够聪明。 吃一堑长一智,人会变得老辣,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记住教训。 “小姑娘,你当我多大本事啊?能和中央对着干?况且有的东西只可以用来换一次,我现在也很被动。要是你再搞些事情,指不定我还真得卷铺盖,和念樟去做亡命鸳鸯了呢!” 张晚迪讲到“亡命鸳鸯”,语气倏地娇俏,明明是句调侃,落到罗生生耳里,却比长剑还要扎心 “我说了,我管不着他,报不报警是我的事,程念樟会怎样,都是他自己种的业果,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我也就摊开来讲吧,但凡在这圈子有点头脸的人物,屁股都不干净,我相信光凭你知道的事情,大概就够念樟吃点牢饭的了,更何况还有你不知道的……而且不说念樟,你就想想,自己手里现在有什么证据能告宋二强奸?别怪姐姐没提醒你,等会儿记得查查自己名下账户,看是不是多出了百来万。拿人手短,收了这笔钱,事情性质可就难说了,至少舆论层面,你闹大以后,肯定是不会占理的。” 什么账户?什么百来万? 待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后,罗生生心下不禁一颤,当即眼色四扫,在床头柜上寻到了自己手机。 她抬手吃力地够了下,没够着,张晚迪见状,便帮忙替着取来,递到了她的手里。 手机应是被人动过,未读的消息很少,零星有几条程念樟的未接,间断着打来的,罗生生见后鼻头忽酸,但碍于旁人在侧,她硬是把哭劲给压了下去,转而点开短信。 顶端第一条就是个动账消息,她英国的账户,早上被转入了80多万英镑,对手方显示是宋远哲没错,未有附言。 “呵……”极大的讽刺感优先袭来,教她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随后这姑娘又立马咬住下唇,眨眼几下,噼啪开始掉泪:“绝,真绝。” “看明白了吧?和他们斗,你有什么胜算?法理舆论都占不上道的事,除了能发泄掉股情绪,你还能得到些什么?荡妇羞辱吗?被人拿着你和宋二的聊天记录,监控视频,经济往来大作文章,逐帧逐帧地观察,逐条逐条地分析,顺便再把你左右逢源的往事牵扯出来,说你本就是个不知检点的东西。那你到时拿什么辩驳?又该怎么去自证无错?小罗,别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有时候忍一忍,就能淌过去的事情,何必非要赌上自己下半辈子的人生?权衡利弊这块,念樟也算个过来人,你要是不肯听我劝,等会儿他来看你,倒不妨可以问问,问他当年又是怎么选的。” 这段话,太露骨,也太绝望。 被褥拉起,罗生生再忍不住,用它蒙住脑袋,掩耳盗铃似地遮挡起了自己的嚎啕哭相。 外头护士听闻不对,赶忙急匆匆小跑进来。 “这是做什么?病人术后要静养的,家属怎么这么不注意?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不是她家属。” 张晚迪瞧有外人,话毕直接起身,抚了抚下身略皱的衣褶,也没理护士责备,径直从地上拎起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轻放到了罗生生的床尾。 “小罗,今天是你生日,我也没时间准备什么礼物,这条裙子你昨天夸说好看,想是喜欢的,那我今朝就把它送你,望你——”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完这句,女人转腕看了眼表,对过时间,便跨步走出了病房。 门外走廊的尽头,有林瑜正在等候,他见对方步出,默默收起手里已被捏潮的长烟,朝她低声道了一句:“辛苦。” 语气疲累。 张晚迪没搭理他,脸上笑意渐退,转身背过时,甚至还能品出不少嫌恶的滋味。 “宋二知道她大着肚子吗?” 电梯里,两人并立,女人板起脸孔发问。 “知道的。” “谁的孩子?念樟的?” “送验了,目前还不清楚。” “不清楚?不清楚还搞这出?我劝你让宋远哲去看看脑子吧,神精病一个!” 梯门打开,林瑜将她恭敬相送,略略谈了些合同签署上的安排,最后还提议说,不日等宋远哲归国,会让自己老板当面给她请茶道谢。 张晚迪听后,不屑地翻个白眼,言明了拒绝。 待程念樟到达医院,天色已近将晚。 下午接到罗生生回电时,因他正被税务稽核缠住,脱不开身,于是便让小邹先过来,代着陪了会儿床。 男人进门时,房内气氛安逸,夕阳铺陈着照进,洒在罗生生熟睡的侧脸,情态酣然,莫名安抚了些他连日以来积攒出的负面情绪。 小邹抬首见人,下意识地想起身迎接,却被程念樟抵嘴示意噤声,不想他去把罗生生的好梦扰醒。 “睡多久了?” “没醒过。” 程念樟用口型作问,小邹亦无声作答。 男人走近后,拿眼神示意了屏退,室内便只留下了他和罗生生独处。 床头有个拆封的礼盒,迭放着一条丝缎绿裙,被用Cudius的织带,隔着雪梨纸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上面插有张小卡,书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小字。 程念樟初见不禁有丝愣怔,眉头蹙了蹙,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不过他反应不差,预感不对,立即合上盖子,把礼盒塞进床下,而后改换热粥放上,开始轻手轻脚地动作,盛出一碗放凉。 大概是窸窣动静太多,跑进了罗生生的耳朵。 “你怎么才来?” 只听她背对着,猝不及防开口,瓮声瓮气地,同他问出了这句。 盲 入夜后,安城下了场大雨。 过掉惊蛰,天气就是这样,乍雷伴着澍雨,一阵接着一阵,总是倏忽忽地来,再慢悠悠地走,留下满地湿稠的泥泞。 罗生生感知他来后,中途醒了半晌,勉强喝过几勺男人喂的咸粥,眉头挤弄,推辞不合胃口,便又掀被寐了过去。 其间,这姑娘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未述说,除了初始透露出些委屈,整体情绪上,还是疏离感要更加占据上风。 既便她惯爱拿乔,但这种表现,一点都不像她会有的脾性。 很反常。 “消息里说,等我回来再看,怎么今早突然做掉了手术?” 察觉异样,程念樟没像从前那样击打直球,反而改换绥靖,一面替她掖住被角,一面语气轻缓地问出了这句。 句意充斥懵懂,教罗生生听后,身体不由一僵。 “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程念樟接话很快,眼中弧光微闪,语气迫切。 他被问审的这段时间,安城的日月,早已换过了新天。 景隆为避风头,过境香港后,目前正在泰国安顿,算是泥菩萨一个,这几天奔忙地厉害,应该很难顾得上程念樟的周全。 此番眼线被剪,这男人便只能全靠自己来投石问路,淌水过河。 然而不巧,宋氏当下正处戒严——邱冠华人在北京,纵使有心,触手也鞭长莫及;宋毅则疲于应付巡察,对下一概命令不见,根本不透风声;其他高层,为表割席,也都是副避他惟恐不及的样态…… 说白了,现时的程念樟,就是个摸瞎的青盲,连公司内部消息都难打探,更别提去获知宋远哲的动向,和罗生生这头的各种遭罹。 就算他对事态隐约有些猜测,却也没那么神通,能在短时间内拼凑出整件事的全貌。 “呃,难道张……”罗生生讶异于他的无知,下意识脱口想提张晚迪,但恍然回过神,又立马改口道:“难道你不晓得去问问医生?” “这间病房是后换的,医护也轮值过一波,小邹白天去前台问询,都说不太清楚你送医时的状况。” 话毕,男人拉开椅凳,张腿坐下,伸手习惯性地搓进裤袋,想摸根烟来向嘴。 未料一掏到底,却只抓了把空。 待愣过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医院本就不应点火。 算上钱韦成出事那回,这该是他第二次在同件事上失态,这人心慌常不外显,但还是难逃小动作里败露出的端倪。 “昨晚又流血了,比周六那次还要严重一点,如果傻傻等你出来,估计我人已经没了。” 听她会有生命危险,程念樟乍然抬头,放置腿侧的左手,为克制震颤,一下攥指成拳,捏地死紧。 “什么叫……人已经没了?” “就是字面意思。你网上没查吗?宫外孕出血很危险的。”说到这里,罗生生忽而咬住下唇,失望地偏头,忍住泪看向窗外夜雨,小声嗫嚅道:“哦,我忘了,你很忙的。” 男人的表情定格。 “你别这样。”伴随求请,程念樟躬身前倾,双肘撑在腿面,将面容埋进了自己掌心,于几下深重的呼吸过后,方才重新开口:“你应该也有听说,这两天出了些非常棘手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让我几乎没有机会喘气。关于怀孕,之前没早发觉,现在又没能顾好你的周全……肯定是我做得不对。” 自话里能辨出,他确实处在种极度的疲累当中,语气虽然刻意隐忍,也认真道了歉意,但多多少少,还是没法藏住这男人的底层语意里,对爱人不够包容体恤的埋怨。 “要是觉得窒息,你就先回吧,我现在刚做完手术,又疼又累,也没办法给你提供太多情绪价值。” 说完这句,罗生生直接转身背过了他,用行动言明了态度。 她知道这样很作、很任性,也并非完全不能谅解程念樟目前的处境。只是情感中的包容者,似乎总会更容易被忽视、被裹挟,还有被伤害。 即使撇开有关宋远哲和张晚迪的那些晦涩不讲,光就身体来说,她也应是两人间更处难捱的那个才对,命都差点没了,哪还有回头再去安抚程念樟的道理? 百事哀里,要是谁都像他们,觉得自己是最哀的那个,那感情难免就会落进死局。 果不其然,室内由此,陷入了一派两相沉默的静谧。 窗外偶尔爆闪,紧接几秒,“轰隆隆”的春雷跟着炸响,让气氛增添出了不少环境带来的压抑。 也不知过去多久,床边有了两下凳脚起落的动静,随之是男人穿衣时布料的摩挲,和几下不明原因的叹息。 门扇在他步履暂停后被按下把手打开,“吱呀”一声,很快又重新落锁。 房外与刚才相比,“嗡嗡嗡”地,多起了不少人言的细碎,大家声量都很轻微,教人辨识不清,他们具体都在说些什么。大概这样交谈了几句过后,就是男人鞋跟触地,脚步渐行渐远的踢踏…… 哦,程念樟走了。 罗生生静听着一切,默默拉高被单,将布料的边缘压在眼下,吸干湿泪。 明明是她提的滚蛋,可他听话照做之后,这姑娘却反而觉到了失落。 手机此时恰好在台面震动两下,因为时机凑巧,罗生生以为是那死男人的来信,便也顾不上刀口撕疼,赶紧翻身捞起手机查看。 然而……大失所望。 是工作上的消息,大壮替人事传达,说程制片只会领导,给她批下了叁十天的小产假,顺道发了些有的没的,再嘘寒问暖一通,大意让她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归队云云。 罗生生见信后努了努嘴,似是不大领情。 实际她怕有蜚语,白天只请了五天的病休,未曾和单位提起过流产的事情。男人这种生物,好像都有自大的毛病,总会不来过问她的意见,去做些想当然是“为你好”的举动。 谁要他请假了! “好想骂骂他啊……其实,吵一架也不是不行。” 罗生生捧着手机,手里“哒哒”敲键,胡乱地回复了大壮几句,嘴里跟着手动,也是嘟嘟囔囔,说得却全是些数落程念樟的坏话。 后夜,雨势愈渐变大。 护士查房时,怕惊雷骇人,走前替她拉起了窗帘,同时随口问了句家属怎么不在。 对方刚才是有见到程念樟进来的,说这话,关怀有余,更多还是带了打探八卦的心思,眼色一闪一闪,让人略感不适。 罗生生防备心重,没理她的探询,转而绕到别处,问了些常规的病理问题,比如自己大概多久能摘尿管,什么时候可以下床,伤口会不会留疤之类。 就在两人交流的中途,房门再次打开。 护士因站位靠外,先罗生生转头,见到来人后,不禁抬手挡嘴,流露出副惊喜又讶异的神情。 推门一半的程念樟见状,亦是有些愣怔,只瞧他不太自在地挪手,往背后藏了藏,用另手指向床位,低声问道: “是她不舒服吗?” “哦哦,不是的,我们以为病人家属不在,就正常过来巡房问问需求。病人体质挺好的,恢复地也不错,正常3-5天应该就能出院,回家后再好好坐个小月子,基本就能排除掉大部分的后遗症……” 病床上,罗生生听这叽里咕噜的,禁不住歪头,诧异地盯向护士。 心想—— 刚还问一句才答一句的家伙,怎么见了死男人,就和打翻炼油桶似的,巴不得把肚子里能说的,全给往外倾倒出来。 “好的,辛苦你们了。” 程念樟听完颔首,将门再推大些,侧身站定着,握住把手不放。尽管语气和表情皆是温和,但身体语言却明晃晃地表达着“送客”两字。 “呃……程先生,冒昧问一下,您是病人的……?” “我是她爱人。” 估计是嫌对方没什么眼力见,男人答时,脸色立刻转冷,言语间流露出淡淡愠色,情态不似好惹。 这护士也是个胆大的,听闻他说“爱人”,浮夸地再度捂嘴,回头眨巴着瞥向了罗生生。 “那昨晚……”话到半路,她眼睛滴溜一转,忽而反应过来不该继续,又略略尴尬地看表,接着找补道:“我看时间挺晚了,病人早点休息吧,家属要是有什么需求,按铃或者去前台找我们都行。” “知道了。” 流程走完,这护士便赶忙收起笔,碎步小跑着走了出去。 程念樟望她背影,眸目半敛,眼神暗含犀利,不知是在考量着些什么。 “我以为你回去了……啊!怎么弄得一身湿?” 因视角被床帘遮挡,为看清他,罗生生只得撑床吃力地坐起,没想入目竟直接撞见了个雨人——程念樟当前,头顶全是结了缕的湿发,衬衫的布料几乎被水打到了透肉的状态,贴紧着胸腹,将身材暴露无余…… 看来起既落拓,又色气。 也难怪刚才那个护士会感惊诧—— 这场景,换谁,谁不眼呆? “下去透口气,抽了两支烟。” 见他关门走近,罗生生抿唇咽下唾沫,重新倒躺回了床铺。 “什么香烟这么厉害,雨里还能点着?” “呵。”男人听言低笑,笑完抽手,掀开肘间正在滴水的外套,露出左手提拿一路的纸盒:“找了几家都是打烊,就算开门,剩下的品类也不多,我让店家现做了一个,所以有点耽误。” 那是个八寸大小的奶油蛋糕,大概是准备匆忙的缘故,只在胚身上做了些简单的拉花,嵌进叁颗鲜草莓,卖相说不上多好,却也算不上是坏。 “我现在只能吃流食,吃不了蛋糕。” 罗生生眼里有泪,硬憋着不掉,朝他扫兴地怼出了这句。 “那我吃,你负责许愿就好。” “真老土,这年代谁还信这个?” “老土吗?” 男人坐下,解开衬衫的襟扣,随手脱卸掉,扔向另边。 罗生生看情形,以为他是想擦掉水迹,便指了指毛毯的方位给他。不料程念樟非但没有理会,反而掸开她手,俯身向床,捧住罗生生错愕呆滞的脸孔,低头浅吻了下去。 唇瓣点触又分离,两人额头相抵,鼻息交错间,他闭着眼,沉声问出了这句—— “昨晚是谁?” 熄灭 听问,罗生生不敢抬眼,睫毛轻颤着,牙关紧咬住内唇,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是宋远哲吗?” 男人追问。 罗生生前额磕点,算作了承认。 两颊掌心的力度,自此逐渐松懈,程念樟放开她,缓缓起身,将桌面纸盒的丝带拆解,一句话也没再多说。 “阿东,你……在想什么?” “孩子是他的吗?” “啊?” 罗生生半张着嘴惊诧,本来都已准备好要跟他做的坦白,忽尔又被这句诘问,给通通打回,吞咽到了肚里。 “不然我想不出什么你近来反复无常,连怀孕这种大事,也要瞒我到底的理由。” 他并非缺乏感知的个性。 从澳洲到印度,再至回国,这女人态度上的飘忽和偶尔无来由的冷淡,实际总在折磨他的心神,让程念樟常会不自觉地,陷入到自我怀疑的漩涡当中—— 本以为是两人还有内生的矛盾亟待解决,是自己没有表够共赴未来的决心,抑或没有给她提供足俱安全感的态度与环境…… 然而现在看来,全不过些自作多情罢了,她根本就没有这些深远的担忧。 “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那段时间和他做,你也知道,其实事后我都有避孕。医生当时检查,说我没有输卵管方面的问题,宫外孕大概率就是滥用药物造成的。瞒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能解决掉这个问题,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原因。” “和他……哪段时间?” 程念樟拆盒的动作放慢,视线回避着她,垂眸对焦在蛋糕上的草莓,淡淡问道。 “一月中的时候。” “哦。” 那确实分不清楚。 应完这声,男人撇了撇嘴,应是心结有被纾解,如释重负般吁出口浊气后,紧绷的身体姿态,也随之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调整表情,面带着浅笑,将蜡烛挑拣出来,插入蛋糕,再擦火引燃,托手递到了罗生生的面前。 “闭眼许个愿吧。” 女孩没有照做,眼睛眨动两下,泪就直直坠了下来。 “你都不问问我,昨晚为什么要去找他吗?” “我怕听了会有脾气,今天是你生日,不宜为他闹起争执,残害掉心情。” “呵。”罗生生低头,轻笑出声:“你们男人果然没什么两样,说起话来,都是这副自以为是的挫腔。” 听她情绪似有急转直下的苗头,程念樟眉间顿起褶皱,暗道不妙,心想自己不该沉不住气,挑在当下这个时机朝她质问。 “先许愿吧,这蜡烛不经烧。有些事情既然过去了,那日后我们再找机会摊开,其实也不迟——” “呼……” 未等他把话说完,罗生生既不闭眼,也没许愿,直接敷衍地吹熄掉烛火,脸上根本找不到半点寿星合该展露的高兴。 “这样可以了吧?”烟缕四散升腾,形态飘零,罗生生瞳孔跟着失焦,再慢慢找回锚点:“你还记不记得钱大哥出事前,我们吵了一架?” “记得。” 程念樟放下蛋糕,重新坐回椅凳。 病房虽然是恒温的设计,但叁月北方的天气,夜深还是挡不住会有凉意。 罗生生曲腿垫高被褥,把床尾的盖毯拱近手边,捞起递给了他: “先披上这个吧,别每次瞅我不开心就用脱衣服这招,搞得我像个色令智昏的浪女一样,你不觉得幼稚,我还嫌你瞧不起人呢。” “哼。”男人没想她会突然拐弯儿自嘲,闻说后,不禁抬手掩鼻,侧头就是一笑:“不然你想我怎么服软?跪下吗?” “也不是不可以。”罗生生将嘴角勾起,勉强算是回敬给了他一点笑意:“诶,程念樟,我和你说件事,你别不高兴。” “什么事?” “张晚迪早上来看过我,送了条绿色的裙子,刚才没找见,是不是被你收起来了?” 床边正在裹毯的男人,听到“张晚迪”叁字,双手将将披挂一半,面容便登时僵住。 “她来找你做什么?” 语气戒备。 “来嘲笑我蠢吧……讲了些有的没的,很膈应人,不过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她嘴里说的……却也不全是些毫无道理的东西。” 这句话既没有前因,亦未接后果。 对此刻思绪混乱的程念樟而言,只觉得云山雾罩、不明所以,根本无法厘清其中脉络。 “生生,不要打哑谜,到底出什么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实际事儿挺简单的,昨天我会去找宋远哲,就是她出的主意。她说钱韦成的车祸是宋家的手笔,还讲了你被纪委调查,后面可能会要坐牢之类的事情,总之就拿些我认知以外的东西来吓唬人,拐骗我去哄宋远哲开心,好把你救出来……” “你信了?” “嗯,信了。不过我今早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伙的……”女孩撅嘴,面露懊恼:“蠢死了。” 待她话音落下,程念樟凝住面色,陷入沉默。 被隔绝夜雨后的病房,自此沦为静室,让男人粗重的呼吸,再难被杂音遮掩,教怒意渐显。 大概是情绪上了头,罗生生听他不回,也没忌惮这人随时可能爆炸的脾气,深吸口气后,又顾自接道: “不过还真别提,她好像确实很喜欢你。不光日常照应着,到了这种危机关头,别人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她居然还甘愿替你奔波,为你舍利。一个金主能做到她这种程度,其实想想……也是挺不容易的哦,你说对吧?” “说够了没有!” 罗生生摇头。 “她早上还讲了点别的,讲你这人最懂权衡,从前就算被黎珏这帮人欺侮了,但一念及和他们钱势上的差距,还有自己现在这种‘远大’的前程,不止在当时选择了隐忍和原谅,还顺道同化,逐渐变成了他们这群人的帮凶……” “罗生生!” “你别吼我,话是张晚迪说的,我只是转述给你,有气朝她撒去。” 嘟囔完这句,罗生生摊开右手掌心,抬高向上,示意让他牵住: “拉我把,有两句话,我想坐起来问你。” 她想要直视他的眼神,想从这人最真实的情绪,而不是矫饰的言语当中,来获取到问题的答案。 程念樟当前下看着地面,眼珠得令微动,视线明明观察到了她的动作,身体却僵持着,直到隔过好一会儿,方才有了回应。 “你要问什么?” “所以……她讲得是真的吗?” 男人没答,听问后的第一反应,是从她掌心抽手。不料指尖刚有挣扎,被立马被对方用双手给擒住,牢牢摁死在腹前的被上,不得脱逃。 “问这种问题有意义吗?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让我拿什么朝你证伪?” “没做的事情,回答没做就好了,这样反问会显得人很心虚,你知道吗?” “那你就当我心虚吧。” 罗生生瘪嘴,望他撇头回避的姿态,便愈加难以抑制地住,心中那股倾覆而来的失望: “其实你和宋远哲也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丛林法则的拥趸,信奉着弱肉强食的道理,对吧?” “什么意思?” “你看啊,那些真正欺你的,害你的,压迫你的,侮辱你的人……你没胆去反抗。却偏偏盯着我爸当年甩手的过错不放,见他瘫了,就来害我哥哥,搞父债子偿那套。” “程念樟……你说这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不是恶人帮凶又是什么?给哥哥奔丧那会儿,我也真是眼瞎,居然会把你给当成是能救我于水火的大英雄……” “太讽刺了。” 程念樟呆住,全身松去劲道,神情茫然,目色毫无聚焦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你在讲些什么?我听不懂。” “宋远哲昨晚给我看了点东西。我哥案子里,那几个愿意翻供的证人,你还记得吧?他们账户,叁年多前有好几笔境外汇款入账,正好全集中在案件初审前后。他查账不仔细,只去找了最大头那笔的交易对手,当时因是超了外汇管制的关系,对方走得是外贸公司的离岸户头。你这人做事仔细,还特地让卞志恒弄完法人变更,再去工商注销。不过这种手段前两年还算高明,现在国内去红盾一查,小动作全都清清楚楚的,时间线也能逐条对上,连辩解是巧合都难。” “志恒名下的公司多如牛毛,宋远哲有心要离间,随手挑一个贴合的就行,骗你绰绰有余。” “你嘴真硬。”罗生生放开他,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是都说了他查账不仔细嘛。当时看图片,这笔公账上头不远,还有笔来自个人的小金额试汇,名字叫JINGLONG。这个名字我听你提过,没记错,应该是季浩然被打的第二天早上,你当时说这人背景不干净,所以我印象很深。昨晚我怕漏嘴,教宋远哲顺藤摸瓜再去害你朋友,就没点出来。我后来说不信他,他也没拿这个出来当作佐证……所以其实很明朗的,你也别再装了,狡辩真的很难看,你知道吗?” “我没想过让罗熹去死。坦白和你讲,与其说我当年是在报复,倒不如说是大局里的一步走棋,吃兵进卒的取舍罢了,不是罗熹也会是别人,犯不着来过分揣度我的恶意。而且他的死,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吧?” 话毕,程念樟起身扔去毛毯,也不管湿濡,直接穿回衬衣,套上外套,就是副作势要走的腔调: “早点睡吧,小邹在外面,有事可以叫他。” “你去哪儿?” “和你没关系。” 利害 程念樟这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里,热搜上关于他的词条层出不穷,其中大部分是些新电影宣发的相关内容,包括两场路演和几个平台访谈,端看都属正常工作,并无太多异常。 网上释出的物料当中,这男人的状态上佳,气质从容不说,对话时的神情语气,与往昔相比,也要自得不少,丝毫看不出周末的那场风波,对他残留有任何影响。 然而知情的都晓得,这种云淡风轻,实际只能算作是场表象。 谢佳奇在程念樟走后的第三天,情态憔悴地现身医院,给罗生生亲自赔理道了声歉意,说自己当时不该出于害怕麻烦,就随便对她采取消极的回应态度。 他还包揽责任,把问题症结都归到自己身上,望她不要太和程念樟置气,误伤了两人感情。 “Evan现在的处境,实际很糟糕。上面关了他两天,就算没问出什么,事后也会找点茬子,好让他们看来是真的师出有名,而非滥用职权。这不,早上我刚送走审计,手头立马就多出了一堆自查的烂账要拿去申报,如果稍不留神被税务抓住小辫子,人家真有心想搞你,就是一搞一个准的事情。” “不讲账务了,这两天盘得都快眼花,真是说到这个就烦,哎……”提起工作上的苦楚,小谢不禁叹出口气,他用眼色觑了觑罗生生,发现她表情漠然,于是复又加添道:“还有韦成哥那头,当下也不安宁。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韦成哥父母吹了股歪风,害得两个老人家像中邪一样,天天在医院闹,吵着要拉横幅,要见记者,要让Evan身败名裂——” “你和我讲这些做什么?” 对方刚刚诉苦一半,罗生生就再听不下去,直接出言将他截断。 她心想,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说完“对不起”,就立马接上长篇大论的“我也不容易”。 自己又不是救世的济公,渡苦的如来,慈悲的观音…… 凭什么要去给他们分摊不易? 好笑的。 “生生姐,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Evan他是真的不太对劲,那天和你吵完架回来,他的表现就突然变作失常。明知现在风头未过、上意未卜,是理应低调行事的关头,还非临时加排出许多公开行程……我们近身懂他的,知道这人是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外头那些巴不得他出事的小人,见势又会怎么解读?” 谢佳奇说到这里,低垂下脑袋,颓丧地摇了摇头:“他们只会曲解Evan为人骄矜,缺乏敬畏,赫然在与公权挑衅而已……总之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你小瞧你老板了。”罗生生乜眼看他,面露轻嘲:“程念樟走一步能看十步,我那晚也就不痛不痒说了他两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更左右不了他对事物的基本判断。其实你想当和事佬也没关系,但不必要给我扣妲己褒姒的大帽子,一来是真戴不起,二来我也不是没有脾气,次次都能忍你这种看轻的态度。” 这话说得仿若鞭辟,基本与撕破脸无异。 小谢愕然地抬起头,望着她平和无波的面容,突然觉得近前的这个女人,变得很是陌生。 “我没指摘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哦……那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吧。他想和好,自己会有动作,不会让你个外人过来多事。既然三天都没动静,就表明他没这方面的需求,更没走下去的诚意。那晚是他自己讲的和我没有关系,你来说他再苦,现在这种状态,于我也是白搭。” “生生姐,你别这样……本来听说你流产,我已经够自责了,要是真为这事害你们分手,我以后估计是没脸继续在Evan身边做事的。” 听言,罗生生撇嘴,转脸看向窗外,沉默以对。 当天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程念樟结束在北京的点映活动,与邱冠华一道,搭乘同机抵达安城。 “念樟,你觉得宋家那个老二,到底想干什么?” 落地后,折返宋氏途中,邱冠华细听完近日发生的诸多离奇,不禁发问。 “说不准,整件事进展到这个阶段,还没出现明显的输家,除了做局的那位,当前谁也给不出定论。” “那督导组呢?他们主要问了哪些问题?有没有透露什么风向?” 程念樟解开衣扣,微微摇头。 “问得很散,根本摸不透他们的醉翁之意到底在哪里?吴翯的政治手腕十分强劲,顶着压力关足了我两天,通篇却都在围着些旧事和家常闲谈,粗看没有章法,实则应是想把我当诱饵,窥测池中反应,来钓出幕后大鱼,不可谓不高明。” “我在北京这段时间有打听过,吴翯跟着他前上司,过往办过的大案可不少,一路从地方清君侧到中央。这宋家兄弟下手前也不懂去做做背调?朝廷派了个敢斩天子的下来,他们竟还这样造次,也是活得够腻。” “宋毅似乎也是始料未及,事发那晚我去看望韦成,光就他的处理手段,看起来也不像对事态早有预估的样子。” 说到这里,程念樟眉眼微动,脑中忽然厘清了一些纠缠的脉络,心绪豁然开朗: “难道宋远哲是要……” 邱冠华机敏,会意后,用眼神轻点,抬手拍肩,压下了他的后话: “这样事情就串上了,背后估计还是傅云出的主意。你别看她是个女人,但性格狠辣,又出生在老买办家庭,对于利用政治关系和规则漏洞寻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对了,我早前和你说过,她和海南出身的那位关系匪浅,但实际后头还留了半句,你凑近点,我不妨当个笑话来说与你听。” “是什么?” 程念樟蹙眉,他对宋家上一代的秘辛,并没有太大兴趣,但仍旧附和着挨近了邱冠华身侧,以表贴服。 “宋海峰当年捉过奸的,还去给他小儿子做了亲子鉴定,不过结果没和我们聊起,只知道隔过几年两人就离了婚。傅云彼时背着官司,净身回去澳洲,大家都以为她会落魄,没想竟会如鱼得水,靠着国内下游国企的助推,短短几年就起家成了寡头。念樟,你分析分析,说说这是什么路数?” “祁同伟和高小琴?” “这比喻可是你说的,我没讲。”邱冠华正了正衣,举腕看表:“总之大老虎还在上头趴着,你和他们母子打交道就得小心。现在知道自己不是打击目标,就摆正局外人的心态,乖乖看戏,别太掺和进他们兄弟的纷争里。尤其是你那个女朋友,能断就断了吧,不是她,你此番也不至于被宋远哲给盯上,白挨这一通敲打。” 因对方蓦地提及罗生生,程念樟被戳到痛处,不禁有些讷言。 只见他靠向椅背,转头望眼窗外,无声观看着霓虹街景的后退,就这样发呆了半晌,方才迟滞着回问对方一句: “是张晚迪找过你了吗?后面这句话听着不像你的口吻,惯常你是不爱管我这些的。” 邱冠华挑眉,未想对方会如此耳尖: “她倒没讲太多,只让我劝你别冲动行事,太和宋远哲较劲。不过我瞧你这两天表现平淡,不像要起事的样子,也就没特意提点。正好今天有空,就顺道说一嘴,如果觉得不痛快,你过耳忘了也行。” “什么叫我要起事?我要起什么事?” 程念樟猝然坐正,一下就听出了话里的不对。 “咦?你不晓得吗?” “晓得什么?” “宋远哲12号一早就飞去了新加坡,没人和你提起过原因吗?” 男人闻言愣住,一种不妙的预感,慢慢开始在程念樟的心中升腾: “我目前丢了眼线。打探不到宋毅方的消息,并不知晓这事。我只知道他11号晚上找过我女朋友,中间出了点状况,他把我女朋友送医,自此之后,就再没听过这人的音讯。”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邱冠华面露讶异,一下没过头脑,就立马脱口道: “这么大事,你女朋友也没同你讲吗?我之前看她不像服软的个性,就算不报警,也至少会和你商量个对策吧?” “报警?” 定睛瞧他是真的懵懂,邱冠华自知闯祸,止不住拍额爆出句懊恼:“早知你没数,我就不提这茬了!” “宋远哲到底把罗生生怎么了?” “哎……就是……就是强了吧……听闻是做到了流产,送医时你女朋友差点没气。傅云那头得到消息,手术半道怕闹出人命,会在国内不好收场,就直接派人把她儿子给押上了飞机,暂时躲在新加坡避一段风头……” 原来是强。 虽然情绪上已有铺垫,但当程念樟亲耳听见这段叙述,双目还是没忍住瞠到发红,腿侧的握拳,更是随愈渐急促的呼吸而逐渐收紧—— 全然一副欲要杀人的写照。 “都是张晚迪和你说的?她对细节都知情吗?” 语气切齿,教人胆寒。 邱冠华吞咽下口唾沫,点头后,眉目深锁,斟酌着与他开解道:“你这女朋友本就和宋远哲牵扯不清,这次也不过是撞上了身孕而已。你且看开点,想通了实际也就那么回事,真不至于太动气,一连去把张宋两人都给得罪。” 气急的程念樟,头脑已丢失掉权衡的想法,他没听也没理对方劝慰,反而一改方才顺从,掸手将对方推远,抬腿踢脚司机椅背,历声吩咐到: “开快点!前面到安博放邱总先下,车不用走地库,直接给我掉头去南林湾。” 真相(上) 入夜九点左右,张晚迪接到家中消息,晾下一干宾客,借口要事,匆匆结束饭局,由城市另端,急忙朝着南林湾的方向奔回。 进门下车时,她见接应的管家福叔面色凝重,大致就已猜到——程念樟现下的状态,应当并算不上几多怡人。 “他几点到的?一个人吗?” “六点多进的屋,来时还带了个司机,我看架势不太对,怕是打手,就找借口把人给遣到了山下。” 这个福叔之前跟着张父,混迹于大小帮派,一路从混混做到副手,曾经过的日子,每天不是打杀就是藏匿,警觉度极高。即便程念樟今夜前来,冷着脸半句话没讲,他也能从对方异于往昔的态度,和周身散发的戾气当中,嗅到冲突的苗火,感知后面多有不祥的势头。 其实放眼整个刘家,不止福叔,还有里里外外那十来个看似普通的帮佣,实际都是张家黑道时期,遗留下来的旧部。 端看着,整座宅邸好像无甚安保,但若有人来犯,这儿完全就可变换成个塔寨抑或碉堡,于单刀赴会者来说,入室等同于入瓮,很难得以脱逃。 由此,张晚迪在自家地界,向来心大。当她耳闻福叔的做法后,神情立刻显露出了不爽: “念樟是自己人,让他发点脾气也不打紧!你这样乱搞,反倒把我俩关系给弄成生分,待会儿进去碰到面,叫我怎么哄他?” “可是小姐——” 福叔皱起脸,刚想反驳,就立马被张晚迪出言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他既然是孤身来的,又能指望翻出多大花样?小孩子罢了,放宽心就好。” 说时,这女人无谓地摆了摆手,弯下腰,大喇喇对着车镜,开始检查起自己临时补上的妆容,顺带整理鬓角,再解开胸前衬衣的第三粒纽扣…… 待确认风情不减,方才转身将包递给下属,屏退闲杂,信步朝里屋走了进去。 程念樟此时人在一楼,大约是漫长的等候,耗费掉了他不少对抗的意志。 张晚迪甫一进门,就看见这人正闭眼靠躺在沙发,泄劲兮兮的,通身都是散漫;面前的茶几上立着瓶喝半的威士忌,瓷缸里烟头零落,升腾出的焦酸雾气,丛丛将他围绕…… 入目全是落拓、颓靡,还有稍许邋遢,一点也不见程念樟平时自律又矜贵的漂亮模样,看得久了,难免让人唏嘘,对他心生出不少爱怜的情愫。 女人皱了皱眉,为不吵醒对方,果断褪鞋提在手里,赤着脚踩在地砖,将步声放到最轻,形同鬼魅地向他缓缓挪近。 还剩半步的当口,她将一双软手自后抚上男人肩颈,游蛇般滑向了他正半敞的领口。 “啊呀!”不料还没触到对襟上的纽扣,就被程念樟给捏住腕骨,一下逮住了正形:“你轻点,疼的!” 蛮力拉扯下,张晚迪整个人向前倾倒,差点栽翻进沙发,为表忿忿,不禁瞪眼嗔怪了他几句。 “怎么才回来?” 程念樟没有转头看她,开口的嗓音低哑,嘴里冒出股喉间发酵后的酒气,蛊人迷醉地很。 “还不是为那沉林溪,熬了七八天,好不容易等他从北京回来,就赶紧帮着组了个局,想找机会细谈些项目融资上的事情。这厢算是求人办事,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什么项目,能劳你这么下脸?” “宋家那个咯……本来不想掺合的,这次为了你,我可是头次去做亏本买卖。”张晚迪一面邀功,一面脱去外套,绕走到他身侧,近挨着陷坐了下去,伸手揽抱:“你都不知道宋远哲那个狗东西,要价有多猖狂,一开口就是十几个亿的哄抬,是真把我给当成冤种在宰,半点脸面也不稀的留。” “那你应了吗?” 听他上钩,女人自觉得势,笑而未答。 她松开程念樟,拿取他刚才用过的杯皿,执酒倒灌,而后闷头下饮,姿态格外豪爽: “咱们不说这些糟心的。今个儿你来,我看面相,应该不为什么好事……说说吧,谁又惹我家念樟不开心了?嗯?” 酒意掩盖下,张晚迪假装懵懂,再度抬手,欲要帮他解扣。 这次程念樟没有阻挡,垂眼盯她发顶,目色冷峭。 “上去做吧,厅外一堆人候着,不嫌臊吗?” “别担心,福叔有的是眼力,但凡你来,场子清得都会比平时干净,关起门,我俩想怎么玩儿都行。” 女人说完,也没管对方反应,仰头便亲上了男人侧脸,单亲不够,又得寸进尺地抿唇含吮住他耳肉,用掌心撇开衣料,贴紧程念樟坚实的胸腹,一路下行,隔着布料,覆拢住了他裆前还未起势的性器。 卖力揉捏两下过后,由于没有感到手下有任何变化,张晚迪忽而放开他,满面狐疑地怨怪道:“怎么?太久没和你做,这是把嘴巴养刁,开始嫌弃我了不成?” “刚刚说了上去做,是听不懂吗?” 话毕,男人推远她,撸起额前碎发,从裤袋抽出根新烟,引火将其点上。 深嘬后,程念樟也不惧对方转怒的表情,直接仰起下颌,微眯双眼,蔑然注视着,将尘霭全数向她喷薄:“你该知道,我今天到这儿,不是为来向你求请,朝你报恩的,自然也就没有多少陪玩的耐性。上次碰面已经把话讲得足够清楚,我俩再无关系。你要想继续挨操,就别端着副圣主的架子,又搬旧时的那套出来压我!” 这是要推牌离桌,和她一刀两断的意思? 听他又提掰断这茬,语气还格外强硬,张晚迪登时怔住,面容不自抑地,透出了一股失望的神色。 “念樟,你喝多了。” “不喝多,我怕我忍不了你近身。” 话到此处,男人抢过酒杯,喝光了她的余酒,而后蹬腿站起,也不管女人当前状态,顾自踉跄着,摸到栏杆,便亦步亦趋地拾阶向二楼走了上去。 张晚迪望了会儿他背影,见男人在视线中逐渐消隐,听楼上门扇响起开合的动静,于默默叹出口气后,转脸朝窗外盯梢的小卒摇了摇头,示意无碍,挥手让他们散去,别再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反倒坏了她的雅兴。 “都多大个人了,还爱耍小孩子脾气。” 低声埋怨完这句,女人松开挽发的抓夹,从橱柜里取出瓶红酒,先给自己斟上半杯,再由边角处拿来药盒,捻指搓出白粉,和着酒液一起倒入醒酒器中,旋转摇匀。 做完这些,张晚迪唇角勾起,漏出个像是得意,又似嘲弄的冷笑,情态婀娜地提壶步走,上行到二楼次卧,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然而出乎意料,室内此刻空无一人。 她举酒对着空荡的房间,猝然愣神。 “啪哒” 身后门阀落扣,响起扭转反锁的声音。 张晚迪直觉敏锐,预感不对,刚要呼喝来人,后背当即就感受到了男人体热的围裹,和粗重喘息的逼近。 她喉头还未来得及发声,鼻端就连同着双唇,被只自后而来的粗粝大掌,给整个捂死;随之应激高抬的细颈,亦落入到了对方的另只手心,被死死掐捏着,根本不得呼吸。 “安份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下手可不讲轻重。” 真相(下) 张晚迪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 当窒息感愈演愈烈,确认对方并非玩闹后,她直接抡起酒器,就欲往他头上猛砸。 只可惜动作一半便被发觉,程念樟反应迅速,稍稍抬肘,偏过些头颅,就用了个最简单的格挡,非但没经受到任何击打,反倒还让她脱手掉落了“武器”,“咣当”一声,洒出满地形同血色的绛红。 因裤腿不慎被溅到,男人蹙眉发出记“啧”声,情状不耐。 感知手下的挣扎正逐渐变作无力,他稍放女人深吸口气,再重新环肩捂嘴,将她右腕反扣到背后,一路挟持着,推行直至内间,最后抵腿压迫,牢牢摁死在了墙面。 “我问你些事,老实答我,能做到就点头——”程念樟用蛮力,强摘下张晚迪左手捏紧的长杯,往台面敲碎,把玻璃尖锐的裂口,怼到她的眼前,附耳加问道:“听懂了吗?” 强烈的视觉刺激,让张晚迪出于本能,应激闭上双眼,想也没想就用前额连连磕蹭墙面,算作了肯定的答复。 “是你怂恿罗生生去找的宋远哲,对吗?” “唔!唔……” 女人想要解释,但双唇被身后堵死,只能含混地发出些鼻音,根本不知所云。 “问你是否,点头摇头就行,没必要浪费口舌,说些没用的废话。” 这句出口,语气满是阴沉,且内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意味。对方闻言,呆讷住半秒,身体经几下激灵过后,方才态度乖顺地垂下眼睑,默默将头轻点。 见她承认,程念樟不禁重重深吸口气,强忍下拧死对方的冲动,克制着,继续开口道: “11号晚上,宋远哲对罗生生都干了些什么,你清楚吗?” 张晚迪这次没有犹豫,如实点头。 “干了什么?” 他放手不再捂嘴,改用杯口抵近女人喉管,迫其回答。 “念樟,这种事情你该去问当事人,我就个搭桥做媒的,能知道些什么?” “是强奸,对吗?” 玻璃的豁口刺进皮肉,细血沿着杯壁缓慢滑入,积蓄着,宛如盛酒。 张晚迪能感到肌肤若有似无的痛感,和血流滑过时的绵延痒意,然而她却出于惧怕,根本不敢低头,去探看探看究竟。 在几秒短暂的僵持过后,情势逼迫,她不得不自认输家,终是吞咽下口唾沫,无声再次点了点头。 “啊!!!” 就在张晚迪动作的瞬间,程念樟面色骤然发狠,一把拎起她披散的后发,就像抛摔垃圾一样,将她砸向窗边靠椅。 行步向她,途径窗帘时,这男人格外眼尖,抽下围布的束绳,乘其不备,果断绕颈女人两周,结绳交错后,向左右使劲拉扯,勒得对方只能张嘴向天,满脸变作通红,双腿无力地空踢着,化成副死鱼模样,再不见她往日的那股子嚣张。 “事发在哪里?什么时点?说详细些。” 问完,男人稍稍松劲,意图放她回话。 “咳…咳…在观棠,就在你住处的楼下…咳…宋远哲在那里应该有间置业……但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我和他…咳!咳……和宋远哲,实际真没你想得那么熟稔。” “观棠?” “是…是的…咳…他们善后时,我听了耳墙根…咳…没记错,应该是15楼。念樟,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听我劝吧……别做无用功!定罪的证据早被他们给销毁了,你拿什么告他——啊!!” 绳索又被拉紧。 “我说了,我不想听废话,告不告他是我和罗生生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发泄似地讲完这句,男人仍旧捏绳勒她不放,直至对方临近昏厥,完全没了挣扎的迹象,适才释去手中劲道,后退着靠向墙面,掏出口袋里的最后支烟,点火向嘴,将面中燃起一片红橙色的微光。 恰在此时,室外划过车前远光的亮闪,福叔见到来车,急去拉开大门,人声和脚步由此开始变作细碎,尔后紧接着,一句拔高音量的“先生,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横空响起。 应是楼下故意发出的信号,提示二楼这“交战正酣”的两位—— 是刘安远归家来了,要他们赶紧做好善后,免得与对方撞上尴尬。 “呵……” 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程念樟突然扶额低笑,姿态诡秘。 恢复些力气后的张晚迪,已无暇在意周遭的变化,求生欲作祟下,她翻身直接从靠椅滑落地面,撑着绒毯,接连试了两次想要站起,却全部都因下肢的绵软,而以失败告终。 最后她索性匍匐半跪着,用双肘发力,拖着沉重的躯体,朝向房门方位,缓缓趴伏着挪移。 程念樟见状,既没有上前遏止,也不出手相帮,只不断送烟,透过朦胧,歪头静看着她形同女鬼的动态,莫名从中感到了丝上泛心头的爽快。 指间的烟逐渐烧尾,他嘴角一撇,没有贪恋,决绝地将其摁灭在窗台。 其后鞋跟踩过地毯,发出数下闷声。 张晚迪费力爬行了半天的距离,程念樟仅靠短短几步,就轻松超越,气定神闲地,有如神祇般,重新站在了她的眼前。 男人抬脚,用鞋尖勾起女人下颚,迫其昂首面向自己,随即再用眼色轻点,冷冷命令道:“不想刘安远开门替你收尸,就打个电话给宋远哲,把他给我从新加坡钓回来。” 收尸? 他竟然真的对她起了杀心吗? “程念樟,你……你疯了吗?” “疯吗?”男人好笑,收腿下放:“我没记错,楼下那位可比我更巴不得你早点去死。就算我不下手,今天我这把送上门的刀子,白捡他会不要?别傻了,你以为刘安远回来是为什么?信不信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能送你归西,最后把罪名栽我头上,玩招一石二鸟,一下送走两个眼中钉。换你是他,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会轻易错过?” 这话如若细听,实则并没有太完备的逻辑,无非就是挑明了张晚迪当下前狼后虎的处境,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延展,意图逼她就范而已。 张晚迪就算现时身处弱势,头脑却始终清醒着,听后并未着了他的道,轻易遵照去做。 只不过人类终归还是受情感牵绊的社会动物,程念樟言语间毫无遮掩的凛冽、刻薄,当下仿若冰锥般刺骨,教她背脊阵阵发寒,再难忍得住心死后的薄凉之感。 “你不必这样的……念樟,明明可以好好说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闹成现在这副样子?” “好好说?呵,我好好说的那些话,你有哪句听得进去吗?”男人提手看了眼表:“已经过掉六分钟,你猜刘安远为什么迟迟还不上楼?我劝你最好不要低看了他的果敢手腕……老实把我交待的事情做掉,不要磨蹭了。等待会儿办妥,我会陪你下楼,到时皆大欢喜,大家就当今夜无事发生,不是挺好?嗯?” “宋远哲和他身边的人,全都不是善类。现在安城正处浪尖,你让我拿什么骗他回来?” 闻言,程念樟抬眸,眼中闪过刀锋刃面似的折光,撇嘴下压笑意。 “不用骗,就说资金链已经到位,让他尽快落实合同,怎么?这很难吗?” 张晚迪听后,顿时无言。 隔过半晌,大概是想通了什么,她惨淡地轻笑出声,双手撑住地面让自己坐起,借力改换成曲腿抱膝的姿势,从裤袋拿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拨通了林瑜那端的电话。 “喂……林助理吗?是我,张晚迪。” “谢谢关心,对了,可以让宋二接一下吗?我有件事要同他讲。” “哦……也没什么急事,他要不方便,那就麻烦你转达一声。安海的意向,今晚基本已经敲定,不过考虑到垫资回流的成本,算上后面项目考察和募集期的损耗,我建议最好还是在三月底前把交接流程走完,你看如何?” “啊?后……后天吗?这么快?” 没想对方会如此飒爽,张晚迪不禁皱眉望了眼程念樟,面露难解。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到时见面再聊。” 电话挂断。 “他后天回来。” 张晚迪有些懵。 “听到了。” “念樟,你别太意气用事……他既然敢回国内,就证明罗生生这档子事,于他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你手头现在没有证据,就算报了警,至多也就把他传唤过去,做个笔录而已,连立案都没法立。说穿了,你现在大刀阔斧弄出这些动静,到最后很有可能只是场徒劳的白辛苦罢了……”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说时,程念樟整理表情,褪下狠戾改换柔和,朝她伸出大手,将人从地上给一把捞起。 两人并立后,他试着想去轻抚张晚迪脖间的伤口和勒痕: “抱歉,刚才下手重了点……” 不料对方在他指尖将将触碰时,直接弹跳着退后,整个人缩肩瑟瑟着,想来应是被他给吓得不轻,甚至出现了些生理上的应激反应。 程念樟见状,也不惧尴尬,收回手,转而低头拍了拍衬衣上的浮灰,淡笑着问道: “怎么?怕我了?” 张晚迪捂住胸口,摇了摇头。 “是你把刘安远叫回来的?” “你想多了,我也就想关起门来,拿你出口连日受的恶气。私仇尔尔,没必要扯他进来,自找些多出的麻烦。他狗鼻子这么灵,你与其怀疑到我头上,不如想想这座宅邸,还有自己各色各样的人际关系,是不是早已被股灯下黑给笼罩。” “你什么意思?” 程念樟与她凑近,靠耳细语道: “晚迪,你总要我分清主次,但你自己又几时分得清过?别再浪费心力,盯紧我的这些破事了,明眼人都知道,你现在真正该防的——”他手指向下:“应是楼下这位才对。” …… 闹剧过后,他们两人在这间次卧,又共待了将近半个钟的时间。 其间除了沉默,就是享烟。 张晚迪最后熬不过他,换了件半高领的毛衫,面带假笑地牵着程念樟下楼,招呼声福叔,喊他打点司机前来送客。 刘安远彼时就和往常撞破他俩的状态雷同,面无波涛,就像座雕塑一样,站在客堂的落地窗前,无声朝外静望。 然而这次与过往不同,当张晚迪从室外折返回来,正准备重新上楼的间隙,窗前这个男人,却突然转头向她发问: “他是不是伤你了?” 张晚迪愣住,脚步滞留。 男人见她定身不答,于是又再追道: “为他离婚,现在还觉得值吗?” “刘安远,他再怎样,也比你好。” 至少比现在的你…… 要好。 出警 是夜归途,在即将行出南林湾的当口,司机问程念樟,需否拐趟医院,去看望眼罗生生,以表一些伴侣间合该给予的安慰。 他说网上下午流出了不少机场路透,如若罗生生问起,到时小邹嘴瓢或应答不上,怕难免会给两人平添龃龉,横生些非必要的嫌隙。 司机出口的这段劝解,实际是谢佳奇教给他的,说来稍稍有点生硬,不像他平时惯有的口气。 程念樟当下在后座靠躺,闭目静听着,其间并指揉摁了几下边穴,由于酒劲上浮,思维偶尔顿塞,待他勉力消化完话意,方才语气疲累地答复对方: “身上全是酒气,去了她又能给我什么好脸?不过找骂而已。” “呃,程先生,您也别太消极,罗小姐她……她……” 司机原本还想对罗生生发表置评,但抬眼看路时,恰巧撞见了后视镜里自家老板,那愁眉深锁的模样,便于心不忍,体恤地住了口,把所有后话,都化作成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哎!” “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姑娘,命却苦的咧,真是作孽。” 作孽? 闻言,程念樟自晦暗中睁眼,嘴角陡然下翘,似是有些不悦。 “别有替人诉苦的坏毛病,讲些没人爱听的丧气话。罗生生作不作孽,命不命苦,只有她自己说了算,不用你个外人跳出来指手画脚,想当然地下出这种翻不了身的评判。” 这话无论内容还是语气,都可算是相当严厉。 司机听后,全身不禁一凛,捏紧方向盘的双手,随之打个哆嗦,害车体在平直路面上行驶,却还是异样地造出了些漂浮和颠簸。 “程先生,您别误会,我对罗小姐没有恶意,只是刚才嘴笨,讲不像好话。您听过就算了,可千万别太记挂在心上……” “我不会记挂这种小事。不过既然知道嘴笨,以后就少在车里说些有的没的。”后座的男人偏头,再度闭眼,于呼出浊气后,抬手摁上自己跳痛的眉角:“记住教训,等到了罗生生面前,你就当从没听过邱冠华的那些碎话,乖乖闭嘴,照常该怎样就怎样,听懂了吗?” “懂的。” “嗯,等会儿过弯走左,不用着急回宋氏换车,先去趟中环,家里有些事要处理。” “好。” …… 程念樟到达观棠的时点,已至午夜。 22楼没了罗生生,照旧是一派冷清。 男人进门放下行李,步伐沉重地走向岛台,原想打开冰箱取杯冰水醒脑,然而跳进视线,却全是她先前买来备餐的食材,和一些冷藏待熬的中药。 这些东西因为久放,状态已不再新鲜,气味混杂着馊腐,初始的一下,真是冲鼻又难闻。 程念樟此刻面色僵滞地撑门站定,冷柜的灯光将他半身打亮,思绪慢慢变得有些飘忽。 物品是人生活轨迹的串点,他望住这些,很容易就能想象出罗生生那两天忙上忙下,又被病痛缠身的孤苦样子。 “委屈死了。” 倘若没出事,她大概率会借机揪住自己,瘪着嘴抱怨出这句吧? 阖门时,因为蹦出联想,程念樟先是无声笑了笑,忽而心疼的情绪开始上泛,又转脸抿起唇线,低垂头脑,抬手摁掉了鼻酸。 他其后盥洗一通,冲走身上女人脂粉和酒味的残余,头脑便立时清爽不少。 待换好套干净的新装,程念樟没在家里过多停留,直接坐梯下行,来到了15层的楼面。 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新漆的味道扑面而来,入目玄关处,没有摆放任何杂物,毫无正常生活的气息,很明显是重装抑或清理后不久,才会有的居所状态—— 欲盖弥彰的。 如此想来,张晚迪应当并没有听岔,也没有随口编纂着骗他,这里就是案发。 于是男人抬眼,环视了圈四周,发现头顶前后各有一个自装的监控——但凡有人造访,几乎都会被摄录到正脸,完全没有视觉上的死角。 对于擅闯的歹人来说,算是种极具威慑感的逼退手段。 只可惜程念樟并不惧怕这套,他见状,不光没有撤逃的想法,反而还颇含挑衅意味地,朝着其中一个摄像头,昂首爆发冷笑。 他行步靠近房门,观察了眼电子锁的状态,思忖过后,打开手机电筒,从侧面照亮按键,一下就看清了“1”“2”“3”“9”“0”上,遗留的指纹痕迹。 这串数字看似无序,但拼凑起来的指向性又很明显,程念樟几乎没经任何试错,敲下罗生生的生日,便把屋门给轻松打了开来。 “呵。” 男人嗤笑。 嘲弄宋远哲虚伪,假模假样地操办这些,也不知是要扮演痴情给谁看? 实在怪恶心人的…… 点灯进去后,整座房子的内部,实际并没有太多变动,程念樟一路循着漆味的轻重,摸索到了卧室所在的方位—— 那里正中的大床上,丝缎质地的床品,就像从未有人睡过,被铺盖地十分平整;床尾至墙根则新换了地板,上面还贴着层覆膜,应是油蜡未干使然;边角近地处,还有几块墙纸也很反常,它们与周围色差明显,甚至连花纹都没对齐,一看就是揭掉后补的结果…… 对方处理血迹和精斑的手段,彻底并且粗暴,到时就算警方拿着紫光来照,也根本无法取得足以定性强奸的证据。 往深里细想,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这还只是证据链中,十分不起眼的一环。由此不难推断,其他关键证人证物,应也如出一辙地,早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很难让人能够从中,再抓取到任何破绽…… 程念樟静观着室内一切,往昔糟粕般的记忆,伴随着相似场景的再现,逐渐在脑中重构成画面。 那种少年时,走投无路、求告无门的酸楚,于尘封数年后,终在这个不具名的瞬间,被无端翻上了心头。 身侧拳心握紧,颌面因咬牙微动, 在愤然和隐忍几度消长,心态逐渐趋于平稳过后,他低头拿起手机,翻找到吴翯的电话,没有迟疑,便朝另端拨打了过去。 “喂,吴组长吗?我这里有些事……想要和你陈情。” ……… 3月17日,宋远哲如约归国。 入境时,海关没有照常对他放行,说是护照的联网核查出了些问题,可能是同名的原因,触发了某类管制人物的预警,要他先去警务室等候复核结果,确认没有问题,再做后续通关。 林瑜先他过境,在旁听闻后,旋即提议陪同,却被执勤的协警阻挠着,强制与宋远哲拆分开,硬生生把两人隔离在了关隘的内外。 事发从始至末,与林瑜满心焦急的状态不同,宋远哲几乎全程都处在股相当游离的精神状态当中,对周遭的反应迟钝,任人摆布着,面貌懒散而怠惰,没有一丝一毫意图反抗的苗头。 这是服用某些二类药物的副作用,会让人无来由地消极或者亢奋,他目前就正在经历着前者,浑浑噩噩的。 警务室里,陈劲饮口茶后,举腕看表。 国内私飞受航空管制,目前只能在指定机场起降,所以不难猜测宋远哲的落点。他估摸了一下,按塔台给的备降时间,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能见着人了。 今天这事儿办得,程序上是有纰漏的。他担心对方要是懂行,逮住了岔子反咬一口,再顺势捅到上面,那自己免不了要挨张红头的通报,被领导给推出去顶锅吃顿猛批。 “咚咚咚” 就在他踌躇的当口,协警敲门,拎着个蔫了吧唧的男人走进室内。 “陈队,您找得是他吗?” 陈劲闻声,得知对方愿意配合,脸上便瞬间来了精神,眼眸轻扫,将来人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 “应该是他没错。好了,你先回去到岗吧,走时把门带上,我要单独问他点事。” 裹挟 协警退开后,宋远哲定身站住不动,掀抬起眼皮,冷森森地回视了陈劲一眼。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别紧张,我就个普通警察。”陈劲抽出只一次性纸杯,去往饮水机倒入热水,再将其放到了茶几的另边:“你是宋远哲对吧?来,坐,我们简单聊两句。” “聊什么?” 药效的关系,宋远哲受到刺激,全身突然筛抖了一记。 陈劲机敏,挑眉流眄,将异样尽收眼底。 “一月敬山烧了场大火,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听说那个被烧的女明星苏岑,最近伤势恶化,性命危在旦夕。她是刘琨案的关键证人,正好我们调查过程中,碰巧了解到事发那天,你好像也在敬山,所以特地过来问问,看情况属不属实,属实的话,可能就要劳烦你跟我们去警局走一遭。” “哦?有这回事吗?你可能搞错了方向,或被有心人给误导。当时我正养病,外加腿脚不便,敬山积寒深重,路也不好走,我何苦挑个隆冬的日子特意去那里找罪受?” “你反应挺快啊?答得倒是一点迟疑也没有。” 这句话,陈劲是笑着说的。 宋远哲听后讷住,适才回过神来,对方精通审讯,很明显不是他嘴里“就个普通警察”那样简单—— “你到底是谁?我不懂你们办案的流程,但既然顶着公务的名头,证件总该出示一下吧?” “我叫陈劲,目前借调在督导组查案,证件就放在台面,你过来就能看见。” “督导组?”宋远哲没动,眼神却陡然褪去混沌,变得犀利了起来:“我去年才刚回国,和刘琨那群人根本不熟,你们怎么会查我头上?” “安城的问题不止刘琨一个,上面既然给了‘扫黑除恶,任重道远’的批示,那自然方方面面都要顾及。我也不瞒你说,不止这个苏岑,就举报人提供的线索,你牵扯的事情可不少……” “比如呢?” “这个月11号,也就是上周日的晚上,你都做了什么?还能回忆地起来吗?” “能……但不想讲。” 态度轻蔑,语气傲慢。 陈劲听后抬眼,皱着眉望向对过: “这是查案,态度端正一点。” “你连传唤的文书都没有,我凭什么言听计从?保持缄默是我该有的权力,有意见就和律师沟通。抱歉,我行程很紧,等会儿还有个合同要谈,没时间在这里与你虚耗。” 对方会提起那晚的事,宋远哲并不意外,甚至可说早有预备。但他没料到迎来的会是督导组,而且还牵扯上了苏岑的旧事…… 那个“举报人”是谁,其实不用多想也能猜到。 程念樟这一趟出手,简直像条不计后路的疯狗,知道赢不了,便掀翻牌桌,彻底把局势搅成一坨浆糊——任谁也别想干净地抽身。 还真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豁出命去了。 就为给罗生生讨个公道? 值吗? “传唤令你要的话,我现在立刻就能让刑侦的同事传一份过来。不过暂且也用不上了,我合理怀疑你服食了违禁品,劝你还是乖乖配合,有些事情推一推,等尿检结果出来再去办……应该也不会太迟吧?” 听闻尿检,宋远哲面色骤变。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查案呗,不然呢?” 吴翯和他的手下做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奇招百出,逮着七寸就打,既不怕得罪人,也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这厢陈劲东打一枪,西换一炮的,还真就把宋远哲给唬住,让他撇掉林瑜,听话坐进辆公家的白牌车,一路跟随着,去往了辖管观棠的东城区派出所报到。 罗生生今日出院,收拾杂物的当口,手机里突然跳出了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她还来不及点开细看,病房门口就立时响起两下“咚”声,吸引走了她的注意。 原是几日不见的程念樟,正手挽着西装,倚门笑看向她: “都弄好了?” 问声轻佻。 罗生生瞟了他眼,收起手机,下压住渐快的心跳,继续开柜拿取衣物,没做搭理。 “出院手续小邹已经办妥,你待会儿跟我车走,我来送你回去。” “不必了,你忙你的吧。” 程念樟走向前,替她取下了柜内上层的包袋,抖落浮灰后,很自然地挂在了自己左肩: “别太摆脸色,这两天我都是在为你奔忙,刚刚才得闲,并不是有意想晾你。” 因为挨靠很近,现下他的胸膛就紧贴在女孩侧脸。 罗生生体感到了对方温度,不觉轻嗅,入鼻没遇着什么香水的弥留,只有些新衣独有的气息,和他时刻傍身的烟草味道。 想来他没骗人,应当是真的有些忙碌…… 不然这死男人出门,鲜少会如此潦草,不去补香盖住气味,在外人面前也毫不遮掩自己老烟枪的属性。 “为我奔忙?为我能奔忙些什么?” 罗生生转头,面无表情地与他问道。 “你跟我走不就晓得了。” “神神叨叨的,一看就不像好事。” 程念樟听言微笑,俯身环抱住她,凑近耳边低语:“别想太多,是好事。” 他今天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具体哪里奇怪。 罗生生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想挣开对方,却在半道心起不舍,又服软地任由他来抱住,没再回怼半句。 “毕竟快是陌路人了,抱一次少一次的事情,合该是要珍惜的。” 罗生生如是心想。 从医院出来,两人基本和平时闹别扭无异,维持着各自无话的状态。 车窗外,万物倒退着变幻,初始还是些熟悉的街景,粗看像是回去观棠的路线,而后却越走越偏,慢慢行驶进了条他们惯常绝不会走的小路。 市区的派出所选址就是这样,常会建在些不着前后的地方。 罗生生望着外面蓝底白字的牌匾,双手绞动上衣下摆,脸上没有显露太多意外,亦不见多少情绪的波动,只下抿唇角,昭示出了不悦。 “这是要干嘛?” “我报了警,但立案需要你去做份笔录。已经和内部通过气,会派女警问询,问题也尽量规避掉敏感字眼,不用害怕有什么应对上的尴尬或者难堪——” “够了!”罗生生将他打断:“程念樟,你不要总这样自以为是,什么也不讲,什么也不商量……这么大个事,不该提前问我一句吗?啊?这很难吗?” “就连被他强奸都不敢明说,我能指望你什么?”意识到自己语气又开始犯冲,男人赶紧深吸一气,克制住嗓音:“你不用顾虑太多,也不需要在意结果,只管如实答复他们就行。除了强奸,我还告了宋远哲别的事情,你这边一旦立案,警方就有理由把他限制出境。到时没了外籍这层挡箭牌,后面再桩桩件件地慢慢审,总该会有刨到他坟冢的那天,不是吗?” 闻言,罗生生怔住。 “如果真这么做,他还没入土,你就会先没命的!” “我命贱,不怕。”说完这句,程念樟故作淡然地朝她漏笑,随后熄火下车,再绕行到副驾,替她开门:“下车吧,所有人都在等你。”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停坪上驶进两辆新车,林瑜携着律师团队,匆匆向内,途径他们时,脚步却蓦地顿停: “罗小姐?你也来了?” 明明程念樟人在外侧,他却愣是绕过对方,直呼了车内;语气和神态当中,亦掺杂了不少威压的质感,教罗生生不禁缩起肩膀,上身随之一凛。 林瑜等了会儿,瞧罗生生未有答复,方才转眼看向程念樟: “程先生,好久不见。” “你倒还有空寒暄?不先进去看看宋远哲吗?” “查出了点利非他明而已。我们手里有澳洲开具的处方,属于合法用药,只不过入境前没有及时报关,程序上出了些纰漏,算不得什么大事,多谢关心了。” “哦?呵。” 大概是头次见人吸毒,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程念樟只手扶着门框,低头爆出了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程先生你呢?带罗小姐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 “他在里面吗?” 程念樟话刚起头,还没说完来意,就被身侧打断。 罗生生问完壮了壮胆,从车内跳下,朝向林瑜,提着股劲儿复又强调了一遍:“宋远哲已经在里面了吗?” “在的,罗小姐待会儿是否要去见见?宋总这几天……很想你。” 想她? 这话看似温和,却内含可怖。 那晚暴戾血腥的画面,携卷着胃里排山倒海的恶心感,由此再度翻涌上来。要不是手心被程念樟给牢牢捏紧着,罗生生恐怕真会忍不住干呕,在众人面前失态。 “别理他,我们先把正事办掉。” 程念樟见状,神情忽变肃穆,改手搂住她肩,趁罗生生失神的当口,直接将她强势地带进了接待室的大门。 内部询问间里,恭候多时的女警笑容和煦,与他们分坐两边:“昨天是哪位报的案?” “我。” 程念樟坐正答道。 台面下,他的右手始终撑在罗生生腿面,一来传递着供她倚靠的决心,二来也算是种掣肘,防她中途会有怯逃的想法。 “方便透露一下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吗?” “她是我未婚妻。” 心绪正处杂乱的罗生生,因为这句认定,突然从呆滞里抽神出来,抬眼望向了他的侧脸。 “案情我们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你方提供的证据,包含两段监控和院方的术前诊断,技术那边同事有仔细甄别过,确实符合一定性侵的特征,但毕竟不是直接证据,光凭这些还不够立案,需要结合两方当事人的供述才能提起公诉。关于这点,当事人……嗯……罗生生是吧?你能认可吗?” “她能的。” 程念樟抢道。 女警听言,急蹙起眉头,拿笔敲了敲台面:“让小姑娘自己答。” 这句话落,室内陡然变作沉默。 气氛压抑中,罗生生低头,双手捧起桌前盛有热水的纸杯,在另外两人的注目下,颤颤着抿下了半口。 “嗯。” 鼻音微弱,似是而非。 “嗯是什么意思?”女警抬手指向录音笔:“我们这是在录口供,是有法律效力的,给的回答都要明确,能就能,不行就不行,不要模棱两可,这样材料不合规被退回来,麻烦的是你自己,听懂了吗?” “应该……是误会了。”罗生生再次喝了口热水,靠吞咽下压心悸:“没有性侵,那晚和宋远哲……是我自愿的。” 心寒 北方三月的天候,即便靠近春分,还是会留有余冬的寒意。 程念樟下看向身前桌面,指端合着心凉,逐渐开始失温:“罗生生,你再仔细想想,好好回答清楚,那晚……到底是不是自愿?” 闻言,女警停笔,觑了眼对过,发觉男方面色沉凝地厉害,于是便表情尴尬地,也随他附和着开口:“对啊……小姑娘你别害怕,性侵立案,其实并没有外面渲染地那么夸张。我们查看过你的就诊记录,案发前一天刚确诊宫外孕,凭医生口述,病症也不乐观。这种情况按常理来说,怎么也不该主动和他人发生性关系吧?逻辑上讲不通啊?” “就是玩儿到兴头上了,他提出需求……我也没有拒绝。”讲到这里,不堪的画面再度闪现,罗生生没忍住折磨,闭起眼,调整呼吸,深深吐纳几下,直到终于能克制住喉间的战栗,方才继续阐述:“我和宋远哲的情况比较特殊,从2010年至今实际一直保持着性伴侣的关系。那晚他给我过生日,讲起些从前在一起的往事,中间大家不知不觉互灌了不少酒,可能头脑不太清醒的缘故,就睡了。和之前几次……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砰!” 程念樟听不下去,右手松开她的腿肉,直接重重拍向台面。 巨震当即回荡蔓延,不光让杯水溅溢,也教对桌见惯风浪的女警,难得抚胸,露出了惊乍的神情:“哎哟喂……” “罗生生,谁教你这些的?” 男人迫问,语气凶狠。 “程先生,你注意控制下情绪,这样逼她容易适得其反。”女警回神,抽纸抹掉手边的水渍,边擦边道:“这样,你俩分开坐些,或者男方先出去冷静一下,要是中间有胁迫因子,这段口供无论指向如何,最后也肯定是不能用的,听懂了吗?” 话毕,她停下动作,定睛看向对过。 却见程念樟像一尊两耳闭塞的木人,垂头静置着,完全没有听从的迹象。 “程先生?” 女警再次提醒。 他仍无动于衷。 罗生生沉淀了下情绪,怯怯用余光瞄向身侧,而后主动起身,手拢着突然发疼的术口,与程念樟挪开了两个座位的距离: “警察姐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哎……”女警叹气:“小姑娘,你说是喝醉,但我们在你居所明明发现了甲氨蝶呤这类处方药剂。药流的当口,医生没和你说过不能饮酒的口忌?没提起过房事会带来的危害?再情不自禁,也不至于拿命去玩儿吧?我看资料,你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又不是没成年的小女孩,这点轻重,自己没有概念吗?” 怎么会没有概念? 自知拙劣,罗生生咬紧下唇,强忍住眼泪,憋红着脸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回应。 “刚刚说过了,这是录口供,答复要明确。” 大概是身为同性的不忿在心间作祟,女警的语气自温和逐渐转向严厉。 罗生生顿涩了会儿,拿起放温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在这方面一直不太在意,也可以说……不怎么自爱吧。其实之前我就知道有宫外孕的苗头,上周五和男朋友做过,发现没事,就有了侥幸心理,所以——” “好了,不用再问了。”程念樟双肘撑桌,捂面叫停了她的后话:“太恶心了。” 他说她恶心。 听到这个词,罗生生再难绷住哭意,躬背缩头,咧开嘴哑哑地落泪,不敢发声,也不敢抬手去抹,就算明知掩耳盗铃,也要将这种无知无惧的浪荡,给伪装到审讯的末尾。 由于当下气氛过于沉重,女警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动,拇指“啪哒、啪哒”地摁弹笔帽。 无言一阵过后,她还是抵不住煎熬,利落收起纸笔,决心先留两人独处,解决掉彼此间的矛盾,疏通了纠葛,再来商谈立案与否的事情。 “是不是有人威胁过你?现在没有警察,你大可以放胆直说。” 面对程念樟的诱问,罗生生偏身回避,上眺了眼头顶,蝇声道: “这里有监控,说得话还是会被采证的。” “怎么?他们连这个也教?……呵”男人嗤笑完,后靠着倒向椅背,捏拳敲打桌面,眶内蓄有积泪,却死也不肯掉落,其间万千隐忍,汇集到最后—— “操!” 只剩下句气音的国骂…… 时间分秒流转,不知无声对峙了几时。 “别闹了。”最终还是罗生生先行服软,吸了吸鼻子,强装镇定地走到程念樟身后,右手伸前,试图搭向他的肩膀:“你是想多少人来看我笑话才能开心?嗯?” “啪!” 可惜女孩掌心还没触及,就被猝起的手刀拍落,击声响亮而又清脆。 “你还真是——”话半停顿,男人转头向她,嘲意满载:“一如既往地……擅长让我失望。” 罗生生瘪嘴,与他视线对上的刹那,立马挪眼看向了别处:“不然你要我怎样?程念樟,当年连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又凭什么非要逼我去做?” “又提当年……明明是两码的事情。”程念樟缓缓站起:“当年我谁都没有。但现在你看看自己面前——” 他指向自己:“难道我是死的吗?” “你不是死的,但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吗?程念樟,不要太把自己神化了,如果你真的可以像你说得那样摆平一切,那我遭罪的时候,呼救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出事了最需要安慰,最想要人倾诉,听取告解的时候,你又做了些什么?” 话语停顿,罗生生揩去眼角的泪,抿唇颔首,倏忽仰头直视向他,继续说道: “对,我是怯懦、胆小又自私。可我就想当个普通人,折中地去做一些妥协和退让,难道这也有错吗?其实你今天做这些,表面看着,确实是副‘好伟大哦’的样子……可真的纯粹是为我好吗?就没有掺杂私心吗?” “你照照镜子吧!永远都是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站在过我的立场,分析过我的处境,更没有正儿八经地来下问过我的感受。你连我要的到底是正义还是自由都搞不清楚,就逼我上架,去冲锋陷阵,完成你当年抱憾没有完成的念想。所以,程念樟,扪心自问,你到底是在失望些什么?你有个狗屁资格和我谈失望!啊?” 连串的反问,咄咄而来。 说完这些,罗生生似乎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出口,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了一口长气。 她抹把脸,走到门框边侧的警容镜前,对着照影,整理了一下自己碎乱的头发,从腕上取下皮筋,学影视剧里那些决定奔赴新生的女性角色,颇具象征意味地,将后发全数扎紧,凸显出了干练。 “说什么正义自由?冠冕堂皇的,戳穿了,你不过就是潜意识里,永远更偏向他而已……” “看,我说了那么多,就像白说。”罗生生无奈:“要不你还是出去把宋远哲打一顿吧,打死正好,省得又是审讯又是判刑的,白白浪费掉了这些公职的时间和精力。” “好。” 明知是句玩笑,然而程念樟听后,却答应地没有迟疑;转身行步间,他抬手扭解掉两边袖扣,上撸起袖管,“嘭”地一下摔开房门,便气势汹汹地向外走了出去。 罗生生当即傻眼,待她反应过来,小跑出去查看时,外厅早已在扭打和拉锯中,乱作成了一团。 彼时陈劲正领着宋远哲在前台签写文书,等待后续事项的移交。就在林瑜疏于看顾,他人各自忙碌的间隙,程念樟突然自内闪现,直奔目标,拎起宋远哲的领口,推他直直撞向墙面,再顶肘制住上身,对准人最脆弱的下腹,就是一下紧接一下的屈膝猛击。 现今是法制社会,任是天王老子来了,大约也没胆敢在派出所里肆意动手。 当场所有旁观者,在事发伊始,几乎都处于种状况之外的懵然,光顾惊愕,而不敢上前。 所幸距离最近的陈劲反应及时,在程念樟准备改换击头,索人性命之前,急忙甩笔上扑,将两人给用力拉扯了开来。 “都干看什么!快来帮忙呐!” 稍后的景象,人影开始逐渐混乱。 罗生生躲在墙角,呆望着一切,就像在看场意识流的电影,失真而又荒诞—— 宋远哲被人扶起后,不知是意气作祟,还是嗑药亢奋的后劲开始起效。他也跟着失心疯似的,不管身处何地,边上人又几多,随手捞到个棍棒似的警械,就朝程念樟的头颈,挥手落下暴砸。 事情发展到最后,就这样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终被定性成为场互殴。 因当事两人谁也不肯退让,便被双双收押关进铁栅,共同获取了次类似坐监的行拘体验。 近晚时分,吴翯接到报告,匆匆赶来善后。在他的谋和下,谢佳奇和林瑜经几轮交涉,方才愿意接受各退一步的方案,让自家老板签下和解,免去五日往上的责罚。 程宋两人正式被从警局释放,已至翌日大早。 陈劲接程念樟出来时,面容难掩沉重。 “出什么事了?” “你女朋友的事,昨天两方独立分审后,口供一致,且受害人这头咬定是性合意,那立案基础就瓦解掉了,后续也没太大追击的价值。这次误判,我们不光没掐准对方七寸,还犯了打草惊蛇的错误,被对方反摆一道。调查刚起头,都没怎么展开呢,这不,昨晚一张张问责的文件,就已经下发到了我和吴组长的面前——哎……” “是我太莽撞。”程念樟接过小谢递上的烟,从西装内袋取火,意涵赔罪地替陈劲拢手点燃:“让你们徒劳了。” “你也别太自责,这种事换我,我也忍不了。想想就窝火!操他妈的!你说那姓宋的,也不知头上是谁,行事猖狂就算了,还没人有折子治他!昨天明明都逮到这人嗑药,报告也出来了,他们居然反手甩出张拽洋文的处方,就让禁毒连同海关一起噤了声,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个。事后省局还要我写情况说明呈报上去,真是没有半点王法了还!” 陈劲这厢看似在闲聊抱怨,实际还是在同程念樟套话。 他知道这个大明星在交底的过程中,仍旧藏有牌面未开,就想利用情绪诱导的方法,激他说出保护伞的线索。 但程念樟不傻,听闻后,只低头碾动鞋跟,磨开了一处凝团的细沙,嘬着烟,默默不语。 “Evan,生生姐……” 小谢指着不远处,堪堪泊稳的一台宾利。 林瑜绕行后座,拉开车门,将装扮靓丽的罗生生,自车内迎出。 落地站稳后,他们在停坪上待了会儿,林瑜俯身附耳,听罗生生细说了两句小话,姿态谈不上有多亲近,却也看不出什么血海深仇的样貌。 程念樟抬头,不断举手送烟,视线穿透青雾,忽而觉到了股莫大的讽刺。 陈劲后来被同事叫回,罗生生见男人身边的生人终于离开,立马推远林瑜,提着个纸袋,笑意盈盈地向他小跑了过来。 “他们放人还挺准时的。饿吗?我带了些早饭,路上吃吧。” 女孩试着想去牵手,程念樟偏身闪躲,愣是没让她碰到自己分毫。 气氛顿时陷入尴尬。 罗生生倒也不自厌,缩手回去,还是朝他勉强露了个笑靥: “程念樟,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不用说了。” “嗯?” “结束吧,我累了。” 分手的决心 司机把车停到跟前,程念樟便走了,姿态决绝。 罗生生背对着站在半阶,直到引擎声离远,才终于想起转身。 安城靠海,初春冷暖交汇的时节,总有阴云会伴来细雨。地面初湿的当下,林瑜举伞向她,陪着一起在室外并立了会儿,无有言语。 “宋远哲呢?他怎么还不出来?” 雨势渐大后,罗生生瞥眼警局内厅,蓦地发问。 “快了,说是还有个训诫的流程。” “哦,训诫什么?” 由于内容隐晦,林瑜只摇头回避,并没有与她作答。 不多一会儿,警局里人声开始嘈杂。他俩前后探头往里瞧了眼,发现是宋远哲在律师和几名领导的围簇下,正自二楼下行,往前台补齐文书,阵仗颇大。 远看过去,宋远哲还是那副浪荡的派头,左手勾着西装甩在背后,右手执笔,满面无谓地将一张张纸潦草划过。 这人熬了整夜,没有寻到机会拾掇自己,相较以往,脸上破天荒地冒出了不少胡茬,唇周和颧骨也布有淤青,衬衫的衣料更是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模样凄惨兮兮。 罗生生目无对焦地,静观着他办完手续,待从恍惚间回神,对方却已走到了自己周身。 “在等我?” 男人语调尾音上扬,隐含了些许期待。 罗生生听闻,全身大抖出个激灵,缩头挨到了林瑜的背后,意图借他身胚,来帮忙挡掉自己和宋远哲的交集。 “宋总,车已备好,是先送罗小姐,还是先去老宅?” 宋远哲没回林瑜的征询,只望了眼空空停坪,不解问道:“程念樟人呢?” “走了。” “走了?” “嗯,我们来时,他正和督导组的陈警官在相谈,罗小姐找上前后,他就走了,没留多的话。” 说到这里,两个男人又附耳凑近了些,将声音放低,细讲了不少内容。罗生生茫然在旁,雨声淅沥盖没了人语,外加心里闭塞,让她多数都无从听清。 待律师警员等闲杂退散,林瑜作势想请罗生生上车,却被推拒: “你们不用送我,把话说清楚了,我自己走就行。” “别像只兔子,怕我怕成这副鬼样。警局外头不是论事的地方——”宋远哲展臂穿上外套,用动作回避掉眼神,故作潇洒,实则忐忑地驳斥道:“有什么话,还是去车里讲会比较稳妥。” 罗生生原想继续拒绝的。 然而想起过往,大概是惧怕再起拉扯,她终是没敢与他忤逆,假意看眼表后,干脆地回了声“好”,便又乖乖钻进了宾利的后座。 “那笔钱的数目有点大,我在国内暂时操作不了转账,等回到英国,就会原路还你账户,一分都不会少。” 入内坐稳后,她蜷在门边,撇头看窗上击碎的雨花,甫一开口,就是场彻彻底底的切割。 宋远哲视线原本胶着在她,听后没抑制地住失落,也学她转脸,面向了窗外:“随你。” 顿过半秒,感知语气太过消极,他趁罗生生还没开口,又继续接问道:“定了什么时间回去?我可以——” “可以什么?之前电话里都说好了,我的事,今后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要是再敢插手,就算会死我也不怕,大不了一起玉石俱焚好了。” 她又提死。 宋远哲撑额,遮住了自己紧锁的眉眼。 “不用太敏感,我只是想说可以让学校那头再安排个职位。好心罢了,没掺其他。” “你的好心,都是标着价码的,我要不起。” 罗生生说时,用五指紧了紧包。 密闭的空间,和宋远哲的存在,让她无时无刻都在煎熬着想要出逃。但她硬是强迫自己忍耐,不愿再像从前,轻易漏出怯懦柔弱的马脚,教他钻了空:“其实我们该说的,之前都已经说够,单独找你,不过是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太不讲信用。我怕说好了的东西你又反悔,所以要特地再确认一遍。” “放心,不会反悔。” 男人答得郑重。 “嗯。那我能不能再临时加一条。” “加什么?” “既然我都离开了,如果程念樟不再主动招惹你,你也别再去故意陷害他和他身边的人,可以吗?” 闻言,宋远哲苦笑:“这种关头,你居然还能想得着他?” 只给了句反问,既没说答应,也没做否决。 “也不是为他。”罗生生摇头:“追溯起来,如果我没回国,你们自始至终也不过两条平行线,最多彼此看不惯罢了,哪会发生那么多交集?其实我掰手指算过,这小半年挥手掉的人,可能比自己活到现在,送走的全部亲友都多。你呢,向来没什么负疚,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感知。但我是会自责的,不论哥哥也好,钱韦成也罢,他们本质都是鲜活存在的人,不应卷进这场无妄之灾里,沦为棋子,被你们这样肆意地弄权杀伐,成为进退间牺牲的工具。这样太没有人性,也太过于血腥……” “你找错了人,现在是程念樟死咬着不放,单劝我没用。” “可你是先手啊……先手就该先走和棋,后手才能跟子,不是这个道理吗?” 在她话音落定的瞬间,宋远哲忽而瘪嘴,止不住咬了两下内颚的软肉,心间又开始泛出不被眷顾的委屈。 但他这次忍住了,吃了上回的教训,没再露怒: “我说不过你。” “那就是答应的意思啰?”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现在把桌子掀翻,即使我不动,也多得是人拿他当成眼中钉。我也不妨给你打个预防针,程念樟如果一直秉着这样的行事作风,就算留他性命,日后也是活不长久的。” “他短命,是他自己选的路,谁也拦不住。我只要你别挥刀,能做到吗?” 问完,车内历经了半分沉默,方才听他开口: “我尽量。” 得到这句,罗生生鼓起勇气,定睛观察了眼宋远哲的表情。待确认无碍,整个人终于松懈掉了紧绷的神经,将右手攀上门把,随时准备下车。 “那就这样,我没什么其他要说的了。” “陪我吃个饭吧,生生,我饿了。” “啪嗒” 宋远哲急留的尾音还没散尽,司机也都还来不及摁下反锁,车门就被罗生生给应声推开;又因后座隔有扶手,男人没法捞住她,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人甩门,将彼此隔绝在了两个空间当中。 下车后,罗生生将包遮在头顶挡雨,笑着敲了敲窗。 “对了,座位上有份早饭,饿的话就凑合吃点,我走了啊。” 说完,她没听车内答复,转头见派出所外,公交快要到站,便小跑着穿过淋漓,也不看车前灯亮着几路,随机搭进台巴士,盲目地朝向段全新而未知的旅途—— 决心开启奔赴。 与此同时,早已离开的程念樟,为避免与罗生生撞面,并没有选择回去观棠,而是转道绕远,前往了自己位于内环,闲置许久的居所。 在简单处理完伤口,换掉一身行装后,这人倒躺床上,蒙头便睡死过去,大寐了整整半天,全程皆是无梦。 等到再度醒来,天幕已尽数落黑。 程念樟撑床坐起,望见窗外夜色,情绪无来由地……突然翻涌出一股消沉。 手机打开,消息繁杂,大多是工作上亟需处理的内容,当他逐条回复完毕,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早上分别,罗生生就没再有过动静。 “Evan,过几天还住这里吗?” 小谢和小邹轮流在外间,从正午一直陪他到了晚夜。见人终于睡起,便递来杯冰水,欲供程念樟醒脑。 男人灌下半杯,身体和思绪接收刺激后,慢慢恢复了些以往的活络。 “还是先回趟观棠,我要去取点东西。”他起身,扣上衣领,临镜照了照面色:“对了,罗生生有找过你们吗?” “没……没有” 没有吗? 男人手上动作微顿,隔过几秒,才幽幽回了声: “哦。” 口气恹恹。 之后在去往观棠之前,小谢又自作聪明,为帮程念樟多晾罗生生几时,擅作主张地包了家私房的粤菜馆,说是用来给自家老板接风,再顺道帮大家补上一顿劫后的饱餐,消消晦气。 席间除了司机,他们几人都饮了不少酒。 小谢借着醉态,朝向程念樟一杯接一杯地劝喝,倾诉了许多连日以来的辛苦。 程念樟神思游离,因心在别处,来酒通通不拒,闷头灌饮间,也逐渐生出了几分朦胧的醉意。 摊子结束,已是临近半夜的时点。 男人拖着沉身归家,进门后习惯性地叫了句:“生生。” 无人应他。 “我回来了。” 还是没人应答。 “是睡了吗?” 他扯开领扣,一边嘟囔这句,一边脚步踉跄地走向了卧室。 床是空的,崭新的床品铺平着,正中摆放了两个戒盒,下面压有张印花的信纸。 程念樟脚步在房门处停滞,眼看到这些,不敢再继续往前。头脑几度宕机又重启过后,他陡然转身,冲进了衣帽间,开始像个疯癫一样,将所有柜门通通打开,来来回回地不断翻找,企图搜寻到她并未离开的存迹。 然而没有。 除了他送与的各色礼物,罗生生什么都没有留下。 家里就像进了群窃贼,不止偷光了她的衣橱,还卸走了她从英国寄回的挂画,藏匿起了她所有的摆件、饰品,连冰箱上那些无用至极的磁贴,也没能逃得过对方的觊觎…… 望着空荡荡的家,程念樟没想兜了个大圈,一切却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当他终于舍得拿起信笺,手心已克制不住颤抖,纸张开展后,入眼的字迹是个个都如她般隽秀。 上面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细写着—— “亲爱的阿东,见字如面。” 星辰大海 “亲爱的阿东,见字如面。” “不知收到信时的你,情状可否安好?” “落笔的这会儿,我正坐在病床,窗外下了整夜的雨,护士刚来收走最后一袋挂液,小邹则在外面睡得格外安稳……独留下我之后的病房,就像个吞人巨兽的嘴,每晚待着,都会感觉比前晚,要闭合地更加紧实了一些。” “真是怪吓人的。” “这两天,我已经连续做了几场噩梦,有时还会鬼压床,睡不熟,又醒不来,难受难熬。每当这种关口,我就会想,如果有你陪着,那我肯定不会此般多梦,你说对吧?” “其实,阿东,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无论是什么姓名,处在怎样的位置,又变幻成了何种身份——始终都是像我底气一样的存在!可以让我在遇事怯懦的时候,能够拾起胆量,勇敢地应对;受到伤害之后,也能忍痛咬着牙,继续蹒跚地步走。” “有些话,我从很早时候,就想共你来讲,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现在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于是就想用书信的方式记录给你,当成是一份迟到的白色情人节礼物,只望你不要觉得敷衍便行。” 看到这里,程念樟抿起嘴,身体逐渐脱力,挨着床脚,抱腿坐到了地上。 他暂且先将信纸放到一边,把脸埋进屈起的膝头。可能是有泪不想外现,直到沉淀完了情绪,他才又红着双眼,重新把信拾回了跟前。 “还记得我刚回国的那天吗?就是九月开机前,主创会上手忙脚乱那次。虽然过去早已日久,但关于当时的情景,我却一直记得非常清晰——” “那会儿的你,好凶哦。” “凶到我都不敢挨近了说话,只能借着酒局的契机,琢磨看能不能同你打上一声招呼,道句好久不见,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叙叙以往。”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信里不再赘述,实际就算到了现在,想想还是会很生气。没办法理解你当时的做法,接受不了被你讨厌的现实,更加克制不住因为真心遭遇辜负,而对你产生的失望感受。” “自从经历了这件事,我为说服自己“喜欢你”的合理性,就擅作主张地,把程念樟和赵程东给割裂了开来,不断催眠自己——我喜欢的,是你少年时干净透明、力争上游的意气;而不是淬砺浸染后,现在钻营厚黑、不择手段的势利。” “如果阿东你看到了这里,请先不要生气。” “因为我已经认识到了这种想法,对你到底有多不公平。自诩爱人,只愿意接纳对方的明亮、借靠和温暖,却无视你也在奋力挣扎的处境,总是口吐轻言,指责你那些为立身于世而做出的选择……” “放下执念以后,回头再看,我才终于理解你说的自私,到底在指向我些什么。会很难受吧?发现原来爱着的人,一直都在把自己这样看待。” “对不起的,虽然抱歉有些滞后,但我也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在经历着爱与被爱这件事情,免不了可能会紧张,会生涩,会口不择言,会犯下些傻乎乎的过错。希望你不要太把那些我冲动之下的妄言,记挂在了心上。” “阿东,你是个很好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遥远的未来。你都是很好很好的。是值得被爱,也值得被眷顾的,很好的人。” “无论我经历或失去了什么,都始终坚信,能遇见你,是我人生的一种幸运,是英雄主义照进现实的浪漫,是春风拂过绿野,漫山桃花盛开般的绚烂。 “如果把人生比作是场四幕剧,在第一幕的剧情里,就能拥有你的参与,实在让我万分感激。” 书行到此,信的第一页,便戛然而止。 程念樟怔怔着,他以为她会对自己指责,会细数过错,会秋后算帐地列举出一堆离开的理由。 但罗生生没有,她说他是很好的人,说了对不起,也说了许多感激。 这种释怀,就像人之将死的善言一样,反而让人更感难过。 察觉湿润,他抬手,用无名指揩向眼角,随后深吸口气,忍住恸感,将信纸交替。 “阿东,告诉你个发现哦。” “我发现你一直都不太信我说的话呢。不是讲你不好的意思,毕竟我在恋爱关系的处理上,确实很难让人安心;而且因为胆怯,还老会用些模棱两可的说法,来企图掩盖和逃避掉问题。” “其实我都知道的,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从小就不爱开口,即使对有些人或事非常地在意,也很少会去挑明、和索取。好像只要从来没有用力抓握过,失去的时候,便能免去求而不得的狼狈。” “这种偏差,让我看起来轻浮,也让你总显得有些别扭。然而本质上,我们都不是表面所展现出来的这种样子,对吧?” “以前还不太确定,但最近我越发觉得,我可能……比你想象地,甚至比我自己认知地——” “还要更加爱你一点。” “该怎么说呢?虽然爱情不是个可以量化的东西,但爱与被爱的感受,却总是那样真实、细腻而又具像地发生着——也许是我坐在便利店里,等你接我的时候;也许是一起堵在路上,安静又自在的时候;又也许是看你站在台阶,替我挡雨的时候……” “太多太多了,在你不知道的角落,我一直都在因为这些微末而动容着。” “以前总怕说出来,会显得很没骨气,可不说出来,又怕你觉得我不够爱你。所以我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决定留着以后,把它们写进婚礼的誓词,好来当面看你惊讶着哭红的眼睛。” “近来因为哥哥和孩子的事情,让我看起来,似乎对你变得有些冷淡。然而实际并不是这回事情,我只是太局促,太想和你好好地过下去,自以为能悄无声息地摆平,却没料到中间竟会遇到这些横生的变故。” “真的好突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就像一直按图索骥的人,却偏偏走进了死胡同里,既茫然了方向,也摸索不到未来。”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横亘在你我之间的问题,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解的结局。” “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我从不曾回来,如果印度那晚我没有敲开你的房门,如果受你冷遇后我能决绝一点离开,如果我不自私地贪恋你给予我的依赖。那是不是很多人就不会离开,很多苦难也不会平白地掉落下来。我会继续过着普通而平庸的日子,你也会按照你原本的筹划,去完成你本该完成的夙愿。” “阿东,现在我们又到一个新的岔路口上,为了不再彼此负累,我好像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来述说分别。” “往后就是各自独行的路了。我会努力戒掉怯懦,内化出自己的底气来和生活对抗;而阿东你啊,也一定要亦步亦趋走好、走正自己的路。” “祝愿你在未来,可以心想事成、万事顺意。 “也希望我们终有一日,都能够得偿所愿,成为自己真正想要去成为的人。” “以上” “罗生生” “2018年3月16日” 定风波 程念樟拿开纸页,眼神对向地毯上的一处花案,目色空空。 恍惚过后,他试着拨打罗生生的电话,短促的铃音并未回荡几秒,即被接通。 听筒另头安静,只有浅微呼吸像根毛羽,拂挠着人心。 “喂——”女孩下压嗓音,偏身动作时,布料带起窸窣,似乎是在回避着旁人:“怎么了?这么晚打我电话。” 因为没料到会这样轻易地接通,听她当下语气温柔,程念樟竟蓦然有些失语。 “阿东?你……感冒了吗?我好像听见有吸鼻子的声音,最近都是落雨天,早上看你衣衫那么单薄,可别着凉了。”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你——” “你在哪儿?我想接你回家。” 起先男人的声音只是略微颤抖,然而说到末尾,哭腔气音的败露,将话打得零碎。 这句恳请一经下落,电话两头便立时陷进了沉默。 熬过片刻对话的消殒,听筒里脚步渐起,变化的环境音中,其他旅客的细语和鼾声高低入耳,最后随着一下关门声响,又给全部阻绝了干净。 “我在高铁上,你别奔波了,我不会回去的。” 她静静道。 “那就告诉我下一站是哪里,你到站先等我,我马上到。” 程念樟抹把脸,起身后,疾步快走,连外套也不晓得披上就直接推开家门,朝外大迈了出去。 “阿东,你是不是回过观棠?我给你写的信……收到了吗?” “收到了,你别自说自话,有什么见面再谈,我和你之间,从来不存在不能解决的问题,知道了吗?” “但总要解决问题的话,就像你自己说的,会感觉很累……不是吗?” “我不累,早上说得是气话,我一点都不累!”他胡乱踩进皮鞋,抬手不断连摁着电梯的下行:“生生,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哪里?” 音调仍旧是这人惯有的低沉,语气却难掩焦急。 “一个很远的地方。”罗生生淡然答毕,背靠向门板,闷闷开口道:“阿东,我们不能总这样,像在往返跑似地,非要把日子给过成兜圈,才算开心,你说对不对?” 什么叫“兜圈”? 没有长进,不吃教训,重蹈覆辙,才叫“兜圈”。罗生生这话,既是在点他,同时也算是种诫己。 程念樟听出来了,却仍摇了摇头,佯装懵懂地答道:“我今晚喝了酒,头脑很乱,暂且处理不了你说得这段话。生生,先回家吧,等我清醒些,我们再慢慢说开,好吗?” “我们没有没说开的事情了。你刚刚讲你不累,我能听出来,估计里头意气和挽留的成分,肯定是占据多数的。而且这段感情,就算你真能坚持,我也已经足够疲惫——身边围绕的,都是些复杂狠戾的角色;平时经历的,又全是些糟糕透顶的烂事……明明该开心的时候,却笑不出来;难受到不行了,想诉苦呢,又总怕会给你招惹麻烦,总之每天都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过活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点也不快乐。况且你最清楚,我本质并算不上个怕事的人,可如果要在你的世界长久生存下去,我这点寻常人的勇气,好像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点。这样讲……阿东,应该能听懂了吧?” “叮!” 电梯到站,门扇开了又关。 因怕信号中断,程念樟默默垂头站定,右手一直摁住按钮,左手则捏着手机紧紧贴耳,认真听她把话说到了最后。 “生生,你这样……很伤人。” 说完,他的神情和姿态逐渐转作颓然,按梯的指端松动。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这样想,大概就能好受一点。” “我接受不了。” “阿东,你怎么变得这么拖泥带水?”罗生生抿嘴,强忍下鼻酸:“我不喜欢你这样。是你教我的,人要懂得取舍,不是吗?” “可我没想过,你要舍的那个是我。” “大家都洒脱一点吧,最后的最后了,我不想彼此给对方留下的印象,只有歇斯底里和纠缠不清——如果真这样的话,那就实在太不体面了。你也不想留在我记忆里的你,定格在这种痴怨的模样吧?嗯?” 话尾,罗生生的音色下沉,咬字愈加郑重,听来已与训斥无异。 程念樟听闻,右手无力垂落,一直到另头传来句“珍重”,挂断了电话,都没再开口接上一句。 哪怕是回赠的道别,也没有。 “太迟了。” 他无声默念。 “太迟了……” …… 罗生生离开后不久,待这段多事的时光过去,转眼进入四月,清明雨毕,万事万物便都迎来了新的转机。 张晚迪在月中,正式与刘安远提出了协议离婚的诉求。因她是主张方,且刘安远并无事实过错,两方律师在拟定协议内容方面,经几番拉锯,为尽快敲定公示,最终还是一致认同,应由张晚迪来做出适当的利益让步。 固定资产方面,刘安远基本全数做了放弃,然而涉及股权,他却表现地异常坚持,一定要求对方在共同财产平均分割的基础上,继续出让至少4%的股份,彻底退出公司实际控制权的争夺。 所有人都认为,凭张晚迪的性格和做派,大概率是不会同意这种驱逐条款的。然而出人意料,她非但没有异议,甚至还主动提出了抛售退股,或以折现方式转让股权的建议。 全因当下的张晚迪,急需大笔资金周转。套现切割,才是隐藏在这场荒诞的离婚闹剧背后,张晚迪最最真实的用意。 星岛项目的整个投入,即便填海后用地成本大减,但最终预计,也至少将锁定在千亿上下的级别。和宋远哲签订合约后,光是预交的保证金和工程垫资,就几乎占用掉了她名下所有可供调配的流动性资产和杠杆资金。 这么大的动静,真想要撇开刘安远单干,说白了……就是场天方夜谭。 “迪远置业”目前除了安城的子公司由她实际控制,其余皆由刘安远在话事主持。往昔投鼠忌器,担心手中的股权会被稀释或因退股贬值,张晚迪一直没有舍得分家。如今权柄坐大、身家翻倍的机会眼看就摆在面前,她才总算是下定决心,用招金蝉脱壳,想来铤而走险地吃下这份独食,占领新山,另立为王。 如果立足当下时点,倒推着来看,整个事件,实际与程念樟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关联。只是在节点选择上,张晚迪为掩盖与宋远哲及傅家的幕后交易,才不断推他作挡箭牌,好来迷惑刘安远,造成自己色令智昏的假象。 多少是有些自诩高招,当局者迷的意味…… 被人玩弄而不自知。 其后的一切,按部就班,于尘埃落定后,程念樟的生活,便蓦然宛如潭静水,长久不见风波。 业内大概是得了些风声,出于政治风险的考量,明里暗里都在对他疏远。新电影宣发期结束后,程念樟干脆把除了《简东传》后制外,几乎所有的幕前工作,都给推了个干净。 其中就包括了贾平川原定在年中开机的那部电影。 五月出发戛纳前,得信的贾平川,照旧以喝香茶为由,邀他前往国影大院的自家宅邸,再次碰面,欲要详谈聊一聊近况。 立夏过后气温得宜,国影属院内草木勃发,林荫蔽道,已不见冬日积雪的踪影。 程念樟一人走了段上坡,途中有两个小女孩咯咯笑地跑过,发现是他后,又羞怯地放慢步速,弱弱将他窥视。 其中有个女孩子,短发微卷,面相灵动。大概是从她身上望见了某位故人的影子,不期然撞见对方视线后,男人的眼色,竟意外显露出了少有的柔和。 此刻夏风吹起发端,干净的衬衫微动,没了烟气傍身的程念樟,仿若又归去到了少年。 然而世事遗憾,本该携手的那位,现却各安天涯,已然不在。 野心 三月不见,贾平川照例温儒未改。 他开门迎客后,引路程念樟向内,带人在上次会面的那间书房入座,提壶砌上新茶。 “念樟,你自己说说,为什么突然推掉剧本?”茶水二泡过后,贾平川一边推杯向他,一面继续补道:“如果冲撞了行程,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主,只要你能保证拍摄时长,那进组后,没什么是不可以磋商和协调的。” “无关行程。”程念樟面带浅笑,视线下看着杯口,轻轻用指腹沿着画圈:“年内除了我自己正做的电影,其他工作基本都排了空档。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绷紧太久,想找机会放个大假罢了。” 谈话时,他声音娓娓,弄杯不喝的样子,配合着放松的情态,倒还真是暗合了话意,平添出了几许闲人之姿的雅韵。 贾平川见状挑眉,低声试问: “是为结婚吗?” “呵,贾导您可真爱说笑。”男人提杯吹茶,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不是的。” “哦?那我猜的没错,真分手了?前两天和陈珂碰面,我俩还聊起了你女朋友……呃……小罗进组的事。老陈那头说人已经调走,不在国内,我当时就纳闷呢,想你费了这么多人脉周折,怎么说不要就不要,最后还是让她去到了别处。” 听人提起罗生生,程念樟表情里虽仍保有笑意,但瞳孔映射出的微光,却始终到不达眼底。 讷过半秒,他将身姿稍稍坐正,饮口热茶,再转脸面向窗外,看了眼绿叶漏光的斑驳。 “是三月份的事。韦成车祸以后,接连又发生了些糟粕。我也不瞒你说,时至今日,宋氏都还在被督导组巡察着,很多境况放眼当下探讨,无论于公还是于私,对我都算是种奢侈。所以索性全部选择放手,免得连人累己,反倒把自己变成了个害人的麻烦。” 这话有点子丧气,饶是贾平川个外人听了,也不禁有些锁眉。 “念樟,你不必过于菲薄。我最近是有听到些传闻,但前两天片子的主创名单报审,上面不止没给你画红字,还特意提点了照顾。国影的主旋律你也清楚,就是展自证无碍的风旗,人家既然放话了免死,哪有你不接金牌的道理?” “贾导,好意我先心领,不过你也别想得太深。现在外头的各种看衰,只要没把我正式点名,都算不上什么打击。反而可以借我推脱掉人情,获取一阵休息,用来专注《简东传》的收尾。塞翁失马这种道理,您是长辈,总该要比我看得更开才对,不是吗?” 话毕,程念樟乘其抽神思考的间隙,往各自杯里添了些新茶。 热气升腾中,贾平川透过朦胧,定睛瞧了他会儿,冥冥心生一种感觉,觉得这人变了—— 也说不上是变好抑或变坏,只觉得他少了从前刀面露刃的那股锋芒,多了些剑在鞘里、深藏不露的隐忍。 “哎……这样看来,我继续强留,好像也没多大意思。所以你现在这部电影,有没有定下什么时候上档?中间如果能拨冗,抽空一两天来客串,不知可不可行?” “您是老朋友,客串这种小事,我肯定随叫随到。至于《简东传》的档期,理想应是在国庆,主要还得看龙标下来的速度,最晚也不过年底。” “太急了点吧?而且国庆,我印象里宋氏好像还有部系列片要上,不会和自家打擂台吗?” 程念樟摇头:“严格来讲,算不上是自家。宋毅心态保守,前期不愿投入,后期拍摄时,又不满我撇开梁派,大举做了撤资。所以目前《简东传》的主出品已经易主成我名下“天澄”,其后国影占二,宋氏勉勉强强只能挨个第三。” 闻言,贾平川面露愕然: “念樟……难不成你是想自立门户?商业片没有大出品护航,风险可绝不算小,况且还是这种各家拼抢的档期,不怕得罪人吗?” “早晚要分家的,太顾全首尾,反而容易贻误时机。宋毅现在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心思又都牵挂在实体化转型上。我只要耐心做好蛰伏,他自然不会特意来关注到这块儿。等上映了,那就是各安天命、各凭本事,靠作品说话的事情,仅凭一两个资本,我还真不信能左右地了大局。” 这段话貌似口气不小,但也不能说程念樟是在盲目自信。实际光凭魏寅和季浩然的号召力,《简东传》想要回本,甚至做到收益翻倍,应该都不会成为难题。 只不过“开山作”的票房高低、口碑优劣,会直接决定他和邱冠华从宋氏剥离以后,在圈内的定位,以及可获取的资源等级,所以就算旱涝保收,也仍需谨慎对待电影各环节的品控,力求精益求精。 “我原本还当念樟你组这个局,不过是场兴起,现在回看,果然还是自己格局太小。” “贾导自谦了。” 两人这厢把话说开,贾平川见程念樟坦诚,也没对他有任何提防,直接拿出过审后的新剧本,问了他些选角意见和对人物的见解,相谈甚欢。 分别时,天色已至将晚,程念樟假意看表,婉拒了留饭的邀请,也没让对方出门送客,只独自踏着晚霞,又沿来时的路,踽踽慢行了回去。 “请问,是……是程念樟吗?” 待他靠近车位,忽而被个陌生女孩叫住。 对方从车后突然冒头,惊得程念樟赶紧将手上按钥解锁的动作停住,眉头稍蹙,心生起了本能的戒备。 待他抬头细看,方才从衣物和发型里发现,对方好像在自己来时的路上,曾有过撞面。 “我是程念樟,你叫住我,是为什么事?” 错位(上) “我叫吴悠,是国影的现役编剧,传大12级毕业,目前在跟贾导的项目。名头不算响亮,但工作原因,和您也经常能在剧作上有些交集,就是不知道程先生……嗯……您对我的名字,有没有印象?” 女孩说话时,眉眼低垂着将视线回避,语气毕恭毕敬,看着既胆怯又客气,并不像心怀歹意的样子。 然而温和的唐突,本质也是唐突。 程念樟听言,后退半步,于目色半敛中,透露排斥:“不好意思,我一般只和跟组的执行编剧打交道,如果你参与的都是初本,那我们可能并谈不上有交集。” 话毕,男人抬腕看表,见时针转过六点,脸上不耐更甚:“吴小姐,还有事吗?” 他这股不加遮掩的腻烦,迭加话里话外的轻视,让吴悠登时丢了伶俐:“您……您别误会。我刚才路过看你来找贾导,就想借这个机会问下,当时剧本围读你没来,现在又突然说要推掉本子……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当电影的主要编剧,角色也是做了大量功课,专门为你设计的。用心打磨的作品,却被这样叁番两次地退货,真的很让人挫败。所以程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就是我写的故事,真有那么差,那么不入你眼吗?” 原来是个正儿八经的编剧…… 难怪开头说话那么傲气。 程念樟刚才看她年轻,想资历应当不深,所以也没赏几多青眼。但人对专业总有敬畏,弄清对方身份后,这男人的的面色和语气,也便随之和缓了下来。 “与本子无关,是我档期问题,不过暂时不太方便透露细节。具体你可以问贾导,我今天刚和他做过解释,就不在这里赘述了。” 男人说完,拍拍衬衣上的浮尘,歪头使了个眼色,暗指让她离开。 然而对方好像并没有领会他的用意,反倒双目熠熠着,颇感兴奋地开口: “原来是档期原因啊?我还以为是删减改动的关系。那新剧本你今天看过了吗?觉得怎么样?” “呃……”程念樟见势,不自觉后退半步,撇嘴敷衍道:“挺好的。” “嘻。”闻他夸奖,吴悠瞬间转笑:“刚才我怕你觉得我在故意套近乎,就没提——其实我是乙南老师的学生,《简东传》前期的剧本化改编,我也有参与哦。当时从老师手里接过项目,我就觉得你不止戏演得好,挑剧本也很有眼光,所以一直希冀着能有机会再次合作……” 吴悠后头又自述了长串的履历,男人耳朵左进右出,头脑空空茫茫,根本没兴趣细听。 然而可能是因为身形的相似引发了错觉,这姑娘说话的语气还有神态,不禁让程念樟在眼前幻视出了罗生生的面孔。 去年初见时的罗生生,做事也很鲁莽,说话也总会操着种不必要的殷勤,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让人替她着急。 像归像,当对方把话说完,他的情绪便很快就抽离了出来,转眼望圈周围后,沉下声,用极淡的语气回复了她句:“抱歉,这次确实不巧。” 话毕,程念樟偏身侧过些角度,把对方拦在自己与车门之间,富于经验地,阻隔掉了远处疑似狗仔的镜头。 吴悠不清楚状况,见他突然迫近,只晓得心脏砰砰快跳,头脑根本来不及思考:“那……程先生,我能加你个微信吗?或者彼此留个联系方式也行。这样以后可以方便交流,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当多个朋友,你觉得怎样?” 大概是太怕被拒绝,女孩没等对方回应,便立马掏出手机。用面容解锁过后,屏幕直接就是个二维码的界面,略略有些尴尬。 程念樟什么段位? 像这种昭然若揭的心思,在他眼里,根本掀不起风浪,更别提会牵引出任何性缘上的暧昧。 他见状,只抬起手,机械地动作,面无表情地应承道:“扫了,日后有劳吴编关照。我待会儿还有应酬,时间不早,就暂且不和你多聊。” “啊!您忙!今天真不好意思这么叨扰,主要我怕错过了,后面可能再没得机会碰面,所以才……嗯……总之您不会见怪的,对吧?” “不会。” 男人的答问很轻,说完拉开车门,快速启动引擎。 抬头查看路况时,他发现女孩还在原地目送,便遵循礼数,摇下了车窗,又给对方补道一声“再见”,才算终于把人甩走。 几日后,应戛纳组委邀请,程念樟如期飞抵法国。 16号开幕红毯时,他穿了套经典款的TomFord,以主竞赛单元评委身份,亮相电影宫前。 当日的他,行头与旁人相比,只能说中规中矩,走了低调保守的路数,却没想越简单的装扮,反而越能衬出这人面相与身条的优越,步走过境时,惹得周遭闪光不停,愣是秒杀掉了菲林无数。 戛纳的行程,是程念樟四月电影下映后,首次出席的公开活动。媒体见面会上,有几个相熟的国内记者,见到他,都纷纷夸奖状态不差,旁敲侧击地问询是否会有好事降临云云。 面对此类调侃,这男人大多笑而不语,或直接拿《简东传》出来打个太极,全程笑容满载,应对亦十分从容,比从前多出了不少随意亲和的质感,教人如沐春风。 影节期间,熟脸的除了记者,还有许多业内的同僚。 Robin今年有部非洲相关的纪录片,入围了“一种关注”单元,20号是展映日,按流程,团队会出席红毯,映后也会安排采访的环节。 那天一早,程念樟让小谢订了束郁金香,准备与Robin碰面时献上,想正好借机叙叙旧,报备一下目前电影的制作进度,顺道帮魏寅与他带声问候。 见了面,Robin还是老样子,话头鲜少,且叁句难离工作,为人不易热络。后来聊完正事,他便先行离开了休息室,按主办方要求,带上纪录片的其他主创,到影厅与观众进行近距离的交流。 室内留下来招待程念樟一行的助理,姓秦,是位叁十出头的华人女性。程念樟曾听罗生生提起过,说她去年能有机会回国,就是托了对方怀孕的福。 “Robin好像很喜欢更换助理,搞得我常常有些脸生。没记混的话,秦助理应该还在哺乳期,这样赴法出差,一待就是半周的时间,会不会不太方便?” 等候间隙,程念樟浅抿一口咖啡,状似无意地与这个姓秦的助理,闲聊起了家常。 “哎……是不方便,但工作室现在正缺人手,青黄不接的,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让我硬着头皮上了。” “哦?缺人手吗?”男人淡笑,以为对方是刻意在帮着某人回避,于是干脆点破道:“罗生生回去也快两个月,照理像这种活动,是不是该由她来随行……会比较合适?” 蓦地听到罗生生姓名,秦助理不禁诧异:“咦?Vivi早就辞职了呀。” 辞职了? 闻言,程念樟再次送杯向嘴的动作,猝然间停住。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月初,和男朋友一起到我这里办的手续,应该已经离开英国,好久都没她消息了呢。” 错位(下) 五月时节,海滨大道沿岸的风,拂过细沙,又吹动榈叶,携来温柔惬意。 影节闭幕前,夜晚的沙滩,常会有露天放映。 当日是亚洲专题,幕布上正投射的电影,名为《夏夏夏》,是洪尚秀11年的旧作。 全片基本无甚情节,描绘的都是些男男女女吃酒聊天的场景,画面黑白,台词亦很艰涩,看来着实有些沉闷。 后排边角位置,得闲的程念樟,换上私服,藏身在普通观众之间,只手提着瓶黑罐的嘉士伯,边看边喝,瞳孔始终虚焦着,不知在分神想些什么。 “我讨厌酒后做爱。” “我对你这样敬重,而你却只想和我睡觉?” “真虚伪。” …… 电影最经典的桥段出现,场下顿时哄笑。 被这阵突兀笑声唤回心魂的程念樟,先是从众地翘了翘嘴角,待定睛看清字幕,才倏然发觉—— 好像类似台词,罗生生也曾对自己说过。 “呵,难怪总爱谈论这个导演,原来是臭味相投。” 腹诽完这句,男人看了眼手边特意留出的空位。 原本嘲弄的表情,因对上空气,而倏忽转冷。手中剩余不多的啤酒,也随他仰头,被一下给喝个干净。 失去酒精的借避,电影未完,程念樟便自人群中起身,再没有了继续观看下去的兴致。 戛纳的所有行程,直到26号晚间闭幕式结束,才算告一段落。 按原定计划,他将前往伦敦,去和Robin引荐的音效及视效团队接洽,看能否尽快谈拢细节,签署掉分包合同,加紧《简东传》后制上的进程。 在伦敦历经叁日谈判,外加与国内主创团队进行反复协商,合同方才落定。最终除了价格稍稍超出预期,其余事态的整体发展,于程念樟而言,大抵无功无过,尚且还算令人满意。 一战告捷,为了表达庆祝和对下手进行嘉奖,在英国的最后两天,工作室给全体随行放了个小假,以供他们自由活动;而他自己,则孤身一人去往布里斯托,赶了趟末班的火车,决心在韦斯顿海滨(WestonSuperMare)落脚休憩一阵。 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度假城市,从车站出来,步行兜转一圈,至多花费两个钟头,就能把所有景点逛遍。 因为它最为出名的是日落景观,酒馆和旅店便大多集中在西海岸。程念樟沿着堤坝边的主路,走过长长坡道,终于在入夜时分,看见了成串的霓虹闪烁。 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找对地方,罗生生当初叙述时,光讲了风景,也没有细说定位。 于是推开那家Cafeamp;Bar后,他出于试探,先问了正在擦杯的酒保—— “请问这里能不能单点一杯巴黎水,让我坐到明天日出的时候再走?” 酒保态度轻慢,眼皮也没抬一下,就随口答了他句“自便”。直到程念樟走近取杯,他才后知后觉地丢掉抹布,捂嘴惊问他—— “你是不是那个电影明星……Evang?” 这人的反应很诡异。 照理,白人对亚洲脸孔,大多是非常脸盲的。 程念樟行走过不少国家,纵然他形姿出挑,也有众多佳作和大奖傍身,可一旦脱离了华语环境,能精准叫对他姓名的欧美人,至今寥寥无几。 “你认得我吗?” 男人坐上吧台前的高脚椅,挑眉问道。 酒保听取话意,确定没认错人,便立马拉开身前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盒快被翻烂的DVD。 这盒DVD外包的塑套已经陈旧泛黄,不过用心观察,依稀还是能辨别地出,封面上用的照片,是《西街十二号》里,程念樟最最经典的回眸剧照。 看下面标注的小字,这应是黎珏去世当年,宋氏发行的纪念合辑,背面还拓有那人生前的名签,看样子像个限量的版本,市面并不多见。 “当然认识,我可是经常看你电影的哦。”酒保动手开盒,将码放整齐的光盘,献宝似地推到了男人眼前:“这是一个女顾客送我的礼物,只要碰到没球赛的日子,我就会把它们翻出来在店里播放。 “女顾客?”程念樟取出其中一张碟片,勾手将其翻转,照镜般看向了圆盘上的自己:“呵……她的癖好还真是有够奇怪,谁会随身带这种东西送人?” “不是随手送的,她光顾了两次,这是第二趟来时,特意带给我的礼物。” “她来了你这儿两次?” “对的,两次。” 酒保托腮,世界线的交错和旧时回忆的闪现,让他突然之间对个头次见面的陌生人,产生了股十分强烈的分享欲望—— “在韦斯顿这种小镇,很少能碰见外国人,更别提独自旅行的亚洲女孩,所以我对她印象非常深。没记错的话,她第一次来时,是个暴雨天,阴差阳错被困在我们店里,没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回城的火车。当时不是周末,天气也非常差,根本没有几个客人。那场雨下了很久,她大概觉得太过无聊,就提议让我放些电影,但我们只是个破落的餐吧,电视是用来看球赛的,功能很古早,根本没办法去放她想看的东西——” “照你说法,对方好像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竟然连场急雨,都熬不过去。”说时,程念樟苦笑着打开巴黎水,随手在空中划拨两下,点了瓶柜上的金酒:“可以调酒吗?我想喝杯金汤力。顺便……你要是有烟,能不能借我一支。” 酒保摆手,取来酒后,转身从烟草架上拿了盒全新的万宝路给他:“大明星不要这么小气,以你的收入,烟还买不起吗?” “不是小气,只不过戒了有段时间,多拿怕会上瘾。” 虽然这话听来像在拒绝,但程念樟说时,双手早已拆掉覆膜,掀盖打开了烟盒的包装。 他用双指松松夹起一支,俯身凑向酒保的递火,于抿唇深吸后,昂首过肺,朝向无人处,散尽了口中的白雾:“然后呢,她那天待了多久?之后又为什么要送你这份礼物?” “一直到雨停吧,我也记不清楚具体的时间。只记得她和我聊了很多,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全世界好像就没有她未曾去过的地方——无论我随口说起哪里,这个女孩都能把话给接下去……非常神奇。后来我问她为什么要来英国,她说是为了学拍电影,讲了堆我听不懂的东西,然后就全是些关于她喜欢的Evang,哦……也就是关于你的介绍。说实话,当时挺抱歉的,因为我并不认识亚洲明星,也不怎么爱看电影,所以常常会让话题落入冷场。她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就说有机会一定要请我看看你的电影。本来以为只是玩笑,没想隔过两周,她居然还真就回来,带给了我这份礼物……” 听到这里,程念樟回首细看了酒保一眼,目色忽而蒙上一层冷意。 “你喜欢她?” 酒保微笑着摇头:“我结婚了……不过这样的女孩,还挺可爱的,你不觉得吗?” 男人最懂男人心头的腌臢。 “呵。” 听问后,程念樟只低头嘬了口烟,赠给他一声嗤笑,并未给出回答。 工作日的关系,外加英超停赛,当晚的这个餐吧,门庭格外冷落。 “就算夜里没有酒客,你们也会开满整个通宵?” 夜深以后,程念樟为照顾他家生意,又往吧台点了杯威士忌的水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酒保闲聊寒暄。 “会的,经常有人会在凌晨时分,坐到岸堤那里等候日出。我们家的Omelet很出名,即使赚不到酒钱,卖卖早餐也可以贴补不少。” “呵,这里是西海岸,就算苦等,日出时也看不见太阳?不傻吗?” “是吗?真奇怪。既然觉得傻——”酒保好笑,放下酒勺,将发霜后的水割缓慢推向他,再指了指窗外拍岸的浪涛:“那你为什么也非要过来,在这里等到明早,才愿意走呢?” “因为有个人说过,这里的日落和日出很美,希望我能陪她看看。” “陪她?”酒保假装左右寻找:“她在哪里?” 程念樟没接话。 他默默饮下口烈酒,放杯后,指尖轻点着,不断转弄冰块,隔过许久,方才沉声回复道: “找不到了。” 是夜后程,这个男人怕喝多会睡去,就没再继续点酒,只要了瓶巴黎水,学罗生生话里说得那样,干坐在岸边放空等待,独自熬过了这片深夜寂寂的海。 从前言语不及描绘的事物,只有亲身感受过后,才能拥有最真切的体会。 彼时的他,听着浪声从汹涌变作平静,眼看天色由漆黑转为橙黄……终于明白了罗生生所说的日暮和日出,潮汐和等待,想念和孤独——到底意味着什么。 天光透亮的刹那,程念樟笑笑,觉得眼前平庸的景色也不过如此,转头刚想描述见闻,却发现对座又是空空如也,不知该说给谁听。 离开餐吧时,酒保说,作为对女孩当年的回礼,这顿酒钱可以帮他免单。 然而程念樟并没有接受对方好意,照常付账,签单时无谓地解释道: “你不要误会,我和她,从今往后……就不会再有关联了。” 饭局 程念樟归国后不久,一则关于他恋情的绯闻,便莫名冲上了热搜。 事情起因,源于几张国影大院内的偷拍。狗仔用借位的手法,以白诋青,把个名叫吴悠的编剧,与罗生生混淆,盖戳成了程念樟那位坊间流传已久,且颇具神秘感的“素人女友”。 狗仔在发布相关内容之前,实则曾与谢佳奇团队有过接触,他们要价不高,如果工作室想要摆平,至多花个小六位的数目,就能买断后续。 但程念樟这次没走寻常路数,故意选择了放手,既不事先阻拦,也不事后追加声明,任凭外界发散揣想,用种雷同默认的态度,于无形间,变相在人们心中坐实了传闻。 事发当天,吴悠的信息就被各类营销号给扒了个底朝天,连带她的导师乙南和《简东传》原着一道,也随这场所谓“恋情”的曝光,于大众视野内,又再出圈了一把。 不过和往昔罗生生遭遇的境况不同,吴悠的社交圈层更加单纯,又是高知家庭出身,外加师承名家……粉丝就算有心往死里挖,也顶多骂她两句外貌上的闲话。普遍观感上,大抵觉得她和程念樟勉强还能算得上相衬,所以并未引发大规模的舆论群嘲和人身攻击。 可即便如此,这姑娘的生活仍旧受到了不小影响。不仅周遭同事的揶揄开始变多,平时出门,若有似无的异样眼光,也好似增添不少。她本以为熬一熬,风头不日便会过去,不想踩在这种敏感的关口,好像有所图谋似地去联系程念樟,败坏对方好感。 但她后来愈加发现,沉默无用。只要男方一天没有澄清事实,或者采取公关操作,自己的社交网络,就总会出现些奇怪的私信和评论,更有甚者,还会对她过往发布的每条状态,进行审判、曲解以及公开诋毁,教她精神受挫。 某天夜深,因再难忍受失眠,经过一番心理建设,吴悠终于鼓足勇气,向程念樟发出了两人添加后的第一条微信: “程先生,方便聊一聊吗?” 对过应该还未入睡,见信后,很快回了她句: “哪位?” 挺伤人的。 “我是编剧吴悠。” “聊什么?” “是这样,网上关于我们恋爱的误传,您或您团队能不能发个声明适当澄清一下。本来我不想说的,但您粉丝近来的某些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这段带有怨气、类似命令的话语,发送成功以后,聊天界面就再没产生过任何变化。吴悠望着突然安静的手机,不由心生忐忑,待她重新咂摸斟酌了字句,后悔想要撤回时,却早已超出了操作时限。 等她收到程念樟的答复,已至翌日中午。 对方没有直接应承或反驳她的诉求,只发来了家餐饮会所的包厢信息,时间定在当夜六点,店面位于长运堤附近,后头跟信只有七个字“如有空,具体面谈”,言简意赅。 当前局面,吴悠算弱势方,又处被动,没什么议价的能力,完全就是个被人牵住鼻子走的状态,根本说不出拒绝。 晚上出门前,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通,给头发烫上微卷,化了个浓淡得宜的妆面,在衣橱里挑来拣去,最后选中条清丽的中裙,便决心去往赴宴。 服务员将包厢拉开时,程念樟正背对门口静坐,边上还有个稍年轻的男人陪同着,对方听声转头,见她后,表情微微木讷半秒,其后不禁低头嘀咕:“还以为是她回来了,吓我一跳。” 这句话声量压得很低,但吴悠耳尖,不光没有漏听,还默默把它给记进了心里。她有上网搜索过,如果没有认错,对方应该名叫谢佳奇,是程念樟新任的经纪人,面相看着很是精明。 “程先生,我到了。” 主位的男人听音,将手上茶水放下,只侧头微微点首,并未起身与她相迎。 “随意坐吧,不用拘谨。” 说是随意,可她都还没来得及迈步,那名姓谢的经纪人就已着手拉开座椅,给她强行定下了程念樟对面的位置,形成种类似谈判的格局。 “吴小姐,请。” 谢佳奇表面与她客气,语调里却包含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让人窒息。 等吴悠坐定,他闲闲转了几道没动过的冷盘,送到了她的面前:“我们边吃边聊,这里的卤水不错,你不妨尝尝。” “嗯。”女孩听话夹筷,食不知味地尝了嘴牛舌,乖乖颔首道:“是不错,挺好吃的。” “我看你胆子好像不大,那天怎么会突发奇想,去拦Evan?是不是有谁在背后指点?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以同我们直说。” “没有,就是单纯碰到了,想认识一下,你们不要想歪。” 吴悠见被误会,赶紧放下筷箸,将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去徘徊,忙不迭地解释出这句。 “单纯想认识?吴小姐,你是做文字工作的,对人性应该比我们了解地更为透彻。主动型的人际交往,背后多少会藏有些不太纯粹的目的,扒开本质,基本也多是搬不上台面讲的东西。所以不必觉得难以启齿,大家都是明白人,你就尽管把想法说出来?如果我和Evan有能力满足,肯定都会尽量去贴合你的诉求。” “我没什么诉求,当时已经和程先生细讲过原因,完全就是出于工作上的探讨,后来会发展成这样,对我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话到此处,门扇扣响,侍者送上头盘热菜,是道手剥的虾仁。这家会所对外以本帮菜和淮扬菜出名,吴语里虾仁音同“欢迎”,是正式宴请中固有的招待礼仪。 程念樟见菜后,抬手转盘,颇为和煦地开口,打破僵局道:“先吃菜。” 然而这次吴悠却没再听话:“程先生,你们今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得到底是哪出?” 菜品当下转至一半,程念樟闻言,蓦地下压五指,将桌面停动:“你的性格有点急躁,这样处事,会很容易得罪别人。” “那我是得罪到你了吗?” 男人轻笑摇头:“吴小姐,我这次算顺了你个人情,若不知足,未免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什么叫顺我人情?我听不懂。” “对陌生人,我向来不爱去戳短处。其实不难看出,你应该做过不少功课,包括我的车、我前女友的打扮偏好,还有她说话时的神态语气……你似乎事先都有了解。但毕竟还是稚嫩,看似周详,却唯独忘了问问行情。” 程念樟说到这里,松手继续转菜,同时朝向小谢用眼色示意,对方接收后,紧跟着开口补道:“现今狗仔都是两头要价,你给他多少,往我们这里就会变成叁四倍的数目。他们断不会同你讲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最后谁愿出多,谁就是金主,问他们话,基本也都会知无不答。所以吴小姐,你的尾巴在我们这儿根本藏不住,这样说,能听懂了吧?” 小谢话尾将将落定,吴悠头脑便嗡地一下,炸开了花。 她怔怔着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默然垂头,用手指绞动衣料,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憋出一句:“我没恶意。” “恶意与否,对我并无所谓。”程念樟淡笑:“我知道你想成名,正好《简东传》目前需要多维度多视角的曝光,炒些原着热度,对电影也算有利,所以我不会去做太多干预——” “我不是为了成名!” “哦?那是为了什么?” 新菜上桌,问完这句后,程念樟难得夹起片鳝丝入嘴,可惜味道过分甜口,并没有勾出他继续动筷的冲动。 “我喜欢你。” “噗嗤。”这厢正主还未给出反应,谢佳奇反倒先人一步,顾自捂嘴讪笑了起来:“剧本写傻了吧这是……都什么年代,还和我们玩纯情这套?无不无聊?” “我就一小编剧,你们如果看不顺眼,大可以断掉我的后路,没必要像现在这样耍玩着,像看小丑一样,来践踏我的真心和尊严。” 听她言辞忿忿,程念樟将身体靠后,忽而抱胸看向对过,不解问道:“是吗?你喜欢我些什么?” “就……之前说的那些。” “之前?我记性没那么好,你说的话大多我都没留印象。老实与你讲,我并不反感有心机的人,倘若你能直白一些,大家交流起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吴小姐。” 吴悠吸气:“我很直白了,是你不信。” “呵。”程念樟不以为意:“我可以在《简东传》里帮你加上署名,算是落给你个实绩,后续也可以帮你搭些人脉。不过在圈内,编剧想出头,主要还是得看作品,你不甘人下的心思无可厚非,只是下次别再这样粗莽。文人……还是多爱惜些羽毛,多修炼自己,才算正道。” “什么意思?你别空口编排我些有的没的!我俩非亲非故,你又为什么要来平白帮我这些?” 男人捻起毛巾,擦了擦嘴,垂眸间,饮下口新斟的热茶。 “我想了想,其实你来当我名义上的女友,似乎直到现在,也没遇着什么坏处,既然这样,那大家各取所需、彼此互惠……不是挺好?” 吴悠愣住:“各取所需?我能提供给你什么?” “我不需要你提供任何东西。”程念樟转脸,略略怅然地望向窗外:“你只要能维持现在这种安稳,乖乖默认身份,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话到此处,直至这场饭局结束,吴悠都处在种不可置信的懵然当中。 她很难形容自己身处其中的感受,既有些害怕,又有点兴奋,更多是脱离现实后的不真实感,荒诞,不敢相信程念樟会纡尊下就,来主动绑定像自己这种,还在泥潭打着滚儿的微渺人物。 几天过后,随当晚餐厅的偷拍,被大面积曝光网上,刚刚降温的舆论,又被重新热炒,紧接着一环扣一环的公关手腕,开始赤裸裸地摆到吴悠眼前,这姑娘适才回过神—— 原来程念樟说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在与自己说笑。 …… 时间转瞬来到八月。 中旬,国内娱乐产业迎来了一场巨震——宋氏“星岛电影小镇”项目,终于在筹谋沉寂多月过后,联合由张晚迪实控的“创合地产”,正式拉开帷幕,开启了对外铺天盖地的高调宣传。 因为早前已有一系列媒体运作和渠道建设作为铺垫,8月28日,当创合首批岛上住宅项目解筹,市场认筹量就直逼两万组的上限,开盘后不到叁日,楼面即全部售罄。销售现场更是声势鼎沸,气氛高涨,活脱脱对外营造出了副一房难求的热闹景象。 18年年中,随国内政策放宽,二级市场向好,自外迎来了大波热钱的涌入。 宋毅经高人指点,踩准天时,借此契机扩散星岛的利好效应,硬是乘着东风,将宋氏港股股价给拉抬出层层连涨,不断刷新着其市值高点的历史纪录。 这场及时仗,宋毅打得十分漂亮,用招东方不亮西方亮,立马缓解了宋氏二季度财报披露以来,股东对其主营业务持续亏损的焦虑情绪。稍后他只需再等国庆新片《极速》上映,填上营收漏洞,即使年报内的全年利润仍浮出不了水面,看起来也不会过于败人信心。 然而情势大好中,与其他股东拍手叫绝、注资加持的正常反应不同,以邱冠华为首,包括程念樟在内的一众“星辰派”元老,却于当下,反常地选择了逆流抛售的操作—— 他们用连篇的减持公告,在市场情绪到达顶峰时,给新进投资者和宋毅发热的头顶,共同浇下了一盆提神醒脑、透心冰凉的冷水,为本该顺遂的局势,抹上了层波诡云谲的色彩。 由此,星辰欲要分家的传闻,开始不胫而走,直至甚嚣尘上,教宋氏股价滞涨,且几度出现了不小的跌幅。 宋毅从前通过对邱冠华急于吸收股权的行为研判,认定他短期内的上策,还是想通过剥离,来向董事会要挟更多实权,而不得已的下策,才是“出走”这种长计。 所以宋毅常会有持无恐地使用些边缘化手段,对他和程念樟之流进行打压,再力图通过引入嘉世,削弱对方筹码,达到和平换血的目的。 现在大浪拍岸退潮,暗藏的礁石终于显露。 邱冠华通过将宋氏股份分段减持过后,个人持股一路从12%下跌直至5%以下,用高位套现32亿的果敢辣手,狠狠打了宋毅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而这些都是对内的博弈,对外来说,星辰真正起义的鸣枪,打响在9月6号,也就是《简东传》经叁审通过,拿到发行许可的那天。自公开的发行通知显示,这部电影的密钥期限,将定在整个十月,直接和宋氏寄予厚望的《极速》系列撞档,叫板搏杀的意味浓重。 隔日8号,为进一步疏通渠道关系,在邱冠华的牵线下,程念樟携同“女友”吴悠,一道出席了场国影高层设下的晚宴。 席间除了他俩和几位脸熟的制片、导演,其他多为电影业内,出品与发行的顶层人物,掌握着资本的命脉,话语权绝不容小觑。 按照目前各影院释出的排片计划,《简东传》因被与宋氏交好的几家影院打压,国庆期间的场次数和占比,都与同期有着一定差距。这种情形下,今日对程念樟而言,多少算场硬仗,毕竟他是有求于人的那个,即使被连番灌酒,也只能全数笑脸相迎地接招。 “你先歇会儿,我酒量不差,等下可以陪你去敬。” 宴过叁巡,吴悠见身旁男人迷红有些上脸,便给自己倒了盅白酒,细声说出这句,作势想要替他出征。 “用不上。”程念樟侧头,将对方正欲搭载肩头的右手,给轻轻拂去,随后躬身附耳,与她喑语道:“别总自作聪明,我不喜欢女人替我挡酒。” 就在他俩这会儿形同暧昧的同时,包厢外,领班于叁敲后推门,将个迟来的客人,一路引到桌前。 “顾总,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主位不远处,华夏影投的副总顾渊,见对方向自己走近,不禁面露出轻浮笑意。待用余光扫过另边的程念樟后,他站起身来,抬杯举酒,向客劝喝道: “小罗啊,求人办事总该拿出点诚意,你如果总这样怠慢,那我可就不太高兴了。” “这话说得,我哪敢怠慢顾总您啊?航班延误而已,下机我就立马赶来了,托运的行李都还在前台放着呢,你要不嫌笑话,我大可以推进来给您瞅瞅,看看我这厢……到底够不够诚意?” 话毕,罗生生笑着从对方手里接下杯皿,仰头便认罚喝了下去,52度的白酒烧过喉头,也不见她的面上,显露有分毫的变色。 改变 “好了,好了,瞧你紧张的,我也没多怪罪的意思。”顾渊眯眼,见对方爽快,也就没再为难。 刚才他心思长在别处,未曾来得及细看,现在得空,察觉眼前别有风光,便将罗生生给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给打量了一通。 赶路匆忙外加酒意上浮的关系,罗生生当前外露的肌肤,自白里透出微红,隐隐间还缀有几许薄汗,清纯娇媚,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顾渊其人,有个中年男人的通病,就是好色。 他见罗生生这副情态,思想动到歪处,忽而撇嘴扩大笑意,借由取回酒杯的动作,勾弄小指,在两人手面交汇时,来回剐蹭了记女孩虎口的皮肉:“不过小罗,我还是得点点你,喝酒这事,自己过于耿直爽快,就会容易显得别人太斤斤计较。所以酒桌上吃罚,按规矩,彼此多少都得再恭维两下,弄个有来有回,才能成全脸面。道理也很简单,你看啊……世人都道‘情在酒里’,可咱们要是话都没聊两句,就开始一个劲地莽喝,即便有情,最后也不过化成滩厕所里的黄汤,能有什么意思?嗯?” 男人说时,侧身低头,仿若领导教诲下属般,一边隔着薄衫拍抚罗生生的背脊,一边不断凑她脸旁,随唇瓣张翕,喷薄出满嘴发酵后的酒气。 这种行为传递给人的感受,就像吃了只苍蝇,谈不上有多晦涩,却也很难对外明说。 眼看时下九月,天气还未出暑,室温打得也绝不算低,罗生生却愣是没忍住这阵心凉,被一顿毛手毛脚,给恶心到全身都是倒竖起的寒毛。 “顾总这番话,还真是让人受教。” 她压了压脾气,抬手遮掩住面上皮不连肉的假笑,随口奉承出这句,原想趁机后退半步逃开,没料腿脚还是不及人家手快,下身动作都没起势,她就被顾渊给强搂着肩,转过身,对向了众人。 “手里的酒筷都停停,我这边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位是小罗,罗生生,罗大摄影——”男人单手下行,扶上罗生生的后腰,视线抡过整桌,再兜回到她垂首的侧颜:“小罗,你也别拘着……来,主动点,和大家亮个相呗。” 他不光动作暧昧,语气也充斥着狎昵和亵玩的意味。 听言,身下半裙的布料,被女孩捏了又放,褶皱久久难消。 她下看向地面,经两下深重的吐纳,待囤足底气,方才重新抬起头,露出了个标准的笑靥—— “顾总真是给我贴金了,我也就个普普通通的电影工作者,四处小打小闹,哪能担得起这‘大摄影’的名号——” 话到此处,罗生生稍稍停顿,倾倒瓶身,给自己重新灌满新酒,举杯示意道:“今天路上出了点状况,抱憾没赶上开场,实在是我不该。没想顾总这边大人不记小人过,还特意给我留了这个机会露脸,那作为回报,我也肯定是要给顾总多挣点人气的。只不过毕竟技术出身,嘴巴实在有点太笨,不懂什么好听的酒令,这杯我就浅浅祝大家今晚都能尽兴!我先喝了,各位随意就行。” 话毕,唇抿樽口,吸气仰头,又是半两烧白下肚。 不过这次罗生生没再强忍,喝完五官立刻皱紧在一起,撇头朝向左侧,连连发出了数声咳嗽。 “罗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做摄影出身的姑娘,上山下海,果然是不太一样。” “对对,罗小姐不仅人看起来漂亮,性格也飒爽,我们这群里头,还是顾总识人最有眼光。” “……” 席上众人给面,在主位国影领导的带头下,就像地下党接头一样,纷纷开始互抛眼色,言不由心地捧起了顾渊的臭脚,夸了罗生生一通有的没的。 吴悠看下全程,表情逐渐由震惊变成为傻眼:“是……是她吗?” 问这句时,她身体不由朝程念樟斜了又斜,想借对方来挡住自己,唯唯诺诺的,搞不懂到底是在惧怕着谁。 几秒过去,她听男人没有答话,便抬眸上觑一眼,发现他的脸色……果然和试想的没差,是意料之中的难看。 因为感知到左手上臂多了股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程念樟机械偏头,见状不禁拧眉,语调低沉地发问: “你在躲什么?” “她不是你前女友吗?我怕碰面会漏出马脚,而且她嘴皮子很厉害,看起来……性格似乎有点强势,怕不是个很好应付的人。” 吴悠耳语的这句,嗓音压得很低,里头窝藏了些故作羸弱的演技,是她惯爱用的心计。 可能是喝多的缘故,程念樟此刻思维,明显要比平时延宕许多。原本最善洞察的一人,现在却被她带偏,陷在“厉害”“强势”这样的字眼里,缠缠绕绕,半天都没给自己厘出个头绪。 “程——” 吴悠试着推他,刚开口叫名,就被边上绕桌而来敬酒的来人,给开口打断了后续。 “小罗,这位你总该认得吧?”顾渊牵过罗生生,将她一把拉到了程念樟的身后,挨得极近:“我们程影帝,哦不,现在该叫程制片,最近那可是春风得意地很。你想自己做项目,那多敬敬他准没错,指不定你来我往的,也能蹭上不少喜气,你说对吧,程制片?” 顾渊发话时,程念樟始终背对他们,上身僵直着,五指在腿侧握紧成拳,既不应承也不答问,只以沉默相对。 他这样会显得有些失礼,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更是万万不该有的表现, 在气氛急转直下,眼看快要落入尴尬之际,罗生生扫眼不识接话的吴悠,皱眉叹出口气,而后她捋了捋碎发,趁顾渊还没发难,赶紧主动俯下身来,轻点了下身前男人绷紧的侧肩。 “程制片,你好啊,我是罗生生,之前有参与过《简东传》B组的拍摄,不晓得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真是好久不见呢,你近来……可还顺畅?” 这段话,她说得实际也很艰难,来到后段,莫名还有些发颤,于是只好草草用句问候收尾,生怕边上的‘有心人’会听出他俩的端倪。 程念樟其后静止了会儿,直到罗生生弯腰下来替他斟酒,方才蓦然回神。 “想什么呢?” 她错身时碎了一句,很轻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就像是句呓语,入耳好不真切。 手腕就在这个瞬间,被他猝然给捉住。男人动作太突然,害得罗生生“呃啊”一下,惊叫出声,没稳住平衡,硬是往自己身上泼溅了小半杯的白酒。 “不好意思,罗……小姐。还是我自己来吧。”程念樟松手,解开衬衫领扣,取了吴悠手里的满杯,起身面向她和顾渊,淡笑道:“你是顾总贵客,再不济,我也不能让你来做这些侍酒的活计。” “叮——” 杯器相撞,他略含讥讽地,对罗生生用了个下敬上的杯位。 “我印象里B组是有个女摄影,不过从前没那么相熟。今天再见,感觉你倒是比记忆里的样子,要明显……游刃有余了不少。这杯敬过往,我干了,罗小姐随意。” 身不由己 罗生生被他堵得一时无话,低头莫名瞧了眼自己手中半洒的酒樽。 心想—— 这个杯子明明是他的……外人当前,该教她如何下得了嘴? 太暧昧了。 所幸,在她的犹豫踟蹰被人发觉之前,顾渊便小人急眼般兴冲冲地插脚进来,拿起分酒器,作势又要往程念樟的空杯里,开始倒酒: “我常听外头说,小程你啊,场面上向来十分骁勇,即便不用经纪人出马,自己也能独当一面。从前我没机会开眼,今天赶巧,才算是百闻终得一见——”话到半途,因正好斟满,顾渊右手得空,便干脆搂在了罗生生的腰上:“我顾某,为人惜才,最爱结交像你这样肯冲能干的年轻人。刚才和小罗我也说过,这情啊……都藏在酒里。暂且不管从前怎样,今晚只要喝了这杯,情谊入喉,那以后我俩见面,就是妥妥的兄弟朋友!所以……来,小程,就当为了这份情,咱们干!” “顾总客气。” 两人碰杯,各自都没用虚招,入嘴滴酒未漏,直接喝净到底。 仰头时,程念樟视线下放,定睛在罗生生纤薄的侧腰。那里置留着顾渊的肥厚大掌,对方五指收紧,硬是将她衣料给捏出了许多本不该有的褶皱,上面每条沟壑,都像是把利剑,直直刺向心目。 “哎哟,瞧我这眼力。刚刚只顾敬你,差点忘了这茬!”顾渊饮完,立马轻抬下颚,用狡黠眼色点了点在旁看戏的吴悠:“小程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是……” “顾总好,我叫吴悠。” 这姑娘没什么应酬的经验。见自己被提及,连忙赶在程念樟开口前,顾自起身抢道:“刚才巡桌敬酒的时候没来得及介绍,我是念樟的女朋友,目前本业是编剧,偶尔也会做些撰稿的工作,还请您多多关照。” 她说时有些怯场,行句过分工整,咬字又快又抖,就差没把“紧张”和“硬撑”两词,给明晃晃地刻在了脸上。 罗生生听言,原本低垂避嫌的面目,在“女朋友”三字出现时,倏地向上抬起,好巧不巧,撞上了程念樟正望她出神的眼睛。 两人目光交集后,呼吸瞬间收紧,然而对视不过半秒,又几乎同时偏头,将彼此视线错开,较劲似的,谁也没留给谁哪怕一丝可供粘连的机会。 “我们程制片,小程同志,找女友的眼光是真不错,吴小姐要才有才,要貌也有貌,刚才远看就觉得你俩登对,现在离近了更是觉得般配。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嗯?小罗。” 这顾渊问问题就问问题,手还非要往她后臀抓蹭,简直恶心不死个人。 可对方毕竟势大,罗生生又属低微,万万不敢在人前明着反抗,于是只能假借向吴悠敬酒,稍稍走动着,躲开他一些: “是般配的,呃……吴小姐,我敬敬你吧。” “罗小姐不必过分殷勤。”程念樟挪移脚步,格挡在了两个女人之间:“我女朋友不爱沾酒,你想喝的话,我来替她就好。” 他的这番话语动作,不止护犊,还一点情面也没给她留。 罗生生听后,鼻头忽而泛酸,她忍不住抬起手,往自己脸侧扇风,生怕眼里不合时宜的湿意,会被对方给瞧见。 “不好意思……我刚才酒喝太急,有些蒙头转向。不喝就不喝吧,没事的。” 酒杯放下,罗生生为回避尴尬,转而凑近顾渊耳畔,表情似娇若嗔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对方会意后,面色流露邪佞,重重搂她两下,也不再有心执着于程念樟这对,随口阿谀了些泛话,落下句“慢喝”,便携着罗生生,又往下个席位,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际。 程念樟坐回椅凳,无言恍神了片刻。 其间胃里翻涌,合着心头的窒闷,让他生理上再止不住恶心感的侵袭…… 直想呕吐。 “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这句,没等吴悠回话,这男人已快步决绝地朝向厅外,走了出去。 罗生生彼时正在敬酒,抬首间,目光不觉跟随了他一段,眉头略蹙,隐含着忧色。 今趟酒宴,喝的都是白酒,最是烧人脏腑。 程念樟上半场,心思全放在了认人和游说上,光顾在宾客间辗转,根本没能吃上什么东西垫胃,吐出的秽物都是些类似清水的酒液,里面掺杂了几许血丝,搞不清是来自胃胆还是源于口腔……总之肉眼看着,多少是有些瘆人的。 不过这些苦痛于他,已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从厕所出来,扑水抹了把脸,程念樟望眼表盘,默数分秒,竟破天荒地生出了种逃避的想法,身体就像是落入静止,迟迟未动。 后来他问服务生往前台要了火机,便独自去到中庭的露天花园,垂头坐在长椅,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不断往自己嘴里送烟。 罗生生走近时,地上已经堆了快有两三个烟头不止,空气里弥漫着尼古丁和酒的瘴气,几乎快要完全盖没掉,那蕴藏在男人周身,温润祥和的木质香气。 “你女朋友在到处找你。” 程念樟楞住,夹烟的手顿在半空。 “知道了,我抽完这根就走。” “那你借我个火呗,我现在也有瘾头,正好一起。” 听言,男人眉眼急皱,立马偏头转到另边,捂紧了自己装烟的裤袋,用力吐出一口白雾。 罗生生也不和他纠结,嘟囔着骂了声“小气鬼”后,从随身带的铅盒里,掏出根女烟含抿着,再“哗嚓”一下,用火柴点燃。 夜风吹拂,星火忽明忽暗,教燃丝飘散。 她就这么执烟静站着,松盘的发缕入目有些碎乱,却是别样一种风情。 “华夏影投是宋氏的关联出品方,利益牵涉甚广,这个顾渊和宋毅是怎样的关系,你之前就没有概念?” 程念樟放下烟,克制住向她回头的冲动,目光聚在一堆花草,无头无尾地问出了这句。 “我知道,他是宋毅的人。” “哦,原来知道?呵……”男人笑地破碎:“那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往我身上捅刀,对不对?” “阿东,别这么孩子气,老冲我说些不中听的话。我害你能有什么好处?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何必这样针尖对麦芒。” 不中听吗? 意识到说重,程念樟这次没再急着接话,顾自呷了几口烟,开始凝神拼凑起整件事情的脉络。 罗生生瞧他沉默,估算了下时间,机警地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探头朝里张望,见暂时还没有人找到这里,方才继续开口: “我现在正筹拍部纪录片,题材有些敏感,国内渠道发行只能走艺联。你别看华夏庙小,但它手里控制的铡刀可不轻——不光拿捏着所有艺联屏幕的排映规划,还掌控着几乎所有独立制片电影,能否入册国家专项补助基金的生杀大权。你常年和院线打交道,眼里都是大开大合的资本搏杀,估计是很难能够明白地了……像我们这种小电影人,为了不让理想湮灭,只能去为五斗米折腰的心酸的。” “借人登天,上去地快,下来只会更快。生生,外头那么多路,我不信你眼前就只有攀缘附会这条能走。”男人停顿,攥紧手心:“而且凭我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戳心窝了。 罗生生瘪嘴,踢开脚下石子,猛地过肺掉一口青烟。 “人是会变的。” “缺钱我给你,多少都行,这样就算不走名录也没关系。” “不走名录怎么送奖?怎么上主流媒体?怎么有大体量的曝光?我拍电影是给人看的,又不是拍来给自己玩儿的,你平时脑子那么灵光,怎么这会儿想事情,就变得噶腻简单了呢?” 程念樟摇头。 “我想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那个姓顾的,今晚要是真敢睡你,我绝不会让他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他说这句时,语调格外平和,完全不像是句冲动的酒话。 罗生生一时怔住,手里夹的烟,被风吹灰,落了她满身余烬。 “好了……差不多就进去吧,我们出来这么久,别人该起怀疑的,尤其是你女朋友,她性格好像比较敏感,从我进门开始就老爱瞟我,看得人心里毛毛的,感觉肯定是已经有些想法了,回去估计有得你哄。” “那你呢……你男朋友就没有想法吗?” “嘁。”罗生生不禁讪笑,施施然走到他的面前蹲下,双手顺势搭上对方肩膀,佯装天真地歪头问道:“你指哪个?” 以身涉险 程念樟回到包厢,发现休息区的沙发上,已经落躺下了数个不省人事的醉客。 他入座前,扫眼主位边哄闹的一群,待看清都有哪些人物,眸色便瞬间浮出晦暗,肃杀顿显。不得不说,那个顾渊的酒量……是真好,喝倒一众后,居然仍能面无改色地在席间跳脱,看来绝不像个可以轻易处理掉的角色。 吴悠见他回席,拇指连按,将打到一半的文字删个精光,再放下手机,神色关切地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出去那么久?”她试探着捏住男人衣袖,于目光逡巡后,眉间忽现褶皱:“你……你嘴怎么了?” 这姑娘问时不禁抬手,下意识地想帮他揩掉唇周沾染上的红印。只可惜动作未半,还没触及皮肉,就被对方抓住腕口,又给强行摁回了身侧。 “出点血罢了,不碍事。” 程念樟随手捡起张湿巾,清理后,低头看眼污迹,无谓答道。 “哦……是血啊。”吴悠努嘴:“我初看还以为是口红,怪吓人的呢。” 她说完这句,目光直接瞥向将将进门的罗生生,其中话意指向何处,不言而喻。 程念樟听言,垂眸睨向她,眼神难掩犀利,暗含了几许不爽的意味,但他并未在言语中败露这种态度,只淡淡说句“你想多了”,便与她再无后话可聊。 这场宴席结束在夜里十一点左右。 散场时,以顾渊为首的那群宾客,大约是没喝尽兴,交耳合谋后,硬是拍桌嚷嚷着,要拉上剩余没醉的几人,通通去往会所续摊。中途他们还特地过来“点拨”了把程念樟,用种半开玩笑的语气,份外折辱地支使他,让他知会邱冠华,别忘多送些小花过去助兴,给星辰铺点日后可用的“人脉”。 当时国影领导在旁听下全程,脸色十分难看,但碍于目前国内影视行业,仍是个资本坐大的市场,大家又是平级对竞的关系,他们虽为国器,也不好置喙太多,只能搬出八项规定挡枪,勉强当作借口用来遁离。 临走时,领导给程念樟使了个眼色,大意是让他也别去掺和,免得被人抓住把柄,闹出些连上面也没法兜底的丑闻。 程念樟头脑清明,实际就算没人提点,也不会轻易着了这种邪道。 后来他只枯坐片刻,等寻到契机,便携上吴悠,告退了包括罗生生在内的所有来宾,决然离席。 宴后,顾渊一行选中续摊的会所,名为“拾云居”。 它的位置离南林湾不远,外形类座私邸,安保完备,隔音也做得密不透风,旁人如果不曾进到过里面,只会当它是间造型诡秘的荒野别墅,根本不会往商用的方向过多延展。 之前莲山出事,拾云居也跟着停业过一阵,现在风头过去,眼看上头抓手去到别处,它便立马重新试营起来,承接了不少过往莲山的客源和业务。 罗生生到达后,趁人不注意,偷偷给个备注叫“Mei”的朋友发送了定位,说好如果到了1点自己没道平安,对面就立刻报警,以此来做防范。 她之前不曾去过任何一家私人会所,仅靠往昔宋远哲嘴里碎片化的叙述,来前光凭想象,还当它和外头的商务KTV,只在装潢规格和服务内容上有些差别,其他并无二异。 然而真正进来以后,那种九曲八绕的回廊设计,和成排站立的魁梧保镖,却让她深切体会到了种……文字和语言所难以描摹的现实窒息。 从开放庭院走到室内,空气里会时不时冒出股怪异的檀木香气,也不知店家在香篆里掺了什么佐料,让这种本该宁神的味道,闻后,竟直教人头脑迷晕,身体也跟着发出燥热。 罗生生扶住额头,摁动耳边阳穴,意图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却不料上台阶时没有留神,踏空前扑,偏巧撞中了顾渊,被对方逮着机会直接抱了个满怀。 “小罗,你这是……比我还心急不成?” 男人说话时挑动眉角,色欲昭然。 后面跟从的几人听到这句,不论男女,瞬间开始助他起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完全找不见半点刚才酒宴上体面的样子。 “咦?顾总在说我心急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罗生生吞口唾沫,佯装出懵懂,身体微微扭动挣扎了两下,想以此委婉地表达拒绝,暗示他不要硬来。 “哎哟,我们小罗还真是挺爱装纯。” 可惜顾渊并不吃这套,话毕直接扯松领带,强拎着罗生生走到二楼最内间的包厢,将她堵在门口,俯身咬耳道:“进了这门,咱也就别演了。你的那些破事儿,圈里谁不知道?传说宋家老二当时还差点把你玩烂,我今天就要领教看看,你这个太子爷和程念樟都爱不释手的二手货,到底是不是真有那些让人飘飘欲仙的本事?” 破事、玩烂、二手货…… 难听的词汇接连入耳,在脑中串出许多不堪回首的画面。 待他言毕,罗生生面孔僵住,左手撑在门框,无论身后男人怎样推搡,就是死活也不肯往里再进一步。 “顾总,我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这样吧。片子的事……或许等你下次有空,我们再聊也不迟。” “片子?什么片子?”顾渊不耐:“要不是宋毅想挫那姓程的锐气,今天这种场合,哪会轮得到你来出场?少装正经了,和谁睡不是睡,只要你今天让我玩高兴了,签个字这种小事,笔头一挥而已,床上就能搞定……嗯?这种买卖,我合计着,放你身上,应该怎么也不会算亏吧?” 什么叫放她身上就不会算亏?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罗生生咬紧下唇,面对对方的威逼利诱,她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服软,还愈加倔强地扒紧墙缘,半点儿也没展露出任何松手的迹象。 二楼走廊尽头,有块大屏的世界钟,此刻显示的北京时间,恰好走至凌晨一点。 包里手机,按照约定,准时开始震动。 顾渊撇头“啧”了一声,瞧她脾气死犟,也不再费力缠斗,改换策略后直接往里坐进沙发,迭翘起双腿,向左右招了招手。边上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得令,未见几多迟疑,立刻出门上手,把还没走远的罗生生擒住,下压她的肩膀,将人摁头面地,狠狠朝向包厢卡座的方向强推数下,硬塞到了顾渊的身边。 房间里其他人见她这副窘态,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还爆发出了新一轮的哄笑。 此番热闹中,一杯搅拌过后,色泽异常浑浊的饮料,于不觉间被侍者摆上了茶几。 “我们这儿的规矩——新来的小姑娘如果不识相,最省事的教育方法,就是多喂点“听话水”,来让她学会听话。我看罗小姐面相,不似是长了个笨脑袋的人。喝,或者不喝……今夜各会落得什么下场,想必你自己应该是门儿清的吧?” 当下说话的这个女人,看打扮,衣着上乘;听语气,又从容老辣,想来至少应该是个领班一级的人物。 罗生生细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声转腕,于几不可察间,望了眼左手表盘—— 按照常理,派出所出警,一般会在接警后的5到10分钟之间到达事发地,而南林湾这边位处较偏,极有可能比照其他地界,要多出段不小的延迟。 估算出了大致时机,这姑娘借吐纳调整心绪,默默躬身向前,双手颤抖地捧起了水杯。 她原本打算,是想佯装失手,靠着打翻来拖延会儿时间。但奈何周围都是见惯伎俩的老江湖,罗生生这厢还没能使出演技,刚才那名出言的女子,就从她手里一把夺走水杯,同时蛮狠地掐起女孩下颚,迫她只得仰头大张着嘴,一面呛水,一面被灌下了整杯。 “砰!砰!砰!” 就在他们玩闹得逞,作势又要爆发欢呼的前刻,包厢外,突然响起几下剧烈的撞门声。 顾渊惊地坐正,面上得意不再,只条件反射般伸手,支人赶紧去点房间暗门的开关。 “什么情况?” 他问。 保镖小心开出条门缝,试探着朝外张望。 “糟糕!好像是条子来了!快跑!” 陈劲带刑侦大队扫到最里这间包厢时,该跑路的,已经都跑得八九不离,房内只剩三个女人,一个是药劲起效后仰面半躺着的罗生生,另两个,则是店内不及撤走的陪酒小姐。 “人呢?” 陈劲挥挥手,扇走鼻头焦酸,蹙眉向蹲地抱头的两人问道。 “这间房还没开摊,没……没其他人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死到临头,还非要嘴硬。 “你卖淫最多吃个五到十天的拘留,做伪证包庇罪犯,妨碍公务,可是铁定要判刑的,最好给我想想清楚再答!” “警察老爷,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 “陈……陈警官。”两人对峙间,一个绵软的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小姐们的聒噪:“你们如果需要……我……嗯……我有记录下来证据。” 罗生生勉力将自己撑起,试图伸手够包,却因头脑出现幻觉致使眼前凌乱,愣是怎么抓、怎么摸,都没办法触到包袋的实体。 无力感自此蔓延,她整个人在药力催化下,莫名又开始变得沮丧起来,原还好好坐着,转瞬便把头埋进靠枕,像个瘾君子一样,满嘴混吝地呜咽个不停,情态尽显颓靡。 陈劲见状,没采取下一步动作,只回首看眼门外,小心问询道:“是你接她回去,还是我们带走?” 程念樟背靠墙面,没有急着支声。 吐掉最后一口青烟,他搓捻双指将星火摁灭,随手抛却尾蒂,再用鞋跟发泄似地把它碾成齑粉,而后穿越众人,从座上将罗生生打横抱起,用实际行动,给予了陈劲答复。 罗生生初始扭捏着有些抗拒,等吸鼻嗅到男人的气味,又很快放下戒备,伸头暧昧地蹭向他的脖颈: “你怎么……每次都迟到?” 她无心问。 “对不起。” “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 “唔……刚才那句……是吓唬你的。” “我知道。” 撩拨 得助于警队清道,程念樟抱着罗生生,一路从拾云居撤离,步程极快。 车里接应他们的,除了司机,还有正在副驾享烟的卞志恒。与三月出事前的身形比照,这个大块头,现今明显消瘦不少,漏出车窗的右臂不知为何多出一道长疤,即便被他纹了串数字遮丑,却仍难掩狰狞。 “她什么情况?” 见势不对,卞志恒掐烟发问,表情是这人惯爱对她的嫌弃。 “不清楚,像是被喂了药。”开门安顿完罗生生,程念樟正要站直,说话不备间,脖颈却被再次勾缠住,供她不轻不重地吮咬了一口。 “春药啊?” 听闻这句揶揄,男人扯开身前,回头不悦地乜了眼副驾:“没堵到人吗?” “没,这地头次来,找半圈没找见地库出口,刚刚看大路蹿过辆商务车,估计已经跑远了。” “你去找人盯紧点顾渊,今晚没抓到现形,后头警方如果不给动静,他肯定会有所怀疑。陈劲故意放她出来,预计就是想下饵再钓条大鱼。我不乐意这些事与罗生生扯上关联,顾渊和宋毅后面要是再搞动作,你看情况,能处理就干净点处理,尽量别落公家手里——” “Alex……唔……我热……” 程念樟部署半道,被罗生生突发的呓语打断。 “谁是Alex?” 男人语调顿挫,转脸看向她,面色瞬间变作难看。 “嗯?”罗生生掀起眼睑,勉力将视线对焦:“哎呀,你不是Alex啊?唔……Alex呢?他……” “嘭!” 没等她把话说完,程念樟立马退身,使出大力,狠狠将车门甩上,连带着悬架和底盘一起回震出剧颤,让即使素来见惯风浪的卞志恒,也惊出了通不大不小的寒战。 然而这下动作还远不够他发泄的,只见车外这男人又抬脚踢向轮毂,“哐哐哐”连响三下,大有欲要把车踹翻的势头。 “操他妈的!” 他骂。 “念……念樟,这你新车,刚到手还没两天,别踢,再踢,等会半路万一掉胎,咱们全得送命。” 卞志恒回过神,赶忙从窗口探头,不痛不痒地祭出这句。 然而劝解无用,车外爆踹依旧—— “我操!” 这股郁愤,程念樟早从饭局就已开始酝酿,一直积压着,隐忍到了现在。初始不知姓名还好,现在有了具化的对象,怒意就像摇晃后揭盖的可乐—— 喷发在即,完全不再可扼! 所幸司机为人还算镇定,脑子也足够灵活。当机立断把车启动,慢慢挪出段距离,让他没处下脚,才算是把这人的脾气,给从明火转成哑火,暂且还以众人安宁。 他们归去一路,后座的氛围,始终有股说不上的诡异。罗生生身为今夜正主,毫无自知,全程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四仰八叉睡得格外安稳,徒留埋首阴影的程念樟,半开着天窗,一根接一根地点烟吞吐,只为消解掉些负面情绪。 到达观棠,22层还是老样子,与罗生生春天离开时的面貌,未有几多变化。 程念樟进门后,因还在梗着脾气,干脆直接脱手,把怀里死鱼模样的女人抛落沙发,全然不去搭理她哼哼唧唧的叫痛,顾自换掉外衣,再往冰箱取水,大口大口朝喉胃下灌,试图冷却自己的愠火。 “唔……热……” 满身汗腻的罗生生,嘴里又开始喊热。 她难耐地拉扯了两下前襟,发现双手颤抖解不开胸扣,于是便诈尸般坐起,仰头干嚎着发泄道: “我说我热啊!” “哦?是吗?”男人冷冷瞟她一眼:“那要不要喊那个Alex过来,帮你在枕头边吹点凉风?” 罗生生闻言挑眉,仔细回想了下Alex是谁。 “侬伐要瞎七搭八乱讲,什么Alex!要是让Bruck和William听见,他们可要伐开心的。” 怎么又冒出了两个新的? 程念樟神色愣住,头脑转过弯儿后,左手捏瓶的五指,骤然开始收紧。 “罗生生,你是不是在玩我?” “啊!被你发现了呢!” 罗生生捂脸,神情转哭为笑。 落下这句后,她稍稍坐定安谧了几秒,紧接着用力甩动脑袋,意图赶走眼前重影,待目力恢复,便扶着家具,摇摇晃晃地起身,向他所在方位缓慢踱步了过去。 “阿东……我讲好几遍了……我热!我热!我热!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东西,自己不知道吗?” 罗生生点头。 “知道的。” “那就是正常生理反应,熬一晚就行,死不了。” “可我要是不想熬呢?” 程念樟打开冰箱,欲要帮她拿水的动作,忽而停顿:“什么意思?” “你看这样——”罗生生小心试探,趁他分神,自后一把将男人的劲腰环紧:“就按你说的,在枕头边吹点凉风呗。但我不要Alex,我想换你来。嗯?阿东,你觉得……这样可不可行?” 唾沫下咽的声音,于室内乍响。 罗生生话时抽回右手,指尖点中他的背胛,沿布料下肌肉峰峦谷隙的脉络,游弋向上,最终定在脖间凸起,用随之而动的轻抚,感受着他心绪的起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程念樟捉住她手,郑重问出这句。 “知——唔嗯!” 罗生生甫一开口,他便倏地转过身来,用双手捧起她脸,俯身缄吻了下去。 两不相欠(上)(微h) 两人口腔里都有饮酒后的余醇,经唇舌交缠,醉意二次上涌。 罗生生试图推他,但手上没什么劲道,情欲又在药物和深吻的双重刺激下,溃堤般爆发,下身此时热痒已到极限,双腿出于本能,开始不间断地绞紧、打颤,要不是仰赖着程念樟的提拎,这姑娘估计早已跪落到了地上。 “我再确认一次……”停吻后,男人闭起双眼,将额头与她相抵,克制住喘息发问:“你现在,是不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吗?” “我想说不清醒。”罗生生抿嘴,急皱了两下眉头:“但实际也没那么……唔……那么迷糊。怎么说呢?大概就像做梦吧,整个人飘飘的……嗯哼,然后因为是梦,就觉得可以……就可以……” “可以什么?” 见她站立不稳,大有栽倒的势头,程念樟急忙改换抱姿,将对方牢牢圈进怀中。有了这下支撑,顿感安稳的罗生生,索性借势回搂住他,踮起脚,调皮地啵了下这个男人: “当然是可以……嘿嘿……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呀!” 她说完,先是举起双臂,昂首咯咯痴笑,而后又低头牵出对方右手,颤巍巍地引导着他,将指尖落在胸前那排难解的襟扣,蝇声哀求: “你来帮帮我吧,我弄不开……” 男人喉结再次随吞咽微动。 实际对她当下所秉持的态度,程念樟心里,充斥的大多是些不满和怨气…… 但他没有选择发作。 照她指示,解完剩下几粒纽扣,衬衫便自然而然地敞了开来。罗生生今日内里穿着的,是件半杯款的文胸,底下钢圈箍紧,将胸肉聚拢着增添饱满,在光影的烘托下,竟意外勾勒出了种——从前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的妩媚与性感。 捕捉到男人目光一直在自己心口流连,罗生生得意地撇了撇嘴,下意识把后背挺直,捏紧两侧袖口,无觉将外衣沿肩线,又往下拉扯开来许多。她以为一切都已水到渠成,抬手正要卸掉肩带,没想中途却被他给捉住腕口,强行定在了半空。 “你明知道顾渊目的不纯,为什么还要跟他去到会所?是他看起来还不够让你觉得恶心?还是从前吃的那些教训,一点都没刻进过你的心里?” 为什么要提顾渊? 罗生生原本带笑的表情,逐渐僵硬,双唇半张着讷讷了会儿,然而不肖片刻,又很快恢复成刚才懵懂的样子。 “不要这么严肃,气氛太沉重的话……我会被吓跑的。” “呵。如果今晚我不带警察到场,是不是你和他们那群人,做了……也就做了?嗯?” “我说了,别讲这些!” “为什么不讲?” 程念樟伸手从凳上拿起个物什,一只纯黑的Herbag,是罗生生今夜随身的包袋。他掀盖,把里面大小杂物,叮铃哐啷通通倒在台面,除了手机钥匙卡包这些,当中居然还有一个自带热成像的微型摄像机,和两盒全新未拆、尺寸不同的安全套。 男人捡起其中一盒,手抖着拆去塑封,抽出片削薄的铝袋,擦着她的耳边,径直飞甩了出去。 “罗生生,心机要用在对的地方才叫聪明,仙人跳是婊子才会使的玩意儿!你和他们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最后玩死的,只会是你自己!” 这话太难听了…… “明明刚还好好的——”罗生生被他骂到眼泪瞬间坠落:“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对我?” “抱歉,我也不想多事,但你刚才故作谄媚的样子,实在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恶心吗?”罗生生吸了吸鼻子:“哦。”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自觉也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 把零碎重新收拢放回包里,这姑娘软着腿脚,又七歪八扭地往前走了两步,蹲地把他抛远的安全套重新捡到掌心。因为尝试了几下起身都没能成功,于是她便维持着下蹲的姿势,一手抱膝,一手翻找微信,随便搜索了个姓名就直接向对方拨打了电话过去: “喂?睡了?” “你在哪儿?这个点……还能出来吗?” “我现在在安城,离你那里很近,今晚喝得有点多,就想问你可不可以过来接我,住外头的话,这次房钱我出。” “哦……没事,你慢点也没关系,等会儿我发你定位。” “嗯,会注意安全的。” 电话挂断。 罗生生撑腿又试了试起身,可惜久蹲之后,反而更加艰难。 “那头是谁?” 程念樟走近。 “朋友。” “哪个朋友?” “愿意跟我上床,也不会嫌我恶心的朋友。” “又想用这招来激我吗?”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男人拖鞋慢慢进入到视线,罗生生的目光,沿他裤腿一路逡巡向上,直至仰视到对方下看的面孔:“你这人真的很爱多事,本质上,我俩已经没关系了……但我不是个喜欢倒打一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今晚你救我,讲真我是很感激的。只不过似乎没用对报答的方法,本以为谄媚一点,放得开一些,或许你会更加开心,谁知道最后适得其反,还让你恶心了一把……呵。” “我不需要你这种报答。” “可是你需要的,我也给不了,不是吗?”她伸出手,借他身体当作拄杖,慢慢站直:“而且不瞒你说,顾渊灌我的药,劲儿真的挺大,下面总是一阵一阵地发作。你在旁边的话,我怕丢人,又下不去手自己解决……搞得现在就像被两面煎一样,难熬死了。” 程念樟扶住她,望住她的眼色里,莫名多出了稍许柔和:“要我帮忙,大可以直说,没必要演刚才那出。” “这样就颠倒了,两清变新债,然后欠你的烂账越积越多,要是最后还不起,实际也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而且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你自尊心那么强,万一钻进死胡同,日后肯定是怨恨不死我的。” 话说开到这里,罗生生提气看了眼表,面容转作冷淡:“好了,就这样吧。我现在走不远路,你和物业打声招呼,叫他们等会儿放一下闸,让我打的车能尽量开到楼下,可以吗?” “回头掉你那个……朋友,让他别等了。” 她正准备打开软件叫车,听闻这句,手上动作停顿,抬眸不解地看向了对方: “嗯?” “走不了路,就别走。” 男人说完这句,趁罗生生懵怔,干脆直接替她褪去上衣,半抱着,架躺进了卧室床位的正中。 她陷在软被,眼看头顶白晃晃的天花,被欺身而来的程念樟所遮盖,面上的神情不禁开始哭笑不得起来。 “阿东,你这也……太善变了点。” “和你学的。” 双唇被他啄了个吻,很轻。 随后是下巴、脖颈、锁骨,还有胸口…… 每一处的落吻,下嘴都是轻柔。 触碰时,肌肤接触到的质感,是温热的;而离开后,又止不住会迎来一丝丝凉意。 半罩的内衣,实际只肖往下拉扯一些,就能暴露出整片胸乳,依靠钢圈的推挤,亦能营造出种别样的色情。但程念樟没选择偷懒,也没贪恋这种廉价的视觉刺激。他还是亦步亦趋地伸手绕她背后,细致地解除掉暗扣,于脱卸后,甩手抛却。 “以后别穿这种。”男人抬指,描摹过她胸下的箍痕:“不疼吗?勒得这么红。” “习惯就不疼了。” “呵。” 他笑,笑完也不给预兆,直接埋首下来,含吮住她乳尖,绕舌开始舔弄。 两不相欠(中)(h) “啊嗯……” 罗生生没忍住快感,拱腰向上,抬手揪紧枕角,发出了声极具娇软的呻吟。 程念樟闻声后,抬眸觑了眼,因被她敏感而坦诚的反应激励,嘬弄的力道也随之加大起来。 “好转些了吗?” 气氛逐渐烘热,他稍放她会儿自由,向上依偎着,用鼻尖蹭过耳廓,一面喷薄,一面喑哑地问出了这句。 不知是出于舒爽还是难捱,罗生生五官微皱,先乖顺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立马反水,噘起嘴,转脸面向了无他的另侧:“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好?” “那你想多复杂?” 她咬住指节,隔过几秒才闷闷答他:“我脸皮薄……说不出口。” “哦?” 程念樟挑眉,心想—— 她脸皮还薄? 真是笑话的。 仔细盯了会儿罗生生侧脸,替她理顺鬓角,程念樟自觉有些无趣,便半坐了起来,提腕摘除掉表带,脱去了自己上衣;等卸尽这些外物,又重新俯身下去,覆吻在了对方肋骨,动作照旧轻柔。 半裙拉链于无觉中被拉开,发出声隐秘刺痒的长音。 罗生生今天为怕走光,在里头打底了条密织的丝袜,程念樟用长指钻入其中,隔着底裤,按在花核处,或轻或重地画圈揉摁。 “这样呢?好点了吗?” 他沉声问。 “你别——”罗生生最吃不消这种,触电般的酥麻引发抽搐,教她当即夹起双腿,把程念樟作恶的五指给绞得死紧,两手则用力揪扯住他后脑的软发,仰头哀求道:“别玩那里……痒!” “之前在印度就吃过这亏,都忘光了吗?活这么大,怎么连个孩子的警觉都不如?明知对方是歹人,给的东西也敢随便下口?要不要命了?嗯?” 因联想起旧事,教训完这句,男人表情变作肃穆,即刻抿起唇线,加重手下力道,就像是在给予惩罚一样凌虐着她的花心,惩她总是难长记性,罚她永远不听劝告。 真是越想越气。 “啊……他们……是他们掐着我硬灌的……谁会傻到自己去喝这种东西呐!!” 程念樟听言停手。 “掐着?我来之前,他们到底都对你干了些什么?” “唔……其实……也没什么,大概就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罗生生眼色微闪,反应敏捷,逮准他分神的时机,直接翻身做主,将程念樟反压。待提臀调整好跨坐的姿势,这姑娘便迅速出手学那会所领班的动作,掐起男人下颚,趁他讶异张口的瞬间,强行深吻了下去。 如若讲句实话,这个吻实际算不上几多霸道,不过舌尖点触着舌尖,舌翼轻缓着缠绕罢了。 但就是这种不痛不痒、略带俏皮的进退,却莫名引燃了程念樟的兴奋与快慰。冥冥中,他为回馈她的主动,不自觉伸出双手,用掌心轻抚着,在她光裸的后背盘桓游弋,直至唇舌分离。 “生生……” 男人垂下眼,叫她名时,嗓音略带着嘶哑。 罗生生歪头咂摸了记,顾自意会道:“怎么了?是要我给你口吗?” “呵,不用。”男人漏笑,提起右手帮她拨开刘海:“你要是差不多了,直接做就可以。” 话半停顿,又紧接了句—— “我想你了。” 说完,他另手下行,不等对方反应,虎口蓦地施力掐紧她的窄腰,微抬起臀桥,教罗生生感同身受自己正在情动的写照。 “滋——滋——” 恰在这个蓄势待发的当口,罗生生放置枕边的手机,突然极其煞风景地,开始发出连绵震动。 “啧!”程念樟听闻,因情事被干扰,面色一下就不爽了起来,先她抢过手机,忿忿地看向屏幕:“这个小尹又是谁?” “嗯……刚才要来接我的朋友。”罗生生心虚,说时咬住下唇,讨好地摸了摸他胸口,再来回刮蹭这人小巧的乳尖:“把电话给我吧,你不是让我回头掉他嘛……嗯……让别人白等,总归是有点……有点不太地道。” 程念樟拍掉她手,加重质问的语气:“那你先回答我,从哪儿找来的这些男人?” 她抿嘴,眨了眨眼,强装无邪:“就……就朋友介绍的,嗯……女性朋友。哎哟!你还我了啦!他还在上学,万一被宿管抓包,我会过意不去的!” “呵,自己精虫上脑惹出来的祸,被抓也只能算是活该。” 要真这么讲,罗生生可就不乐意听了。 “先照照镜子吧,也不看看现在精虫上脑的是谁?下面都硬成这样了,还好意思编排别人!快把手机还我!不还的话,信不信我翻脸立马走人!” 她居然为了个毛头小子威胁他? 闻言,程念樟原本还算平顺的呼吸,随胸膛起伏,转瞬变重。心里明明酝酿了一堆脏话,然而临到出口,他却又半字也没敢发难,只委屈兮兮地瘪了瘪嘴,任她把手机从自己掌心,又给抢夺了回去。 罗生生为防这人用老法子使坏,半道给她点开免提又搞“色情直播”那套,于是干脆就没接这通电话,转而改换文字,一边对着亮光的屏幕莫名傻乐,一边“哒哒哒”地快敲着键盘,点击发送。 程念樟是真搞不懂她在高兴什么? 分隔日久后,对她生活一无所知的现实,让他很是吃味。 “和学生聊地开心吗?” 于是出口的语气,也挡不住有些阴阳怪气。 “挺开心的。”随口应承掉这句,罗生生斜瞟他一眼,发觉这人当下脸是真臭,便识相地扔去了手机,搓卷着褪下丝袜:“不过……还是没有这样开心。” “哪样?” 她没急于回答,只继续脱去底裤,掏出他热硬的性器,对在自己湿淋遍野的腿心:“你说呢?” “啊嗯———” “呃……” 下坐的瞬间,喟叹相接。 两不相欠(下) 这场性事,一直持续到了日光跃海,昼夜交替的时分。 迷幻药的后劲常使人多梦,罗生生后来伏跪在床,心智飘远,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五六岁年纪,下体纵情酣畅地被他戳弄,嘴里却总违心地叫嚷着“不行”,说怕被隔壁熟睡的程英听见,万一抓到了现行,日后就再不会允许她来找他,更不会放任她偷睡在他房里。 程念樟初始没明白状况,以为她磕了药,脑子混吝,错乱了故人的生死,于是便哄小孩般安抚了一句: “别怕,我妈欢喜你的。” 说完用力掐腰,抽出半截棒身,再狠心狠劲地肏了回去。 就像个惊叹的标点贯入句尾,强调着话语中的肯定。 “呃嗯!!!” 颤抖着呻吟过后,罗生生死死抓紧床头,把脸埋进枕芯,借力抵抗了会儿连续冲撞带来的惯性。 两人现时用性器粘连着彼此,搅水击肉的杂音,随男人动作的逐渐生猛,而愈加清晰,“噗呲噗呲”的。 羞耻,但却刺激。 “程阿姨……啊嗯……其实不欢喜我的,她总会背着你……讲我不懂事,说我轻贱人……” 罗生生侧过脸,抿嘴忍住呜咽,松开左手,向后摸索,绵软地捉住了他的小臂。 程念樟见她蔫儿着,像是快没力气,于是干脆放开一侧腰眼,搓过命线的脉络,钻入掌心,与她十指扣紧着交握,用种牵引者的姿态,强势地带领她,继续附和上自己进出的节奏。 “呃……嘶——”男人下腹吸紧,深肏带来的巨爽,让他暂且忘怀了扎根于现实的不快,决定和她一起拂开蒙尘,陷落到那段少年过往的记忆当中:“呵,你是爱轻贱我,她讲得也没错处。” “胡说!我没有!”罗生生听身后污蔑,立马转头瞠着眼,瞪视向他:“我那么喜欢你,把你捧到天上……都快像个神明了,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唔……这样栽赃我呐!” “两码事。”感受到身下开始挣扎,程念樟不耐地蹙了下眉眼:“乖点……先别乱动,还没到要出来的时候。” 他说得是身体,但实际心也一样。 这句话出口时,男人的语调富含温柔,给人以一种奇异的熨贴感,罗生生听闻,心绪和动作便很快又安定下来,没再继续同他扭捏。 “我妈具体都为些什么事来说你?还记得清吗?” 程念樟放缓频率,改换体位前,低头吻她背脊,沉沉问出这句。 罗生生认真思考一阵,抿嘴摇了摇头。 “很多时候,太多了,数不过来……啊嗯……其实只要你闹情绪、生闷气、不着家,甚至是干了坏事……她都会把错赖在我的头上。尽管从来没有明说,但我知道的,她就是赖我……赖我脸皮厚,赖我不上进,赖我耽误你……说我们生来就不是一类人,我这种不知疾苦脑袋空空的大小姐,应该和宋远哲那样的纨绔玩在一起才相衬……而不是和你——” 她说到这里,嗓音颤颤,隐隐像是快要啜泣,但最后这姑娘还是硬憋住了酸劲,把委屈又给咽回肚里:“我小时候不懂,只觉得难过,后来长大了才明白——” 程念樟抱着她侧躺下来,收紧臂弯:“明白什么?” “明白她的意思,原来……是在说我不配。” 男人讷住。 一种恍如隔世的恸感,伴着重塑后的记忆,倾覆着袭来。 程念樟其后长久没有接话,也没再轻易动作。 他安静地和罗生生相拥了片刻,直到晨光穿透帘隙的刹那,才于无声中扶起女人右腿,将自己热硬未退的性器,又重新埋入到她的身体。 “都过去了。” 阴茎再次冲破桎梏,撑开软肉,直抵甬道尽处。 两人做到后来,随药力逐渐失效,罗生生没了外力支撑,状态慢慢萎顿,都没挨到他宣泄掉高潮,自己就先犯困睡死了过去。 直到天色大亮,时近正午,这姑娘方才自酣然中被光度的变化催醒。 睁眼后,罗生生艰难地适应了会儿肌肉的酸疼,从被褥里钻出脑袋,半撑起上身,扭转脖颈,仔细环顾一圈周围。 观棠的户型属平层设计,本就开阔,外加程念樟的家装也没几多死角,她见室内人影空空,想他应当不在,心里暗喜,庆幸逃掉了场尴尬,于是立马舒出大气,把自己裹进空调被,又回笼贪觉赖起了床。 下午一点整时,手机闹铃乍响,罗生生听出是自己日历提醒的事项音,适才记起今天还有赴约这茬。等回过神,看清了床头的电子钟,她惊地一下弹坐起来,根本无暇关注室内有何变化,直接裸裎着身体跳下床,鬼鬼祟祟猫到衣帽间里,开始旁若无人地翻找了起来。 “你要找什么?” “哎哟我的妈呀!”罗生生被突然冒出的男声,吓到不禁拍胸:“你原来在家啊?” 程念樟抱臂斜倚门框,狐疑地盯着她,复又追问一遍:“你在找什么?” 这人眼神直勾勾的,上下扫她一通,完全不忌打量。罗生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于是就偷瞄了眼立身镜里,俩人远近相站的照影。 大概是下午排有通告的缘故,程念樟当下是一身正装打扮,拾掇地分外精神,腕表胸针也配戴得讲究齐全,发上还有心打了层薄蜡,端看着衣冠楚楚的,充当背景时,反而衬托得她…… 荒淫无度、萎靡不振、一塌糊涂。 因被自己辣到眼睛,罗生生心窘的毛病又跳了出来,一时不知到底该挡上身,还是该遮腿间,于是索性转了转手,意思让他回头。 男人见状,五官登时轻皱,满脸都是不解。 “哎。”罗生生对他无奈,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心不在焉地继续翻拣了两下,左右赤脚在地面抠紧,嘴里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你去忙你的就行,我就想找件衣服穿。” 临了似是想起什么,她忽而放慢动作,垂眸加补道:“呃……对了,你女朋友平时都不会留夜的吗?怎么连点换洗的衣服和备用的生活用品也没有?还是说……” “她没来过这儿。”程念樟忍笑着走近,大手一扯,从衣橱里取下件全新的T恤,直接撑开套没了她的头颈:“你走以后,其实我也很少来住。” 这话有点含糊,暧昧不清的,还夹带了点理所当然的渣感,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 “你不要误会,我就单纯问一句,没别的意思。” 女孩用四指抠开领口,隔着乱发从中漏出一对圆眼,眨巴着解释道。 “呵,我也只是单纯答一句,也没别的意思。” 他以牙还牙。 天生一对 罗生生将就着程念樟新买的日化,简单洗漱了一番。完毕,她把瓶瓶罐罐都给收回口袋,动作缜密,就像处理作案现场,直到确认没遗留下任何属于她的痕迹,方才安心走了出去。 这姑娘甫一拉开洗手间的移门,食物的热香,就丝丝缕缕飘了过来。 味道始于餐桌,上面摆有份粤粥,光用鼻嗅,罗生生并辨别不出里头熬的,具体是什么好料;但瞧盛装的器皿,用得是口万古烧的砂锅,即使没有走近,大致也能猜到这粥的来头……肯定不小。 程念樟此时背对她,翘腿坐在餐椅,手里一边送烟弹灰,一边回着消息,倒是格外悠哉。 罗生生撇撇嘴,望眼阳台上的烘干机。那里“咣咣”正转着她昨晚换下的衣物,根据倒数,离机器作业结束,大约还要再等半个小时。 “洗漱的东西,只要我开封过的,就带走了啊,正好路上也可以用。对了,这些具体花了多少?我把钱转你吧。” 情人间一旦提钱,大多是为来将彼此划清界线。 男人听见了,但没给答复,只无声斜瞟她一眼,拇指悬空停滞,转瞬又继续忙回自己手中的事情,好似把对方当成了团空气,爱搭不理。 罗生生见状,站定思索了会儿应对,用力攥紧T恤的下摆,而后握拳挡嘴:“咳!咳……” 假装咳嗽两声打破沉闷:“你下午没行程吗?最近宣传期,照理应该挺忙的吧?呵呵。” “四点会飞杭州,有个通告,明天转宁波参加内部点映,到时现场会听听同业对《简东传》的看法。你如果想一起过去认些人,我可以让——” “我等会儿还有约,就不了吧!”这话打断地突兀且生硬,罗生生说完觉到语气太冲,怕他误以为自己存有敌意,遂赶忙又找补了句:“哎……真是不赶巧,想想还怪可惜的,呵呵。” 话毕,又是阵难耐的沉默。 还不如不说。 程念樟低头看眼指间,烟烧至尾,已没了再抽的价值。他默默叹出口气,捻指将其掐灭,随之再放下手机,拍掉身上落灰,支肘撑着椅背回望向她,面无表情地问道:“约了谁?” “一个投资人。” “哦?”男人冷笑:“你看起来……现在倒是比我还忙,每晚都这么辗转,身体能吃得消吗?” “什么跟什么?对方是个女的!”罗生生坐进沙发,低头扶住额头,忍不住腹诽了他句阴阳怪:“你思想别那么龌龊,行不行?” “我不过让你注意点身体,龌龊在哪?” “程念樟,家里现在就咱俩,你至于这样挫腔怪调的吗?” 她说这里是家。 闻言,男人神色莫名自阴云转作晴朗,唇角无意牵扯了两下,要笑不笑的:“你别坐那里,我托人煮了粥,先过来吃点。” “我不饿,你吃吧。衣服估计快洗好了,我等会儿收罗下就走,不想多叨扰你。” “玩提裤子走人那套吗?你最近的做派,是不是过于……洒脱了一点。” “我说你有完没完?”罗生生谈不上对他有多愤懑,只是这人说话,实在难挡股怨妇的味道,总要拐着弯儿地点她孟浪,让人招架不住:“昨天从饭局开始,包括后面发生的事,说白了都是意外。我压根就没和你牵扯的打算!而且都现在这个年代了,简单睡一觉而已,你自己以前也瞎七搭八没少和人睡过,为什么非得揪着我不放?” “呵。”程念樟蔑视着轻笑,起身走近厨灶,于点燃新烟后,抬手摁下抽油烟机的开关:“心里没鬼的人,正常可不会像你这么多话。” “少自作多情,我就是膈应。” “膈应什么?” “其他暂且不提,你是有女朋友的人,这样一来不道德,二来对吴小姐也不公平。” “怎么?你是想我和她分手?” 对话的走向……变得越来越离谱。 罗生生抓了把半干的头发,苦着脸垂下脑袋。因两人都不说话,室内只剩下厨房和阳台两处机器在响,轰轰隆隆和对打干架似的,闹得人心更感浮躁。 其后他们就这样互不搭理地对峙了几分钟,最后还是罗生生道行更逊一筹,先熬不住服软,岔开话题道:“你买的什么粥?我胃还难受,太腥的可不喝。” “自己过来看。” “哦。” 不情不愿答应过后,她将双脚钻回软拖,踢踏着地板,终是碎步朝程念樟走了过去。 男人吐出口烟,视线穿透尘霭,跟盯着她移动,等她落座揭盖,才又偏头看向了别处。 “原来是艇仔啊……”女孩瘪嘴:“用这么好的锅外送,我还当里头埋了个珍宝蟹什么的,真是大材小用。” “熟人做的,尽心是常事,你不用多想。” 罗生生舀过一勺浅尝了口,锅底垫了层热石,粥还是烫的,入嘴能吃得出食材的新鲜,鱼片和叉烧也炖地软烂,咸淡得宜,想来不止尽心,这后厨的功底也应是个拔萃的主,外头并不好找。 “好味诶!”关于吃食,这姑娘向来不忌夸奖:“你从哪儿找的呀?这店对外接客吗?接客的话,可不可以推给我个联系方式,我正愁没什么好地儿拿来请客呢。” “私厨,不接散客。” “哦,私厨啊……”女孩眼气闪动,用调羹搅粥,发出叮叮当当的碰响:“怎么半年不见,你竟也变成了个饕客?还让人怪不适应的。” 男人撇嘴,语气颇具得意地回道:“这半年推掉了不少幕前,人变清闲,吃喝上就多结交了点朋友,算不上什么饕客。” 罗生生认同点头。 “嗯,你是胖了不少,腰上以前掐不出肉的,现在眼看着年纪变大,体脂又下不去,难怪松松散散……” “咳!咳!” 烟呛喉头。 程念樟听言,一时没忍住,转身撑着灶台就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完随她话意,不禁下意识掐了把自己侧腰。那里肌肉仍旧精实,但要真和过往比较,罗生生也没算是在诓骗,上手确实多了稍许赘余,结合她说的年岁,莫名渲染出了种他在中年发福的错觉。 “人嘛,三十一道坎,代谢变慢很正常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这话,罗生生是咬住筷头,瞅紧男人背影,笑着出口的,其间她嫌揶揄不够,还暗暗在心里埋汰了句—— “让你刚才非要嘴贱!遭报应了吧!哼!” 变故 这锅粥,罗生生掐着秒针,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喝,即使竭力拖延到最后,还是没磨蹭过这难熬的半个钟头。 男人见锅底被她吃空,左眼眉角上挑:“你和人约了几点?在哪里碰头?” “本来说好两点,正好她傍晚和别人约在长运堤看铺面,我想凑顿下午茶,也不耽误她什么事儿。现在眼看时间快过,那没办法,只能改晚饭了。” 长运堤是安城中高端餐饮、酒吧和会所的聚集地,程念樟把她话里信息,碾碎入心,就算没多盘问,也能将对方的身家和行当,给圈定出个大概。 “等会儿我让志恒送你过去,免得你又缺乏警觉,路上被人给盯梢。” 他说完抬起右手,动作自然地,替她揩去了嘴边的米糊。 “谁盯我?你这儿狗仔不是进不来吗?” “顾渊和警察都会盯你。” “啊?”罗生生讶异:“为什么?” “顾渊不用我说,八成会找机会让你闭嘴。警察那头……昨天的会所,实际和莲山没什么区别。目前督导组巡查期限快到,吴翯正等着拿个新案续期,你这是送上门的大肉,他没轻易放手的道理。之前年初弄那么大动静,到现在都没抓到半只老虎,上呈的报告要是写满太平,无论于安城现状,还是于他仕途,都不好交待。” “那你昨晚还把陈警官找过来?事情闹大了,宋毅他们再把账算你头上怎么办?我好不容易……” 罗生生话到一半,发觉口快,立马噤声做了打住。 “好不容易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掉这些破事,现在又摊上,觉得心烦而已。” 闻言,程念樟吹茶下饮,用余光扫过她的侧脸:“宋毅之流,在公安这块,向来是有内应的,不然顾渊不会这么有恃无恐,顶着风头带你过去。昨晚如果走正常途径报案,大概率是场竹篮打水,找陈劲则属在下策里拔尖,于当时情况而言,是退无可退的选择……” 听他娓娓分析的过程当中,罗生生面容逐渐变作凝重。 她毕竟已是个一脚踏出门槛的局外人,断然没预料事情背后,居然还能引出这么多弯绕:“对不起……是我想法太简单了。” “你是天真。以为拍下顾渊猥亵的证明,就能威胁到他?别忘了——”男人并指,轻敲台面:“你的初衷是想把项目落地。他们手里掐着资源,但凡你事后找他谈判,只要在利益妥协上稍有迟疑,对方就能钻空把你逼到绝境。弱势者手里,本就没多少筹码,想要打好逆风局,除非一开始就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否则别轻易把自己往赌桌上送。有些招式粗看能赢一局,实际轮到最后,还是满盘皆输的命数。你不妨脑子里过过别人的先例,过完再回看自己,看这么做,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说完,他垂眸再抿一口茶水,留她安静细想了片刻。 “我不过想拍片做个项目,他们至于这么狠辣,完全不给后路吗?” “当时出了那档子事,宋家兄弟是不会给你在舆论场上发声的机会的。况且宋远哲现在正和沉家那位打得火热,宋毅满心指望着他,能把嘉世叼进嘴里,哪能容你突然跳出来搅局?” 罗生生低头沉吟,默默消化了阵他的话意,待拨云散雾之后,一股横生而出的怒气,便蓦然蹿上了她的颅顶: “那你昨晚饭局时为什么不讲?见了面,光晓得吃我豆腐,喝点老酒,脑子就跟瓦特了一样,亲亲亲亲个没完!现在出了事才马后炮,我看你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东西!” 程念樟吸气:“我不是好东西?我不是好东西,半夜会找警察豁出命去救你?当保镖不够,还累死累活在床上做鸭讨你开心?我图什么?图你玩儿地花吗?” “够了!别讲了!” 罗生生闭眼捂耳,大喊出了这句。 男人眯起眼,目色森森地斜睨向她:“原来你还知道害臊?” “滴哩哩——” 就在他话语落定的瞬间,烘干机运转结束,发出声轻快的长音,就像个闹铃,骤然把人从虚幻中叫醒,回归到现实的处境。 他们初始都有刹那晃神,默契作祟下,一同转脸看向了阳台,视线双双定格,长久都没再发出言语。 “我衣服干了。” 罗生生语气平淡道。 “嗯。” “那……就这样吧,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我打个车进来,你也不要去劳烦卞师傅。这种情况,除非找个贴身保镖跟着,不然逃得了这次,也逃不过下次,倒还不如直面来得痛快。” “你有需要,保镖我可以给你安排。” “这服务太破费了。”女孩勉强笑了笑:“我最近手头有点紧,雇不起的,还是算了吧。” “哦,手头紧的话,那我的服务,你又准备怎么结算?难不成是想逃账?呵……” 罗生生抿嘴,偏头回避掉他突来的视线,低声碎语:“别担心,会给的。” “会给什么?” 程念樟不依不挠。 “说了会给,就是会给,你别多问。” 说完这句,这姑娘用力拧住鼻头,下压掉了将将上泛起来的泪酸。当她正准备撑桌起身的当口,却被男人给扯住手腕,叫停了动作:“生生,再聊两句,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就简单和我再说点近况……好吗?” 他的语气里,似冥冥藏有哀求,教罗生生不忍拒绝。 “我都挺好的。”她顿了顿:“你呢?这半年……过得一切都还顺心吗?” “托你的福,大多是顺意的。” “所以你看,我选的这条路,还是不错的,对吧?” 罗生生歪头,眼里蓄着泪,却还是故作轻快地,与他展露了个面带得意的笑容。 这次换程念樟不忍。 他转脸对在别处,不敢与她回视,吞咽几下过后,方才略带鼻音地开口:“年中那段时间,徐瑞恩不知为何突然和我断了联系。是因为你们不放心我请的人,撤换掉了律师?还是说……澳洲那边,出了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没换律师。”罗生生摇头:“徐律很负责,案子进展也挺顺利,目前在走一审程序,胜诉问题不大。我五月回去时,其实没讲太多关于你的事情,但很奇怪,我姆妈还有嬢嬢,居然也反常地没提起过你,都是副避而不谈的腔调……所以估计徐律那头,多半是她俩做出的要求,毕竟有些因果,就算我可以释然,也不代表她们就能接受,你说对吧?” 女孩渐行渐弱的尾音消逝后,室内再度无声。 程念樟拿起水杯,仿若饮酒,咕咚咕咚地,将温水下灌入喉。罗生生循着动静,神情复杂地看了他眼,微叹出口气后,又继续接道:“你问我家里有没有变故……虽然我知道,你问话的初衷不一定是为这事,但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来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你听的。” “什么消息?” “我爸他……去世了。”女孩撇脸,极力克制住自己猝起的哭意:“五月六号早上走的。那天我妈照常去医院看他,走进病房时,人已经是硬梆梆的状态,没有生命体征……” “他是你的仇人,关于这件事,我觉得不应该瞒你。” 妇仇者联盟 初秋时节,入夜后的长运堤,清风拂波,垂蓬残叶下,水纹将月影涤碎,透露着稍许凄清。 这块荷塘边沿,坐落有间茶室。罗生生现时独个儿待在露台,端盏品茗,情态聊赖,与湖面凉淡萧索的风景,倒是别样有些相衬。 日落之后,这家茶室会把茶谱换作酒单,供些偏好安静的客人方便在夜里呷饮谈事。 尹良辰自年初被程念樟给狠狠教训一通,就毅然辞掉了UNDA男模的工作,重新找了份还算正经的兼职,但凡次日没安排早课,就会过来在这儿做点酒保招待一类的活计,贴补贴补家用。 今晚和白班同事交接过后,他照常换了身中式的制服,别上工牌,系带好领巾,整肃一新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姿态飒然。行步过程当中,他无意瞥眼露台,未料竟从窗棂镂花的光隙里,逮着了个“心心念念”的熟人。 “您好,请问需要再加些点心或者茶水吗?” 他从别桌端了盘吃剩的坚果,往罗生生面前随手一放,待回头确认店长正忙,没空朝室外留心,便直接抢她手里瓷杯,顾自下饮,把剩余的红茶给喝了个底儿光:“你怎么来前也不说一声?” 男孩放杯后,用手背抹了抹嘴,刻意压低嗓音问道。 “我是来谈正事,又不是专程过来找你的。小孩子别凑热闹,好好上你的班就行。” “那你昨晚几个意思?老子游戏打一半,接了电话,拖鞋穿反都没顾得上换脚,火急火燎跑出去,刚准备翻墙呢,你又突然飞我鸽子……怎么?耍小孩好玩吗?” “好玩呀!” 罗生生支肘撑在桌上,托住下巴,不惧对视地向他眨了眨眼,情态煞是娇俏。 她的坦然,让尹良辰忽而愣讷住,等反应过来失态,这孩子又立马偏头,边翻白眼,边碎嘴了一句:“有病!” “我可是顾客,你店长怎么教习服务规范的,一个侍应生,也敢和顾客顶嘴?”罗生生佯装诘问,说话的同时,顺道把空杯推前,示意要他添茶。等瞧见男孩不情不愿地着手开始动作,便从自己包里,变戏法儿似地掏了个纸盒出来:“喏,给你的。” “这什么?”尹良辰不拘虚礼,拿起盒子轻摇两下,因没辨明究竟,就干脆吭哧吭哧当着她面,把礼物给拆脱了出来:“你也忒小气了点吧?就给个卡包?打发谁呢?” “嫌弃就还我,和谁欠你似的……” “不还。”见她欲抢,男孩径直把卡包往裤兜里就是一塞:“你老情人打我打得差点二级伤残,害我到现在都摸不了球。我本来可是有机会代表安大去参加大运会的!现在前程没了,不是你欠我,那谁欠我?” “程念樟呗。” 听到这名,尹良辰登时被噎住,瞬间没了后话。 “我说怎么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呢!原来Vivi你在这儿啊!” 室内飘来个王熙凤出场式的女声,罗生生闻见后,摆手让男孩让开位置,朝里探了探头,方才看清来人模样。 因难得与人洽谈生意,木馨的打扮,肉眼可见要比往日严谨许多——经典款的战壕风衣,搭配素色的衬衫与西裤,长发后梳挽了个盘髻,面上还假模假样地戴起副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也算是把女企业家的派头,给做到了十足。 “哟,巧了,Justin你也在呐?”木馨招呼完外头,转脸问吧台要了杯朗姆混冰博客的招牌,点完自己的,再把酒单递给身侧:“梅姐,你是行家,我这半吊子就不越俎代庖了,你自己看着来吧。” Melisa轻笑,从善如流地接过酒单,提手摘去墨镜:“木经理谦虚了。这样,今晚我来请客,让店里开瓶酩帝诗10年吧,美国的波本虽说差了股劲儿,但华尔街那头,最喜欢拿它当庆功酒,正好今天生意谈成,我们用来喝个寓意,想想其实也不错。” “我就说嘛,酒品这块儿,果然还是梅姐专业!” 木馨嘴甜,溜须拍马张口就来,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到捧杀。 罗生生见她们正在点酒,像是准备在室内落座,便识趣地从室外走了进来:“你们下午铺面看得怎样?彼此都还满意吗?” “挺好的,旧店的选址很不错,在这片儿算得上闹中取静,盘下来后,一楼可以改餐吧,二楼辟出露台,做lounge正好。我看北方的Livehouse还是民谣和摇滚居多,到时我把相熟的爵士乐队请来,搞点西乐,也算比较符合周遭客群的格调。” 话毕,Melisa脱去开衫,从手包里取出盒女烟,掀盖向木馨问道:“这里能抽吗?” 木馨听问,无声朝尹良辰使了个眼色,对方即刻会意: “能的,我们店招待贵客,向来十分友好,没什么规矩的。” 男孩答应完这句,立马狗腿似地凑近,佝背俯身,拢着手,小心翼翼帮Melisa将烟头点上。 此刻室内灯影昏黄,女人指端轻柔,红唇微抿,教滤嘴沾染印迹,只手上下间,白雾缥缈弥散,给夜色增添出了不少暧昧朦胧的意韵。 “那价钱呢?你们谈拢没?” 罗生生随意指了个套餐把尹良辰遣走,挨着Melisa坐稳后,也有样学样地,从她手里抽出支烟,自己给自己打火,默默吞吐了起来。 “木经理刚才说我识酒,但酒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向来没有定论饮者贵贱的说法。钱就不一样了,是多是少清清楚楚摆在那里,今次谈下来,别的不讲,木经理识钱的本事,肯定是要比我高杆不少的。” “哎哟……梅姐这是谬赞,我可不敢当。” 木馨讪笑,熟练开盖,将威士忌倒入杯中。 罗生生在旁看她们来去,只呷烟,不品评,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女人之间谈生意,大多就事论事,少有胁迫倾轧的局面发生。她们后头又浅聊了会儿,气氛融洽,等八点UNDA开门,木馨就没再续陪下去,起身告退了这里。 “我刚看外头有个熟脸,像是卞志恒。昨晚后来怎么解决的?是小程程帮的忙吗?” Melisa目送人影远走后,给罗生生倒了杯热水,低声问道。 “嗯,他说报警没用,就自己找督导组的关系,拉了一大堆警察过去。” “小程程还是老样子,挺会物尽其用的哦……” “呵。”罗生生掩嘴轻笑:“谁说不是呢。” “叮——” 话音落下后,两人以水代酒,默契地碰了碰杯。 还债(上) “昨夜碰面,他没问你在做些什么吗?” Melisa放下水杯,抬手轻刮杯口,抹掉唇印,低头看向自己指间搓捻的动作,貌似无心地问出了这句。 “我说在拍纪录片,他大概不感兴趣,又或者纯粹瞧不起我能耐,从头到尾没细问过内容。后来为了蒙混,我就囫囵和他上了床,醒来闲扯到些别的,也没再多聊手头这些事儿。” “啪哒——” 就在话里提及“上床”的瞬间,吧台突发异响。 罗生生抿唇深吸一口,再挪远烟尾,回过头,隔着吐出的白雾,眯眼朝来声方向探去。 待望见原是尹良辰那小子,失手掉落酒壶,她了然轻笑,心想无有大事,又面回Melisa的位置,继续开口:“昨天饭局上,我还碰见了他现在的女友,听闻是个编剧,见我时眼神闪烁,八成应该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不像懵懂无知的样子。阿梅,你说啊……要是对方事后发现端倪,再抓住些把柄,好像不论对我,还是对他,都蛮尴尬的,对吧?” “那是小程程该担心的事,他那么精算,肯定出不了岔子。” Melisa先是随口答了这句,咀嚼一番后,又稍稍改换坐姿,朝她柔声加问:“你觉得……他女朋友怎么样?两人还相配吗?” “挺好的,就是……” 罗生生噘起嘴,说到一半忽尔皱眉,支吾着,隐没掉了后半段的评价。 “就是什么?” “我不喜欢背后讲人不好。”女孩垂眸,停顿间,又给自己渡了口过肺的烟:“但他女朋友是真的木讷,场面上没眼力就算了,做事也不够熨贴。估摸着……该是个要他费心费力才能照顾好的角色,站旁观视角来看,挺累人的。” “哦?听你描述,对方不像是小程程会喜欢的类型。凭我了解,他向来只和聪明人打交道,太木讷的话,连青眼都不会赠予,又哪来恋爱一说?” 罗生生摇头,抖了抖烟灰。 “他的喜好飘忽不定,指不定是觉得新鲜,又或者单纯图个听话?我看分开这段时间,他日子过得倒是安逸得不行。至少比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要精神了许多。不止更健康,心态也开朗不少……嗯,这样合计起来,某种意义上,可能对方才是更适合他的那个吧?你说呢?” 嗯,她只讲了合适,并未谈及爱意。 “别妄自菲薄,顺遂的感情,大多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结果。”Melisa说时,提壶帮罗生生添了些热茶,顺带取掉了她手里抽半的残烟,摁进烟缸:“你要这样想——是你调教出来的男人,碰巧被人捡走罢了,与谁好谁坏,本质并没有太多关联。” “嗯……但还是会有些不太甘心。我以为他总该消沉一阵,没想不过半年,就又谈了个新的。理智上,觉得应当替他高兴;可感性上,接受起来……却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凡好好谈过,都是这样的,别太纠结。” Melisa的语意温柔,尾调愈渐放低,直至变作成气音,配合着她轻轻拍肩的动作,安抚的意味浓厚。 “他找新的,你也找呗,多简单的道理。” 尹良辰走近,端来两杯现调的曼哈顿,分别摆在两个女人面前,动作和语气泄露出股气恨,也不知是在恼谁:“酒好了,请两位慢喝。我们店九点半打烊,那瓶威士忌估计今晚是喝不完的,你们打算存着?还是带走?” “送你吧。”随意抿口新酒,Melisa当即撇嘴,对他掸手一挥道:“拿去好好练练手,记得下次别再放那么多苦精,客人是来喝酒,不是为来吃你苦头的,记住了吗?” 这话粗听像在教导,实则就是场训斥,入耳严厉。 见气氛蓦地转冷,罗生生赶忙出言,替两人打起了圆场: “Justin还是个孩子,年纪二十都还不到,做事不周全也很正常,阿梅你别太把他记挂在心上——” “那酒太贵了,我一穷学生,收授不起的,” 但这尹良辰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但不领情,还硬碰硬地抬起了杠。罗生生无奈,揉捏两下跳痛的眉角,一边在心里暗骂“男人都是臭傻逼”,一边将表情于无觉间调整,和煦又柔媚地,昂首笑看向他: “姐姐们请你的,只管收着就好。今天下班如果没安排,我来送你回去吧,有话等我和阿梅谈完正事,路上再和你单聊,怎么样?” 她说要和他单聊。 语气坦荡,但内容又不免惹人遐想。 尹良辰听言愣住,双唇翕张两下,一顿欲语还休之后,大约是脑筋终于转过了弯,只见他面上仍维持着倔强,手里却乖顺地收起了餐盘,垂头应出声“嗯”,逃也似地掀开帘布,闪躲进了后厨。 “他怎么像条狗一样,只听你的话?小心思藏都藏不住,尾巴都快翘天了,不嫌丢人吗?” Melisa打趣。 “我不喜欢养狗,你也别这么说他。待会儿我和这孩子讲清楚就好,没必要较真。” “不过他说得也对,你倒不妨谈个新人,既然决定要各自生活,多尝试一些对象,总归是比原地打转来得要强。” “男人哪有那么好找?我也不是偏好排遣的个性,外加家里没人催促,想想还是顺其自然来得比较舒服。” 罗生生苦笑着拿起酒杯,喝了口尹良辰给的曼哈顿,她不懂品酒,入口只觉得怪味,倒没Melisa说得那样难堪。 “你要真心想找,俯拾都是。搭伙过日子而已,小程程已经悟开了凑合的道理,你可别太落他后头。” “再说吧。”罗生生知道Melisa是好意劝导,但她当下还没从白天缓过劲来,实在不想多聊感情上的事,于是便转身翻了翻包,决意把话题引回正道:“昨晚我留了一手,拍下了顾渊那群人猥亵的罪证。但不凑巧,被程念樟给发现了,他朝我分析完一通利害,结论是不建议拿去和对方讨价还价。可你也知道,牵扯宋氏,又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我是不太信他做的决定,会完全出于好心。况且阿梅你才是这部片子的金主,事情办或不办,说到底,还是得以你的意见作为标尺才对。” 她说着,捧出摄像机,随手揭开后盖,却未料入目的槽位空置,两张内存卡全都不翼而飞,通通没了踪影。 “怎么了?”Melisa接过机器:“是不是收到别处了?你再仔细找找。” 罗生生听话照做,翻来覆去,里外都寻了个遍,结局还是扑空。 “算了,应该是程念樟搞得鬼。”女孩丧气,后躺进卡座,抬手捂住眼睛:“白天被他牵来绕去,居然没想到这人会有后手,真是大意死了……” “你也别想太坏,卞志恒就在外头,小程程如果心思不正,大可不必留个尾巴给你。多半还是真心在为你考量的。既然艺联这条路走不通,我们也别死磕,想点别的渠道,像是海外发行这种模式,未尝也不可。” “有直路不走,非要去绕弯,不憋屈吗?。” “哧!”Melisa掩嘴漏笑:“我这花钱的,都还没你这拿钱的心急。” “能不心急吗?多等一天,那些坏人就会多逍遥一日,最后拖得太久,就算放了出来,又能有多少惩戒的效用。” “那就让它没有好了,如果总受报复心和正义感的折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被恶人剥夺着快乐,不是吗?” 这问题有点难答。 罗生生随后闭眼假寐了会儿,待调整好心情,便一下坐正,豪气云干地把酒喝完,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又似是在借酒逃避,更或者,只是简单的干渴而已,让人琢磨不清。 两人后来又惬意地聊了会儿家常,Melisa原想同她一道打车回去,但罗生生答应要和尹良辰谈心,不欲再次食言,就摆手做了推拒。 深夜的长运堤,豪车缤纷出没,四处都是轰隆隆的炸响,明显要比白日里古韵文雅的氛围,多出了不少都市感的喧嚣。 尹良辰收完桌椅下班,恰好十点出头,算不得太晚。 他今天不晓得罗生生会来,穿的私服是一身印有安大logo的广告衫T恤,尽管布料廉价,造型也极具质朴,但看起来学生气十足,就像股夏夜里的凉风,给人以难得清爽的感受。 “找我聊什么?” 见罗生生又在抽烟,这孩子眉头扣锁,语气也跟着开始犯冲。 “聊聊你学习,我看你整天不是打游戏就是打工,课业能跟上吗?” “你又不是我妈,管我这些做甚?” “看你可怜呗。你是体育生,本来基础就比别人差,现在还没法靠参加比赛吃绩点,这种情况,就该更努力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不是吗?” “嚯!说得好听,不出来赚钱,你养我啊?” 还债(下)???????????8??σ?? 罗生生掐掉烟,轻笑着转身,并未直接给他答复,默默走出两步后,听背后没有动静,便岔开话题道: “呼……这天气,真是说降温就降温。你穿那么少,不觉得冷吗?” 此时风过堤岸,因从南方匆匆过来赶场,她没准备入秋的外衣,身上只穿有套洗皱的薄衫,就算抱胸搓热上臂,仍是难挡一阵阵寒凉的侵袭。 冷眼旁观了会儿女人戚戚的模样,尹良辰努嘴,蹙紧双眉,堆迭出一脸苦相。他将双手插在裤兜,捏拳松放,松完又捏,就这么踟蹰着,不知和自己较劲过几轮,方才吱声—— “我不冷,还有点热。估计是你身体太虚才会觉得天凉,我看那家伙打人的架势,床上估计也体贴不到哪儿去。瞧,让你非去贪嘴,这下遭大罪了吧……呵。” 听闻嘲弄,罗生生停下脚步,回头甩了他一柄子眼刀: “我说你小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有人跟长辈这样说话的吗?” “哼,你算哪门子长辈?”看書請至リ艏蕟?詀:ЯiЯ??щ????.℃ ?? М 诘问完这句,男孩也不再犹疑,直接跳下阶梯,向前快跑,在还剩半个身位时,倏地展开双臂,自背后将人环抱,愣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这样呢?还冷吗?” 尹良辰俯首,收紧臂弯,下压嗓子模仿出一派似曾相识的低沉。 伴随开口,炙热鼻息喷薄耳后。罗生生惊地全身大抖出个激灵,就连四肢上的寒毛,也跟随颤栗,生理性地倒竖了起来。 “哔——哔——” 恰在这尴尬的节点,不远处停坪,有辆卡宴兀自摁响喇叭,对着他们方向,爆闪出好几下大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罗生生头脑活泛,寻到机会,立马借避光的动作,把自己和身后那小子给格挡开,自然而然地,将亲昵扼杀在摇篮。 “你都已经不做男模了,职业病能不能稍微改改?” 她在用调侃给他铺设台阶,亦可算是种成全脸面的拒绝。 尹良辰不笨,体悟到了精神,却没怎么领情,仍装出副未有耳闻的样子,放开她后,目色转瞬乖戾,恶狠狠地朝着还在亮灯的车位,宣战般瞪了过去: “车里那人……你认得吗?” “认得啊,怎么了?” 罗生生坦然。 “是不是你们刚才在里头,说得那个叫卞什么的……程念樟派来的手下?” “哟!你耳力可真好!我们讲噶么小声,都听得见哦?” 见她承认,男孩身侧的垂手,瞬间握紧成拳: “渣男!明明有女朋友,还要找人对你管东管西,束手束脚,搞彩旗飘飘红旗不倒那套。亏我以前还崇拜过他,现在看,这人不止有暴力倾向,道德水准也很低下,活脱脱就是垃圾一个!” “哧”罗生生掩嘴,忍不住被他的义愤填膺给逗笑:“如果他是垃圾,那我是什么?捡垃圾的?” “捡垃圾怎么了?我也挺垃圾的,你倒是捡啊。” 如果说刚才那出,还只能算作暧昧,那这句话,无异于是在同她告白了。 当下又阵风过,吹走了男孩尾音,也同时拂去了女人脸上的笑意。 “喂,Justin——” 罗生生等卞志恒熄掉车灯,不再有白光晃眼之后,开口叫了声男孩的花名。此时的她,五官沉降着,瞳孔因无光而稍显暗淡,整个人透露出种漠然的质感,再不见刚才亲和柔软的气韵。 尹良辰见状,暗道不妙,心里莫名开始打怵。 “干嘛啊?突然这么严肃……” “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太模糊边界的关系,总觉得处理起来会很麻烦。”罗生生说完这句,故作老成地背手,低头沿着脚下栈道,重新迈步朝前,悠悠然地走动了起来:“之前和木馨说好的,今天这单生意谈成,会留一个点的提成给你当转介费。我算过,按正常学生开支,不聊长远,至少今年内,你应该是不用再担心生活问题的。” “我每个礼拜都要去做腰伤复健,怎么可能会是正常学生那种开支?你别信口开河。” 尹良辰不近不远地跟着她,因为胸口郁滞,便赌气似地回怼了这句。 “怎么?程念樟给你的钱,这么快就花光了?” “我存着,没花,准备留到以后,请律师去告他。” “哦,原来这样啊。那你不早说?亏我还傻傻想着帮他替你还债,搞得累死累活,两头都落不着好。” “我寻思平时我也没烦过你吧?钱也是你自己说要给的,讲什么累死累活,搞得我多黏人一样,哼!” “要真没想法,后来我找木馨问店面的事,你当时明明已经辞了男模的工作,为什么闻到风声,还非要跟过来叙旧?小屁孩的伎俩,我就看破不说破而已,毕竟比你大了七岁,这点眼力……姐姐还是有的。” 一听被揭开了老底,男孩便没再接话。 他们其后就这样前后无言着散步,在车流和夜色的围裹下,一路走到了长运堤的出口。 “好了,姐姐就送你到这里。我看时间不早,今天打车走吧。”罗生生站定,就像个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替他扯平了些T恤的皱痕,顺带捋顺他碎乱的额发,拍肩道:“骑车回去的话,估计会赶不上安大宿舍的门禁。现在这个工作,下班太晚,对你个学生来说,实际有点鸡肋。之后等Melisa新店开业,我让她给你安排个楼下餐厅的兼职,她不光为人比我大方,跟着在旁,也能供你谙熟不少人情世故方面的道理,当作是社会经验上的成长——” “我平时下班没这么晚,今天是故意拖到这个点的。因为压根没想回去,以为过了门禁,就能有理由和你出去开房。你这个人,要真有刚才说得那么通透,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啊?” “啊什么啊?嘁……装得跟个多厉害的成功人士似的,尽讲些故作高深的蠢话。我看你自己日子过得,不也还一塌糊涂着呢嘛?被男人骗了炮,居然先搁那儿担心他会不会被抓包,简直无语我全家。我看你呢,与其有闲心管我死活,倒不如多反思反思自己,恋爱脑可是女人的恶症,早点治疗,早点康复才是上策。我的好姐姐,你说我说的对吗?” 佯装潇洒地骂完一通,这孩子也不等对方接茬,直接掏出手机,扫开辆共享单车的二维码,跨腿上座,蹬着踏板“咻咻咻”地骑出老远,头也不回。 “尹良辰!你懂个屁!” 男孩听她背后叫骂,只挥了挥手算作再见,不多远,遇着路口,便车行右转,彻底从她视线消失。 “臭小子!” 罗生生跺脚,懊恼骂仗还没打赢,对手竟先跑没了踪影,就像拳头捏紧只能揍向空气,真是越想越让人觉得憋屈。 待静站着,消化了片刻情绪,她呼出口长气,着手准备叫车,却不料才刚低头,身后就又亮起了一阵闪烁的白光—— “上车吧,我来送你回酒店。” 卞志恒摇下车窗,目视前方也不转脸看她,随手抛却掉残烟,无谓地吩咐着,语气饱含轻蔑。 “不用,我不太想他摸到我住址,你直接下班就行,后面也别再跟了……怪烦人的。” “嘁!合着谁爱盯你一样。”男人重新挂挡,教引擎响动:“他是那个Alex吗?我看穿着安大的衣服,应该还是个学生吧?” “和你无关。” 罗生生说完,似是联想起什么,蓦地停顿,眉头皱紧着又再郑重加补了句:“和程念樟也无关,你别添油加醋地,又在他面前多讲些有的没的。” 闻言,卞志恒冷笑。 “呵。” 笑完也没再与她过多牵扯,下脚踩住油门,将尾灯在快行中拉成两条霓线,扬长离远。 罗生生在回去路上,特意拐了趟药店,待回到住处,已是夜深接近凌晨的时点。 因白天睡到下午才醒,她现在暂时还没生出太多困意。洗完澡,换了身适意的家居服,这姑娘盘腿坐上床尾,左手拿杯温水,右手捏着铝板,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紧后牙,选择把避孕药收回纸盒,一粒也没往嘴里服送。 “哎……” 就在她这厢泄气的当口,手机震动,亮起来电的微光。 看屏显,是个陌生的固定号码,坐标杭州。 “喂?” 对面没什么声息,接通后,只冥冥传来了火机开盖的“叮”响,不过飘飘渺渺的,她也辨识不太清晰。 “是程念樟吗?” “……” 听筒无声。 “不说话我就挂掉了哦,晚——” “是我。” 口是心非 刚准备放下的手机,又被男人低磁沙哑的声线,给无觉唤回耳边。 “喝酒了吗?声音瓮瓮的。” 她问。 “嗯。” “好巧,我也喝了,而且还是威士忌,厉不厉害?” “哦?”男人轻笑,吁出烟气:“是Melisa灌的吗?” 不知是否出于错觉,程念樟的这句问话,似乎比刚才多了不少飘飘然的轻快,入耳后,直教电话这头的她……面容有些愣讷。 “我就知道,卞师傅嘴巴肯定憋伐牢!” 因怕泄露情绪,罗生生强迫自己抿紧双唇,跳下床,小心擦火,点上支女烟,吞吐着坐进飘窗。 这栋老破小的室外,是安城旧区最寻常的街景,此刻偶有叁叁两两的夜归人途经,车停接连着狗吠,声控灯因这些动静,而忽亮忽熄。 女孩试着将手触向寒夜,尼古丁的刺激,搭配着初秋凉意,让她从初始的悸动当中,逐渐生出理智,找回了几缕清明。 “你呢?喝了什么?” “啤酒。” “那不如我厉害。” “呵。”对面传来窸窣,像是侧躺翻身时的响动:“剧组碰面,弄了个聚餐,因为明早还有工作,就没喝烈酒。” “挺好的。” “嗯。” 有点无话可说了。 罗生生摁灭烟,学他习惯,把尾蒂丢进温水,彻底失掉了继续盘桓的耐性。 “找我具体什么事?” “没事。”程念樟语气转冷:“今晚身边不睡人吗?我听志恒说了,怎么没让那个学生留下?” 末尾的音调下坠,即使没有面见,也能想象出他当前阴鸷晦暗的神情。 卞志恒这个狗东西! 罗生生暗骂。 “白天已经说很清楚了,要是听不懂,我不介意翻译成白话,和你再讲一遍。” “不用,我能听懂。” “那就挂吧,以后别打来了。” “嗯,你先。” “好。” 说完这个单字,她正预备挂机,听筒却又匆匆传来一句急声—— “等等!” 罗生生皱眉:“又怎么了?” “明天下午四点,海曙区的宁波影都,我帮你留了前排。这是《简东传》拿标后首次对外试映,它是你第一部掌镜的院线片,不会想过来看看吗?” “明天没空,我爸生前在国内留了份保单,最近几个月只要往返安城,我就会去盯它理赔。这次好不容易和专员凑上了时间,改期就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早上应该也和你提过,我近来缺钱,没办法任性,实在不好意思的。” “赔多少?我先垫你。” 这男人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程念樟其人,自尊心素来极强,以前就没见他有这么黏人的时候,当下也不知吃错什么药,拒绝都挑明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在见招拆招地研磨着她的意志。 真是幼稚又可笑。 “程念樟,可以冒昧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嗯……”罗生生支吾着,组织了一阵说辞:“你和吴小姐……是不是在那方面不太协调?不然如果想找女人陪夜,喊她过去,不是应该更方便吗?” 闻言,对过转瞬沉默。 “我只是想见你——”再度开口,说到一半,他蓦地顿住,压低声量道:“也只想见你。” 男人的嗓音明显比刚才哑掉许多,像是欲啜的前兆,漫溢着委屈。 罗生生恍了恍神,意识到自己心脏漏拍,立马惊地挪开手机,摁下挂断,紧接着点进通话记录,将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彻底断绝掉他今夜再来骚扰的可能。 隔过一会儿,大约觉得不够解恨,她又皱起脸,对向已经熄屏的手机,忿忿骂出一句: “渣死了……” 经此宣泄,她的情绪适才从波澜起伏,重新回归到了平静…… 倒头睡去后,一夜皆是无梦。 翌日。 Melisa朝罗生生发来消息,说临时订了下午的机票,准备飞往北京,去参加一个创投项目的讲解会。 年初和居老板分手之后,Melisa动用各种手段,从对方身上陆续套取了不少分红和现金,外加变卖置业得来的回笼资金,虽说谈不上让她掌握了一跃登天的能力,但也绝对算是场酣畅淋漓的暴富。 那既然有了钱,自然就需要打理。 除去在全国铺设店面,做回老本行外,Melisa这半年,还以合伙人身份,投了不少A轮B轮的vc项目,其中也会包含影视类别的内容。 罗生生当前在做的半自传体纪录片,实际就是由她牵头,联合国内头部女性NGO组织,打造的实验性青年电影计划。她们的最终意图,是在行业内,塑造一个从上到下,从制片到导演,再到编辑、摄影等等环节,全由女性主控话语权的影视生态链,不光涉及的概念极其先锋,背后蕴含的意义,也实属非凡。 第一次在FIRST影展,当Melisa找到她,提出这个计划,罗生生就被深深吸引住了,她听她说—— “我们都是受害者,与其瑟索着抱团,不如尝试点一把火,既是种温暖,亦也在为他人创造光明。” 由此,眼前瑰丽的蓝景铺卷展开,教热血于心间涌动。 在人生最是迷茫的时刻,Melisa就像个伸手救援的义士,拉着快要溺毙的罗生生从泥淖中上岸,让她攫取到了新生的意义,和继续迈步人生的勇气。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止是简单的合作伙伴,更是志同道合的师生,与交心坦诚的朋友。 得知Melisa要走,罗生生特地赶去了机场送行,两人中途又聊了些店面装修和纪录片拍摄进度上的安排。过安检口互道离别时候,Melisa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小声与她告之道: “小程程昨晚半夜发了我条消息,说想约我吃顿便饭,我猜大约是想问些关于你的事情,就压到现在没回。这是我和房霆韫闹僵之后,他头次主动过来联系。讲实话,还怪吓人的,让人心里悬吊着,总觉得不太安生。” “他昨天也找我了,听着像是有病,你和我一样,拉黑他就行,没必要搭理。” Melisa讶异:“这么说倒也不至于,我看他不过钟意你罢了,男人呢,都唔点会讲好听话,你做事也冇必要咁绝嘅。” 罗生生听言摇头—— “哎哟……咱们能别再聊他了吗?真挺晦气的。”因心头莫名升起股烦躁,她说时为回避话题,顺势提起自己左腕,用指尖敲了敲表盘:“好啦!我的好梅姐,广播都快叫人了,你还是赶紧登机吧,有什么我们下次再说也不迟。” “行,那我们下次碰面再聊。” Melisa为人体恤,看出她的窘迫后,明知时候还早,也没放言戳穿,浅浅拥别过后,便提着行李转身,逐渐消失在了人海当中。 罗生生站在闸机外,望她出神了一会儿,头脑空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开机场时,手机里有条提示信息,是罗孝云名下信托基金,指定受益人入账的通知。自她父亲病故后,每月按时都会有两份固定金额的生活费,通过信托指令打到罗生生账上,一份是她自己的,一份是因罗熹去世,按顺位再次分配给她的,数目都不多,但用来应付正常生活开销,也绝对算是绰绰有余了。 保险公司那边的专员其后也打来了电话,说跨境索要的病理结果已经返回国内,只要她今天下班前,去签署掉确认函,再填写一些申报用的材料,等审核通过,就可以开始进入理赔流程,统共叁百万人民币,不多不少,最快一周便能到她账上。 实际单就世俗的认知而言,这些应该都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然而当罗生生坐进回城的网约车,收起手机,望向窗外飞驰倒后的风景时,往事和故人如走马灯般浮现,情绪便止不住开始步入到了低沉的深渊。 她想—— 人生又不是炼金术,把亲情爱情拼命往熔炉里倒,最后即使换到了成堆的钞票,又真会有人……为此感到欢欣吗? “如果程念樟在,问他这种问题,估计又会被这死男人给大骂矫情、痛斥虚伪吧?什么何不食肉糜之类的品评,真是听都听腻了。” 罗生生如是腹诽着,试想对方说教自己时的模样,心情便莫名释放出来不少,也不再沉溺于伤怀,思绪就像找到了出口,豁然轻松。 将视线转向南方。 当天,在宁波的映后见面会上,业内各个同僚,对《简东传》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正面预期颇高。。 晚上照路演惯例,程念樟做东,在朗豪的明阁包下宴厅,决心犒劳一下所有同行的工作人员,和部分出席活动的发行方代表。 小谢席间忙碌,除了帮自家老板挡酒寒暄,偶尔还要盯住宣发上瞬息万变的动向。 自傍晚电影口碑释出以来,微博和短视频平台的热度指数就开始蹭蹭上涨,同一时间,某些竞争对手听见风声,大规模的水军抹黑,也在所难免地伴生着开始发酵。 舆论场就是这样,燃硝无烟,暗战无处不在,让人时时刻刻都得提着气,留好心眼,分秒都马虎不得。 待上半局敬过一轮后,程念樟总算得空,能够稍作休憩。 他今晚喝得豪迈,且十分急快,像是兴奋使然,又似乎沾了点自虐的意味,不过多会儿,颊面就开始泛起酡红的酒色,坐下后更是慵懒靠后,也不在意周围人多眼杂的环境,随手解扣扯开领口,落拓又恣意地动作,看着像是有些上头。 小谢观察了会儿他的状态,怕后续Evan真要喝大了,不便工作上的交流,于是赶紧凑身过去,附耳邀功道: “Evan,今天风向我们把控地不错,相关物料点击量明显有了很大攀升。我问过发行方的对接人,他们说单就目前咱预热的势头,前期票房和排片肯定是不会差的,只管放心就好。” 男人闭目听他说完,无言轻点了下头脑,看着好像听进去了,实际又好像没有。 谢佳奇撇嘴。 他搓捻着下巴迟疑了会儿,想着饭局才刚过半,夜色也将将落入黑沉,Evan要是现在就搁这儿撂挑,怎么看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心一横,终于还是决定祭出个刺激的大招,来帮自家老板好好醒一醒脑。 “对了,有件事忘说了。吃饭前生生姐居然破天荒给我发来条微信,问我点映效果怎么样……你说奇不奇怪?都多久不联系的人了——” 程念樟睁眼。 小谢斜眼觑他,心想果不其然,上挑起左边眉弓,又继续接道: “她还问我,你现在是不是仍旧住在观棠,不住的话,又具体搬去了哪里。说是有东西要送过去,我问她送什么,死活不肯说……总之搞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到底要干嘛?难不成是想找你复合不成?” “你怎么回她的?” 程念樟躬身向前,拿起杯热水,低眉吹茶。 “我把内环地址和密码都给了她,提醒去之前打声招呼就行,没藏着也没掖着。” “嗯。” 应完这声鼻音,男人唇角不觉挂起微弧,久久未下。 番外(非完结)·她是人间山海 22年8月,因剧组封闭式拍摄,罗生生要在青海出半个月的外景,家里只留下程念樟和儿子小小东守门。 父子俩离了罗生生这个“一家之主”,便也不再伪装父慈子孝、虚与委蛇的那套,该不对付就不对付,是谁看谁都顺不上眼。 8月7号上午10点,小小东即将就读的国际幼儿园,会派教务老师过来做暑期家访。 对方之前只和罗生生打过交道,实际对他们的家庭情况并不十分了解。这家幼儿园因为包含了同名国际学校的直升资格,不止学费高昂,对学员家庭资质的考核也极其严苛。 报名时,罗生生在申请材料的父亲一栏,留得是“赵程东”这个真名,职业填了无业。学校原本预备给她拒信,后来一看母亲是外籍,家庭验资也不差,就勉强下了个offer。但是否入学,还得看今天的家访能否通过。 早上老师来前,大概6点不到,程念樟就被罗生生的视频电话给呼醒过来。 “唔……怎么了?” 视频接通后,男人直接把手机甩在枕边,也不管摄像头对准何处,转身闭眼,不耐地问出了这句。 “儿子呢?怎么又没睡一块儿?不是说过嘛,他还小,马桶又太高,很难自己上厕所,晚上要是没大人看着,是特别容易尿床的……” 听她一开口,又只晓得关心那个杀千刀的臭小子,程念樟干脆拉起被褥,把自己整个蒙在里头,全然一副“我不听我不听,全是王八在念经”的抗拒架势。 “程念樟!” 罗生生发脾气了。 “好,知道了,今晚和他睡,满意了吧?” “嗯。” 罗生生随口应了声,拿远手机,不知和周遭说了些什么,随后视频的背景音由人声的嘈杂,逐渐变化成细碎的脚步,“嘎吱嘎吱”的,偶尔有些风嚣,听来莫名让人心静,恬淡怡然。 “老公……” 女人绵绵的嗓音传来,程念樟当即心软一块,动静轻缓地掀开被角,露出对惺忪睡眼,钉在自己手机的侧缝,想拿来看看她,却又没急着伸手去拿。 “这才几点?剧组就开工了吗?” “昨晚拍大夜,有个摄像大哥高原反应,不得不回去酒店休息,于是我就顶了他整晚。这会儿其实是收工,不是开工。” 男人一听她在高原熬夜,霎时没了起床气,赶忙皱眉坐起,看向屏幕,心急着确认她的状态可否安好。 “脸色怎么这么差?” “差吗?”罗生生凑近屏幕,细看了自己一眼:“这里东西我吃不太惯,估计是吃多了大肉,弄得最近消化不好,老是有点反胃,外加昨天一夜没睡吧……嗯……休息休息,估计就好了。” “人家大老爷们都知道病休,性别优势摆在那里,你怎么还没个男人机灵?” “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嘛!我想着能忍就忍忍,否则拖累进度,到时别一下翻过9月,羡逸都开学了,我还没法回去。” 羡逸是小小东的本名,他跟母姓,全名罗羡逸,取自王维的“即此羡闲逸”,是蔺安娴的赠予,望他一生无忧。 “你现在心里就只有他。” “我也想你的,比心!” 闻见这句,程念樟自屏幕里撇开头脸,生怕她发觉自己面上本能而起的笑意。 (二) “哦对了!”走至空地,罗生生停下脚步:“今天学校要来家访,你没忘吧?” “没忘,邮件说10点,现在才6点不到,你着什么急?” 男人此时已没了睡意,问完这句,干脆直接下床,赤脚往窗边行去。 家里帘幕是声控的设计,他喊了句指令,朝阳便自布缝洒入室内,此时正值日出,晨色熹微,给他周身镀上了层钩边的光晕,在地面拉长着身影。 “我就督促你两句,怕你不上心而已。报名那天,我有听边上家长提起,说这个学校的有些教职待人很势利。以防万一,等会儿老师上门,你稍稍打扮打扮,别老穿那些松松垮垮的套衫,让人误以为你程大影帝退圈以后,过得有多落魄潦倒似的。” “势利就换家去读,本来也是个顽劣的孩子,要是进了这种学校,到时臭毛病学一身,长大当个祸害人的烂仔,我们想救也没法子救。” “哪有你这么咒自己孩子的?都讲儿子像爸,他是烂仔,那说明你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程念樟噎住。 他顿了会儿,其间努了努嘴,为压下火气,低头抬手,将注意力放到无名指上折射着火彩的婚戒,方才平息了一些,吞回欲要怼她的后话,勉强改换语气道: “羡逸妈妈说得都对。” “少讽刺兮兮的,本来就是!” “呵。”他笑:“上个幼儿园而已,就这么操心,以后升学漫漫,你不得疯癫?” “喔唷!就我疯癫?羡逸爸爸倒是把自己撇得很干净嘛!” 程念樟再次吃瘪,举手扶额,面露出无奈:“我说不过你。” 罗生生见他服软,也不再追击,回首看眼剧组,忽而正色道: “老公,说正经的,你今天表现好点。其实孩子上什么幼儿园,我并没所谓,但羡逸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学校,看见里头有动物园,两条腿挪都不挪不动步。你骂我心软也好,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有点虚荣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们不能用对待成人的那套标准来对待他,既然有能力给予,就尽量满足,你说对吧?” 这话有点溺爱,实际程念樟是不太赞同的。 但只要她一叫他老公,这男人炸起的乱毛就会立马变作平顺:“你放心,我没那么排斥,刚才话赶话而已。” “嗯……而且我是这样想的,小孩子想法都很直接,如果你在老师那里给他挣足了脸面,这小子日后还不得崇拜你崇拜到不行?肯定会转变想法,觉得自己爸爸老厉害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动不动就翻你白眼,你说是吧?” 是吗? 程念樟试想了一下,随脑中场景切换,逐渐上翘起唇线,似是很吃罗生生画大饼的这套:“我本来就很厉害,是他没眼力。” 听言,罗生生心想—— 这人是真不经夸,没脸没皮的。 但嘴上还是讨好地应和了一句: “对对对,你最厉害!” “呵。“ “那就这样,不和你多说了,班车司机在催我,我先回去补个觉,下午睡醒再和你聊。” “好好休息,家里不用担心。” “嗯。” 罗生生朝摄像头挥了挥手,见小窗里的男人很快回以颔首,便按着两人通信的习惯,先他一步摁了挂断。 界面跳回后,程念樟出神看了会儿屏幕,直到熄屏变黑,映出自己讷讷的脸孔,才终于舍得收回。 他今日难得早起,平白多出的空余时间,蓦地不知该干点什么,心想起罗生生刚才让他装扮,便乖乖听话,信步往衣帽间内行去。 息影以后的这段时间,程念樟再没有过往对外在光鲜的极致诉求,吃穿用度都回归于本性,平常基本只靠一套素色的麻衫长裤和双老勃肯度日,闲云野鹤地,舒适有余,精致却不足。要是应付正式会面,确实会有失礼数。 于是他翻了翻箱底,所幸衣橱还留有不少旧衣,外加关系好的品牌公关,有些还保持着定期寄样的习惯,让这男人的靓装,至今也并未见少。 待换了身干净沉稳的切瑞蒂夏装,重新戴上腕表,他对镜捋了下额发,眉眼微挑,恍然间,似乎又找回了不少从前矜贵自得的气韵。 “啊呀!” 小小东揉着眼睛,从隔壁走来,想要程念樟抱自己把尿如厕。一见对方花枝招展的模样,立时讶异出声: “侬做撒呀?穿噶腻登样,啊是想趁姆妈不在,册去捣糨糊?” (叁) 因家里不常有客,程念樟清早翻遍橱柜,也没见什么拿得出手的茶饮和点心。于是他看时点还早,便拎上自己儿子,决心出门采买些吃食,顺带捎个伴手礼,好来招待周全那位手握着“生杀大权”的家访老师。 他们今次前往的,是家品类颇丰的进口超商,位置距离观棠极近,小区对门不远就是。 程念樟按照平日独自溜娃的习惯,嫌儿童车占手不够方便,就推了辆最大号的购物车,把小小东和堆杂物摆放一块儿,随意窝在了车篮正中的位置。 “我要吃那个。” 路过乳品区,这小孩望见排香蕉口味的调味乳,嘴里顿时发馋,便颐指气使地,召唤奴从般,想要背后推车那位,给自己伸手拿取下来。 程念樟听声,顺着他手指方向望了眼,蹙紧眉头,没遂自己儿子心愿,反而加快步程径直推过,反手再扔下一瓶寡淡至极的鲜奶,睨视着,冷冷命令道:“说过很多次了,叫爸爸。” “哼。” 小小东低头看眼牛奶,撇嘴不服。 “没听懂吗?让你叫爸爸。” “姆妈又不在,我干嘛叫你?” “不论你妈在不在,叫人都是小辈最基本的教养。你出去随便找个大人试试,看刚才那样揍不揍你。”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老凶我,我才不要叫你爸爸!不要认贼作父!” 贼? 程念樟停步,提裤半蹲下来,颇具威慑感地瞪向他: “知道认贼作父什么意思,就敢这样乱用?搞搞清楚——”男人指向自己:“我可是你亲爹!还有刚才家里说我要去捣糨糊,罗羡逸你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教给你这些脏词的?嗯?” 正常人若是被他这样凶相毕露地逼问,或多或少,心头都会有些发怵。 但小小东早已对其惯用的伎俩耐受,完全不怕他这招,直接双手抱胸,噘起了小嘴儿,拙劣地学着程念樟平素的模样,用沉默予以作答。 程念樟见状,举手捏拳,而后拗动指骨,发出连声关节的脆响——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再怎么说,罗羡逸也还只是个屁股蛋子都没几两肉的小孩,听闻他要对自己使用暴力,当即便把原形给暴露了出来,哇哇张嘴,开始无赖哭闹: “呜哇……我要季叔叔!季叔叔才不会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吼我!他每次来,还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可是……呜……可是自从你住进家里,我就什么也没有了!季叔叔也不来了!呜……破爸爸!坏爸爸!……谁要你这种爸爸了!呜……嗝——” 小小东这厢堪堪假哭到一半,就被程念樟的脑瓜崩给弹中,噎出了个急刹车般的哭嗝。 “别演了,在外头也不嫌丢人。” 男人见儿子吃罚后,逐渐听话消停,便抿嘴站起身,僵着脸倒退两步,取下板对方喜欢的香蕉奶,给随手扔进了车篮。他动作全程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缄默,寒气透身,无形间……与周遭热闹形成反差,营造出了种凝固般的寂静—— 好是吓人。 “爸爸……”小小东终于低头朝他服软:“你别不开心。” “之前季浩然经常会来家里?” “嗯。” 孩子诚实点头,此时恰好路过零食区,他将双手扒在篮筐,眼巴巴看着喜欢的饼干擦身而过,愣是咬紧下唇,半句也不敢再同身后多讲。 “会过夜吗?” 程念樟追问。 “不会的……坐一下,就走了。” “坐一下是想怎样?让你认贼作父吗?呵。” 这话阴阳怪气的,小小东听后挠头,实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心想自己不就他一个贼父?怎么还能认季叔叔当爹呢? (四) 10点不到,观棠门卫打来电话,与程念樟核对了访容信息,确认无误后,方才将人放行。 暑期外加天热,学校管教务的老师,大多不太愿意加班来跑这种外勤,于是推来推去,最后便把这没人要的活计,给到了办公室里,今年刚校招来的一个行政助理。 小姑娘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刚从象牙塔里出来,实际并没有太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历。 上楼时,这枚新鲜人对着电梯镜不断照面,力求不要在这些非富即贵的家长面前露怯。这家国际学校对教职的妆发服饰是有明确要求的,即便家访,因为需要拍照打卡,仍旧不能滋生出懈怠的念头。敲门前,小姑娘再次塞紧衬衫下摆,抚平前襟,往嘴唇补涂上偏深的口红,欲盖弥彰地,意图给自己多增添一些“调查员”的精干和凌厉。 “咚咚咚” 她环视过整片玄关,胸口提气,一手拿紧表单,一手轻叩向房门。 “来了。” 室内传出个男声,随后是几下不疾不徐的脚步。 “啪哒”,房门弹锁,应声打开。女孩昂首见到来人,笑容立时僵住,虽没发出惊呼,但其后还是忍不住抬手,本能地捂上了自己逐渐开张的嘴巴。 “是顾翡老师,对吧?” 类似场面,程念樟是见怪不怪,遂也没多放在心上。 他侧过身,淡定地握住门把,将视线越过前方,发觉除她之外没再跟有别人,便又礼貌微笑着,落睛回了对方的身上。 蓦地被个大明星给注视,顾翡心跳骤快。 “我是顾翡,您……您是那个电影演员,程念樟吗?” “嗯,是我。” 男人坦然。 “您是赵先生朋友吧,他现在在家吗?我和他约好今天要来家访的。” 闻言,程念樟没急着答,推手将房门完全打开,而后从鞋架取下双全新的客拖,全然一副主人姿态,将鞋下放,垂首回道:“我就是和你联系的赵先生,赵程东是我本名,身份证户口本已经准备好了,要看的话,都在里头,等会儿尽可以供你核查。” 顾翡听他语调低沉,还以为是对自己不满所致,于是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工作没做到位才闹了乌龙,您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 误会什么了? 战战兢兢的,有这么可怕吗? 程念樟歪头,尽管心里百般瞧不上对方,可面上还是尽量维持着和煦,温言开口:“顾老师别太拘谨,进来坐吧,当自己家就行。” 话毕又再微笑,演技卓群。 餐厅里,小小东此时正在吃着程念樟机打的辅食,那玩意儿……味道简直离奇,又苦又涩又腥。罗羡逸吃了半天也没能下咽几口,这下趁老爸顾不上自己,便把碗勺捣来捣去,弄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企图佯装出积极,好来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去。 程念樟带老师入室落座,打眼看见糊糊半点没少,脸容立时挂相。 “怎么没动?” “爸爸,我真的吃不下了……” 小小东不敢说难吃,怕会被打。 程念樟本欲教训,但碍于外人在场,怕给对方留下他们家庭氛国不够和睦的印象,终是忍了忍,牵扯嘴角,慈父般地告诫:“那晚上和你妈视频,记得说都吃干净了,别让她再为你挑食这事烦心,明白了吗?” “嗯嗯。”小小东点头,他也分不清大人是真是演,听老爸应允,立马把碗推离自己,而后笑逐言开地面向顾翡,机灵招呼道:“老师好呀!” 顾翡一愣,觉得这对父子关系诡异,但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里:“这是罗羡逸小朋友吧?你也好的,我是顾老师,很高兴认识你哦。 幼师最擅长同小孩交流,两人由此开头,叽叭喳喳又寒暄了些幼稚言语,气氛便一下热络了起来。 程念樟在旁没有插话,默默收掉餐具,而后找准时机,取杯倒水,淡淡问出了句:“顾老师想喝热的还是冰的?喝热的话,我来沏茶;不过因为孩子还小,老婆不让他喝糖水。冰的饮料,家里只有牛奶和苏打水,可能有些招待不周,抱歉。” “您别太客气了,我喝白水就好。” “嗯。” 他本来也没准备给她沏茶,假装客套而已。 “程….…哦不,赵先生,我们今天主要就是想来了解一下罗小朋友的实际家庭情况,看和报名时填写的内容相不相符,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所以内容可能会涉及些隐私,这方面您不介意吧?” 主位的餐椅被缓缓拉开,男人放下茶水,迤迤然落座,接过对方递上的表格,略扫一眼。 “不介意。” “那我也不耽误您时间,咱们这就开始吧。嗯……基本的证件信息可以先跳过,我看职业这栏,罗妈妈勾了无业,估计是勾错了,我来帮您改一下,您看——” “她没勾错,我目前确实没有工作。” “顾老师,我爸不工作的,他只喜欢在家吃软饭。” 小小东双腿垂荡,在儿童椅外晃来晃去,嘬完放下奶瓶,抹着嘴,极其自然地附和出了这句。 (五) 空气凝固。 顾翡觑眼边侧,执笔的手不觉颤抖,在纸上画出一道曲折。 程念樟看在眼里,装作无事发生般,低头抿了口茶水。 “小孩子不懂事,让顾老师见笑了。 “呵呵……别看小朋友年纪不大,词汇量倒是蛮多的哦……呵呵呵” “是他妈妈教得好。” 妈妈教的? 小小东狐疑地看向自己爸爸,脑袋就像只小狗,左摇右摆两下,嘴里想说反驳,却冥冥又能感知得到,现下不当是自己开口找骂的时机。 “程……呃……赵先生,我觉得您职业这儿还是改改,可能会比较好。” 这是种善意的提示,程念樟听出来了。 “实在不习惯的话,不用特意点我真名,叫程先生,或者羡逸爸爸都可以。我平时闲散,只是很少参与经营,但手下有些参股的公司,每年分红依旧照算,你改成“股东或法人”也可以。” “爸爸,什么叫分红?” 耳尖听闻个新词,小小东重新叼住奶瓶,模仿男人饮水时高深莫测的情态,浅皱起眉头,好奇问道。 “就是钱。” “钱,多少钱?500块吗?” “5块。” “啊?爸爸你好穷哦,一年就赚5块,怪不得刚刚逛超市,什么都不肯给我买……原来是没钱……哎哟……作孽撒特了。” 就没见过这么爱拆台的玩意儿…… 程念樟听言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警告他不要皮痒。因他的表情恫吓感十足,瞬时教罗羡逸闭嘴没了后话。 “咳……”顾翡出声破局,将目光在这对父子间辗转,又继续沿表格提问:“罗妈妈职业填了摄影师,应该没什么异议。我看她今天不在,所以平时罗妈妈是不是很忙?日常会不会都没什么时间顾家?” “只是不太赶巧而已,她是个好妈妈,家庭教育方面对孩子也很用心,没有不顾家这一说。” 这话是很偏袒的—— 正常男人若是被撂在家里带娃,孩子又好似不爱听话,遇到生人问询,总归会在答复里,夹藏些对另一半的埋怨。 况且凭程念樟的条件,一看就不缺青眼和资源。这种人,心甘情愿在家,宁愿不出去工作,也要当个四处被人嫌的奶爸,顾翡别说亲眼见证,今天之前,她就是连想……都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冒昧问一下,您19年那会儿突然消失,不会是因为结婚的关系吧?” “家访要问这么细致吗?”男人先是轻笑,而后转换正色:“不是结婚,但具体的,在孩子面前不方便多聊,我也不是很想透露,不好意思。” 说完,程念樟再度抿茶,垂眸抬首之间,眼色里逐渐蒙上了层不耐的冷意。 小小东提溜着眼,观察了下自己这位莫名其妙的父亲,而后面向顾翡,噘嘴不解道:“顾老师,你以前认识我爸爸吗?怎么知道他消失好久呀?” “你爸爸很有名,大家都认识的。” “能有季叔叔有名吗?”罗羡逸眨眼,蓦地挺起身板,骄傲地手舞足蹈起来:“电视里、商场里、还有外面大大的车上,都有季叔叔哦,顾老师你认不认识他呀?” “呃……季叔叔?” “他在说季浩然。” 程念樟无谓地解释了一句。 “哦……季叔叔顾老师也认识!你爸爸和他一样,都是大明星呢!” 顾翡抹把汗。 “一样吗?可是季叔叔脾气很好,工作好忙好忙,每天都要飞来飞去,打扮得也很漂亮,还超级会赚钱……我爸爸就不这样,说话阴阳怪气像个大反派,每天只在家里兜啊兜,穿得破破烂烂,还赚不到钱……” “呵。” 面对这种幼稚的诋毁,男人只冷冷发笑,未与少儿理论。 “呃……”顾翡尴尬挠头:“你爸爸还是很厉害的——” “顾老师不必叙讲太多,这孩子开口闭口就是他的季叔叔,我早习惯,任他喜欢去吧,没必要硬纠。” 小小东瞟他一眼,大概从程念樟的语气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默默嘬口新奶后,又突然插道:“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那么喜欢季叔叔……最喜欢的还是爸爸,爸爸别生气。” 男人愣了愣,没想他会这样转折,转脸望去时,表情难得有些木讷。 小孩子不懂成人的藏蓄,罗羡逸见他看向自己,为表衷心,也学罗生生常爱的动作,把双手抵在头顶,笑眯起眼睛—— “爸爸,比心心!” (六) 家访结束在午饭之前。 顾翡其后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按照流程,举起手机拍下几张打卡照片,便匆匆和这对父子做了告别。 程念樟彼时抱着小小东,站立窗边,下望着,目送对方沿小区的内道走远。 “这个老师真没意思。” 孩子见人影渐行渐消,脸上总算卸去笑靥,语气淡漠地,嘟囔出这句品评。 不过出人意料,程念樟倒没像往常那样,挞伐他两面派的虚伪,反而微微颔首,低声应和着,肯定了自己儿子的想法—— “是没多大意思。” “嗯……她还老偷偷看你,趁你去房间放东西,拿出来块面饼一直往脸上扑扑扑,臭美兮兮,讨厌死了。” 听言,程念樟斜眼睨向他,似是不大赞同。 “你年纪还小,别钻牛角尖,老把人往坏处去想。”紧随话意,男人屈指,再不轻不重地刮了记小小东的鼻头:“很多职业,对外表都有要求,她可能只是为了体面,不一定就有歪心。” 这是句很客观的述说,虽像教训,却并不严厉,更多是在纠偏而已。 但罗羡逸不懂这些大人的深意,闻后极不高兴地甩头,拍开了他,嘟嘴不服道: “哼!你这是在帮别的女人说话!我要告诉妈妈!你……唔……你……” “我怎么了?我不过同你讲点道理,你又要朝你妈,告状我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告你憋伐牢!你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穿得嗲来兮,搞不懂要干嘛?我听小阿婆和好婆偷偷讲过,你这个人花擦擦,老是抛下妈妈,坏滴hin!” 他花擦擦?他抛下罗生生?他坏得很? 难怪这孩子满嘴浑话,原来全是罗晴和蔺安娴在背后碎嘴,教他耳濡目染出来的好事。 这厢明白了原委,程念樟吸气下压心火,待情绪沉淀地差不多后,方才转换语气,维持住平和的表情,耐心同他解释道:“我没抛下过妈妈,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在?”小小东抿嘴,嗓音里突然多出了稍许藏匿着委屈的哭腔:“我和妈妈每天都在等你,可你呢?你连看……也没来看过我们……”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难启齿,加之程念樟也不想编纂理由,对孩子诓骗,于是便只能沉默以对。 可小小东偏不放过,用双湿漉漉的眼,直勾勾地盯住他,盯得他不得不撇过头颅,改换成单臂抱娃,提手拧住忽而泛酸的鼻尖,低声致出歉疚:“对不起,是爸爸从前没有做好。但你放心,事情已经解决,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 “可是……你现在也不好啊!一点都不争气,要啥没啥……我超害怕的……唔……害怕妈妈会瞧不起你,然后被季叔叔拐跑,把我带到别人家,变成个没人疼的拖油瓶。” 什么跟什么? 怎么还能冒出个“拖油瓶”来? 这是个正常叁岁小孩该有的思维和表达吗? “你妈不会的。” “No!No!No!”罗羡逸闭起眼,老成地昂首,对他摇动食指,大放厥词道:“爸爸,你还是不懂女人啊……” “那你懂?” 程念樟挑眉。 “嗯哼~女人很可怕的。” “怎么可怕了?” “她们一句话,就要男人花掉十八万……你看,你一年就赚5块钱,连句话都不够说,妈妈干嘛赔本搭理你。” 对话的走向开始不对…… 这孩子的头脑,好像不只是听进了点闲话那样简单,嘴巴里不是两性就是金钱,肯定是不知从哪儿被灌进了许多少儿不宜的糟粕。 “你老实讲,到底哪里学的这些?” 小小东听他语气突变严厉,骤然间缩起肩膀,瑟瑟回道: “抖抖……抖音啊。” (七) 罗生生当天这场大觉,一直睡到晚上六点才醒。 她起身后,先看了眼家里远程监控的画面,发现厨房和客厅都没人影,觉得不太对劲,查阅回放后方才知晓,原是那父子两人,一个懒鬼傍身一个馋娃附体,合谋叫了份洋快餐的外卖,鬼鬼祟祟跑进书房,躲着她开小灶去了。 “妈妈!” 视频接通后,窗口弹出,直接就是大小两个男仔,小脑瓜顶着大脑瓜,乖乖坐靠在床头的诡异画面。 小小东见到自己亲妈,瞬间兴奋地从程念樟手里抢过手机,将摄像头拉近,只顾照全自己,用一张白嘟嘟的小脸占据了将近四分之叁的屏幕,笑眼倒弯,大叫着打出了这声招呼。 一旁的程念樟,则被儿子挤到只剩个快要出画的额角,画面偶尔会扫到些他的眉目,神色看起来,倒也还算不差。 “这才几点就躺下,也不怕长肉肉哦?晚上爸爸有给你做好吃的吗?” “有!” 小小东高亢应和,一点都没有作为撒谎者的闪躲和畏怯。 “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番茄炒鸡蛋,冬瓜瓜排骨汤,红烧鸭哩哩,还有那个白白的黏答答的小山芋。” 呵。 荤素搭配,现编的菜谱,品类还编得挺全乎! “喔唷!爸爸今天厉害了歪?连鸭哩哩都会做!那看来不过两天,家里就能吃上吮指原味鸡了是吧,羡逸爸爸?” “嗯嗯!” 小小东没听出她在嘲讽,还以为自己演技高超瞒天过海,于是想也没想,就志得意满地,一个劲在屏幕前替程念樟卖力点头。 真是傻得有够可以的。 “手机给你爸,让他把头给我伸过来!” “啊?我……唔……” 孩子见她脸色瞬变,当即讷住哑口,即便百般不情愿,迟疑了会儿,还是乖乖把手机递还给了身后。 “程念樟,不想做饭就不想做饭,我也没拦着你们吃外食或者喊阿姨,但教孩子撒谎是几个意思?大人领着儿子不学好吗?” 程念樟接过后,将镜头调整角度,稍稍坐直了些。应对她的斥责,面无波动,淡定从容地把儿子抱进自己怀中,轻浅露了个笑,似是并未把这句发难给放在自己心上。 “羡逸妈妈说得……好像自己就没撒过谎一样?老老实实过完一辈子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撒谎这技能,对自己没大坏处,但凡学到炉火纯青,也能算种本领,不过小骗怡情罢了,不值得我们羡逸妈妈动这么大的肝火,儿子你说对吧?” “歪理!程念樟,你再这么教孩子,小心我回去揍你!” “那你明天就回吧,我想你了。” “嗯嗯!”小小东上探脑袋,漏出半个头脸:“妈妈!我也想你了!超级想的哦!” 无声比心。 他们父子两个,这厢一唱一和地,猝不及防间,愣是把罗生生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向下呆看着手机,心房又暖、又乱,自觉明明已经叁十的人了,早该心静如水,怎么还能被撩拨出这种小鹿乱撞的错觉? 有点丢人呢。 “你别乱带头,说什么回不回的,我还得工作的……” “玩笑罢了。”男人听出她的语气似有消沉,意识到自己可能无形在给她增添压力,于是立马岔开话题道:“不关心一下今天的家访吗?听听我们表现得怎么样?” “你既然都主动提了,那结果肯定不会差的呗。” “这么讲就没意思了,好歹装出点好奇的样子,别煞了儿子风景。” 明明是不想煞他自己风景,还非要拿孩子当挡箭牌。 小小东听后,禁不住仰头痴望向头顶,心想“我是空气吗?我都听到了啊喂!这话不应该避着我讲吗?爸爸怎么一和妈妈说话,脑子就像被驴踢了一样伐灵光啊?戆度爸爸!” “哎……” 小儿叹气。 但无人在意。 不过相比于不识乐趣的罗羡逸,手机对过的罗生生,倒是挺吃程念樟的这套,被他提醒后,还真就十分给面儿地挂上了一副假笑,夹着嗓子问道: “大宝贝和小宝贝,跟妈妈讲讲,今天表现得怎么样?老师有没有刁难你们呀?” “呵,就来了个实习生样的新老师,你说会有多难应付?我看她临走时的态度,羡逸入学估计没什么问题,你尽管放心就好。” (八) “嗯!宝贝们真棒!” 罗生生翘起拇指,连带着把自己老公也当成了个孩子在哄。 大约是觉到被父母冷落,顿感不爽,小小东皱起眉眼,突然又上蹿起来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煞有介事地拢起嘴,小声窸窣道:“妈妈!我要和你讲爸爸的悄悄话!” 神情故弄玄虚的。 盲猜应当不是什么好话,罗生生瞄眼程念樟后,为不扫儿子雅兴,遂也拢上耳朵,偏头凑近着,假装出一副乐听的样子。 “爸爸你走开!去那边!” 孩子倒是没急着开讲,反而架势十足地指了指窗边,如是命令道。 两个大人见状,彼此交换眼神,会心笑过。程念樟因不想与儿童一般见识,遂没提出异议,不屑却也无奈地跨腿下床,把主场交还到了自己儿子手中。 罗羡逸把控手机后,为怕泄露机密,翻身爬到了床的另侧,躲至地上,像个谍报工作者似的,用蚊蝇微语,告了自己父亲一桩接一桩“耸人听闻”的小状。 其间,听到离谱处,罗生生几度欲笑,但她也是个爱演的个性,硬是抿住嘴,皱紧五官,通通给克制成了副愁苦的表情,就好像真有多么多么失望一样,看来好不逼真。 “妈妈,你说爸爸是不是不学好?” 也就一叁岁孩子,竟还管教起了个叁十多岁成人的好坏…… 想想也是稀奇。 “妈妈听了,爸爸确实有点过分,然而尽管伤心,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妈妈还是要问了爸爸,才能做决定哦。在我们大人的世界,这叫兼听则明,不能偏听偏信,是为人很重要的道理,羡逸能明白吗?” 小小东实际没听懂,还以为她要他去“监听”个叫“泽明”的家伙,但这孩子态度向来十分积极,听言后,当即便大声回了她句响亮的“明白!” 在罗羡逸的世界里有一条铁律——妈妈的话就是尺!无论罗生生说了什么,肯定都有它背后高深的道理,永远只会对,不会错……乖乖听着就行。 “那把手机给爸爸吧,妈妈和他对峙。” “嗯嗯!” 小孩答应后,便一路又小跑到了程念樟腿边,昂着头,盯他颌面,看好戏般奸笑了两下,还真当罗生生是要教训自己这个干啥啥不行的花心穷老爸。 “让孩子去隔壁吧,我和你讲点私房话。” “嗯。” 接她指示,程念樟缓缓下蹲,搭上小小东的窄肩,歪头平视道:“听见没,妈妈让你去隔壁。” 等确认孩子走远,他再起身,改换柔和面目,重新对向镜头:“脸色怎么还是有些差?没睡好吗?” “白天确实睡得……不太安稳。” “哦?是为羡逸上学的事?” 罗生生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面相突然这么苦楚,怪吓人的。” “是这样的……早上坐车回去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颠簸的关系,我又有些反胃,老想吐……同事说我大概也有高反的症状,就匀了点止痛药给我。吃完睡起后,按他们说法,照理能好一点的……可实际并没有。刚刚上厕所才想起,我好像很久都没来例假了。” 程念樟原本带笑的面色,听到这里,忽而僵住。 “你们剧组现在扎营在哪儿?” “日常住在格尔木市区,拍摄的话,会沿109,最远开到雪山垭口那里往返,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男人表情变作更差。 109是条贯穿无人区的国道,她实际身处的环境,绝对没有话里说得这样轻巧。 “吃得消吗?” “呃……老公,你好像有点不太开心,是不是不想留?”罗生生说时,不自觉扯过开衫,低头掩上自己小腹:“嗯,其实我也觉得,养孩子这事……哎,算了,等拍完回来吧,回来我再——” “别自说自话,先回答我,还吃得消吗?” “还可以,反应不是很大。” “好,这件事你让我仔细想想,明天给你答复。” 罗生生听他过分冷静的态度,外加还有些公事公办的语气,情绪不禁开始下坠,表情也再难掩盖失落。 “嗯,那就先这样,我等你。” 恹恹。 视频挂断后,室内安静了许久。 小小东察觉不对,扒着门边也不敢轻易出声,呆呆盯了窗边的男人好长一阵时光。 “爸爸……”他试探着喊他:“妈妈是不是骂你了?” 程念樟被点神,蓦地回首。 “没有的……”而后向门口招手:“羡逸过来,爸爸有件事……要同你讲。” 小小东乖乖跑去,张开双臂,任他拎起自己。 男人抱稳后,悉心抹了抹儿子侧脸,抬手指向远处的平澜夜海,柔声问道:“知道那里是什么吗?” “是大海!” “喜欢海吗?” “喜欢的。” “那有没有见过雪山?” “电视里见过。” “喜欢吗?” “唔……也喜欢。” “喜欢的话,想不想去看看现实里的雪山,到底长什么样?嗯?” “哇塞!想!” “可是如果我们要想从有海的地方,去到最高的山脉——”说到这里,男人的长指在窗面划出道蜿蜒无形的折线:“会走很多辗转的路途,会经历许多疲惫和辛苦,爸爸是不怕吃苦的,就是不知道羡逸能不能了?” “能!能!能!” 得到连声坚定的答复,程念樟的面容,总算恢复了一些轻快。 “那爸爸明天就带你出发,去看雪山好吗?” 利用 ρǒ⒅vs?ǒм 程念樟再次回到安城,已是一周过后。 这一周内,《简东传》的宣发团队,根据同业及影评人的反馈,调整了二轮预告的投放策略,将侧重由动作戏改至官场文戏,摸准当代观众的喜好,经各平台集中推流,直接将电影热度拉升至顶,几近拔得国庆档前哨战的头筹。 风光之下,眼红的人,自然不会少却。 起先各方对家出招尚算寻常,不过扒点主演的黑料,翻来覆去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旧事,别说粉丝看腻,即使普通路人,大多也对这种低级的斗法早有免疫,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近年国内影视圈的阴招,迭代极快,故法不行,大家就走新路,嫌戏子们的瓜吃着没味儿,那就送点主创的大菜来尝—— 热搜先是爆了乙南的一系列词条,说他在北欧拿奖,属于外部策反,而后舆情跟进,又跳出人来逐一细抠了他各本文着内的段落和字句,把“以偏概全”粉饰成“管中窥豹”,典证他政治立场模糊、崇洋媚外、不尊重女性等等的所谓“事实”。 其实但凡动过脑子就能知道,剧作者屁股要是坐歪,早期连立项都没指望,怎么还能牵来广东省公安厅和各级文宣作为后盾,获得国影出钱出力的支持。看書請dǎò首發蛧詀:х????ō??g89.сō?? 然而乙南为人恃才,生活又老派,平日潜心创作,几乎从不关注社交媒体上的褒贬,眼看都快被人打成了反动派,自己还是副置身事外,清者自清的模样,完全不识辩驳。 大概觉得光是搞臭编剧不够,同时段的另波热点,又开始拿起魏寅开涮,说他全靠模仿黎珏起家,偏偏作品的商业味儿又太冲,画虎不成反类犬,本质就是个善于营销的资本咖罢了,其实难副。 有心人为了抹黑,还拎出立项期间,他与程念樟炒作的旧闻,大肆嘲弄,批他学人精,就连黎珏玩剩下的倌爷也不放过…… 简直秽语连篇,不堪入目。 程念樟作为总制片,面对这些诋毁,对外要把控住风向,对内还需安抚好人心。近几日的状态……实际很难谈得上轻松。 吴悠之前受谢佳奇指点,一直在微博更新她参与项目的创作手札,里面就包含了些《简东传》在原着改编时的趣事,因为顶着“程念樟绯闻女友”的名头,热度并不算差。 这次乙南被行文字狱,第二天小谢便联系到她,配合着发了些她恩师的相关,包含比如政要合影,大师墨宝,以及其他文人对《简东传》的评注云云。 工作室以她作为出口,代替本尊发声,既帮助乙南爱惜了羽毛,也在一定程度上,扼杀了这条链路下继续扩散舆情的可能。 程念樟今朝落地安城后,没急着回转住处,反而优先去往国影,车接吴悠,请她吃了顿酬谢的夜宴。 席间两人照旧没聊太多,各忙各的,端看着,就像是对不熟的家伙硬要拼桌,气氛略略有些尴尬。 宣传期素来会比平时忙碌,程念樟坐定以后,手里始终攥着手机,即便饭点,也总有发不完的消息和打不完的电话,不断侵扰着他的安宁。当中菜品一盘盘地上,这男人将筷箸几经拿起,再几度放下,碗里始终空空,全程都是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完全没把精力拨冗到吃食和对方的身上。 “来,趁热喝点,你好像比上回酒局看见,要明显瘦掉不少,想来路演是真的很辛苦吧?” 吴悠边说,边试探着,往他碗里舀了两勺扁尖排骨的清汤。 放下时,碗底和骨碟相碰,发出清脆“噹”声,吸引走了男人注意。 “瘦了吗?” 他挑眉问。 “嗯,别处不知道,你脸上的线条明显锋利了不少,人的面相是遮不住疲态的,这段时间到处奔波,身体应该累坏了吧?” “还行,习惯了。” 程念樟没细听她话语的后段,只攫取了其中提及自己轻减的部分,闻后就像遇着了什么乐事,眉目瞬间舒展。 出于开朗,他乜了眼身前那碗浮沫的热汤,因心里想起另个女人,手机便自然而然地被他放在一边,改换提勺,抿嘴尝了口滋味:“这个时节,是不是没有鲜笋?里头的扁尖似乎没浸泡开……味道有些咸了。” 从前见面,这男人都是副冷冷淡淡的腔调,吴悠很少听他谈及公事以外的内容,当下破天荒聊起日常,竟还有些让她不太习惯。 “吃笋要近冬春,现在刚入秋,这家店估计也只有腌货,是会更偏咸口一些吧……” “哦,原来这样。”程念樟垂眸搅动调羹:“那果然还是时令的菜式,会更有滋味一点,你说是吧?” 这话云里雾里的,吴悠按过去经验,以为他又有什么教旨要颁给自己,不由纳闷道: “是有什么深意吗?我没听懂……” 深意? 他只不过嫌弃汤咸罢了。 “呃……”应该是觉到她的应对倒人胃口,程念樟皱了皱眉,语调倏然跟随表情沉降下去:“别想太多,随口说点家常,没什么深意。” 如果句句话都要拿来揣摩,不光听的人累,说的人,其实也并不轻松。 这顿饭吃到最后,大家实际都感到了局促,菜刚上齐还没多久,两位就彻底失掉了茹餐的兴致,只想快点完事,各自走人。他们此次约在闹市,结束时夜色未浓,从包厢出来,好巧不巧在店家附近碰上了许多蹲守的粉丝。随行的小邹瞧见他们,并没有如常遮挡或者阻拦,反而放任对方拍了不少程念樟的正脸,纵容的意味浓厚。 彼时吴悠跟贴在侧,不用多嗅,也能闻到这趟“谢宴”背后暗藏的“诡计和阴谋”。 她想,自己如今就像块好用的盾牌,哪里有枪就帮程念樟挡在哪里。只要工作室主动来找,无出意外,次次都是这种她被利用的结局。 虽然赴约前已做好了心态上的建设,但这姑娘还是免不了会对他感到寒心。 因名下没有置业,吴悠日常和父母同住,家在老城区,离内环不远。 程念樟按惯例送她回程,临下车时,无意瞥见了束微弱的闪光,于是又加演了场依依惜别的戏码,环臂将女孩轻抱,赠予了暗处狗仔一个绝佳的偷拍机会。 他们相拥时,男人身上风衣散着股类似青苔的绿意气息,入鼻干净清爽,在还有暮夏遗热的初秋,仿若湾泉水,让人不觉想沉溺于其中。 只可惜这姑娘还没闻够,程念樟便松开了手,紧接着,总算任务完成般垂头泄出口浊气,简单道句再见,人就直接迈步回了车里,拉门扣锁,动作利落,没给她留下太多发梦和妄想的余地。 “哎……看来明天八成又得挨他粉丝骂咯。” 吴悠目送他时,把嘴撅得老高,默默腹诽出了这句,在埋怨中升腾出愤懑,但旋即又被理智给压退回去,自己告诫了自己一句“他不好惹”的四字真经后,方才作罢掉消极的情绪。 当程念樟他们车行快下高架,手机蓦地震动,自假寐中转醒的男人扫了眼未读,待定睛看清内容,立刻就朝正在加班的小谢拨取了电话。 “罗生生几时发的消息?” 刚一开口,语气便似夹带了责备,教谢佳奇听后不禁一愣。 “嗯……就刚刚,说是白天她已去过内环,让我转告你一声。我收信马上让物业调来了监控,生生姐现身的时点正好咱们中午下机那阵。她提了个行李箱进门,东西看着不轻,而后隔过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下楼时是空身的状态,只挎了个来时傍身的小包,电梯里全程背对,埋着脸,也辨识不出她今天心情的好坏……” “她后头没再回来吗?” “没,出了小区就坐车走远,潇洒地很。” 听闻潇洒,男人的问话停顿,心头咯噔。 “问她送来那一大箱……具体是什么东西没有?” “问了,她没回。再问时,发现已经把我拉黑,就和个神经病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程念樟听到这里,神情定格,窗外此刻光影变幻,他的面孔随灯影消逝而逐渐转暗。 “好,我知道了。” 声调低沉,似是有些疲累。 扑朔迷离 “啪嗒” 室灯亮起。 程念樟无言进门,随手脱去风衣,仰头松了松内搭T恤的领口。 餐桌边靠墙的矮柜里头,放着条没开封的七星。他这几天不是在台前路演,就是在各个城市间奔波,能供沾烟的机会少之又少,当下蓦地泛起瘾头,便翻箱找它出来,拆卸后,抽一支含抿,打火将其点燃。 执烟起落间,他回身望眼客厅,试图找出家里新添的物件。视线逡巡过后,只看到个孤立着的银色日默瓦,无论颜色、大小,还是上面贴纸的花样,都和记忆里罗生生惯常用的行李箱,出入不大。 “哧。” 男人低头嗤笑,教出口的烟缕碎乱,却不知具体在笑些什么。 等享完烟,他信步走近,方才发现她在茶几上留下的便签,纸上就一句“密码是我出生的月日”,剩下都为空白,没再有其他赠言。 大概是受连日周转的疲累侵蚀,抑或是出于某种对现实的畏怯,他没急着开箱,反而形姿懒散地陷坐进沙发,双指点额,揉了揉眉角,暂时让头脑进入种放空的状态,闭上眼,展臂朝后仰靠。 手机里的来电和信息今晚一直没得消停,即便夜已深了,还是会有人时不时要与他滋扰。程念樟感知到动静,被震动和铃声烦得不轻,于是五官越皱越紧,不耐地“啧”了声后,索性深吸口气,用掌心捂住面孔,试图隔绝掉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的琐碎。 然而这股突至的怠惰,最终并未持续太久,理智回潮后,他自我调节了会儿,很快就又回归了如常的状态。 在着手应付公事之前,程念樟决心先扫除掉罗生生留下的这颗埋雷——他伸手向侧,把箱体拉到近身,由于装载过重,滚轮刮过地板时发出的声响,听来略略有些沉闷。 行李箱被横放后打开,掀盖的瞬间,入目是二十捆扎成板砖样的十万现钞,它们被束带紧紧绑在一起,满满当当占据了整个内胆的空间,画面红白交杂,远看像堆生肉挤在一起,视觉冲击强烈。 因已有预料,男人表情只在初始流露出了点讶异——他想过她来给的是钱,但没想过……会是这么大的数目。 里外翻拣过一通,除去钱,箱子没装别的,就中间网状的隔层还有份合同样的文书。程念樟将它取了出来,封面大字标注的是份“保险合同”,第十六页被罗生生折了角,因他没有精力细读条款,便直接翻到对方提示的位置,发现上面被用马克笔画了些文字,分别是“罗孝云”的姓名、身故的定义,和赔款的金额…… 边上还有这女人做账时留下的算稿,其中有个类目叫“还他”,数字有时增,有时减,看起来就像个精明的商人在拨弄着算盘估价,不断用钱财衡量着彼此情分的深浅…… 真是越想越让人觉得市侩。 当他翻过这页,一张手写的短笺映入眼帘。她的字迹清秀,少有连笔,辨识起来完全不费眼力—— “这是我爸的赔偿金,和妈妈商量后,决定把大头留你,虽有些迟,但仍希望可以告慰到赵叔叔和程阿姨的亡灵。里面包含了你之前给我的六十二万稿费,因谢佳奇曾提起你被查税,安全起见,给得都是现金,如有打扰或存取之不便,还望见谅——罗。” 行文始末,全是刻意生分之后的造作。 “呵,告慰?” 程念樟抛远合同,心想—— 她可真会讽刺。 假惺惺的。 ……… 隔日下午,安城机场。 罗生生候机实在无聊,便照常刷了会儿手机。 热搜上,这两天除去些国庆相关的民生,就属程念樟和吴悠的恋情,炒得最为热闹。 他俩那晚约会的照片,近来已在全网传遍,娱记给的标题不是“同食夜游”,就是“纵情拥抱”,黏黏糊糊的,透着股热恋期的酸臭。 从图片上看,事发时他们应该没做避讳,后续也没见有公关插手的痕迹,工作室甚至还顶着风头,连赞了不少女方的微博…… 罗生生不了解别的明星,但按她认知当中程念樟团队的公关水准,这种“无为”应该就算坐实了他想公开的态度,放熟人眼中,本质已同官宣没什么区别。 她后来出于好奇,又顺着词条点开了几篇高赞的热贴,想来窥探更多关于吴悠的信息。不过如今营销号的文章,内容都是洗稿,看到最后大同小异,没什么吴悠的生平、家世、性格、爱好的细写,反而大家扒到最后,为了能增加热度,都会把更多篇幅留给乙南或者《简东传》来蹭波推流,留个“真情侣还是真宣传”的阴谋论当作结尾,供看客们在评论区里对线。 这厢罗生生正咂摸到兴处,边上空置的凳椅却突然来了新客,她出于本能,用余光偷瞄了一眼,没想对方竟还是个熟人—— “罗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陈劲问时,抬手指了指对过空位,示意陪行的同事就坐。这两人虽然都是便衣打扮,胸袋却漏出了半截警官证的封皮,外加当前是工作时间,想来这会儿泰半正在查案。 “上海。陈警官呢?又是要去哪里公差?” “我不出去。” “哦?那难不成是要来机场抓人?” 罗生生挡嘴,假意笑了笑,企图掩盖心慌。 “没那么夸张,就想找你聊点闲话。嗯……你们上海人怎么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噶叁胡!你听我这洋泾浜,讲得哪能?还来叁伐啦?” “来叁,来叁。看不出……陈警官你还挺幽默。” “呵,别对警察有刻板印象,我们也是普通人,该严肃时严肃,该活泼时活泼,不冲突。” “那你要和我聊些什么?是程——”女孩看眼周围,恍然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合,便机警地吃掉了程念樟的全名,改换说法道:“是那个人又去找你了吗?” “哦?他为什么要来找我?”陈劲笑问,问完看眼电子屏里的航班信息,对表后,继续开口:“其实本来也要找他聊一聊,不过这人最近好像没得空闲,看他电影宣传和恋情八卦天天挂在头版,这么高强度的曝光,要是突然被传唤,消息流传出去,舆论影响的尺度,可不是我们能够把控得好的。” “所以……不是他吗?”罗生生皱眉:“你说要传唤又是几个意思?出事了吗?” 陈劲摇头:“本来答应过程,尽量不要打扰到你生活。但最近确实出了件大事,我官微言轻,扛不住上头压力,今天只能破戒,劳烦罗小姐暂且先放放手头事情,勉为其难跟我们走一遭了。” 听出不对,她立时转脸,不解地问道: “大事?” “顾渊死了,前天接的案,死因是溺毙……尸体在安博58层客房的浴缸里被发现,体内检出有大量毒品。考虑到舆论影响恶劣,外加牵连的都是上市公司,目前还没对外发出公告。” “啊!”女孩一下坐正,瞠目捂嘴,满眼都是震惊:“死了?” “嗯,死了。其他细节我暂且不方便透露。因为案发在安博,这两天我们一直在约谈宋氏的高层,不过对方都很油滑,内部话术统一,实在审不出太多花头。好在钱韦成案最近终于有了进展,技术组通过还原他的电子设备,发现对方在线上有个加密的云盘,里头存了些关于你的内容;加上前几天会所里,我听说顾渊也在……这些交集迭加一起,没办法,就只好走到了向你取证的这步。” “嗯?我和钱韦成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啊……他能存我什么内容?” “挺庞杂的。对了,你和那个导演魏寅……相熟吗?” 杀人 īyцzha??wц?y?? 纪委谈话室内,半轮问询过后,陈劲接信,开门迎入吴翯。 罗生生眼看众人起身,于是也跟着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她对这位领导并无太多印象,记忆中,两人只在警局匆匆照过次面,那会儿情况混乱,大家各自手头都有顾及,遂也没能说得上话。 今日吴翯出现,照旧是副春风和煦的面孔,向陈劲问完进程,眼色顺时针扫过下属,最后定格,慈眉看向了罗生生的位置。 “这是小罗吧,今天麻烦你了。”男人伸出右手:“我是吴翯,幸会。”椡連載首橃棢詀閱dú不мí璐:????8???.?????? 见状,罗生生遵照礼节回他浅握,亦是淡然笑道:“吴组长客气,协助你们办案是我本当的义务,不麻烦。” “呵,小罗你这话才叫客气……好了,都坐吧,我正好下午得空,就过来看看,大家不用拘谨,继续沿刚才的进度聊下去就行。”说完这句,吴翯微微颔首,解扣落座,随后戴上眼镜,从陈劲手里接过平板,粗略扫了眼录音转制后的口供:“小罗你去年回国,好像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节,对吧?” “是的,不过大概要早几天,九月中的样子。” “哦?那你之前就认识程念樟?呃……我说的是去年回国之前。” “认识的,他妈妈程英是看我长大的阿姨,爸爸赵德隆是我父亲的司机。在我十六岁出国前,我们两家一直生活在同个屋檐,论关系,可能比有些亲眷还要亲昵。” 因不觉有什么必要隐瞒,这段话,罗生生答复坦荡,字句间也无有顿挫,反让问话的吴翯,莫名生出了股窥探他人隐私的惭愧。 “那就难怪了。我看他也不像个情种,但只要聊起你,态度总会比谈论其他话题时轻柔。” 闻见旁人说他“轻柔”,女孩垂首,忍不住抿了抿嘴,克制住了些心头顿起的难过:“吴组长,你突然问他,是因为……他和顾渊的死有关?” “不算有关,只是想厘清些关系。钱韦成云盘里那几张去年九月的照片,方才陈劲应当给你看过。这件事,你自己是否知情?” “知道的。” “知道?”没想她会如此爽快,吴翯挑眉,不禁露出讶异:“那幕后主使是谁?钱韦成拍这些照片的动机又是什么?你全都晓得?” “不能说全部,但基本轮廓应该是清晰的。”罗生生转脸面向窗外,神态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程念樟曾经和我提过,去年钱韦成父亲得了重病,是宋毅托关系在背后搭手,才算渡过一劫。宋氏派系之间的缠斗,我想你们应该都有了解,说白了,这就是最典型的反间计。魏寅是《简东传》的导演,也是星辰的核心生产力。钱韦成当时搞这出,留下这些照片当作把柄,估计一方面是在还宋毅人情,一方面也是为了等宋氏内斗进入白热阶段,给自己多条骑墙选边的退路……只是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呵。” 话末伴随冷笑,暗含了几许嘲弄。 这段看似合理的叙述,实际全是她在来时路上,现编现挂的胡诌。 她自认不是钱韦成肚里的蛔虫,哪能知道对方搞个云盘出来,是存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现在只要能将程念樟从顾渊的命案里剥离,保他电影宣传万事稳妥,国庆能顺利上档——无论这种说辞是否与实情相符,对罗生生来讲,也必定要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它给坚持到整场问话的结尾。 闻言后,吴翯细心观察了阵女孩脸上表情和微末之间的反应,经数秒沉默,将语气褪去亲和,改换犀利道:“所以你的意思,指使钱韦成的人,是宋毅,对吗?” “不能百分百确定,只能说按推演应该是他。如果不是,那凭我所处的位置,估计也很难猜出背后捣鬼的是谁。”话到此处,罗生生蓦地停顿,将短发别到耳后,懵懂望向对过:“要是没记错,督导组巡察宋氏也算有段时间了……我还挺纳闷的,像这种内部争斗的细节,吴组长应该比我了解才对啊,怎么还要明知故问,好像在考验我似的?是我哪里不够配合?或者态度不够坦诚,所以让大家误会了吗?” 她在用反问表达不满。 这招变客为主,以柔化刚的辩术,一下打乱了吴翯问话的节奏,教他只能尬笑着住口,默默拍了拍陈劲肩头,差使他来代替自己将问话引回正题。 “罗小姐别多心,我们领导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多个人多种思路罢了。钱韦成这事……说到底,也没触碰法理的红线,只能算在道德层面有些难看,并轮不上我们督导组多管。眼前真正应该关注的,其实还是顾渊案牵扯出的各类问题。喏,就像你们照片里的这个安博的5800号房间——” 陈劲取出张房间空景的照片,转向她,用手指在上轻点。 罗生生看后不解:“5800?它怎么了?” “前两天顾渊尸体虽在同楼层的另间被发现,但从痕迹学分析,他下臂有至少四处注射口,而我们在现场却没找到任何针剂,当天也没有他出入安博的影像。根据刑侦给出的判断,第一现场肯定存有问题——目前定性意外或谋杀的关键点就卡在这里。后来我们通过碎片整合,大致了解了这间5800的存在,发现它既不登记住客,也未布置常规监控,属于天然的犯罪庇所。虽然现已让安博整改,但对既往案件,包括顾渊身亡真相的追溯,因没有证据,当下已很难落脚到实处。” 这段陈述信息纷繁,罗生生消化了许久,脑中隐隐有了前因后果的脉络,但她不敢深想、更不敢细想,生怕思维一旦有了具体的指向,会不自觉在言语中漏出端倪,把事情引导至另个不可收拾的局面。 其实不难推断,如今邱冠华已不再控权宋氏,如果案发真在5800,确认是场谋杀,那凶手无非就是宋家兄弟,抑或他们利益相关的个体。 现在风声鹤唳,那群人里头,敢在国内动不动就搞出人命的家伙,除了宋远哲,还有谁会这样疯癫? 眉角因这层推理而骤起剧痛,罗生生不禁扶住额头,重重揉捏了两下。 “吴组长、陈警官,你们绕这么大圈,究竟想问我什么?” “其实找你之前,我们已经联系过魏寅,简单了解了点状况。他的说法大致和你无差,所以我们暂且也不会再去费力叨扰程念樟。但提及5800,这个导演明显藏了话头没讲。”陈劲将资料翻页,用红笔圈出重点,继续朝她展示:“久远的不提,仅根据一年内的接警记录,去年年底有人报过里头轮奸,后来临到出警,对方又反水说玩笑,被拉到派出所训诫了一顿,最后警方囫囵做了撤案,也没再追究。不瞒你说,我们查过你入境后各个时段的行踪,去年十月中下旬,你应当就住在安博,附近SKP不少销售都说认得你,但查询联网纪录,却没有任何你入住酒店的信息,所以罗小姐,你当时……是不是就住在5800?” “我确实住过那里一阵,但和轮奸有什么关系?我年末全程在广州拍戏,没回过安城。” “不是说有关系,只是想问问你,对5800认知多少,还有没有什么类似的耳闻?能不能提供些侦破的线索?诸如此类。” “这间房就是宋氏高层拿来自用的,我当时还是宋远哲女友,沾他光住了段而已,没听过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你们找错人了。” 与刚才相比,罗生生这段话答得明显有些紧张。 吴翯与陈劲相觑一眼,各自会意后,也没再揪住这个方向死磕。 “那就和我们聊聊宋远哲吧,凭你对他的熟悉程度,你觉得……他杀人的概率,大吗?” 听闻吴翯这句直白的设问,罗生生瞬间愕然,整张脸登时僵住,耳鸣乍起。 对过见她不答,又将资料另处划出:“这个轮奸案的报案人姓温,出于隐私保护原则,我们不会和你明说,但这位具体是谁,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对不对?” 防线崩溃。 罗生生咬住下唇,头脑陷入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我和宋远哲早就没关系了……这些事应该也和我无关。无关的问题,我不想答。” 埋线 ρ?18??ⅹc??? 自此分界,督导组各人便不再披着亲善的外衣,朝她温言以对。 犀利的问题紧接着被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从家庭结构到社会关系,几近囊括了与宋远哲相关的所有。 其中许多耸人耳闻的细节,罗生生也是头次听说。整个过程当中,震惊和懵然接踵,教她逐渐步入到浑噩的境地,刚开始她还能支吾着应答两句,后面干脆放空,僵直坐正,彻底把自己变成了个木人。 “罗小姐?” “罗生生?” “罗生生!”泍呅唯?璉載?址:???⒅????.???? 发现对桌的面色越来越显游离,陈劲不由晃了晃手,试图唤她回神。 “嗯?”罗生生下意识抬眼,与他视线相撞后,又迅速垂下眼眸:“不好意思……你刚刚问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问——” 话意停顿。 “哎……算了,不问了。”陈劲摇头叹气,放下记写的水笔:“你说实话,是真不知情,还是潜意识里就有抗审的想法,害怕会被报复?其实刚才有些内容,为免打草惊蛇,我们本可以不用交代地那么详细。但程念樟和我提过,说你在大局面前,绝不是个因势利导、趋利避害的小人,加之据我了解,宋远哲伤你可不止春天那次,更不止强奸这一项罪行。我这个工作岗位呢,理论上是没法太照顾证人情绪的,要是戳到痛处,罗小姐也别见怪……但说到底,话糙理不糙嘛!现在咱们把报仇的机会摆到了跟前,如果没抓牢,你就真不会……嗯……不会觉得可惜吗?” 不愧是督导组的要员,眼看正常问话没效果,就开始改变策略,拼命往罗生生的软肋上戳。 “我确实不知情。” 只可惜罗生生并没有那么容易上钩。 她冷脸答完这句,目光轻扫,稍微放松了点姿态,而后为转移注意力,撇头朝窗外望了出去。 彼时正处傍晚,暮色是火烧熔炉般的橘红,远山坳口处,有麟云喷薄出岫,预示着明日雨落风来的天候。 “陈警官,当时你们问审程念樟,也是这样撬他嘴巴的吗?” 不知联想起什么,罗生生忽而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陈劲没作深思,随她看眼山景,凭脑中回忆,淡淡答道:“我们对他可没对你这样温和。” “那他还真挺厉害的,审完居然还能和你当朋友,一有事情,就把督导组叫出来帮忙……嘁!” 话尾,罗生生用个掩嘴的窃笑,给这半截陈述添上了层似有他指的深意。 陈劲定睛观察了会儿,用眼色请示吴翯,经对方认同,为不让她把话题岔开,立时将表情化作威严,紧皱起眉头,语气严厉地斥责了一句: “现在是查案,不是叙旧!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擅作主张,牵扯到别的事情上,听明白了吗? “可我说了,我不知情啊!而且你们刚刚讲那么多,手里都有证据吗?如果没有……现在算不算种空手套白狼?完事拿我口供当敲门砖,再把我推出去当炮灰,好来给你们后续的调查开道?最后你们是官运亨通了,可我这颗棋子的死活,又有谁来关心呢?”罗生生回首挑眉,微抬起下颚,话赶话地说到这里,神态不禁漏出轻蔑:“什么报仇不报仇的,现在就算随便拉个小学生出来,估计也不会信你这种意气用事的鬼话吧?” “罗——” 这厢陈劲被她挑衅的态度激怒,刚要拍桌,起身还没站稳,就让吴翯给伸手摁了回去。 “小罗你……不用太把我们往坏处想。办案最讲效率,所以难免会有操之过急的时候。陈劲刚才出口没有遮拦,如果哪里让你觉到了不适,我作为上司,在这里替他和你致个歉意,还望不要挂心。” 红脸唱完,又来了个唱白脸的。 必须承认,罗生生在政治智慧上,肯定不及程念樟圆滑,所以才会在面临相似境遇时,做出刚才那种撕破脸皮的举动。然而现在领导亲自递了台阶,那这点适时退让的觉悟,她该有还是有的—— “吴组长言重了,本质是我状态和情绪不对,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这些问题……怪不到陈警官头上。” “哦?既然小罗你这么说,那我们今天要不就先这样。你回去再仔细梳理梳理,等改天想通,继续聊也不迟,怎样?” “没问题,我会仔细想清楚的。” 罗生生郑重点首。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俩也便没再押她不放。 稍后,吴翯背手站在窗前,悉心目送了女孩一程,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消失于视线。陈劲从外头回到室内,轻带上门,将台面收罗干净,踱至自家领导身侧:“她比预想中嘴硬,您看需不需要派人盯梢?” “短期没必要,注意行踪,确保安全就可以。证人现在对我们有很强的戒备情绪,表现太过迫切,反而容易激化矛盾。” “嗯……”陈劲讷讷应下,沉吟片刻后,还是觉得有些话实在如鲠在喉,教他不吐不快:“我弄不懂,你说她这么抗拒,如果是因为有把柄落在姓宋的手里,按正常表现,不是应该畏怯闪躲才对?怎么越到后来,她就越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给人一种……他俩才是同一阵线的感觉。” “呵。”吴翯轻笑:“我问你,顾渊案要真是谋杀,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灭口,断后,埋掉拾云居这条线索。” “那埋成功了吗?” 陈劲摇头:“实际我也奇怪,本来只是小事,这下安博闹出人命,案件性质一下升级,如果真是宋家兄弟的锅,那他们这样和引火烧身有什么区别?至于吗?” “症结就在这里。听你口述,当晚罗生生也在现场,而且很有可能曾被顾渊等人猥亵……以现在这个时局,我更倾向凶手是报复性犯案。刑侦给的报告你也看过,尸检时除了检出毒品,还在被害人身上发现了多处笞痕,胃部和肛肠也存留有异物……你试想一下,如果正常灭口,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凌辱一通吗?” “所以您的意思……对方果然是在为她报仇?” “那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毕竟不是写侦探,现实里查案,归根结底,还是要以实据为主,切忌把猜想当成臆断,你说对吧?” 见天幕转暗,得知时候不早,吴翯对眼手表,将窗帘拉实,在离开前颇具教诲地留下了这句。 陈劲起先愣了愣,琢磨领受后,又默默点头,暗道了一声如是。 ……… 话分一头。 罗生生今日原本打算飞往上海,现因这场突发的状况,不得不把行程改签到了后天。 拖着行李从纪委回到住处,进入熟悉安逸的生活环境,这姑娘紧绷的神经,才算终于得到释放。一朝陷入软床,便闷头睡了场绵绵无梦的长觉。 待她醒起,时间已至次日凌晨。 罗生生侧躺着听雨,被碎乱的“噼啪”声侵扰心魂,情绪莫名开始低落。她为熬过这段,尝试各种方法想要重新入睡,却怎么也没法成眠。心想这样内耗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这姑娘干脆将自己撑坐起来,找到手机,把黑名单里那个久躺的电话解禁掉,未有迟疑地就拨打了过去。 屏幕显示,当下是北京时间2018年9月23号,凌晨的2点08分。 铃音循环几遍,切换到了“机主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的系统提示,随即又被后台彻底掐断。 对过虽然没接,但好在……也没把她给拉黑。 确认了这层,罗生生吁出口气,面色如常地从耳边拿下手机,开始往信息框里编辑文字—— “起了回我个电话,有事找__” 行文半途,掌心骤起震动。 是他回电。 “爱人”??ī??īngщ??????? 上海,W酒店的WETbar,音乐喧嚣。 今朝是沉新玥大学室友的生日,对方出手阔绰,在沪上豪掷百万,包下这家酒店的四楼整层。从日落伊始,纵贯全晚,开了场声势浩大的泳池派对。 夜深,随外滩灯火渐熄,浦江边的游人归巢撤散。 然而与楼下愈加清冷的步调不同,这里过完零点,方才显出魔都无眠的本色。 舞台上,霓光跟随节奏不断变换,将水面粼波照亮。身着泳装的男女在池中下饺似地嬉闹,而岸上另批穿戴齐整的宾客,则以杯酒相碰,互道着寒暄。只见中庭乐队高弹,四围人声鼎沸,粗看起来,还真是一派攘攘浮华的景象。 宋远哲当下偏安室内,手中提杯,独个窝在卡座,有一下没一下地抿饮。他隔面透亮的玻璃,仿如在观赏表演,静看着沉新玥与各色人物的往来。銗續章擳請椡???hō?g??e.??ō?閲讀 待对方脱衣下水,身影难再捕捉,这男人才后知后觉收回了视线,然后仰头喝干余酒,蹬腿站起,揣上自己手机,一面摁下回拨,一面朝卫生间的方向,缓步行了过去。 “哪位?” 他打开龙头,冲掉过嘴的漱水,对镜抹了抹唇周。电话接通以后,这人开口的首句,无论是嗓音还是意涵,都透着股极具陌生感的凉薄。 对过闻言,似乎有些滞涩,愣是无言晾了他几秒。 “是我……罗生生。” 听筒里,女孩话音刚落,男人这边的水声便倏地暂停,紧接是几下抽纸的动静,手劲似乎不小,蛮横兮兮的,想他此时的心情,应当并不怎么美丽。 “哦,时间久了,号码有点生疏,抱歉。”语气比刚才还冷:“突然打来,是为什么事?” “是这样——”话刚起头,机警作祟,罗生生猝然打住,试探着改口,小心问道:“呃……你现在接电话方便吗?周边有没有不放心的外人?” “没外人,你说就好。” 宋远哲偏头,扫眼镜中面无表情的自己,答得干脆。 “好,那我长话短说。昨天下午有警察在机场截下我,说安博死了个叫顾渊的人,是华夏影视的副总,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是我找人做掉的,怎么了?” 什么叫他找人做掉的? 承认地这么直白,是不要命了吗? 罗生生大惊,思维还来不及运转,嘴巴就抢先一步,作势帮他把话圆了起来:“别随便乱开玩笑!警察今天审我一下午,他们现在锁定你是嫌疑人,如果之后调取我俩的通话记录,听到这段,到时你该怎么自证清白?” 怎么又是玩笑,又是清白? 宋远哲愣了愣,出于意外,没急着作答。 他原以为她夜半打来,提起顾渊,不过是为来套话;没预料竟然是场关怀。于是表情不自抑地裂开缝隙,嘴角难忍牵扯,看起来要笑不笑的,不知又在琢磨些什么。 两人其后默契地噤了会儿声,等熬过这阵静谧—— “你不是想我坐牢,白送的机会都不要吗?” 男人步出洗手间,一路来到沿廊尽处,倚墙望向街景,打趣着问道。 他左手佩戴的订婚戒指,在说话时,被用拇指来回盘弄,教环圈转过骨节,垂手差点坠落。 “这种机会……我不要。” “嘁。”他低笑:“那你要哪种——” “远哲?你在和谁电话?” 不远处,满身湿漉的沉新玥,披着浴巾,突然自逆光中出现,朝他气势汹汹地诘问出了这句。 循着声音看清来人,宋远哲这厢才刚舒缓的面色,又再度绷紧:“我25号回去,住在梁园,你要是愿意,可以见面再聊。” 他攥紧手机,话毕没等答复,趁沉新玥还未靠近,直接连按侧键,将电话挂断。 “谁这么晚找你?” 女人见状歪头,目色在狐疑中藏着犀利,不厌其烦地,又把刚才问题改换说法,与他重复了一遍。 “国外的朋友,可能没考虑时差,所以来电晚了些。” “我倒不知道你还有交情这么好的……朋友。” “也不算多交好。”男人微笑,大方递上手机:“你要不信,可以打回去问问,我不介意。” 语气颇具耐心,找不出半点破绽的痕迹。 沉新玥皱眉,不知为何,胸口突然发闷地厉害,犹犹豫豫伸手,心里明明想拿地要死,却在触碰的瞬间,还是选择了缩回。 她理顺呼吸,为遮掩局促,急忙捂住小腹,岔开话题道:“我刚进泳池,你人就不见。实在是一点耐心也没有,教我怎么能放心你会当个好爸爸,嗯?” 闻言,宋远哲先是讪笑,旋即亲昵地刮了记她鼻头:“你先看看自己,明知怀孕,还要来赶这种夜场,天凉也不忌下水,就像个好妈妈的料吗?” “哎哟!医生说过了三个月,适当是可以的。外加泳池是恒温的设计,我就进去淌两下而已,能出什么大事?”感知到男人在关心自己,她抿嘴转笑,索性把身上浴巾卸下,环腰抱住他,悉心感受着对方体温的煨热:“我累了,困倦得很,我们上去睡吧,好吗?” 说完,这姑娘踮脚向上,不忌场合地闭眼吻上了他。 宋远哲心情是漠然的,而回应却很热烈,双手配合着,捧住她脸,舌尖撬唇攻入,鼻息亦随之粗重,倒还真像有了些情动的征兆,教人心惑。 行尸走肉 派对过后,宋沉二人又在虹桥的爱巢里厮混了两日。 沉家早年于美华邨有间旧墅,文保原因,产权归半国有,自九零年代起再做不了出售,成了处只能传家,不能易主的鸡肋。 如今沉新玥铁了心要嫁宋远哲,沉林溪虽在面上无多置喙,但暗中手腕,却从未有过收束。这对小两口年中订婚那会儿,他遵从岳丈梅涛的嘱托,把这间房产送给他们当作“嫁妆”,而后便立马断了对沉新玥的所有支撑…… 用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和自己这个拎不清的女儿,做了场彻彻底底的切割。 其实傅云打的算盘,明眼人一看便知。无非是想搞外戚那套,攀附亲缘,让宋远哲走沉林溪当年上位的老路,找个新的政治靠山而已。 几十年官场摸爬的老狐狸,哪能那么容易栽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里? 说白了,不过生养个孩子。有没有父亲,或者谁来当父亲……于梅沉这种阶层来讲,根本算不得多大的难题。 当下没闹太僵,主要还是为了成全体面。等傅家上头那位失势,真要牵连出了问题,到时沉林溪别说搭手,可能出于明哲保身的需要,往宋远哲和傅云身上扎的刀,只会比其他人来得更狠,也更为致命。 沉新玥心底是了解她父亲的,这姑娘隐隐有种预感,知道这段姻缘,大概率会和她从前那些不被看好的恋情相似,最终沦为一场闹剧。 但她向来不惧输赢——二十几岁年纪,非洲说去就去;孩子说怀,也就怀了。看似一只脚总会插进泥潭,实则只要家族坚挺,她的另只脚,则永远都能扎根在岸上,是谓底气。 9月25号这天上午,按原计划,宋远哲要回趟安城,处理些项目交接的杂事。 林瑜照惯例,清早天还未亮,就来到美华邨,在前庭花园处泊停,躲在车里,开启天窗,点烟静候。 “嘎吱——” 入户台阶上方,门扇忽而响动。 保姆先行,提着行李碎步迈出,径直向车位走来,随后男女主人愈渐清晰的交谈,也慢慢传至室外。 林瑜掐烟。 “昨天中秋我们没回去,想想总归不太好。喏!要不你把这个带给爸爸,说我挺想他的。”沉新玥打个哈欠,提起袋隔夜的鲜肉月饼,送到宋远哲手中。等他接过,便立马缩身,紧了紧自己睡衣外的开衫:“这还没到十月,怎么就这么冷?你落地以后记得多穿两件,别感冒了。” “你爸应该不会单独见我,真不一起回去吗?” 男人问时,俯身亲她侧脸,语气饱含期待。 “干嘛呀!他们都看着呢……”沉新玥瞟眼正在车后忙活的下手,假意将他推搡,娇声嗔怪道:“不是和你说过,明天我有个涉外的陪同,全天都要跟着法国商务部的领导在浦东考察。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我只是私心怕你太累,想找个由头哄你回去而已。” “你最近嘴巴抹了蜜啦?”女孩讪讪,掩嘴半挡住笑靥:“说累其实也就这两天。等国庆过完,上面会准我产假。到时就算我想揽活,都不见得能有机会,所以现在还不得好好珍惜?” “你这工作真是有够金贵。”宋远哲板起脸,似是对她给的答复心存着不满:“算了……就当我管不住你——” “好像我就管得住你一样?好啦好啦!远哲,赶紧上车吧,别耽误正事。” 沉新玥半道插进的这句反问,实际是话里有话。 男人听明白了,却仍佯装出懵懂,敷衍地用个轻吻揭过,含含混混与她做了暂别。 车内,窗外红砖楼景倒退。 离了沉新玥的地界,宋远哲闭眼陷在后排,一改刚才状态,变作了满身的颓然与疲惫。 “带药了吗?” 他向副驾发问。 闻声,林瑜摇头:“最近风头紧,旧药断供,托人往正规渠道要了点美沙酮,但量也不多。” 美沙酮是种毒品的替代剂,国内常用来供给戒毒后的瘾君子,防止他们复吸。 “是我妈的意思吗?”男人冷笑:“嘁!搞得和戒毒所一样,以后不会要我每天同你报告,才能领口兑了水的救济汤吧?” “宋总,别说气话,夫人也是为您好。不论什么东西,一旦成瘾,就是祸端。饮鸩止渴罢了,不值当的。” “哦?她这人挺有意思。坏事都由我来做,好话倒都让自己来说。还真是个称职的好母亲……呵。” 这话反讽的意味太浓,车里安有监听,林瑜没敢接茬。行出一段后,他小心看眼后视镜,迟疑着从包里将药盒取出,带上水,转身朝后座送了过去:“半月的量都在里面。为应对抄查,用的是混装,小片是提纯后的美沙酮,大片是维生素。顾渊出事以后,安城在这方面查得很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知道了。” 宋远哲应完未做犹豫,不管剂量,也没送水,直接开盖就生吞了整粒。 这种未经缓释的阿片,只需于口腔含濡,即刻便能产生种麻痹神经的快感。随苦涩化开,他仰头后靠,深深吸入口凉气,适才逐渐恢复了些惯常外露的松弛。 “今天下午我约了人在梁园,让师傅备点菜色,别怠慢了。” 待心绪企稳,宋远哲出口的语调,明显比刚才温和不少。 “您约了哪位?安排菜色的话,对方在吃食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关照?” “就……常坐这儿的那个。”宋远哲拍了拍身侧,稍稍坐正,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倏然淡笑道:“至于忌口,她嘴巴不刁,喜欢甜食,你让后厨多做些糕点就行。” 这描述,粗听起来,似乎有点指代不明。然而林瑜聪颖,汲取关键,很快就辨认出了他在说的是谁;表情也由此,在微不可察间,闪过一丝诧异。 “除了餐点,还需要收拾客间吗?” “不用,她晚上要赶路,大意不会留夜,别搞多出的事情。” “呃……”林瑜欲言又止,像是有话欲要继续问询。然而临到出口,他却硬是忍住,拐个急弯,又把话题给引到了别处:“对了,沉家这边最近有个情况,夫人让我劝您多关注一点。传闻沉小姐非洲驻点的那位前任,月中已到期回国。梅涛动用关系,把他安排在北京外事办等候调配,大有帮其升官的意向,不得不好好提防。” “提防?难不成沉林溪真打算让他接盘,入赘做个后爸?实话讲,我早有些腻了。这种机会来得正好,于我算种解脱,放任都来不及,何苦提防?” “您说笑了,让夫人听见……不好。”林瑜指了指座椅下监听器的位置,示意宋远哲注意言行:“再者,沉小姐毕竟有孕,这事您真脱手,即使按血缘来讲,也说不太过去。” “呵,血缘?我又不是没死过孩子……” 此言既出,男人的后话骤然打住,车内也长久再无人声。 大概是触及了伤心,宋远哲转脸望住窗外,不欲让他人探究出自己表情。他将两手交迭,置于腹前,双指无意识地转戒,不断地取下、戴回,在种机械的反复中,磨得皮肉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