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笼牡丹》 001:红宝石凤冠 入秋之后天凉的快,今年没有秋老虎作祟,君婠的侍女们早早给她的衣服都换上了夹棉的。 圣懿帝姬畏寒,这是阖宫皆知的。 早起时候君婠还惋惜了一句,今年的荷花留的不长,竟已经凋零尽了。 这话刚说完,哪知道到了下午时分,南江王就着人送来了十数缸莲花移植到帝姬的宫里,供她赏玩打发时间。 宫婢们伺候着她换上层层迭迭繁琐的华丽宫装。 贴身侍婢秀梨最心灵手巧,难得有好好给帝姬打扮一回的机会,连忙摆出了一匣子的首饰发簪让她挑选。 君婠不爱这种热闹,也无心梳妆,神色淡淡地倚在椅背上摸着怀里的玄猫:“按我往日的样子,素净些吧。” 秀梨仗着帝姬平素待下人和善,嘟着嘴小声说了句:“奴婢还是觉得帝姬戴上那整套的珍珠头面好看,精致夺目又大方。” 坐在椅子上的帝姬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她荣寿殿的掌事大太监小白子进来通传,说是南江王府上派人给殿下送东西来了。 “哦,那就叫库房收起来吧。” 小白子有些为难:“五爷吩咐说,要让人亲自把东西送到殿下面前,给殿下过目了才好回去复命。” 君婠摸着猫儿的手顿了顿,她素性温和,无意给底下办事的人为难,说:“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来人是她五皇兄晏珽宗——大名鼎鼎的战神南江王府里的两个嬷嬷,跟着手里捧着锦盒的小太监十余人。 萃澜姑姑打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捧到君婠眼前,里头是一套红宝石首饰,打开的瞬间帝姬的寝殿里似乎都流着宝石的光芒。 看来的确是上好的臻品。 “殿下金安,这是五爷在西北那儿打仗时得的一块红宝石,三月前就叫人加急赶制了出来做一套凤冠奉与殿下的。五爷说也只有这样难得的东西才勉强配得上殿下的凤面,叫殿下今晚务必戴着这顶凤冠赴宴。” 君婠冷冷瞥了一眼那顶凤冠,收回视线专心摸着怀里的猫,没有出声。 秀梨连忙准备结果萃澜姑姑手里的东西再请她起来,但萃澜避开她的手,挺着腰板跪在地上像是执意在等君婠说话。 一时之间这主子和奴才好像是僵持住了。 君婠丢下猫,克制着自己吐出一句话来:“告诉他,本宫知道了。” 那猫儿生性顽劣,看主人不陪它玩了,便自己跳上横梁跑出去了。 萃澜小心地弓着腰把盒子摆在帝姬的妆台上,又道:“余者是五爷暂时叫人整理出来一些殿下这阵子用得到的玩意儿,有一件是墨狐的皮子,五爷惦记着殿下入秋畏寒,特意送来了。” 南江王府里来的人走后,君婠抄起手头一盏茶杯就想扔出去泄气,最后还是颓然放下了手。 “秀梨,给本宫好好梳洗装扮吧。” ………… 当今陛下的长成人的皇子统共六七个。 大殿下,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爷,和五殿下、圣懿帝姬兄妹三人皆是出自中宫嫡后陶皇后的肚皮。 剩下几个皇子出生不高资质平庸,平常连见到皇帝几面的机会都没有,不得宠爱,生母或是早逝或是卑微,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 因此陶皇后在南魏历史上可以说是最顺风顺水的一位皇后了。 一是儿女双全,二是儿女都深得皇帝的喜爱。她的长子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太子,被皇帝日日带在乾坤殿参与处理政务,次子也被封王,皇帝也十分器重他,给了他手里不少军权。 其中圣懿帝姬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又出自正嫡,更是尊贵无匹。 陶皇后最牵挂不下的也是这个女儿。 南魏朝和亲联姻之气早已成风,宫里长大的帝姬们及笄之后被嫁去各个蛮夷小国,几乎永世不得再见皇都天颜。 陛下虽宠爱这个唯一的公主,可是每每陶皇后提起要在皇都中为帝姬择一位有才识的驸马时,还是次次都被回绝了。 他们留着圣懿,还有别的用处。 大半年前,陶皇后最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北蛮夷卡契国的使者来,说想为他们的新国君求娶一位南魏帝姬为大妃。 南魏与卡契联姻已久,卡契部落素来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兵马充足,南魏几代国君都以之为大患。 前几年卡契旧君在任,那位旧君也是个有野心的人物,动辄骚扰南魏边境,搅得百姓们也叫苦连天。 如今旧君薨逝,他们又主动求和,皇帝虽然不舍圣懿,但也只能不舍那么一阵子,还是下了旨意要送她和亲。 002:五皇兄 玉玺的印章都要盖上去了,皇帝却被南江王晏珽宗改变了主意。 那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又连下了几天的暴雨,南江王跪在乾坤殿外,说他愿意带兵去把卡契给打服了,省去帝姬和亲和每年一百多万白银的供奉。 皇帝有些犹豫,南江王说:“臣在啸北大营历练多年,君上不若让臣去试上一试,若不成,臣必自尽边关,尸首亦不回京!” 皇帝似乎也被儿子的这些话激起了一些野心,还真的拨给了他十万人,让他领兵作战。 大半年过去,这个儿子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把卡契打得如丧家之犬,直接斩杀了他们的新君。 周围各国皆为之一振,心中惶惶。 南魏的国威,两三百年来才真正这么展露了一回。 南江王班师回朝时带了一张新的皇朝堪舆图,在这张图上,卡契的地盘被彻底抹去了。 皇帝龙颜大悦,今夜在宫中设宴为南江王接风洗尘加上庆功。 更巧的是,今日还是圣懿帝姬的十八岁生辰。 日月台丝竹纷纷,皇亲国戚高官大臣们坐了个满。 君婠落座在太子身侧,头戴的红宝石冠在夜间烛火照耀下流光溢彩,流苏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微微摆动,美不胜收。 外头的礼官唱了名,南江王身着一身素玉色锦袍入了殿,腰间还挂了一根玉箫,端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公子样子,哪里能把他和沙场上那个杀人如麻的常胜将军联想在一起。 他一撩袍子跪地给皇帝和皇后行了叩拜大礼:“臣晏珽宗拜见君父、母后。” 皇帝一脸笑意地让他起身入席。 皇后和太子也关心地问了好几句话,晏珽宗都一一应了。 君婠感觉到他的目光游移到自己脸上,她别过了头去。 “我听人说皇都今年的夏日短了,秋日来得快又寒凉,圣懿妹妹的身子可还受得住?” 他望向她抛出了话头。 躲避不得,君婠微笑着迎上了他的视线回答:“多谢五哥关怀,君婠一切都好。” 皇亲里不知谁开了口说:“也是多亏了咱们五爷在,圣懿殿下才安好无虞啊。” 兴许是生了两胎的身体亏空,陶皇后生下的君婠打娘胎里带了弱症,好容易才养到这么大,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西北苦寒,当日帝姬若是嫁去了卡契,恐怕一路舟车劳顿就能要了她的命。 南江王和皇帝请命时也是如是说,所以怪不得那位皇亲会如此开口。 晏珽宗十分淡然的笑了:“为臣为子为兄弟,替君上父母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话题又说到了这场战事上,皇帝很有兴致地和他聊起了战场上的趣事见闻。 没有君婠好说话的份了,她乐得坐在一边当作背景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有来自那个人的灼热的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让她百般坐立不安。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热闹,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体谅君婠的身子,皇帝让她早些回寝殿休息。 君婠一脸疲惫地坐回了梳妆镜前,才卸下了妆饰,秀梨一脸难言地进来告诉她:“殿下,南江王来了。” 她脸上有了愠色,把刚刚摘下的耳环狠狠扔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可是一双大手把它捡了起来。 晏珽宗给了秀梨一个狠厉的眼神,秀梨只得唯唯诺诺地走出帝姬的寝殿,关上了门。 “今天是你的生辰,怎么这样不高兴?” 君婠在镜子中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清脆的一响,被她扔出去的耳环又回到了她的首饰盒里,晏珽宗两手搭在了她的薄肩上。 他帮她卸下了妆发,痴迷地看着镜子中的她。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是亲兄妹,五哥也该避嫌,三更半夜的,实在不宜……” “不宜什么?” 君婠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登徒子他握住了自己的酥胸。 她想把他推开,但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怎么会是南江王的对手。 眼见君婠气恼地要哭出来,晏珽宗挪开了手揉了揉她清瘦的脸颊。 “君婠可还记得,我出征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高了一截,“我在外面生死未卜,你居然敢挑起了驸马?!” 陶皇后一直没有放弃给君婠找个好驸马这件事,隔三差五让太子邀一些适龄的贵胄人家的公子哥入太子府相聚,就是为了这个。 其实君婠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她这样的身体,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至于嫁给什么养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考虑过。 晏珽宗本是出言试探,见君婠没有反驳她,以为她也有心于此,不由得大怒。 003: 他伸手握住了她精致小巧的下巴,抬高她的脸逼着她从镜中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面镜子也是他为自己的皇妹特意寻来的,不比那些寻常的铜镜,时常照得人脸昏黄。 南江王为圣懿帝姬寻来的镜子据说还是南洋之外的宝贝,镜面清冽如山泉之水,一看就是难得的宝贝。 “帝姬娘娘的凤面,合该找面好镜子照出来,粗俗之物如何配得上本王的妹妹?” 此话便出自当日南江王之口。 可惜圣懿帝姬不领情,教她故意砸碎了一块。后来被她五皇兄的手段教训了一番之后,她便老老实实地收下了这第二面镜子,好好地摆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帝姬到了年岁出降,不配驸马配什么?难道要本宫去配一个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下贱种?” 君婠淡淡地道,毫不在意晏珽宗的盛怒。 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为了刺激他才说出口的违心之言。 晏珽宗果然怒意更甚,扣住她下巴的那只手也越发用力,让养尊处优多年的帝姬忍不住蹙了眉: “你放开本宫!你敢、你敢……” 她积年的病症在这里,心绪受扰的时候就开始喘不过气来。 身后的那个男人这才松了手。 今晚来给他敬酒的宗亲显贵们不少,他一时多喝了几杯,即便酒量再好也难免有些昏了头。 君婠的下巴红了一片,晏珽宗把她搂在怀里,一手轻轻给她揉着,另一只大掌与她十指相合,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输入她的身体中,帝姬的脸色才逐渐好看了些。 晏珽宗自幼拜师学武,不比她那个满身横肉富贵相的太子哥哥,他修得那术法高深莫测,没人知道他的底细究竟有多厉害。 要不然也不会让他时常往来于深宫之内出入君婠的寝殿,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厌恶这个对自己垂涎多年的兄长,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贪恋他的内力输入自己体内的感觉,让她虚乏无力的身体有了一丝生气。 南江王还想继续审问他的妹妹,可是不一会儿帝姬歪着脑袋已经睡了过去。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替她宽衣解带,将她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自己则恋恋不舍地抚着她的脸颊。 他是见她离席,找了个由头跟上来的,现在满殿的人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他是逃不得的。 席宴直到夜深才结束。 南江王的马车一路回了王府,可是他本尊却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回了帝姬的寝宫。 秀梨不敢阻拦,只能将他放了进去。 他拥着熟眠的君婠沉沉睡了半夜,天将晓的时候又回了自己的王府,收拾了朝服准备上朝。 秀梨含泪去椒房殿将此时禀告给了陶皇后。 皇后闻言当即大怒,强忍着怒火装作面色无异的样子接见了六宫妃子的请安,回来之后便摔碎了一整套新贡来的茶具。 “个贱种坯子,他也配惦记本宫的女儿?!” 云芝嬷嬷给皇后捏肩顺气,只能宽慰道: “娘娘消消气吧,待帝姬出降之后,等咱们太子殿下承袭了皇位,再收拾他也不是不成。” 陶皇后并非是第一日得知晏珽宗私下对君婠的这些动作,可惜旁人只以为是他们兄妹之谊,她也没有法子开口说些什么,自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原因无他,当年陶皇后怀上这第二个孩子时,在临盆之前,御医便说小皇子脉象虚浮,恐怕即便生出来也会是一个死胎,或者根本不能熬过足月。 皇帝却听信天象之说,对皇后腹中的这个嫡次子满心期待。 陶皇后当年深怕生下死胎惹得皇帝龙颜不悦,便打算悄悄从自己母族抱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偷天换日。 然而陶家当年并没有要出生的孩子,除了——她兄长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那外室还是青楼出身的。 皇后虽然嫌弃,但也顾不了多少,只能将错就错把孩子抱了回来。 这一错就是二十来年。 起初这个孩子听话懂事,很得皇帝的宠爱,皇后便也放下了心。 可是近两年来,她却渐渐察觉到了他对自己女儿君婠的不轨心思。 只因为当年她兄长养在外面的那个青楼外室大约也知道自己生下的孩子飞上了皇家的高枝,便想尽方法的到南江王面前挑明了他的身份。 没了那层血亲关系的舒服,他行事便更加放纵了起来。 004: 南江王刚刚班师回朝,军营里朝堂上有的是一堆等他要去忙的事情。 封赏功臣发放抚恤金等诸多事宜,压得他足足半个多月没再来找过君婠。 但每日还是会遣人给她送来一些精巧的小东西供她打发时间赏玩。 过了些日子,皇后因说太子殿下府里的秋菊开的正好,教他约上几个文人雅士的好友在府里赏菊作诗,一并说帝姬殿下老闷在宫里也不大好,可以一道出去带上几个帝姬伴读出去玩玩。 如此一来倒是无人不欢喜的。 秋菊宴这日,太子在府里设了两三桌酒,又以湖为隔设下一道屏风,屏风内设宴给君婠和几个世家伴读的小姐。 君婠的这个兄长,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呆头呆脑式的人物。 概因他小时发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就开始发福,如今不过是三十不到的年纪,胖的是走路都要大喘气。 不过比他的胖更出名的,南魏百姓举国皆知的是太子的仁慈。 太过心软,对谁都乐呵呵的,不管是弹劾他的还是支持他的,他见着你都是温声温语。 曾有御前的小太监不慎将一盏热茶扑到了他朝服上,惹得皇上大怒要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还是太子殿下言辞恳切地向皇上求情才宽恕了他一条命。 父皇有时候在椒房殿和母后私下里叹息,其实五殿下南江王杀伐果断的性子比太子更适合做一个君王,但每每都被她母后以“天道正嫡长”的说法给压了下去。 君婠披着披风坐在湖心亭上漫不经心地品着茶,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内侍给她递上了一本小册子。 云芝嬷嬷是跟着她一道出来的,见帝姬对着小册子没什么兴致,便替她打开了一页页翻过请她过目。 这是皇后为她所设的一场假借赏菊之名,实则挑选夫婿的相亲宴。 小册子上附着今日到场诸公子的画像、家世、年岁,还有平素的作为、性格等等,皆是细致的一目了然的。 嬷嬷翻到一页,隔着屏风指向了一个方向: “帝姬觉得这位公子,叫陶霖知的,乃是您嫡亲舅舅家的嫡次子,皇后娘娘时常挂在嘴边称赞,是个品性高洁有才之辈。” 君婠感到有些烦躁。 她母后平生唯有两大愿望:儿子可以顺利登基,女儿可以嫁回自己娘家。 因此这小册子上一半都是她在陶氏宗族内挑选的适龄宗亲家的儿郎。 倒也不是说陶家的人就不好,只是君婠从未期盼过什么婚事。 见嬷嬷问她,她可有可无地摇了摇手里的茶盏:“母后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云芝嬷嬷见她淡淡的,又逐一把这本小册子的上公子给她一一介绍了遍,听得她头昏脑涨。 及至日渐西斜,众人离席之后,君婠因为帝姬的身份贵重,留到最后才慢慢出府,乘着皇后亲赐的十二人抬的凤辇回了宫。 她回宫后便去陪皇后用晚膳,正巧她父皇也在。 席上,皇后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对君婠婚事的想法。 皇帝不知是怎么了,今日在深思熟虑之后却点了头。 或许在经过南江王以战事免去了帝姬远嫁和亲之事后,他开始改变了从前的一些想法。 “孤王活了一世却碌碌无为愧对祖先,唯有圣懿一个女儿,一定要将她留在京中,待孤王百年之后,有女儿外孙常常在你膝下孝顺,也不至于教你太过孤单。” 皇后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这句话,连忙放下了筷子下跪磕头谢恩。 君婠也跟着跪了下去。 …… 在君婠回宫之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身黑衣怒气冲冲等着兴师问罪的晏珽宗。 她屏退左右,解下了披风的扣子,把它置在架子上。 “来和我说说,你今天挑中了哪位如意郎君?” 晏珽宗阴狠地笑了下,把那本小册子扔到了君婠的脚下。 005: 她落座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慢悠悠地取下了佩戴的玉镯子。 “历朝历代帝姬们的婚事,向来是听从天子和皇后的安排,父皇和母后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轻飘飘地一句话,让晏珽宗怒意更甚。 他被她噎了一句,想反问她说“倘若他日我为天子呢?”,又怕吓到了她,终究是咽了下去。 再生气,也只能好言规劝:“婠婠,你不能嫁给别人,只有我会照顾好你一辈子的。” 君婠放下了手里的玉簪,冷笑:“本宫是帝姬,难道还缺你的照拂?” 晏珽宗却不以为然,声音中带着蛊惑之意:“你想不想再尝试一下那天的事情?婠婠,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高高在上的帝姬顿时花容失色,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逃:“你给我滚开,我不要、我不要……” 南江王向皇帝请命出征的前一晚发生过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那段时间帝姬因为和亲之事整日忧心忡忡,思虑过度之下又受了春寒,竟然连着大半个月一病不起了。 帝后、太子等人皆关心甚切,一天几趟的遣太医们过来把脉问药,可是开的方子帝姬服下去非但不见好,反因为这一趟趟的折腾,让她愈发虚弱了。 直到有日晚上,南江王屏退众人潜入了帝姬的寝殿。 他褪去了殿下的衣衫,搂着殿下肌肤相亲地睡了一夜,将内力和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殿下体内,与她在意乱情迷中耳鬓厮磨,亲吻交缠。 第二日帝姬的身子就好了大半,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只是后来接连几天沐浴时,帝姬都不敢叫宫婢们进来服侍,只因她的锁骨、美背上都让那人给留下了深深的吻痕,久不消散。 舒服么,自然是舒服的,可是帝姬的高傲和尊严让她不能承认这些。 晏珽宗见她露出情急之色,连忙安慰她,让她定下心神来。 这便是出力不讨好,还叫人记恨上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他喜欢。 谁让他爱她。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便晓得自己与太子殿下不同,和帝姬也不同。 皇帝虽然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毕竟国务繁忙,很少能顾及得到自己的孩子们。又因为他的皇后贤良能干,他就更少过问了。 皇后的三个孩子都养在自己的椒房殿里,命运却不尽相同。 太子殿下备受重视是不必说的,人人崇敬这个将来的皇帝;而帝姬娘娘是个精雕细琢的瓷美人,碰不得磕不得,皇后整日将她抱在自己身边看顾,宠爱也可见一斑。 只有他,被随意安置在了椒房殿的一个偏殿里,既没有皇后母亲的疼爱,连下人们似乎也仗着他寡言少语性子沉默,就不将他放在心上,克扣他的衣食穿戴都是司空见惯的。 随着年岁渐大,只有在皇帝来椒房殿询问孩子们功课的时候,皇后才会让人给他收拾好衣衫拉到人前来。 他在椒房殿虽不得宠,可是难掩天资过人,学什么都比太子快,在皇帝面前奏对回答的时候顺畅如流,常被皇帝褒奖,还顺带着要批判一下太子蠢笨。 太子憨憨的不说什么,还为自己的弟弟被父皇夸奖而高兴,皇后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至于后来有一次晏珽宗不慎打翻了烛台,伤了太子的脸,直接让皇后对他的不满升至了顶点。 她怨恨晏珽宗。 这个“儿子”出身低贱,还抢占了她亲生儿子的名位。 随着对那个早夭的小皇子的思念,皇后总是疑神疑鬼,颠倒因果地认为是他克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于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地编造了一个星象之说,让钦天监启奏陛下,说晏珽宗与皇帝、太子相克,是个灾星等语,要将他挪出去住,最好几年之内都要避讳、不可相见。 皇帝点了点头便准许了,他以为不管挪去哪个宫里住,皇后肯定都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儿子。 可是他想错了,皇后将只有不到十岁的晏珽宗安排在了冷宫边上的空殿里,只留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伺候。 有了皇后的默许,这两人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把堂堂五皇子放在心上。 皇后一家独大,她都不把五殿下放在眼里,六宫妃子又谁会多嘴去告诉皇帝“你儿子被人虐待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她们的儿子皇帝都没功夫去看呢。 那段时间他的日子过的很艰难,个中酸苦自是不必说的。 唯一时常来看望和陪伴他的是圣懿帝姬。 是他人生里独一束照在心上的皎皎白月光,让他求之不得。 006: 君婠这一下起身起得太急,加上本就累了一天,心神耗费,陡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股甜腻诱人的香气飘入了她鼻间,她猛地一下深嗅了几口,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晏珽宗在她身子不稳即将倒下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他将她轻柔地置在了铺着墨狐皮革的美人榻上。 西域番邦得来的迷情软香,效果奇佳。在晏珽宗进她寝殿之时就悄悄地点上了,枝枝蔓蔓地香气很快环绕在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他放的分量不大,他是习武之人不易受到干扰,只是苦了身娇体软的帝姬,方才还蛾眉一扬欲要发作脾气,这时却安安分分地躺在软榻上,任人宰割了。 ——他倒舍不得宰割,只是打算稍稍教训她一番,解了心中的火气。 晏珽宗去灭了几盏灯,殿内瞬间昏暗了下来,只留一盏昏黄的灯光映着帝姬的一张脸美如羊脂玉般细腻。 珠帘帐幔也落了下来,遮住了这边的所有风光。 帝姬回宫之后换了身家常的衣裳侍奉帝后二人用膳,这会儿正好便宜了晏珽宗好动手。 他挑开了君婠外裳领口处缀着珍珠的华丽衣扣,一路向下剥去了她的衣服。 这事情他早已做过许多回。 茫然无知的尊贵帝姬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被人慢慢剥去了身上的遮盖衣物,像被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露出里面软白柔嫩的身躯,只待被人一口吞下。 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肚兜和小裤。 他指尖微颤地解开了她脖子后的肚兜系带,慢慢取下了这件小衣服,像个无耻下作的登徒子一样放在鼻间仔细嗅着,其上满是她温暖馥郁的体香,还带着股幼嫩的奶香味,让他一瞬间口干舌燥,血脉偾张。 帝姬今年已经十八,即便体弱多病,在各种珍奇药膳的灌养下,身子还是发育得不错。 腰肢纤细,该大的地方也大。 一对雪白高耸的乳儿轻颤,形状优美,摸上去的手感像白兔似的绵软,尖尖处是樱花初绽的嫩粉色,瞧那颜色便是还未多经过情事里男子的吸吮,他用手碰了碰,登时晃出了诱人的乳波。 他简直是无意识地喉结滚动了两下。 晏珽宗自认并非是下流之人,他对她做这些事,其实还是为了保护她。他迅速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袍子,和帝姬坦诚相待,随后便与她紧紧相拥在一起。 他幼时在冷宫里遇见一个颇有身手的侍卫,随着那人学了不少他的独门秘术。 也是在后来晏珽宗才知道,那侍卫并非常人,乃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客,只是他昔年有一心上人被迫入宫成为先帝的妃子,后又被先帝所不喜打入冷宫,他为了与心上人相伴,便秘密入宫想办法坐了冷宫的一个守卫。 后其传授给晏珽宗的这门独门秘术,就是以苦修内力为始的。 晏珽宗年少岁月的漫漫孤寂,除了圣懿帝姬的相伴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在习武中度过。 君婠在一片意识模糊中感受到诱人的热气,那是晏珽宗在释放自己体内的内力。 她便没有抗拒,任由那双厚实有力的大掌在自己身上游移。 她的唇瓣也被人含住了,那人像在品尝一道美味一样,把她的唇翻来覆去地吸吮含弄。 “殿下,我不会让你等我太久的……” “我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只要你选择了我,我可以让你留在你最爱的皇都,让你不必远嫁番邦,让你—— 长命百岁。” 帝姬恍惚地听到身上的人在低声说些什么,可是她听不太清,这时候的她已经被人抱到了床上。 出了一身的热汗,手也酸乏地厉害,她靠在身旁那具健壮的身体上很快睡着了过去。 007: 朝臣们天不亮就要守在宫门外准备早朝,因为时间赶得急,晏珽宗在事毕后揽着君婠眯眼小憩了一阵,掐着点儿强迫自己从这温柔乡中起身,回府换了朝服便去上朝去了。 近来四海之内概无大事,几个大臣们说了一句,本该要到退朝的时候,龙椅之上的皇帝却突然开了口: “孤有一件家事,更是国事,需要与众卿家商讨。 ——便是圣懿帝姬的婚事。” 帝姬已经十八岁了,早就到了适合出阁的年纪。 她的婚事,是拖不得了。 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杨成澜第一个出列,道:“帝姬身份贵重,出自正嫡,更是陛下与皇后娘娘膝下唯一的女儿,臣以为,宜在皇都之内为帝姬择一驸马,方显我大魏皇家的威严。” 随后出列的几位朝臣也重复了差不多的意思。 他们又不傻,皇帝年事已高,太子殿下登基继位眼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帝姬又是太子的胞妹,还有南江王这样一个手握重兵的兄长。 倘若他日新帝即位,新帝、太后和南江王他们母子三人,第一个要整治的必定就是出言启奏皇帝让帝姬远嫁和亲的人。 谁会和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前途过不去呢。 晏珽宗面色无波的看着他们气嘴八舌的议论。 他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之感,他与君婠的将来只能靠他自己去争取,这些朝臣们东拉西拽的讨论,不管他们举荐谁为驸马,那个人的名字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朝会毕,皇帝传旨让太子、南江王陪他一同去椒房殿用早膳。 皇后本想让人去把圣懿帝姬也叫过来,皇帝抬手阻止了: “咱们今天一家子好好说个正经事,她一个小女孩儿,听了难免脸红害臊的。” 满桌的珍馐佳肴,晏珽宗却觉得索然无味,只能强撑着侍奉在侧。 皇帝今天要和他们说的,还是关于君婠的婚事。 皇后自然是力荐自己的亲侄子陶霖知,太子是个大孝子,素来很听皇后的话,因此也跟着附和。 “彦之为人,素性高洁。儿臣早前就仔细打探过此人,在国子监里孝敬师长、友爱同窗、读书也认真,在家中也孝顺父母双亲,待人和颜悦色,和君婠年岁相当,且未听闻有何不良之好的。” 太子道。 “是啊,孤王听说过他的名气,在诗词上也颇有天赋。” 陶皇后拉着皇帝的手,一脸殷切地道:“臣妾力荐自己族内的子弟,也并非是为了成我一族的荣耀,只是陛下知道君婠的身子……” 她适时地抹了滴泪,“恐怕于夫妻间,恐怕……倘若日后有什么不好的,正因是臣妾的娘家人,臣妾才好处处护着她,也不叫外人看了堂堂帝姬的笑话。” 这话说的很隐晦,其实皇后的意思便是,君婠那具孱弱的身体日后不仅不能孕育子嗣,或许连正常的夫妻同房都做不了,如果嫁到外人家,和丈夫起了个什么争执委屈的,她很难插手去管。 可如果她的女婿恰好又是自己的侄子的话,皇后就可以为她的女儿去做很多事情。 皇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皇后的顾虑很是。”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嫡次子:“小五以为呢?” 晏珽宗抬头时正好迎上了皇后那道饱含威胁的目光。 “儿臣遵父母长兄的安排,定会一生护着君婠妹妹的。”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君婠的后半生就在这张桌子上几乎定了下来。 不久之后,等皇帝自己派去打探陶霖知的人有了回复,他稍加定夺就会颁布赐婚的圣旨了。 晏珽宗并不甘心这个结局。 从椒房殿出来后,他再次回到了君婠的寝宫。 帝姬还没有醒来,她一向睡得早起得迟,太医也说这样有利于殿下调养身体,皇后早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好好休息。 他无声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抚过她的鬓发,满眼的温柔。 “婠婠,很多年前明明是你自己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为什么现在你却反悔了呢?” 008:少年时 她走近他,就像年少的一场绮梦,过往的种种温情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 在晏珽宗当年被皇后挪去冷宫边上的晋光殿居住之后不久,太子殿下便生了一场重病,也是那场病导致太子殿下后来不断地发胖。 皇后和皇帝的心思都扑在了照顾太子身上,在那段时间里,因为太子的病不见好,整个椒房殿几乎都是一片死寂,人人都唯恐触怒愁眉不展的皇后。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太子,因为害怕将病气再传给了身子娇弱的帝姬,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地陪伴过她。 年幼的帝姬耐不住寂寞,满宫里闲逛的时候,便一头撞进了晋光殿,去找她的五哥哥玩。 这事皇后是知道的,可是她当时焦头烂额的,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照看帝姬的嬷嬷“别让帝姬在外头玩的时候染上什么风寒”,后来就没再过问。 起初晏珽宗并不待见君婠。 他知道皇后爱太子、爱帝姬,唯独不爱他。君婠也是皇后的心头肉,如果在他这里磕了碰了的,到时候皇后又会找他算账。 他担待不起。 直到那个秋分萧瑟的下午。 君婠陪他枯坐了一下午,他坐在一旁看书,她就一直呆呆地陪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五哥,我口渴了。” 他瞥了她一眼:“桌上有茶,自己去倒。” 帝姬歪了歪脑袋,素来被人伺候的她也不计较,踩着小凳子就爬到桌子上去倒水。 那小身子一晃一晃的模样,要是陛下和中宫娘娘见了,还不知得有多心疼呢。 晏珽宗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刚想说“放下,我去给你倒”,可是帝姬已经拎起了茶壶。 她喝了一口便连连皱眉:“五哥,茶是霉了的。” 手里拿着书的少年冷笑一声:“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这样的,帝姬要是嫌弃,以后便不用来了。” 小女孩愣了愣,果真离开了。 晏珽宗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他就知道,等她玩腻了,她就会走的。 没有人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捧着满满一大盒子的茶叶又回来了。 献宝似的小人儿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讨好地对他道:“五哥,这是给你的。”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 后来,小帝姬每每看到他这里有什么缺的坏的,都会从自己宫里去取了来拿给他。 她说:“我喜欢五哥,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五哥。” 他后来终于向她敞开了心扉,接纳了她。 那段时间里,两个孤独的小人儿,在偏居一隅的寂寞宫殿里相互依偎着慰藉了对方的心。 得知下人们克扣堂堂皇子的用度,小小年纪的帝姬也学会了扬眉摆出殿下的的谱儿去训斥内务府的领事太监们,还会捧着自己心爱的糕点来陪伴五哥哥读书习武。 她最初学会写字,也是晏珽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会她的。 父皇母后虽然宠爱她,可是却没有陪着她做过这些事情。 他们会赏赐她很多东西,向阖宫上下宣告她是多么的尊贵,她是他们的心头爱。 可是他们不会陪她玩,陪她学会看书识字。 所以她更喜欢五哥。 …… 直到晏珽宗十六岁那年,这一切都变了。 皇帝将他从晋光殿挪了出来,给他封了府邸、藩地和王爵,交给他很多事情去办,他很重用这个儿子。 而晏珽宗也没有让他失望,他向君王展示了自己多年来韬光养晦的成果,他有手腕有心智,绝对可以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离了宫,很多事情就不受皇后的控制,于是他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那个疯疯癫癫的生母找上门的时候,晏珽宗心里其实是轻松的。 他明白了多年以来皇后对自己的冷漠,不再纠结没有得到过的母爱。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正视自己对君婠的感情了。 这不是乱伦、更没有违背纲常,他们不是亲生兄妹,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当他告诉君婠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妹妹做了什么呢? 她疯了一般地去向皇后求证这一切,在得到她母亲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见他了。 此后的几年里,他几乎都活在君婠对他如此冷漠的噩梦里 009:只想一生护住殿下平安荣华 ——不过没关系的,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们的将来一定不会还像这样难堪的。 晏珽宗无数次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直到日头高照,君婠才慢慢转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她乍然瞧见守在自己床前的男人。帝姬娇贵,本就有些起床气,再加上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你怎么在我这里?晏珽宗,你真的太过分了!大内之中禁庭之里,帝王后宅,岂容你三番五次私闯!你想造反吗!” 她一手撑着枕头坐了起来,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垂在肩后,美不胜收。 面对她的指控,晏珽宗却浑然不在意。 “殿下醒了?早起先喝碗药膳暖暖胃吧。我昨夜亲自守着熬了一宿的。” 他捧着一个精致的蜜柚色瓷碗递到她嘴边,一如幼时哄她,“哪里来这样大的火气,小心又伤了你的肝肺。” 君婠本不想吃他递来的东西,可晏珽宗硬是抽出一只手,看似轻柔却又带着不可拒绝的力道掐住了她的下巴: “此征卡契,随行者的我门客中有个从闽南来的术士,他献给我一个方子,说是他祖上私藏多年的秘宝,专调养人的肝气的。我替你试了半年多的药,确实效果不错,所以又让太医依着你身子的情况改了点药剂的分量,专给你熬了一碗,你吃了若好,我也就心安了。” 君婠微愣。 她知道,晏珽宗这个人再有千般不好,也绝不敢拿她的身体开玩笑,他平日送给她的那些奇珍异宝或是旁的什么小玩意,若说是可以给她好好调养身体的,那绝对比宫里太医开给她的药方还管用三分。 所以她也就任由晏珽宗亲手给她喂下了一碗的汤药。 这药并不苦,反倒带着一股清甜花果的香气,那术士说了,平日里还可以兑了甜粥进去熬煮着喝。 喂完药后,晏珽宗坐在她床边,大掌自然地按在了她后背上同她说起闲话。 温热的内力亦不知不觉中缓缓输进她的身体内。 帝姬只觉得在这冷冷冬日中,自己的四肢直至指尖脚趾都舒服了起来,很快便忘记了刚才的怒气。 晏珽宗心里轻笑,原来她就是这般好哄。 随即亦自负了起来 ——除了他,谁能这样好好的照看她的身子呢?就凭帝后给她挑的那几个草包夫婿,他们懂得如何侍弄这一株天家的金贵花朵么? “我今早刚从椒房殿出来,和太子一道侍奉了陛下、皇后的早膳。” 他深深嗅了一口君婠发间的香气,语气十分悠闲,“皇后娘娘给您寻了个不错的夫婿,陛下的意思大抵也是应准的,恐怕过不了多久,赐婚的诏书就要送出乾坤殿了。” 晏珽宗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平静,全然不像上次他得知君婠有意与陶霖知结亲时的暴怒。 以至于让君婠都忍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 “那你呢?我母后和太子哥哥给我议亲,你又如何应付父皇问话?” “我说,我和父母兄长是一条心,只想一生护住殿下平安荣华。” …… 出乎君婠的意料,那天上午晏珽宗并未过多纠缠她,只是喂了她汤药便离开了。 而那碗药的确颇有奇效,让她精神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晏珽宗府上的萃澜嬷嬷又为她端来了一碗。南江王命人温在炉子里,直到端到了帝姬手中依然是热乎着的。 如此之后不久,这碗药也就成了帝姬每日饮食中的定数。 三四天之后的一个大早,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特来荣寿殿为帝姬传话,说是今日中午皇后接见朝廷命妇们和皇亲家眷请安,会留清海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等人用午膳,叫帝姬一同去。 皇后之父加封承恩公,所谓清海侯,乃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清海侯夫人便是陶霖知之父。 皇后的大侄子早已成家,娶的是当朝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宋紫铭家的嫡女,今已为清海侯世子夫人。 若按皇后如愿那般,让君婠下嫁陶霖知,那么这二位夫人以后就是君婠的婆母和嫂嫂。 只是如今她们还只是她的舅母和表嫂。 于是她便从铺了墨狐皮的美人榻上懒懒起身,改换了身鹅黄色宫装,仔细梳洗打扮了一番。 鹅黄是尊贵之色,南魏的皇帝仁慈,在宫墙之外并不过分限制民间百姓正常使用,但在宫禁之内历代只有皇帝和太后可以使用。 但若得到皇帝的恩赏,诸如皇后、被册封的太子和嫡出的公主也是可以使用的。 在产下太子之后,皇帝便赐给了皇后这项尊荣,而君婠刚出生时也得到了这项封赏。 她今日打扮地虽不算过分张扬,只是格外温婉动人,可是穿上这身宫装,那也表明了她并非可以随意拿捏之人。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她既想让自己的女儿见一见她将来的婆母妯娌,彼此之间更加熟悉一番,但是太隆重其事了也不好,显得生分不好亲近;太素淡了也不好,恐让人生出了可以看轻帝家之女的心思。 君婠在椒房殿一间常用的偏殿里见到了这两位妇人。 清海侯夫人白氏和世子夫人宋氏都恭敬起身再向圣懿帝姬请安。 帝姬亦上前虚扶了一把请她二人落座。 白氏和宋氏随即都盛赞帝姬的风华姿容,哄得皇后脸上又添了一道笑纹。 她作势微微叹气:“只恨我生前两个皇儿亏空了身子,所以怀她的时候虚弱了些,倒叫她一出生就带了这样的病气,每每见到婠婠,都觉得对不住她呢!” 白氏连忙故作惊讶地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呢。娘娘为天家诞育三位皇嗣,是大魏的有功之臣。帝姬多年来被您和陛下悉心教养着,正值青春韶华,臣妇瞧着,帝姬娘娘并无虚弱之色呢。” 宋氏也说,一早瞧见君婠只着素妆,虽未以浓妆敷面,可还是难掩气色出众,恐怕这么多年来早就被调养好了。 被她二人这么一说,皇后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君婠的面容,却发觉几日不见,这个女儿看上去比以往康健了不少,眉目之间也没了那种因病而养出的慵懒之气。 君婠也说道:“母后的生养之恩,儿臣难以为报,只想今生今世都要长久侍奉在母后身旁才好。” 说到“长久侍奉”,皇后意味深长地道:“是啊,前几日陛下和本宫商议,说要在皇都之内为我们唯一的帝姬挑选一位最好的驸马,不让我们和帝姬骨肉分离。” 白氏躬身殷勤地奉承道:“陛下和娘娘的圣目清明,只是不知道哪家的二郎家中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迎帝姬入门。若是有帝姬这样的儿媳在家光耀祖宗门楣,不怕娘娘笑话臣妇逾矩、言辞失格,只是若是臣妇,那可一定要将帝姬娘娘仔仔细细妥帖供养着,更舍不得让帝姬承受什么生养子嗣、操持家事的辛劳,只想能时常向帝姬请安,瞧见帝姬的凤面便三生有幸了。” 她这话说得格外放低自己的身段,满是谄媚讨好之意,可是却很得皇后的心意,让陶皇后心情愉悦了许多。 到了午膳时候,皇后赐宴留她二人在椒房殿用膳,席上态度也更加和缓平易近人了些。 白氏和宋氏婆媳俩频频向君婠示好,君婠也客气回应之。 待饭毕,她二人将要离宫之时,君婠早命身边侍女回宫娶了礼物赠给她们。 乃是两根上好的老人参,还是前阵子晏珽宗来送给她的那一堆礼物之一。 …… 皇后是天下之母,她的生活可不是只有在后宫里替皇帝处理他的大小老婆们吃喝拉撒那么简单。 皇帝每日要朝见诸位大臣们,皇后也要时不时的和那些有脸面的贵妇人们见面,接受她们的请安,和她们闲聊,加深君臣之间的感情。 今天一大早上,六宫零零散散为数不多的几个妃子请完安后,皇后就接见了包括王妃、郡王妃和长公主在内的十数个妇人。 但若是被皇后留下赐膳,那又是另一桩不一样的荣宠。 更何况是在用完膳之后得到了帝姬的赏赐,那就更值得被人说道一番了。 坊间流言纷纷,皆说是帝后二人有意让帝姬下嫁陶家。如此一来,陶家的地位就要更加水涨船高了。 这些流言很快也被那些晏珽宗布在民间的眼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其时晏珽宗正与几位西洋来的医师商议,说起他妹妹每到秋冬时节便手脚发寒的病症,每每到了换季的时候还会梦魇难安,不知道在他们西洋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用的药物可供她服用。 乍闻心腹来报圣懿帝姬今日的动向,晏珽宗手指用力捏住了那天青色的茶碗,关节处都有些泛白。 “你说她赏赐了什么东西给清海侯婆媳?” 心腹低头道:“是王爷上回送给殿下的两支老参,说留着让人制成参片给殿下闲来无事的时候含在口中养身的。”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太子爷殿下,今儿便装出行,带着那陶震知兄弟在月河楼吃酒来着,线人来报,说太子爷待他们十分亲厚。” 陶震知即是如今的清海侯世子,陶霖知的嫡兄。 晏珽宗和这些西洋医师交谈,全靠两个译官在一旁做翻译,故而现他们说的这些话,这些西洋医师也都一概听不懂了。 他们只能看见晏珽宗有些疲倦地靠回了那把太师椅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这些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他如是劝慰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对于圣懿帝姬来说,那都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她的父母兄长会祝福她,她未来的准公婆妯娌夫婿也都对她满心尊敬爱护。 只有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甘心地继续谋划着他们的将来,渴求可能会出现的那一线转机。 010: 心腹离开之后,晏珽宗仿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和那几个西洋医师交谈,几个医师向他承诺会为帝姬殿下调配合适的药物。 他们退下之后,晏珽宗又去见了自己的师父——当年在冷宫里教他武功的江湖侠客闻人崎。 晏珽宗在十六岁被封王搬居宫外府邸独居的时候,也想了个办法把那个冷宫先帝弃妃章氏和闻人崎弄出了宫,让他们好长久无拘无束的厮守。 他本欲在皇都之内为闻人崎购置宅院,但闻人崎却不愿这般麻烦,又说江湖之人最喜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想和自己的心爱之人游历山水圣景,故就此辞别了他。 但前些日子晏珽宗在外征战的时候,一边又派人四处去寻找闻人崎,只因当年闻人崎给他看过一章关于“双修之法”的册子,可随着年岁久远,加之当时晏珽宗并不在意,其中许多内容他都忘记了。 所谓双修,大概也就是修行之人通过男女交合来提升自身修为的法子。 当然了,这种修为可以是双向的,也可以是仅仅单向的,向自己心爱的人输送自己的内力供养她。 当年章氏因为得罪先帝和宠妃,在被打入冷宫的之前是被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的。 在那之后,又因为在冷宫里并无什么太医照看,章氏久病不愈,人也就整个瘫在了床上。 可是在闻人崎混入宫中当侍卫、找到了她之后,章氏不久便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不到一年的功夫,她竟就能下地行走了,而且后来很快恢复如初,光彩照人。 有次习武,晏珽宗随口问了一句:“师父是还会医术吗?为什么师娘的伤好的这么快?” 冷宫人烟稀少,饭菜也是馊的馊臭的臭,闻人崎也不嫌弃条件艰苦,反倒自己做饭给心爱的女人吃。 听到晏珽宗问他,他一边杀鸡一边得意洋洋地随口说道:“你师娘的病是郁结在根里的,是药三分毒,凭他什么大罗神仙开的药方都不管用,唯有我用双修之法慢慢给她调养……” 章氏闻声从屋里出来,含羞骂他:“闻人崎,你别在五殿下面前胡说八道,污了殿下的耳朵……” 再后来的日子里,晏珽宗也到了能知人事的年纪,闻人崎给他看了许多他珍藏的江湖秘术籍,教了他不少本事。 唯有其中一章,乃是关于“双修”的。 看了泛黄的古书上的文字,晏珽宗大概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问闻人崎:“您当年就是用这个法子替师娘……?” 闻人崎点头称是。 他不解:“可是师娘她未出嫁前是个闺阁女子,根本就不会武功,亦无内力,那这法子是怎么管用的?” 闻人崎的面容在黑夜烛火下有些朦胧,但他后来说的话晏珽宗此生再难忘记过。 “古书所言双修,是男女皆要各自得利,为利而合,各取所需。我为了你师娘可以浪费一身武功,也不算不得利,只要她能平安健康,于我就是最大的利,因为她是我心爱的女子。” 话锋一转,闻人崎的脸色又带着三分流气,“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法子,我哪有机会那么快就近她的身?”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晏珽宗还算是有点良心的,并没想到自己将来也会把这一招用在君婠的身上。主要原因还是那时的帝姬尚且年幼,含苞的年纪,哪容他在心里用那些污浊的心思玷污她? 直到如今她也长大了,一朵娇嫩的花骨朵儿到了微微绽放、可以采摘的年纪了。 晏珽宗也就难免对她起了旖旎的欲望。 这些年来,为了帝姬的身子,帝后和太子他们也不是没想过主意。 莫说是各地的名医了,就是各地的巫师,他们也都接见过不少! 闽南的,滇南的,东北的,西北的,中原里中原外,西域东洋…… 可是那些人,或是个草包,见到了真帝姬畏手畏脚不敢有所作为,只怕治不好帝姬反倒要人头落地;或是能有几分本事在身,也开了什么方子熬了什么药,但帝姬吃了之后仍是不管用。 所以后来帝后于这事上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也就逐渐地接受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一辈子要泡在药罐子里的这个事实。 直到晏珽宗出征卡契前的那个晚上…… 他只是抱了抱她和她肌肤相贴了一个晚上,就让她的身体好了那么多。 那如果…… 许久未见,那晚闻人崎和晏珽宗在南江王府的湖心亭内坐了许久。 因此时已是冬日,这湖心亭的几面立柱之间都用近乎透明的琉璃瓦喂了起来,倒像是一个小房子,亭内再热热地烧起银丝炭,也能暖意如春了。 闻人崎对晏珽宗有种一个师父半个父的感概,加之他和妻子章姝月后来并无子嗣,虽常年不与他相见,其实心里还是十分记挂这个徒弟的。 第一杯酒被饮下时,闻人崎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珽宗,近来如何?将来又欲打算?” 这绝不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内里包含的深意太多。 晏珽宗晃了晃手中半空的酒杯,亦不与自己的师父说那些假大空的虚话: “近来不过如此。将来……若我欲造反夺位,师父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在外人听到会震惊不已的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闻人崎却面色坦然地入了耳朵,还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 011: “皇帝已到年迈之岁,太子仁慈有加,实则昏庸懦弱太过,城府不深,手段不足。皇后……在帝位之事上和她的母族也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所以师父觉得,你想要什么——必定旗开得胜。” 不光是闻人崎会这么觉得,天下人都是这么想的。但只因为南江王素来行事低调,又对太子殿下一向表现地十分恭顺敬畏,很少会有人觉得南江王会谋反。 闻人崎透过半透明的琉璃窗镜看向湖心那些枯萎的残荷,似笑非笑,“所谓不臣之心,不过是缘于无人甘心屈居人下罢了。” “对了师父,我派人把你找来一叙,还是有一件事相求。” …… 在这个时代,若按未出阁的女子来算,帝姬十八岁的年龄实在算不上小了。虽然本朝也有过帝姬因为受宠被留到到二十四五岁才出降的先例,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大多数女孩儿,因为是庶妃所出,在她们的相貌和乳名还不被自己的君父和前朝相公们所熟知的时候,她们将来的婚事就已被作为一项政治利器早早地定了下来,她们作为帝国的一根银针,被插在了距离皇都数百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从此再也没有回过那遥远的王都。 不过现在比起女儿的婚事,陶皇后又有了另一件更加让她担忧的事情。 ——民间和朝堂内隐隐约约流传着的关于让皇帝换太子的说法。 南江王比太子更得人心,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尤其是在南江王此征卡契回国之后,他的风头更胜,让边疆百姓们重新生出了对这个庞大帝国的骄傲、为作为帝国的子民而自豪。 在过去的数年里,南江王只替陛下做两件事情:处理和调查贪墨官员、剿灭山匪流氓地头蛇。 起初皇后也是赞成的,她以为剿匪之路艰辛漫长,稍有不慎即会弄个三场两短,他既要去,就让他送死去好了! 可晏珽宗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借此机会在各地扶持自己的势力、靠搜刮山匪和贪污官吏大肆敛财、又在民间和军中树立起了极大的威望,并且在文官队伍里安插了许多自己人。 等到皇后后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她的傻儿子还傻呵呵地为自己的弟弟高兴,上奏皇帝要好好封赏他。 现在这些传闻和流言愈演愈烈,太子仍然是那个不以为然的乐天大佛做派,皇后却越来越开始坐不住了。 不过好消息倒也有一个,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在皇后和太子坚持不断地劝说、暗示和朝臣们的极力谏奏之下,皇帝在那年十一月十八日独自一人于书房暖阁中拟好了诏书,定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圣懿帝姬的婚事,驸马即为五品的户部主事清海侯之嫡次子陶霖知。 但概因舍不得女儿,皇帝将帝姬的婚期定在了两年之后的夏日,也是想让君婠在他们身边过完二十岁的生辰再出嫁。 拟定诏书之后,皇帝让人传来南江王陪他闲话。 他将赐婚诏书递给晏珽宗。 “小五,你觉得孤王这样、做得对吗?” 晏珽宗暗暗用舌尖顶了下自己的后槽牙,面上却不显波澜:“君父圣明,儿臣也为妹妹高兴不已。” 皇帝合上诏书,有些怅然若失:“但这封圣旨孤王不会现在就册发下去,孤王打算等到明年今日再颁此诏,想看看那陶霖知是否真是婠婠的良配。这些话,也就和你说说是了,孤王心里倒不怎么想和皇后、太子他们说。” 他缓步走到暖阁西墙上挂的那副硕大的皇朝堪舆图前,摸了摸自己的须发,“其实孤王知道,皇后虽在后宫诸事上贤能,但在政事上终究是妇人之仁,加之后宫不得干政,孤和她亦不能细说太多;太子虽仁慈大度,但他只适合在太平盛世做一个仁君,若是生逢乱世……” 若是在乱世,死的最快的也是这样的人。 晏珽宗一撩袍摆直挺挺跪在了皇帝面前:“君父励精图治,今我大魏早已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太子长兄若有朝一日即位,定然不负君父期许。臣生为人弟、人臣,自当与父兄同甘苦同进退,臣定会做到人臣的本分,好好为父兄分忧。” 皇帝的脸上有了些欣慰之色,伸手扶起了他,和他在一张小桌前坐下。 “麟舟,自打你班师回朝之后,孤王也没少听宫内宫外的诸多流言。” 麟舟是晏珽宗的字。 “儿臣斗胆、臣以为,不堪入耳之言,亦不必入君父之耳。君父无需挂怀。” 皇帝最终只得望着晏珽宗离去的背影长长叹息道:“若他早生个几年倒好了。” 常年伺候在天子身边的大太监李茂安插了句嘴安慰皇帝:“所谓嫡庶所谓长幼,其实都是陛下您一念之间的事情,只要陛下愿意,任谁也左右不了您的想法。” 012:(2700字) 深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晏珽宗都没再来找过君婠。 他大约真的是很忙,但究竟在忙些什么君婠和陶皇后都不得而知——左不过,是在密谋些会很让陶皇后心惊胆战的大逆不道之事而已。 君婠也只在每天早上服下萃澜嬷嬷亲自送来的那碗汤药时才会偶然想起他。 除了那碗药,他还会顺带着给她送来其他各种小玩意儿,或金贵难求的珠宝首饰,或是什么稀奇古怪能逗她一笑的东西,还有些民间才有的糕点吃食。 君婠也不得闲——按照陶皇后的要求,她现在整日都要学着看账本、做女红还有各式各样大家族主母们需要学会的技能。 皇后是如是教训她的:“待你出降之后,除了帝姬该有的封赏和每年的俸禄,母亲也会给你找许多的铺面和庄子、良田,这些你也要学着自己去打理。毕竟啊,这银子只有嫌多没有嫌少的,将来你再有了儿女、又做了祖母的时候,还要给孩子们添置嫁妆聘礼……哎,这就说远了,可是母亲也总有不在的一天,你又不能全靠着你那个没脑子的哥哥……” 君婠都一一应下,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能给哪个男人诞育下子嗣来。 不过说到太子,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你父皇预备明年开春之后给你在京中修缮公主府,已大致选定了几十年前空置下来的旧齐王府,那宅子是老旧了,可胜在地盘够大。你父皇把这差事拨给了你大哥,让国库拨给他一百万两银子,到时候一定把你的府第修的气派又漂亮,让你好好住着。我还听说,那齐王府旧时有口热泉,可泡温浴……” 赐婚的圣旨,皇帝已抽个空给皇后看了,她心中有了数,虽有些不满皇帝要延后一年再颁诏的作法,但想到这已是如今最好的结果,便不再多说其他。 陶霖知和她的来往逐渐密切了起来。 主要体现在陶霖知单向对她十分殷勤,君婠也不好装作不知,只得不时回应一二。 虽说对于未婚男女,这样的事情有些许不妥,但想到可以让女儿和将来的夫婿加深感情,皇后也默许了。 他会托人进宫瞧瞧给君婠送些东西,门路倒也还算正,都是经皇后之手过目了才能交到君婠那边的。 第一次他送她的是他写给她陈情表白的诗文。 诗里说他对她倾慕已久,从年幼时随母亲进宫给皇后请安时就对她一见倾心。 君婠看完后神色淡淡地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随即指了指桌上自己还未动的一盘精致糕点,让人转赠给陶二公子。 陶霖知收到这盘糕点的时候自然是喜不自胜,摆在桌上看了好几天也舍不得吃,最后还是托人拿去用蜜蜡封了、当作个摆件供起来,放在自己书房里好时时看着。 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兴奋的。 帝国最娇贵的公主收下了他的情诗、还回赠了他吃食。 若不是因为顾虑到帝姬的名节,他真想将此事大肆宣扬一番。 此后这样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陶霖知也时时送她些诗文或是小玩意儿,还会别出心裁地写在落叶上送给她。 而君婠回赠的礼物也总是那几样,永远都取决于她收到东西时桌上还摆着什么没吃完的食物、果脯肉干之类的。 高高在上的帝姬只是随手一指、送出去一件她再也记不得送了什么的礼物,也足够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高兴上大半个月。 有一次他送她一首吟秋的诗,用小刀刻在了一柄梧桐叶上送来,还附了张小纸条说道,这是当年初见帝姬殿下时他所捡的,是皇后椒房殿中梧桐树的落叶。 当年带不走她,只好带走她脚下的一片落叶,是么? 有趣。 君婠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即竟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滴出了泪。 她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如此明显的时刻,所以今日之事也被人仔细记在了一张纸上。 到了晚间,这张纸就呈在了南江王书房的桌案上。 在被读完之后,这张可怜的纸就沦为了主人发泄情绪的工具,顷刻之间被碾为粉末。 …… 转眼腊八将至。 这在宫里也算是个大日子,按旧例,太子、南江王他们都得在宫里侍奉帝后二人一同用膳。 他也逮到了个堂堂正正的机会去见君婠。 当然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没那个本事去和君婠拉拉扯扯。 晚上的宫宴结束后,君婠一脸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寝宫,却见本该回宫的晏珽宗正大摇大摆地立在她的寝宫回廊之下,左手边还扣着一个端着食盒的小太监,君婠大约记起那小太监叫小余子,平日里也是个十分又安分又手脚勤快的,因此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她唤了声:“小余子?” 小余子唉了声,两手捧着食盒,脑袋就重重给她磕了下去:“奴才误了殿下的事,奴才该死。” 君婠凉凉地扫了晏珽宗一眼,又把视线转到小余子的身上:“你这是怎么了、开罪了五王爷?” 小余子颤颤巍巍地说:“因殿下今晚宴上的吩咐,说叫人把这盅殿下尝了还不错的腊八粥送去给您陶家的老祖母和舅母吃,白公公就抬举奴才,把这差事给了奴才去办,谁成想奴才自己不中用,走路上不长眼睛冲撞了五王爷,所以、所以……” 帝姬无奈叹了口气,道:“五王爷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的主,今儿又是个好日子,不宜见什么打杀之事,你且回去休息了吧,这羹汤也凉了,你自拿去吃吧。” 小余子悄悄抬眼看了眼晏珽宗,神色还十分惧怕,并不敢立即起身。 君婠放重了语气又说:“本宫说了,这不干你的事情,回去休息了吧。” 小余子随即重重再叩首,连道谢殿下大恩,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儿。 她复又屏退左右,直到只剩下自己和眼里蕴着可怕怒气的晏珽宗四目相对。 “你这又是犯了什么毛病?还特跑来我这里找我的奴才立规矩?” 君婠的心情不好,话一出口便是浓浓火药味,气得晏珽宗眉心直跳。 他是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她如今竟然会这么对他! 是啊,她是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的尊贵美人,像一尊安静地不可亵渎的佛那般仁慈心善,对谁都怀着那样悲悯的一颗心,可是唯独不愿意再施舍给他同样的一点点的爱意。 晏珽宗从来就知道,圣懿帝姬在哪里的名声都是极好的。 莫说宫里的宫婢太监们如何盛赞帝姬娘娘的宽容和心慈,朝臣们如何拜服殿下的才德,就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那些帝姬的伴读和太傅太师们,也没人受过一点点帝姬骄奢的脾气。 “听说殿下今日的胃口不错,故为兄也特来讨要一碗腊八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味。” 晏珽宗的拇指无意识地婆娑着食指关节处,皮笑肉不笑地道。 婠婠知道,他脾气不好憋着怒气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做这个小动作。 今日是腊八,宫里各位主子们的赏赐都算不少。 皇帝要赏赐朝臣命官们,皇后要赏赐那些诰命王妃郡王妃,太子呢,则要赏赐那些和他走动的近的年轻仕官们——也就是暂时还入不了皇帝的眼、但将来绝对算得上是潜力股的那些人。 帝姬自然也赏了不少东西给她的玩伴们。 她昨夜来了兴致,特去提前熬了两锅腊八粥,今早起来,一锅里的盛了去献给宫里的帝后和宫外的太子。 还有一大锅则拿去给了她六宫的庶母们和皇帝的其他庶子们,算给他们讨了个好彩头。 至于其他的八宝吉祥东西,也给宫外的各府千金、她的堂姐妹们送了不少。 可是这一天唯独晏珽宗没收到她任何一样东西。 甚至在今天晚上他特意来找她的时候,还意外撞见她托人去给陶霖知那个草包货送粥食——所谓送给她外祖母和舅母尝尝,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她唯独没有想到他。 晏珽宗的情绪就一下由落寞飙升至暴怒。 气到他心尖发颤。 …… 婠婠给他准备了礼物的。 …… 羊了大概三天,身体很难过,所以很抱歉这两三天没有更,但我今天上午去挂了个水,回来竟然感觉好多了,应该是好了吧,明天就可以恢复正常日更了。 我羊的反应就是:嗓子超级哑、咳嗽、不痛,不发烧、头微晕、不想吃东西。 晚上睡觉时候很难过,很难睡着,像条大长虫在床上到处扭,半夜惊醒好多次,还会想吐。 讲个笑话哈哈哈,今天去小诊所挂水,挂了三个瓶子,我全程一直把小诊所的垃圾桶护在我膝盖下面,因为胸口一直闷闷的,超级害怕突然吐出来! 然后有个大叔也来挂水,医生把垃圾桶从我膝盖下面踢了过去,因为她要扔那个医疗垃圾,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抢回了我的垃圾桶。 医生看了我一眼,无奈地说:“没事哈,我用一下,马上就还给你好不好?” 嗯,别人去诊所去医院抢床位抢药品抢医疗资源,我死死地护着那个小垃圾桶! 013: “五王爷府上不缺名厨,恐怕手艺也不输宫里御膳房的厨子们,天寒,宫门也快下钥了,五哥快回吧。” 冬月里的寒天,他在这冷夜里立了许久,只等她回来想要质问她来发泄自己的委屈,不成想自己满腹的不甘和愤懑,在她眼里依旧如一个不值得一提的笑话。 …… 君婠被他拉进了寝殿之内,镶嵌着金丝的木门被他砰的一声关上,吓得婠婠浑身颤抖了下。 一顿天旋地转之后,她便被他推到了寝殿里的那张大床上。 室内烧着昂贵的炭火,分明是暖意融融犹如春日一般,可他身上的冷气却紧紧将她裹挟着,让她施展不开手脚,僵硬非常。 “晏珽宗,你敢这样对我?” 从来都被人轻拿轻放当作宝物一般的帝姬,人生中少见的狼狈也都是因为他。 她从未被人这样粗鲁对待过——不过往后她才知道,和别的事情比起来,仅仅是被他推到床上已经算得上足够温柔了。 晏珽宗冷笑了声,从她梳妆台上摸到了那个收着陶霖知送到诗词书画的木匣子,当着她的面打开,一张张翻阅过去。 “婠婠,你喜欢他?” 他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和压抑着的崩溃怒火。 君婠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鹅黄帐幔,心累到几乎没有了和他争辩的力气。 “他是我父母兄长为我挑选的夫婿,我为何不喜欢?” 可惜婠婠失算了,她那时还不知道一个男人吃起醋来会有多危险。 过去她对晏珽宗不冷不热甚至时常没个好脸色,晏珽宗或许还愿意纵容着她胡闹,就像在惯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想,一时之间她难以接受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五哥哥一下对她有了别的不该有的情愫,她会朝他发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也是应该的。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他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这样“情深意重”地甜蜜着,还收下那草包写给她的草包情书,甚至回赠他糕点吃食。 他对她那样好、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又何时给过他这些呢? 前月里她绣了两个团龙纹的花样,改作了两个荷包送给皇帝和太子,也不曾见她把他放在心上。 倘若她对他能有这样两分的心思,他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屋里的烛火只点了一半,婠婠的容颜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更加温婉清绝。 他不愿和她多聊起关于别的男人的事情,那些事听了让他的心都在滴血,只是随手一扬,已装满了半个木匣子的字条就被他准确无误地扔进了炭盆里,不消片刻便化为一片灰烬。 君婠见状有些情急,还想扑上去抢救一番,下一刻就又被他拽了回来,他轻而易举地卸了她头上的钗环妆发,剥了她的外裳。 帐幔落下,挡住了后头的旖旎春光。 君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她有心想要呼救,可抬起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给她嘴里为了颗药丸,咕咚一声就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婠婠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他给她吃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贴身的小裤子被他脱了下来,婠婠胡乱在床上摸了一把,将枕头的一角塞进嘴里,堵住自己呜咽的哭声。 她害怕了,真的开始害怕了。 晏珽宗抬起她柔白细长的一双腿,曲起压在她胸前,让她被迫向他敞开着自己的腿心。 那处还紧闭着,柔美粉嫩,清纯诱人。 014: 今夜是下雪了么? 君婠似乎听见外头有了点疏疏落落的雪声。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禁止,晏珽宗定定地看了她那里许久,直到额前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婠婠扭了扭身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抬起纤细的脚踝狠狠揣在他的心口处以示反抗。 但她不知道那力道实际上太过于轻微,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她吐出嘴里含着的枕头,依依哀求:“五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婠婠……” 可惜晚了。 如果她放在就能对他有这样的好颜色的话,或许晏珽宗也不至于能疯到这个地步。 那样脆弱隐秘又美丽的地方赤裸裸展现在眼前,恐怕没有男人能忍住不动心的。 有一股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体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他鼻间,撩拨地他格外心动。 君婠只看到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下,然后下一瞬便有一件异物拨开了她合拢的唇瓣探入了她体内。 她顿时炸毛,颤栗着快要尖叫出来。 “我能,婠婠,我一直都能。” 只是因为爱她,不忍心过早索取,怕伤了她的心。 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 不听话的小姑娘,偶尔让她吃点苦头长个教训也没什么不好的。 君婠仰躺在床上,脑袋下意识地向后仰去,留给他的是一截天鹅般细长的脖颈,优美流畅的弧度。 一个标准的被猎人扼住咽喉的小动物的姿势。 她还在艰难地掉着眼泪,那男人已经将食指又没入了一截关节进去,还恶趣味地在她体内微微弯起手指,有意折腾得让她哭出来。 那是多紧致狭嫩的地方啊,哪里经得起被他这样弄! 婠婠张了张嘴,却惊恐地发现方才被自己吞入腹中的那颗药丸开始发挥了作用,自她体内缓缓升起一股莫名的热气,让她眼前的景象都迷迷糊糊地朦胧了起来。 于是她最终也没能哭出来,反而是用力扒着他的手臂哼哼唧唧,像只刚出生讨要着食物的小猫。 他指尖也不再那样干涩,反倒逐渐粘腻了起来。 进出更加顺畅。 很快他便伸进去第二根手指。 君婠被他磨蹭地逐渐舒服了起来,也得了趣,就那样眨巴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时而浮上一层模糊的水雾,最终变成一滴泪水滚下来。 他伸入第二根指时,婠婠还是猛地颤了下。 太胀了啊,她吃不下的,刚刚花了那样大的力气,她才能勉强吞下他的一根手指。 婠婠皱了皱眉,语气就像撒娇一般:“不要了……好撑的……” “怎么这么没用?这就不行了?” 晏珽宗摸到了藏在她肉唇之间的那颗嫩嫩小红豆,用粗粝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覆压了上去。 君婠顿时浑身抽搐了下,胸前两只丰盈的白兔也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荡漾出妩媚的乳波。 “坏人!” 帝姬慢慢吐出一口如兰的热气,不轻不重地骂了他一句。 她闭着眸子,表情隐忍而迷乱却又不知如何为自己纾解,只能不断扭动着那玲珑有致的身段。 在自己兄长的指尖之下,正当妙年的帝姬在自己闺阁的床榻之上尝到了高潮的滋味。 她惊叫了一声、肉唇芯处喷出一股清澈的甜蜜水流,在极致的快乐后很快便睡着了。 哪里知道自己后来又被人玩成了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忍住当时就享用了她的身体。 其实后来晏珽宗也没有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只是……借用她的那双小手帮自己升腾起来的欲望也抒发了下去而已。 事毕,他抽出一条君婠平时带在身上的精致手绢,把白浊的液体擦在了上面,而后垫在她蜜桃似的臀下。 直到婠婠睡熟了,晏珽宗仍单膝跪在床上沉沉地看着她。 他隐忍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会有那么一天主动来找他的,而且那一天并不会太迟。 …… 腊月初九的早晨,皇帝破天荒的并没有早朝。 群臣不解,皇帝的随身大太监来报,称皇帝昨夜饮酒过多,宿醉头痛,罢朝一日。 这在皇帝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中还是头一次。 但也臣工们心下也表示理解:皇帝年事已高,身子大不如从前了也是很正常的。 其时,得到皇后密训的太子正跪在皇帝寝殿外请罪。 婠婠也匆匆得了消息,慌忙梳洗穿衣前来亲自侍疾。 她甚至都还顾不上自己还带着异样的身体和臀下那块沾染污迹的手绢。 皇帝昏迷不醒整整三日,群臣纷议。 但在这三日的时间里,只有南江王一人得以奉旨侍疾,只因为皇帝在昏迷之前奋力吐出一句话:“除了南江王,孤谁也不见!” 015:废太子——上 婠婠在皇后的长吁短叹里探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里也不由得为自己的太子长兄捏了一把冷汗。 腊八宫宴,太子为表仁孝之心,特意为皇帝上贡了一壶好酒。 只是此酒性烈无比,本不适合年事已高的皇帝服用。可为了一展春秋仍鼎盛之意,也或许是为了在臣工们面前逞一回能,皇帝还是饮尽了此酒。 未曾想到了半夜里,皇帝果然就开始烧心烧肺的百般难受,虽想请御医来看,又拉不下这个面子,只能在那张硕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强忍着。 侍奉在侧的大太监李茂安适时地捧上一碗解酒的药膳:“陛下离席之后,五王爷特意让亲自送来了这杯解酒汤,说是管用又安神,往年在军营里和部下们拼酒、喝到肝肠都烧心的时候,五王爷便习惯喝下一碗,所以也让奴才备下给陛下用。” 这话让皇帝听了很舒心:你看,这不是因为我上了年纪才有的毛病,军营里正当壮年的兵士们也是这样的,人之常情而已。 于是他便接过了李茂安递来的瓷碗。喝下一碗之后果然舒服了不少。 李茂安又试探地说道:“这会儿宫里没有好用的太医,皇上要是喝了之后缓和些了,奴才也放心了,待到何时太医们回来了,皇上还是该叫他们来请个平安脉。” 皇帝皱了皱眉,冷了脸:“这是什么混账话?这会宫里怎么没有当值的太医了?” 李茂安的头低地更深了:“听说、大约是太子殿下有了什么不舒服的,今天下午时候就请走了几位宫里的太医到太子府上问诊,暂时还未说什么时候回来。” “请走了几位?” “奴才方才去问过了,只剩一位专通妇科的九品末流小医吏,平日只给宫里宫女太监们问诊的,侍奉不了陛下。” 皇帝问:“那太医院的陈良成、赵多容、是平日专门服侍孤和皇后的,也被太子请走了?” 李茂安答是。 皇帝因太子的僭越之举而感到不悦,但也只是脸色愈发难看,还未说什么。 眼瞧着到了后半夜,皇帝也没了什么再睡的心思,索性就披了件外袍起来批折子,同时吩咐人即刻去太子府问一句,太子请了这么多御医走究竟是看了谁的病。 于是事情就越发又坏了—— 皇帝刚坐上龙椅,恰巧收到晚上自己一个安插在太子府的心腹寄来的密报: 说是太子前月从河西凉州郡请来了那被诛杀的齐王的老师白桉太,将人安置在自己府中意欲为他养老,因白桉太年事已高多病缠身,这些日子以来寻访了不少名医为他问诊。 晚宴上太子献给皇帝的美酒,也是白桉太从河西那边带回来的西域物。 事已至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道今晚上趁着合宫家宴,太子要请走那么多御医,原来是去替这个白桉太治病! 皇帝越想越气,竟猛地一把哇啦哇啦把方才喝下去的解酒汤也一把吐了出来,随即便赶到胸闷气短就要昏了过去。 他最后用力握住李茂安的手:“让南江王带医士来侍疾,除了南江王,孤谁也不见!” …… 即便一向端庄自持如君婠,也忍不住狠狠放下了手中白玉般的茶碗:“他是疯糊涂了不成!从前就为了那个齐王的事情惹出许多纷争来,现在好不容易齐王一家老小都见了阎王去了,他还要和那个白桉太有来往!” 皇后一拍凤椅扶手,亦是一脸忧愁焦虑:“你父亲生平最恨那个齐王,为了杀他,不惜背下了什么弑弟、残暴的名声,当年文武百官进谏也阻拦不了他的决心,如今我只怕为了这个白桉太,皇帝又要勾起往日的愤恨来,弄不好还要迁怒于太子。” 当朝皇帝在登基前本就不是嫡长子,他是宠妃所处的庶子,而那个被他诛杀的齐王才是先帝最宠爱的嫡长子。 可惜偏偏最后该做太子的做了一个王爷,该做王爷的做了太子。 皇帝和齐王的新仇旧恨,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新帝登基,齐王靠着先帝给他留下的一群辅佐他、偏袒他的老臣们仍然很是嚣张跋扈了一阵子,让皇帝愤恨了许久。 不过后来皇帝终于不再忍他,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齐王一家老小诛杀,爽是爽了,也从此背下一个极坏的名声。 白桉太当年最得齐王信任敬重,因他是齐王的启蒙师傅、又是齐王的亲舅父。 齐王被杀,可本朝刑不上士大夫,白桉太又是文坛一大清流,享誉颇多,皇帝就远远将他打法去了河西,让他去河西讲学。 此后多年,齐王之事在皇帝心里才慢慢平息了。 可是最近…… “最近不知道又是哪个把书读到狗肚子里的杀千刀的你哥哥的幕僚、竟然撺掇他说:皇上年老之后后悔当年所为、思虑兄弟之谊,想挽回仁慈之声名,让你哥哥把白桉太接回皇都颐养天年,一可显皇家对齐王的宽宥之情、二可彰皇帝仁慈、三可昭太子之为父解忧,你那个蠢蛋哥哥也就真信了!” 皇后微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了殿内的某个角落,“皇帝现在只见晏珽宗,你哥哥跪在殿外几日,他愣是一句话也没有,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君婠向皇后俯了俯身,宽慰她:“君父一时生气也是必然的,但太子哥哥毕竟是昭告列祖列宗立下了的太子,君父不可能不顾他的颜面的。” 皇后疲惫地让君婠回去休息:“你闲着也想想有什么主意,弄点讨巧的东西哄哄皇帝,让他念起你太子哥哥往日的好。哎,我儿生下到如今,还是头一回遭这么没脸的事。” …… 太子跪了两日不见皇帝召见,淋了场冬雪冻昏了过去,被皇后命人抬到了宫里旧时的东宫养病。 婠婠亲自下厨做了碗清淡的小粥给皇帝送去,到皇帝寝殿的时候,皇帝恰巧刚醒,边上正是衣不解带照顾他的晏珽宗守在床前。 圣懿帝姬的身份贵重,因此她要进内殿,内侍们也没敢拦着。 婠婠是如此以为的,但实际原因只是因为晏珽宗给内侍们的一道命令,让他们不准拦着圣懿帝姬而已。 她捧着羹汤,听到室内皇帝和晏珽宗的几句闲聊。 “我儿麟舟,今日是何日?皇父昏睡了几日了?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晏珽宗跪在床边回他:“今日是腊月十二的清早,父亲,您睡了三日多了。因谨遵父亲君命,臣特来侍疾故还未整肃衣冠,臣殿前失仪、请皇父降罪。” 皇帝在晏珽宗的搀扶下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给孤倒碗茶来,孤是服了什么药,怎么嘴里一股血腥味道……” 他接过晏珽宗递来的茶碗,瞧见他袖口的斑驳血迹,忽然就明白了。 “是你割血入药,为孤治病?” 晏珽宗轻轻颔首,并不多提此事。 皇帝问起自己的身子。 他便说道:“父亲是那日饮多了酒,一时又心绪受堵,故猛地未受住、一下昏了过去,如今已无大碍了。” 皇帝又问朝政。 晏珽宗又跪下作惶恐不安状:“臣僭越、臣罪该万死。因太子殿下也不得空,臣便擅专国事,替皇父批阅了些要紧的折子发还下去了。若臣之言行有有碍国家、臣自请死罪。” 皇帝伸手扶他起来,并不生气:“孤王病了的这两日,你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很好,很好。孤……” 孤心里已属意你为太子。 但这话皇帝这时还并未说出来。 君婠静默了片刻,放下汤碗,让内侍们转交给皇帝,自己退了出去。 不知为何,在这个冬日,她心里隐隐有了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要变天了似的。 …… 从那次昏迷之后,皇帝的脾性大变,对太子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反倒横眉冷眼,十分刻薄。 腊月十二的中午,皇后预备了精致的膳食、带着君婠到皇帝寝殿侍奉他用膳。 皇帝对皇后也仍是淡淡的。 席上,皇后终于忍不住为太子进言: “陛下吃着这道羊肉,可好合您的口味么?” 皇帝持箸,点了点头:“尚可。” 陶皇后凄婉了神色,颇有些哀伤:“这是咱们大殿下前阵子在围场围猎到的一只幼羊,因看它的肉香嫩,所以特来献给陛下的。太子现下正在东宫养病,不知何时叫他来给陛下请罪受罚呢?” 皇帝一听此言,夹着那块羊肉的筷子也放了下来,神容冷淡:“孤王暂时不想去见这个胳膊肘朝外拐的逆子!” 一想起那日自己被酒烧的夜不能寐,他平日委以重任的大儿子却将宫里太医尽数请去给自己仇人的师傅看病、鞍前马后的殷勤着,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太子这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啊。 016:废太子——中(男主剧情) 这个年,皇后和君婠过得都算不得安生。 因为直到除夕夜那晚,皇帝都没再见过太子一面。 既不禁足、也不责罚,但他就是当作好似没有这个人一般、对他不理不睬。皇后本想为自己的儿子多说两句好话、也教人编了一套说辞教给太子,来日皇帝问起此事,他在皇帝面前好有个交代。 但是没用,皇帝压根就不给他见面的机会。 哪怕是皇后无意间提起,皇帝也会瞬间冷下脸色,吓得皇后立马就住了嘴。君婠身在深宫后院、又是闺阁之女,更不好插手朝政之事。 除此之外,皇帝还特命人将早就闲置了的东宫收拾了出来,说是南江王偶尔留在宫内替皇帝处理政事晚了、赶不上回府休息,就让他留在宫内过宿。 东宫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即便太子成年之外搬居宫外府邸、可那里是即便闲置几十年也不可随意给人居住的地方。 再说了,若大皇宫怎么就没有给南江王住的宫殿了?偏偏让他住到东宫去! 皇帝此举,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后某日晨起时颓然抚了抚自己的长发,发现自己竟又多了一缕白发,不经心下黯淡。 可想到今日是除夕,是宫里的大日子,她还是强撑起了身子,细细妆扮起来。 宫里的正经主子其实算不上多,也就是帝后、太子、南江王和帝姬。 这里所说的正经,指的是在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们眼中得罪不起的主子们。 帝姬虽是女子,可实际上比那些庶妃所处的皇子们更让人得罪不起,因她有一个贵为皇后的母亲和两个嫡出的兄长。 太子原是有太子妃的,娶的也是本朝清流世家的嫡长女,但为有一桩隐事——成婚十余载,太子妃还未给太子生育子嗣,招致流言蜚语无数。太子妃本也是心气极高的女儿家,受不得旁人非议的眼光,这几年渐渐的就索性称病不出了,为人低调的有时皇后和君婠都会忘记她这个儿媳和嫂嫂。 皇后呢,虽对晏珽宗刻薄狠毒,但对太子妃杨氏这个儿媳妇还是宽和温厚的,或许是想到自己膝下也生育了一个注定子嗣艰难的女儿,所以皇后从未以“无所出”为理由话里话外的挤兑她,也没给太子塞过什么妖娆妩媚的妾室去闹杨氏的眼睛,反而时常劝她放宽心。 更重要的是,皇后心知肚明太子没有子嗣的原因大抵是出在他自己身上。那肥硕宽厚如大熊般的身躯,走两步都喘得厉害…… 然而今年的除夕宴,这几个正经主子的情绪都不算太高。 皇帝为了太子之事至今生气愤懑,皇后和君婠也为他忧心,晏珽宗为了陶霖知一直被泡在大醋坛子里闷着,至于太子——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他多惴惴不安。 酒过三巡,皇帝就以处理北方雪灾之事为由离席,顺道带走了南江王同他一道商议赈灾之事,却连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太子。 如此情形,都叫底下的皇室宗亲们看在眼中,心里也有了计较。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太子一眼,暗自咬牙。 …… “混账,他们是想来做孤的主吗!敢用天地祖宗来压孤!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子!” 书房里,皇帝就着方才在席上的酒意,狠狠将一本折子扔到了地上。 晏珽宗坐在他下首略矮一寸的书桌上替皇帝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奏章,见皇帝如此,他单膝跪在地上捡起折子,轻轻放在书桌的一角上。 皇帝端起茶碗饮了口水,对他道:“麟舟,宋斓给孤上的折子,你看看。” “是。” 半晌,晏珽宗垂首道:“宋太傅以天地祖宗之命,劝导君父尊长幼嫡庶之尊卑,不可乱人伦之序,该尊太子、次侧王。臣以为,太傅之言亦有可取之处。” 宋斓年逾八旬,早就领了个闲职在家养老。他是三朝元老般的人物,亦领着太子太傅之职,是户部尚书宋紫铭之父。 而宋紫铭之女嫁给了皇后的亲侄子做了清海侯世子夫人。 所以宋家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党,站在太子一方的。 宋斓上的这道折子,自然是为了这些日子皇帝对太子的冷淡和对南江王的过份宠信而上的。 太子被皇帝冷待的原因,朝臣们也猜出了个大概,自然是和他府上请来了白桉太一事有关。于是他们心中又以为皇帝还在为了当年齐王之事愤怒,继而迁怒太子。 “哼,什么天地祖宗、长幼人伦,孤是君王、是天子啊!这都是孤一念之间的事罢了,用得着他们对孤耳提面命?孤不过冷了太子半个多月,居然就有这么多人坐不住了!连宋斓都被他们请了出来!看来,这满朝里有不少人等着孤驾崩之后跟着太子这个新君后面享受荣华富贵呢!” 晏珽宗跪地:“君父何出此言,是臣之过!” 皇帝冷哼一声,对李茂安道:“宋斓这道折子,原封不动发还回去!” 上了年纪之后,皇帝最恨有人对他说教。 或者说,皇帝一生最恨这些对他说教的臣子。他不讨厌言官谏臣,倘若他们对朝中其他臣子指指点点指手画脚打小报告,皇帝还是很乐意看的,但倘若有人对他的行为指摘,他就会暗自怒不可赦,面上却还维持着仁慈的面具。 这会让他想到他刚登基的时候,那帮一心向着齐王的臣工们也是这样满嘴仁义道德、打着进谏的名号对他指手画脚的说教。 他那时恨不得一个个的诛了他们的九族。 晏珽宗早就看出了皇帝的这点,所以那些暗地里归顺他的臣子们,他都叮嘱过他们该如何给皇帝上奏。 举个例子,若是遇到事情,在折子里最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向皇帝汇报,乞求皇帝给他们定夺或者出个主意,并且最后还要千恩万谢皇帝的恩典。 即便皇帝的主意错了,他们希望皇帝改变主意,也要事先在折子里找好一个替罪羔羊,告诉皇帝说:“天子啊,您上次给臣下我下达的命令实在是太圣明啦,只是因为遇到了某某官吏办事不利,让您的旨意不能被很好的执行,现在咱们或许需要换一个旨意啦。” 李茂安面上一惊,但晏珽宗给他悄悄使了个脸色,他便遵照皇帝的旨意去办了。 并无劝谏之言。 医吏捧着熬煮好的汤药送来。托盘上还放着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晏珽宗撩起自己左臂的衣物,用匕首割开一处完好的皮肉,将自己的血液滴到汤药里。 而后他顾不得处理伤口,随意理好衣服就将药碗捧到了皇帝面前。 “父亲,您该进补膳了。” 这时候,他唤他父亲。 皇帝这才缓和了神色,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了一碗药。 这段时间以来都是晏珽宗亲侍皇帝汤药,并以人血入药为皇帝滋补身体。 皇帝擦了擦嘴,满脸欣慰:“吾儿,你献上的汤药果然有用,孤最近几日只觉得龙体愈发康健,精气神也充沛了许多。” 他方才看到晏珽宗手臂上的斑驳伤疤时,既有些许愧疚和慈爱,更多的是满满的成就感。 为君为父,他有一个对他如此孝顺和恭敬的儿子、臣子,没有哪一个皇帝会不高兴的。 他拍了拍晏珽宗的手:“也唯有你将孤的身体真正挂在了心上的,比那些只会大谈纸上功夫给孤上请安折子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晏珽宗说不敢。 他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好好的侍奉孤,孤会让他们知道,嫡庶长幼,都是孤一念之间的事情。” …… 新年第一天,不知又有多少人坐不住了。 宋家被皇帝冷暴力训斥,太子被皇帝以大不敬为由撸掉了所有的职务,只剩下让他和南江王一起督造皇都公主府这一项事情。 皇后因为教子无方被皇帝斥责,正月里没在椒房殿待过一天。 唯有圣懿帝姬还能和皇帝说上几句话,但言语间也不敢提及皇帝和太子。 于是立马又有雪花般的折子飞进皇帝的书房,说皇帝此举是昏聩了心智,怎可如此对待发妻和嫡长子? 还有些不找脑子的言官,居然要和皇帝仔细捋捋此事,从腊月初九太子在皇帝书房外长跪之事说起,说皇帝不该对和齐王沾染关系的所有人都草木皆兵、连带迁怒自己的儿子。 晏珽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就是以小博大,滚雪球般的可怕效应。 果然,皇帝暴怒,一天之内撸了十几个官员的职位,并且让南江王全权去处理这些亏空的位子、交由他任命官员之权。 短短一个月之内,皇帝的决策几乎都被南江王左右和把控了。 朝野哗然。 017:废太子——下 像是故意要和这般朝臣作对一样,他们越说皇帝的行为有失偏颇,皇帝就越要宠信晏珽宗。 就像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想要追封自己的生母庶妃刘氏为先帝的正宫皇后。按理来说,本朝皇帝登基之后,若并非皇后所出,自然可以册封或追封生母为自己的皇太后,但不可封之为先帝的皇后。 可是皇帝就是这么做了,于是自然有以齐王为首的一班老臣也是极力反对,说这不合礼法云云。皇帝独断专横,硬是把册封礼给办了下去,加了一连串褒赞刘氏的谥号,称之为慈圣德光贤宪皇后,把死了十多年的刘氏的棺椁抬到了先帝的陵寝与之合葬。 这让他很有当了皇帝的成就感。 …… 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大日子,皇帝今年起了兴致要出宫去出游踏青,只带了他现在最宠幸的儿子南江王和女儿圣懿帝姬。 仪仗并不声势浩大,皇帝乃是微服出巡体察民情,故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少之又少。 出宫前一天晚上,皇帝时隔一个月之久踏入了椒房殿和皇后一同用晚膳。 席上,皇帝随口问道:“明日孤会先去圣光寺礼佛为国祈福,在那用过素斋午膳后,下午你们想去哪踏青?” 晏珽宗想了想,说道:“京郊马场这时节亦有晚梅绽放,儿上回去逛过,风景不错。” 闻言,皇后的脸色沉了沉。 京郊是有个占地极广的马场,那是为皇家和禁卫军培育优良战马和马种的地方,重中之重,地位不亚于一个万人以上驻扎的军营。 但这地方几年前就被皇帝拨给了晏珽宗掌管。 去岁晏珽宗亲率兵攻打卡契,用到的战马就是京郊马场培育出来的,马匹格外优秀,甚至几乎不输西域来的汗血宝马,皇帝当时还格外称赞了他。 他想带皇帝去逛这地方,不就是又在皇帝面前讨了好么? 皇后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使了个眼色给李茂安,李茂安会意,一边伺候皇帝夹菜一边含笑说道: “那地方好是好,只是都是些五大叁粗的兵士,只恐冲撞了帝姬娘娘,而且来回又远,奴才怕赶不上晚上宫门下钥的时辰。陛下觉得那盘龙港一带的地方如何?奴才听说过了正月就是皇都商贾们远航经商的时节了,这阵子那盘龙港一带都很是热闹,书肆酒肆食肆的数不胜数……” 本朝皇都并不临海,但有一个规模很大的河港,从此港口出发,船只可到达王朝的大部分疆土。 这也是一个被严格管控的地带,盘龙港的相关事务一直以来都是交给太子处理的。 提到这里,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意。太子即便资质平庸,但盘龙港一带在他治理之下还是秩序井然的,那些商贾们也仰承太子恩泽,对太子殿下很是感激。 皇后不方便插手此事,唯恐皇帝又觉得她是偏心太子,只是抬眼扫了君婠一眼。 婠婠心下明白,轻轻拉了拉皇帝的衣袖,如小女儿撒娇一般: “爹爹,咱们去盘龙港吧,女儿又不会骑马,去了马场也没意思,倒是可以去盘龙港那儿和爹爹一道体察皇都的风土人情,瞧瞧宫外的那些老百姓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 皇帝笑了笑:“好,那就听婠婠的,咱们明日下午去盘龙港。” 第二日上午,皇帝带着两个心腹和一双儿女悄悄出了宫。 皇后也命一个心腹将皇帝今日的行踪递出了宫让太子知晓。 那小太监一脸谄媚地奉承着皇后娘娘,待入了太子府时,他却伏在太子耳边如是说道: “陛下今日下午回去京郊马场巡视,随后便直接回宫。” 小太监走后,大腹便便的太子叹了口气,与坐在他对面的白桉太说道: “左右下午无事,我便去送送先生吧,当日也原是我不好,不远千里将您从河西接来,如今您刚在皇都住定,我却迫于压力又要将您送走。” …… 午后的太阳照的人暖意洋洋,果真是春日降至。 晏珽宗包了艘游船,与皇帝登船游玩。 盘龙港上的大小船只就如下在锅中的饺子一般,数不胜数,船只之间也难免相互摩擦,只是无风无浪的,这点小小的磨蹭倒也没什么,不至于伤人伤船。 君婠难得出宫一趟,看着这些景色也觉得十分新奇,加之她根本就不想面对那个城府颇深对她垂涎叁尺的晏珽宗,索性趁着皇帝和他说话的功夫,自己站到了一边栏杆处欣赏风景。 忽地,她猛然看见对面船只的甲板上坐着两个男子。 其中一个身形肥胖,一看就是她的兄长太子殿下。 婠婠心下不解,不知道为何此时他会在这里。 然而当船只稍微移动倾斜了下,她便猛然又看清了太子对面的那个人——白桉太! 太子举杯与他共饮,言辞恳切:“今我在此送别先生,愿先生一路平安。” 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竟然执手走到了船舱之外,站在一道闲聊。 婠婠猛地瞪大了眼睛。 陶皇后早就命太子将白桉太这个祸根给送走,可太子偏又说什么他年事已高身体未好、受不得舟车劳顿云云,又留他住了许久。 偏偏早不送玩不送,赶上这个时候送,还就在他们对面的船上! 君婠害怕她皇父看见这一幕。若是被皇帝知道太子亲自送别白桉太,恐怕在心里又要恼了他了! 可惜此时她带着帷幕,遮住了自己的容颜,又不好出声提醒,又恐惊动了另一边的皇帝和晏珽宗。 晏珽宗看见了婠婠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冷笑,俯身对皇帝道:“我说怎么与父亲大人聊了许久,却不见婠婠妹妹,原来是偷跑出去玩了,也不知她是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 冬日未过,船舱里面还是烧了炭火取暖的。 皇帝听罢起身:“咱们也出去逛逛,老在这里面也闷得慌。” 见皇帝出来,婠婠的脸色瞬间惨败一片,只是遮盖在帷幕之下,皇帝并未看见。 对面甲板上的白桉太不知与太子说了什么,拉着他负手朝南,完全背对着他们,所以太子一时间并未发现皇帝就在后面看着他们。 果不其然,皇帝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那个好儿子,脸色铁青。 晏珽宗轻声问他:“外面风大,父亲不如还是回去吧?” 皇帝冷冷摆手。 婠婠在一旁抖若筛糠,被晏珽宗拉回了船舱里。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默许了晏珽宗的动作,什么也没说。 他独立于甲板上,冷眼旁观太子和白桉太的告别。 …… 白桉太长吁一声,慨叹道:“我知你父并非豁达明理之君子,为当年齐王之事迁怒于我等,我亦无可奈何。只是仍愧疚于着老病之身拖累了公子您啊,若非我,您也不至于被冷待至今……” 太子一副十分心胸宽广的样子:“先生勿出此言,我心不安!先生在河西讲学数十载,桃李叁千皆是我大魏的有为之才,先生功绩世人皆知!我平生最倾慕大儒者,只可惜碍于我父……不能留先生在心中颐养天年。” “我河西之士自然比我这个老骨头要有能耐,只可惜拖累于我、于齐王,你父心中有所顾忌,并不重用他们,某平生只剩一愿求于公子:他日公子即为,望公子放下成见,朝中多选任我河西士子为官,让他们得以实现生平抱负。” 太子被白桉太这么一说,心胸也激荡了起来,连忙道:“他日我若为君,必然宽和、仁爱、心胸宽怀……” 皇帝怒目圆瞪,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厉声呵斥道:“放肆!” 太子和白桉太惊恐地转身回眸。 映入太子眼中的,是自己君父的满面怒容。 而白桉太却透过一旁的重重帷幕,看向了船舱之内的南江王殿下。 …… 乾坤殿内跪满了文武官员。 皇帝颤抖着双手,想要提笔却实在握不住那支朱笔,他索性重重摔出了那支笔,朱色墨水溅了跪在地上的太子满脸。 “珽宗,你来为孤代笔!” 有眼力见的小太监立马递上了一支新的笔。 晏珽宗气定神闲地接过,跪坐在桌案前替皇帝起草圣旨。 废太子的圣旨。 “孤自承袭大魏之业二十又七载,未尝不克己奉公、朝忧夕虑、体恤黎明,以至天下泰安,民务其业。 今皇太子璟宗,不德孝廉、不遵君意、不孝其父、不传子嗣,擅结极恶之朋党以抗其君父!孤念其出自正嫡,亦孤之长子,包容久矣! 孤思虑大魏之江山、忧虑后继有人,特今日于乾坤殿立诏……” 皇后身着朝服赶来乾坤殿,皇帝隔着众臣遥遥于她一望,语气坚定, “废去璟宗太子之位,革除一切勋爵,贬去河西之郡与白桉太讲学儒法,以求改过! 孤意已决,胆敢再有为璟宗求情者,叁品及以上王公大员皆赐死,余者腰斩,庶人及侍卫宫婢左右五马分尸!” 大殿内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皇帝顿了顿,有望向停笔的晏珽宗,继续说道: “孤已过六旬,政事虽事必躬亲、犹有感而不足者,今皇五子珽宗、上能侍孤与皇后,下能得民心所望,特擢为摄政王,赐居东宫,允其与孤一道摄全国文武政事。” 皇后的大脑轰的一下炸开,以至于让她差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皇帝在说什么。 怎么会……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不!皇帝一定不会这么狠心的,一定不会的! 下一瞬她整个人的身子都瘫了下去,昏迷不醒。 皇后不大好,君婠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日游船之上,她被皇帝罕见的发怒时的样子吓到了,又兼为自己的兄长思虑伤心,一下子伤及了肺腑心脏,竟然也一下病了过去。 晏珽宗在书房替皇帝处理政务时提了一句:“婠婠那日是被吓坏了吧,她一个小女孩,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自然……” 皇帝随口说道:“你是兄长,便替孤好好留心照看她的身子,孤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往后还指望你多多照佛她。” “儿遵旨。” 有了皇帝的这道口谕,当晚他便大摇大摆地进了君婠的寝殿: “本王是奉君上之命来照看殿下的。” 018:兄长的照拂 婠婠的精神不好,整个人都是病怏怏的,别说饭了,就是药也不大愿意吃。 自前太子被废之后,不过是两叁日的功夫,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本就精致的下巴更加尖尖了起来,看上去犹如一盏易碎的脆弱琉璃。 晏珽宗到的时候,君婠只穿了件素白绣着织锦暗纹的中衣,长长墨发只用一根细细的红绸束了一缕在脑后,她依旧是素颜,不加丁点修饰,看起来格外虚弱。 晏珽宗的心也疼地抽了一下。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权势与美人,任何男人都逃不过这样的诱惑。权势他如今已然有了,美人也必须是他的。 君婠正伏在案前提笔写信,单薄的脊背即便在病中也依然挺得直直的,看上去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皇家贵女。 侍婢秀梨端了碗甜粥苦苦规劝:“殿下,您多少用点东西吧,自从大殿下出事您就再没吃过一口东西,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晏珽宗提步走进她寝宫内,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 婠婠提着笔的手顿了顿,她放下了笔回眸望向他,眼神中满是怨怼。 这样的眼神无疑刺痛了他。 他偏头微微避开了她充满了质问的眼睛,拿起了她桌上还未写完的那张纸。 这居然是一封写给陶霖知的信。 晏珽宗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周身萦绕着一股浓重的阴冷之气。 皇帝下了那样的命令不准任何人为废太子求情,就连皇后都被他吓住了,这几天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和君婠一样郁郁寡欢地卧在她的椒房殿里。 河西虽然地处偏远,但其实也算是个富庶、物产丰盈之郡,废太子——如今皇帝到底给他留了个凉国公的名号、到了那儿倒也不算太清苦,但耐不住一路上几千里的舟车劳顿,加之底下的奴才们也是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货,凉国公那样的体格,常年养尊处优惯了的,何时受过这样的磋磨? 尤其还有个晏珽宗在背后不知是否会故意给他使绊子,说不准能找人无声无息地在路上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婠婠越想越心惊肉跳的,便强撑着病体起身写了封信想要交给陶霖知,自己从私房里掏出了些金银一并交给他,希望他能找人帮凉国公一路上打点着,至少让他一路平安地到河西。 其实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对他的,怕他住在那偏僻宫殿里受下人们的气,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替他去打赏那些奴才们。 晏珽宗冷笑:“婠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又善良。” 婠婠咬牙:“滚,滚出本宫的荣寿殿,本宫——”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不想再看见你!” 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为自己身为帝姬的失态而感到羞耻。 好像十分心疼她一般,晏珽宗伸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可说出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栗: “你觉得那个草包货真能给你的哥哥一路打点好不让他受罪么?我却觉得,帝姬殿下若是来求一求如今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摄政王,或许事情还有一线转机……”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见,“殿下觉得,我若是真的找人在路上了结了凉国公、亦或是让他积劳成疾,刚到河西没多久就病死,对我来说会有多容易?” “凉国公被陛下训斥之后整日忧思不断,郁郁而终,这个理由似乎很容易被人信服呢。” 君婠的指尖都在颤抖,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指着他的脸怒骂: “就算我母亲昔年薄待了你,成王败寇的道理我也懂,可是、可是,我哥哥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他一直拿你当亲兄弟一般坦诚相待,你陷害他失了储位、还要害他没命吗!” “爹爹身边的李茂安早就是你的人了。 如若我未猜错,那个白桉太也是你找来的。 恐怕昔日的太子府里的门客幕僚们,其中不知多少也是你的走狗。 更不用说爹爹身边、母亲的椒房殿,还有我宫里,被你明里暗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君婠越说越心惊,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叫养虎为患?什么叫引狼入室? 这就是! 恐怕她母亲自己当年也没想到,那个随意抱来的男婴,二十来年后还会有这样大的本事,让她追悔莫及。 晏珽宗凉薄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殿下果真聪慧。” 婠婠笑不出来,聪慧? 她和她的母亲兄长如果聪慧,何至于此? 连身家性命都几乎被人攥在了手里。 他又拾起婠婠没写完的那封信:“不过殿下觉得,您的这封信真的到得了那草包的手里吗?如果我有心,甚至从今往后起,您连您的君父的面都见不了几回。” 婠婠当然信。 如若不出她所料的话,皇帝身边的近侍内臣都被晏珽宗洗牌洗了一遍,全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好让他渐渐把持皇帝的耳目口舌。 良久,她选择了低头妥协,为了哥哥,为了母亲,也为了她自己。 “你现在想怎么样?”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了屋内,是柔和而温暖的亮光。 晏珽宗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扔出一张名刺:“河西的张垚佑是我的人。” 张垚佑是现河西一带的最高级别官吏。落汤的凤凰不如鸡,昔日的太子被皇帝撤掉了所有的权势加持之后,到了张垚佑的地盘也只能依附他的庇佑。 他打量着她的目光逐渐变的放肆而贪婪。 婠婠极轻的微笑了下,那笑意太冷淡,以至于他都没能看轻。随后她便转过了身背对着他,解开了自己的中衣。 她一件件剥掉了自己的衣衫,到最后只剩下一件月白色的肚兜和小裤挂在身上。 美不胜收。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但是,你不能伤了我的母亲和兄长。” 一直以来他对她垂涎叁尺,像条饿狗似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019: 她长到这个年岁才第一次知道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 婠婠想起幼时自己懵懂无知,仗着母亲的宠爱去翻看过她的嫁妆。 皇后从陶家带来的嫁妆被仔细妥帖地存放在椒房殿的一间偏殿里,她跑进去玩,小太监们自然不敢阻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望风。 她在里面跑了一圈,胡乱打开一个落了灰的厚重红色箱子,里面赫然放着一本图册。 婠婠那时还不怎么识字,就偏爱看这些画本子。 她好奇地翻开,里头尽是些不着寸缕的男女,他们忘情地相拥在一起,身体相连。 其中的女子都是以一种小动物般的卑微姿势跪伏在床榻上、地上、窗前,一脸媚意地抬高自己的臀去迎合身后的男人。 她当时便有些难过,不明白这些貌美的女子为何要为男人去做这些事情。 尤其是她们几乎都是微张着唇瓣在哭泣的。 一边哭泣,一边放柔了腰肢去奉迎。 她被吓坏了,来不及收好这本画本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一路跑到了帝园的假山边。 而后又懵懵懂懂地在里面目睹了一个宫婢和侍卫的偷情交欢。 那个漂亮的侍女也是以那样一种姿势在和他…… 她双手撑在假山上,腰肢下塌,裙摆散落一地,臀部却高高抬起,刚好够到那个侍卫的胯部。 那个侍卫一边用力打她的臀一边大力动作着。 漂亮的姐姐压低了声音抽泣,似乎哭的十分伤心。 婠婠受惊从假山上滚了下来,恰巧被出来找她的云芝嬷嬷看见,赶忙把她抱回了椒房殿。 清醒之后婠婠就哭闹得厉害。 皇后自然查到了这两件事情,知道她是为何而哭。但是架不住面上挂着的高贵的皇后的面子,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另一个得皇后倚重的老女婢月桂拿着柔软的帕子擦了擦君婠的眼泪,哄她道:“殿下不哭,这、那、那事儿也没有殿下想的那般吓人,殿下、殿下长大了就懂了。” 婠婠睁大了眼睛:“可是他、那些男人,在打漂亮的姐姐!” 月桂笑了笑:“漂亮的姐姐也是情愿的……殿下还小,您还不明白而已。等您长大了就……” “我什么时候长大呢?” 云芝说:“等殿下出降了,就是殿下该长大的时候了。” 婠婠很惊恐:“我以后也会这样被人打吗?” 两个嬷嬷一齐安慰道:“殿下是咱们皇后娘娘的女儿,没有人敢打您的。谁敢打您,您告诉陛下和娘娘,陛下、娘娘肯定砍了他的头不可!” 这件事后来就这样不了了之,永远在君婠心里留下一个阴影。 可在这深宫里,她没法向任何人寻求这方面的安慰。 她一直害怕被人……在床上打。 前阵子听母亲说,皇帝定下了她的婚事,皇后又把月桂送到她宫里辅佐她,日后留着和她一道出降陶家,做她的陪嫁侍女。 婠婠曾忍着羞耻私下里悄悄问她:“桂姑姑,我,我日后嫁给陶霖知,他、他会打我吗?我怕……” 月桂早就忘了当年的那件事情给帝姬的影响,以为她说的只是单纯的那个“打”,随即便拍着胸脯保证道: “殿下安心吧,有奴在,不会让您受了驸马的气的,驸马若是敢打您,奴必要到宫里告诉皇后娘娘,让娘娘好好治他的罪!再说了,驸马对您倾慕已久,怎么舍得打您呢?” “可是……” ------ 可是今日,预料之中的噩梦并未发生。 相反,她被人细致地呵护在了手心里。 晏珽宗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衣衫,轻轻披在她身上、好好地遮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和她走到最难堪的地步,和她说了句软话: “我现在只想殿下能吃点东西,按时服药就好了。” 婠婠被他按在铺了墨狐皮的美人榻上半躺着,任由他给她喂下了一碗清甜的粥和半个大汤碗的棕黑色苦涩药汁。 一下子吃下这么多东西,她的小肚子鼓鼓的很不舒服,被那苦得令人作呕的药一激,她的一张小脸也皱巴巴的。 晏珽宗端来一小碟子果干蜜饯给她,婠婠推到了一边。 他也不恼,拾起一片桃干在手中把玩:“皇帝命我为他彻查昔日与废太子有交往的一干官员亲信,遣散、追查太子府诸奴,一切事宜交我处置。” 婠婠费力抬眼看他:“那你欲何为?” “我想向皇帝上书说,暂且保留旧太子府给废去太子的太子妃杨氏和柔宁郡主所居,侍卫奴婢等人撤去三分之二,保留旧时太子每年十分之一的俸禄供养她们,门客幕僚左右全部遣散,有罪的仗责问罪,无罪的赏银让他们自寻出路。” 杨氏并未跟随凉国公一道去河西,废太子府里倒也有姬妾二三人,但上了宗谱的侧妃一个也没有,还算是人少清静的。 柔宁郡主是几年前皇后做主替凉国公在宗室里抱来的一个自幼母亡的小女孩儿,记在杨氏名下由她抚养的,今年才七岁多。那时候杨氏无所出,皇帝和皇后都有些着急,听闻民间有什么先开花后结果之说,便想着抱一个女孩来养,可以沾沾福气,或许以后子嗣之运就兴盛了。 虽然柔宁被抱来之后杨氏和其他姬妾还是没能有孕,但她还是极宠爱这个女儿。柔宁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亡故,她三个多月的时候就被杨氏所养,感情已然如亲生母女一般了。 太子被废,太子妃的名位也被撤掉,但皇帝还是保留了小郡主的封号,没有迁怒波及到她们母女。 婠婠松了口气,好歹他并未打算怎么为难她嫂嫂和小侄女。 至于银钱俸禄的,即便减少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也根本就不算事情,她和母亲私下里也会有接济她们的,日后小郡主出嫁,嫁妆什么的她也可以帮忙添置。 “至于过去和凉国公来往密切的姻亲们,诸如杨家、宋家、白家——还有陶家,我的意思是,也不必再让皇帝大动干戈地去查什么人,沾亲带故的,都算是皇亲外戚,族里面撸掉几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即可,再发道口谕让他们各自省过,也就差不多了。” 他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在评价今天中午的饭菜口味如何。 但至少他对这桌菜给出了一个极高的评价,并未大兴生死打杀之事,已在尽力削减废太子之事在朝野之中带来的影响和人员变动。 婠婠道:“这不像是你往日的作风。” 对晏珽宗来说,最有利的做法当然是借着这个机会把皇后所依恃的几家大族重创一遍,用莫须有的罪名好好整治他们一番,让他们都元气大伤。 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手下的触感极美妙,柔嫩得如那最昂贵的丝绸一般。 其实原本他是不打算把这些事情讲给她听的,但是只有说起这些,她才会认认真真地听他说话,她的眼睛才会全神贯注地落在他身上。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原来殿下也看得出来。” 那片桃干递到了她嘴边,“这些都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只要殿下愿意,您永远都有无边荣华可享,皇后娘娘以后也会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后,凉国公、国公夫人也有一生无忧无虑,殿下的所有心愿,我都可以帮您做到。” 他给了她一个极大的诱惑。 她这次没再拒绝,思量再三后还是含入了口中,咀嚼之后吞咽。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我只要殿下能十有五六地愿意听话就好了。” 她的性子也注定不可能事事顺从,不过没关系,偶尔温顺一下就好了,他想。 婠婠最后拉着他的袖子问他:“那你会打我吗?你之前……” 之前那么多次的侵犯,她实在有些害怕。 晏珽宗笑了,他其实生得极好,那个青楼出身的生母给了他俊逸如神祗一般的五官,只可惜多年军旅生涯,把这份俊逸都压在了阴冷的肃杀之气下面。 “我何时舍得打过殿下?只要殿下安心待在我身边,我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何谈打你?” 有那么一两次,他好像轻轻打过她的小屁股,但也是无伤大雅的小惩罚而已。 会不会就是那时候吓到她了? 君婠有些不可思议地拽着他锦袍的袖子从美人榻上坐起: “你要周全我母亲和陶家的荣耀、给我哥哥嫂嫂一生平安富贵,只要我听你的话就行了?你竟然都不会打我?你真的不会打我吗?” 他再次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婠婠安心躺了回去,眼角虽含着泪,可到底知足了。 020: 晏珽宗来陪她吃了顿饭,立刻又抽身去皇帝边上替他处理政务。 他对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她能愿意陪他吃顿饭、说说话,听话地收下他送给她的礼物就差不多了。 君婠的信终究没有送到陶霖知的手上。事实上,她和皇后都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向宫外传递消息了。 她也没敢再与他联系。陶霖知昔日送她的礼物等等,平常她随意摆在梳妆台前或是桌子上的,也都被她收到一个小木盒里放到了偏殿。 结果当天晚上陪晏珽宗吃饭的时候,他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听说殿下今日收拾屋子了?若日常用度里缺了少了什么,自来和我说,我全都替你配齐了;不中用的东西便扔了罢,收着藏着的也是白占地方。” 婠婠当时便被气到牙关发颤。 晏珽宗看着她的神色越发寒冷。 这是一场彼此的试探,起先晏珽宗只是想知道,她收起那些小玩意儿,是因为她厌烦了陶霖知还是因为她怕惹他生气、他迁怒于陶霖知。 现在看来便是后者,她怕他看见那些东西生气,怕他报复她的未婚夫。 可是很快帝姬便妥协地低下了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虾仁,声音柔柔的:“五哥说的是,不中用的东西,收着不如扔了。——秀梨,你把我今早收起来的那些东西拿去小厨房的灶炉里烧了吧,不必留了。” 他于是嘴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 三月初春时节,清海侯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侯爷在浙江的一座大寺里接回来一个女子,说是自己与侯夫人的嫡长女。 原是有这样一桩隐情:原来当年侯夫人怀胎时前去灵寺烧香礼佛,有得道的高僧说夫人此胎必然产女,但此女命格高贵,便是他们这样的贵胄世家也压不住的。 夫人大惊,问起破解之法,高僧说此女与佛有缘,必要养在佛处清修、安稳长到十六岁即可。 侯爷和夫人虽不舍,也只能如此了。 概因当时怕老夫人伤心孙女不能养在家里,所以他们就隐瞒了夫人产女的事情,女儿一出生就送去了浙江养着。 今年刚过女儿十六岁生日,他们夫妇二人忙去接回了这个女儿。 ——这种事情,在皇都世家大族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大抵都是说孩子的命格与什么相克之类的,就将孩子送去外地养着,到长大了才能接回来的。 所以众人并未引以为稀奇。 因为稀罕这个小侄女,她刚回皇都,皇后就命侯夫人带着女儿入宫请安,让她见见这个侄女。 及至入宫,皇后大惊,原为这个女孩长得与她诞下的圣懿帝姬即为相似,简直像是孪生姐妹。 侯夫人笑道:“帝姬凤面传娘娘贵格,小女仰承娘娘庇佑,能有几分像皇后姑母、像帝姬,是臣妇和小女祖上几世修来的福气。” 一个时辰后,侯夫人带着女儿出宫。 只是其女所乘的那辆马车却不知不觉间从一道小门驶入了正在大兴修缮的公主府。 …… 见到晏珽宗在那颗老樱树下等她时,婠婠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他像是浑然未觉婠婠的不悦,反倒饶有兴致地向她介绍这公主府里的景致。 “你看这宅子我给你修的如何?倒真有江南园林五步一景的精致了,只是既然是公主府,不仅要精致,还得辉煌大气、才能配得上公主的尊贵。” 婠婠打断了她:“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方才皇后看到她时震惊到说不出话的脸色、陶家舅母置若罔闻自顾自在宫婢面前拉着她演戏时候的熟练、君婠一时间除了愤怒于晏珽宗将手伸得那么长之外,还为自己不知道他的目的而惴惴不安。 晏珽宗今天穿了身淡青的常服,袍摆上还绣着枝节挺立的翠竹,腰间挂着长箫,颇有几分书生意气文人风骨。 他并未回答她,“可惜啊,这样好的宅子,殿下以后是住不上的;陶霖知那个草包,跪在地上磕头、脑袋上也不配沾上这公主府的一点泥。 不过日后要是有女孩好命、能托生到殿下的肚皮里,我就把这儿赏给她当私宅。” 几片落在帝姬头上的落樱被他拂下,“听话,您以后只要知道,陶家多了一个女孩,您多了一个表妹就好了。” ———— “神孝敦贤陶皇后,濂州人,续帝朝内阁大学士、承恩公陶澄予之孙,续帝慈圣陶皇后之内侄也。续帝二十七年三月,母白氏携后入宫拜慈圣皇后,神孝皇后极似圣懿帝姬,慈圣大惊,极爱之。 神孝皇后自幼养于浙江宝莲寺,尝读天下大儒之书及佛法千万,性慈敦,重仁爱。 及至圣懿帝姬薨,慈圣皇后大悲,感怀伤心,更爱神孝皇后,有如亲女。 武帝即位,纯孝之至,诏聘入宫,以册宝立为皇后,方使其时时侍奉于慈圣皇后膝下。 ——《魏史·神孝皇后列传》” 021:燕郡王之局(3200+) “为什么?” 君婠还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今天一睁眼就被晏珽宗带到了宫外,他逼着她换上寻常官员家女孩的衣衫,随后就让陶家舅母带她进宫。 本欲反抗,可是车轿已进了宫廷大内,帝姬自然不可能放下自尊在御街上大吵大闹,再思及他给她的那个威胁的眼神,她只好作罢。 谁知入了皇后宫殿,她摇身一变就成了舅母口中他们陶家的女儿了。 婠婠手脚发冷,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这样让舅母演完了一出荒唐戏。 “因为我心中敬重殿下,殿下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他想,他是真的爱她,为她考虑好了一切。他不想让她日后不清不白无名无份地跟着他,他要给她名正言顺的尊荣。 也是因为爱她,所以连带放下了过往对陶皇后三番四次欲置他于死地的仇恨,还想继续延续陶家的泼天富贵。 她以为是他毁不了她的婚约吗? 他有一百种办法教手下的死士无声无息地了结了陶霖知,叫他死得尸骨无存;更会有一千种法子算计他、陷害他、让他背上莫须有的罪状。 可是他没有。 毕竟,皇后是她的母亲,陶家是她的外祖家。如果真的伤了他们,她一定对他一生怨恨。 她以后一定是他的皇后,比做帝姬时更加尊贵。 …… 皇帝这段时间以来精神格外的好,隐隐的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架势。 自从开始服用晏珽宗献给他的药膳之后,他每日比往常都要花上更多的时间用来安睡,只是睡醒之后又确实格外的浑身舒坦,一如壮年时期一般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不过他对此并未有所疑虑。 他逐渐沉迷于在外骑射围猎、活动筋骨,闲暇时候就在皇宫里找一些宗室的宗亲们蹴鞠赛马投壶之类的玩乐。 反正他的儿子会替他处理好所有的奏章,只等他回去盖个玉玺就好了! 大约夫妻确是天生的冤家,在皇帝快活的这阵子里,皇后日日都要以泪洗面。 一想到她那可怜的大儿子,她就几乎要昏厥过去。 皇帝顾及结发的情谊,去看过她几次,可每次皇后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色,皇帝见了也觉得心堵气闷,后来渐渐地便不大去了。 有次他发了脾气,怪道:“淑合,你何必偏心至此!手心手背不都是肉,不管谁做了太子,待孤百年之后你都是安养在禧福宫的皇太后!你只看过去圣祖、太祖、直到先帝辈的那些皇后贵妃宠妃们,哪个有你这般的好命,哪个皇帝只有过一个皇后,哪个正宫皇后的儿子最后是真当了太子的!何况自卿入宫为后,孤何曾给你一天的难受日子过!难道你是在怨恨孤吗!” 淑合是陶皇后的闺名。 在这之前,皇后这辈子一直顺风顺水,畅快无虞。 自在闺中就是嫡长女,被父母悉心教养,当了皇后之后,皇帝也对她爱护有加,从未格外宠爱过哪个妃子,姬妾们个个见她都像耗子见了猫,没人敢有一点点不安分过。 六宫嫔御里,位份最高的也只是个没有封号的宋妃,还是念在她资历够老、无儿无女又素来恭敬谦卑,皇后发了慈心开口向皇帝给她要来的一个妃位。 大约也正因如此,所以她和她的长子才会在滔天的富贵里,生于安乐死于安乐,忘了权谋二字是要沾着鲜血和野心炼就的。 虽然太子被废免不了在前朝后宫和整个帝国里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但这丝毫没有动摇陶家的地位。 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后还有第二个皇子、也是皇帝如今最青睐的继承人。 皇帝后来虽不去看她,但两日三日的还是总叫李茂安挑两样可心的御膳或是首饰之类的送去宽慰她。 …… 晏珽宗带她在宫外用了晚饭,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婠婠才回宫。 回自己的寝宫换了身宫装,虽然疲惫已极,婠婠还是传了步撵去了皇后那儿。 皇后当然还未休息,不过令君婠惊讶的是,久不见客的母亲居然在和陈嫔闲话聊天。 陈嫔一向深居简出,君婠记得她是皇二子晏望宗的生母,望宗只比皇后的长子小了三天。 幼时君婠曾听月桂姑姑她们念叨过,这个陈嫔还是陈夫人的时候就颇有心机,当年是服了催产的药物,让自己七月产子,只为赶在皇后面前生下长子。 甚至她发动的时间其实比皇后还要早两个时辰。只是皇后生的顺利,很快便生下了嫡长子,而陈嫔被折磨了三四天才生下来。 本来皇帝给她拟了个封号叫“文嘉”,想将她封做文嘉陈贵妃的,但顾及皇后的情绪,只是给她抬到了嫔位,其余的封赏一概没有。 甚至给她的孩子取名为“望”。 望是什么意思? 本朝的皇子随王字旁,偏这个望字里的王,是被压在下面的,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和皇后的璟宗根本就比不了。 更不用说当年皇后生皇五子的时候因为天降吉瑞、久旱逢甘之象,皇帝给他取的“珽”字。 珽字便更加不可攀比,那字意为帝王用的玉笏。 …… 陈嫔见到君婠来,恭恭敬敬地上前给她行了个大礼。 “妾拜见帝姬恭安。” 帝姬给她还了半礼:“陈庶母安。” 陈嫔见帝姬有话要和皇后说,识相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母亲久不见客,这阵子接见六宫请安也是以屏风相隔,今日天色已晚,怎么想和陈嫔夜谈?” 皇后拉着她在凤位的下首坐着:“望宗也长大了,听说几日前他王妃刚生下了嫡子,我心中高兴,便找陈嫔来说说话,还想着让你父亲晋一晋她的位份。 ——对了,你今日和你舅母是怎么回事?我下午打发了人去问你舅舅,到这会儿也没个回话的过来。如此荒唐之事,究竟为何?你今日一整个下午没在宫里,又是去了哪里?” 婠婠是心中发笑,她母亲素不喜陈嫔和晏望宗,会为她儿子得了嫡子而高兴么?只怕不知心里又在谋算什么。 婠婠垂首不敢看皇后的脸色,郁郁道:“母亲,今日之事……” 她向皇后解释了个大概,可其中的原由连她自己都没参透。 他让陶家多出一个长相与帝姬相似的女孩,究竟是为了什么? 皇后还没等婠婠说完,一如往常就将晏珽宗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到自己都气喘吁吁,婠婠抚着她的心口给她顺气。 帝姬只能劝她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才是要紧的。 可冷静下来的皇后忽然向婠婠露出一个充满了算计意味的笑容:“婠婠啊,你从小也是随着名家大儒们读了圣贤书长大的,看过那么多史书典籍、帝王传记,可曾听过立长不立幼和立贤不立长这两句话?” 婠婠的瞳孔豁然放大,点了点头:“自古以来为了建储之事便是纷争不断,长、嫡、贤三者都是言官大儒们议论不断的,只是每朝每代的风向皆不一样。” 皇后笑:“如今储位高悬,本朝也该让人议一议这两句话了。” 皇三子皇四子早夭,如今太子被废且难有复位之可能,在晏珽宗前面的兄长就只有皇二子晏望宗一人。 而在这之下,皇六子自请出家、剃发为僧清修,皇帝恩准了;皇七子、八子亦早逝,小九今年不过十岁。 除此之外,皇帝再无其他男嗣。 君婠一下就想到了皇后今晚见陈嫔的原因了。 她想推晏望宗上位。 可晏望宗本就不是得宠的皇子,如今只封了个燕郡王的衔,在皇都中领个清散闲职混日子罢了。 好事者曾言,他这个皇二子混的还不如摄政王府上的随便一个管事受皇都达官显贵们的追捧。 燕郡王妃连生四女未得男,府里一堆侧妃姬妾生的孩子都快堆不下那个郡王府了,婠婠曾听说她常年灌着各种药汁催生男胎,直到把自己弄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听了连耳朵都替她觉得造孽。 亲母女说话,婠婠不与陶皇后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母亲想扶持燕郡王为储?” 皇后不语、默认。婠婠立马站了起来: “母亲恕女儿口不择言,燕郡王岂有储君之相?他那个人……活生生的酒色之徒,怎堪大任?何况如今晏珽宗权势滔天,父亲被他哄得几乎言听计从,满朝文武不敢有所逆言,在这之下另立他人,凭我们母女二人,何来这个本事?” “我儿何出此言!妄自菲薄!论起立储,那是言官谏臣可以干预的事情,你外祖家好歹是文坛清流、门下桃李三千,晏珽宗又岂有那个本事去扼文官们的咽喉!你母亲还年轻,没到那个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如何就不能再谋划谋划?大魏自开国以来尊文崇儒,这才是立国之本,他空有兵权,可那些文官里有几个真心服他的?” 母女二人的意见产生了分歧,君婠最终没好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闭口。 她今日心中郁郁不得欢,回宫的路上也没再坐轿子,只想自己走一走,吹吹这初春的凉风,或许能把她吹清醒一点。 理智一方面告诉她,母亲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外祖家和其他的簪缨大族即便联手起来,也未必有那个本事扭转目前的局势;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可笑,难道真像母亲说的那般,自己已经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听之任之,任由他夺走大魏的江山吗? 正想到头疼欲裂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拉扯了一把,拽进了边上的一间空着的宫殿里。 跟着她的两个宫女也很快就被迷晕了。 022:燕郡王之局(02) 当今皇帝不重美色,随着年轻时候的那些妃子们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六宫宫殿也是十室九空,压根没多少是住人的。 君婠察觉到自己被人拽到了一间偏殿里,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周身是松竹的淡淡冷香。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那个人身上独有的。 她很快镇定下来,自己并非遇刺或是被歹人劫持。 殿里虽久不住人,可是并没有多少尘土的气息,反而十分干净,还特意熏了婠婠平时喜欢的玫瑰香,想来是不久前才被人特意打扫过的。 一个低着头的宫女进来点亮了两盏烛火便退出去了。 她推了他一把:“荒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宫休息了!” 晏珽宗捏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凑在她耳边道:“我来寻殿下,自然都是为了正事——大殿下的信到了,您要看么?” 君婠将信将疑:“真的?你手上真有哥哥的信?!” 一别一月多,凉国公和白桉太一行人乘着水路出发,如今已到了洛阳地界。 当日太子被废,几乎是以一种丧家之犬的架势被皇帝撵出了皇都,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行囊,也难怪皇后和君婠日日悬心,唯恐他路上受了磋磨委屈。 晏珽宗刚从皇帝处出来,替皇帝在书房接见了几个臣工,穿得严肃正经,是件绣着四爪游龙的黑色蟒袍。 即便穿着蟒袍,他也依然深夜在皇帝的后宫内院里自由出入。婠婠的手搭在他身上,指尖触碰到游龙大张着的血盆大口和凸起的龙牙,让她心尖一颤。 晏珽宗从怀里掏出两封封了火漆的信,婠婠借着烛火打量了翻,的确是她哥哥的字迹,一封是给自己的,一封是给皇后的。 “我有一只白鹰叫逐天客,它正当壮年、能日行七百里,又很识得路途,以往带兵在外作战,我也常靠它传送军情。所以你哥哥这信才来的这么快。什么时候我带它来给殿下玩好不好?” 她伸手就要抢,晏珽宗拉着她在这间偏殿的拔步床上坐下,扣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看。 婠婠本来不大乐意,可是想到哥哥的信,也没怎么推拒就顺从了。 她迫不及待地拆了火漆,靠在晏珽宗的胸膛上哥哥写给她的信,晏珽宗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幼儿拳头大的夜明珠,举在她眼前为她照明。 “问妹妹安: 愚兄所为愧父母亲所望、每念及当日之事亦几乎夜不能寐…… 一路所行,幸托五弟往来打点,过往官员待余周到细致,侍奉余一如从前,汝兄未曾受难也! 妹妹久病缠身、愿汝勿常常记挂愚兄,愚兄心不能安! 余在信中嘱咐五弟,愿将妹妹之余生尽托付于他手,想来不论妹妹是为人子女、还是日后出降为人妻、母,都有汝之五兄为你撑腰,余亦可心稍安也。 …… 愚兄璟宗,三月三日书于洛阳。” 婠婠一边读着,一边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下,差点弄湿了纸张。她抹了把眼泪,抽泣着看着哥哥的字迹。 可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在晏珽宗的怀里,连她呼吸的幅度他都可以清楚地感知到。 他出了神一般盯着她的泪容,觉得怀里的女孩儿可怜地像只就要被人宰杀的雪白兔子一般,长长的羽睫沾湿了泪珠,微微低垂下来。 因为抽泣,她的身子难免轻微抽动,迎来送往一般地磨蹭着他。 帝姬现在大约还不知道,因为柔弱和美丽、她的伤心在别人眼里也只是调情的趣味,徒惹他今夜兴致勃发。 晏珽宗看了看她头上的珠翠想要转移视线,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接受了自己身下的反应。 他额前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好歹是跟着闻人崎练了多年的武功,怎么可能连这点基本的生理反应都控制不住? 只是他自己不想而已。他轻轻顶了她一下,可帝姬并未察觉身下灼热而坚硬的异样,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好不容易读完了这封家书,君婠想要从他怀中起身:“你把那一封也给我吧,明天早上给母亲请安,我带给她看。哥哥终于有了点消息,想来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可他将信收回了自己的袖中,然后将君婠轻轻推倒在了床榻上。 上面铺着一层淡紫色的丝绒被褥,摸上去十分舒适。 在这昏暗的室内,婠婠终于感到了点害怕,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简直是深不见底,如同一头恶狼。 他剥了她的外裳,也很快褪去了自己身上的外袍。 婠婠颤抖着想跑,还没下床就被他抓了回来按在那儿。 “你说过你不会打我的!” “是,这我向殿下承诺过,所以这会儿我只是想和殿下好好亲近亲近,殿下为何害怕呢?” 君婠还是手脚并用地朝床里面爬过去,他故作恶狠狠地威胁: “殿下不想让皇后娘娘看到大殿下的信了么?您要是现在还想走,我绝不拦您,不过从今以后,我的逐天客就再也不会为殿下传递书信了。” …… 那颗晏珽宗让人从南洋寻来给她玩的夜明珠,此刻被他挂在了床顶处,只为借着夜明珠的莹柔光亮更好地欣赏她的身体。 婠婠死死咬住咬着丝被的一角,几乎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里面不愿见人。 她被他扒的只剩最后两件贴身的衣物。 殿下的身骨清瘦地没有一丝赘肉,可是常年养尊处优又不事一丝劳作,该丰腴的地方自然还是有点肉的。 晏珽宗近乎痴迷地伏在她身上啃咬她的锁骨,牙齿咬住了她肚兜的一边系带想要往下拽。 023:顺心殿——上 桂姑姑曾经劝过她,既然现在不得不仰人鼻息、受制于人,那么或许有时一些妥协和有底线的顺从也不失为一种自保和保全他人的手段。 婠婠起初没大听懂她的意思,以为桂姑姑只是想劝她脾气再好一点儿,不要总是和晏珽宗吵架了。 可随后她便拿出了一本图册,一本正经地和帝姬讲起了夫妻之事。 君婠不是很愿意听,桂姑姑却叫来了秀梨和如橘两个年轻宫婢,关上了门,给她们一起上了一堂并不十分生动的生理课。 “老奴既奉中宫娘娘之命辅佐殿下左右,自然要操心殿下的衣食起居大小事物,按理来说,等到殿下二叁年之后出降,届时也是要老奴来给您讲解这些的——至于年轻丫头子们,若是日后殿下恩泽,给你们在公主府里找了人家婚配,也须得晓得这些人伦的事情。” …… 桂姑姑说,只要没让他用那根东西弄到了底,她就还是清白的身子。 不过即便让他真得了手,也不必郁郁寡欢寻死觅活的,她是帝姬,日后她的驸马也不敢为此说她什么、给她半分脸色看。 如果他真敢要了她,她也不能因为羞耻而向桂姑姑隐瞒这件事,因为桂姑姑需要在事后及时给她熬煮避子的汤药——还有给她上药。 婠婠被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震惊到无言以对。 年幼时期困扰她许久的一场噩梦,如今看来——似乎真的可能会变成她人生里的一段劫难。 怀里的玄猫瞪着圆滚滚的猫眼扫了扫图册上的东西,也好像觉得十分惊讶一般,久久一动不动。 桂姑姑还告诉她,如果晏珽宗真的想弄她的身子,不如先勉强奉迎之,万万不可随意激怒他,再用撒娇的法子让他同意自己用别的手段给他纾解。 她低头摸着怀里的玄猫,面红耳赤地听着桂姑姑给她讲解那些“别的手段”是什么。 比如,用手、用口…… 秀梨和如橘也几乎是一样的姿势目瞪口呆着。 言毕,姑姑眼眶有些潮湿,爱怜地抚了抚帝姬的发顶: “老奴自看着大殿下和殿下长大成人起,从未见过皇后娘娘有如此沉闷郁结的样子,也从未听闻哪朝哪代的帝姬公主被乱臣贼子欺凌到如此地步……” 婠婠轻笑着安慰她:“姑姑,我如今的日子哪里不好过了,您是没看到改朝换代的时候那些亡国公主们的模样,我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那笑意里却是没有多少温度的。 …… 她看着头顶的床帘幔帐,五指死死抓牢了身下的床单,将好好的大床抓得皱起了一团,看上去就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样。 尽管还有件肚兜挂在身上,可那么薄的一层布料,有也和没有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刺激和敏感,她的两只乳尖儿俏生生地挺立了起来,映在肚兜的面料上。 婠婠嫌弃那些鸳鸯戏水之类的图案俗气,也从不喜欢大红大紫的颜色做里衣,今天这件小衣上绣的却是两朵含苞的菡萏,粉嫩摇曳着不堪一折的风情。 晏珽宗本来真的只是想亲亲她而已。可是待触及那馨香柔软的肌肤,他整个人便陷了进去,不可自拔地想要索取更多。 过往数载的戎马生涯,常年累月和那些兵士们聚在一块,即便他从未要过什么暖床的姬妾,也早就知晓了那些男女情事。 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最有血气的时候,可是他却为了她一直忍耐着,从未去碰过别的女人半分。 偶尔冲动,不是强行压制下去,就是只能在脑海中想着她的模样自己用手纾发出来。 一方面是成全了他对她忠贞不二的情谊,另一面,自幼长在宫里,见证了帝姬的成长,见识过了她那样高在云端的美人,其他什么样的莺莺燕燕都入不了他的眼睛。 他对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都没有感觉。 当年皇后依着宫里的规矩,在皇子满了十六岁的时候,也给他送过两个精挑细选的宫女教习他人事。 那时他还不知道,待某日夜里回房,惊见床上卧着一具女人的身子,那女婢浑身只着一件薄纱,款款跪在床上等他临幸。 可是晏珽宗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恶心。 甜腻至极的熏香,矫揉造作的表情和身段,早就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纯粹,哪里都比不上他那圣洁干净的帝姬。 而后他便给了笔银子远远打发了那两个女婢。 后来许久他都不想再睡在那张床上。 后来攻占了无数城池、收复了许多藩王占据的失地,也遇见过当地属官们乱拍马匹给他送女人的情况。 起初晏珽宗委婉表示过拒绝,但属官们显然不相信一个常年领兵在外又无姬妾随侍的亲王真的没有生理需求,明里暗里依然把各种绝色的美人儿朝他营帐里塞。 气得他某次把一个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叁十大棍,才真的威吓住了其他有了不该有心思的人。 …… 亲着亲着,他的手便愈发不安分了起来。 婠婠察觉他一手探入了自己双腿之间,脑海之中登时警钟大响。她怯怯得抬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发现他两眼泛红得厉害,正死死地盯着她肚兜上隆起的那道曲线。 乳尖在他的注视下更加敏感,不自觉地更加挺立叁分,甚至还有些隐隐地渴求被人触碰玩弄。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颤抖了一下。 她本想蹬腿踹他,可是微微抬头的功夫却瞧见了他胯间支起的一团硕物,耳边也想起了桂姑姑当时的婉言规劝。 一来她现在处在这个境地,是有求于人的;二来桂姑姑和她说了,男人在床上和平时是不一样的,如果触怒了他,或许他真的会……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们在名义上还是兄妹,这样的事情是乱伦,是要遭天谴的啊。 婠婠思虑再叁,最后还是收回了自己想要踹他的腿,双手扶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宽厚且带着可怕的硬度,像是浑身蓄满了无限力气的猎豹,右肩上还带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曾被某种利器贯穿过,狰狞可怖。 白皙的指尖缓缓抚过那道疤痕,婠婠憋下了怒气与委屈同他撒娇:“你今晚真的一定要么?” 她无意间的这个动作落在他眼里却是万分的温情,让他感动的有点想落泪,连带着燥热鼓动的心也平静了几分,身体里几乎沸腾的血液似乎也慢慢冷却了下来。 “你觉得呢?” 他玩笑般地回问,作为自己的回答。 024:顺心殿——下 她想,她应该找个理由让他放弃在这里弄她。可是大脑实在太乱,说出的话也没怎么经过思考: “你真的一定要在一间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别人寝宫里弄我?没有椒房漆墙、没有龙凤喜烛,没有……什么都没有,连一块元帕都没有,你真的就要这样轻贱了我?” 元帕——就是新婚之夜成事了之后用来擦拭新娘子处子血的东西,一般是一块儿上好的白色绢帕,上头还要有新娘自己绣着的花样,大多是什么鸳鸯啊牡丹啊或者早生贵子之类的。 新婚第二日,新娘子要把这条元帕拿去给婆母过目以证清白,婆母又会把此物拿给本家有头脸的亲近主母们阅过,一是检阅新娘的贞洁,二是考验新娘的绣工。 皇后早就开始让婠婠自己准备着弄好这些东西,比如在成婚之后还要给公爹婆母送上一两件自己制作的小东西以表孝心,例如鞋袜护膝手帕等等。 即便她贵为帝姬,准备点这些东西也不算失了身份,反而能加深和驸马家里的感情。 在大殿下出事之前,桂姑姑她们就给婠婠选好了几个元帕的花样,婠婠自己也挑中了一个,是一朵含苞欲绽的浅粉色牡丹,后来桂姑姑给她撑好了绣棚描好了花样,甚至还给她对好了绣线的颜色,让她抽时间去绣完。 婠婠懒怠,才勾了两叁针就放在了一边,想着离自己出降少说还有二叁年的时间,日后再弄倒也不迟。再随后便是大殿下出了事,她更没精力过问这些了。 …… 不过她的回答倒是让晏珽宗真的心情大悦。 这话落在他耳中就是另一层意思了:他觉得她必然是想在名正言顺的情况下才愿意和他交欢。 换言之,只要他们有了真正的名分,她其实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突如其来的这个惊喜继而让他的兴奋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他囫囵应了一声:“好,好,我不弄了,我就亲亲你成么?” 晏珽宗忍者底下发痛的胀意轻轻揉了揉她的腰窝,然后握着她的细腰让她贴合在自己身上。 他放出了猛兽,自己用手抚慰了两下,然后隔着一层布料置身她双腿之间,只是缓慢地磨蹭进出。 可怕的热度隔着那块轻柔而又透气的丝绸料子传递给她,烫得她浑身发软。 她牢记着桂姑姑对她的教诲,一下也不敢动,只怕多动了一下只是徒增他兴致而已。 君婠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头顶的那颗明珠洒下莹莹如春水般的幽光在她裸露的每一寸肌肤上,她望着那颗珠子,恍惚之间想到这分明是只有皇后才能使用的贡珠,产自遥远的东海之洋,珍贵非常。眼泪一滴一滴地朝下掉,无声无息滚入了枕榻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直到柔嫩的穴口被他摩擦到有了痛意,婠婠斜眼扫了扫烛台,腕口粗的蜡烛已经烧完了小半截,她知道他已经在她身上弄了很长时间,也逐渐不耐烦了几下,轻轻在他胸口上推了推: “你怎么还没好?” 话一出口,她便惊觉自己的嗓子里都带着泣音,抽泣了几下。 晏珽宗正在紧要关头,好半晌才抽空摸了把她的脸颊,随口安慰道:“快了,再忍忍罢。” 又是许久过去,婠婠几乎被他折腾到了昏昏欲睡的地步,忽地察觉到他身体猛地颤抖了下,而后一丛丛带着他体温的液体射在了她双腿之间,很快那液体便沾湿了她小裤的衣料,几乎渗进了她体内。 粘腻腻的触感,并且空气中立时有了股异样的腥味。 他将头靠在她锁骨处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十分舒爽畅快,眼中的赤红也消散了大半。 终于等到他结束,婠婠刚想说让他送她回自己的寝宫,下一瞬脑袋一歪就睡着了过去,再无体力支撑。 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中又带了怜悯了:他送给她的药,后来她赌气一口都没再喝过,送去了也是让她倒了。 皇帝皇后他们命人给她开的药方和补膳,她吃了许多年早就吃烦了,现在大约是心生叛逆,已经不大乐意吃了,长久下去,这具身子上哪去汲取养分? …… 婠婠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昨夜他没送自己回寝宫,就抱着她在这里睡下了。两个被他命人迷晕的侍女早已醒了过来,忐忑不安地跪在屏风外面等她责罚。 她心下不忍,连忙让她们赶紧起身。 秀梨和如橘询问是否要上前为她穿衣,婠婠连忙制止:“不必了,你们先去边上歇着吧,今早我自己收拾。” 甫一开口,她惊觉自己的喉咙和口腔里带着种甜腻的气息,嘴里、脸颊上的软肉也感觉酸酸的,大约昨晚晏珽宗在她睡着之后喂她喝了什么糖水。 ——以及一股用糖水都压不住的怪异的腥气,像是她曾经闻过的石楠花的味道。 昨晚他弄在自己身上的液体也是这种味道。 君婠强迫自己排除掉那些令她作呕的画面和想象,扫了眼床榻四周,发现他将那两封信放在了枕头边上。 还好,他还算说话算话,婠婠目光温柔地抚了抚它们,可是伸手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光光的,身上还是只有那两件衣服,肚兜和底裤。底裤上一大滩的斑驳精斑,是他昨夜弄上去的,现在早已干涸了。可是似乎还有一块尚且温热带着余温的新的痕迹…… 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没再帮她穿上衣服。 婠婠咬了咬牙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 床下有个食盒,里面放着他给她弄来的早膳,还用炭火温着呢。 没有新的小衣服供她更换,她只能自己套上了昨天的那件衣服,再从床上捡起掉落的珠钗首饰,坐在铜镜前让秀梨给她梳发,如橘则去凌乱的大床收拾了一番,并且检查一番有无遗漏下帝姬的东西。 侍女劝她用膳,她摆了摆手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有什么想吃的,你们自己去分了吧。” 从偏门走出这间宫殿时,婠婠才注意到这是顺心殿。 顺心、顺心…… 是前朝的宠妃邵氏所居的宫殿。先帝为彰宠爱、并且作为威慑他人的象征,特意把它改做顺心殿。 原叫长祺宫的,内里陈设也都端正大气。唯独这个邵氏来了之后,专学了狐媚惑主的妖媚功夫,多的是宫里的女人没有的床上手段去勾引先帝在她这里玩乐。 传闻她曾经在宫中广结同党,邀请那些低位妃嫔们一道前来,和先帝在顺心殿里玩什么一夜御数女的玩戏,有人扮作人妇,有人扮作幼女,还有什么臣妻、宫女、娼妓之类的…… 简直不堪入目。 那个冷宫的章氏女,也就是晏珽宗的师父心心念念的女人,大约就是因为貌有殊色却不愿和邵氏同流合污,故而被她诬陷、被打入冷宫,连先帝的面都还未真正见过。 还有皇帝的生母刘氏,也没少受她的罪。 她忽尔感到难堪,从前听皇后和有资历的老嬷嬷们议论起前朝那些妃子们的旧事时,她下意识地对这个邵氏不屑一顾,觉得她简直低俗到让人不忍直视。 可她呢?她的袖子里装着两封信,昨夜,她就是为了这个,就像当初的邵氏为了荣华富贵而同先帝欢淫一样,在晏珽宗身下被他肆意抚摸把玩。 025:闲散轶事 身下粘腻的不适感极重,加之她有些认床,昨夜睡在陌生的寝殿里其实并没有睡好。婠婠本打算会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下午再拿着信去见母亲。 不巧路过椒房殿外时,遇见了带着柔宁郡主入宫给皇后请安的杨氏。 小郡主有些怯生,平时不大爱与别人说话,但是却极喜欢君婠这个姑姑,一见了她就拉着她的衣袖不愿放开。 婠婠知道杨氏的心思细腻,尤爱多想,若是自己此时见了她、却不同她一道去给皇后请安,恐怕她心中柔肠百转,又要多心多虑,以为是自己冷落了她,索性强撑着不适,拉着柔宁的小手和她们一同进去了。 儿媳妇好不容易愿意进宫一趟,皇后对她的态度尤为温和而热情,见到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儿柔宁也很高兴,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玩耍,再命人摆上些茶点,同她们闲聊起来。 陶皇后爱怜地看着小郡主:“柔宁啊,这段时间宫中、还有你们府里的变故都太大了,有没有吓到你啊?在家中还住得习惯吗?” 太子被废,即便旧太子府还留给这对母女居住,因为璟宗如今已是国公,府里逾越了规制的院落、诸如亭台楼阁等等也被人封去了大半,所以如今府中能留给她们母女自由行动的地方较之以前少了足足一半还多。 小郡主虽怯怯的,但其实是个早慧的孩子,她仰起脸问皇后:“祖母,您是说我父亲被皇祖父贬斥的事情吗?” 皇后维持着她那温柔的笑意点了点头:“是啊,柔宁,你害怕吗?有没有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欺负你和你娘?告诉祖母,祖母砍了他们的脑袋!” 柔宁用力摇了摇头:“祖母,柔宁不怕,没有人欺负我和娘。我总听到有下人议论,虽然皇祖父不喜欢我父亲了,可他还喜欢我五叔,五叔以后也会护着我的,有五叔在,柔宁有一点也不害怕。他上次还给我送了好多东西,五叔总找些有趣的东西来给我玩。” 杨氏并不知道晏珽宗并非皇后亲生之事——事实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几乎能用一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故而她虽感慨世事变迁之故,实际上也和柔宁一样,从未为了自己的前途迷茫担忧过。 ——她并不爱慕虚荣,太子妃或是皇后的头衔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如果南江王、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能继承大统,她也是乐见其成的,反正亲兄弟俩,又有皇后在上,她们母女依然有无边荣华可享。 她甚至根本都不关心太子被废究竟是他自己太蠢还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当着她们母女的面,为了让她们安心,皇后难得在言语之间对晏珽宗一副颇为欣慰的语气:“是啊,好歹我有两个儿子,以后……总会有人保护柔宁的。” 用过午膳,婠婠亲自将杨氏母女送到了皇后的宫门口。 她复又折回皇后宫中,将袖子里那封信掏了出来,递给皇后。 见到儿子的信,皇后还是十分欣喜的,这封信很长,洋洋洒洒几乎近千字,皇后对君婠道: “你哥哥千般不是,总算有一点好的,就是还惦记着他的娘。” 可是看完了他的信,尤其是读到“儿久不在母亲膝下侍奉,惟愿五弟替儿多行孝行”之类的话时,她的笑意又收敛了。 “这个蠢货,真如民间俗语所言,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他可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他还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害了他!” 帝姬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宽慰:“哥哥一心纯善,或许不知道也是好的。” 皇后冷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同婠婠道:“婠婠啊,你说晏珽宗是不是用什么去威胁你舅舅和表兄他们了?他让你舅母在我面前演那样一出荒唐的戏,我打发了好几拨人去你舅舅家中询问,直到刚才才从宫外传来了一句口信,你舅舅只说什么此事他亦不能做主,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只怕……” 君婠心中大骇,手脚冰凉。 …… 直到下午,皇后午睡了之后婠婠才终于回到自己的荣寿殿。 她卸去了在皇后面前伪装出来的若无其事,满脸疲惫地命人去备水给她沐浴。 帝姬昨夜失踪未回,旁人那边或许可以将消息压下去,但桂姑姑和她的乳母华娘肯定是知道的。 桂姑姑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殿下,您好好么?” 婠婠累到不想多说一句话:“替我更衣罢。华娘,烦请你去在我屋里点个炉子,今日我换下来的衣物,全都烧了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了。” 活人烧衣是大忌,她这一说让两人大惊,连忙问道:“殿下,您究竟怎么了?您可别吓咱们啊!” 秀梨已经利落地给她盘起了头发,因为帝姬前天才刚洗了头,今日必然是不要再洗的,但帝姬命她卸了自己的钗环,说连头发都要洗一遍。 直到几件外衣、中衣剥落了下来,桂姑姑和华娘才知道婠婠要烧衣的缘故。 ——她双腿之间一片白浊精斑,还有男人情难自禁时留下的指印。 华娘为是乳母的缘故,身份比一般的嬷嬷女婢们要贵重些,是有头有脸的奴婢,在皇帝和皇后面前也说得上几句话的。 三年前她老父老母接连亡故,又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帮衬,所以皇后听说了之后特给她准了三年的治丧假,让她在宫外待了三年。 前几日她才回到荣寿殿侍奉,故而并不知道晏珽宗和婠婠的那些事情。 只是她是有过男人生过孩子的妇人,比桂姑姑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见识的还多些。 甫一见到那些精液的痕迹,华娘顿时如天塌了一般跪倒在地,低声啜泣着: “我的苍天呀,殿下,殿下我的殿下!是哪个挨千刀死不足惜的畜生、是谁污了您……奴婢、奴婢竟没能护住您,还有何颜面去见皇后娘娘啊!” 尤其是帝姬一脸疲态,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她必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华娘的第一直觉就是有人玷污侮辱了金尊玉贵的殿下。 桂姑姑在这件事上知道的比她多,虽一样痛心,但是又有点在意料之中,并不十分惊讶,她褪下帝姬的小裤,扶她进了浴桶,低声问道: “殿下,昨夜您见了红了吗?” 热水升腾出一片雾气,婠婠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就只是你们看见的那样,我没事。他没动我。” 她泡在水里,桂姑姑给她搓洗着长发,许久之后缓过神来的君婠才和她说起话来: “昨晚我被他带到顺心殿的寝殿里去了。他手里有大哥哥的信,更重要的是他有能和大哥哥传递书信的手段。我怕他,只能顺从了。” 她说的很简单,但桂姑姑都明白,很快便猜出了她的意思。 “姑姑上回教我的手段,确实管用。本来他似乎很兴奋,我怎么哭都没用,后来我便寻了个由头同他撒娇,他果然没再做下去。” 桂姑姑拿着象牙梳的手顿了顿,心疼眼前的殿下,眼中都泛起了泪花。 “昨天清海侯夫人领着女儿入宫给我母亲请安的事情,姑姑也听说了吧。我母亲打发人回陶家去问,可是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如今是怕我外祖家也受了牵连,被他掣肘。” 她点了点头:“殿下宽心吧,无论如何,您的外祖家总是要帮着娘娘和大殿下的。” 沐浴的时候婠婠才发现自己胸口的雪腻上面似乎有被人啃咬过的痕迹,但她心神俱疲,无力多思。 给她擦洗身体的时候,桂姑姑一副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君婠不想去猜她心中在想些什么,直说:“姑姑有话就直说吧,我累了。马上便去休息,今晚的晚膳不必为我准备了。” 月桂叹息,试探性地劝道: “奴婢只说蠢话了:既然殿下昨日已然用虚与委蛇的法子暂且保住了身子,恐怕那人心中,必定觉得殿下对他、对他……殿下日后不若就这么装下去吧,暂时给他些好脸色看看,或许还能放松他的警惕。 为了您,也为了大殿下在外面的安危和皇后娘娘。殿下昨夜已让他如此玷污,若是今日再瞬间翻了脸,那您昨夜受的苦岂不都是白受了?” 君婠慢慢地道:“姑姑的话,我记着了。” …… 婠婠睡下后,华娘和月桂在外头忙里偷闲地聊起了天。 月桂便将婠婠和晏珽宗的事情隐晦告之:“华家姐姐,此事你听了之后……” 华娘大惊:“怎会如此?他是想造反吗!难道连皇后娘娘也压不住他的威风?” …… 晏珽宗今晚来寻婠婠陪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她身边的婢女们对他态度出奇地——恭顺敬畏。 以前她们大约也猜到他和她的关系,知晓帝姬心中并不情愿和他纠缠,所以每次都是面上恭敬,实则暗地里只差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但今天不一样。 桂姑姑看见他时候笑得格外和煦灿烂,就像昔日看着太子璟宗那般:“五殿下万安,可巧我们殿下今儿上午在皇后娘娘处、陪着凉国公夫人和柔宁郡主玩了半天,眼见是累着,下午时分便睡下了,现在还未起呢。五爷不若明日再来寻她吧。” 晏珽宗心下了然,知道她昨夜大约是真的遭了罪,于是便留她一个人睡着。 “既如此,本王就不扰她休息了。劳烦姑姑明早早些叫起她,本王有事寻她。” 桂姑姑客气地应下,见一旁的白稻米闲着无事,便给他使了个眼色:“小稻子,好好送送五爷。” 晏珽宗的脚步顿住了,回眸淡淡扫了一眼白稻米:“小稻子?你从前不是叫小白子的么?” 白稻米是个宦官,人虽年轻,还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圣懿帝姬宫里的掌事大太监了。这个名号在主子们眼中或许只是随意赏给奴才们的一点褒奖,可大可小,随时可以撤掉。 但白稻米自己知道,他只要出了趟宫,满都城的达官显贵看见他都要客气应酬一番的。不为别的,只为身在帝姬身边侍奉,听多了帝姬和皇帝皇后主子们的闲话,他随意倒出点消息也够那些王公大臣们思量上三四天了。 例如,倘若帝姬随口说了句今岁想吃甜橘,皇后也随口应答了一句某地某地的甜橘最是可口,他若能把这句话传给哪个宗亲贵戚,底下的人便知道这阵子该拿什么去孝敬宫里的主子讨他们的欢心了。 白稻米能有今天,第一是他自己机灵能干,第二便是他有位好师傅,即帝姬宫中的前任掌事太监崔保城。 如今崔公公年老,得帝姬恩赐,在宫中领个闲差养老,白稻米只偶尔有些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才去请教他师傅。 见摄政王问话,白稻米的腰立马深深弯了下去: “回五爷的话,奴才从前是叫那个的,前两日才改了名字,因为冲撞了贵人的名讳,所以奴才从今往后便不叫那个姓了,只叫小稻米、小稻子、小米子。” 晏珽宗冷冷一笑,下一瞬就明白了他改名的原因。 不就是因为君婠的陶家舅母姓白吗! 假若日后帝姬出降陶家,白稻米肯定是要作为陪嫁一同跟着去侍奉的。 到时候人人一口一个小白子小白子的,那陶家的侯夫人白夫人听多了,还有往来的白家亲戚们也多,他们心中是何感想? 所以他的主子才在这时候给他改了名。 她想的倒是周全,晏珽宗原以为凉国公出了事,她必一心悲痛呢,没想到还有心思盘算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婆家! “你倒机灵,头抬起来,告诉本王,是谁想的好主意替你改了名字?” 白稻米额前噌地冒出一层汗,他匍匐跪倒在地,抬头仰望一身玄天色锦袍的摄政王,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千万种思索,想着究竟该如何回答: “回、回殿下的话,是……” 他该说是奴才自己的主意,还是该告诉晏珽宗,是圣懿帝姬的意思? 虽然答案是后者,但是白稻米心中明白,如果他说了实话,那么在帝姬那边他可就没脸混下去了! 正在这时候,华娘上前说道:“奴婢给五爷请安。这事儿是奴婢给他出的主意,帝姬听说了也未作他话,只是点了个头。” “哦?多年不见华娘,你何时回殿下宫中侍奉的?” 华娘给他福了福身子:“前月奴婢出了孝,便往京中赶了,四日前才到宫里,想早点来服侍殿下。” 晏珽宗点了个头,大有为此事深究下去的架势:“方才听华娘说给小白子改名之事,不知华娘是觉得冲撞了宫中哪位贵人?怎么本王平日却未曾听说过。” 他觉得自己也简直可笑了,从前领兵在外收复失地的时候,每遇负隅顽抗者,那些俘虏降臣他想都不想便是直接坑杀,从来犯不着为了某个人某件事多费心神。 即便是屠城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干过。 可是倒了君婠这里,他就跟个多事的老头子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她随手做了一件事也让他心神难安,只怕她心中不在意他了。 宫里能有什么贵人?除帝后帝姬之外,一个宋妃、一个陈嫔,剩下的夫人美人等低位妃嫔还不够给帝姬看的,犯得着帝姬身边用了多年的奴才为她们改名?何况宫里也根本没有姓白的妃子。 华娘深吸一口气,腿脚发软: “五爷恕罪,原不是因为冲撞名讳的缘故,是这年轻的小厮儿不记话、嘴里乱传。奴婢只想着我们殿下富贵已极,奴才们却一口一个白子白子的叫着,听着只怕……恐生不吉,索性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改了。只是奴婢家乡处的风俗,不想叫五爷见笑了。” 晏珽宗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她的这个说法:“原是这样。不过你也说了,我妹妹她富贵已极,又是天家骄女,区区奴才能影响了她的命格?这事本王做了主,让他不必改了,就如从前一般叫着。” 华娘跪地领命。 临走前晏珽宗又扫了白稻米一眼:“不过你若真担心身上染了什么晦气,本王再做主准你半个月的假,去宫中作法祈福的地方听那些老和尚念念经罢!” 直待他走出了荣寿殿,脚步声渐远了,桂姑姑、华娘、白稻米三人几乎全都瘫软在地。 月桂握住了华娘的手:“如今你知道了,咱们殿下常年被他这般欺辱,每每他一来,人人都提心吊胆!” 华娘粗喘着连连点头:“咱们殿下的事情,他也来指手画脚?!” 白稻米一边搀扶她们一边小声道:“多了,多了。难言,难言啊!” 026:陶沁婉 翌日清晨,晏珽宗说有事来寻婠婠,随后便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带出了宫去。 桂姑姑和华娘对他尤为热情,还说为他准备了早膳,熬了热腾腾的膳粥,还有各色点心吃食林林总总十余样。 婠婠喝了小半碗绿豆百合粥,吃了两块蟹饺,复又起身去更衣。 晏珽宗趁着她更衣的功夫吃了她剩下的那碗粥。 他甚少开口向帝姬身边侍奉的人问起她的饮食起居,但几乎所有她的一饮一食他都知道。 今天他带给她换的是一件颜色浅淡的春衫,样式也并非皇都最时兴的款式,但是做工裁剪精细,一眼看上去便知价格不菲。 ——倒是很符合那个在宝莲寺长了十六年的“陶沁婉”的气质,温静淡雅地像一株款款盛开在佛前的青莲。 婠婠记着月桂给她的嘱咐,见到晏珽宗的时候脸色并不差,还罕见地有了点笑颜: “五哥要带我出宫去玩呀?” 晏珽宗见到她笑,心情也很不错,扶着她上了马车:“是,但是你要先听话,去陶家陪你舅父舅母们吃顿家宴,下午我再带你出去玩。” 他带她走的是西北六所处的偏门。 偌大皇宫里,除了一道天门,四道正门及十六道兵马门之外,亦有些偏门小道,是留着输送一些宫廷内基本生活所需物资的。 例如说,外面的东西需要往里运,里面贵人主子用剩下的各色垃圾也要朝外送。 这些偏门亦是由专门的禁军将领所看守的,来往众人皆要严格盘查。 婠婠记得,西北六所处的宫门以及靠近此处的十二道巷子、胡同、王公大臣的私宅大街等地,是一个姓汤的将军所管辖守卫的范围。 汤将军和晏珽宗并不熟识,相反,他是她的大哥哥在皇后示意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但今日婠婠所乘的马车在过宫门接受盘查时,驾车的小太监把摄政王的令牌露出了半截给汤将军过目,汤将军目不斜视立马就放人了。 婠婠收回视线,微微叹了口气。 马车接着从陶宅的后门进了内院。 晏珽宗搀着她下来,意味深长地给她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衣领: “沁婉表妹,去前厅吧,外祖父他们还等着你和他们一道吃顿午饭呢。表妹前几日刚从浙江回来,概因为水土不服之故休养了多日,现在总算养好了身子,也该去见见家中的宗亲了。” 婠婠咬了咬唇,有些难堪和不情愿。 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从未存在于世上的陶沁婉! 晏珽宗没理会她的小情绪:“乖,婠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今天下午我带你去见见我的逐天客,它吃吃睡睡两三天,如今也该启程了,你有什么想写给大殿下的信,也可一道带给他去。” …… 她忍了。 陶宅前厅今日格外热闹。 为了这个好容易长大回来的姑娘,陶家几房里的亲戚也来了差不多,还有侯夫人娘家白家的几个舅舅舅母、姨母姨父的,也来看她了。 倘若她不是帝姬出身,从小在宫里见惯了比这还大的场面,或许一时间还真的被吓住了不敢说话呢。 婠婠先跪下给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磕了头。 “孙女不孝,因故多年未曾在家中给祖父和祖母尽孝,祖父祖母恕罪。” 公爷和公爷夫人看起来并不知内情,以为她当真是他们的孙女,又怜又爱地拉着她的手好一番瞧。 老夫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啊,当真是像啊,像我的外孙女圣懿帝姬。” 老公爷捋了捋胡须:“是啊,和圣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非我老眼昏花了,还以为……” 侯爷笑了笑,应承道:“像帝姬是咱们沁婉的福气,像帝姬好啊,是有福之相。那日进宫,我皇后妹妹也说像,看她也是越看越喜欢。” 依例,婠婠也给侯爷和侯夫人磕了头。想到毕竟本来就是长辈,是自己的舅舅,磕了便磕了罢,心里也不别扭。 侯夫人生生受了帝姬这一拜,心里七上八下的,笑意也有些勉强,嘴里不知怎么就混说了起来: “可是帝姬娘娘多病,哪有咱们沁婉这样好的容色。再说了,也有不像的地方,帝姬的下巴尖些,沁婉的下巴圆润些……” 当着白氏娘家人的面,公爷和老夫人不好说什么,意识到不对的白家大哥白慈榕瞬间冷了脸: “吾妹慎言,为人臣妇岂可妄议帝姬娘娘!” 白氏这才讪讪住了嘴。 陶家的年轻一辈里,有不少人都在宫里见过帝姬的真容,但背着帝姬的面,他们当然不敢妄言什么,也是受了家里大人的提点,唯恐他们祸从口出。 一大家子的人正热热闹闹说着话,忽有前头门房的人来报,说是摄政王来了。 老公爷和老夫人起身相迎,还未至门边,一身墨绿常服的晏珽宗已经到了厅前,立如芝兰玉树,又似玉山稳矗。 他一撩袍摆单膝跪地给老公爷和老夫人行了个礼问安: “麟舟给外祖、外祖母请安。” 老公爷岂敢受这一礼,连忙扶他起来,最后又是晏珽宗反手把他扶到了太师椅上坐稳。 不过婠婠观察到,虽然嘴上说着不敢,但他们二人笑得还是很开心的,可见她母亲和舅父瞒得好,晏珽宗的身世,连他们都不知道呢。 摄政王来了,白家的宗亲们也颤颤巍巍就要跪下,晏珽宗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礼: “只是寻常家宴,诸位若惶惶,岂非本王之罪?” 他瞥了眼为首的白慈榕,心想你这人倒还算老实,日后沾着“陶沁婉”的福,倒也可你赏你点荣华享用,说不定我还得称你一声舅父呢。 “听说今日是沁婉表妹的上族谱的日子,加之多日未来见外祖,我便略带薄礼,给表妹的好日子略添两分光罢了。” 嫡长女回府自然是不同寻常子嗣的,陶家特意开了祠堂,请了族内有辈分的宗伯们全部都到了场,要将她的名字记在族谱上,随后还要让她在祠堂里向祖先叩首。 故而不止吃顿午饭这么简单,众人一大清早就忙活了起来。 晏珽宗口中所说的薄礼,即是一株甚为珍惜的南海红珊瑚,又被他命能工巧匠在上面镶嵌了无数宝石珍珠,放在大厅里整个散发着暴发户的光芒。 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陶家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谢恩云云。 寒暄毕,晏珽宗从容道:“方才听你们议论起沁婉妹妹生得像宫里的圣懿帝姬,我也听母亲说起,只是那日凑巧我不在宫里,今日算是见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君婠,一本正经地道:“都是表姐妹,如何不像?若是不像才奇怪了罢!民间都说外甥像娘舅,那女孩儿像姑母也是自然的,像姑母,就必然像姑母的女儿。 ——怎么,难道本王不像侯爷?” 末了他这一句调侃非同小可,吓得清海侯把才入口的茶水猛地喷了出来,双腿打颤手中发抖,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 晏珽宗大笑,不理他的尴尬,“不过舅母方才说得极是,圣懿妹妹的下巴尖,沁婉表妹的下巴圆,其实也好分辨的,哪里是完全一模一样?” 这回轮到君婠冷笑了:什么尖圆的,哪阵子晏珽宗少来惹她心烦,她身子略好些,进的补药多点,下巴就圆了。若是心中烦闷,不出几日她身上便看出掉肉来。 陶霖知今日被几个上峰叫去处理紧急的庶务,并不得空在场。至于他的上峰是听了谁的令,那就不得而知了。 午饭毕,清海侯为君婠找好了理由,说她多年来有着礼佛抄写经书的习惯,午后还有事情要忙,便不再陪着他们了。 …… 待人全部退下,独留老公爷和老夫人二人坐在小几前闲话。 老夫人缓缓抚了抚手中的玉如意道:“麟舟多年未娶,婚事悬而未决,宫里的陛下和娘娘也不着急。不知道咱们沁婉是否有这个福气。” 老公爷想也未想地一口否决:“人老了,少做些梦好,免得梦空了身子又要难受。举国之下多少世家大族,有几家出过正儿八经的嫡后?便是算上死后因为儿子承袭了皇位而追封的那些,也是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咱们已是到了顶的富贵,你还奢想再出一位皇后?” 当今皇帝的生母刘氏逝去后,皇帝由当时先帝的陶贤妃抚养了几年,陶贤妃是老公爷的亲姐姐,但在皇帝登基前两三年也病逝了。 皇帝感念陶贤妃的抚养之恩,又为了寻求政坛上的清流权贵之家的助力,故又娶陶家女为妻。 只是毕竟相处的年月也不多,皇帝最后只额外追封了陶贤妃一个皇贵妃的衔儿,没册封她做正儿八经的皇太后。大约是心中有恩,可又算不上太多。 心中想法被戳破,老夫人也未生气,仍旧自顾自盘算着:“麟舟疼爱妹妹是出了名的,咱们沁婉像帝姬,必然被他高看几分,还有宫里我的皇后女儿支持,没准他就一口答应下这件婚事来。到时候老婆子我若还睁着眼,也是大魏第一人了。” 如何不是?届时当朝太后是她的嫡亲女儿,当朝皇后又是她的嫡亲孙女,那她立时死了也愿意的! 老公爷看着这个一心掉入富贵窟里的发妻,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公爷夫人心中有了盘算,侯夫人的心思也不少着。 她为了自己和摄政王达成的这个合作而振奋惊喜不已,可是又隐隐为了自己小儿子的未来而感到不安。 倘若她猜得没错的话,宫里的那个圣懿帝姬日后会以她女儿的身份嫁给摄政王、最终成为陶家的第二位皇后。 那么她的小儿子还能成为驸马吗? 他又该怎么办呢? 白氏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最终决定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宫里的皇后,而是由她和侯爷两个人烂在肚子里。 她已经有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了,倘若“她的女儿”能成为皇后的话,带给她娘家白家的好处绝对比自己的儿子成为驸马要多的多。 为了自己的娘家,她决定在必要的时候舍弃自己小儿子的前程。 …… 晏珽宗带她去了上次他们没去的京郊马场。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造型独特的骨哨,用力吹了一声。 一声清厉的鹰唳在空中响起,不多时,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鹰从云中飞出,冷漠鹰眼扫视着大地,在锁定了自己主人的身影后很快盘旋而下。 晏珽宗手握佩剑,白鹰稳稳停在了剑鞘上,半人高的翅膀扫来一阵疾风,婠婠的衣角翻飞,系在腰间的禁步铃铃作响。 而他自始至终一动不动,身形稳如玉山。 果真配得上逐天客的名字,婠婠想,而她养在宫中的鸟儿,何曾如此在碧天之上翱翔过? 那些精致又美丽脆弱的雀鸟,只会在她掌中撒娇求食玩耍,娇嫩的翅膀受不得一丝风雨的考验早就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大抵同她一样吧。 “好孩子。” 看着自己的爱鹰,晏珽宗的眼神十分柔和,他给它顺了顺脑后的羽毛,而白鹰眯起了眼睛,也十分享受主人的爱抚。 婠婠注意到它粗壮的腿上绑着一个几乎巴掌大的信箱,果真是用来传递书信情报所用的。 他侧首问她:“婠婠怕不怕?你可以来摸摸它。” 宫中也有驯兽园,她见过许多奇珍异兽,滇地来的巨象,还有南洋那边来的长鹿(后世称之为长颈鹿的)…… 但这只巨鹰即便同样是被人驯服了的,身上仍旧带着驯兽园中兽类所没有的傲气与野性。 婠婠其实很喜欢它,便伸手摸了摸它背上的长羽。 逐天客感受到不同于主人掌心的力度,睁眼扫视了她一番,但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柔嫩手掌的抚摸让它十分舒适。 待婠婠收回手后,白鹰歪着脑袋似乎是思索了些会,扭着脖子从自己翅膀里面拔下了一根长长的羽毛叼在嘴里送给她。 君婠微惊,还是笑着接过了。 这根羽毛几乎有她的小臂那么长,上面白羽的成色极佳,绒毛细密而稳固,轻易不会脱落掉毛。她接过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来自白鹰身上的温度。 君婠把它插在了自己的腰间的系带上作为装饰,竟然很是得宜。 晏珽宗朗声大笑,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你竟比宫里的那些狗腿子还要机灵!” 今天是它再度启程的日子。 要说给大哥哥的话,婠婠早已写在了信纸上带在了身边。皇后虽不是很信任晏珽宗,但也给儿子写了封信,信上无关其他机密,只是叮嘱他在外要好好吃饭睡觉、闲暇时候放宽心之类的话。 她想的开:这信如果真能到她儿子的手上也好,若到不了,她也不亏了什么。 晏珽宗打开鹰腿上的信箱,婠婠把自己的信放了进去。她只看了一眼便发现那信箱里早就被人塞了不少东西。 每封信都用不同的颜色描了封,看样子是要寄给不同的人。 他也不避讳她:“逐天客沿途要停留五六次,我在各地安插的心腹眼线不计其数,皆要靠此传递音讯。” 婠婠哦了一声。 晏珽宗又道,“我养的鹰有不下百只,不是留着用来像那些公子哥儿一样提笼遛鸟出去玩乐的,都是用来给我的下属们发送讯息接受情报的。” “逐天客长大了,去岁也娶了妻,我府里恰巧有一颗千年的老树,它便同它妻在上安了窝、它的贤妻也下了蛋。待不日幼鹰破壳,殿下若喜欢,我送一只来给你养着?” 婠婠被他逗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差点被撕碎的笑颜:“谢谢五哥的好意,只是养鹰、我却不是行家,怕把猛禽养得如雀鸟一般了,反倒是暴殄天物。” 晏珽宗笑了笑,没接话,他吹了哨命逐天客启程。 婠婠一路陪他闲聊,装作心情不错的样子: “它为你卖命,这一趟你给它多少的酬劳?够它养得起一家老小么?” “如何不够,它娶妻的宅子,可是我命匠人为它修的,还是上好的金丝木。我还命人每日在树下放了打断腿的鸡鸭活禽和生肉供它妻享用,遮风避雨衣食无忧,如何?” 这趟“春游”,他饶有兴致地为她介绍马场里的马匹种类。 京郊马场还是旧时的叫法,其实如今已经改了名,叫做重甲营。 旧时的京郊马场培育的马匹大多温顺无害,是留给皇室贵族们游玩享乐和出行的仪仗所用的。自打这地方被摄政王接手之后,他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改,将皇室用马单独分了出去,另批了一个地盘给他们用。 而这占地极广的马场就用来培养战马。 故名——“重甲营”。 君婠见到这里面很多西域异族面孔的人。 晏珽宗向她解释:“西域的汗血宝马何其强盛,和当地善养马匹的圉人也有关。这些都是我花了重金从那边买来的养马奴隶。” 婠婠发觉他看着这些战马的时候眼中有不一样的光芒。 像是战前的兴奋和对敌人鲜血的向往。 他似乎透过这一匹匹小马驹儿,看到了它们长大之后浑身重甲驰骋在疆场之上的样子。 而操控这个重甲营的大将军王只能是他。 君婠知道这地方是晏珽宗的心血,皇家拨款有限,大部分时候是他自掏腰包补贴马场才使得这个耗资极大的机构得以运转了下去。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是支持她的,帝国的崇文轻武为国防所需埋下了极大的祸根,大魏需要强大的武力装备来支撑它的国威。起初晏珽宗手中经费不够的时候,她也曾将自己攒下的银钱拿出来给他。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他们还是兄妹情深的手足。 只不过她还不知道的是,许多年之后她也会因为这批战马而成为一个强盛富饶、万国来朝的庞大帝国的女主人。 027:燕郡王之局(03) 《春秋·谷梁传》曰:“天子亲耕,王后亲蚕。” 暮春三月,皇都要筹备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今年的亲蚕礼,这是一国之后的荣耀与责任,而参与亲蚕礼的亦包括诸妃嫔、王妃郡王妃、福晋、命妇等人。 只不过今年开年时候的变故太多,皇后的身子也病了一阵,这亲蚕礼便被推到了四月中旬。 往年,在皇后下首第一位履行亲蚕礼仪式的便是她的嫡长子媳、国之储妃杨氏。然今年杨氏因受璟宗连累被降为国公夫人,地位甚至比燕郡王妃还要低一等,她在亲蚕礼上的地位也受到了些许牵连。 礼部的属官中原有些人顾忌着皇后的颜面,依然上奏皇帝支持让杨氏以长子媳的身份站在皇后的身边。但这封折子还没递上去,便被陶家的人暗中拦下了。 他们说,因为皇后娘娘今年想让燕郡王妃陪侍在她身边。 皇后在亲蚕礼前亲自向皇帝开口请罪,说皇帝膝下的子嗣不茂亦有她的责任,希望将剩下的两个皇子:二殿下和九殿下都记在她的名下,当作她的嫡子一般。 九殿下那小小的萝卜头可有可无,没人真拿他当作一回事。真正要紧的是二殿下。 太子被废,皇帝已经当作没了这个儿子一般,倘若二殿下再记在了皇后名下,那他既不就俨然算是陪在皇帝身边的嫡长子了么? 甚至在身份上还可以压摄政王一头,成了他真正不得不礼待的兄长。 即便二殿下燕郡王平庸之辈一事无成,可他好歹平平安安长大了,而且身体康健,样貌气度也算说得过去,人也还算机灵,不是个疯癫的呆子傻子,膝下子嗣还枝叶繁茂,前不久还得了一位嫡子——这可是皇帝唯一的嫡孙。在帝王家来说,这其实已经足够他构成一个巨大的威胁了。 得了嫡孙,在皇后的建议下,皇帝已经晋了燕郡王的生母陈氏为陈文妃。 说句难听的话,倘若皇帝此时骤然崩逝,在没有遗诏、摄政王也不起兵逼宫的前提下,二殿下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新帝。 皇帝听后半晌并不言语。 此事一经传出,文官队伍里也有几人跟着附和,说皇帝皇后的膝下寂寞,把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并不算什么大事,也是天家的荣耀与体面。 几个年轻武将耐不住气性,乍听宫内传出此事,连忙也跟着上书皇帝说皇后此举极为不妥云云,只是肚子里空有血性没有文官的笔墨功夫,言辞之间也说不清楚利害,反倒让皇帝批了一个“妄议国母、以下犯上”的罪状。 是夜,临江酒楼杏花村中,定北大将军苗胜虎以自己的名义设宴、宴请与自己交好的诸位将领共饮。 诸将领到了之后,发现苗胜虎却坐在了下首,而端坐主位的却是自己心目中的大将军王摄政王晏珽宗。 晏珽宗淡笑,亲自为他们斟酒、举杯共饮: “我知诸位今日被陛下朱批斥责之故,是为麟舟我一人之前程也。麟舟心甚知之,莫敢忘也。” 那几个年轻将领受摄政王如此礼遇恩泽,心中焉有不感激之理?还未待饮酒,先齐刷刷跪了一地谢恩,待起身时已然泪流满面。 他们当然是感动的,在外作战的时候,大将军与他们同甘共苦,共饮共食,亲自慰问伤兵与牺牲了弟兄们。 可他们知道,将在外,主令尚且可有所不受。即使大将军贵为皇帝的嫡次子还能做到如此体恤下士也不算太逾矩,这个恩情他们也是受得的。 可如今战事平息,下了战场凯旋回朝,大将军却依然如在战时一般对待他们,他们的血液似乎都又沸腾了起来。 一杯饮毕,苗胜虎道:“王爷不知,上奏之事不怪兄弟们冲动,说句掉了末将脑袋的话,皇后娘娘偏心长子而对王爷淡漠非常,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皇家兄弟比不得寻常,咱们这些粗人也读过几段郑伯克段于鄢,这……” 他不愿多说,跪地就叩了首请罪:“末将言尽于此,杀剐之事全凭王爷做主。” 晏珽宗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目光望向下首的众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郑伯克段于鄢,王爷不得不防!” 一众武将齐刷刷拱手道。 晏珽宗顿了顿,眼神变得冰冷而凌厉: “好一个郑伯克段于鄢,你们觉得我是那得了皇位的郑伯还是有着狼子野心的共叔段?郑庄公之患,不在其母偏心纵容幼子,而是在于他兄弟之间互不相容,人人皆欲称王!你们看着我,觉得我也野野心勃勃是么?” 众人皆称不敢。 他提步走至临江的栏杆处,背对着众将领: “本王平生所愿, 其一者,身为人子、兄弟,惟愿父母兄长妹妹平安康健无忧; 其二者,身为人臣,愿大魏国富民强,兵强马壮,万国来朝,蛮夷之辈不敢犯也; 其三者,身为将领元帅,君父将诸位和麾下将士的性命皆交予吾手,吾只求战无不败、克无不胜,少叫你们流点血,无愧于大魏的子弟兵士和生养你们的黎民百姓。 余者,皆不在本王所求之列。 今我晏珽宗对天地日月起誓,若有违背者,吾愿六道轮回皆入畜牲之列,叫举国百姓生吞活剥了我!” 满座皆惊。 晏珽宗敛去了冰冷发怒的神色,为他们斟上了第二杯酒,言辞也变得和缓了些: “皇后娘娘生养了我,对我的恩泽永生难报。如今你们为了我的权势荣华,上奏驳回我母亲的心愿,又极言我母亲的不是,竟将她与共叔段之母相提并论,让我母亲难堪不悦,甚至损及我母亲的慈名。 身为人臣人子,尔等以为吾心悦乎?!吾若心悦,岂非畜牲之类!难道你们敢让一个畜牲在外领兵的时候做你们的大元帅?!” …… 及至夜深,漫天繁星,席方散。 苗胜虎亲自送摄政王回府。 至无人处,他方低声道:“王爷放心吧,杏花村里面那些骚人墨客最爱聚集,今日我特意开了窗,咱们楼上的动静想必都让下面的人都听见了,我亦使了银子不下千两,让那些说书的、爱写文章议论的人去大肆宣扬,想必明日晌午之前,满皇都的人就知道这场杏花村之宴了。” 晏珽宗淡淡应了他一声。 …… “初,慈圣皇后颇爱长子璟宗。及璟宗被废,慈圣哭谓续帝,欲以皇二子望宗为子,立其为嫡,有助其承袭宗业之意。朝野哗然,有武将大惊,上书极言慈圣皇后之过。 夜,胜虎请诸将及武帝至席,与诸将共劝武帝纳郑伯克段于鄢之典,及早谋划之。 武帝大怒,指日月而责骂之曰:诸将以为吾爱帝位而轻吾母,岂非让吾处牲畜之类乎? 诸将方止,再莫敢言。 及翌日,满城皆知武帝纯孝也。 ——《魏史·苗胜虎列传》” 028:燕郡王之局(04)(3100+字) 关于皇后的提议,皇帝竟然也当真仔细考虑了一番。 他先是在闲聊的时候问了问君婠,君婠垂首称不敢议论政事,“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儿臣侍奉君父和母后,但谨遵君父之命。” 皇帝嗯了声,心情还不错。 下午午睡毕,他宣了燕郡王夫妻进宫,说是想见见新生的小孙子。 在书房和燕郡王谈论了会儿诗词歌赋之类的事情后,皇帝总算文集了正事: “望宗啊,你母后欲将你记在她名下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燕郡王的心因为极端兴奋而剧烈颤抖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平: “儿臣知道。” 皇帝道:“那你可想去做皇后娘娘的儿子?” 晏望宗跪地俯首说:“儿臣身为臣、子,一切都听从父母的安排。父母要怎么样,儿臣绝无二言。只是儿臣也知道,五弟忙于政事为父亲分忧,平常不得空侍奉母亲,圣懿妹妹体弱多病,不两年又要出降,亦不能长久留在母亲身边。母亲膝下寂寞,无人服侍,故才生此念。” 皇帝笑了笑:“这么说,你却愿意去代麟舟和婠婠侍奉皇后了?倒也不错。” 晏望宗对曰:“儿臣不敢揣度、议论父母的心意,只是听从父母安排而已。” 皇帝说:“你很不错,你若愿意时时照料在皇后膝下,孤王也能放心些了,只是你本是陈氏所生,她的年纪比皇后还要大两岁,膝下比皇后更寂寞,独你一个儿子,你做了皇后的儿子,就与陈氏再无半分瓜葛了,陈氏日后该如何呢?” 晏望宗道:“儿臣以孝立身,若日后文妃娘娘成了儿臣的庶母,儿臣依然会对她礼遇有嘉。且皇后娘娘治下宽厚,六宫嫔妃无不仰承皇后娘娘恩泽,儿臣以为,文妃娘娘日后也不会差的。” 皇帝试探地说:“这很好,只是他日你却无法再将陈氏接到你府上安享晚年了。可即便如此,对她的礼依然不可废,你可能做到?” 本朝惯例,有了皇子的妃嫔在皇帝驾崩后,是可以被自己的儿子接到王府养老的。届时便不必在一方高墙之内寂寥地度过一生。 晏望宗没听出皇帝的深意,此刻的他已被巨大的喜悦所包裹了,口齿不清地向皇帝磕头道:“儿臣谢君父圣恩!儿臣定然不负君父所托!” 皇帝嗯了一声,让他退下了。 只是望着他离去背影的那个眼神着实是晦暗不明。 不多时,皇帝又去命人叫来了他最小的儿子九殿下。 临走前,九殿下的生母谢氏忐忑不安地问儿子:“李公公教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到了陛下面前该如何回话,你可千万不能忘记啊!咱们母子下半生的命数,可就都指望在你这张嘴上了!” 小九重重点了点头:“阿娘,儿子记住了!” 皇帝见到小九时,也问了几乎相同的问题。 “小九啊,皇后娘娘想让你去做她的儿子,你可愿意?做了皇后的儿子,日后你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九殿下用稚嫩的童声答道: “父亲母亲的意思,儿子不敢妄议。皇后娘娘让我去侍奉她,那我就会好好侍奉她,绝对不敢偷懒的。 可是父亲,那我以后还能去我生母的宫里看她吗?即便做了皇后娘娘的儿子,可是儿子知道,我是从我生母的肚子里出来的,我不能不去看她。” 皇帝脸上有了笑意,也慈祥了许多: “这怎么能呢?做了皇后的儿子,你就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谢氏和你再无一点关系,日后见到她,你也不用向她行礼,也不能再叫她阿娘了。她也不需要你去孝顺。” 九殿下不答,眼泪哗啦啦下来了。 皇帝给他擦了擦眼泪,循循善诱地说:“父亲母亲的意思,你做儿子的的确不能多言议论。可是你却有答应和拒绝的权力。父亲今天给你这个权力,你告诉我,想去做皇后的儿子吗?” 九殿下抽抽嗒嗒地说: “父亲,我知我做人子,没能好好侍奉皇后娘娘,是我的过错。从今往后,我会勤修功课,争取多抽时间去椒房殿那边侍奉皇后娘娘。 可是……可是父亲,儿子真的不想离开我的生母,我还想再叫她母亲。父亲……我和我阿娘保证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要接她到我身边享福的,怎么可以食言呢?” 皇帝笑了笑,哄得他不哭了之后也让他离开了。 “李茂安,你去传孤的旨,说谢美人教子有方,品性毓秀温柔,孤今晋她为肃妃,赐居毓仁宫。” …… 皇帝也为这事探了探晏珽宗的口风。 他倒是面色坦然,只说赞成皇后的主意。皇帝有些惊讶,又一次问道:“你真的愿意自己多出一位嫡兄来?” 晏珽宗对奏曰:“只要能让母亲舒心、高兴,儿子都愿意。” 既然皇后、摄政王他们都没有异议,皇帝竟然果真下了旨,在祖宗宗庙面前重新立了玉碟,果真将燕郡王记在了皇后的名下。 如此一来,皇帝就有了三位嫡子。 他亦将燕郡王封为了燕亲王,以匹配他皇帝嫡子的身份。 原先说好要将两个庶出皇子都过继给皇后,如今只过继了一个,还是皇帝的次子,此举自然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引得朝臣之间猜度无数。 四月中旬的亲蚕礼上,燕王妃在大殿上虚扶着皇后的手陪侍在她身边,俨然一副储妃的样子了,依样画葫芦学着从前杨氏的做派,倒也教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 晏珽宗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错,根本就没将燕王放在眼里。 因为他的婠婠大约是想开了,对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一如幼时一般温顺和婉。有时他在皇帝的书房处理政务到很晚,皇帝以为他当夜在东宫处歇下,实际上他都去荣寿殿寻帝姬去了。 帝姬也会命宫婢们在炉子里温着留给他的宵夜,偶尔吃了什么还算可口的点心,也会叫人备上两碟子,送去上书房给皇帝和摄政王用。 既然她如此柔顺,他也如天下男人都有的劣根性那般逐渐欺上了她的身,大约每三五日就要弄她一次,就像那夜在顺心殿一般,蹭着她的腿根处泄出来。 偶尔婠婠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半推半就地用那一双纤纤玉手帮他揉弄出来。 每次这时候她都会紧张地闭上眼睛,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让他忍不住偏偏更想去欺负她。 她对他好了,他做事也有分寸,不会在没……没给她名分的时候就让她在自己身下失了身,再也没将她扒光过,只是隔着一层衣料抚慰而已。 帝姬的精神比前几年好了很多,以往春天她总是犯困打懒,人也倦怠着,可今岁春夏之交以来,她却很少再贪睡懒觉,反而常常很早就去给皇后请安,让皇后亦惊奇不已。 故而难免又教训她不可懈怠,早日把出降时要用的绣品准备好。 桂姑姑紧紧盯着她,让她把她的元帕和一些赠给婆母和婆家宗妇的手帕都抓紧时间先绣好。 婠婠索性也不再问外头关于储位的口水纷争,一心只扎在自己的事情上。 宫内有皇家御用的藏书阁,她闲暇时候便到那里面去看看书、帮着太学博士们整理一些史书典籍之类的。 这阵子心静了下来,身子也不再那么虚乏无力了。 偶尔晏珽宗会带她出宫,让她以“陶沁婉”的身份陪陶家人吃饭闲聊,以确保在陶家众人的心目中,陶沁婉这个人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多月以来,逐天客来往飞了无数遍,带回了好几封大殿下的家书,看他果真一路平安顺遂,婠婠悬着的最后一颗心也卸下了。 不过说来奇怪,她的未婚驸马陶霖知倒是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东西都没再给她送来,也没给她写过什么书信。 婠婠虽心下有些怅然,但是一则为了帝姬的自尊、二则为了顾及晏珽宗的妒火,她也没说过什么,从未表现在面上。 后来某日无意中听小余子说起,说是陶家二公子被调去陕北出了个外任,大约半年之内是不会回来的了。 某日,皇后再度特意将婠婠叫到了她宫里。 为了在朝堂上为燕王夺储立势,皇后近来与朝臣联络颇为频繁,好似有了干劲、人也精神了起来,故而她又撑起了自己的威严和凤仪。 今日她唤婠婠来,也是为了一件大事的。 “我的乖女儿,你长到这样大,母亲为你的前程盘算了多少年,从未舍得叫你受一口累的。” 婠婠不明白皇后为何骤然如此开口,但还是恭顺道:“母亲说的是,母亲的苦心,女儿全都知道的。” 她看见皇后用脂粉细细装饰过的那张脸上充满了算计的疯狂:“我知道这阵子你对他虚与委蛇地应承着,也受了不少的苦头。我的女儿,若不是母亲没用,也断然不会让你去受这样的苦楚。” 帝姬连忙说不敢。 皇后拉住了她的手:“母亲这小半年来痛定思痛,已想到了一个绝妙地除去那逆贼的法子。只要你帮母亲一个忙,母亲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婠婠,他还算信任你吧?” 帝姬的眉眼一惊,不明白皇后何出此言。 可是母亲的谋划,她终究还是要帮着自己的母亲的。 029:燕郡王之局(05)(4000+字) 转眼便到了端午,也是一年之中的大日子。 皇帝尤爱端午,每年都要办上热热闹闹的龙舟赛。而且每年过这个节也都不在宫里过,而是在宫外的昌宁行宫里面。 今年诸事繁杂,皇帝在皇后的建议下就将此事交给了燕王去办。 燕王初当大任,自然是五分得意三分张狂两分庸懦无为的。只是在皇后的扶持下,总算是有个人样,不至于叫外人看了笑话。 五月初的一天夜里,晏珽宗又来寻婠婠求欢。 那夜婠婠格外迎合他,直到弄得一双手都酸麻了才让他泄了出来,还格外恩准他泄在自己的肚兜上,一大滩浓浊几乎都渗到了她的胸乳上。 事毕,他叫来热水为她擦拭身体。 华娘低垂着眼睛,闻到帐内的味道也不敢面露怒色。 她曾经是有夫有子,只是丈夫早早病逝,不到三岁的儿子也被过上了那疫症早夭。她从此守了活寡,也不愿再嫁,反倒一心服侍帝姬,嘴上虽不敢说,可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亲女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些的。 眼见帝姬一日日叫他这样侮辱下去,还要在帐内作柔婉之态妩媚奉迎,她便心痛地不能自已。 月桂告诉她,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劝帝姬暂且哄住了他,是留着有大作用的。 华娘不知道皇后娘娘究竟在盘算什么,她知道身为人母,皇后娘娘比谁都舍不得帝姬,可是她既然这样做了,就必然有她的道理。 她只盼望着帝姬早日出降,摆脱了她那虚伪兄长的魔爪。 晏珽宗接过华娘递来小心拧到半干的热帕子,华娘忍不住念了一句:“王爷,不如还是让奴婢来服侍殿下吧。” 摄政王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她心痛极了,又忍不住边往外走边念了一句:“殿下的身子娇嫩,您给她擦身子的时候要轻些,若是闹得晚了,殿下的觉又睡不成了……” 殿下睡不成觉,身子就虚乏,虚乏了,也不爱吃东西,不吃东西就会消瘦…… 清理完了她的身子,晏珽宗发现婠婠今夜却并无困倦之色。 他心痒痒,问道:“再弄一次,成么?” 婠婠一把推开他,笑了笑拉着他到自己的衣柜前,说是让他看一样东西。 晏珽宗定睛一看,却是八件衣服,四套男子的,四套女子的。 他看了看婠婠,眼含询问之色。 刚经了点情事,婠婠的眉眼里有着股说不出的媚色。她胡乱从床上摸了一件他的锦袍披在身上,乌黑的长发凌乱披散着,趁着一张脸格外的娇小精致。 “我考考五哥,你一眼瞧出这两套衣裳有什么区别没有?” 晏珽宗懒懒挑眉:“春夏秋冬。” 文人墨客相聚,往往煮茶论道便能在酒楼里坐上大半天,从早坐到晚也不觉累着。这几年不知是从哪里兴起的风气,一些附庸风雅之人中流行起了“一席三裳”的做派。 所谓一席三裳,就是文人在自己的外裳上绣着大片的梅兰竹菊或是桃花、芙蓉等草木花样。 至席宴初始,衣裳上绣着的花朵是含苞待放的;中途他们会以更衣等借口离席,换上第二套衣服,此时衣上的花朵已然完全绽放,象征着聚会达到了高潮;末了,在散席之前,他们再找个理由离席更衣,这时绣着的花儿就是枯萎凋谢了的,唯余两根枯枝落叶在上,委婉表示今天该结束了的意思。 这三套衣服除了在绣着的花朵上面有所差异之外,其余的地方完全一模一样,倘若不认真看,一时之间甚至根本看不出他们换了衣服。 晏珽宗虽非风雅之辈,可是他耳目还算清明,也知道一些这里头的事情。 文人相轻,他们摆的谱也只给志同道合的、看的懂的人看。你若看不出他们的风骚,日后也很难再融入到他们的聚会当中去。 婠婠说这是她自己在宫外找了绣娘给他做的一套衣裳,基调依然是他一贯喜欢的玄色,低沉威严。 是绣着四爪团龙纹的蟒袍,但是在袖口和衣摆上又用混着银线的绣线纹了暗纹,袍子平铺着不容易看出来,唯独走动之间,绣线描出的图案在日光或是烛火的照耀下便若隐若现了。 文人一席三裳,但这套衣服却是一席四裳,以春夏秋冬为主题。 初,袖口绣着的是一枝斜伸出来的刚刚舒展了枝叶的翠竹和松柏。 复,衣摆上是大片翠绿如玉盘的莲叶。 再次,则是开到繁茂的数枝丹桂,闪着点点金光。 末,是绿梅在映雪绽放,风骨硬气。 她又让他去看自己的那一套淡粉色宫装。 丝缎的颜色被匠人染得极好,虽是粉白色但却不见桃红柳绿的俗气,反而有着股清淡的娴雅感。 裙摆上也是做了如出一辙的暗纹处理。四种花样分别是桃花、白莲、重瓣金丝菊花和红梅。 两套衣服放在一起,竟有种相得益彰的感觉,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的佳偶。 晏珽宗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快要溢出来的宠溺:“你让人给我做的衣服?” 婠婠轻拍袖口:“是啊,端午那天,还是你的生辰,算是我提早给你做的生辰礼物,好么?” 皇后的嫡次子生在五月九日,是个极佳的良辰吉日。 但风尘女孟氏和清海侯偷偷生下的那个孩子是端午的生辰。晏珽宗也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 她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哄得他感动,晏珽宗从身后环抱住她,轻轻蹭了蹭她柔软却没什么肉的脸颊,方才纾泄过一次的身体上的冲动感亦化作了心中的漫漫温情。 “婠婠,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的生辰。” 不单单是记住他的生辰,晏珽宗觉得这更意味着她已经接受了他的身世,她已经没那么嫌弃和憎恶他了。 他很高兴。 婠婠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踮起脚尖将脸埋在他肩膀处: “我听父亲他们说,今年的端午不打算在昌宁宫过,而是要到外面临江的酒楼中设宴,看宗亲们组的龙舟队竞渡,讨个热闹吉利的彩头。” 晏珽宗嗯了声回应她:“是。听说燕王已经提前七日包下了杏花村一带的数家酒楼,安排皇亲们的席了。” 趴在他胸口,婠婠连他的心跳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他呢? 他能察觉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和呼吸吗? 婠婠不敢去多想,像母亲告诉她的那样,她试探着开了口:“那天你穿着我让人给你做的衣服好不好?我也会穿这套衣服的。” 晏珽宗笑道:“当然好,我求之不得。” 君婠又说:“端午宴上,我还会去换三次衣服,你也要陪我一起。” 帝姬终究也是正值妙龄的女孩儿,爱娇爱俏也是正常的。 晏珽宗满口答应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絮絮地和他闲聊起来:“我去换衣服的时候,你要在我走了之后不久就来找我,你的生辰,我亲自侍奉你,为王爷更衣,如何?” 他眉目疏朗,笑得从容:“臣遵殿下的命令。” …… 转眼端午便至。 燕王夫妇为了讨得皇帝的开心,在这场宴会上极尽奢华之能,流水价的真金白银花了不知多少出去,引得户部吏部的那些官吏们疾呼奢靡,上了无数道折子去痛批。 晏珽宗命人暗地里拦了下来:“好好的日子,难得陛下有兴致出宫,何必惹陛下不快?有什么可说的,也在端午之后再说吧。” 那日,御街上肃穆一片,先是燕王和摄政王领着的十六匹马的仪仗在前开路,而后是皇帝皇后共乘的龙撵、帝姬的半副皇后仪仗。 再后是燕王妃、凉国公夫人杨氏、肃妃、文妃、宋妃等人的仪架在后。 宫宴设在杏花村最高的四楼上,所有的包间都被打通,营造出一派宽阔气派的架势。 而留给宫妃女眷宗妇们更衣梳妆和休息的地方则在楼下的三楼,共有不下二十个单独的房间。 燕王极力讨得婠婠欢心,将三楼临江的一间风景最佳的宽阔包间独留给了她。 帝姬的身边的侍女将帝姬出行可能会用到的一系列东西都带的齐全,仔仔细细地摆在了帝姬备用休息的房间里。 燕王夫妇从前不得皇帝重用,故而那些宗亲显贵们也从未有人去巴结过他们,如今时局隐隐有逆转之事,他二人便又一下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许多皇亲争相与燕王寒暄闲聊,甚至平阳大长公主还提出要将自己嫡子的庶女许给他做侧妃。 晏珽宗之前听得心腹探子说过,他也只是嗤笑一声:“这位平阳姑祖母一向脑子不大灵光,随她折腾去吧。” 燕王虽然心中对这些人曾经的拜高踩低满腹怨恨,但此刻他还是很受用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的,不经心下也飘飘然了起来,还未饮酒,说话的舌头都大了起来。 高楼之上,皇帝站在栏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随口与清海侯道:“孤从前却未发现他竟如此热络。” 清海侯心中默叹,怪道自己皇后妹妹的眼光还是不好,如此庸俗不堪之人,怎么值得在他身上浪费精力? 好在他已弃暗投明……陶家日后还是可以更上一层楼的。 虽然这都是被人逼迫的。 他对皇帝拱了拱手,装作此事可有可无地笑道:“为陛下做事,没有不热络的道理,陛下是天子,随意赏赐的一点恩泽就够臣下们享用许久了。” 皇帝哼了声:“不过今日的排场,他办的还算让孤满意。” 及至落座,燕王妃热情地向婠婠介绍道,说顾及殿下的病体一直未愈,燕王特意叮嘱了下头的奴才们,给帝姬上的菜肴都是药膳,滋补身体的,在这席上是独一份。 婠婠浅笑着谢过她,实则脑袋里听到药膳这两个字都快昏过去了。从小到大,她吃了不知有多少,可是有用么? 话未说完,一个郡王妃就拉了燕王妃过去叙旧,燕王妃只得赔笑两声后又转过头去同她们说话。 本朝的天家宴席,算上茶水点心凉菜蔬果之类的小玩意在内,一共是九九八十一道东西。 茶水一共也上四回。 上了第二回茶后,婠婠便借口说该喝药离席了。 她走后片刻,晏珽宗果然也悄然离席。 他推开燕王留给帝姬休息更衣的房间,入内时却并未发现婠婠的身影。 忽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生辰喜乐,五哥。” 腰带被她解下,她的衣服已经换好了,也很快为他套上了第二件外袍。 婠婠对他说:“其实我昨晚给你包了长寿元宝的,你现在要尝尝吗?比在宴上饮那些冷酒对身体好多了。” 晏珽宗岂有不从之理? 这是他出生至今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自己真正的生辰上吃到长寿元宝。 长寿元宝的样子和饺子差不多,只是比饺子要小一些,样式也是元宝形状的。 婠婠亲手喂他吃了几颗:“你小心些,一口吞下去,千万不能咬破了。嬷嬷们都和我说,要是过生辰的时候不小心把长寿元宝咬破了,元宝里面包着的福气就流走了。” 吃完了一整晚,晏珽宗用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暧昧地轻声问道:“你给我包的是什么馅的?” 婠婠躲开了他的手:“快回去吧,咱们离开的久了,有人要起疑的。” 他应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腰肢:“你不愿告诉我,大约是美人为馅。” 这话里深意太多。 方才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一前一后,于是婠婠现在让晏珽宗先走,自己再回去。 外人眼里的天家兄妹,他们自然不可能用那些龌龊下流的心思揣摩他们的关系,但是总是一齐离开再一齐回去,总是要惹人多看的。 待晏珽宗推门离开后,婠婠身子一软便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仰起头问月桂,眼中盛满了惶恐:“桂姑姑,我真的……我真的好怕,如果母亲和燕王他们不能……” 月桂的面容格外沉稳,她安抚帝姬道:“不会有这种可能的,今日之后,大魏再无摄政王。” 030:燕郡王之局(06)(4300+字) 第三回茶上完后,江里的龙舟会也就开始了。 宴席摆设的位置正好可以让众人看得清楚龙舟竞渡的热闹。 临江的对岸也围满了观赛的百姓,一时间场面沸腾得几乎听不清人言。 皇帝大喜,命宦官们将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散发给那些观赛的老百姓们,叫他们也沾一沾喜气,算是皇家天子的恩典。 李茂安笑道:“原来陛下和二殿下想到一块去了,二殿下适才就让燕王府的奴才们去散发了粽子糕点之类的东西,做事儿当真也细致周全,陛下您仔细听,江对岸的百姓们正叩首给二殿下谢恩呢。” 他特意点明了燕王府,告诉皇帝燕王是以自己的名义去施恩的。 果不其然,皇帝竖起耳朵自己听,是听到了有人高呼“叩谢燕王殿下恩典”之类的话,当即就有些不悦了。 身为天子,他当然更希望这些黎民百姓们在这个时候向他叩首谢恩、高呼他的恩泽。 皇帝摆了摆手,随手将腕上的一串八宝佛珠掷在了桌上:“罢。” 他眯起眼睛,倒是隐隐想起早前几年摄政王晏珽宗奉他的命令多去陕甘、云贵之地剿匪、追杀民间叛党的事情。 这些叛贼里有许多被他们抢来的无辜民女,叛贼虽被剿灭,可是在世俗的眼中她们已没了清白,夫家抛弃,娘家不收,无论如何是活不下去了。 晏珽宗便会自掏口袋,用自己的俸禄在当地修建福婴堂之类的地方收留战乱中父母双亡的孤儿,然后安排这些可怜的妇人在里面照料婴孩,算是给他们一个去处,还会购买良田,让他们可以自耕自给。 但每次他都向百姓解释说,这是皇帝对他们的惠泽、皇帝施给的银钱——实际上皇帝从未考虑到还有这么一群人的死活! 于是当地百姓们便连连叩首,高呼皇帝万岁。文人墨客争相用笔墨记载这些事情以取悦皇帝。 …… 诸位皇子们都有自己的龙舟队,第一场赛开始前,皇帝便提议让诸王公下注玩。 一派是燕王的龙舟,一派是摄政王的龙舟,还有那小九殿下的外祖谢家掏钱为他组的龙舟队。 谢家并非世家大族,只是个清苦耕读人家,家中人丁也不兴旺,每年的端午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噩梦,掏出去组龙舟队的银钱永远也收不了本,但这能有什么办法呢?外孙儿的脸面还是要的,他们也不能让外孙被人瞧不起。 只赖着宫中的谢氏掏了一部分,还有皇后、帝姬她们看他们可怜给的赏银。 ——然而今年,谢家似乎是要发大财了。 燕王和摄政王之间隐隐有夺储的锋芒,在座王公都不瞎,也能看得见,所以在这时候他们都果断避开了这两人的龙舟队,全都下注了小九殿下的队伍。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下注了谢家的银子是不可能回本的。 皇帝问起外面的民众是如何下注的,李茂安只道:“平分秋色。” 皇帝笑:“燕王今年果真一鸣惊人,以前他可连一分都占不到的。” 李茂安路过帝姬身边时,婠婠特意叫住了他,轻摇手中的象牙小扇:“你去找人特意叮嘱那些百姓们一番,过节庆是热闹,只是仔细当心看住了自己贪玩的孩儿,别走丢了叫拐子拐走了,还有要小心混迹在人群中的扒手。” 他称是,“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与此同时,皇后的心里也感到有点儿不对劲了:这么没眼力见的事情,难道晏望宗就当真蠢笨如此? 她给了婠婠一个眼神,婠婠起身,再度前去更衣。 过了一会儿,晏珽宗也再度离席。 皇后注意到他起身时身形不稳地颤抖了一下,以为是药效果真发作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冰冷微笑。 他抢走了她儿子的东西,今天也该让他在所有皇室宗亲们的面前全都吐出来了! …… 初夏时节,午后的阳光已有些刺目。 燕王提早找人把帝姬休息的这间房间窗户用细腻的丝纱糊了起来,日光再刺目也伤不了她的凤面。 可惜帝姬并不怎么受用这份殷勤:“我不过在这待几个时辰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这丝缎一匹千金……实在是耗费财力。” 华娘却不以为然:“天底下就您这一位帝姬,再奢侈也是自然的。” 婠婠在他来之前换好了自己的第三套衣裙,可是整理裙上小小流苏的手却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 桂姑姑握紧了她的手:“殿下,安心吧,您只要再做这一件事。从今往后,您和皇后娘娘都再无烦恼了。” 晏珽宗在这时候推门而入。 月桂立马闭上了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婠婠定了定神,从美人椅上站了起来,仰首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 他的眼眸格外的乌黑幽深,像是一口古井,深不见底,但是却没了往日的那种清澈,反倒看上去有几分迷醉。 ——皇后命婠婠亲手给他包的长寿元宝里根本没有什么馅料,而是一味取自草木精华制成的离魂散。 食之可使人体温骤升、继而神智迷乱以至于放浪形骸。而且药物在体内的残留会随着汗气蒸发出去,事后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的。 只是这么好的东西却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苦了,刚入口就能被人察觉。 所以为了防止他察觉,皇后和婠婠才想起长寿元宝这样东西。亏得了大魏的一点民俗,说是过生辰吃长寿元宝的时候不可以咬破,才借着那一层面皮哄他把离魂散吞了下去。 算算时间,现在也快到发作的时候了。 婠婠轻轻拉了下他的手,果然触到他手上的温度比她高许多,他手心还隐隐发汗。 她微微一笑,歪了歪头看他,乌色云鬓间的珠钗琳琅作响,声如清铃。 “你是被酒气闷热的吧?我这有碗冰过的甜水冷圆子,桂姑姑她们不让我吃冷,说我身子受不住,给你吃好了,去去热气。” 晏珽宗说了声好,借她的手把一碗甜水整个吞了下去,略消了腹内的火气。 帝姬从衣柜里取出他的第三件外袍,自己动手给他换上。 她做这些的时候本来满心惶恐,唯恐他觉察出什么来以至前功尽弃,可是晏珽宗全程只盯着她的脸看,都没看她究竟是拿了哪一件衣裳给他换。 白皙的手指轻轻拉起衣袍的袖摆出,浅淡而柔和的日光下,原本的四爪游龙图案在某个特定的角度上忽然呈现出了第五只爪。 ——那可是只有帝王才可以穿着的龙袍,除了帝王之外的任何人穿了都是要杀头的啊。 这是举国最负盛名的苏州绣娘近年来才想出的新的绣法,以暗线描绣,使得一件衣服上可以出现两种不同的图案。 暗线在最热烈的阳光下才会显现出来,但若以特制的盐灰水涂抹,又可以消解掉暗线上的色彩。 君婠心跳地愈发快,等终于给他扣好了腰带,她便轻推了他一把:“好了,你快回吧,等会父亲还有宗亲们席上找你呢。” 晏珽宗依然死死盯着她的脸,像是想在她身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他忽地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声音暗哑: “婠婠,你知道咱们生在天家,人人都有过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时候。” 哪怕是皇帝、皇后他们,做过的违心的事也多了去了 ——所以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或许今日婠婠也是被迫的,她本心并不愿做这件事,只是皇后逼迫她而已。 婠婠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和自己说这话,勉强应了一句:“我知道。” “你这样对我好,我真的欢心极了,从你那日说要给我过生辰开始,我高兴地好几晚都没睡好过。婠婠,我爱你,你以后也会是我唯一的女人。那你呢,在你心里,你在意我么?” 她垂下眼眸:“当然在意的。” “倘若父亲和皇后他们、或是其他任何人逼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告诉我,我会替你想法子的,好不好?” “好。” “婠婠,你今天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话么?” “没、没有了。” 晏珽宗等了许久,仍不见她说些什么,一颗炽热的心也终于冷却了下去。 他合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婠婠从他怀中放开,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这条走廊很长很长,他特意放缓了脚步,还期待她会叫住他,和他吐露实情。 可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叫住他。 他眼中逐渐泛起了赤红。 入席前,晏珽宗又反道去了他自己休息的房间,早有两个小宦官捧着沾了盐灰水的帕子向他身上扑去,将他周身全都涂抹了一遍。 摄政王的心情不好,周身都笼罩着一股可怕的寒气,小太监们做事也是提心吊胆的,大气不敢喘。 内臣郑德寿小心地拉起他的袖子仔细看了又看:“王爷,奴才看了,所有暗线描出的图案都被盐灰水毁去了,王爷安心吧。” 他这才拂袖而去。 席上正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龙舟竞渡,江两岸百姓欢呼声震天,空气中还夹杂着粽叶的清香。 皇后向皇帝提议:“这龙舟赛第一场已过,不如趁着这个间隙,叫燕王吹笛,老五舞剑,就当给陛下讨个热闹、尽尽孝心好了。” 皇帝颔首称好,又点了两个人:“叫婠婠来抚琴吧,给她把洛阳琴抱来,孤知道她的琴艺也是宫内一绝;还有小九,不是前日才背了长江赋吗,便一道来朗诵助兴吧。” “对了,吾弟寿王家的老三也是练家子,不如一道叫上来和麟舟比试比试吧。” 有大魏第一闲散逍遥铁帽子王之称的寿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家老小既不从文也不从武,全家人手里除了皇帝赏赐的个爵位之外凑不上半个九品芝麻官来,故而甚得皇帝信任。 寿王三公子晏从穆给皇帝行了个大礼:“我哪敢和五堂兄比试,伯父是要我挨他的扫剑风揍嘞,只是上去给众皇亲们献个笑话还是成的。” 皇帝哈哈大笑,方才因燕王而起的不悦也消散了大半。 既然开了话头,平阳大长公主也凑起了热闹:“那你们一伙男儿凑上去,怎好只留圣懿帝姬一个人在上?我孙女儿俏河琵琶弹得也不错,不如让她弹琵琶给帝姬作伴吧。” 皇帝也欣然应允。 于是片刻准备之后,皇帝台前的一大片地方就空了出来,小太监们也抬出了洛阳琴,摆在四周的一个角落处。 陆俏河抱着她早已准备好的琵琶挨在婠婠身侧,燕王持笛站在她们对面的角落,小九殿下站在另一角,把中间最大的空地留给摄政王和晏从穆舞剑。 婠婠指下的琴声初起,就听得晏珽宗和晏从穆的剑花飞快甩出,两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几乎让人看不清。 她的琴声舒和缓慢,但台上的剑气却根本不从这琴音的节奏,愈发酣畅淋漓地挥出。 皇帝大喝一声好,寿王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天下舞剑能与摄政王并肩者,吾儿算一位,哈哈哈哈哈!” 可惜他的声音连同九殿下诵读的声音一块被两把长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盖住了。 婠婠的掌心也发了汗,一曲临终了,她的心便越发紧张难安。 最后一个音节弹毕,婠婠得体地收回手,起身向高台之上的帝后二人致意。 皇帝心悦不已,抬手示意她下去休息:“我儿婠婠当真是大魏第一才女哈哈,好,你入座休息吧,回宫之后父亲叫人打一个金粽子赏你。” 皇后笑道:“大魏的才女不少,怎么,难道陆家的俏河算不上么?你舅父忘了给你赏,舅母可没忘,云芝,待会差人把礼物送到平阳大长公主的府上去。” 陆俏河也喜滋滋起身道了谢领赏。 帝后二人正说着笑,台下的燕王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悲痛惶恐之色: “陛下、娘娘,臣晏望宗……有事不敢不报。” 其实说这话时他的心也是虚的。 因为方才晏珽宗舞剑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他根本都没看清晏珽宗身上绣着的是否是五爪龙。 可是他偷偷望向皇后和圣懿帝姬,圣懿帝姬分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作为答复。 晏望宗放心了,最终在舞剑完毕之后平复了情绪,按照预定的剧情在众人面前上演着属于他的角色。 皇帝眯起了眼睛看他。 陶皇后喜不自胜,她期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忍不住开口道: “老二,你这是怎么了?有何事不得不报?” 燕王叩首:“陛下、娘娘恕儿臣死罪,儿臣……” 他畏畏缩缩道,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他身上就像揣着一个天地的秘密。原本有些喧闹的宫宴大厅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的声音十分平淡:“你说罢!孤就在这里听着。” 晏望宗吞了吞口水,迎上帝后二人满怀期待的目光: “儿臣要告发摄政王晏珽宗、私着龙袍,罪无可恕。” —— 男主和女主都并不完美 第一次是qj 排雷预警 031:燕郡王之局(07终结!)(4300+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短暂的喧哗过后就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酒楼之下江声如浪,夺了冠的龙舟队伍正在欢庆胜利,可是宫宴之内却无一人有去观望的闲心。 晏珽宗淡淡打量了一番众人的神色:皇帝眯起眼睛做沉思状,皇后的笑意就快憋不住溢出来了,圣懿帝姬低头望着琴弦,看不出她的表情,好似这一切都同她无关。 他向帝后拱手:“臣不曾犯此死罪。” 皇后抢先道:“此事事关重大,望宗,你何出此言呢?可是手中真是有了什么证据,敢说我儿麟舟私着龙袍?” 晏望宗对曰: “回禀陛下、娘娘,适才摄政王与寿王公子舞剑,儿臣在一旁吹笛观赏,却见摄政王衣袂翻飞之间、在日光照耀之下,蟒袍上的团龙纹中绣着的竟并非是四爪龙,而是只有君父帝王才可用的五爪真龙,故大惊失色。 陛下、娘娘有所不知,儿臣之妻单氏是苏州人,故儿臣略微听闻近年来苏州有灵巧的绣娘新想出的绣法,名叫暗纹的,可使一件衣裳上出现两种图案,一层在明,一层在暗,暗处的绣线是特制的材料,需在阳光之下走动才能浮现出来。 儿臣想或许就是适才摄政王在舞剑时候这图样才不经意露了出来……” 说罢,他的头便深深磕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汇聚到了晏珽宗的身上。 皇后重重拍了下桌案:“放肆!暗绣五爪龙袍,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晏望宗,此事你可要小心说话!” 晏望宗惶恐地说:“儿臣不敢。陛下、娘娘,儿臣本不愿在众人面前将此事宣之于口,只是儿臣又惶恐、宴席散去之后摄政王重新更衣,这证据就被他藏住了,故而才不得已为之……” 皇帝面色冷峻,始终一言不发,漠然看着皇后与燕王一来一回地说着话。 “既然燕王言之凿凿,那就让人去五王爷的衣裳上翻看一番即可真相大白了嘛。” 说话的是忠义侯刘璀,已经年逾七旬了。他是皇帝生母刘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皇帝的亲舅舅。 皇帝登基后刘氏已故去多年,感念母亲生前未能享到自己的福,皇帝就赏赐了她的娘家人侯爵和官位。 在做侯爷之前,刘璀只是个守城的无名侍卫。 而刘氏的亲妹妹也被皇帝封了个正二品的吴国夫人。 为了扶持刘璀,让刘家顺理成章地成为皇都中名正言顺的贵胄,皇帝还特意下旨,让自己的亲弟弟寿王娶了刘璀的嫡女,即如今的寿王妃;又让早年间一位最快倒向他的楚亲王的女儿章文郡主嫁给了刘璀的嫡长子。 吴国夫人的独女,后来也嫁到了皇室宗亲里做了宗妇。 皇帝做这些无关乎为了给自己扶持势力——因为刘家实在是平庸,本来对他的帝位来说就没什么用,只是为了弥补自己母亲当年的遗憾,算是给母亲尽孝。 若不是刘璀没什么大本事,碍于言官的劝阻,说不定皇帝如今早就封了他郡王了。 某种程度来说,他又是一个很在乎血亲的人。 …… 听忠义侯都如此说,满座众人的窃窃私语里也表示了赞同。 皇后刚想开口,晏珽宗却单膝跪地给皇帝行了个礼: “陛下,臣并未犯此死罪。 臣自生来仰承陛下、娘娘恩德,从未让宦官宫婢近身搜查过,这是臣身为帝后嫡子的尊荣。 今日、臣亦不愿受此屈辱。” 自皇帝登基以来,出入宫中的所有人:不管是臣工、女眷还是奴仆们,都要历经三重搜身盘查,确保无人敢持暗器或是其他见不得人的东西进宫。 除了前太子璟宗和摄政王晏珽宗两人。 ——若是日后圣懿帝姬出降后回宫,应该也是如此的,只是身为女子,她不能像她的兄长们那样成年之后就搬居宫外府邸,所以这项规定对她来说就没有作用。 燕王抬起头,不知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一直低着头血液流通不畅或是其他的缘故,他满脸通红,看起来十分亢奋又紧张。他伸手直指晏珽宗而骂: “五弟,你为何不敢认!事已至此,你还不愿向陛下和娘娘请罪伏诛么!你为何不认!” 只要他伏诛了,帝位在他眼前便唾手可得…… 一想到这,晏望宗浑身又充满了斗劲。 一直身在局外做看客的圣懿帝姬此刻却感到了一丝不妙:晏珽宗分明自始至终十分冷静自持,根本就不像是服用了离魂散,反而燕王举止越发跳脱,越发地不似他以往那般畏手畏脚,他才像是吃了药的人! 台上的皇帝叹了口气,终于淡淡开了口道: “麟舟,孤是赏过你和凉国公出入大内可持佩剑且不受内臣近身盘查的恩典,但你要明白,孤赏出去的东西,便能收回来。” “是啊,如今不搜身,你的嫌疑如何排除?毕竟燕王都如此开了口了,恐怕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皇后立马接了口道。 晏珽宗抬起眉眼定定地看着他们: “臣明白。君父和母亲的意思,臣必然遵守。那么不知如今陛下和娘娘认为该如何盘查臣的嫌疑?” 站在他身后的寿王三公子晏从穆却跪地道:“皇伯父、皇伯母,从穆相信五堂兄未犯此罪。适才离五皇兄最近的明明是臣,可臣却不曾有燕王堂兄那样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瞧见五堂兄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晏从穆此言一出,皇亲们也感到一阵疑惑:是啊,方才摄政王和晏从穆舞剑的速度快成那样,他们其实除了剑花之外什么都没看见,这燕王怎么就看见了呢? “婠婠,小九,陆家姑娘,你们刚才离得也近,可看见了什么没有?” 皇帝问。 婠婠低头称方才一直在抚琴,什么也没看见。 陆俏河也是一样的回答。 小九亦说没有。 “如此说来,竟然只有燕王殿下慧眼,瞧见了摄政王的身上有五爪龙了?”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一道声音。 燕王顿时炸了锅,面色通红指着那人骂道:“放肆!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本王血口喷人么!” 他此举已然十分不雅,称得上是个乡野泼夫了,有辱皇家斯文。 清海侯别过眼去,不忍看他这丑相百出的样子。 被他骂了皇亲反唇相讥道: “燕王口口声声称有,摄政王又并不承认,依本王之见,不知是否要打赌发个咒,这事方才有个了结啊?不至于让谁被诬陷、谁受了委屈。天家兄弟,在众人面前闹到这个份上,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他是皇帝的十八叔,先帝最小的儿子。 说话间,燕王猛地扑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去,欲要拉扯他的衣服: “陛下,娘娘,儿臣真的没有冤枉他!我今日就要让众人瞧见你的真面目,晏珽宗,你胆大包天罪无可恕……” 婠婠叹气:这已然是失心疯了罢! 晏珽宗也不客气,使了个巧劲一脚踹开了他,让他飞出去一长多远。 皇后起身疾呼: “大殿之内岂容你殴打兄弟!晏珽宗,你读的圣贤书去哪儿了!” 那个十八叔——愉郡王摇扇笑道:“皇后娘娘果真是爱子如命,不过方才五王爷让燕王辱骂了半天,怎不见皇后娘娘想起他是燕王的兄弟,如今燕王让五王爷推搡了半下,皇后娘娘就心疼着急。” “燕王自称事出有因,若按他的说法,骂两句也是应当的。” 不知又是谁开了口。 “你就怎知事出有因,不是燕王蓄意栽赃陷害……” “此事怎好栽赃,衣裳穿在各人的身上,谁能让那龙爪跑到你身上去不成……” 眼见原本针落可闻的大殿又乱成了一团,各成一派的皇亲们七嘴八舌,皇帝的脾气也上来了,猛地拍了下桌子,桌案上的一盘水晶紫葡萄都滚落到了地上去: “闭嘴!给孤去查!” 静默片刻,皇后作无可奈何状,道: “麟舟啊,你也不必太傲了,好好的节庆,若不彻查一番,这是在诸宗亲面前也没法交代啊。” 晏珽宗也跪了下来: “陛下,娘娘,臣只要一句话,若臣真的是被冤枉的,燕王该当何罪?” 燕王立马道:“我若冤枉了你,我即刻自尽偿你的委屈!你敢不敢?” 晏珽宗冷笑:“既然燕王二哥都开了这个口,甚好,若我真有罪,不待陛下娘娘发落,我也即刻举剑自尽。” 诸座大骇:看样子,今天这两兄弟必然是只有一个能活了。 皇帝不语,默认。 晏珽宗随即向左右拱手致歉:“那只好请诸宗妇女眷恕麟舟今日无礼,只好以此自证清白了。” 他说罢便伸手解开腰带,将婠婠亲手给他穿上的那件蟒袍脱了下来,转手交给身后的晏从穆: “麟舟是陛下、娘娘生养的,只恐旁人觉得陛下、娘娘有包庇之嫌,污损娘娘慈名。故自作主张将此衣转交在座诸王公,人手传阅,若有人发现五爪者,还请陛下、娘娘封赏。” 晏从穆捧着他的外衣,从皇帝下首的第一位寿王处开始传阅。 他只着中衣直挺挺跪在那里,身形如松柏一般挺拔。 对比软塌塌如死狗一般的燕王,实在是叫人没眼看。 皇帝道:“既然麟舟都如此说了,那么在座诸位,烦请逐一看过罢。” 寿王第一个经手此衣,还让寿王妃将他的西洋老花镜拿了过来,把这件衣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寿王看的时候,他的几个儿子和小孙子们也都凑了过来一块看,寿王妃和儿媳们避讳男人的衣服,并不凑前。 两盏茶的功夫都过了,寿王终于站起身向皇帝拱了拱手: “臣弟一家已看过,并不不妥之处。” 皇后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了,又问了一遍:“当真无不妥之处?” 寿王肯定地回答:“当真。不过臣难免有老眼昏花的,还请接下来诸王一一看过呢。” 于是又传到愉郡王处。 愉郡王狂放不拘小节,他家的女眷也大都如此,故愉郡王妃和世子妃等儿媳也跟着一块从头看到尾。 又是两盏茶的功夫过,愉郡王起身行礼:“臣一家也未发现不妥。” 皇后还没说什么,燕王的内心已经崩塌了:“这不可能!怎会如此?本王明明亲眼看见了!是不是你们包庇他!” 皇帝怒斥:“住口!寿王、愉郡王都是你的长辈,岂容你这竖子放肆!” 皇帝骂的是竖子,今意即位年轻的仆人或是对人的蔑称;可惜燕王听成了“庶子”,他的内心又崩塌了一次,嘴里混说哭嚎起来: “庶子,我怎么会是庶子呢!父亲您忘了,您才将我过继给了皇后娘娘做儿子,我怎么会是庶子呢,我分明是您的嫡子,您的嫡长子,是您日后寄予众望的嫡长子啊……” 燕王妃心中大骂不好:就燕王这个疯癫的样子,就算今日晏珽宗被他拉下了马,恐怕皇位也传不到他头上去了。 晏从穆从近侍内臣那里取来一大盆冰块融化之后的冰水,迎头浇到了他脸上去: “堂兄恕我无礼,我见堂兄似乎被此重大之事吓到神志不清,故叫堂兄清醒一番。” 晏从穆从小就得寿王宠爱,皇帝对这个侄子也是偏爱非常,他又有小霸王之称,做这事情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没人多嘴什么。 这透心凉的一浇,燕王体内因离魂散而发作的躁郁很快发散了出去。 待冷静了之后,他回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做的事,整个僵硬住了。 正巧这时第三位王爷举家检查过无误——那王爷倒有趣,自己将蟒袍穿在身上,跑到外头日光下四处走动,叫他的妻子、儿子儿媳孙子们在边上看着检查着,当真做到万无一失。 王爷向皇帝说:“臣一家也看过了,就如燕王所说一般,在阳光下四处走动,也未见不妥,唯一绣着的暗纹是袍子上的丹桂,绣样倒是新奇,可是并不僭越之处。” 事已至此,剩下的宗亲们实际上也没有再看的必要了。 因为很明显,此事便是燕王一手作怪栽赃摄政王啊! 婠婠的手心已不再冒汗,反而是一阵冰凉。 她知道,她母亲的计划应当是又落空了。 燕王不疯的时候眼珠子还算灵光,他此时眼珠子一转,立马抱上了晏珽宗的大腿求情: “五弟,五弟你听我说,你兄我知今日之事错怪了你了,我方才多饮了酒,一时吃醉了,嘴里胡言乱语每个明白,你就宽恕这一回吧,我知道你对陛下并不不臣之心,我……” 晏从穆不依,将他拉起之后狠狠踹到一边,拉起了他的腰带: “二堂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五堂兄因你、在众人面前受辱、穿着中衣在众人面前跪了这么久,你说宽恕就宽恕,我今把你的蟒袍也扯下来,叫你也跪着给他请罪……” 燕王的蟒袍被他扒下来之后,满座却真的寂静无声了 ——他的蟒袍里层倒赫然纹着一条五爪游龙,张着大大的血盆大口,像是想吞噬一切的样子。 032:燕王之死 燕王衣服上的五爪龙,龙爪大的帝后二人坐在高台之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晏从穆目的达成了,也故作惊慌失措状、跪伏在地就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晏珽宗眉眼冷漠,依然跪在那里,也不说话。 燕王却疯了,因为极度害怕,他控制不住失禁,一股黄色液体还从他裤子下滴出…… 场面难堪到令人作呕。 “不,不会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陛下、娘娘,你们相信我,这绝不是我的衣服,这不是……是谁栽赃陷害我?” 他跪爬着想要抓住晏珽宗:“是你,是你想害死我,害死我了你以为你就可以当储君了是吗?!” 晏从穆拦住了他。 燕王眼珠子一转,又爬向了独自站在一边的九殿下:“还是你?!是你人小鬼大想陷害我,觉得我和摄政王都死了,你就可以当储君了是吗?” 九殿下生母肃妃谢氏连忙离席跪地:“陛下、娘娘明鉴,妾身和九殿下从未有过夺嫡之心,妾若有此祸心,便向上苍起誓,谢氏全族、妾与九殿下生生世世轮回皆入畜牲之道不得好死!” 皇帝眼神柔和了点,对谢肃妃道:“你无需惶恐,孤知道你的心清白。” 皇帝忽地站起了身,他目光扫视了一番在座众人,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皇帝提步,缓缓地走到了晏珽宗、晏望宗和晏从穆三人面前,淡淡扫视着他两个儿子的脸。 晏珽宗一如既往的坦然,而晏望宗已是十足的丧家之犬,不停磕头求饶。 皇帝叹息:“孤知道,你们所有人其实都对孤这把龙椅虎视眈眈,只可惜没有机会、若是有机会,谁都想上去摸一摸、坐一坐。” 众人正要起身跪地请罪,皇帝已抬了手:“坐着吧,不必动了,你们说的话孤亦不想听。今日闹了最大笑话的还是孤这个天子啊。” 皇帝走到婠婠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难怪古人说什么,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诚不欺孤!若都是我圣懿帝姬这样听话懂事的女孩儿,恐怕古今天子们都能再延年益寿十余载,不必受这些儿子们的蠢气了!” 说罢他猛地转身,狠狠踹了燕王一脚。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做了孤的嫡子不够,还想肖想做孤的嫡长子!去你娘的腿!废太子璟宗千般不肖,一根头发丝拉出来都比你强些,好歹他有了错,从不敢在孤面前狡辩一句! 当日孤问你是否想做皇后的儿子,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摄政王不好,圣懿帝姬不好,个个都没法好好孝顺皇后,只有你好是吧? 哼哼!我看你是脑子坏了眼睛也瞎了! 摄政王在宫里处理庶务再忙,他每日早起时候皇后未起、他晚上回宫休息,皇后已睡,可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去皇后宫前磕了头才敢走;圣懿帝姬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弱的身子,可每月都要亲手做了手帕、鞋袜、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拿来给孤与皇后用。 他们哪个不比你强些,你敢说他们没侍奉好皇后!也真敢开口! 小九是年幼了,可他也知道既要侍奉皇后,也不能忘了自己的生母,你呢?陈氏生了你、在她宫里把你养大,你一听能去做嫡子,立马把她甩在了一边不管不顾!” 皇帝这段时日以来对燕王的所有怒火都在这一刻爆发,在人前将他骂了个体无完肤,仔细数过每一样他觉得不满的事情。 直到骂完了,心口止不住剧烈起伏。婠婠双手颤抖着给他奉上茶水,皇帝喝了茶,将茶盏都摔在了燕王的头上。 大殿之内只余皇帝的谩骂之声。 末了,皇帝亲自弯腰执起了方才晏珽宗舞剑时候用的那把剑。 他先是以剑锋指向晏珽宗的眉心,但晏珽宗垂下眼睛就像没有看到一样,任由皇帝的剑锋从他眉心指到他心口处,一动也未动。 皇帝又调转方向,将剑指向圣懿帝姬,婠婠只是跪下,如同伏诛一般,并不反抗。 皇帝笑了,再次将剑指向燕王。 燕王却一把跳了起来,满脸惶恐地在大殿之内逃窜:“陛下,您不能杀我啊,我是您的嫡子,您不能杀我,我无罪,我是被人冤枉的……” 皇帝一脚踩过那件从燕王身上剥落的、绣着五爪龙的衣裳,将剑扔到了晏珽宗的面前: “孤的命令,即刻将那乱贼诛杀,要他人头落地!” 晏珽宗向他磕了个头:“臣遵君父之令。” 他拾剑而起,眸光冰冷地像个地狱来的罗刹。 若是在军中追随摄政王多年的那些将士们看了他的眼神便知道,以往这时候,都意味着他要屠城了。 满城残肢乱骸,血流成河都不足以说。 燕王胡乱从一张桌子上摸了把银叉,想劫持圣懿帝姬为自己保命。 但晏珽宗的剑比他更快,一个剑花甩出去,他惶恐的表情便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符号。被割破了的脖颈瞬间迸出大量血液,喷洒了一地,有不少都沾到了婠婠的衣裙上。 燕王的身体倒在了婠婠面前,而他的头颅却滚到了一旁的九殿下脚边。 婠婠一口气没提上来,被吓到四肢冰冷,下一瞬就晕厥了过去,幸亏身旁的宫婢们扶住了她。 皇后又心痛又悲愤,连声吩咐: “快把帝姬扶下去休息,把御医们都叫来!你们看顾好帝姬啊……” 都这个时候了,皇后还是要责骂晏珽宗:“晏珽宗,你简直无法无天了,明知帝姬体弱受不得惊吓,即便陛下让你诛杀逆贼,你岂可这样吓她……” 然而晕厥前的君婠还不知道,这还不算是她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 晏珽宗手执利剑,满身鲜血朝她望去的眼神,她注定永生难忘。 033:天下兵马大元帅 内臣们很快就上前将地上的鲜血和污迹都擦拭干净,拖死猪一般拖走了燕王头身分离的残尸,还有燕王私制的那件大逆不道的龙袍,立刻就被他们拿下去给烧了。 皇帝冷眼看着这一切,父子决裂兄弟相残,在他眼中不过尔尔,或许还不上宫中伶人们随意表演的歌曲更只得他注目。 刚刚生产完没多久、身体尚且虚弱的燕王妃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双眼一番也昏了过去。可惜她没婠婠那样的好命,即便瘫倒在了地上也无人敢扶。 他们的四个年幼的嫡女坐在席上看清了这一切,吓得相互抱在了一块儿啜泣着。 事已至此,原本奢华而宏大的一场端午盛宴,却成了燕王夫妇人生终点最华丽的句号。 以皇后为首的一派文官集团企图以嫡长的身份扭转局势推和他们一样崇文轻武的燕王上位的美梦也彻底落空。 皇帝缓步走上高台,晏珽宗一身血色持剑站在台下。 就连寿王和忠义侯都不敢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低头装着死人,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方才一通喧闹的功夫,晏珽宗那件蟒袍又传过了七八位郡王、国公们一大家子的手,他们亦皆说无不妥之处。 “既如此,皇后可还要亲眼查看一番。” 皇后浑身瘫软坐在凤椅上,头顶的凤冠因她的颤抖而珠翠摇摆。她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微带哽咽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帝笑道:“事已至此,孤就不给你们心中留什么悬念了,省的还有人趁着孤半截身子入土了的这几年继续兴风作浪! 借着储位之争,扰得举国上下惶恐不安,唯恐站错了队遭人报复,你们这些宗亲的心中也安定了!” 他敛了笑容,端着板正严肃地脸道: “今日,燕王晏望宗犯下此滔天之罪,乱贼已被枭首示众,然余者尚未平息,明里暗里协助燕王生事之辈,不论是王公臣子还是内侍奴婢之流,孤事后必一一细究。 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枉为人臣人子,故从今往后,他也不再是孤的儿子了! 传旨,夺去他排辈的宗字,将孤赐给他的寄予众望的望,改作枉为人子字,只称晏枉,过继到伏诛了的齐王晏振的名下,去做他的儿子罢! 燕王妃及诸女眷、子嗣也就不再是孤的儿媳、孙辈,都是谋逆之后! 孤顾及稚子无辜,便削去他们所有勋爵,废为庶人,打入禁庭西北六所去,严加看管,终身不得出、不得婚配。 陈氏是他的生母,教子无方,也就随她的儿媳孙子们一道去罢!” 燕王夫妻一死一昏,并没有人上前领旨,只有陈氏满脸苍白地叩了首。 皇帝顿了顿,又开始了他的封赏: “圣懿帝姬是孤诸子中最纯孝、贴心者,帝姬出降就在这两三年的功夫里,孤晋封她为镇国公主,享食邑万户,仪比亲王。 肃妃谢氏侍奉宫闱多年,品性淑嘉,未有半分差池,晋为贵妃。 宋妃……侍奉孤数十载,未有子嗣,膝下孤单,就擢她为皇贵妃,封号静惠。 余者的美人夫人里,皇后可捡着几个适合的晋嫔位或是妃位,孤懒得过问了。 寿王三公子,今日在场护驾有功,又有揭发逆贼私着龙袍之功,正好你也成了年,孤做伯父的就给你额外赏个府邸,封你做郡王,就称永郡王。”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皇帝取下自己腰间的一块龙纹玉佩,以手高举之: “储位高悬,国本不正,人心难安。 孤今心意已决,立嫡子晏珽宗为储,择日举行册太子大典! 除此之外,孤还要封你做天下兵马大元帅,许你同孤一道,可在非常时期调动举国兵马。” 李茂安接过皇帝的玉佩,将它交到了晏珽宗的手上。 这个答案众人早就已经猜到了,事实上就算皇帝活着的时候不立他做太子,他死后这个帝位也跑不了是晏珽宗的了。 至于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实际上在皇帝没有册封他之前晏珽宗已名副其实担了这个衔了。 如今立储之事亲口从他口中说出,众人只觉得像是那阁楼上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下来,让所有人还浮躁的心思也彻底安生了下来。 皇后扑过去抱住了皇帝的腰身,泪水沾湿了皇帝的龙袍:“陛下、陛下,储位关系国之根本,您要慎重啊陛下,求您可否听妾一言,此事延缓再议……” 有几个和晏珽宗亲近的皇亲私下都忍不住低头皱眉:哪有这样当娘的女人!自己的儿子终于当上了太子,她却百般阻拦、让人看在眼里的不情愿。 何其荒唐! 各怀鬼胎的时刻,清海侯低着头颅不知再想些什么,根本不敢看向皇帝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再有什么过端午的心思了。 皇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命人摆驾回宫,皇后及诸妃嫔自然也随行而去。 帝后二人一走,在座皇亲也都各自散了。 回宫路上,晏珽宗听侍从来报说,皇后娘娘悲痛过度,整个人都像脱了形似的,虽没昏过去,可意识时断时续地也不怎么清醒了。 他淡淡抬首打量天空的浮云,从今往后,大魏的天与地都在他手中了。 包括镇国公主。 谋划了十数年的事情,一朝梦想成真,不知他最爱的那个人是否愿意同他一道分享这种喜悦呢? “既如此,本王回宫沐浴更衣,下午就去探望皇后。你们去我府里的库房找些珍贵的药材礼物来,务必体面为上。” 侍从颔首称是。 “帝姬怎么样了?” “回王爷,帝姬受惊昏厥,平素专门照料殿下的太医已去照看了,已给殿下熬煮了药汁喂殿下服用,也给殿下施了针,只是殿下还未醒呢。” 晏珽宗忽地勒住了缰绳,胯下是他最心爱的战马北鸿。 他抬手对身后随行的宦官郑德寿说: “你先进宫告知陛下一声,说镇国公主此次受惊非同小可,太医说了,万万是不能再受车驾劳顿之苦了,只能妥帖细养着,稍微挪动一下镇国公主就要咳血呕吐。 本王做主,暂且将她就近带回本王府上去,待帝姬稍好些再送她回宫罢。让陛下只管安心。” 郑德寿领命,先行骑马往大内宫禁中去了。 天家虽闹了大笑话,可是丝毫不影响外面的民众热热闹闹过节庆的心思。 端午并非合家团圆在家闷起来过的节日,相反,本朝一到了端午,多的是百姓拖家带口出来游玩的。 晏珽宗骑马路过沿江一带,偶遇苗胜虎同十几个交好的将领自组了个龙舟队和百姓的队伍比赛,还拿了个第一。 见摄政王路过,那十几人上前就要向他行礼。 苗胜虎耳目聪敏,第一个扑上去跪拜: “末将恭贺大元帅大喜!拜见太子殿下!” 他方从龙舟上下来,身上还沾着水汽。 身后十几个将领被苗胜虎之言惊了一大跳,苗胜虎拱手向他们解释道:“适才席上、逆贼燕王私着龙袍,已伏诛大元帅手下,陛下圣明,当众册立大元帅为太子,不日举行册封典礼。哦,还册封圣懿帝姬为镇国公主,享万户食邑,仪同亲王。 末将恭贺太子殿下大喜,贺镇国公主大喜!” 其余将领也都上前行跪拜大礼,眼中热泪盈眶:“拜见太子殿下!贺太子殿下、镇国公主大喜!” 晏珽宗拱手回礼:“谈不上什么喜不喜的。镇国公主被逆贼险些劫持,受惊昏聩,皇后娘娘悲痛交加,我做人臣,岂有大兴受喜之礼,故就不请诸位吃酒了,来日再说罢。” 苗胜虎等人便恭敬送他走了。 等人走远,一个年轻军官问道:“听元帅、不,太子殿下所言,今日席上甚是险象环生?” 苗胜虎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身上的水花一边低声同他们说道: “可不是嘛!你们是不知道,那逆贼燕王觊觎皇位已久,偷偷将那五爪龙纹绣在自己蟒袍的里面,今日席上吃多了酒,反倒做贼心虚,口口声声直指着太子殿下谩骂,说看见太子殿下身上着了五爪龙袍。 没想到陛下查证一番,反到发现了他栽赃诬告。寿王家三公子见不惯他的德行,将他身上蟒袍扯下,这才发现了他的丑事。 陛下略骂了他几句,他就嘴里胡言乱语声称自己是嫡长子、要继承大统的。 陛下大怒,便令太子殿下持剑杀他,他却摸了把银叉子向镇国公主奔去,意欲挟持镇国公主为自己保命。 你说这种人,他私着龙袍是不敬君上,诬告太子殿下是不敬兄弟;连镇国公主一介弱女子都意欲残害,害得陛下唯一的女儿受惊昏厥,是不容幼妹;更何况镇国公主是一向扶持他的皇后娘娘所所出,他劫持公主时,就没想过皇后娘娘的慈母之心么?这是不敬嫡母! 这种人,不容父母、不容兄弟姊妹,不杀不足以平愤! 好在咱们太子殿下身手了得,一个剑花甩出,就让他人头落地了。” 在这个端午还没过去时,苗胜虎口中所说的故事就传遍了整个皇都。 即便晏珽宗大堂之内手刃兄弟是有些让人骇人听闻,可是在别有用心之人格外的渲染之下,燕王的罪行更加让他们所不齿了,于是晏珽宗反而成了绝对正义的那一方。 “大元帅亲手杀他,不也是为了皇后娘娘么。陛下和娘娘就那么一个女儿,凤凰捧金蛋似的捧了十几年才好容易养大了,若是就这么让那燕王挟持了,陛下、娘娘不得哭死? 其实大元帅也知道此举必让世俗有所议论,可是念及自己的幼妹和母亲,他便是自己背下骂名也要杀逆贼、救公主呀! 其实咱们这么一说啊,燕王已犯滔天之罪,即便大元帅不杀他,太子之位也肯定是大元帅的,他原不必做这事惹人非议,若非为了中宫娘娘,他又何必趟这趟混水呢?” 说书人如是议论道。 底下听书的有人窃窃私语道:“可是我却听人说,中宫娘娘最不喜欢大元帅,偏爱那被废的大殿下和今日才被杀的那个老二,是有此事么?原来宫里的娘娘也和我们村里婆子一样,生的儿子多了就会偏心呀!” “是啊,所以说嫁闺女,就算嫁给了家里儿子多的,也千万不能嫁给那不被公婆重视的儿子,日后受磋磨的苦日子多了去了!” 又一个听书的长衫读书人插嘴:“此言差矣,那你就说这大元帅,中宫娘娘是不喜他,可如今满朝文武的千金哪个不想嫁给大元帅做太子妃?” …… 端午是个大日子,皇帝回了宫也不思处理政务,反倒和寿王他们几个宗亲野钓去了。 晏珽宗去给他请了个安便告辞:“还未向皇后母亲面前侍疾。” 皇帝应允了:“她的脾气不好,可到底是你的母亲,自己多担待点。还有,婠婠在你府里孤很放心,看顾好她的身子,她被齐王家那逆贼吓坏了,你要好生安慰她。” “儿子知道。” 椒房殿内一派凄风苦雨。 皇后头上的凤冠已经被她折腾到歪斜,可梳头的宫婢们也不敢上前为她整理仪容。皇后发了大火,把满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差不多。 云芝嬷嬷小心地告诉她:“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初听太子殿下之命,皇后恍惚地以为是她的儿子回来了,可待她兴奋地冲出去一看,却见跪在门口的是晏珽宗。 她猛地想起皇帝今日也下旨立他为太子,又急又恨,一口鲜血立时涌上了喉间。 晏珽宗撩起袍摆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给她行了大礼:“儿子叩问母亲安。” 皇后甩了甩宽大的凤袍衣摆,猛地扑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畜牲、畜牲!我的女儿呢?你把我的婠婠弄到哪里去了,我的女儿呢你说话啊!” 云芝嬷嬷怕其他宫人撞见这难看的一幕,提前就将其他人给轰走了。 晏珽宗勾唇笑了笑:“太监们不是来说过了吗,妹妹的病禁不起挪动,故将她带回我府里照看了。母亲放心吧,妹妹不会有事的。” 陶皇后并不相信这个借口,一双凤目死死瞪着他:“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婠婠带回宫、把她带回来你听到没有!” 晏珽宗笑得格外恣意,他附到皇后耳边轻声道: “等我什么时候睡腻了她,就什么时候送她回来。” 言毕,他站起身拂袖而去,一脸惋惜地对身旁的内臣说: “是儿子的不孝,母亲一见到儿子就生气,那儿子不敢多叨扰母亲,这便离去了。儿子献上一点点心意,还请母亲务必收下。” 内臣点头会意,马上就将这个“结果”在宫中传播了一遍。 皇帝听闻皇后举止隐隐有疯癫之态,也不愿见她、听她如念经一般的唠叨,只说让她好好静养在宫里,让肃贵妃和静惠皇贵妃她们多去服侍。 出宫时候路过荣寿殿,晏珽宗带走了婠婠的乳母和另一个留在宫里的侍婢,叫她们收拾了东西一道出宫去伺候殿下。 他随手翻了翻她这两天摆着的玩意儿,偶然发现一个绣棚上撑着的元帕,洁白丝缎上的图案已经全部绣好了。 晏珽宗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将那帕子从绣棚上取下,收入了自己袖中。 034:“婠婠,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360 从事败的那一刻开始,月桂的心就一直悬了起来。 帝姬晕倒后,她自然奉命在一旁随侍。后来没多久就有人宣了仪驾,说要将帝姬送到摄政王府上去养病。 月桂在宫里是有资历和头脸的老嬷嬷,立马撑起了气势呵斥道:“这是谁的命令,皇后娘娘知道吗?无皇后娘娘中宫手谕、你们就敢擅自将我们殿下带走!” 晏珽宗身边的老姑姑萃澜给她福了半礼:“见过楼女仪,奴婢们是奉五爷的令来接殿下的,还请女仪赏脸,不要为难我们才是。” 女仪是宫内女官的官职,位居正六品,已经算得上是宫内女子一生可以到达的顶峰了。 月桂从前在皇后身边侍奉时就是六品的女官,如今到了帝姬身边依然是一样的位份。 至于乳母华娘,身份其实比她还要高贵一些,是喂养大了主子的,日后年老还可以被皇帝封个什么什么夫人之类的诰命,早就脱了一般的奴籍了。 例如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就封了他的乳母为宪州夫人、亲弟弟寿王的乳母孙氏为县君。 月桂还想说什么,萃澜的脸色已经变得冰冷而不近人情了: “成王败寇,咱们各为其主。女仪大人听着中宫的吩咐、教唆帝姬娘娘走了错路得罪了太子殿下,女仪有这功夫和我推搡,不如想想自个将来的前程吧。” 萃澜和一众女婢其实都是自小习武的,手下的功夫哪里是月桂和秀梨能比得的,何况这个关口,皇亲国戚们都在聚在这栋楼上,她岂敢大声喧哗反抗什么? 只能由着这群人带走了帝姬,自己和秀梨等婢子收拾了东西随行。 晏珽宗自己对荣华物欲之类的东西并不过度追求,可是他的身份和名望在那里,又是皇帝嫡子,故而王府修得也是奢华、气派宽敞非常。 原先这条大街上是分成三户宅子的,旧南江王府占一半,两外两宅子分别是同朝官吏们的私宅园子。 后来那两人都先后犯了事被查抄,皇帝就命人将这两个园子都划到南江王府里去,中间的院墙全部打通,重新修葺了一番。 不过这一说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放眼满帝都,第一气派的王宅属前太子璟宗的府邸和这独占一街的南江王府莫属,第二流的也就是还在修葺中的镇国公主府和寿王府等了。 萃澜等人安排帝姬进了府,让她在府中后院的嘉意园住下。 月桂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按照亲王府的布局来说,这间园子本应该属于女主人所居,即便晏珽宗现在尚未娶妻,帝姬入府暂住,也不该安排到这里来。 这么大一个王府,哪里就找不到合适的院子了? 萃澜冷笑着回她:“回女仪,这是我们五爷府里除了他所居的徵园之外最好的园子了,正堪匹配殿下的身份,余者皆有段时日无人打理,一时半会也收拾不出来。” 终于安定下来,月桂扑到婠婠身边去照看她,入内时发现这间屋子内里修得格外宽阔敞亮,满屋奇珍异宝,佐以极难制成的果木熏香,墙壁以椒泥涂抹,芳香如春。内屋的一张硕大拔步床,制工之精巧,和殿下宫里的那张床也不差了多少。 帐幔上垂着的是金银纱,此纱因为珍贵,又有人间鲛纱之称。 金银纱,顾名思义,色泽就如金银一般华贵,但是内衬的那一面却柔和如月光一般。 皇后寝宫帐幔里悬着的就是金银纱,上面还绣着一只硕大的九尾凤凰,凤凰口中衔着的是拳头大的东珠。 他们好歹没敢怠慢了帝姬,这让月桂的心里舒服了一点。 可是这点微不足道的愉悦和心中漫无边际的恐惧相比,渺小地就像沧海一粟。 她命年轻婢子绞了热帕子来给殿下擦脸,只见帝姬小巧的一张脸上毫无血色,连唇瓣都白的吓人,看起来就如奄奄一息之人一般。 想到午间大殿之上燕王的凄惨死状、还有那一瞬间迸出来的大股温热鲜血,饶是月桂这种在宫里见多了生死打杀之事的老嬷嬷都心有戚戚焉,一时间恶心地吃不下什么东西来。 坐了半晌,月桂忽地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出去,想看看能不能出去给皇后娘娘报个信,可是方出院门却见一排持佩剑的黑衣护卫守在外头,牢牢围住了帝姬下榻的园子。 她呵斥守门的宦官:“开门,我要出去一趟。” 小内侍态度还算好,赔笑道:“女仪姑姑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去,奴才们必给您配齐了。” 月桂回:“我们殿下的胃口不佳,我欲趁着殿下还未醒,去芙蓉巷上买几样殿下喜欢的小食回来哄她吃。” 芙蓉巷是有名的商街,多是精巧的吃食点心首饰脂粉之类的,宫里的主子有时都会命奴才来这儿采买些东西。 小内侍目露为难之色,道:“姑姑为难咱们了,王爷、哦不,太子殿下的吩咐,进去的人轻易都不能出去……您看这?” 月桂眉毛一挑就要发怒:“你的意思是五殿下软禁了我们?!” 小内侍的头更低了:“姑姑若是愿意这么想,那就是这么着了。姑姑有气只管朝奴才们身上撒,但这门确实是开不了的。” 恰巧萃澜奉命开库房搬了一批东西进来,听到他二人的争执,上前给月桂福了福身子: “殿下要吃什么,女仪只管吩咐,我们必去买来,您是贴身伺候殿下的人,没道理让您出去跑一趟,仔细殿下醒了要寻您的。” 月桂见如此,只得冷冷哼一声: “也没几样,就是先要点甜水给殿下吃完药漱口的:万家的卤梅水、荔枝膏水、姜橘皮汤;还有点米食:金铤裹蒸茭粽,金橘水团,镜面糕;再有几样菜品,要一个白炸春鹅和五味杏酪鹅,糖蟹,光明虾炙……” 正说着,忽听里头的婢子通报了一声:“姑姑,殿下醒了!” 月桂连忙进去看,只见殿下披着一件薄毯虚靠在床头,眼神仍是恍惚不清的。 …… 桂姑姑握着帝姬的手连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可还哪里难受?要吃点东西么?要喝水么?” 婠婠摇了摇头,喉间溢出极轻微的碎音:“不用了。这是在哪儿?” 不是杏花村里燕王给她准备的休息的房间,也不是她的寝宫。完全陌生的环境让婠婠心头涌起未知的惶恐。 桂姑姑眼角溢出泪,她慌乱抹了去,强撑笑意回答她: “殿下,这是……五殿下的府上。您受惊昏倒之后,陛下和娘娘也没了在外头过端午的兴致,索性摆驾回宫了。五殿下和陛下说,您这一惊勾出了旧病来,非同小可,一时经不住车驾颠簸,只能就近把您带到他府上修养。” 婠婠瞪大了眼睛,一双美目中满是惧怕。 她抬眼看了看外头的神色,此时的天还未黑透,她一把掀起被子就要起床:“回宫,我要回宫,我没病我要回宫……” 初夏时节穿的衣服本就不多,君婠披上自己的外裳,随意将披散的长发拢在脑后就推门而去。 她是帝后精心养着的,从小就在条条框框的宫规中温顺地长大,人生头一回有过这样在外失态的时刻。 方才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内侍和黑衣死士们立马齐刷刷低下头来不敢看她:镇国公主披头散发的模样,岂是他们可以看得的? 萃澜听得这边的动静,也赶忙上来拉住她: “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何时醒来了?正是虚弱的时候,怎么不在榻上多躺会呢?可要奴婢去传膳?” 婠婠用袖子甩开了她:“即刻去给本宫备仪驾,本宫要回宫、去啊你们!” 萃澜依然赔着笑,唤来了两个粗实的女婢将她拉回了屋内: “殿下的身子未好,还是听您太子兄长的意思、先在这府上修养一段时间再说罢!” 君婠顿时愣住:“太子?你说谁?谁是我的太子兄长……” “自然是我。” 暮色四合,他持剑而归。 …… 晏珽宗手上的仍是他白日杀燕王的那把剑。他换了身洁净的衣裳,可是剑上的血迹却没擦过,这时候已经凝结成了深红色如猪肝一般的块状物。 屋内的烛火明亮,晏珽宗用剑指向月桂和秀梨她们:“都下去吧。” 萃澜和他自己府里的两个女婢都低着头快步退下,可月桂和秀梨是被皇后挑来服侍婠婠的人,在这关头岂敢弃婠婠于不顾? 就是死在他剑下,她们也断不能做出这背主的事情来。 僵持片刻,晏珽宗笑了:“既然你们愿意留在这看着,也罢!反正等会也要伺候的人来。” 他缓步走向坐在美人榻上的帝姬。 她未佩珠钗未施粉黛,又只着素裙,长发也随意披散着,看上去纯粹地像一株圣洁的雪莲。 可他知道,这个人从此在他心里都不再如当初一般纯粹了。 婠婠啊,你真不该伸那个爪子的。你若是不伸手,不管陶皇后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只是因为是她的生母,他都懒得去同这个妇人计较,依然会命人好生尊养着她。 但是,在他心里那样好、那样无暇的婠婠,居然也会帮着他们害他。 他真想剁了她的爪子!然后再用锁链穿了她的琵琶骨,将她关在自己府中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只准她看见自己一个人。 婠婠敛了神色,倨傲地抬起下巴和他对视。 晏珽宗当时就忍不住冷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这般坦然,坦荡地好像她什么都没做错过一样! “晏稷悟,”他轻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见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惊讶、很失望?” 婠婠心跳如雷,可还是不愿同他服软,她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不同于那些虽然受宠但最后只留下一个封号而姓名已无从考证的历代公主们,婠婠是有自己的大名的,虽然这个名字只是刻在了皇家玉碟和皇帝子女的实录中,从未有人用这个名字叫过她。 皇帝是中年才得了这个女儿,自她一出生就极宠爱她,命内阁的学士们为她取了一个皇子般郑重其事且气派非常的大名收录在祖宗玉碟里。 彼时他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却仍与发妻陶皇后夫妻恩爱和睦,且帝姬自出生后胎发就生得好,满月时又取“长发绾君心”之意,给帝姬取了乳名为君婠。 婠妠,指的是小儿肥胖,当时也寄寓了帝后二人希望小帝姬养得白白胖胖的心愿。 相隔数步,他忽尔兀自冷笑着,抬手用染血剑尖轻轻挑起了她小巧白净的下巴。 “婠婠,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剑柄上悬着的深湖色流苏穗子摇摇摆摆打在他手上——这还是去岁他出征前夕,婠婠亲手给他挂上的。 035:嚼牡丹(01) 剑锋抵住了她脆弱的咽喉,只消他的手再往前送一寸,婠婠的性命今日便葬送在这里了。 “殿下若是死在我这里,您觉得陛下和娘娘会责罚我么?” 婠婠不敢开口,她甚至连紧张到了极致吞咽口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让自己的脖颈蹭到那把锋利的剑。 “我会找个替罪羔羊告诉我们的君父,这是燕王手下的余孽所为,因为嫉恨燕王之死,所以刺杀殿下来报复我,并且我会借此罪名清肃朝中不为我所用的人。 陛下大约会怨我没护好殿下、会痛斥我一顿,可是他们还能做什么呢?无非是责罚我一番,然后此事依然不了了之了,毕竟陛下没有别的儿子,只有我来继承他的大业。 说不定为了不给我日后的帝王生涯留下一个污点,陛下还会一手撇清我的责任,说帝姬遇刺之事同我无关,让我不必过多自责。” 他说的这样自然、这样云淡风轻,可是婠婠绝望地想:他说的的确没错。 今时今日他想杀了自己再甩掉他的责任,简直易如反掌。 既然他已起杀心,婠婠自觉不必在做无谓的哀求、徒损帝女的尊严。 她一手理了理自己的发,拢好了方才随意披在手上还没穿好的外裳,而后便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 晏珽宗看着她宁愿从容赴死都不愿开口向自己认错求饶的态度,心中除了暴涨的愤怒和难言的委屈之外又多了一层酸涩涩的寂寥。 “哐当”一声,利剑被他掷在了地上,剑气将地毯撕开了一道口子。 ……………… 今夜晚膳时候,皇帝还是忍下不耐去椒房殿见了皇后。 提步迈入殿门时,皇帝还有些感概:过去的数十载里,这里接连出生过他的三个嫡子女,每个孩子出生时都是他和皇后情谊深厚、夫妻恩爱的岁月。 可是那样好的时光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明明他从未偏爱过哪个妾妃、也一直爱重他们的嫡子和嫡女,除却废太子那段时间,他们也从未有过争吵和冷漠,但是…… 但是人心总是会变的。 皇帝来看皇后时只带了两本史书:是汉唐两朝的帝王后妃实录。 彼时皇后正披着衣裳坐在轩窗下低声啜泣,想起自己可怜的儿女先继被人陷害、女儿如今又被他挟持、尤其是晏珽宗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见到皇帝来,皇后也并不着急梳妆更衣,只是起身虚福了个身行了礼。 她早就过了青春正好一心以媚态邀宠于君王的年纪了。 皇帝扶她起来时率先开口道:“淑合,你不必说话,孤来找你,是孤有话同你说。” “孤听人说,陈氏入了西北六所的苦刑司之后仍不安分,口中出言无状,句句直指中宫。 孤已命崔保城想法子去了断她和她儿媳的嘴。 不过明日早上,你自也悄悄去一趟,听听陈氏儿媳口中都在叫骂些什么!恐怕你心中也熟悉地很呐!” 陈氏能叫骂些什么呢? 陶皇后当然比谁都清楚,无非是状告她这个做皇后的勾结朝臣、妄言立储之事、又怂恿她的儿子燕王有夺嫡之心以至被杀。 西北六所是看管罪臣家眷和一些做苦力的女眷的地方,皇家的织室、玉石司之类的地方都安排在这里。 崔保城年纪渐大之后就不在主子们面前服侍,自请到这里来养老。他从前在帝姬跟前侍奉时候很是用心,又曾是皇后一手提携,从不敢仗着帝姬年幼不知事做些偷鸡摸狗藏油水的事儿,年头长了,帝后看在眼里,对他也颇为倚重。 皇后深深一拜,声音微哑: “妾自知犯下滔天大罪,谢陛下宽宏,周全妾的声名与脸面。” “孤在意的不是你的声名,是孤的太子的声名!世人皆知母凭子贵,焉知亦有子凭母贵耶? 因为孤的太子是要成就千古帝王之业的,他是孤的嫡子!是孤寄予厚望的嫡子,孤不能让他生母、嫡母的人生有一丝半点的污点足以让史官提笔,毁坏我儿一生的帝王之业! 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孤心中仍属意麟舟为太子,你永远都是大魏至高无上的皇后、是太子的尊贵生母。 淑合,汝明白孤为人君人父的心意么?” 皇后再度拜了下去:“妾明白。” “左史记言、右史记行。孤做天子日日尚且受此束缚,汝站在天子身侧,又是继任天子的生母,汝之言行,安知无史官书之?这两本前朝的宫廷实录,你自己翻一翻、悟一悟吧。” “是。” 当晚她便身着素衣于帝后大婚时的坤宁殿中提御赐朱笔写下中宫罪己诏书献给皇帝。 ……………… 婠婠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这么被他拉到了床榻上。 她未着钗环珠冠,耳上的明珠耳饰也被侍女们早就取了下来,所以晏珽宗将她摔在床上的时候并未有什么东西硌到她。 桂姑姑和秀梨她们方才早就听到晏珽宗和婠婠的争执,想上前救帝姬时却被人强硬拉拽了出去。 这里没人能救得了帝姬。 她以手支撑艰难从床上爬起来,然而下一瞬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推了回去。 婠婠察觉到他几乎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浑身压抑着可怕的怒气似乎正在急速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而她很显然就要成为那个供他宣泄怒气的玩物了。 晏珽宗单膝跪在床上、一只手扣着她的脸: “婠婠,你还不愿意同我认错么?” 他那时想,只要君婠愿意向他认错、说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以后再也不敢了,那么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是,只要她愿意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地跟着他、他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不愉快的事。 见她不语,神色又是那样憔悴惹人心疼,他不自觉放柔了语气, “和我认错道个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我照旧好好待你,好不好?” 借着他对她的宠爱和痴迷,她的确被惯得太无法无天了,以致于如此分不清形势,还妄想能把他拉下马来。 半晌,她仍是一言不发。 晏珽宗的心总算是彻底冰冷了下来。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她有错在先,骗他、诓他甚至想害死他,最后反而是他过来低声下气哄她让她和自己认错。 什么亲王什么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在她面前他有过一丝尊严和骄傲么? 倘若这段情真的无望,那他晏珽宗总不能为了一个根本哄不到自己身边的人而做到像条狗一样吧? 他拂袖起身,一脚踹开梳妆镜下的一扇柜门,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碧绿的瓷瓶,拔掉红色的软木塞取出一粒花生米大的蜜丸,复又折返到婠婠身边,笑容狰狞而残忍: “吃了吧,能让你今晚好受点。不过你若是不想吃,我亦不强求。” 毕竟受罪的不是他。 婠婠是真的很难受——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几个时辰之前燕王血溅当场的恐怖样子、尤其是他喉头被割断的骨头和血管根筋,恶心得她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胸口闷闷,脑袋也发昏,浑身虚乏无力只想再睡一觉。 那枚蜜丸她还是没吃下去,晏珽宗冷哼一声随手把它抛了出去。她不识相、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示好,他又何必眼巴巴把心意捧上去给她糟蹋? 婠婠推了推他想将他推开:“我不舒服。” 晏珽宗却反手拉着她的手让她为自己解开了腰带,婠婠昏昏胀胀的脑子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成王败寇,事败之后她原本当然是怕晏珽宗事后找她算账的,方才如果晏珽宗真的杀了她,她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晏珽宗居然想着的却是这种事! “不舒服?” 他的笑气里添了分邪气,“等会我让你舒服。” …… 其实以她那晚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同房交欢——更何况那还是初夜,本就有躲不过的痛楚。皇帝和皇后想让她二十岁之后再出降为人妇,大约心里也有过这个隐隐的考量,不想她太早承受人事怀孕生子。 但是没用,他腹中积攒了多日的怒火急需宣泄,他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恨到想看她在他身下痛苦的样子。 他解了自己的外袍随手扔到床下,还不忘从袖中取出婠婠自己亲手绣着的元帕摔到她身上。 “上次我在顺心殿想弄你,你说你要大婚时候新人所居的椒房、要龙凤喜烛,还要这方元帕。” 晏珽宗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的衣服,还抽手拍了拍她的腰肢,“你要,我自然都给。自己犯的错,那就好好受着吧。” 有婢子悄然入内,在镶金碧玉烛台上点上了两支粗壮的龙凤烛,烛上用金粉描着尊贵的龙纹和凤纹,是东宫太子在坤宁宫大婚时候才可以使用的规制。 烛火燃得热烈而傲然,照亮了一方的昏暗,婠婠的容颜在灯下有些朦胧却毫无一丝瑕疵,像隔着模糊的皎洁月色、如同月宫之上只可远望的美人。 他欺身压上亲了亲她的唇,婠婠陡然颤栗着激烈反抗起来。 “滚,滚开别碰我!你别碰我!” 她慌张极了,喉间呜咽了一声,“晏珽宗,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我能!晏稷悟,我一直都能、你不相信是不是,是我太纵容你惯得你如此不知好歹,呵。” 君婠膝行在床上爬了不到半步就被他拖拽了回来。 洁白的丝缎帕子被他铺在浅紫色的床单上,拉扯之间婠婠本就穿的不多的衣裳也散了开来,露着一寸肚兜的衣料和纤细的锁骨、肩膀。 在她惶恐挣扎四处拉拽床单枕褥为自己遮蔽身体的时候,晏珽宗已经解了裤带释放出胯下的凶兽。 婠婠撩了撩因为紧张出汗被汗水和泪珠而黏在脸上的一缕长发,下一刻他便挺腰把那东西递到了她唇边,硕大的顶端轻轻蹭了蹭她没有几分血色的唇瓣。 “舔舔,等会我让你少吃点苦头,嗯?” 036:嚼牡丹(02) 极腥重的东西扑头盖脸地打在她面上,婠婠躲闪不及,下意识舔了舔唇时、嫩红色的小舌尖恰好轻轻扫过那春雨后偾张生长般的头部。 晏珽宗猝不及防被她舔了一下,登时便爽到腰眼都发麻。 他的态度忽然便这样因为情欲而柔和了下来,将自己抵在了她脸颊边: “婠婠、婠婠,你帮我舔舔,我原谅你、此事放下不究永世不提了。” 心中某个理智但隐秘的角落开始唾弃他自己的毫无底线、竟然可以为了一场欢愉就将这样的杀仇轻轻揭过。 可是疯涨的恶欲在体内发芽生长,很快就将那点理智挤的没有地方可以放置。 在他心软的时候,君婠终于回过了神来,为自己被这样侮辱而感到无端的羞耻屈辱。她低头时看见自己胸前常年佩戴的那枚羊脂玉长命通宝掉了出来,忽地心中大动。 本朝民俗,不管王公贵戚或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儿出生,家里都要给孩子备上一枚这样形状的通宝,以求新生儿长命百岁。 若是穷苦百姓家里,那给孩子的就只是一枚价值一钱的普通铜钱;而富裕的人家里形式就多了,有金通宝、银通宝或是玉通宝,最常见的还是金镶玉的款式。 贵为帝王家,皇帝当年赠给婠婠的便是一枚最珍贵的羊脂玉通宝,上面还刻着他的年号“文寿”和帝姬出生的年岁。 这枚通宝用一根红色的绸线串起,上面的长命福结都是皇帝和皇后亲手一一扣上的,随后便挂在了婠婠的脖子上。 那长命福结可不容易打,婠婠时常听到司衣局的老嬷嬷们和她念叨,说起当年皇帝是如何特意宣了她们过去教皇帝打这个福结的故事。 绸线的颜色随着年月增长自然是会褪去的,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婠婠都会仔细让人再去染一遍,好让它时时红艳如血。 她猛地一把推开了晏珽宗,想起了自己身为皇帝和皇后嫡女的贵重,岂可为乱臣贼子所玷污? 君父如此爱重她,她怎么能随便向他人低头。 晏珽宗正微微眯着眼睛心猿意马地想着她可能用唇舌带给自己的无边极乐,一时没注意看住她,竟然真的让她推开了。 他也不急着追回她,只在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套衣服一边慌不择路地朝外跑时微笑着注视着她。 君婠随意套了件衣裳遮住身子,一边拢着衣领一边拍门时才骇然发现这门被人用铁锁在里面锁住了。 ——但钥匙并不在她手上。 她不死心地拍了两下,但房门纹丝未动,被铁锁牢牢拴住了。随后她竟将目光转向了梳妆台前的窗子。 婠婠赤足踩在凳子上爬上了梳妆台,然而下一刻她彻底死心了:连窗子都被人锁了。 她低声哽咽了下,顿时感到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给抽走了、伏在了那方梳妆台上啜泣着,形状漂亮的肩膀轻轻耸动,看上去好不可怜。 澄清如碧的镜面里慢慢出现了一片男人的衣角。 晏珽宗站在她身后冷冷地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 忽尔,他似乎十分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婠婠,你总是这样不知好歹,我也不能事事都惯着你,我也会累的。” 他将她按在了那方红木台面上,取下了她脖颈间的那串羊脂玉通宝项链,随意拉开了一个抽屉放进去收了起来。 “你若是真为了你君父的江山社稷着想、对得起他给你取的名字,就该……他日养好了身子给我生个孩子,才不至于让你晏家的天下沦落至他人之手。” 只可惜婠婠直到那时还不大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即便在这之前他都再三暗示过她。 在她惊恐又近乎于哀求的眼神中,他却不再心存怜惜,把她剥了个光,尚且沾着女孩儿体香和温度的衣衫被他扔在了地下。 婠婠用力咬着唇、合上眼睛不忍注视自己在镜中赤裸的模样,她努力将身体蜷缩在一起,抱着一片鸦黑的墨发遮挡着胸前,就像还未出世时候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一样、希冀在这种时候还能寻求什么庇护。 偏偏晏珽宗扣着她的脑袋逼她去看: “你不是喜欢么?!你喜欢,那好,咱们就在这圆房好不好?” 她胡乱摇头,有一滴泪飞落在了晏珽宗的手心里。 “不,五哥,我求你、我不要……” “我还想把你的乳母、伺候你的那些嬷嬷们都叫来跪在地上看着,让她们看看她们从小疼到大的帝姬娘娘的确是长大了、今夜是如何在男人身下——” 他短促地挑眉笑了下,“变成真正的人妇的。” 寡廉少耻、无耻下流之至! 在她从小所读过的书见过的人里面,从来没有谁敢在她面前说过一星半点不着调的鬼话的。 婠婠瞪圆了眼睛,大脑再度炸开,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现在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看见! 倘若在他身下受辱已经足够她感到羞愤、那再让平时近身照顾她的乳母嬷嬷们亲眼目睹这一切,她还怎么见人、她还怎么活下去? 所有的高傲都在这一刻崩塌。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抹了把眼泪,低声服软求饶: “不要在这里、不可以让别人看,去床上、去床上好不好?我不要在这儿五哥……” 床上好歹还有四方厚厚的帘幔遮掩,将她所要经历的所有屈辱与不甘全都死死压在了那里面。 只可惜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求饶,晚了! 婠婠坐在妆台上,双腿被他分开、被迫向他敞开着最柔嫩私密的底穴供他欣赏亵渎,夜晚微凉的空气让她止不住轻轻哆嗦。 晏珽宗还惦记着方才的事情:“帮我含一含,我就把你抱到床上去。” 他的声音暗哑,染着浓重的情欲。 婠婠的身子顿了顿,最终还是温顺的顺从了他。 他逼她用手捧着那根东西,款款地纳入了少女湿软温热的口腔中,还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要求: “把嘴再张大些,不准用牙齿磕到它。” “朝喉咙里吞,再吃得深些。” 有几缕发丝被她的眼泪黏在了脸颊和脖颈上。 入口的那一刻,婠婠就觉得自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只不过死去了的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圣懿帝姬镇国公主,活在他身下的是被他挟制圈禁的禁脔罢了。 他那物生的极壮硕,其上还布着根根突起的青筋,犹如粗壮的大树根部盘根错节的根系,因为温度过高,婠婠几乎以为那是冒着热气的。 被她含到口中时,因为那几乎灭顶的快感还在她口内跳突了两下,吓得她一动都不敢动。 晏珽宗合上眼睛享受了会,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发顶:“你辛苦一会儿,等会我也帮你舔舔,会让你舒服的。” 为了哄她多弄一会儿,也是看她实在可怜、怕她的身子撑不住,晏珽宗的掌心聚起体内的浑厚内力、如细水长流一般注进她体内。 婠婠没察觉到他的动作,也并不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但是显而易见地感觉自己好受了许多,脸色也随之好看了起来,有了几分红润的血色。 口液沾湿了他勃起挺立怒意勃发的性器,在进出时拉下一道粘腻的银丝。 婠婠的眼睛都被他弄红了,委屈却不敢言。他正在兴头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边挺送着腰身送进她纤细喉管的更深处。 蜡烛又燃了一截,婠婠已经倦怠疲惫,腮帮子里的软肉疲乏到快要失去知觉。 诡异却似曾相识的酸累很快唤醒了她曾经的某次不愉快的经历。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向晏珽宗的脸,嘴里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含着他的肉棒说不出来。 晏珽宗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像是在逗弄一只自己圈养的漂亮雀鸟: “你记起来了?上回、在顺心殿那晚、你早就替我含过了,今晚又何苦还装什么贞烈呢?” 那晚在她昏睡过去之后,他不仅让她含了、在她口中抽插过,还把浓精也泄在她嘴里,最后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压着她的喉咙让她吞咽下去。 所以事后怕她闹起来才喂她又喝了樱桃糖水。 婠婠扬起小脸仰望着他,两行清泪便这么滚了下来,腮帮子都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像他以前送给她养的那些小松鼠。可是她口中的动作依然不能停,只能费力地抬起自己的舌尖去侍弄它绕着它打转、好让他高兴。 仅仅是望了她一眼,晏珽宗陡然感到欲望暴涨,分身在她口中又滚粗了一圈。 帝国最高贵的王女在他胯下为他含弄肉棒,即便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继续为他舔着。 那样的楚楚可怜,看了只会让人倍起摧折之欲,她那时太单纯、还不大懂这些罢了。 婠婠被他的无耻气到险些喘不顺气来,她垂下眼帘定了定神,随即一个可怕的念头又从她心底潜了上来。 泪水沾湿的美目溢出一丝狠厉的光,她张了张嘴将它吐了出去,舔了舔唇角后又用自己的喉管将它吞吃进去极深,那深度让她险些作呕。 然而这一次她没再顺从地重复上一个循环的步骤,猛地合上了自己的牙齿想将他的分身咬断、最好能直接废了他才好! 男人对命根子都是敏感的,她怎么可能有那个下口的机会? 晏珽宗用手指探入她口中压住了她的牙齿,然后利落地抽身出来、恰好他也到了释放的端口,便将浊白的精液全都射到了她脸上,还有几滴沾上了她的发丝。 “你真是无法无天了晏稷悟!”他抖了抖那物、一面将她推倒在妆台上,牙关发颤,“你根本就不配被我爱,你就适合跟咱们大魏的那些王公私下圈养的用来泄欲的雏妓一样、关在屋子里等着挨主人的肏了才有饭吃!为了一顿饱饭向人张开腿露着嫩逼求插、恐怕到那时候你才能真的懂事听话罢!” 他这次是真的冷漠了下来,冷笑着捡起地上她的肚兜,团成一团塞到了她口中,又用自己的腰带将她双手缚了起来,吊在头顶的梳妆台上。 婠婠哭得厉害,索性和他再度撕破脸皮、百般不配合,他回身去床帐里捡起那方帕子垫在她白桃似的臀下,从抽屉里抽出一瓶精致的玫瑰春露,用手指挖出了许多涂在她腿心处以作湿润之用。 他伸入两指进去试探了一番,发现在润滑的作用下她已完全能吃下的时候便不再怜惜,一面朝她冷笑着一面将自己射过一次后又因为高涨的怒火而再度快速勃起的肉棒置到她双腿之间。 嫣红一点的乳尖早就俏生生地挺立在空气中,她的胸乳生得很是美丽,这已是从她豆蔻年华刚开始发育起她的乳母嬷嬷们就用特制的肚兜儿细细裹着长大起来的功劳,没有一丝下坠和变形,乳尖的颜色也养得好看得很。 不过这都是宫闱之内女人们的私房本事了,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足为外人道的。 从她渐渐长成人的时候起,乳母嬷嬷们就寻人私制了许多香膏、花露之类的东西,每隔几日就要为她全身涂抹一遍,还要确保她的身子没有一丝瑕疵和伤疤,摸起来顺滑细腻如牛乳一般。 婠婠那时不解,反而问她们:“我贵为帝姬,难道还要这样日日辛苦去摆弄自己的身体来讨好日后的夫君吗?” 嬷嬷们笑了:“男人么,不都是那种货色!殿下若是生得好,他便要更多爱您几分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精心作养了多年的身子、原来只是为了现在给他摸的! 晏珽宗摸了一把,只觉满手滑腻馨香,单手环着她薄薄的背,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省着点眼泪,等会还有你哭的时候。” 最后他直视着她惊恐万分的眸子整根没入了进去。 037:嚼牡丹(03)(2400)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婠婠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没缓过来,险些就这样再度昏厥了过去。 ——其实她是该晕过去的,只是被晏珽宗输给她体内的那股温热的内力吊着气,她晕也没法晕,只能在自己清醒的状态下生生承受这一切。 她咬紧了嘴里的兜衣,仰着天鹅那般傲气的颈子无声啜泣,腰肢款摆时乳尖都蹭在他的腰腹处,激起一阵敏感的刺激,让她不住哆嗦起来。 狭嫩柔软如水的内里被他这样残忍破开,没有事前该有的安抚和哄慰、又还是以这样一个让她没有安全感的姿势,甚至他都不愿稍微缓和一些,哪怕一寸寸进去也是好的,偏偏还是整根挺入,让她甬道里的软肉一丝喘息的空袭都没有。 她双手被他吊起来,肌肤细腻雪白的腕子都被他的腰带磨红了一片。 晏珽宗伏在她鬓边嗅了嗅她发丝的气息,又亲了亲她的锁骨乃至胸乳,满足地喟叹了一句:“好香啊。” 同她感知到的无边痛楚不同,在进入她身体的瞬间他便被一股灭顶的快感所包围起来,一下子兴奋到双眼都赤红了起来,脑子里也只剩下了这一件事、一个念头: 想和她抵死缠满直到海枯石烂。 从进入时他便自然感受到了一股阻碍的力量,像是层层迭迭的曲径通幽,绞着他不让他深入,也能清楚感知到自己冲破了什么桎梏,毁去了她的童贞。 晏珽宗搂紧了她的背,缓缓抽身出一半来,那尺寸可观的肉棒上果然沾着她的处子血,几丝几缕,气若游丝的样子。 随着他抽身出来的动作,有血丝滴落在她臀下的洁白帕子上,染红了牡丹绣样的颜色。 婠婠如临大赦,逮着这个缓息的功夫剧烈呼吸起来。他在她体内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扯动了身下的痛苦。 可惜留给她缓和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他便再度闯了进来,一下一下地抽送着,节奏皆随他心意而变。 即便心里千般万般不情不愿,婠婠却不能阻止身体本能的反应。这具身子为了保护她柔嫩不堪磋磨的花径,很快就自行分泌出了许多汁液、温顺地将他包裹住、细细含弄贴合。 晏珽宗也察觉到了。他在他们身体相连的地方摸了把,指间尽是自她穴道里流出来的花液,他将手指伸到她面前给她看:“婠婠妹妹,被我肏舒服了是不是?我才知道你也是个水多的尤物,嗯?瞧瞧,跟失禁了似的。” 婠婠现在既不能用爪子挠他也不能张嘴咬他,只能空用一双含泪的眸子死死瞪过去以示不屈。 除却初始那几下进出地格外艰难、生涩之外,现在他越发是如鱼得水、抽插得顺畅非常。 进入抽出时性器带出的她体内的处子血和一些粘腻而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帕子上,原本洁白无暇的干净帕子也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斑驳痕迹。 婠婠的身子也从最初的僵硬不配合到完全柔顺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摇曳,底下的那张小嘴将他缠得极紧,每一寸软肉都把它裹紧了吮吸着。 直到她的眼睛里没了那么多抗拒和怨恨的色彩,晏珽宗才把堵着她小嘴的兜衣扯了下来让她喘息。 婠婠大张着嘴用力吐息,眼泪都快流干了。这是她长到这么大以来所经历的最可怕的噩梦,没有之一。 她从未想过她的初夜会是这般不堪,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与暴力蛮横的一夜。穴道里面肯定被他撑破了也插肿了破了皮,她能感觉到。 晏珽宗再度用力顶了进去,紧紧和她相连在一处,曲起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因迷失在情欲中而微微嘶哑粗重: “现在知道错了没?来,跟我说两句软话吧。” 这个姿势无疑是屈辱的,像是在审讯犯人一样,可是她的傲骨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不适了,只能同他低头服软:“五哥,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婠婠的小腿缠在他腰上,一双小巧的足来回蹭着他腰背。 晏珽宗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又问道:“那想不想要我把你的爪子放下来?” 她连连点头,不住求饶。 可是他是有条件的,将方才在她穴里沾了花蜜的手指递到她唇边:“舔干净了。舔干净我就放你下来。” 婠婠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愿和屈辱,下一刻还是若无其事地含住了他的手指,用粉嫩舌尖扫过他手指的每一个关节。 晏珽宗捏了捏她挺立的奶儿夸奖道:“不错,婠婠当真懂事了些,知道识时务了。你若一直这样听话乖巧该多好。 ——对了,你自己的水,好吃么?” 婠婠吐出他的手指,咬了咬唇、低声道:“好吃的。” 他朗声笑了笑,还是遵守承诺把她的手放了下来。 那玉白的腕子,可怜已经因为她的挣扎而红了一片。婠婠垂眼揉着手腕,对他有些怨怼,看也不看他一眼。 晏珽宗把分身埋在她体内深处,几乎就要顶到那小小的胞宫口。 “你自己不乱动,怎么可能磨蹭到?” 她闷哼了声,死死咬着唇不愿叫出那些令人羞耻的声音。 他给她打的是个特殊的活结,很容易解开,但是越挣扎便系得越紧罢了。见婠婠委屈,他自然也是心疼的,腾出一只手抓过她的手腕——那腕子可真细啊,几乎能让他一手摧折。他的掌心裹住那片轻微淤血的肌肤,内力输送到她的皮肉里,很快便划开了那片红色。 等他把这只手腕还给婠婠的时候,腕上的肌肤复又雪白如初,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婠婠有些惊讶:从小陶皇后便不许她和那些小内侍宫婢们一处瞎玩,因为她偶尔磕了撞了的,身上的淤血淤青几乎要十来日才能淡下去,十分难养。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能让她的淤血这么快就化开? 随后晏珽宗又用一样的法子将她另一只手上的瘀红清理掉。 婠婠还来不及细想什么,他已经第二次到了释放的边缘,俯身咬住了她的一只乳尖在口中含弄亵玩,忽地低低吼了声,而后身体颤抖着、一股股射出浓白的精液,尽数打在她体内小小的胞宫口处。 她推不动他,只能任由这具死沉死沉的身体伏在她身上平复心跳和呼吸。 即便射过了,晏珽宗还舍不得从她身子里拔出来。 那滋味实在是蚀骨销魂、湿热紧致温暖柔软地裹着他,犹如人间天堂一般……什么天大的烦恼忧愁,只消插到她身子里享受一番,也就算不得是什么了。 乐以忘忧,不过如此! 事毕,良久之后他才抽身出来,随着他的离去,她体内的汁水和白精也被带出不少,又全都蹭在了那帕子上。 晏珽宗抽过那帕子擦了擦胯下的性器、清理了情事后的荒唐痕迹,随手又扔到了地上,扬声对跪在珠帘外的人说道: “好好收起来,明早拿进宫去,给你们的中宫主子娘娘看一眼,告诉她、帝姬殿下长大了。” 038:陈氏 其实晏珽宗是很想在做第二次的,但是方才他实在太过粗暴蛮横,帝姬根本承受不了,女孩家最脆弱的嫩腔里已经叫他那物弄坏了,红肿了一大片,鼓鼓的像个小馒头。 事后他自己想起来也后悔,于是今夜只好就此作罢。 婠婠好不容易合拢了双腿,环着身子蜷缩在妆台上,长长的乌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无声哭泣着,即便晏珽宗已经抽身而去,她体内仍然能感知到他射进去的脏东西的温度。 明明桂姑姑曾经告诉过她,男人那东西是微凉的,可是晏珽宗射给她的却分明温热带着滚烫之感,让她的胞宫和穴里的内壁不住痉挛收缩着,好似被他灼热的温度给烫到了。 被插坏了处子穴似乎短暂地失去了知觉,明明那物已经离去,它却还不知道赶紧闭合起来,穴里的浓精和女孩儿自己的花液时不时一滴滴地往下落着。 婠婠抬手抹了把脸,发觉自己脸上也是一片斑驳的精斑污迹。 她没有力气再追究究竟是谁跪在珠帘外面目睹了她是如何受辱的,只想死死遮掩住自己这一身的荒唐,然后好好地睡一觉,在睡梦中忘却所有的烦恼。 那边的晏珽宗拿过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披在了身上,却见帝姬的乳母华娘微颤着端着一盆热水从珠帘外膝行了过来,垂首低声问道: “太子爷,婢现在可否给殿下梳洗清理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泣音,为她的女孩儿心痛到险些不能自已。 晏珽宗还没张口说什么,婠婠疯了似地尖叫:“你出去!出去!我不要你们来侍奉、你们都出去!” 华娘被她吓了一跳,可随即看向婠婠的目光无比哀切而怜悯:“殿下,让婢来服侍您吧。” 她上前走了两步,清晰地闻到了这房内充满了男女交合之后的靡靡气息,还夹着一丝血腥味。 见她过来,婠婠抗拒地更加厉害,惊恐地瞪着她:“走开!走啊我不要你来、我不要你——” 那是把她一手拉扯大的乳母啊,她不想让自己的乳母见到自己身上不堪的污秽痕迹。 晏珽宗似是无奈地笑了笑,上前以手格开了华娘:“把水放下,出去吧,殿下不要你伺候,没听到么?还是我来罢。” 华娘怎么可能放心把婠婠交到他手里!她犹豫着不愿意退下,晏珽宗也不理她,打横抱起了婠婠,带她去了内室。 这内室里竟然是别有洞天的,后面和一个地下温泉池所连接,常年热泉不断,又修葺地富丽堂皇无比奢华。 他将婠婠放在池子里,拿巾子给她擦了擦脸: “好了,不哭了,嗯?肏都肏了,你现在哭有什么意思?聪明人只会知道顺杆子爬上来和我求和,给自己谋条活路。” 婠婠冷笑着看向他:“可惜我不聪明,我一家子都比不上你聪明绝顶城府颇深,所以才落到如斯地步。” 他也不恼——男人在事后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生气的,给她擦干净了脸,又在水里抬起她的腿儿给她擦拭腿心的泥泞。 温热的泉水很好地抚慰了婠婠的疲惫,以至于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她仍旧是抱着膝盖缩在一旁不说话也不睬人。 晏珽宗看着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和白兔般饱满细腻的奶儿,忽然再度大感后悔:他方才只顾着牛嚼牡丹似的糟蹋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她身子的妙处。 尤其是那双玉足,小巧得几乎和他手掌一般大小,脚背上还能清楚看见脆弱的血管和青筋,圆润可爱的一根根脚趾就像珍珠似的,想来放在手中把玩时滋味必然不错。 他陪她在水里待了会,给她洗净了身子、用一方杏白色的毛毯裹了她把她带回房。婠婠在他怀里头一歪睡着了过去,晏珽宗也没舍得再吵醒她,让婢子支起了熏笼为她蒸干了头发,把她抱回床上让她好好睡。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端午佳节,文武官吏皆可休沐三日。 但晏珽宗是闲不得的,燕王刚死,和他素日狼狈为奸勾搭在一块儿的官吏们必须一鼓作气收拾了,好好料理料理他的“身后事”。 故而婠婠还没醒,他便自穿了常服入宫和皇帝议事去了。 可惜皇帝游心大发,又来了兴致要和寿王、愉郡王、忠义侯世子(皇帝的亲表弟)等人一道去翠山湖野钓、打猎游玩,说是那湖里的鱼儿肉更香嫩,显然是昨日还未玩过瘾。 他离宫前让人给晏珽宗留了句话,说让他自己和几个老臣商议着办,等他傍晚时分回宫时、把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念给他听即可,皇帝再酌情改动。 晏珽宗称是,于是就在御书房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 五月初的日头已够毒辣了。 皇后清早天还未大亮的时候便穿了身素淡的宫装起了身,只带了一个婢子一个内监去了西北六所,一路连凤驾都未宣召。 眼见快到午膳的点了,崔保城小心上前给皇后磕了头请安:“主子娘娘,日头不早了,娘娘该回宫歇息了罢,这儿的腌臜人多,都是罪臣女眷,当心冲撞了娘娘凤体——” 皇后摆了摆手,她分明是那样高傲地抬着头,衣摆上的九尾凤凰是那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可崔保城却觉得她此刻必然是格外惶恐难安。 “不,本宫就要站在这里听着。听陈氏婆媳等人对本宫的词词句句愤懑怨恨之情,这是陛下、陛下对本宫的责罚。” 崔保证心中大叫不好,这主子娘娘一大清早就站在院子中间立着,大半天过去了一动也未动的,头上都晒出了一层的汗珠了。 这间院子里关押的就是犯事被斩的燕王的母亲和女眷们。 陈氏自儿子死后也一下变得疯疯癫癫,一边被人压着舂米一边披头散发地叫骂: “皇后!陶氏,你不得好死!若非你教唆谋划,我儿岂会这样惨死!他本该好好地过他的清闲日子、做他的郡王,陶氏、我要见陛下,我要在陛下面前告发你的嘴脸!” 嬷嬷们冷笑着用鞭子抽打她:“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罢,凭你也敢言辞诽谤侮辱皇后娘娘!仔细上面的人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陈氏的儿媳单氏口中也有样学样喊冤:“我苦命可怜的夫君啊!!!我要见陛下、我要当着君父的面为我夫君喊冤,明明是——” 崔保城讪讪道:“娘娘,此二人出言不逊,陛下已命奴才药了她们的嗓子,让她们再也不能口出狂言了。” 他们正说着话,里头的陈氏忽地躲开了几个嬷嬷,自己跑了出来,一下扑到陶皇后面前扯住了她的凤袍,眼中露着凶狠的精光: “陶淑合!贱妇,我还知道你最大的一个秘密!” 她咬牙切齿道,“旁人不知道您的五殿下、咱们如今太子爷的身世,可是我却懂得! 陶氏,陛下因为天下大旱而去泰山封禅祭天,你那时身子月份大了,他没带你去,只带了大殿下。当年你在椒房殿生五殿下时,陛下正在山东往回赶的路上,他并未见到小皇子出生的样子,直待五殿下满月他才回来。” 陶皇后猛地惊出一身冷汗,紧紧瞪着她。 陈氏又接着道,“那年五月初九你才生了五殿下,躲在椒房殿里谁都不见,可是我硬是偷偷去看了一眼,小皇子才出生便睁眼见人了、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你觉得可能么? 咱们都是生养过的女人,孩子生下来该多久睁眼,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你女儿圣懿帝姬生下来七天才睁眼呢!” 见陶皇后的神色越来越紧张,陈氏哈哈大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皇后娘娘不必想着杀人灭口!有从前受过我恩惠的奴婢、被我放出了宫,她也知道这件事,你若杀我,她必上京兆府喊冤、将此事和盘托出!” _______ 其实婴儿出生就睁眼睛是存在的,也是正常的。 婠婠出生七天才睁眼也是正常的。 放心吧,皇帝到死都不会知道晏珽宗的身世。 039:殿下不愿见人 明明是这样好的艳阳天,陶皇后却偏偏感到浑身发寒。 身边的嬷嬷季云芝果断掏出自己的手帕塞住了废妃陈氏的嘴,跟着她们来的那个内监宝荣也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麻绳便将陈氏双手反绑在身后,牢牢制服了她。 崔保城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腰弯得更低了:“是奴才无用,让这贱妇跑到娘娘面前胡言乱语来了,奴才这就药了她的嘴,让她以后再也不能胡言了!” 陶皇后微微仰首,神情倨傲,手指直指着陈氏道: “如此贱妇,还敢来威胁本宫,本宫必然是容不得她了! 本宫是同陛下在坤宁殿完婚的嫡后、儿子是陛下亲封的嫡太子,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岂会被这个罪妇所威胁!” 最后几乎话,更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崔保城应了声是,命人端出药来,一排排摆着竟有数十碗。 除了陈氏、单氏,还有燕王那些侧妃姬妾们十余人等,以及十来个会说话了的孩子。 陶皇后毫不姑息,命崔保城将她们一一灌下哑药,此生不许再说半句话、吐出半个字。 做完这一切后,陶皇后才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回到椒房殿。 崔保城知道她担心什么,连忙宽慰皇后: “娘娘放心吧,今日在场者、包括那几个管教的嬷嬷都是签了死契的自己人、她们无儿无女无亲人又终身不得出西北六所,陈氏之言断断不会再有其余人知道的。 昨日她们叫骂的言语,陛下是问了李茂安才知道的,可李茂安那厮似乎早投了五爷,断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保城走后,皇后在主殿凤位上无力地瘫软了下去,半靠在云芝的身上,凄然道: “我的秘密,别人还是知道了。我真的好怕,如今我只剩下一个病弱的女儿陪在身边,倘若一朝东窗事发、或是他真的登上帝位,我的婠婠该怎么办? 我又该如何撑起陶家的满门荣耀、保全我母家的安危——这冰鉴里怎么这么多冰?快拿下去一些,我身上好冷!” 五月初便能在宫内大肆用冰的,除了皇帝也就只有位正中宫的皇后了。 云芝连忙扬声让宝荣把那方青铜冰鉴搬下去些,回首握着皇后的手,肯定道: “娘娘不必担忧、在这事上五殿下跟您是一条心的,离继承宝座就差那一步,他必然比谁都更怕陛下知道此事!不等娘娘想注意,他自己也会出手的,娘娘还担心什么?” 适才话中说起女儿,陶皇后打起精神了:“派去五殿下府上的人回话了吗?可有说帝姬身子如何了?!你快去命人把月桂或是华娘宣进宫一趟,说本宫有话问她们——” “奴婢萃澜拜见皇后主子千岁。” 陶皇后话还未说完,晏珽宗府上的嬷嬷就上前给她请安了。 “起来吧。本宫有话问你:帝姬可好些了?若无事,叫五殿下快把她送回宫吧,本宫怪想她的。” 萃澜恭恭敬敬回她:“回皇后主子的话:帝姬殿下是好些了,可医官们会诊之后还是说不好轻易挪动,叫再养一段时日再说。 奴婢今日进宫,是太子爷挂念娘娘凤体不适,给娘娘送一盅血燕聊表孝心的,还请娘娘过目。” 陶皇后哪有什么心思吃他送的燕窝,她嫌恶地拿帕子掩了掩鼻子不再说话。 云芝会意,上前接过了萃澜手里的食盒:“太子爷的心意娘娘知道了,若无事,你方退下吧。” 萃澜一走,陶皇后神色落寞地歪靠在凤椅上盘算心思,挥了挥帕子头也不抬地对云芝说: “本宫没胃口,你吃了罢!省的外头的人知道了、还说本宫不受他的孝敬是恶毒偏心、如那郑伯和共叔段之母武姜夫人处处生事!” 云芝揭开食盒的盖子、待看清那里头的东西后整个人便如遭雷击,久久不敢动弹。 陶皇后瞥她一眼:“怎么了?慌慌张张的,难道这里头的东西有什么不妥?” 云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话还未出口眼泪便先落了下来:“娘娘!” 那里头呈着的,赫然是一方已经染了血的帕子。除却血迹之外,还有些斑驳干涸的水迹和精液的痕迹。 而上头绣着的牡丹的针脚,分明是出自圣懿帝姬之手。 昨夜在太子府上她究竟遭遇了些什么,她们都不忍去细想。 陶皇后双手撑在桌子上,死死瞪着这方帕子,只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似有无数飞蛾扑闪,让她快睁不开眼。 …… 今儿一天皇帝的收获颇丰,调到了五条五六斤重的鱼,又猎得野猪一只、其余野兔等小玩意十来只,心情大悦。 回宫路上,皇帝命人送了条他钓的鱼儿给承恩公老公爷,又给舅舅忠义侯和他的姨母吴国夫人各一条。 最后两条鱼儿,一条他命御膳房的人拿去炖了汤,还有一条自然是送给皇后的。 云芝把鱼拿给陶皇后瞧了眼:“娘娘您瞧,这是陛下今日给您钓的鱼儿,一共五条,除却陛下自留了一条之外,咱们陶家就独占一半呢,陛下心里还是爱重娘娘的。” 陶皇后双目无神地躺在榻上:“都这个年纪了,还在乎这些君恩荣宠吗?我只挂念我的骨肉、我的婠婠、我可怜的女儿!” 云芝犹豫了会,还是小心地告诉皇后:“五殿下、太子爷说来给您请安,现在还跪在外头呢,娘娘您见吗?” 陶皇后咬牙:“见!为何不见!你让他进来吧!” 晏珽宗依旧是那气定神闲的做派,撩起袍摆给她磕头问了安:“儿问母亲金安。母亲凤体违和,儿久不在榻前侍奉汤药,还请母亲恕罪。” “你既无空,本宫也不怪你,什么时候把你妹妹送回来,有她在本宫就安心了。” 晏珽宗笑:“什么时候把妹妹送回来,昨日下午我不是同母亲说清楚了么,母亲怎么还问?” 陶皇后好不容易平压下去的怒火被他轻易勾起,一下抓住了他的领口,眼神毒厉地像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兽在寻仇:“有什么恩怨是非,你冲着本宫来!本宫受得起,放过本宫的儿子和女儿!” 晏珽宗也不挣扎,由她抓着他的衣领:“母亲这话言重了,儿子和您保证,一定会让大哥和婠婠平平安安享受一生荣华,母亲安心吧。” …… 后来不知道晏珽宗同她说了什么,或是保证了什么、威胁了些什么,陶皇后的情绪就这样平静了下来。像铁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怒火与不甘都无处宣泄了。 她命人收拾了几样东西,让季裳仪亲自去送给在太子府里的圣懿帝姬。 “事已至此,我只怕一件事情:她那样的心性,醒来之后必然要哭闹的。 说不定一时想岔了,就趁婢子们不备、寻了什么傻念头。她若出了事,那我还怎么活?你去告诉她、也告诉月桂和华娘她们,一定要看住她、好好劝一劝,别让她想不开了。” 皇后的声音有气无力,说完后她便继续躺回了榻上,满面病容。 中宫抱恙,宫里不大不小的事情就都交给了静惠皇贵妃和肃贵妃商议着裁决,这还是皇帝登基几十年头一回有后妃享受到了帝后赐予的协理六宫之权,在这之前都是皇后一人当家,偶尔有事才向皇帝回禀一下。 只是她二人并无不臣之心也不敢不臣,事事小心谨慎,处处以皇后为尊。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晚上和皇帝就燕王谋逆之事议了议后续的事宜,再侍奉他饭毕,晏珽宗才终于能抽空回府去见婠婠。 一踏入嘉意园,他便看见华娘和月桂、以及宫里来的季裳仪季云芝端着几个托盘候在主屋门外,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什么。 “殿下怎么了?为何不入内侍奉?” 华娘低着头小声哭着: “殿下不愿见人,早起时候我们备了水想给殿下擦拭身子,她便把我们轰了出去,一整日过去了,还是滴水未进呢。 哦——唯有中午时候楼女仪给殿下端了碗避子汤,殿下才起身喝了药,然后又把咱们撵了出去。” 040:碧瓜(4100+字!) “不愿见人?只喝了一碗避子汤?” 这天是五月初六,他回府时又是暮色四合。府里的奴才们都在张罗着给各处挂上灯笼,一切进行地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不必要的声响。 晏珽宗的神情在日暮下有些晦暗不明,他扬声吩咐下去:“去备膳,要现做的,再去芙蓉巷买些殿下平时喜欢的吃食来,各色都买点。” 底下的人应了声就去办了。 宫里人多,这么多张嘴全指望着一个御膳房,膳食几乎都是早早做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的,只等哪宫的主子们要吃了就一股脑全都端上来,好不好吃奴才们才不管呢,只要他们的差事交代了就算万事大吉。 若是主子没胃口、不传膳,那便一遍又一遍地继续放在炉上烫着,烫到饭没馊主子又想吃了为止,可是这样的饭吃到嘴里还有滋味么? 而且大部分妃子、即便是宠妃也很难有财力支撑她们在自己宫里自备一个小厨房,只能随大流去吃那个“大锅饭”,所以一想想其实宫闱生活有时也并没有那么美好。 论起小厨房,皇帝是没有的,他也吃御膳房,但端给他的饭菜自然是现做的,没人敢拿冷了又烫的给他用,如今宫里也唯有皇后的帝姬才享受得起这份殊荣恩宠。 晏珽宗想起少年时候在晋光殿,奴才们端给他的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每次婠婠过来看见他吃的东西都要发脾气,一迭声命人去把她宫里的拿来给他吃,每次都要奶声奶气地吩咐一句“一定要现做的!”。 他推门进去,后头叁个婢子唯恐他会吃了帝姬似的,也一股脑跟在后面进来了。 冰鉴里放着厚实的大冰块,还冰着各色时蔬果子,一如内便感到周身凉爽舒适、神清气爽。 白稻米家里父母早亡,只有个姐姐叫白栗子,后来嫁了个山西的汪氏豪商,夫婿体贴、公婆和善,日子竟过得很不错。 汪家会做人、头脑又灵活,搭着小舅子是帝姬身边侍奉的红人,每季都要送好些东西到宫里来给皇后和帝姬,他们自知身份不配,也不送金银之类的俗物,都是挑点宫里不常见的蔬果孝敬,诸如荔枝樱桃蜜瓜等等,只说给娘娘和殿下无事时候吃着顽的,不必放在心上。 现在这冰鉴里冰着的就是一大盆荔枝,是汪家人听说帝姬在太子府上养病,特意命人送来给殿下解闷玩的。 这一趟来的可不容易,还搭上了白稻米师傅崔保城和郑德寿的关系,才放他们悄悄从后门入了府,从头到尾各处打点共计使了千两银子也不止,只为能见到太子殿下一面。 婠婠蒙着被子背对着他们缩在床上,纤弱如蝴蝶般的身子只有那么一团,看上去就怪惹人怜爱的。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动静,她头也不抬只在被子里闷闷道:“出去吧,我不吃东西,也不要人伺候,别来烦我。” 嗓子都哭哑了,还带着抽泣的声音,像只被铁夹困住的小兽在低声哀嚎着。 晏珽宗命人掌灯,屋内亮了起来:“是我回来了,婠婠。” 婠婠的身子顿了顿,头在被子里蒙得更深了,不再说话也不睬他。 后头叁个女婢七嘴八舌地柔声唤她: “殿下快起来吃些东西吧!” “殿下您好些了吗?” “殿下,奴婢是娘娘派来……” 直吵得晏珽宗头疼。 听到云芝说话时婠婠才猛地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母亲让你来看我?她……” 她知道了?婠婠不敢想她母亲现在的心情,只怕她要发疯吧。 云芝看了晏珽宗一眼,缓步走到婠婠窗前躬着身子回话:“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探望殿下,瞧瞧殿下可好些了。” 她隔着一层纱幔、并不能看清婠婠的神色,唯有一个模糊而清瘦的身影在那,只是光听她说话的声音就知晓她必是受了大罪了。 “殿下可否掀开帘子给婢子瞧一眼,看见殿下气色如常,婢也可安心回禀娘娘了。” 那边的王府大总管徐数犹豫着有事要报,只是太子爷在帝姬那儿,帝姬的房间岂是他能入内的?于是只好求萃澜嬷嬷代为通传了一声。 晏珽宗听了萃澜的话,说府上有客未走,就称有事先过去一趟:“你们有什么话要和殿下说,这会快点说了罢,等会本王来寻殿下用晚膳。” 他一走,叁个婢子便哭天抢地的一头扑到婠婠的床前,倒把婠婠吓了一大跳,一下呛住了,咳嗽不止。 …… 汪枕水和他弟弟汪枕禾在偏厅里等这位新封的太子爷足足一个白天了,直等到两腿颤颤快要心衰力竭之时,这位太子爷终于说有空来见他,他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理了理衣冠,早早跪在门口候着。 晏珽宗一手负在身后入了厅内,径自在主位座下,才招呼他兄弟二人起身: “起来吧,赐座,上茶。” 汪氏兄弟复又叩首谢恩。 他们颤颤巍巍上了座,垂着眼睛观察了晏珽宗的神色、使劲吞了吞口水才好不容易开了口: “小民汪枕水,祖籍是山西人氏,现举家搬居皇都经商以求养家糊口。内人白氏之弟便是帝姬殿下身边伺候的内臣,太子爷若抬举,依样拿我全家当您的家养奴才使唤即可。” 晏珽宗喝了口茶,笑了笑:“你不必过谦,什么奴才不奴才的,都是我大魏的子民。” 汪枕水拿袖口擦了擦额前滑落下来的汗,“谢太子爷抬举。小民今日自知叨扰,罪该万死!上门只为一件小事。 前几年有西域那边的商人进献一果子、名叫碧瓜的,给宫里主子们享用。小民也是偶听家舅子所言,说宫里的皇后主子和殿下都还算喜欢。 只是那西域的商人可恨,总是哄抬物价,以至一瓜比一金瓜还贵。天子陛下、皇后主子和太子爷、帝姬都宽仁爱民,是明君贤后、说不必劳民伤财,故而虽喜欢,也不再受他们的进献了。 再者这果子从西边送来,一路要用冰鉴保鲜,也着实耗费财力。 小民家的商队去西域经商时便格外留意此事,终于在前两年花重金从突厥和月支两国的边上、一个名叫碌勿的小国国王手中得到了碧瓜的种子,拿回家潜心种植,悉心照养,今岁、今岁……” 头一回见到太子,又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汪枕水已然胸闷气短快说不出话来了。 他弟弟汪枕禾见状赶紧接上道:“今岁碧瓜成熟,小民一家破开几个尝了尝,果真是味美鲜甜,又请兄长的家舅子看了,说是分明和前两年那西域商人进献的一模一样,还比他新鲜几分。故想着若帝姬殿下喜欢,拿来孝敬殿下。呃呃呃,是孝敬天子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爷、帝姬娘娘。” 晏珽宗来了兴趣:“是么,那倒是件好事,若是此瓜种子咱们大魏子民自己也能种,一来是与臣民同乐,二来也不必再花高价另买了。那你们说说,这碧瓜可好种?需不需劳时费力?” 汪氏兄弟便借此说了一堆。 言毕,晏珽宗果真也有了几分心动,汪氏兄弟呈上碧瓜,他命奴才们当中破开,里头的内瓤十分红嫩,还散发着鲜甜的气息。 有奴婢上前把瓜切了几瓣,先用银针试了毒,然后又递给了他二人,汪氏兄弟会意,一人先上去吃了两大瓣以示无毒,晏珽宗才用银叉子尝了一块。 他笑了:“这真是在我大魏自己的疆土上种出来的瓜?” 汪氏兄弟一齐磕头称是:“小民若有半句诓骗太子爷的,举家人头落地也死不足惜。” 晏珽宗点了点头,命人将几个瓜拿去给婠婠用,想必她会喜欢。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起的手顿了下,又对徐数说:“给西院的也送去一个。” 徐数点头应下,退下之后吩咐下头的人道:“去给孟夫人也送个碧瓜。” 天色已晚,晏珽宗坐在主位上,用手指扣了扣桌面沉思了会儿,对汪氏兄弟道: “你二人既有为本王效力的心……这样吧,本王在京郊西北处有个庄子,里有头五百亩良田,准借你们家在上头替本王种一年的碧瓜,等本王亲眼见到这地里碧瓜的长势,再论功行赏。” 有他的人看着,这瓜是怎么长出来、需要多少水多少肥,究竟能不能长,届时便真的一清二楚了。 汪氏兄弟目的达成,赶紧离座跪下、叁呼千岁谢恩。 晏珽宗摆了摆手:“来都来了,传膳,今晚便在这吃吧。” 这是客套话,汪氏兄弟当然不敢,推辞两句之后就要离开。 晏珽宗又喊住了他们:“你们家是儒商、义商,本王虽不做那官商勾结贪污受贿的事,可也见不得好商人在外头受人刁难。若在哪儿受了气,只要你们问心无愧是被地方官故意发了难的,只管来我府上找徐数,由他报给我。” 有太子爷这一句话,汪氏感泣涕零,恨不得为他肝脑涂地了。 第二日,汪家就来了不少同行贺喜,敬贺他兄弟竟然真登了太子之门,见到了太子的面,还和千岁说上了话。 …… 见过了汪家人,晏珽宗正要去看婠婠,徐数又来回话,说西院的人见了那碧瓜之后整个人忽然又犯起了疯癫,问他要不要去看一眼。 晏珽宗脚步停滞了片刻,还是沉声说:“去看看她吧。” 毕竟那也是他的……不是么? 西院是王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虽偏僻,但是却不荒凉破败,衣食吃穿的供给都是上等,还有人日夜看守着。 他刚入内,就听见里头女人的疯喊声:“是碧瓜!是碧瓜!是他来给我送碧瓜了、他要娶我回家了哈哈哈哈!他没死,他来娶我回家了!” 晏珽宗入内时,那女人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自顾自收拾箱笼细软就说要走了。 “孟夫人,你这是要去哪?老老实实待在这、养尊处优的还不够吗?” 孟氏女惊诧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如孩童一般天真,又手舞足蹈起来:“他没战死,他来娶我回家了!我们有过约定,他来娶我时候什么聘礼我都不要,我就爱吃碧瓜,就要一只瓜就够了!” 晏珽宗问她:“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孟氏女拍了拍手里的瓜,将它塞到肚子里,鼓鼓囊囊地挺立起来扮演怀孕妇人的模样,故作玄秘地说:“我不敢告诉别人!别告诉陶侯爷、别告诉宫里的皇后主子!哈哈哈哈!其实他是我儿子的亲爹!” 他的呼吸滞住了,好半晌才开了口:“那你儿子呢?你儿子的生父又是谁?” 女人用衣服将那瓜裹了起来收好,一边包裹着一边小声说:“我儿子啊?我儿子入宫享福去了呗。我的男人啊,他是个孤儿,无名无姓,从小做乞儿长大的,后来……” 或许是这只碧瓜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藏了一辈子也不敢开口的事情。 “后来他战死,我从十几万将士尸骸堆砌的尸山里掏了出来,却不慎被拐子拐走,卖到青楼,沦落风尘,可那时候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了! 我得给我的宝宝谋个好前程,就趁着还未显怀时候在窑子里勾搭上了咱们当朝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国舅老爷陶侯爷!他果真上了当,以为这是他的儿子,不舍得叫我打掉,就给我买了宅子置在外头当他的外室,让人照顾着我把孩子生下来……” 晏珽宗静静矗立在那儿听着她说着几十年前的过往。 那晚他没去寻婠婠,反而连夜去了兵部治所,在一卷卷厚如高山的卷宗里找到了关于他生父的记载。 本朝铁律,反是随军作战的将士,姓名都会被记载下来,然后永久收好。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几十万人的姓名和生命献给了朝廷,最后一齐记载了一本书册里罢了。 他找到二十多年前关于鹿水之战的记载,在一队部曲的兵士姓名实录中找到了孟氏所说的那个人。 “第二十七人,虎哥,自幼乞儿,无姓名籍贯,无父母兄姊,年二十五,素骁勇善战。有妻孟氏,楚州人,父母早亡,无兄姊,年二十,随军为厨妇。” 041:养花(01)(3200+) 果真和那孟女说的一模一样。 晏珽宗轻轻用手指抚过那短短的两行文字,静静凝视着它许久许久。 忽有一声鸡鸣声响起,原来此刻东方未晞,正到了天欲破晓时分。 他就在这儿待了一夜。 再回府换衣裳也赶不上了,他索性就骑着来时的马从这直接进了宫。 李茂安一大早守在皇帝寝殿外面同他低声汇报了下皇帝和皇后从昨晚到今早的动向: “昨日崔保城奉陛下之命处理燕王女眷的时候,皇后娘娘并未说什么其他的话,还说她们若是日后安分,也可好吃好喝地好好待着。 谁知就方才的功夫,才开宫禁呢,皇后身边的宝荣就急匆匆奉她的命,咬牙切齿地去西北六所那儿把他们全都狠狠掌掴殴打了一遍。 还吩咐说:日后这些罪妇、尤其是陈氏、单氏二者,人人皆可欺辱虐待,只是不能叫她们轻易就死了!给她们的吃食都得是养的那些看门的狼犬吃剩下的泔水才行。” 说着,李茂安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晏珽宗勾了勾唇角:“那就按皇后母亲的意思去办就是,娘娘既这么吩咐了,必有她的苦心。不过旁人就不必知道了,免得污损我母亲慈悯的名声。照外,还说皇后娘娘要人善待她们的。” 李茂安连连称是。 …… 昨日晏珽宗前脚刚走,叁个婢女就呼天抢地地围到了婠婠的床前。 婠婠摆摆手隔着床幔看向云芝:“芝嬷嬷,我母亲知道了,是么?” 云芝点了点头:“这就是娘娘亲自指派了奴婢来看殿下的缘故了。” 婠婠情急,连忙隔着帘子按住了她的手:“芝嬷嬷,你先听我说可好,回宫之后只告诉我母亲我一切都好,叫她别为我伤心着急,免得伤身,她现在是不能再受一点儿打击了。还劳烦你替我好好照顾她周到。” 她真没想到晏珽宗会这么过分!把那方污秽的帕子拿去给她母亲看了。陶皇后一生目视甚高,听闻女儿受此侮辱,只怕要气出大病来。 云芝抹了抹眼角,强扯出了几分笑意来:“殿下纯孝,可叹是母女连心呢。娘娘派我来宽慰殿下,就是怕您……怕您一时想不开了、寻了傻念头,让我来宽抚安慰您,悄悄您的情况可还好。” 婠婠按住她的手又重了几分,定定地道:“你们都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就这样寻了了短的,我还得好好活着侍奉母亲呢。本宫身为帝女,绝不食言。” 刚说着,桂姑姑就顺势把托盘上的一碗热粥往前递了递: “殿下能想开些,奴婢们心中也就阿弥陀佛了。那殿下快用点东西吧,您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这身子哪里熬得住啊!” “是啊,您合该掀起帘子给咱们看看您的样子,否则我们如何安心呢!” 中午借着给她送避子汤的由头,婠婠才准她们入内一趟,可也是放下了药碗就让出去了,压根没见到她的人。 犹豫良久,婠婠终于伸出一根葱段似白嫩的细指挑开了床帘。 华娘和月桂也上手把这顶金银纱剥了开来。 昨夜被脱下的衣裳,她没想再穿。但整个人被折腾到都下不来床了,她也就没再去衣橱里找衣服穿,只是那样赤裸着缩在了锦被里。 叁个婢子仔细盯着她的模样瞧了瞧,果然如她们预料的那般憔悴,她们的心也抽痛了起来。 宫里的女人——不论帝王的嫔御还是嫔御们的婢女,其实很多人不是很在乎血缘的,这话说出来或许有人不大愿意相信。但其实被那方高墙锁住了一生,哪个孩子是被自己看着养大的,哪个孩子就是她们亲生的命根子。 所以往往一宫之内哪个妃嫔生了孩子的,尤其是生了女儿,亲近的同居一宫的嫔御们都会去跟着照看,无他,只为寂寥人生中多个慰藉罢了! 就如同皇后身边对她忠心耿耿的侍婢们,也早在心里拿大殿下和帝姬当自家孩子一般偏心宠爱。 华娘拿了个碧玉簪子上前盘起了婠婠的长发,就要伸手去仔仔细细地查看她身上的痕迹。 昨夜帝姬哭得那样伤心,身上必然是免不了吃苦的,还有她身子娇弱,事后的那些伤口可上了药了么?男人最是无情,只管行事的时候自己爽利了,哪还会管这些事情呢? 婠婠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她们的当。 这哪是看一眼她的样子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叁人连哄带骗地扯了她身上蔽体的丝被,拿出皇后从宫里给她带来的各种药膏就要去给她上药。 婠婠一再强调:“昨晚他帮我清理过身子上过了药了,我早告诉你们不必悬心紧张。” 婢子们还不信,催她只管在床上躺好了,她们自去开了两个箱笼盒子取出了好些药膏物件来。 “外头的东西哪有宫里的膏子药效好。尤其是女孩儿初破了身,千万要好好养着的,否则破了伤了、日后又要引出无数的病症来,您听话吧,奴婢们还能害您不成?” 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最终也只能仍由她们摆弄起来。 甫一见到帝姬身上的狼狈痕迹,华娘便恨到咬牙了:“我的天爷老子啊,怎么说您也是他的胞妹,他怎么能……” 能做出如此畜生不如之事!简直罔顾人伦纲常。 几个婢子中,属她服侍婠婠的时间最长,对殿下的感情最深。 而且晏珽宗身世之事,也唯有她还不晓得。 雪白到几乎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胴体上布着数处吻痕和指印,像是白玉有瑕、明珠蒙尘,惹人惋惜。 她取来一根质地细腻光滑的碧色玉棒,柄处还镶着一圈儿金丝缠绕的云纹,用玉棒顶端沾了点乳白色的稠厚膏体,轻柔地在婠婠的肌肤上打着圈儿,直到膏体均匀地涂抹完全了,再去处理下一处痕迹。 微凉的触感让婠婠惊呼了一声,忍不住拽紧了身下的床单。 最后一步才是最令人羞耻的:她们让她张开腿,给她们好处理她腿心处的伤口。 这个姿势昨晚带给了婠婠太多不愉快的可怕记忆,她本能拒绝了几番,可还是没什么用。 原本该紧紧闭合起来的羞怯花朵,被昨夜的一通粗暴抽插之后红红地肿了起来,还有几处破皮,看上去就是才遭人蹂躏过的可怜模样,连她大腿根部内侧的白肉都被掐红了。 不过看样子晏珽宗的确是给她上过了一次药,还算是个人。 她依样那玉棒沾取了点药膏轻轻送进深处涂抹均匀,婠婠咬着唇不说话,蒙头埋进了被子里。 云芝叹了口气,蹲下身趴在婠婠面前和她讲起了道理: “奴婢们知道殿下的心中委屈、怨恨,娘娘在宫里直说,都是怪她这个当娘的没本事才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 婠婠连忙劝解她:“我从未这样想过!你回去务必告诉母亲,让她也不准再这样想、这样说了,顾好她自己才是要紧的事。” 云芝笑笑,又跟着说:“殿下若肯听劝,那奴婢便仗着年纪多说几句了。都这个份上了,连皇后娘娘也没法子保全您,您可想好了日后该如何呢?” “殿下,您知道咱们宫里侍奉了一辈子,和司寝局的那些嬷嬷太监们都熟识,故而也都知道,这男人呢,不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您好声好气和他说话,顺着他的心意相处,他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满了,再不舍得对您这样的美人儿下这样的狠手,您自己的日子是不是也好过些?” 婠婠缓缓从被子里露出了半张小小的脸,歪着头看她:“你的意思事让我以后都在床上顺迎他以求自保?像他的姬妾一般?是我母亲这样叮嘱我的?” 云芝不忍见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微微错开了视线:“殿下!端午之事,若是太子爷再朝您发难,主子娘娘说了,您只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说是她逼迫您做的即可,如此就同您没有干系了。 这世道多是男人当权,女人的日子本就艰难。同是皇后嫡出,他能在陛下授意下一步步权倾朝野,可殿下除了一个得宠的虚名什么权势也无,除了顺从,奴婢们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法子让您好过些!” 桂姑姑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低声附和着:“他日后若寻,您便给就是了,左右掉了不了一块肉,也能少受些罪。他若想不起殿下了,殿下自不必巴巴上赶着讨好他去。” 昨天晚上晏珽宗为了报复她们,命月桂和华娘跪在房内的珠帘外亲自听着里的动静。她们自是听到了婠婠是如何一再拒绝反抗、以至于触怒了他吃了这样的罪的,现下还是心中嘁嘁。 几个婢子们依然一句七嘴八舌地说着,说来说去还是劝她认命罢。 婠婠没答复她们,只是说了句:“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自讨苦吃了。” 云芝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把了把婠婠的手腕。 她自幼出生行医世家,也颇通医理,故而很快就在皇后身边得到了重用。虽比不上太医院里那些专行此道的医吏们,可偶尔看看人身子的虚实还是可以的。 云芝原以为婠婠的脉象此刻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心血两亏、肾气不足,脾肺不调,这些都不够说的,可她没想到的是,上去探了许久,婠婠身体的状况反而不错,让她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只是人的气色憔悴无神,底子却没受到什么损害,反而像是被什么滋润过了似的。 月桂和华娘见她久不说话,表情也紧张了起来: “可是殿下不好了?你诊不出来还是不好说?该去请医吏来看才是。” “不!” 云芝收回了手,欣慰不已:“殿下很好。” 042:养花(02)(3400) 华娘还想再传一贯给婠婠调养身体的女医吏薛娴过来看看,可是婠婠担心叫医吏瞧出些什么来,这次是坚决反抗到底,不愿再见其他外人来。 于是只好作罢。 好说歹说,她们哄着婠婠吃了碗甜粥,又劝她照以前的药方子喝了盅补气血的汤药。 “等会儿太子殿下过来,殿下……殿下心里有气,可是也真的不能再同他顶嘴争吵了,好么?您答应奴婢们呀!” 婠婠点了点头。 须臾,几个婢子说是奉太子之命给殿下送了碧瓜来。她们不敢擅自入内,只是在院中通报了一声,随后秀梨入内告知婠婠,说是太子今晚有事出府一趟,今夜就不过来陪她吃饭了。 婠婠闭了闭眼睛,劫后余生般地感到一阵庆幸。昨晚晏珽宗的那个架势分明就是还没尽兴,只是苦于没有时间了才放过她而已。她不敢想象今晚再面对他的时候他会不会再继续昨晚的事。 秀梨将几个碧瓜全都放进冰鉴中冰着,这样可以保存更多的时间。 既无事,她们便服侍婠婠再睡下将养着身体。 因为耽搁的时间长了些,已过了宫门下匙的点了,云芝便在婠婠的院子里歇了一晚才回宫复命。 第二日晨起时她又悄悄给婠婠探了脉象,见她无碍才回去。 …… 一夜过去,她再度见到陶皇后时,皇后的状态看起来更差了。 她伏在日常习字看书的那书桌上,目光呆呆地不知正看着哪里,双臂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一副十分惶恐的模样。 宝荣告诉她说,皇后一早就命人去宣了老公爷、公爷夫人和陶家的侯爷、侯夫人入宫,说是思念家人想见他们了。 外男入后宫不大容易,但皇帝特意给她开了恩准,一早下了口谕命人放行。 见她这副模样,云芝也不好将帝姬受的那些罪再说与她听,只说一切都好,无需担忧,帝姬并无不妥。 一个时辰后,陶家人皆着朝服入了宫。 老公爷和公爷夫人上了年纪之后腿脚不便,其实已经就不大来看皇后了。 陶皇后一见到父母,还不等她们行礼便扑了上去抱住了母亲公爷夫人的衣角哭泣起来。陶家人好不容易哄好了她。她起身又拉着自己哥哥的袖口泪眼汪汪地左看右看,好像多久没见到他似的。 侯爷有些无奈,还端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劝她:“娘娘,位至坤极,自需时刻端正雍容,方可为天下女子的楷模。岂能随意嚎哭?” 老公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皇后娘娘,陛下新封储君,乃国之大喜,您若常作悲态,怎能不惹臣民议论?” 哭够了,皇后终于清醒了些。梦中被满门抄斩的惨状她自然不能告诉家人,可是即便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她还是怕到不行,非要亲眼见了家人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下来。 她抹了抹泪,端坐下来:“父亲说的是,召你们入宫,也是为了储君之事。 我昨夜……昨夜翻阅史书,读过好几朝的外戚列传,不免心下戚戚。想那吕后一家、以至于窦太后、卫子夫皇后全族者,无一不像如今咱们陶家一样,女子位至中宫,又生下储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富贵已极。 只是这样的荣耀又能维持多少年呢?” “吕后死,诸吕灭;窦太皇太后薨,陈后废、窦氏倾;卫皇后坐皇后位叁十多载,圣眷都厚重的了,卫家后人又还剩几个呢?” 老公爷赞赏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能有这样的思虑和远谋,我陶家一族皆蒙娘娘荫蔽矣!” 侯爷也若有所思:“这越是荣华无限时,越是险象环生处啊!父亲做陶家族长几十年,一心所求皆是让我陶家成为昔日那五姓七望的清流世家,宁可舍弃滔天巨富,也要保得细水长流。” 陶皇后嘱咐道:“父亲哥哥懂我的心思,咱们一家人也是心意相通。 今日回家之后,还请父亲好好规训族中子弟:还应如以前一般潜心读书,师法孔孟,勿起不该有之贪念、勿结不该有之友、少论政事。 这几年族内女子男子的婚事,也都找些耕读之家清清白白的孩子即可,贵胄王公的大富大贵,咱们还是少些沾染为好。平常外出等等诸事,也不可仗皇后与储君母族之名欺凌他人,惹人非议……” 絮絮地说了一堆,眼见耗费了不少时间,老公爷生性谨慎,这便拉着一家子起身要告辞了。临走前皇后命人将今早太子送来的碧瓜拿一个给他们带回家去,老公爷也决意不敢受。 “此物珍贵,亲王如寿王楚王等人者尚且不能享用,臣等忝居公侯,岂敢贸然逾越?” 公爷夫人大为失望:他们父女二人说个不停,她还没机会多张嘴问问外孙子珽宗的婚事呢!本来她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想极力劝皇后撮合孙女和外孙成一对儿。 就是捞不着太子妃正妃,当个太子嫔也好啊!日后有皇后在宫里照佛,也能让她家沁婉封个贵妃皇贵妃呢。 可是看皇后女儿这个谨慎的样子,大约以后陶家的女孩子轻易都不会再让进宫的。 见过了皇后,女眷先行离宫,可老公爷父子还执意要去皇帝书房磕了头谢恩才敢走。 身着太子明黄便服的晏珽宗正端坐在南书阁替皇帝简要处理一些奏章,其时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和礼部的几个人商议立太子大典的事情。 这事儿皇帝想办的气派而隆重,为此很是上心。 端午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还有几个节气,一曰小暑,一曰大暑,一曰立秋。 皇帝择了六月廿二日立秋时节为立太子的吉日,礼部诸官吏也皆说甚好。如今正商讨着册封大使的人选。 “贤卿家来得正好,可否为孤推几个合适的人选啊?” 有人想寻个文臣,还有人力荐武将,说来说去也搭不到一块儿。 听皇帝语气闲散地问起政事,老公爷深深拜下去:“谢陛下隆恩抬爱,然臣致仕多年,老眼昏花矣!岂敢随意置喙军国大事!” 皇帝知道他素来立身严谨,也就不再强求了,安抚了几句便让人送他出宫。但是留下了清海侯,说是仍有事相商。 眼看到了午时,朝廷一贯的规矩是会留在宫内议事的官吏用膳的,几个礼部的官员得了皇帝许可之后纷纷告辞。坐了一上午,他们也是饿的直发慌。 清海侯瞥了眼皇帝的神色,默不吭声地跪了下来。 皇帝端坐着,抄起一卷案上的明黄圣旨扔在了他面前。 “你也是簪缨出身,笔墨功夫了得,可否为孤分忧分忧,看看这上头还有无可删改着墨的地方。” 清海侯胆战心惊地捡起绢布,上书几个大字:《谅中宫罪己书陈情文》 前头附着皇后昨日所上罪己书,后头的朱笔批文是皇帝的回复。 皇后虽认错,但言辞之中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文邹邹拽了一堆,大概意思就是那样: 妾有罪,认燕王为嫡子,纵容了他胡作非为犯下死罪。但妾事出有因:前太子璟宗便是因为一枝独秀、自命不凡才惹是生非以至被废,妾不想让有的儿子独得圣眷以至于张狂了心性,也不忍见有的儿子因为非她所出才得不到重用,所以抬举了燕王几分,也是想提醒自己的嫡次子晏珽宗要好好爱护兄弟、为陛下分忧云云。 皇帝自然要给她面子了,回复的大意如下:中宫无罪无错,不必为此事诚惶诚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逆燕本就图谋不轨对孤怀恨在心,岂是皇后纵容之过?中宫自为皇妻,养育子嗣,教导嫔御,素无过错,堪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区区逆子,何以使中宫蒙冤受辱? 还亲自给她题了副字以示宽慰嘉奖——“贤慎孝淑”。 不过那“慎”字的底下,不知有意无意,却是多了一个墨点的。 清海侯看完,当时就哐哐给皇帝磕了好几个头:“陛下待我家恩重如山,臣等何以为报何以为报啊!” 他又不傻,皇帝拟好了的旨意给他看,是真的想叫他去删改的吗?他若真做得出这事来,离人头落地也不远了! 皇帝此举意在告诉他们,他虽面上原谅了皇后,可是陶家从此确实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是想警告他们一番。 皇帝笑了笑:“汝不必惶恐,孤与汝,既有舅家之谊,日后还有亲家之情,都是一家子。” 清海侯脑子转了转,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话锋一转就说起了别的事:“臣平生有夙愿,只想待儿女成家之后前去濂州老家做个家塾先生,好好教导家中子弟,只待日后二子娶了亲,臣就立刻请旨同内人一道回乡了。” 皇帝这才满意地让他退下了。 出了御书房的门,清海侯才敢擦了擦一脸的汗珠子。他也不由叹息:皇帝陛下待帝姬当真宠爱非凡。 本朝几乎没有帝姬嫁臣子的先例,所以日后圣懿帝姬出降大约要按前朝的礼制来。 那是什么狗屁规矩啊?!公主和驸马是不能同府而居的,公主住公主府,驸马也守活寡一个人住自个家里。 要想夫妻恩爱同房,驸马可不准出去嚷嚷,只能等着公主宣召。那年轻轻的女孩儿,谁舍得下这个脸皮去让自己男人过来? 所以大部分公主的婚后生活十分孤寂。 再不然就依前前朝的礼制,公主和驸马同府而居,嫁到驸马家里就跟普通媳妇儿一样,吃喝都在公婆眼皮子底下,没得自由。 故而皇帝适才暗示他,等圣懿帝姬嫁过去了,让他这个公爹领着婆母就滚回老家吧,没得碍去公主的眼睛! 到时候公婆都不在都城里,皇帝再随便下个旨,说公主病了,让驸马入公主府侍疾,这不就完了?顺理成章的,两口子爱怎么着怎么着,自己关起门折腾去。 清海侯喘了几口粗气,回老家挺不错的,保住命就成啊。 可是想起自己那个“嫡长女”的存在,他又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平行时空的大魏:“她醒来时格外惶恐。” 她记得她薨逝的那一年是她君父年号文寿二十八年的凛冬。 可如今已是靖泰六年的初春了。 续帝奔逝之后、又历经了璟宗皇帝的在位的安赫四年、篡位乱贼望宗祸乱朝纲的叁年,如今是孟凌州一手扶持上来的小皇帝靖泰六年。 小皇帝是寿王叔叔最小的幺儿子,即位那年才不过叁岁,如今也还乳臭未干呢,军国大事全由天下兵马大元帅兼议政王孟凌州一人把持。 对了,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如今的驸马督尉——是慈圣陶皇后临薨逝前亲口所封。因为议政王不远数千里带回了公主的棺椁,圆了太后娘娘在临薨前见到女儿最后一面的心愿,故下此诏。 不过他的政敌们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孟凌州为了标榜身份故意恶心他们所传的矫诏。公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还敢背着这个驸马督尉的衔,自己也不嫌瘆得慌?! 这些婠婠暂且都还不知道。 梦中十叁载光阴匆匆逝去,她醒来时格外惶恐。 君父崩逝了,皇后母亲薨逝了,寿王叔叔和寿王妃婶娘也没了,太子哥哥太子妃嫂嫂死在乱贼刀下,她外祖陶家更是满门被灭。外祖外祖母没有了,舅舅舅母没有了,表姐妹表兄弟们也…… 昔日宠爱过她的人在一夕之间全部烟消云散,独留她一个人还活在世上。 母亲生前的老嬷嬷只剩云芝姑姑一个人。可她也老了,满头银丝、步履蹒跚,脸上皱皱巴巴的,早就没了昔日的能干精明。 见婠婠慢慢睁开了眼时,她愣了许久,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婠婠榻前: “娘娘、娘娘若是在天有灵,真见到殿下死而复生,也能安心合眼了啊!” 云芝口中的娘娘自然是婠婠的生母慈圣皇后了。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婠婠的喉咙里轻轻溢出一句话,许多年不曾开口、她的声音十分嘶哑: “我母亲正当盛年,又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不到六十岁就不在了?” 于是她才在云芝声泪俱下的讲述中明白了自己死后这些年里发生的变故。 当年她死在卡契王宫,孟凌州秘密寻人在她口中塞下一颗据说有留人魂魄之效的明珠,而后打通了许多关节,才将她的尸身葬在了一口能保人不腐的玉棺中。 带她回大魏之后,他就日日用巫医们熬制的丹药喂服她,以乞能让殿下起死回生。 大家都觉得他是疯了,故意折腾死了的公主。唯有陶太后生前的侍女云芝搬出她的懿旨,说此事是太后生前所准许的,这才让那些抨击他的人平息了口舌。 ——懿旨自然是假的。太后临终前的样子根本连笔都提不起来,怎么可能给他留下遗诏? 但是云芝相信,如果陶娘娘那时候还有力气的话,也是绝对会同意这件事的,所以她愿意冒着杀头之罪配孟凌州这样折腾下去。 这些年也是她在贴身伺候公主的身体,为她喂药、擦洗身体,自言自语地陪她说话。 …… 长公主醒了! 这件事迅速如惊雷闪电一般传遍了整个魏国。 彼时孟凌州正在自己的书房处理政务。 听到内臣来报,他几乎当场石化在了那里,俨然还不敢相信。随后他便急匆匆套了马欲入宫见她,可是都走到王府门口了,又惶恐自己穿的不惹她喜欢,又折身回去换了身衣裳,细细洗漱了一遍。 梦里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人啊,如今她眼里还能看得见他么? 孟凌州在策马向宫里赶去的路上、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为公主心动过的每一次。 椒房殿初见,他忐忑不安地立在那儿、隔着一扇珠帘被皇后姑母打量扫视,彼时还是帝姬的公主身着粉白襦裙款步而至,恍若一团天宫的仙雾般轻灵,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金丝鸟笼儿献给她母亲看。 后来擢升提拔御前侍卫、又赐御前行走,他这样不清不楚的来历自然是为那些世家子弟们所不喜的,手中的银钱又不宽裕,无力和他们一道来往、时常花天酒地,所以也就是被排挤、针对、挖苦的那一个。 某日下值去吃饭,一队里的同僚们故意将本该留给他的饭食喂了狗儿。 “都是看门的畜牲,谁吃不是吃?哈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岂堪入耳? 谁成想隔着一条御街,这话就传到了路过的帝姬耳中。帝姬生平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发了怒,当场便回禀了皇帝。皇帝不知怎么气起来,寻了个由头把他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他拱手向她道谢,帝姬却说:“都是一家人,你也是我的表兄。” 他知道帝姬是好心,可这话还是刺痛了他——原来她也知道他的身世了,恐怕心里也还是嫌弃的吧。 孟凌州不愿一生止步于此,几年后自请随军出征,皇后赏赐了他不少银钱当作盘缠,可是帝姬却送了他一面护心镜。 这枚护心镜后来救了他不知多少次命。 可他还没来得及爬到那样高、高到可以跪在地上碰到她的足尖,她却要走了。 几千里和亲之路,每一步都是孟凌州亲自相送,亲手送心爱的女孩嫁给别人,心痛如刀割也不足为说。 …… “公主,驸马督尉来了。” 婠婠卧在她昔日寝宫荣寿殿的榻上,宦官为他通传。 屏风相隔,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里头的人才支起身体问了一句:“本宫的生母慈圣皇后生前,真的亲口对你说把本宫下嫁与你,封你做驸马督尉?” “是,此乃慈圣皇后亲口所说。臣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而死。” 他向前膝行了几步,低声对她说:“殿下,现在您的身边只有臣一个人护着您、侍奉您了。殿下既要节哀,也要保重身子啊。” 043:养花(03) 路过南书房门口,内臣说太子爷赐膳,给他带回家去用。 赐膳赐菜也是本朝皇帝用一种廉价成本笼络和安抚臣工的一种手段。 太子爷赐膳,清海侯躬了躬身又入南书房向太子谢恩。 这里头的陈设极为古朴简单,就那么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个烛台,多的一概无有,地上连汉白玉砖都没铺,还是石头地,灰扑扑黑蒙蒙的,无端让人感到一阵肃杀之意。 五月的天,帝后、连在太子府里养病的帝姬都用了冰了,他这儿还是坚决不用。 晏珽宗端坐上首,他进来时这位太子爷连批阅奏章的笔尖都没顿一下,只是问了句: “你适才去见了皇后?” 陶侯爷颤颤地更加压低了腰背:“太子爷新封,中宫既喜且忧,还命臣等治家严谨,勿拖累太子爷清名,留得祖宗基业长久。”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翻了页纸:“主子娘娘惜命,你们是该知道她的苦心。” 陶侯爷一惊,怎么听他这话还有过河拆桥之意呢? 他连忙暗示:“太子爷,臣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啊,那陶沁婉一事,还有……” 端午之局,就是他背叛了自己的皇后妹妹向他泄的密才让他逃过一劫! 要不然他以为现在能穿着太子制服坐在这儿的是谁? 晏珽宗将一本他批阅过的折子合上,利落地掷在桌案一旁,终于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从椅上起了身走到陶侯爷的身边,站在他边上竟比比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压迫感十足。 “陶漆合,你别当自己欠了本王天大一个恩情。端午龙袍一案早在你告诉本王之前本王就已从死士眼线处得知,陶沁婉的身份……那也是因为给帝姬殿下的人情才让‘她’做你家的女孩,否则你上满朝文武家中打听一番,只怕有的是人家愿意承这个恩典呢!你陶家又算得了什么?” 陶侯爷真怕了——借刀杀人卸磨杀驴这种事,他在朝堂上沉沉浮浮几十年见的不要太多。 他果断就跪在了晏珽宗的靴子面前磕头求饶:“臣死罪,臣死罪!” 晏珽宗看了他好一会儿,俯身和他对视,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 陶侯爷回到家后便彻底瘫软了,吓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女儿陶沁婉——不,圣懿帝姬能哄好新太子爷,日后陶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侯爷躺了半天,慌忙起身写了封迷信再托奴才们捎进了宫。 当天陶皇后便收到了这封信。 她气到无力地捏了捏眉心,行到内室、避开了其他的奴才们才和云芝骂道:“我那不中用的娘家哥哥,今日御前见了陛下和晏珽宗,不知听了什么话,就这样吓破了胆儿,还让我去转告婠婠,叫婠婠哄住晏珽宗。这没出息的样子,还是个舅舅吗!亏得婠婠还叫他一声舅父,他担得起这个父字?” 皇后让女儿曲意顺从,那是单纯的出于慈母的无奈之心,因为她怕自己的女儿在榻上受人虐待,只好教会她虚与委蛇这一套。 可她见不得别人利用她的女儿谋利。 云芝只能打哈哈当和事佬:“横竖国舅老爷和娘娘是一个心思罢了,也是为了娘娘的娘家人好儿,过两日奴婢再出宫一趟,只将这话转告给殿下就是了,殿下会明白的。” 皇后很无力,轻叹了一声:“皇后又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卫子夫掌皇后位三十八年,可三皇女中两女坐巫蛊罪被杀,我比她少了十年,只有一个女儿也护不住。” 这天是五月初七。 婠婠还是没能下床,只是躺在床上将养着双腿间的痛楚和身体的撕裂感。 醒来之后,她略觉得无聊,遂命人去取两本书来给她看。 婢子问她要什么书,婠婠撑着脑袋想了想,要了本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史学巨着,近几十年来都被传为是帝王必读之书。 大魏这几朝的皇帝,打小儿起就是读着资治通鉴长大的,人人都能说道说道。 婢子们向管家徐数报了一声,徐数连忙当成给皇帝接驾似的小心翼翼对待,亲自去晏珽宗的书房里取了这书来给她。 晏珽宗的这本书还是他做小皇子时候皇帝钦赐的,书脊上还瞄着金边呢,扉页也题着皇帝的御笔嘉奖之语。 不过他不爱看,翻了两页也就作罢,好在皇帝不爱考课皇子们的学问,竟也叫他这么蒙混过去了。 ——这事儿大约也是年幼时最让婠婠伤心的事情之一了。 君父唯独没有送资治通鉴给她,让她觉得自己被父亲瞧轻了。 皇帝听说了赶巴巴来安慰她,说是她还小,眼睛珠子嫩,怕她用伤了眼。 婠婠当然知道这只是个谎儿,可惜长大之后她也明白了,这个时代的皇子和皇女是不一样的,从小父亲对她就没有太大的希望,不想叫她受累,所以一直没把资治通鉴送给她。好也好,歹也罢,女儿能平安长大就行了,要她读书做什么?这就是皇帝的想法、这个时代男人女人的想法。 呵。 谁知道长大了的婠婠还偏犟,就是这么爱读书,还非要在皇家藏书阁里读尽天下之书才好。 月桂给她破了个碧瓜,切成一块块的盛在铺了碎冰的白瓷碗里,插上银叉端到她榻上的小几上给她消遣着,熟透了的碧瓜顿时散发出诱人的果木之香来,清爽非常。 正想着小时候的心事呢,婠婠随意将那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翻开来一页,翻到《周纪》里头周威烈王那一页,里头竟然是一张字迹歪斜潦草的习字涂鸦。 夹进去的年代太长,这张纸平整地几乎早就融入了书中去了。纸张泛了黄,墨笔字迹也有些褪色。 她又往后翻了数页,发现这一本书里夹着的一半是这样的涂鸦,从周纪、秦纪、汉纪到后来的宋、齐、梁纪,涂鸦上的字迹还越发端正好看了起来。 每张小涂鸦的下面还用很小的字标注了习字的时间是某年某月某日。字虽小,可是一笔一划的行书间落笔格外认真。 几乎是一瞬间,婠婠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写的字,这又是谁幼年时初初习字时候留下的涂鸦。 …… “五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父亲母亲都说这不是我该忙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想学!” “太子哥哥病了,我想照顾他也不能。他们忙得都不管我了,只有你还陪我。” “呜呜呜……总是写不好,我是不是真的学不会了啊?” “哇,今天闻人大侠给我们做了叫花鸡!” 昔年岁月随着这些纸张的翻现在她眼前一一扫过。 ----------- 皇后所说这句话中,是《汉书》中记载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同坐巫蛊罪而死,但书中未云诸邑公主生母。直到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注,他认为诸邑公主之母就是卫子夫。而阳石公主的生母未明,有人认为她们俩是卫子夫三个女儿中的两个。 不过每朝每代都会听些真真假假的伪史,所以你们就当这是陶皇后的观点吧。 044:太子生辰宴活环链玉雕 婠婠凝神看了这些纸张许久,最后仍是让人原封不动地把这本书送还了回去。 往昔的情谊,端午那晚已经在那方梳妆台上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恨她,她也厌恶他,只是还不知道何时能终于到那相看两厌的一日罢了。 她仍是懒怠动弹,身上的不适感依然很重,吃了两块碧瓜之后又懒懒地卧了下去,合上眼睛不再想心事。 …… 至于逆燕又谋储篡位一案,不过才商讨了两日,皇帝的决议就差不多定了下来。 天子为此是真的龙颜大怒,所以自然要有旁人的鲜血和人头为他的怒气买单。平素与燕王来往密切的臣工,算起来抄了家的流放的已有十来个——这些人还算又冤又蠢的,他们确实只是在燕王得势的那一个多月里对他殷勤热络过而已。 燕王的岳家苏州单家也因为有替他私制龙袍之嫌被举家流放,燕王妃父母兄弟接被抄斩。 不过这两日的功夫,求爷爷告奶奶送了贵礼到新太子爷府上和寿王、忠义侯以及陶家的文官和王亲们几只手加在一块儿都不够数的,只因想求他们在陛下面前想法子美言几句,摘掉了自己曾经和燕王亲近的嫌疑。 不过求了也是白求。 寿王从来不问政事,只当山水闲人,皇帝也因此而信任他,他又岂会为这事乍然向皇帝开口? 忠义侯一把年纪了,儿子也是高不成低不就只能吃老本的玩意儿,这时候也是一句屁话不敢瞎放,全当自己瞎了聋了。 更不用说那国舅老爷陶侯爷被吓了个半死,唯恐就是自己下一个遭殃,陶家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发落了燕王党的人,皇帝想起五月初九是晏珽宗的生辰,说是要替他好好过,且这还是新太子册封以来的第一个生辰,底下的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挖空了心思大肆准备了一番。 本来这事也该陶皇后管的,但她既称病,静惠皇贵妃和肃贵妃就得接手。 她命人开了她的库房,叫取出那樽碧色的活环链玉雕来给太子做生辰礼。 这是真下了血本——云芝听了都肉痛非常,活环链玉雕来之不易,还是老公爷夫人的祖母的陪嫁,老公爷夫人的祖母家世代行医,某次去藩外给一个小国国王的独子医治,救活了小太子,国王才送出此贵礼感谢他们家的救命之恩。 后来都是留作给女儿的陪嫁,一代代陪到了陶皇后手里。皇后收了几十年,前些日子开始着手准备帝姬出降的嫁妆单子时就说要把这玉雕留给帝姬的。 皇后咬了咬唇,也是一脸不舍:“外头传得那样难听,都说本宫偏心,本宫岂能不去做些面上功夫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这样那些碎嘴子们总算满意了吧,这东西,就连当初璟宗娶亲时本宫都没舍得拿出来的。” 不过她那时还不知道,几年之后这方玉器兜兜转转又被摆回了椒房殿。 这阵子堆积的政务上的琐事实在太多,初七初八两日,晏珽宗都被皇帝留在东宫太子所过夜,没让他出宫。 太子的确是天下最难当的,他一日只能睡上两个多时辰,夜半叁更就要起来给皇帝批折子,直熬到满眼血丝。 皇帝也倦了下来,每每发来的折子,除非官吏们特意封给他的密折需要他亲自看之外,其他折子全都先推给晏珽宗。 晏珽宗看完之后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他的批文,再夹在里面送给皇帝。 皇帝看了若觉得他的批复甚好,就直接照抄下来发还;若不可,再召他来继续商议。不过几十本里面最多也就一本皇帝会对他的批复不满意,还要重新改的。 ——前太子璟宗可没这个本事,皇帝也从不放心让他为自己做这些事。 他在这儿累到半死,婠婠的情绪也从初夜之后的惊恐慢慢稳定了下来,身子也养得大好,甚至连腿心里被磨破了的软肉也很快长好了。 可是晏珽宗这两天被政事拖累无法回府也只是暂时的,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逮不到机会回来吧? 她心中忐忑不安,就像头上悬了把砍刀似的惴惴惶恐。 …… 五月初九午时,帝后于宫内帝园蒴湖的湖心岛上隆重设宴为皇太子庆生。 皇后的气色不大好,但还是细细用脂粉修饰了一番,陪侍在皇帝身边。中宫这一回赐下厚礼,倒当真令人对她刮目相看。 陶皇后头戴六龙叁凤的点翠凤冠,温和而雍容地对晏珽宗说了许多场面话: “这活环链玉雕、取自一整块无杂质的上好玉石雕刻而成,是本宫望子成材之意;活环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乃是寓意做人要步步小心谨慎,一失足则前功尽毁;此玉器的雕琢,需得工艺极佳的匠人修习几十载之后才敢下手,你如今是储君,你君父将大魏交至你手,正如玉器之于匠人,治国平天下,更要如此认真细致,勤加向你君父求教学习。 我儿,母亲今将此物赐予你,望你日后日日谨记母亲的教诲,方不负你君父陛下对你的寄望。” 晏珽宗磕头谢了恩,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看向皇后的眼神十分柔和,他执起了皇后的手道: “父母爱子,都是深思远虑的,既有严父也要有严母,谁说皇后偏心、不疼爱你?你是皇后的幼子,皇后啊,明明在你身上花费的精神才是最多的,勿听外头的那起人瞎传,反倒白白折损了你母亲的慈心。” “儿子从来不信这些话。若是有人敢在儿子面前胡言,儿子也必严惩不贷。” 演完了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感人戏码,身姿轻灵的伶人歌女们便逐次登台献舞献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王公贵戚接连敬酒,晏珽宗也陪他们喝到了酒过叁巡,直到这些劝酒地被他灌趴下了,他还毫无醉意地立在那。 皇帝见他酒量好、酒后又不失仪,心中更加欣慰。 他命内侍招晏珽宗到他身边来:“你这几日也累得不轻,孤许你叁日的假,回府歇歇,也陪婠婠玩儿去吧。” 晏珽宗谢了恩:“那儿子去命人准备几样宫里做的、婠婠爱吃的东西,带回去哄她玩了。” 陶皇后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轻声细语地叮嘱了一句:“你妹妹一到夏日就贪睡,若无事,也不必你去陪她一个女孩儿。你也回去睡睡,补补自己的觉吧。” 皇帝靠在龙椅上笑了笑,摆了摆手准他退下。 …… 正午后,婠婠没什么胃口,喝了碗清热的绿豆莲子羹就又要睡下。 华娘急匆匆掀了珠帘入内室唤她醒来: “殿下,太子爷宫宴后回府了。” 婠婠的睡意一下消散,眼睛睁得大大的。 华娘一边给她拢起头发擦脸一边说着:“小白子传的消息,说是太子爷今儿喝了不少烈酒,叫那些宗亲们灌了不知几坛子。再者今日又是他的生辰,殿下,您可真的得聪明些、柔顺些,不可惹他发怒,否则……否则您怎么受的了啊?” 她父母早年在外地做小生意以维持生计,幼年寄人篱下随伯父一家生活。华家大伯就是个酒鬼,每每喝了酒之后就要发酒疯,逮着谁都打,她大伯母那样身强体壮,最后却就是被这男人给打死的,导致华娘一直对喝酒的男人没什么好感。 婠婠低声应了她。 谁想到她又接着掀起了婠婠的裙摆。婠婠慌张捂住了下来,华娘反倒一本正经地同她说要事先给她那里抹些蜜膏,以防万一晏珽宗回来时会来弄她,怕她受伤。 见婠婠有些生了气,她递给婠婠一盒精致的玫瑰露和一根玉棒。 “您若不愿奴婢们沾身,那自己涂一涂也成啊。” 婠婠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 045:“误入藕花深处”(01) 她拉下帐幔,背过了身去,咬着一口贝齿掀起了自己的襦裙,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小裤,微微分开双腿,用玉棒沾取了淡粉色的玫瑰露涂在了腿心的小口和唇瓣处。 这是件很磨人的事儿,婠婠羞耻到自己都不忍睁开眼睛去看。 玉棒的顶端不小心没入了进去,激得她浑身哆嗦了一下。 她涂了点便匆匆结束,赶忙再次穿好了衣裳。 月桂入室给她穿好了鞋袜,又再给她套上了件淡紫色的外衫,再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也未取钗环来,只是用一根紫色的绸带束着。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拿给婠婠,香囊是用昂贵的黑色丝锦的面料,这料子浆起来十分难得,都是宫内的贡品,上头用银线绣着云纹和一个小小的麒麟,是男子使用的款式。 还是去岁也不知千岁,婠婠心血来潮时勾出来想送给她大哥哥璟宗的,只是绣出来了又嫌不够精致,就草草扔在了一边。 知道今日是晏珽宗的生辰,那日云芝来时月桂便和她说了声,想起有这样一个玩意儿,叫拿出来给婠婠糊弄他好了,于是云芝又托人给她取了来。 论起精明,华娘却是比不过月桂的。这会儿她仔细叮嘱着婠婠,待会晏珽宗要是来了,婠婠该如何如何同他相处云云。 那张梳妆台被婠婠命人给抬走了,这两天怕再吵到婠婠休息,奴才们也没敢再抬一张进来,所以这会屋子里是没有妆台的。 嘉意园临湖而居,园子后面紧挨着的就是大片大片望不到头的莲叶,说是十里芙蕖也不为过。 婠婠命人搬了张凳子在园子里的小池塘边上,一边看着锦鲤嬉戏一边拿鹅毛扑沾取脂粉给自己修饰了下脸色。 这池子里的鲤儿被养得肥肥的,游来游去的样子十分可爱,婠婠一时便看得入了神。 直到清澈如镜的池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婠婠拿着鹅毛扑的手顿了顿,但她谨记着月桂教给她的法子,脸上慢慢做出了淡淡的愁容,眼眶里也很快便蓄起了晶莹的泪珠,羞怯地别过了一点头,像是不敢再看他。 晏珽宗蹲下了身取走她手上的鹅毛扑,直勾勾看着她清丽艳绝的侧脸。 一股浓到呛人的酒气顿时迎面扑来,被一阵微风吹过,婠婠差点都想打个喷嚏。 她从袖口里取出了那枚香囊,低着头回过身靠在他怀里,勾了勾他的腰带,将香囊系了上去。 晏珽宗挑眉笑了笑:“什么东西?” ——还好,这气氛还不算剑拔弩张的紧张。月桂最怕的便是这一点,婠婠是随了陶皇后的心性高,她怕殿下脸一沉就要和太子爷吵架,若是一旦开了这个头儿,那接下来谁也别想好过。 婠婠轻声道:“你的生辰,我还没送礼物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里面放的是夏季清爽驱蚊的药草。” 他呼吸时酒气都喷洒在婠婠的额上。 晏珽宗抬起了她的下巴:“婠婠妹妹,我可记得你送过了呀。” 他是说端午的事儿,还想找婠婠算账呢。婠婠吓得呼吸一滞,可是下一瞬她脑子又转过了湾来,直接挣脱他扣着她下巴的手扑进了他怀里:“我知道你恨我,可是……” 只是刚开口,她便落泪哽咽,委屈巴巴地,“你知道她是我母亲,我做女儿总不能忤逆她,所以……可是做了这件事,我心里也很难受,知道自己背叛了你,你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了。我自己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你的,五哥。我发誓只有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五哥。” 晏珽宗只是勾了勾唇角,冷冷淡淡地反问她一句:“你还想有下次?你有这个胆子,你母亲都未必再敢。” 婠婠的脑袋蹭了蹭他胸前的布料,同他撒娇的样子简直像是只猫儿在摇尾乞怜:“可是我都已经是你的了,女孩的身子给了谁,心就跟谁走了。你都容不得我了,那我还怎么活啊?”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嫌弃恶心!其实婠婠是最恨那些儒生将伦理纲常的书里面用贞洁来约束女人的,简直无耻至极,只为满足那些恶心男人的私欲罢了。 汉唐的公主们还有二嫁叁嫁自己择婿养男宠、快活如亲王的,到这一两百年来,反而连公主郡主们都被约束地死死的,以再嫁为耻,死了男人都得守着。凭什么?! 不过这时候用来骗骗晏珽宗还是很好使的。 见婠婠一再同他服软,不管她是否真心实意,他原先对她的怨和怒气也消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终于缓和了神色,吐了口酒气揽住了她的细腰:“我的婠婠总算是听话懂事了。你的难处我知道,别管皇后做了什么,只要你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动她。” 这话他同她说了很多遍,说到自己都快要厌烦,但的确出自他真心。毕竟霸占了人家好不容易十月怀胎生养下来的女孩,总得有所表现不是? 他将她打横抱起,身子腾空那一刻婠婠害怕地抱紧了他:“五哥,你要带我去哪?” “游湖,赏藕花。” 嘉意园临湖的边上早有人挪了艘乌篷船来,船舱里头还挺宽敞。内有奴才们摆好的稳固的一方小桌,小桌的篮子上还放了两壶桃花酒,荔枝碧瓜梨子等蔬果,以及多样糕点点心之类的东西。 晏珽宗带她上了船,里头竟然还铺了层薄薄的丝被。 船首栓了叁只大白鹅,这鹅极通人性,隐约能听懂人言。晏珽宗摸了摸它们的头,命它们在湖里游起来,叁只大白鹅也不聒噪,甩起脚丫子就慢慢游荡了起来,带着小船儿在一大片莲叶中四处缓缓穿梭。 他脱了靴子入舱内,婠婠跪坐在船舱的一角,任他再脱了自己的鞋袜,露出一双白嫩嫩的玉足,脚背绷紧时其上的青筋几乎都可以看清,有种格外脆弱的美感。 晏珽宗登时便看直了眼睛,近乎痴迷地把玩起她的美足,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 婠婠咬唇坐在那儿不敢反抗他,只能把自己的足递到他手中由他抚摸。 她是真的怕他,毕竟喝多了酒的人干出点什么来都是可能的。 她大约猜到晏珽宗带她来这里是想做些什么了。可是为了向他“投诚”,今天不管他怎么弄她都只能陪着。 婠婠有些庆幸华娘提前让她涂了玫瑰露,要不然在这船上上哪去找这些东西来? 初夜时她因抗拒而干涩,最后晏珽宗也是用了蜜膏才成了事的。 “好香啊,婠婠,你身上用了玫瑰香?” 藕花的清香混合着美人身上的玫瑰香萦绕在他鼻间,令他沉醉不已。 晏珽宗的手逐渐从她的足转移到了她的小腿上,也将她的裙摆慢慢地往她腰间堆去。 这个问题婠婠没法回答! 她只能低头含糊应了声。 046:“误入藕花深处”(02) 湖中藕花正盛,满池的风姿摇曳,简直让人觉得是误入了仙境。 乌篷船随着水波款款地左摇右摆,摇得人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婠婠能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炽热的目光,让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像被灼烧了似的。 晏珽宗摸着她的足和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惬意地半阖着眼睛,似醉非醉地同她说话。 “你知道燕王是怎么死的么?” 提起燕王,婠婠虽并不怎么为他感到惋惜、同情,但心下那股恐惧和恶心依然久久无法消散。更何况此事也与她有关,想起来了总是她和晏珽宗之间一段绝对算不上美好的事情。 她以手撑着身下的丝被,身体微微向后仰去,露出一段天鹅似的颈子,未出声应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不,你不知道。你们只知他因私着龙袍而触罪,可是谁知道那件被人动了手脚的蟒袍究竟是怎么穿到他身上去的。” 婠婠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 晏珽宗的手伸向内里,探到了她的大腿处。 他漫不经心地: “皇后娘娘想算计我,可是主意还没出椒房殿我就已然知晓了个大概。后来她命人去寻苏州绣娘私制违制的龙袍,我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于是我也就依样画葫芦给她认的儿子做了件龙袍。端午宴前夜,燕王妃单氏产后未愈,燕王侧妃鲁氏侍寝。翌日晨起,鲁氏侍奉更衣,便将那件衣裳让他穿去了。 其实那衣裳真没什么,不过是叫人用特制的颜料在后头画了一条龙,样子如绣上去的一般。颜料挥发后掩于黑色衣料,平常是不会显现出来的。可是……可是你知道那天摆在宴上的冰鉴里掺了什么水吗?” “碱水!” 婠婠脱口而出。 她顿悟了,掺了碱水的冰在冰鉴中融化,再由寿王公子将融化了的冰水泼到燕王身上,扯了他的衣裳,五爪游龙顿时显现了出来。 事后这件衣服很快被人拿下去烧了,证据就这样销毁得一干二净。 鲁侧妃,侍奉冰鉴的奴才,寿王公子,甚至主动跳出来就龙袍一事大做文章的燕王。 每一个环节都和晏珽宗毫无关系,可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事后皇帝追究起来,知道那天早上侍奉燕王穿衣的是鲁侧妃,故认为鲁侧妃乃至鲁家都必然知晓此事,可鲁侧妃在事发之后于自己的屋内自焚而死,最后只剩下一具焦尸。鲁家人丁稀少,又家业艰难,皇帝遂觉得他家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也就饶了他们一命。 “燕王那天是服食了离魂散吧?那你是怎么让他把这东西吃下去的?呃——” 他勾到了她小裤的边,正将它往下拽,婠婠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和你母亲一样聪明,包在了丹药丸子里,由他的王妃亲手喂他吃下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婠婠无奈地轻笑,这便是命罢! 小裤被他脱了下来,婠婠的裙摆下面是光裸着的。 他浪荡地轻嗅她小裤上的美妙气息,婠婠一阵……恶寒,简直无法理解。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闻的! 可是男人本来就一种无法理解的东西,他不仅喜欢闻这个,还喜欢玩她的脚呢。 见她沉下了脸色,晏珽宗抬眼看了看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话锋一转: “走了两个多月,你大哥哥也走了近一半的路了。好在一路平安,也未生什么病。若是路上遇疾,再加一路舟车劳顿,那可就难办了。” 婠婠顿时泄了气。 “来,给我看看你的伤。” 婠婠下意识捂住裙摆,遮掩自己最后的隐私,可是只是一会会儿她就意识到这样没什么意义,躺倒了下去,曲起了自己的双腿。 蜜处顿时暴露在了他眼前。 那穴口的确不再红肿破皮,依旧如处子时一般紧紧闭合着,但唇瓣上却是湿淋淋的,像是涂抹了什么东西,如含苞花朵上的晶莹露珠。 …… 她抽了抽鼻子,晏珽宗盘腿而坐,她瞥见他衣袍下支起的那团东西,主动伏到他身上为他解开腰带、脱衣。 男人的裤带又被她解开,里头怒撑起的东西解了束缚,一下子跳了出来打在她手上。 晏珽宗从后面托着她的臀,将她的襦裙堆迭在腰间,一刻都忍不了了就要就这这个女上的姿势入进去。 他在她腿心之间摸到了一股粘腻甜美的液体,带着玫瑰的清香,让他心情大悦: 婠婠的脑袋趴在他肩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咬了咬牙,最后惟有低声嗯了下。 她揪着他的衣领不愿坐下去,可是身子还是被迫渐渐下沉。 巨根对准了她狭嫩的穴口,破开了最外面的唇瓣就开始往里进。 婠婠的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船舱之外的莲叶藕花随水波来往摆动,在她眼里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白日宣淫,野外苟合,兄妹乱伦。 倘若不是她的心性强些,一般人家的女孩恐怕都寻了短了。 这一次虽然温柔了些,可是仍然让她无法适应。 在晏珽宗整根没入进去的时候,婠婠因为痛楚猛地张嘴咬住了他的肩,泪珠滴在他肩上的那道伤疤处,随着伤疤的纹路滚落。 除了无边的欢愉和快感之外,他感受到了那滴水珠的存在。 047:“误入藕花深处”(03) 晏珽宗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幽黑的一片醉意也消散了大半。 他缓缓抽身而出,放下她的裙摆遮住光裸的下体,将她有些僵硬的身体揽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额。 “婠婠,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婠婠在他怀中无声抽泣,既不理他,还楚楚可怜地咬着唇没有哭出声来,像是怕惹他生气似的,是最惹人心疼的哭法。 他无奈叹息,轻柔地将她放倒在丝被上,然后在婠婠错愕而又极度不情愿的目光中掀起了她的裙。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晏珽宗!” “上回我答应过你,你给我含一次,等会儿我也这么帮你弄。” 他的声音从她裙下传来,隔着几层布料,有些闷闷的。 “可是我不要——” 她嘴里说出来的拒绝的话陡然就变了调子,带着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妩媚,因为他的唇舌触及了自己最私密的地方。 婠婠慌忙咬住了一根手指才没让自己吐出更加不堪入耳的呻吟来。 即便这时还不太能接受这种亲密的方式,可这的确是一种最温和、舒适的欢爱,让她的身体很是受用。 她仰躺在丝被上,双腿大张、曲起,蜜口的唇瓣被他含入口中吸允舔舐,原本涂抹的那点玫瑰露似乎也被他吃尽了,可是内里的细细的甬道里又泌出了汩汩热流,顺着她的臀瓣流到了裙子上。 初夜时她并没有从他那里获得任何愉悦,故而这种新奇而陌生的快乐让她感到分外难安和恐惧。 蚌壳被打开,湿漉漉的软肉里面藏匿着的小珍珠自然也羞怯不安地探出了一点头。 他高挺的鼻间蹭过那处时,婠婠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一下,抑制不住地妩媚喘息。可当他离开时,她又分明感到一丝怅然若失。 婠婠费力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裙下鼓起了一块,而他就那样跪伏在她双腿之间,场面何等淫靡浪荡。 灵巧有力的舌顺着她微微张开了些的小口伸入她的甬道里,婠婠身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淡粉色,额前布满了汗珠,她轻声抽泣吟哦,午后的日光从乌篷船船顶的细微缝隙中渗了进来,星星点点打在她因情欲而媚态横生的脸上。 细碎的靡靡水声从她裙间溢出 就在他口中快要到达某个极乐的顶点时,他的口舌却又抽离了她。 小公主就这样哭叫了出来,两只玉足来回在丝被上磨蹭着寻求慰藉。 他也在这时才解下她的裙带,一件件脱了她的裙,让彼此坦诚相见。婠婠攀附着他的胸膛,由他那硬到发痛的滚烫巨根再度进入。 这一次明显比上次就好了太多倍,至少她不再感到那样痛苦难堪,反而还有一丝胀足的被填满的充实感。 晏珽宗腾出一只手摩梭着她的发顶安抚她,婠婠满足地轻吟,下一瞬她发出的所有声音都被他吞到了自己腹中。 他埋在她身体里等着她适应,扣着她的后脑让她同自己亲吻。 婠婠这时候也顾不得他口中酒气或是他刚刚吻过她私密地方的事情了,本能随着情潮的涌动而起伏、同他口液胶连。 晏珽宗这次没再整根全部进入,仅仅插进了三分之二左右而已,恰好是她现在可以承受的极限。 好像再多一分,她就可能会被他撑破。 他在她身上挞伐,轻而易举地感知到她的娇嫩、美丽和脆弱,汗珠挥洒在她柔软的雪白肚皮上,他扣着她的纤腰,在她肚皮上甚至可以触摸到自己在她体内的痕迹。 晏珽宗不经想着,婠婠日后会给他生下宝宝么?她的肚子,会被他灌满精液,会被属于他们的孩子一点点撑大……如果有了孩子,婠婠大约才会彻底安了心同他相濡以沫白头偕老罢。 可是这么细、这么软的腰腹,怎么可能轻易怀孕呢? 不能生也好,不生宝宝她就不会吃苦,总之魏室的宗亲多得很,大不了从他们那里抱养几个孩子来养就是了。 婠婠还有些羞于放大了声音娇吟,晏珽宗掰开她含在嘴里的手指逼着她叫出来:“湖上几里之内都不会有人,不会有别人听到的,婠婠,叫出来好不好?”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只是这样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叫他欲望暴涨,在她身体里又滚粗了一圈。 婠婠被刺激到,终于顺从他的心意、婉转妩媚地吟了出声。 晏珽宗在她体内抽送,婠婠微阖着眼帘看着他伏在自己身上的胸膛和皮肤肌理,在那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他的身份,简单地沉醉在原始的欲望里。 但是这种快乐对她来说并不长久。 在婠婠已经登上了一次巅峰之后,她很快便累倦了下来,甚至还懒懒地用手捂唇打了个秀气优雅的哈欠。 ——以往这个时候,婠婠是要午息的。 可他还没结束。随口哄了她两句之后仍自顾自大力动作着。 婠婠的身体被他撞得左摇右晃,像一片落入水中的小小花瓣。 下体逐渐被磨到生疼,婠婠也不再忍了,精心作养着的玉色指甲招呼到他的身体上去,在他胸口处用力抓下一道道红痕,直至将他抓破流血。 但晏珽宗并不生气,这在他眼里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房中情趣而已,在婠婠抓累了之后,他还抓着她的手、将沾染了自己血迹的玉指含入了口中轻吮。 在婠婠控诉而不满的眼神中,他总算沉在她身体深处射了出来。事毕之后许久还紧搂着她不愿抽身退出。 她被烫到哆嗦痉挛了许久,浑身汗湿,如同刚在水里捞出来一样。这场情事磨掉了婠婠这一天所有的力气和精神。 婠婠委婉提醒他:“你弄在里面,我又要喝避子汤的。” 晏珽宗和她的神色截然相反,反倒神采奕奕看上去格外亢奋。 他正同她事后温存,低头亲吻含弄她形状漂亮的胸乳,含着她的乳尖含糊不清地同她说着话: “那药以后不用吃,你现在本来就不会受孕的。” 婠婠问他为什么如此笃定。 他吐出她的乳尖,改用手掌亵玩着: “因为我在给你灌精气调养身体,你的身体未完全好之前、你的身子是不会允许你怀孕的。 ——还记得幼年时候你来晋光殿找我玩,我的师父闻人崎和他妻章氏女么?” …… …… 晏珽宗起身去船舱外头拽了朵莲蓬来,一边说着一边给她剥莲子吃。 这东西新鲜地吃到口中最是清新可口,不过莲子难剥,剥了半天也就那么几颗,因为尚嫩,所以莲心并不苦。 他是对这种东西不大感兴趣,不过因为婠婠爱吃而已。 婠婠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的神色竟然有了几分娇憨的茫然。 如果想要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地活下去,难道自己当真就要一生陪在他身边被他肏弄灌精吗? 她不想…… 可是不得不承认,晏珽宗常年习武,和他在一起时至少她的身体是舒适的。这大半年来为了前太子被废和燕王之事,她气过、忧过、恨过,哪怕心情再大起大落也没再像从前那般动辄大病小痛的,随时都能薨逝了似的。 方才那一次他显然还未完全餍足,稍稍等婠婠恢复了力气之后又压着她要弄。 第一次的前半场还算令她愉悦,第二次便纯属是体力活,累得婠婠抬不起一根手指来。 可直日头西斜,他还弄了她第三次、第四次。初尝情欲,他在她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乌篷船随着他们的动作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要沉到水里一样 婠婠的小子宫早就被他灌满了,蜜处火辣地疼着,好像又被插肿了,于是他就在要释放时抽身而出塞到她嘴里,让她尽数吞下去。 “乖,听话。对你身体好的,嗯?” 她双手托着他的性器,果真听话地全都舔干净了。 丝被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沾着各种液体的痕迹。 被他用被子裹了抱出去的时候,婠婠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过去了。 晏珽宗将她交给她的乳母嬷嬷们照顾,而他晚上还有属官们为他所设的酒宴应酬要去。 “殿下累了,先让她睡吧。晚上我回来时候会陪她再用膳的。” 乳母嬷嬷们全都敢怒不敢言,低声应喏。 更衣时候,晏珽宗还特意取下了婠婠给他系上的麒麟纹香囊,挂在了自己随身所着的衣袍上。 048:扬州妇告御状(01) 这一宴在会仙楼,也是晏珽宗自掏腰包请人吃酒会客,整座酒楼都被他包下,摆了不十七八桌。 多是曾经那些坚定地追随他的部下、新太子府调来的属官臣工和些有意同他示好结交的人。他人到了场,也未与他们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挨桌受了他们敬的酒,听了几大箩筐谄媚应承的话,自己再说两句场面话答谢一番,也就作罢,寻了个由头撤了。 太子爷会做事,早在昨天就把今天会来赴宴的人和原因、沾借的关系一一登记在册送给陛下过目了。陛下为太子的赤诚和应有的老实感到十分满意,故今日中午的宫宴上几次开口盛赞太子深得他心。 前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几乎从未让皇帝如此满意过。 跟来的侍从去会仙楼的后厨处给他打包了几份精致的菜品带回府送给帝姬殿下尝。 宫里头什么都好,但论起菜肴的新意和各色首饰、脂粉、衣衫样式的时新,却是比不得外头的。 宫里的人爱依旧俗,一道菜能从开国皇帝吃到亡国之君那辈儿也不变,那鸡鸭鹅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外头的人却不,论起哪家的厨子新想出了什么点子,一时间新鲜的菜品烹煮技巧顿时便风靡全城,各个酒楼饭庄你追我赶的唯恐自家的手艺落下了别人的。 临走前,一个专程从扬州地方来的地方官携户部的一个主事来给太子爷磕头请安。 晏珽宗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抽空找了个包间见他们。 “既不在公中,二位也不必拘礼,坐吧。” 扬州地方官局促地坐了。 晏珽宗笑了笑:“你还是专从扬州赶来吃我这顿酒?倒是难为。” 扬州官赶忙起身解释:“臣兄后日要嫁女,我家只我兄弟二人,父母唯得此孙女,爱惜非常,故多日前已向上峰言明,许我休假前来皇都为侄女送嫁。” 他侄女嫁得是苗胜虎的亲侄儿,而苗胜虎又是晏珽宗的心腹,故才拖上儿女亲家的脸皮赶来吃一顿酒。 “天伦亲情,朝廷懂得,不过几日休假而已,你不必惶恐。” 户部主事往前挪动了下屁股,低声说道:“太子爷,臣来叨扰便是有要事禀奏。臣与上峰奉命查抄逆燕府邸、奉陛下之命将所查财宝一律充公。这两日略清点了一番,按着燕王从前的俸禄和家中宅铺田地的收成来算,所查抄之物倒也无何不妥之处。偶有朝臣贿赂或是燕王贿赂朝臣的记账,现已如实上报。只是……” “你说。” “燕王手下有一庄子,庄子主管名叫梁多材。臣当日便与上峰商议将燕王手下所有账房、庄铺的主管押来对账,余者被押来时还算安分,唯有这梁多材一人,见了官兵便立时咬舌自尽了。臣私以为不妥,尤为细致地查抄了梁多材所管田庄,可……可除了查到了一本账本,倒也并无其他奇怪之处。上峰以臣多心,并未允臣理会,可臣私下仍觉得不妥。” 晏珽宗来了点兴趣:“什么账本?” 户部主事将东西递给了他:“一本与扬州来往密切的账。太子爷,您可知道江淮盐运使一官的治所便设在扬州,那是个极大的美差。 现江淮盐运使程邛道之母,早年间是宫女、侍奉过先帝的德光皇后刘氏直至刘皇后薨逝。这、这燕逆之母陈氏呢,听闻当年选入后宫侍奉陛下,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侍奉刘皇后的婢女。故他二人家中——一直以来私交颇盛。” 晏珽宗翻了翻那本账本,扬州小地方官又接着说:“臣下久在扬州,曾隐约间窥见秘辛,那程邛道与逆燕似乎私下来往频繁。太子爷不知,扬州的盐运使账目就久不对帐,程邛道多年以来花费颇多功夫才勉强在陛下面前抹平账本。 扬州织造亦是一大肥差,他家竟然又是程邛道弟弟的儿女亲家!这两家在扬州好得像一家人似的。扬州织造的账目——这些年为了抹平,恐怕若臣未猜错的话,亦是费了不少力气。” 那账本上多标记暗语,一般人还不能看懂。晏珽宗将那账本放在桌上,长指轻叩桌面,眼睛定定地直视着他们: “你们的意思是——?” …… 婠婠睡到半夜时猛地一下惊醒。 纵欲过多的身体酸酸地痛着,她费力地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好半晌才从床上坐起来。 华娘见她醒了,端来盛着热水、手巾的铜盆和一面铜镜侍奉她洗脸。 她唇角处凝了几点斑驳的精斑,婠婠这回没再要死要活地哭闹,反而异常镇定地对着铜镜擦拭肌肤上的欢痕,就像真的认命了似的。 虽累极,可她的脸色分明是红润而有光彩的,眼尾还泛着桃花似的粉红妩媚。 晏珽宗隔着一扇紫色水晶珠帘静静地站在那儿看她冷静而慵懒洗脸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就闪过一句词来:“懒起画峨眉”。 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真享受到这样的闺房之乐呢? …… 婢子们摆了菜,晏珽宗给她披上外裳抱她在椅子上坐下。 婠婠见当中摆着一道水晶大蹄膀、又有鲜卤鸭脖、五味杏酪羊、红熬鸡、蜜烤乳鸽云云,一眼望去满桌的荤味。 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玉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大荤。” 晏珽宗拿小银刀给她切下一片蹄膀,递到她面前的盘子上:“我知道——这是外头酒楼做的,和宫里的味道不一样,不腻人。尝一口好不好?” 蹄膀被切开又递到她面前时,她鼻间忽地闻到了一股炖肉炖到熟烂的香气,肚子轻轻抽了下,竟然感到一阵饥饿。 于是她才慢悠悠地再捡起筷子,矜持地尝了一口。 晏珽宗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 吞下最后一只烤乳鸽后,婠婠终于没劲了,懒洋洋地仰躺回床上。晏珽宗拿着帕子细心地为她擦拭方才手上啃了鸭脖又抱着啃了乳鸽沾上的油星子。 婠婠的肚皮被吃得鼓鼓胀胀的,喘起气来都得小心翼翼的。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婠婠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帐幔上的绣样,轻声和他说着话:“我生下来就被教习嬷嬷和儒师太傅们看管着长大,连进出宫门该迈哪只脚、该走几步都有人管着,今天却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出这么多出格的事。连我都不敢相信我会是陛下和娘娘的嫡公主。” 白日和兄长泛舟湖上纵情交欢,晚上累到抱着乳鸽啃得满手油水。 从小管教过她用膳时仪态端庄规矩的教习嬷嬷们见了,会不会大吃一惊甚至吓到昏厥? 婠婠轻轻笑了下。 晏珽宗一边给她擦手一边在心里想着:我也没想到过我们能有今天。 圣懿帝姬是真正的凤子龙孙,血统何等高贵,可他呢?他只是个乞儿之子。 二十几年前还在娘胎里的时候,谁敢相信一个乞儿之子、娼妓之子有一天也能睡到圣懿帝姬这样尊贵的帝女?灌得她满腹浓精还不敢反抗拒绝。 若非皇后娘娘当年一念之差,今天的他恐怕连当阉人进宫给帝姬殿下倒洗脸水都不够格吧? 在婠婠看不见的地方,他忽地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既然老天有眼让他走到了今天这步,他就注定不可能放过她了。谁都不能从他手中再抢走婠婠。 这天晚上他同婠婠相拥而眠,同床共枕。睡前他将五指插入婠婠发中为她轻柔地按摩头皮哄睡,内里从他指间缓缓注入她身体中,婠婠舒服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个姿势、竟然真的安稳地睡着了。 他今天做了很多事,应酬了很多根本就不想应酬的人,也喝了很多违心的酒,可是现在他的心格外清明。 他低头亲了亲婠婠的唇瓣:“我走到这一步花了太多力气,得到的所有东西都做好了终有一天会舍弃的准备。可唯有你——” …… 翌日,婠婠和晏珽宗睡到大中午才起身。 她给宫里的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写了书信报平安,又尤为叮嘱陶皇后,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让她千万安心,若要做什么事情,也一定要和她商议等等。 陶皇后这下彻底蔫巴了,像一朵枯萎了的花儿静静倚靠在她的椒房殿不再动弹,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看见敌人就要去咬一口。 婠婠依然被晏珽宗扣在他府上养病——连皇帝都未有所怀疑。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直到这天,六月初六,大暑。 一个风尘仆仆来自扬州的七旬老妇人敲响了宫门前的御鼓,声称要告御状。 告御状这种事情大多出现在话本里,实际上几乎几十年都难遇到一次,有时甚至连着四五代皇帝都见不到,御鼓根本就形同虚设。 原因无他:你有告御状之胆,我就有拦状之人。 不说几乎,这是百分百的事情:在通向御鼓前的一条长街上常年有络绎不绝的商贩,这些商贩中有江南人氏、有闽浙人氏、河西人氏、岭南人氏、云贵人氏…… 总之不用猜了,大魏分了多少地方行政统辖,各种地方的人在这条长街上都能找到。 你以为他们真是做生意的? 不,那是替地方官来拦人的。每当有人想要靠近御鼓击奏,这些商贩们就会上前将人团团围住,从他们的口音中听出他们的籍贯,然后就由各地方官派来的人用尽各种手段死死拦下他们押回地方去。 若能利诱,则许以重金;若不成,则活活打死或是暗中毒害的简直不在话下,数不胜数。 总之,地方的乡言无论如何都传不到皇帝陛下的耳中,即便是天子脚下他们也敢伸手。 而且每朝每代蔚然成风,几千年来改不了的习俗。 就算孔圣人能倒了,这规矩都倒不了。 老妇人有此胆量,还真让她成功敲响了御鼓,她的身份也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王都。 秦氏,曾为内廷宫女,后受恩放出宫婚配嫁人,祖籍闽南,夫家扬州人氏。 …… 陶皇后惊慌失措地命人去宣太子前来商议对策:“本宫、本宫的性命今天大约都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云芝抚着她的背,一样吓到满脸苍白,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来了。 她乍然想起当日陈氏对她所言之事,悔不当初。 049:扬州妇告御状(02)(3700+字) 大暑之日,本朝有晒伏姜、烧伏香、斗蟋蟀、送大暑船的种种民风民俗。 叁伏天里农物粮食生长最快、可各种旱涝风灾也尤为频繁、又是一年之中最难挨最辛劳的时令。皇帝十分记挂在心上,亲自派皇太子晏珽宗去京畿各地慰劳农桑之家、赐下了许多的甜梨果子和消暑凉茶、嘉奖百姓耕种的辛劳、且特意免去大暑这一个月来的赋税。 故而他此时并不在京内。 怕婠婠一人在府中烦闷,他也悄悄捎上了婠婠,算是带她一道出去体察民情、微服游玩。 …… 扬州老媪告御状,皇帝对此事尤为重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其他事宜在勤政殿里召见她、听她陈情诉苦,好命在宫内前庭各书房、府衙治所当值的臣工们一道过来陪侍倾听。 陶皇后本来还想将晏珽宗找来商议一下对策、倘若皇帝问罪该如何为自己开脱解释等等。可是晏珽宗不在。她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她绞着手指思索了会儿,终于在书桌前坐下,提前写下了一封认罪书,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一个人的头上,并且哀求皇帝不要为此事再迁怒于圣懿帝姬,她说自己愿意自裁谢罪,求皇帝再为圣懿帝姬寻找一位身份高贵、品行娴淑的养母等等。 写着写着她还来了劲,说自己犯下死罪,母家本不配再迎娶公主出降,请皇帝再为圣懿帝姬寻找一位适宜的世家公子为驸马,并且力荐了几个她觉得不错的人选和世家…… 写来写去,就像写遗书似的。 就在这时李茂安寻上了门,身后的小黄门还恭恭敬敬地捧着一件御制的皇后朝服。 皇后手指颤了颤,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子:“陛下派你来,是有何事寻本宫?” 李茂安给皇后主子磕了头请安:“皇后娘娘大约也听说了秦氏妇人告御状之事罢,秦氏口口声声说自己所告之事关系重大,还陛下请娘娘特意换上朝服,一同座驾勤政殿听状呢。” 这当然是皇帝为了标榜自己的仁慈和勤政所作的面子和场面功夫:有老百姓来告御状,好,孤王听了,还将国母也接来一道倾听,算是给了天下百姓面子吧? 为了立秋那日的立太子大典,皇帝早前就寻人再制了两件龙袍和凤袍,这会拿出来穿也是彰显对秦氏的重视。 皇后淡淡应了,云芝接过小黄门手指的朝服,进了寝宫内室为皇后更衣。 陶皇后目光哀切:“恐怕这也是本宫最后一次穿皇后的服制了吧。” 入勤政殿,皇帝目光温和地请陶皇后一道在那方宽大的龙椅上和他并排坐了。臣工们一齐下跪叩见国母,叁呼千岁,声音如雷贯耳,站在最高处的人便难免会生出这种一览众山小俯视众生的高傲感。 “中宫国母亦已到,秦氏,你有何民怨尽可说吧。” 老妇人抬头望了望皇后:“奴婢数十年不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仪如旧,光华璀璨,亦国之福祚矣。” 陶皇后雍容一笑:“你既以出宫婚配,便不再是皇家的奴才,是大魏的子民,无须再言奴婢之称了。” 老妇的眼神格外绝望而哀切:“老妇出宫时年逾四旬,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老死宫中了,谁知道当日受皇后娘娘产下当今太子的恩德被放出宫,娘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只是不知于我老妇而言究竟该是福是祸啊。” 一提起当年生晏珽宗的事情,皇后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了血色。 皇帝瞥了眼她,以为她是身子冷,还命内侍们将冰鉴挪得离皇后远了些。 …… 大半个月来、几乎每天婠婠都要被他“浇灌”不止一次,被他的精血养得气色格外红润精神。 起初她对他那天在湖上所说的双修之事半信半疑,可是眼见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没让自己再吃过别的任何一口汤药,自己的身子却日渐好转、再宣女医吏来贴身查看过之后,她也不得不信他了。 这中间有几日是她的月信之日。往常婠婠一到来月信的时候就不大舒服,虽不至于腹中剧痛,可是浑身都会累得发软,没有力气也没什么精神。 这是她被破身之后的第一次月信,桂姑姑和华娘都很紧张。她们说成了妇人的身子就和女孩儿不大一样了,以后她的月信可能变得好一些不再那样辛苦、但也有可能会截然相反,变得更加不适,甚至可能淅淅沥沥地好几天也没个干净。 好在是她们都虚惊了一场,婠婠的月信来得很健康也没什么让她难受的地方,比以往还好了许多,不过叁四日就结束了,血色也没那么暗沉浑浊,最重要的是除了第一天有些腰酸之外,其他时间她仍旧是活蹦乱跳的。 晏珽宗第一次能近身照顾她月事,他倒不像那些庸俗男子一般觉得有了天大的忌讳似的,反觉得很乐意能伺候她,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揉揉腰背缓解疲乏。 有天晚上婠婠翻身时候溢出了些血迹在榻上,也沾了他的寝衣,他自己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给婠婠换了衣裳和月事带,给她擦拭了腿间的血污,也没叫嬷嬷们伸手。 第二天华娘收拾脏衣篓子的时候瞧见昨夜换下来的寝衣,还颇有些感慨:“这个世道,男子做到这个份上的其实也甚算少见了。” 婠婠不觉什么:“父亲待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好的。” 生完婠婠之后,陶皇后的月事有些紊乱,有一晚上侍寝时竟陡然来了,她心中惶恐怕皇帝觉得污秽,可皇帝一点也不恼,反而体贴地帮她换了衣。 这事儿陶皇后后来私下念叨了许多许多年。 月桂笑了笑:“可是像陛下这样的男子,全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了呀。——您知道先帝爷的宠妃邵氏是怎么乍然失宠的么?” 对上婠婠疑惑的眼睛,她说道,“就是因为邵氏有天晚上不慎将她的经血沾到了先帝爷的龙袍上。” 婠婠摇了摇头叹:“这世上的男子都可笑。我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忌讳的,有那么些没沾过女人经血的草包货色,可怎么就没见他们得神天眷顾都高官列侯还是都当了秀才中状元呢?谁生出来的时候没沾过女人身上的血,那时候反不见他们怕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晏珽宗待婠婠的确还是极好的。 查访慰劳了数个县城村镇、又熬了几十大锅的凉茶和包好了的小茶包分发给这些务农的百姓之后,晏珽宗挑了条风景秀美又阴凉的小路带婠婠回城。 百姓们相赠农物粮食和各种农家所产的鸡鸭瓜果等晏珽宗一概婉言谢绝了,恐耽误了他们自己的营生,不过一村长老命自己儿子上树摘了一篮子新鲜成熟的桑果儿给他,他倒收下了。 这桑葚树据传已有数百年,长得极为壮硕,果实也丰硕而饱满甘甜,是本村的镇村之宝。 长老把摘下的桑果用凉爽的井水洗了湃着献给他,晏珽宗接过端到了马车里的婠婠面前给她用。 后来又有人献了些山间所长的各色野果,颜色鲜艳、果实饱满地就要滴水,看上去就十分解渴,知道没耗费民力,晏珽宗也收下了。 婠婠在宫中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些东西,反倒喜欢的不得了。 晏珽宗的确有本事能在用那样的手段侵占了她的身子之后还哄她对他笑、讨她的欢心。 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在乡间小道士,婠婠拉开了车帘的一角去观察外面的田野风光,听着他同她讲大魏各地的大好河山和他去过的那些地方。 “那年我去琼州给君父料理海寇之事,见了琼州海岛的风光,倒真信了一句话,怪是: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你可知道琼州的渔民们捕上的鱼可有多大?” “江南的风光,自然是妙在小桥流水人家,富庶而恬淡温馨。” “我几次去过长江黄河边。婠婠你可知道、有许多人告诉我说那黄河水冲、淹过不少个古国王城,河沙淤泥里头都埋着不少奇珍异宝还有帝王公侯和墓葬。我派人清淤的时候还挖到过一具整块巨石打的棺材……” “潭州长沙郡,听说里头埋了不少西周和夏商时候的天子墓,陪葬极为丰厚。当年我想酬军银的时候命亲兵开挖过,还真挖到过几个,修得极为气派恢弘,宛若天工之手,里头……” 婠婠趴在车窗沿上听他讲着这些故事,眼睛里亮晶晶地满是向往和一丝低落的哀愁。她是一方被养在金丝笼里的牡丹,离不了宫里的水土,一辈子都挪动不得,见不了外面的尘世繁华。 晏珽宗从身后抱着她,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只要你愿意,日后这些地方我也一一带你去玩过。” 婠婠浅笑了下:“好啊。” 但其实她心中对他们之间虚无缥缈的未来并没有过如此美好的期待。 …… 后来啊,那一年是武帝的元武十九年,太子聿亲政临朝、代父监国。武帝终于得了闲、从此将自己从政务中解脱出来,彼时他和他的皇后也正当盛年,是最如日中天的年纪,两人便微服出巡从此游遍大江南北,不消说是何等逍遥自在、乐不思蜀。 那一年婠婠也和他坐着马车经过这条路、再度遇见了这颗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桑葚树、在树下想起当年晏珽宗在这里对自己承诺的话。 虽已到了四十的年纪,可被晏珽宗常年宠溺、榻上疼爱,她那时美艳得一如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妇一般妩媚。 …… 一只个头比逐天客小了一半还多的白鹰、腿上绑着信箱灵巧地停在了马车顶上。 晏珽宗从它腿上取下了信,扫视了一眼字条上的内容。 婠婠见他面色凝重,试探地张口问了一句:“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讲信纸递给了婠婠,婠婠接过看了一眼,上头很简洁的写着: “今有扬州老媪告御状,曾为宫内婢。前燕王母陈氏曾有言威胁皇后,恐此妇、意有所指来者不善。 主上可暂缓回京,静待观望,以防不妥。” 婠婠瞬间明白了上面的意思,唰的一下脸就白了。 晏珽宗漫不经心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挑眉问她:“婠婠,在你读完这封密报的时候,你心里担心的是你母亲,还是你母亲和我?” 他都没敢不识好歹地问她,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母亲。 婠婠在他的逼视下说不出话来。 他也就明白了她的答案,眼中渐渐多了分寒凉。 …… 秦氏妇人声泪俱下地说完了,哽咽哀嚎倒地几乎不能自已。 皇帝勃然大怒,啪地一下把自己随身带了多年的手串的摔下了高台,珠子们顿时四分五裂四处滚落。 “放肆!这是当孤王死了吗!” 他重重拍了下桌案,陶皇后瑟缩地躲了下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皇帝,那样的龙威也不是谁都能敢直视的。 “去,速召太子晏珽宗回宫议事。” 050:扬州妇告御状(03)(纯纯剧情、3100+ 为了打破这死寂到令人尴尬的气氛,婠婠轻声问了他一句:“那你现在要回去吗?” 晏珽宗冷冷一笑:“不回了。要胁持圣懿帝姬畏罪潜逃去了。我在京畿、太原、洛阳、安阳乃至彭城寿州都有军营重甲的驻扎,虎符一直都带在我身上,现在即刻就去调兵遣将、造反自立。不学那卫太子刘据的无能,要仿也仿李唐的太宗。 事成之后我再命人放出传言造势,说我的确是皇帝之子,只是受人陷害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冤枉得犹如当年因巫蛊之祸而被汉皇追杀的太子据。 ——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婠婠的眸子一下就湿润了,瞳仁因惊恐而放大了些。 见吓到了她,晏珽宗的也有些不忍,心里又柔软了些,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 “不怕了,我吓唬你的,嗯?咱们现在就回去。 不管那个扬州妇人究竟是不是来状告我的身世,我都要回去见陛下。 婠婠,你也能看见现在的形势:若她真的告我,凭我的虎符现在就可一走了之绝无后顾之忧,可她真告赢了,你的皇后母亲、你外祖家该怎么办?仔细这是要诛九族的。 就算她真告,我也得想办法回去在陛下面前力挽狂澜洗刷冤屈,这样才能真保住你母亲和外祖家的性命。” 婠婠温顺地趴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喉结,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五哥,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母亲她对你不好,可是……” 她是真有几分被他感动到了,至少在这一刻对他的感激和信任全是真的。 “可是就凭她生养了你,我不能伤你的心。” 趁热打铁,他又借机向她邀功,真哄得婠婠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他向她提了个无理的要求,婠婠哽了下,还是柔柔地同意了。 入皇都城门时是下午时分,守城将军对皇太子依然毕恭毕敬,婠婠的心定了些——看来那妇人告的并非晏珽宗的身世,否则见他现身,守城的兵士肯定立马上前先将他扣押下来了。 晏珽宗换了北鸿马、陛下钦赐殊荣,皇太子可纵马入宫,他一路直奔御街而去,藏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见到皇帝时,他仍和皇后在勤政殿上议事。皇帝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皇后却不敢擅动,像庙里的菩萨似的维持着那个端庄雍容的姿势坐在龙椅上、直坐到头脑发昏。 臣工们晌午时候去偏殿用了午膳又火速回来在这杵着听训了。 见晏珽宗过来,皇帝脸色缓和了些,可还是阴沉地可怕,他将桌案上的一样东西丢了下去:“麟舟,你来看看这大逆不道的东西!” 晏珽宗还来不及向他复命,见皇帝有令,他跪地就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待看清了那布娃娃上的字迹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大变。 “还请君父息怒,保重龙体。臣不知是何人犯下如此该诛灭九族之死罪?” 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看样子就被钢针扎过数百遍的布娃娃,娃娃散发着腥重的恶臭,晏珽宗立马就认出了是尸臭味。 巫蛊娃娃的上面竟然用画着道符和巫图的布条写着皇帝的名讳和生辰八字,显然是有人再对皇帝施行巫蛊诅咒。 布娃娃打得样子也极为丑陋,额心处还用不知是谁的鲜血滴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立马就有黄门轻声向晏珽宗解释,说这是巫师们用来给人下蛊认主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对皇帝施行巫蛊诅咒的人还想让皇帝当他的奴仆。 难怪皇帝勃然大怒了。 皇帝气到不想说话,皇后便淡淡开了口,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忧愁: “麟舟,今日有扬州妇人告御状,想必你听说了罢? 秦氏所言诸事、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自陛下登基以来也还是头一回遇见……” 其一,秦氏说自己的夫君魏有海卖女,竟然将她的五个女儿全都卖去当了妓子换银钱,可是她夫家有地有田,根本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犯不着这样卖女求活。 皇帝就以为她是来告夫君无道、枉为人父,并未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见不是来告她的,安了心就坐在龙椅上继续听了下去。 其二,秦氏说自己夫家所居的那个村镇早就卖女成风,那里的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把自家闺女卖为窑妓。甚至还有人连自己的妻子都卖了的也不少,甚至还有人卖亲娘的。 但这些人家和他们家一样,江浙鱼米之乡,根本不是因为吃不起饭活不下去了啊! 皇帝大怒,为自己治下有了这样恶俗、罔顾人伦的村镇而感到颜面尽失,下令彻查。 其叁,秦氏说他们村上有许多许多和她一样的妇人上京为女儿鸣冤,但是遭到了地方官的追杀阻拦,来的路上有四十多个妇人,如今一路死的死残的残伤的伤,已经只剩她们七个老妇人了,她还是因为曾在宫里做过女官,受到永清和沧州等地的地方官员女眷收留才艰难带着六个老妇赶到京内来。 这是告地方官胡作非为草芥人命,皇帝这时已经算得上真正的龙颜大怒了。如果说一开始秦氏的状告还有些……小题大做的话,那么如果此事当真,她对皇帝来说确实是立了功的告御状。 皇帝火速命人去她们落脚的地方将剩下六个妇人一道接进宫来。 可是秦氏还在继续说下去。 这是其四,她说了她们村镇卖女成风的原因和卖女的缘故——讨好江淮盐运使程邛道私下囤积的私兵。 江淮盐运使程邛道在人口密集又远离皇都的江南地区屯养了大批兵士,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才大量才买民女为军妓供他的兵士糟践。 这些兵士平时就伪装成农夫分散在各村镇里,程邛道还联合地方官减免了许多他们的赋税,村里的男人也大都签了死契为程邛道所用,为了在程邛道手下“升官”,这些人竞相卖女为妓以求荣华和来日的前朝。 说到这里时候满座文武皆惊。 若说前头还算只是状告哪里的地方官无德的话,那么现在这件事是真的需要被举国认真对待了。 说着,秦氏拔下自己头上的竹簪子,用尖利的簪头划破了自己的小腿、从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掏出了一张被油纸包裹着的纸团子。 内臣自己擦拭了油纸上的血污、掏出里面的字条交给皇帝。 这张字条只剩下了原来的大约叁分之一,破损不堪,但上面的字迹还勉强可认,左上角的一角还露着程邛道家族的程氏私印。 一张招募私兵的死契协议。 秦氏像是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剧痛,哀哀地看向高台上的帝后二人: “老妇的幺女儿自幼貌有姝色,后被程邛道最宠爱的小儿子带在了身边做通房姬妾,后又被程邛道自己淫及,老妇女儿假意顺从,实则打探到了这些内里的私密。 程邛道与、与前不久被陛下问罪的燕王来往甚密、他就是为了扶持燕王夺储才如此这般谋划多年啊!他还私下偷偷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娘娘、陛下的长子和当今太子爷!” 这就是其六。 同秦氏一起上京的妇人们寻了一具尸体,借口送亲人落叶归根才一路来到京都。 剖开那早就腐烂恶臭的尸体内腑之后,里面也有一个被层层油纸包裹着的东西——就是方才的那只巫蛊娃娃。 那布条上的字迹分明就出自程邛道之手,因为皇帝与他年少相交情谊非凡,十分信任他才将这个盐运使的肥差交到他手中。 皇帝忍着暴怒命人将这两样东西交予诸臣工过目传阅,不少文官们都称的确是程邛道的手笔。 此时的大殿比皇帝废前太子和杀燕王那天加起来的气氛还要低沉阴冷、人人惶恐不安。 巫蛊和造反四个字加在一起可以产生多大的能量、可以让多少人人头落地全族尽灭,看看汉皇在位末期的乱政就可以知道了。 有个文官同程邛道的妹妹家是儿女亲家,他素又胆小怕事,脑袋一歪人就被吓得软瘫在了大殿上。 其余的人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盘算着倘若程邛道之罪坐实了,那么他们平日里又和程家有几分交情往来、至不至于也被拖累牵连受罪。 七个老妇人一道在大殿上哭泣哀嚎,恳求皇帝为自己家的女儿做主、治罪程邛道。 …… 听皇后静静地说完,晏珽宗的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想了想才向皇帝开口:“君父以为秦氏之言有几分可信?不论秦氏所言真假,告了御状都要仔细对待,何况还关乎君父和江山社稷。君父若以为可行,臣愿代君父去江南探访秦氏之言的虚实。” 皇帝负手背对着他们:“皇后坐了这半天也累了,先回宫歇息吧。剩下之事孤再与太子和臣工们商量。” 皇后如临大赦赶紧起身、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后宫不得干政,妾明白。” 晏珽宗上高台虚扶了皇后一程,还为她扶轿。皇后离得近了,乍然闻见他衣袍上沾着一点玫瑰香,是婠婠平素爱用的名贵香料,心情就不好了。 “婠婠今日和我在外头玩得很开心,母亲不必忧虑了。还是赶忙回去将您那封认罪书烧了要紧。” 皇后瞪了他一眼,坐上凤驾扬长而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殿上就有八百里加急来报。 ——程邛道反了。拥兵据城、正朝淮阴、彭城方向攻来。 051:彭城之战前夕 今夜整个皇都的朝臣贵胄们注定都要无眠。 六月初七。 清晨时分彭城来急报,称淮阴竟已被程邛道的反军所攻占,程邛道入城之后极为张狂、将淮阴城内不降的大小地方官都杀了个干净,纵容手下兵士奸淫民女民妇、还将城内女子当作物品一般随意赏赐给手下将士兵卫。 现程邛道以朝彭城方向攻来,彭城军将领方上凛向皇帝请命死战。 皇帝腹腔内一口的鲜血上涌,猛地一下喷在了快马加鞭送进宫来的帛书密报上面。 这是他登基在位以来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敢将造反的剑指向他,即便是当年的齐王也不过是敢和他在朝政上吼两嗓子跟他找不对付罢了、尚且没有这个起兵的胆子呢。 …… 婠婠坐在徵园那间晏珽宗的书房里、同他一道翻看着他手下的眼线们如雪花一般飞来的密报文书、整理出关于战事信息的重点。 他昨夜彻夜未眠,可此时依然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儿劳累过的痕迹。 适才一个小黄门来报,说是陛下晨起时接到淮阴失守的消息,怒火攻心急得吐了口血。 婠婠翻开一张滁州发来的书信,忽地似乎勾起了什么旧事: “五哥,我记得那年我还没生,父亲和齐王不对付,齐王的王妃就是前任江淮盐运使的嫡次女,前任的江淮盐运是先帝爷时候就定下来的人,这个肥差当年落在齐王党手中,他们坐收了不知多少盐铁之利,为后来齐王夺储、贿赂大小官员所出了不少财力。 为这,父亲一直不满先帝爷的偏心。程邛道之母侍奉过我祖母德光皇后,打小儿他也是爹爹的陪读和玩伴,所以爹爹登基之后才寻了个贪墨的名头砍了前任盐运使,扶他上位。” 晏珽宗凝神看着手中的一张布防图,点了点头:“是。当年陛下为这事没少被齐王党的朝臣们诟病、御史台的人也奋起而攻之,说他任人唯亲云云,陛下还是执意让他做了这个官,隐约待他比待咱们寿王叔这个亲弟弟还更像兄弟呢。——你看陛下舍得让寿王叔去做这个江淮盐运?” 婠婠的秀眉微锁:“这事我听说过,朝堂上吵了两三个月呢,比当年宋仁宗欲赠张贵妃伯父宣徽使还……” 可是这个程邛道狠狠打了皇帝的脸,日后帝王传纪、史书工笔里都要添上这不光彩的一笔、说这场祸事是因皇帝的纵容而起。皇帝素来爱重自己的颜面,婠婠已经能想象到他现在的难堪、焦虑和愤怒了。 尤其是皇帝父亲本就又上了年纪、还吐了血,婠婠实在是不敢细想下去。 “程邛道这些年不知吞了多少私银下了他自家的肚子。少说也得有……八百万两了罢。难怪撑得起他那十五万反军逆贼的军饷支出。” “八百万两?”晏珽宗不屑地冷笑一声,“恐怕好几个八百万两都不止了!” 她合起了手中文书,满目忧愁地望着晏珽宗:“那现在父亲和朝臣们是什么意思呢?彭城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江淮水乡何其富庶,更不能落至敌手。” 晏珽宗放下那张布防图,眼神锐利如鹰:“速战速决。” …… 御书房里,晏珽宗俯首对皇帝说道:“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万万不能闹得像汉末黄巾起义、玄宗时候的安史之乱一般,危害一方动荡几十年不止!否则必然损及君父的威名,儿子是断断不愿的!” 想到那两场动乱以及史书后人的评说,皇帝猛然睁大了眼睛:“不!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在孤临朝称帝的时候!绝不能发生在我晏家的疆土上!” 过了会儿,他又无力地仰靠在龙椅上,“麟舟啊,这种话,也就你有胆量敢和孤说了。不愧是孤一直以来器重的好儿子。” 晏珽宗又说:“儿子愿意为君父去剿灭程氏乱贼。若儿子师出不利,儿子自然当场自刎江南、尸骨不回不葬,也就不折损君父的英名了。” 皇帝重重拍了下桌案:“善!此子最类吾!” 晏珽宗回府简略收拾了一番,又去营里阅兵点将选了些得力的人手,六月初七当夜就披星戴月出了都城直奔彭城而去,现下彭城就是他们灭程的最大也是最有力的军事据点。 至六月初八日晨时,他独自一人已率先至沧州,一晚上就换了两匹马、险些跑断气了一匹。 六月初九,济南。 到这时候他已足足三日未眠,在济南驿站歇了不过四五个时辰又换马出发,以日行四百里的速度直奔彭城而去。 六月初十傍晚,晏珽宗悄无声息入了彭城。 军营里发放飱食的时候,他笑得风神俊朗、一点儿也看不出星夜加急奔赴彭城的疲惫,举杯向彭城军将士们致意: “幼时读大儒之书,知道夫子曾莞尔笑曰,杀鸡焉用牛刀?可今事出有因,牛刀不见血怎知锋利无比?麟舟愿与诸位这些国之利刃共斩程氏鼠辈于马下,诸位有血性者还请与麟舟共饮此杯。” ………… 以下摘自百度: 飧,中国汉字,读作:sūn。又作“喰”,该字的主要字义是指晚饭,亦泛指熟食,饭食,也指晚餐。如: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杜甫《客至》 052:智勇所溺 陶皇后终于联想起了自己那日晚上做的那场噩梦。 梦中的燕王就是以私兵造反逼宫杀了她的长子璟宗和她陶氏的族人的。起先梦境时断时续,陶皇后自己也不敢相信梦中的这些事情究竟是她的精神过于紧张而产生的毫无关联的想象、还是在另一个时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或许她曾经梦见的东西的确是在某个世界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女儿、儿子的死,母族的被杀,这一切都可能会成真。 原来梦中燕王造反的兵士就是程邛道替他、或者说打着燕王的名义所招募的。 所以至少在这一刻、在她得知晏珽宗要去平定程邛道作乱的时候,她终于在这个“儿子”的身上倾注了无限的希望,希望他能够替那个世界的自己报仇、希望他能够免除她陶家的无妄之灾。 梦中那一年禁庭之内的震天厮杀给陶皇后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燕王已死,于是她能报复的对象就只剩下燕王的生母陈氏。 所以这些时日她每天都会派人去西北六所狠狠地掌掴一番以泄她心头之恨,偶尔她思念女儿和儿子了,没法找晏珽宗算账、她就把这些新仇旧恨也一并算到陈氏身上,哪天闲着没事了也要亲自去痛殴她一顿。 想起自己的女儿在梦里根本就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冬天,她不免悬心紧张、日夜焦虑,唯恐婠婠真的就在这一年冬日离她而去了。 翻箱倒柜一番,陶皇后找出了一方护心镜和一件银丝软甲来,命人借着给帝姬送点糕点吃食的由头转呈婠婠,再让婠婠送给晏珽宗同他求和、哄他对她温柔些。 ——这还是一个琉球的地方大员许多年前孝敬给皇后的,说这还是海外的匠师打造的,做工格外精细出挑。 护心镜的一面打磨得如镜面一般光滑,几乎可以清晰地照出人的面容来,另一面刻着佛经箴言,有辟邪祈福之效。 银丝软甲里并没有银子,而是一种特制的铁质金属,软甲之间的缝隙几乎插不进一根针去,制成软甲的每一根甲丝都用珍贵的药草淬炼的汁液涂抹浸煮过,几乎渗入了甲丝之内,即可驱虫妨害,在身体受到外伤的时候还有治疗愈合伤口的作用。 …… 云芝把这两样东西递给婠婠的时候,婠婠正蹲在一方青瓷荷叶口的大水缸前都弄新发的一片碧嫩的藕叶。 她的声音柔柔淡淡的:“芝嬷嬷来了啊,快坐。 ——这是个海外的商贾敬献给太子的种子,说是叫帝荷,是百荷之王,长大的藕叶比水缸口还大些,还能站小孩儿呢。也不知是不是诓咱们的,我闲着无事,就将它重了。” 云芝笑了笑:“殿下有这闲玩的心思,娘娘也心安了。” 政事没她插手的地步,她能做些什么呢?也不过闲玩笔墨花草罢了。 云芝随即说起了陶皇后嘱咐她来的事情。 婠婠的脸色微沉了些:“我知道母亲娘娘是为我好,可这话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总是让我放下身段去讨好他讨好他,我是给他暖床的姬妾不成?!我听也听腻烦了!” 这还是婠婠长到这么大头一回在她们面前发火,可她自己的眼眶也红了起来,湿润润的像是酝酿着哭意。 华娘赶紧将她搂到怀里,还像幼时哄小儿一般哄她:“乖啊,殿下不哭了,不喜欢咱们说,那咱们以后都不说了好不好……” 云芝自觉面上没脸,可她犯不着为这个去气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儿,反而更加放柔了嗓子去哄婠婠: “殿下。婢子知道惹了殿下不愉了,可是殿下,这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念您了么?可怜您打生下来就没离过娘娘眼面前一步,如今大殿下去了河西,至今不知在路上是否瘦了病了走到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剩您一个在娘娘身边,这会儿想见一面也难了。娘娘难免担心您呐。” 婠婠擦干了眼泪慢慢抬眼看她,云芝便又接着道,“如今淮阴、扬州、苏州等地有难,陛下肯定要派太子殿下亲自过去剿灭平定,届时太子爷不在府内,娘娘想着您若能哄好了太子爷,说不准他就放您回宫了呀。” 见婠婠的眼中有了希望的神色,云芝将她额边一缕被泪水沾上的碎发捋到一边,“殿下,您不知道,这阵子娘娘总做一个噩梦:梦到您真去和了藩外,结果……结果都没能熬过今岁的冬日!” 她将皇后的噩梦款款告之,以期能引起婠婠的重视。 婠婠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 这晚晏珽宗回府的时候已很晚了,本不欲打扰婠婠清梦,只让人明天给她捎个话,说他去彭城了即可。 萃澜急忙来报,说是帝姬特意备了一桌子的晚膳等着他回来时候吃饭呢。 他略显疲惫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萃澜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五爷,恕奴婢以下犯上的死罪:难道您就没发现,每回儿都是皇后那边的婢子嬷嬷们来过了之后殿下才对您稍稍热络一两日么?” 她的意思是婠婠对他那份为数不多的柔情也是被人调教规劝之下才有的。 晏珽宗止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当然发现。我还知道陶皇后都让那些婢子同帝姬殿下说了些什么话、好让她对我柔顺些,也知道她想从我手里得到些什么。” 萃澜叹了口气:“智勇多困于所溺②,千古有此遗祸。奴婢不知五爷是否太过溺爱帝姬了。溺则不生防,防微则生患。” 晏珽宗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可我不是那能亡了国的李存勖,你也不该把我的婠婠比作戏子伶人,这话也只有你能说这一回,下次不许再提了。” 萃澜连忙跪地:“奴婢明白,谢太子爷宽宏。” …… 他入嘉意园主屋内室时,婠婠正趴在小几上浅眠,屋里特意给他留了灯,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的人妻似的。 她披着一件姚黄色的襦裙外衫,像初开的藕花嫩黄的花蕊一般娇柔可爱,长发挽起了一半,还特意梳了个别出心裁的法式,是灵动轻盈的美丽。 明明心中清楚她是别有所图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柔情蜜意,可他还是忍不住沉沦进去。 晏珽宗轻轻抱起婠婠,想让她回床上睡的舒服些,婠婠睡得浅,在他怀中一下子醒来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他可曾用了晚膳。 晏珽宗说没有,准备回府取了些东西、诸如些图册、沙盘、令牌、趁手的兵器之类的东西,今夜就要出发去彭城了。 婠婠硬是拉着他让他去吃些东西。 “我早猜到父亲会让你去,所以让婢子们去外头打听了一番,知道民间百姓家里送男儿出征之前都要做些什么饭食相送,特意让人给你备了一桌子的菜。” 其实光是这一句话就够了——今晚她向他提出什么要求来他都会答应的。 “这是道药膳:百珍宝牛骨汤。希望男儿在外头病伤有草药医治,身子健壮如牛一般。” 婠婠亲自给他盛了碗汤递到他面前,晏珽宗几乎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他慌忙接过,一口饮尽,婠婠又给他介绍起桌上其他的菜品,最后给他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你的东西我不敢乱碰,这都是我自己给你准备的,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是几件衣裳罢了。还有我听说江淮一带的水系河网密布,夏日最肯窝生蚊虫、毒蛇之类的,所以找医吏给你配了许多防蚊虫去暑热的药包,全都包在了香囊荷包里,你晚上睡前挂几个在营帐里,毒蛇爬虫钻来了也不怕的。” 饱暖思淫欲。 酒足饭饱之后,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也慢慢不对劲了起来。 婠婠顺了顺头发想要转移话题:“那你现在要走了吗?我去送送你好不好?” 晏珽宗摇了摇头反问她另一件事:“婠婠,你的心思这样通透,你知道男子出征前妻子回给他做好菜好饭备好酒,就不知道他们吃过饭了还要做些什么吗?” ………… 原型是王莲,但王莲1959年才引进中国的,嘿嘿。 ②摘自伶官传序,作者欧阳修。讲的是南唐庄宗李存勖宠爱伶人等等事情以致于在外后期国家由盛转衰的故事。 053:低枝姚黄(H) 婠婠低头拢了拢衣衫,许久不答他。 晏珽宗挑眉逼问: “大暑那日午后,你在回京的马车上答应过我些什么,这就忘了?” 她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坦白来说,当日因为一时的情急和感动糊里糊涂就答应了他得寸进尺的要求,事后她的确又生起过反悔的念头。 尤其是她后来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晏珽宗当时分明就知道那个扬州妇人根本就不是来告她母亲的、偏偏还要故意误导她往那方面去想,害她着急地担惊受怕。 实在是无耻之极! 晏珽宗已经起身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床上带,低声哄她: “最迟明天清晨我就要往彭城赶去,不知何时方回。等我一走、我就让人送你回宫好不好?你在我这待了一个来月,恐怕也想念你母亲了吧……” 婠婠很心动,遂就这样半推半就地顺从了他。 他将她推倒在床上,又给她翻了个身让她跪趴在被褥之上。 ——这就是婠婠今晚不太愿意的原因。 晏珽宗那天威逼利诱地要求她答应在床上陪他换个姿势欢好。 其实这一个月来她自己都快数不清被他弄了多少次来,没有月事的那些天,几乎每天小肚子里都是撑撑的酸麻感,因为被他灌满了他的种子。即便中间经历过她的月事,他也依然想法子翻来覆去地弄她,除了逼她用口和手之外、甚至还逼她用软嫩的乳肉替他夹过…… 但是因为初夜那晚他做的的确有些太过、以至于吓坏了她,所以后来再怎么弄都是带着安抚、讨好的意思,在床上也就那两个能让婠婠感受到安全感的姿势而已。 婠婠也就这么习惯了。 然而今夜他却让她用跪姿承受。就像她幼时不小心看到的那本图册里交合的男女、和在帝园假山里偷情的侍女和侍卫一样。 她还在凝眉忧伤呢,晏珽宗拽了自己的腰带,又将她的裙摆全都堆迭在她腰间,扯下了她襦裙里的小裤和胸前的兜衣。 两团白兔似的乳儿跳脱在空气中被人肆意注目亵渎着,光裸的下身白到几乎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婠婠以手撑在丝被上,心中祈求着这场侵犯可以早些结束。这个姿势让她觉得她是只春日里发了情等着挨肏的母猫儿。 她养的玄猫也是只母猫儿,从前一到了春日就要趴在宫墙上摆着这样的姿势,婠婠无意间撞见过一次,慌忙命人捉了它、命宫里的兽医们喂食了它药性温和的绝育的药物,才让它再也不这般了。 姚黄色、堆积在一起的裙间是两瓣圆润如白桃的臀肉,再往里瑟缩着紧闭着的便是她最不经人狎弄的腿心蜜穴。 晏珽宗虚压在她身上,捞了一只白兔在掌心亵玩,毕竟甚至可以隐隐闻到她的奶香味。 “婠婠的乳儿养得这样嫩,日后若是受孕生产了,产出的奶水肯定格外香甜吧?” 在床上他一贯荤素不忌,到了兴头上什么荤话都能往外冒,只不过婠婠从来都不搭理他的不着调。 “等你生了宝宝,孩子自然抱去给乳母喂养,不过你的奶水也不能断了,到时候我找女医吏来专门替你养着,只给我一个人吃……吃了我这么多精,婠婠,要是寻常女孩儿、肚子早就让我弄大了。” 他一时失言,还没注意到这话竟然伤了婠婠的心——本来体虚多病的身子、知道自己一生子嗣艰难,难免她不会多想。 婠婠扬眉瞪了他一眼:“我生不了孩子、那你就去找寻常康康健健的女孩就是了,何必招惹我白浪费了你的精血!” 说着她眼眶中便蓄了一滴泪。 晏珽宗这才猛然察觉自己失言,免不了又想尽办法哄了她许久才让她消气。 “婠婠,我从来不在意子嗣!我不知你信不信我,可你的确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女人也一定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不会去找别人的……” 他的手探到她身下处,婠婠果然早已为他湿润了。 身体的这种本能反应让婠婠自己也觉得难堪,好像只要她的奶儿和下体裸露在他面前,甚至还不需要他自己动手同她温存、只是被他看着她都会流出汁液来。 晏珽宗轻拍了几下她的臀肉、让她把小屁股抬得更高些方便她入进去。 婠婠抽泣了声,照做了。 硕大的顶端先破开外围的两瓣花瓣没入了进去,婠婠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 她这样的温顺,简直像是一株低下了枝头的名贵牡丹,在他面前高傲不再。而脆弱的底穴处却和他相连在一起,如同接受着他输送给她的养分一般。 即便时间紧迫,晏珽宗还是弄了她两次,全都灌满在她的小子宫里。 被喂养了赖以生存的养分之后,这株姚黄牡丹果然美丽妩媚了几分。 终于事毕,婠婠无力地躺在床上,仍由他为自己按摩着跪到有些酸痛的膝盖。 婠婠咬了咬唇控诉他的无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就没跪过这么长时间!” 平常见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也不过屈膝福了福身子。顶多过节令的时候要正儿八经穿着帝姬的正装大拜下去向父母问安、讨要个封赏罢了。 晏珽宗一面穿衣服一面向她许诺:“乖,等我回来,割臂取血给你熬药、调养身体,成么?” 婠婠披着衣裳下床,给他扣上了那件银丝软甲的暗扣。 “那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没有你,将来我和我母亲、外祖一家该怎么办呢?” 她向他说起这件软甲的来历,“五哥,我母亲也知道她错得离谱,当初不该那样待你,竟没能看出燕王是个这样大的祸害,还自己引狼入室,这些天也懊悔不已。她日后的荣光,还是得靠你这个儿子啊。” 晏珽宗笑了笑,她果真是学聪明了,知道如何在事后和男人提条件谋利益,不叫自己白白挨了肏。 “这些我都答应过你的,你不必惶恐害怕我出尔反尔。” …… 第二日下午婠婠便回了宫,照外只说是帝姬的身子养好了。 陶皇后终于见到女儿,又不免哭得死去活来一场,同时又十分痛心,为婠婠已叫他毁了处子之身的清白而愤怒。 婠婠花了好些心思才安慰她镇定下来。皇帝现下根本没心情见除了朝臣之外的任何人,听闻婠婠回来,也只是命人赏了许多东西让她好好在宫里养着身体。 …… 六月十二日,晏珽宗调来的几路兵马也抵达了彭城。 方上凛、栾鲲、徐世守分别是彭城、淮北、灵璧守军的将领,到达彭城之后一面命手下副将整顿兵马一面同晏珽宗商讨伐程的对策。 程邛道占据淮阴、逼近彭城,但一直犹豫不决不敢贸然攻城,而江淮一带贮存的大量粮米足够他据城观望数月乃至数年。 往年夏秋农忙之后就是从江淮调米送往皇都各地的时节,今年若不能及早解决程邛道之乱,那么几乎会让整个帝国的米粮之业受到重创。 还有老百姓生活中离不了的食盐。 方上凛主张先发制人攻入淮阴、生擒程邛道。 而徐世守却担忧程邛道倘若一时气急败坏、放火烧粮、毁坏农田又该如何。 栾鲲坐在椅上一言不发,皱眉沉思着。 徐世守的担忧不无道理。 论拼武力,他们是常年对藩外小国作战宣扬大魏国威的军队,最擅死攻猛拼,手段凶残狠辣,攻城之后不论是谁——只要战前不曾受降的,全当畜生一般杀个干净。 可江淮毕竟是自家的米仓、后花园,人丁兴旺、帝国赋税的重要来源,怎么能不管不顾地只管杀杀杀? 国家还吃不吃饭了? 君王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民愤和民怨还管不管了? 这战,着实是难打啊。 054:黄河故道 六月十三日,皇帝下了金令速传晏珽宗,命他两月之内务必平定这场祸事。 这期间,陶皇后的伯父于六月十一日夜间过了世,终年九十一岁。 陶皇后的伯父即是承恩公老公爷的同母亲哥哥,只因幼年时落了病根无法生育、身体也不大好了,后来才醉心于诗词、既不娶妻也无心于仕途,便将陶家族长之位传给了当今老公爷。 不过人家在文坛上的声望还是响当当的。 皇帝为此专程从繁杂政务中抽了个空安抚陶家,给他亲赐了谥号曰文清,称陶文清公,还命人为他风光治丧,准婠婠出宫祭拜,令九殿下为他扶棺。 私下里承恩公老公爷颇有些羡慕的叹息:“等我西去之日,若也能得圣上赐予文字为谥,倒也不虚此生了。” 像陶家这样的家族,越是无子无女的长辈过世了,丧事越是要办得郑重其事。皇帝也恩准了在外领差的陶霖知也赶回京内为陶文清公戴孝。 六月十四日这天跪在文清公灵前的是他的侄孙女陶沁婉。 而在六月十七日前来祭拜的是圣懿帝姬。 帝姬为文清公上了香,又替宫里的皇后主子上了香告慰文清公在天之灵,陶家人不敢让她受累,忙忙领她入了无人的后院小坐歇息。 “殿下!” 婠婠坐在凉亭里蓦然回头,见到一身孝服的陶霖知愣愣地站在一片翠竹下看着她。 丧事里本就让人易心生感慨忧伤,在这种情景下见到本该属于她的未婚夫,婠婠不知怎的感到胸口一阵滞涩的酸闷,眼睛里也酸酸的,不敢去看他。 陶霖知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许多人自己的儿女都可以入学堂启蒙了。可他至今未娶,还不是因为陶皇后将他视为最佳的人选,一心期盼着让他能娶到婠婠、照顾自己女儿的一生? 从早些年皇帝对婠婠的婚事还没松口的时候开始,他就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等着,等到了如今…… 如今她却已被自己名义上的兄长侮辱过了,在他身下承欢数次。 而他还一无所知。 婠婠的心里对他是有歉意的。 小院里为了让帝姬清净休息,这会子是无人的,只有婠婠带来的秀梨和如橘两个贴身宫婢在旁侍奉。 陶霖知一步步走近婠婠身边,婠婠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轻声吩咐了句: “你们去一旁守着吧,二公子大约有话要同我说。” 秀梨和如橘屈膝行了一礼,远远退到了一边。 “殿下,其实你就是沁婉,对么? ——我不瞎也不傻!旁人看不出来,可我知道,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我的妹妹分明同您就是一个人!” 婠婠微微侧首望向小池里的鲤鱼:“是。所以你还想和我说些什么?” 陶霖知怆然大笑,连连退后数步,而后一下跪到在了地上几乎不能起身: “殿下觉得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回京之后,我的父亲警告我最好在心里忘了同殿下的婚事,他说殿下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肖想惦记的,故而我不免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配得到您呢?” 他大约知道了这些见不得台面的事情中的苟且。 “我父亲做了这些年的国舅还不够,还想去当国丈!那我想再问殿下最后一句,您做了这些年的帝姬,可有厌烦了,想去换个中宫娘娘来当当?” 婠婠回头同他直视,眸中泪光微闪:“本宫没有……” 原来他在心里这样想她!婠婠想哭却又感到一阵欲哭无泪,陶侯爷没有错、在一开始他从没有贪得无厌索求些什么国丈之荣;她更没有为了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荣华富贵而背弃他们的婚约,明明这一切都是晏珽宗的错。 可现在在陶霖知的心里,他们却成了恶人。 陶霖知被她的泪光给刺痛了,小声开口唤了她一句:“殿下!” 婠婠想也不想地起身越过他、欲拂袖而去。他在婠婠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猛地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身段轻盈地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单薄的翅膀美则美矣、然而好像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将婠婠抱入怀中的一瞬间,陶霖知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又在贴身闻到她淡淡的体香时沸腾火热起来。 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婠婠并未挣脱他、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只是由着他死死搂住了自己。 他胆子渐大了起来,俯首轻柔地吻在了婠婠的额间。 “殿下,我真的……真的不愿放弃您。” ………… 日暮西斜,一队被晏珽宗亲自挑选过的精兵静静埋伏在淮阴城外的一条黄河故道边上。 身姿灵敏的信鹰稳稳停在晏珽宗肩头,引得几个离他最近的兵士微微侧目。 按理来说,这样机密的军事行动部署,若非绝对紧急的信件,此刻是不应该来打扰他的。 晏珽宗瞥了眼信鹰腿上的“悟”字,伸手取下了它腿上绑着的信件。 很快,离他最近的几人都察觉到了太子爷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大的寒凉戾气,阴瑟瑟的让人十分难安。 明明夏日的午后还是带着难耐的暑意,可这会儿他们身上的热汗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亲信强忍惧意抬首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手中紧紧攥着那页密报,下颌的肌理线条都紧绷在了一起,似是十分暴怒的模样。 跟随他多年,即使晏珽宗不表现出来,亲信们对他的情绪变化也是十分敏感的。 他这会儿只想到有一个可能、能让他们的太子爷在这关口暴怒的:莫非皇都里的陛下将大元帅的太子之位废了、改立了旁人为太子? 晏珽宗冷冷扫了他一个眼刀:“后宅私事耳,汝等不必多心。” 亲信喏喏垂下了脑袋。随即又忍不住瞎想了起来:太子爷的后宅何时有了人?或者说,太子爷何时有了后宅?能让他这般在意,大约就是心爱的女人了吧? 难道是美人儿生了病、或是有孕小产了、以至太子爷如此大怒? 手中的刀剑被磨地光亮如镜,映出了日落之前最后的一丝灿烂晚霞。 晏珽宗望着剑锋上自己的一半侧脸,冷笑连连:他才离京不到十日耳! 不到十日,这块好不容易得来的美肉就让旁人给舔了。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淮阴城墙,眸中逐渐被一片赤红血色所取代。 婠婠呀,你说等我回了京,该怎样惩罚你才好?嗯? 055:不夜之战(3900字) 这一夜整个江淮注定无眠。 程邛道预备于六月十八日在扬州拥护被封在金陵的康王晏投称帝,自立小朝廷称南魏,实则自己把控局面、建立一个和魏朝分庭抗礼的局面。 他亦令晏投册封自己为南魏的护国大元帅兼国师一职,细数当今皇帝的种种过错,称他杀二殿下燕王、废前太子再加之杀齐王等等皆是受奸人蒙蔽之举。 这夜,程邛道同自己的心腹们在江都新建的伪朝皇宫殿内商议战事。 “元帅,彭城守军数日来按兵不动,晏珽宗坐镇其间士气大涨,恐怕一场大战是要近在眼前了!” 程邛道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泰然自若地笑道:“随他守去罢!至多二十日,本帅担保他就再也守不动了,届时本帅再发兵一路沿长江攻至九江、武汉,真真正正把这大魏的大半江山拢在自己手里,还怕他们不成?” 虚坐在主位的傀儡皇帝晏投呐呐地开了口问道:“国师妙计矣!只是孤却不知,国师为何笃定晏珽宗至多还能守二十日?” 程邛道悠哉悠哉地饮了杯酒,并不理睬晏投,倒是一个他的心腹上前拱了拱手笑道: “陛下不知,这些年国师大元帅苦心经营良久,彭城、滁州、灵璧等地的粮草官具有我们大元帅按插进去的眼线。 每岁江淮之地上贡军粮,其中一半是掺了鼠疫剧毒的毒粮,只是这些粮草平时几乎不会被拿出来给将士们食用,因为咱们自己的粮草官调运粮食的时候会悄悄把这些压在库仓里当作储粮。 如此年年岁岁积攒下去,恐怕这些城里的储粮都被一步步替代成了咱们国师大元帅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毒粮了! 现晏珽宗广调兵马,粮草开支巨大,咱们安插在其间的粮草官再悄悄一股脑将这些毒粮抬上来分给各路军队人马所食、且战事紧张,他们也未必会有精神在粮草上多下功夫排查,想来要不了多久,整个彭城都会被瘟倒了!” 晏投虽被程邛道的张狂态度给惹怒,但面上并不显露半丝不满,反而拍手称快: “国师真乃孤之臂膀也!” “本国师冷眼观魏之军马将才,唯一可以之为敌者不过晏珽宗一人罢了,等晏珽宗部下被本国师屠戮殆尽,本国师欲兵分两路,另一路直接北上攻入皇都、直取晏招首级!” 当今皇帝单名招字。 程邛道心中愤愤: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是晏珽宗却连檄文都没发出过一封,显然是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外面响声震天,如惊雷炸裂在天际,而后便是不绝于耳的厮杀之声。 一个浑身浴血、后背还被插着半截箭矢的程家守兵连滚带爬入殿内叩首: “国师大元帅!大事不好了!灵璧徐世守破广陵城、攻进来了!” 程邛道慌忙起身:“汝欲诓我耶!徐世守如何能入广陵!你们这些守军都没吃饭、都是死人吗!” …… 此时的淮阴城亦是杀声震天。 淮阴本就是被程邛道侵占之城,所以他布防在这里的兵力也是最多的,倘若不是为了立晏投称帝之事,程邛道根本就舍不得贸然离开淮阴城。 但这座他精心布防的铜墙铁壁不过半夜就被晏珽宗亲自率军攻下。 今夜点兵之前,晏珽宗再三嘱咐三军:“城内女子不论是否受降,只要不反抗者,一律不得杀辱;男子有不受降者杀无赦。程邛道叛军、不论是否受降皆杀之!” 他这阵子杀红了眼,几个时辰之内程邛道布置在此的五万余士卒皆被坑杀尽,满城血腥、残肢遍地。 江淮水系密集,今夜之后的大半江河都被人血染就了猩红。 晏珽宗将收复回来的淮阴交给方上凛暂行看管、打扫战场,他领着两千骑兵精锐星夜直奔广陵而去。 这一夜,他辗转数个战场,将整个江南道都给踏了个遍,自己都数不清胯下的战马究竟跑了几百里远。 至广陵时,徐世守将被捆成粽子的一干人等交给晏珽宗清点。晏投、程邛道及其家眷亲信等具在内。 晏珽宗淡淡点了个头:“速将他们押解回京,即刻启程,一刻不得耽搁。” 徐世守有些惊讶,按他以为,他觉得太子爷肯定要先就地审问出什么来才舍得将他们送回皇都,毕竟这样能向皇帝邀功更甚,其实犯不着如此着急。 从更阴险的角度来说,他们先审一遍,那么程邛道嘴里要是能吐出些什么同他有勾结的朝廷官员的名单,这个名单也是由他们说了算——是一个绝佳的排除异己的手段。 谁惹太子爷不痛快,太子爷就把他一家老小的名字加上去,谁知道皇帝陛下拿到这份名单还会不会细细审查一遍呢? “六月廿二是本王的立太子大典、本王还得回京向君父复命,岂有空闲与此等鼠辈多嘴?” 徐世守俯首:“是!” 六月十八日清晨,晏珽宗的刀狠狠掷在了金陵城下,没入了城墙内三寸的深度。 金陵军守卫将军自知死罪,在晏珽宗还未进城时就携一家老小投河自尽了。 康王晏投是从他城里出去的,他的姐姐还是晏投的王妃,金陵军虽未明面上向程邛道俯首称臣,也未随程邛道作乱,但他们面对程邛道作乱也没有半分反抗抗争的意思,甚至还隐隐有归顺康王之意。 他率八万兵马把持金陵,半日之内杀尽城内无所作为、尸位素餐的将领和地方各级衙门官员,砍下来的人头摆在金陵府门前都快没地方放了。 百姓听闻太子爷不杀平民,也就躲在家门里照旧过自个的日子,反正他们对地方官也没什么好印象,砍了就砍了呗,砍光了地方官也比不上他们今儿要给自家地里的豆子除虫这事儿来得重要! 有些大胆的年轻小伙儿还偷偷跑到城里去看了,回来的时候一面屁滚尿流一面手舞足蹈的描述着: “咱们县那县令谢太爷一家也被砍了!我的菩萨老爷呀,二伯四叔、欸,五婶娘,你们是不知道,那谢太爷的脑袋就跟猪头似的叫摆在了地上,真真是死不瞑目呀!” 他五婶娘愤愤不平地呸了声:“活该!要我说太子爷砍的真是好!这个姓谢的畜生在咱们这儿当了三年的县令,一件好事不干,竟知道奸淫人家的闺女、狮子大开口似的苛捐杂税、同咱们穷苦百姓摆县令威风,还不如个猪头有用呢!” 有个老翁拄着拐杖爬到了金陵府门前去看晏珽宗的部下杀人,哐哐跪地磕起了头: “杀的好呀!杀得好呀!我女儿在天之灵知道谢经安这畜生官被砍了脑袋也心安了呀!我可怜的女儿……” 老翁的女儿几年前因美貌被谢经安强行淫辱、后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了。 听闻太子爷入城之后便大肆杀官,老翁强撑着一口气前来观刑,周遭士卒也并未驱赶,还有人贴心地给他搬了把椅子、端了壶凉茶来。 于是不知怎的,这阵风便吹向了整个金陵,许多受地方官欺凌过的百姓都竞相到金陵府前向替他们伸张正义的太子爷磕头谢恩。 明明是一场有些骇人听闻的屠杀,在百姓的连连叫好声之下,晏珽宗反倒成了一个大仁大义之人。 与此同时,这场针对昏聩无为的官吏的杀戮在扬州、苏州等地也大肆流行起来。 晏珽宗也并非肆意随兴而杀,事实上这些人早在至少一年前就被他调查了个清楚,是早就列在他屠杀名单里的草包畜生。 他在金陵只待了一天。 六月十八日夜里,晏珽宗再度启程出发。 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皇都,是返程。 回程时途径扬州、苏州、淮阴等地,方上凛、栾鲲、徐世守等人具向他汇报战后事宜的处理情况。问及城内排山倒海的贼寇尸体如何处置时,晏珽宗漠然扬眉: “堆在一块烧了,制成农肥,发与各地百姓。就叫江淮的土地再肥上几分吧。” 这一夜后来在史书中被后世称为“不夜之战”。 不过一夜,程邛道精心部署二十年的所有心血都毁于一旦。 徐世守当日商讨伐程事宜时的担忧是对的。 倘若战事拖沓,在一点点耗尽程邛道兵力时,难保他最后会不会搞一个玉石俱焚、胡作非为毁去江淮的田地和人丁。 所以晏珽宗当时坐在太师椅上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那就让他一夜之间倾覆所有,无力胡为反抗。” 六月廿一日,陶霖知入宫拜见他的皇后姑母,兼为文清公丧仪之事、代自己的父兄向皇帝叩首谢恩。 婠婠身着湖绿色素衣襦裙,正坐在皇后椒房殿的一间临湖的后偏殿里无聊地执扇、撒着鱼食喂鲤鱼儿。 适才有几个命妇入宫给皇后请安,带了她们家中的千金一道,那几个女孩儿都是婠婠幼年的陪读和玩伴,就在这里同婠婠玩了会儿。 婠婠一面撒鱼食一面想着心事。 那几个女孩儿也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且听她们方才话中隐晦透露出来的意思,不少人的眼睛都瞄着太子妃太子嫔之位呢,故而她们和她们的母亲都对皇后极为谦卑恭敬,希望皇后可以高看她们一眼。 按理来说,晏珽宗的年纪也该做父亲了。前几年他南征北战常年不在京内,皇帝也就没和他多啰嗦什么。尤其是皇后,更怕晏珽宗娶了亲之后先于她的大殿下璟宗、生下皇帝的嫡长皇孙,所以还会有意替他遮掩下去。 这点上他们“母子俩”倒是不谋而合。 加之晏珽宗自己也是百般推脱,借着星象和生辰八字之说,要么就说怕自己会战死在外头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或者一会儿说这个女孩克他、一会说那个女孩阴气重的,总之就是全都不合适,坚决一拖再拖。 但如今他都做了储君,储妃之位是不能再空缺下去的。 婠婠是希望他娶亲的。 等他有了自己的妻妾侧妃、生儿育女,精力就不会过多的放在自己的身上,或许那时他就能放过自己了。 届时说不定她还可以嫁给陶霖知,安安稳稳地享受公主的荣华、平静地守在母亲身边过完一生。 就像普通的民间女子的一生一样。 所以婠婠方才留下了那几个女孩儿的所作的字画点心香囊荷包之类的东西,等她有了空就借机会把这事儿推到晏珽宗面前去给他自己考量。 “殿下。” 陶霖知站在她身后唤了她一声:“您今日是有意躲我吗?” 往常陶家人入宫向皇后请安,圣懿帝姬都会陪在皇后身边的。 婠婠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青瓷鱼食碗,搁在了小几上。 “二表哥来了啊,坐吧。” 陶霖知并不坐,反而上前逼近了她两步:“我知我那日言语无状、伤了殿下的心,我又举止唐突、孟浪了殿下,故而特来向殿下请罪。” 说着他便直直跪了下来。 婠婠连忙上前扶他起来:“彦之!我不怪你。你别这样。” 陶霖知顺势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我就知道殿下心中还是有我的。” …… 晏珽宗四天三夜不眠不休、从战场上下来连脸上的血污都没来得及洗一把就匆忙回都复命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婠婠的手虚扶在陶霖知的背上,她微微仰首、任陶霖知亲吻她的面容。 两人之间温情款款地如一对相互依偎的恩爱鸳鸯。 他低头瞥了眼自己手中的利剑,眸中一片赤红。 056:等他君临天下 第一次随军出征时,他一天之内杀了一百七十个人,砍下了六十个人的人头。 那时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猩红的。 然后就被师父闻人崎关了三天的暴室,只给了一盆冷水吃,说是让他冷静冷静。 自然是要冷静的。 在那种人命还没畜生的命值钱的战场上,残肢满地血流如注,杀红了眼的人极易走火入魔以至于不可挽回。 所以后来闻人崎再三命人看住他,每次他下了战场就要把他关起来,等何时他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直到这几年来,晏珽宗自认为自己够冷静了才不准别人关着自己。 不过他也的确从未在沙场之外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陶皇后急急忙忙赶来、命大太监宝荣拉住晏珽宗,唯恐他大怒之下伤了婠婠或是伤了她的侄儿。 宝荣抹了抹额间的汗,心里一万个害怕不情愿,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敢违逆皇后,用自己的肉身挡在了晏珽宗身前。 “奴才请太子爷安哪!” 婠婠慌张回过神时发现晏珽宗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他们不知多久。她素来知晓晏珽宗那不为人知的残暴一面,下意识用扇子挡住了陶霖知、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然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晏珽宗眸中杀意更甚。 “麟舟!在母亲的宫殿里还持着见了血的剑,你这是要做什么?!” 陶皇后痛声疾呼,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云芝并未跟来,而是忙着遣散各处的宫婢内监,免得这些宫闱私事被旁人窥见,方好保全皇后和帝姬的颜面。 婠婠声音微颤着对陶霖知说:“彦之,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快出宫吧!快!快出宫去,回了陶家之后无事不要外出!” 见她如此护着陶霖知,晏珽宗嘴角勾起一抹嘲弄至极的冷笑。 陶氏贱畜! 不杀此贱人,他晏珽宗简直对不起自己手中的宝剑。 本王送给你的大好前程摆在你面前你不要,修罗地狱本无门你还偏要闯进来! 仗着本王几日之内不在皇都、你就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来勾引帝姬,也不看看你人模狗样的到底配不配够到帝姬脚上的一点尘土! 他甩开陶皇后扯着自己的袖子,然后又一手扔掉了手中佩剑,踹开了拦着他的宝荣,疾步向陶霖知走去。 陶皇后好不容易稳住了惶恐不安的身体,婠婠也被吓到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 就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眼神里,他一脚踹在了陶霖知的胸口处,将他踹飞出去一丈多远。 晏珽宗今日所着的靴子也是特制的,靴底甚至镶了一层铁皮在里面,仔细真的是能踹死人的。 匆忙赶回宫里,他连身上的软甲都还未卸去。 陶霖知是文人,二十多年来都只忙着舞文弄墨的,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晏珽宗的拳头就像下雨似的密集地朝他身上招呼了过去。他是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恨不得今天直接亲手弄死了他才好。 杀了他,婠婠的眼里或许就能看见自己了…… 一顿连踢带踹,陶霖知半条命都差点交代在他这里。 婠婠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晏珽宗你疯了!你是皇太子爷、他是皇帝外戚又是朝廷要员,你们什么身份!他岂容你随意殴打!” 晏珽宗正在怒气的兴头上,一时未察觉婠婠扑上来,竟把婠婠撞得跌倒在地。 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陶皇后气得喉间一阵腥甜,微微躬着身子、忙喝宝荣:“你是死人吗!一点眼色都没有,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去扶起帝姬、拦着太子的胡作非为!本宫今日当真是要被你们气死在这……” 还好这时候云芝带着李茂安及时赶来。 “太子爷,陛下召见您呢,您快去吧,免得陛下等急了。” 晏珽宗见自己不慎伤及婠婠,心下一阵疼痛、后悔不已,正欲伸手扶她起来,婠婠却手脚并用的连连后退拒绝他的触碰,反倒是宝荣扶她时,她十分信任地虚靠在他身上任他扶起自己。 一个阉人,岂配扶他的婠婠…… 她宁愿让阉人扶也不要他了。 李茂安看了一眼一室的凌乱,大约明白了什么,上前好说歹说劝道: “太子爷,陛下的差事要紧呐,您今儿且先高抬贵手吧,赶紧去陛下跟前复命要紧呢!陛下这阵子龙心大悦,明儿您的立太子大典也照常举行呢!” 晏珽宗半阖着眼帘扫视过婠婠、陶霖知和陶皇后,被他们眼中的憎恶和对彼此的关切情绪所再度刺痛了。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无可挽回的孤独。 瞧瞧他们三个人,多像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啊。 只有他,是个残暴不仁嗜杀成性的魔鬼修罗。 他吐出一口浊气,拾起自己的剑冰冷着神色大步离去了。 他是太子,他手中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和闲言碎语。 只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 等他成了帝王,君临天下,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以让婠婠成为他的禁脔,可以用陶皇后、大殿下璟宗和陶家所有人的性命威胁她,逼她对自己柔情蜜意百般讨好、逼她给自己生宝宝、张着腿儿由着他肏! 057:为先人守疆土,奉万世之基业 晏珽宗灰头土脸地跪在了皇帝面前。 “臣叩见君父圣安。恕臣御前失仪、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 皇帝这数天以来因为程邛道之乱而神思衰竭不安,身体大为亏损。好几天晚上他都是在噩梦中惊醒,梦见了史书上将程邛道之乱记载得如同黄巾之乱、安史之乱一般、又说是他治国无方才使得魏朝的天下由盛转衰等等。 他将魏室的精锐重兵拨了一半给晏珽宗,怕他打不赢、更怕他打赢了也是打成那香积寺之战,耗尽了大魏的大半积蓄和兵力。 好在这个儿子没有让他失望,以仅损失了不到五千部卒的代价夺回了江淮。 终于见到自己的太子命人快马加鞭将生擒的贼首一个个运回京师、下了大狱,他总算是能睡个囫囵觉安稳度日了。 所以听得朝臣来报,说太子在江淮一带滥杀官吏时,皇帝并未有什么不满和忧心,在他看来,只要保住了地方,这些都不算得是什么事! “我儿快起,坐吧,你在外也受累了。” 皇帝苍老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我已定你寿王叔为册封使,明日在祖宗宗庙、文武百官面前照常册你为太子。你为孤立了大功!孤一定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来日风风光光地继承大统。” 父子俩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皇帝已感到一阵疲乏,便挥手让他退下: “孤知道你好几夜不眠不休,今晚回去好好歇着吧,明天还要挺直了腰杆站在人前站上一天呢。 ——对了麟舟,你也老大不小了,府里该有个合心合意的女主人替你主持中馈、养育子嗣。再明年,你婠婠妹妹都要嫁人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难道叫那些百姓们看在眼中、原来孤的皇太子要打光棍不成?” 晏珽宗拢袖深拜下去:“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只是储妃亦干系国家颜面,不能随意择之。储妃未定、先纳侧室也不好看。 待这阵子将程邛道、晏投之乱处决清楚、好好治一治江淮动乱的后续事宜,儿子就请皇后母亲着手为儿子挑选合适的储妃妾室人选。” 皇帝疲惫地合上眼睛:“嗯。” …… 婠婠今天被晏珽宗吓得连自己的寝宫都没敢回。 她命人收拾了两件自己日常贴身要用的东西送过来,就在皇后椒房殿的偏殿里住下了。幼年时这里便是她居住的地方。 或许人在面临恐惧和危险的时候,下意识地都想要去寻求母亲的庇佑,觉得在母亲身边便没有人可以伤害自己。 陶霖知今天是被两三个小黄门一道搀扶着才出了宫的,出宫之后便瘫软在地,然后让人给抬回了陶家。 好在这点破事在皇后和晏珽宗的双重施压之下被死死摁了下去,最终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更没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傍晚时分陶侯爷又托了小黄门将医官们给陶霖知的看诊结果告知了宫里的皇后,说是他虽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但好在人没什么大事,日后不至于死了残了的。而且晏珽宗也没朝他脸上招呼,没让他破了相再也见不了人。 陶皇后捂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婠婠蜷缩着身子斜靠在一方软枕上,恹恹地没有了气力。 自晏珽宗走后,她一个下午几乎就没再说过话,神情也有些恍惚,也不准侍婢们在她面前闲言安慰她。 听闻陶霖知没什么大碍,婠婠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才总算放了下来落了地。 她不敢想象,倘若他今日真的被晏珽宗给打出了什么、落下了终身的病根,她这辈子该怎么面对他、怎么补偿他! 恐怕她是要一辈子难以心安了。 秀梨趁势将一碗时蔬鲜粥朝她面前推了推:“殿下既安了心,那多少用些东西吧。” 婠婠这才慢慢扶起了汤匙的柄,秀气地小口吃起了粥。 …… “殿下原本一个下午都没吃一口东西、没说一句话,直到傍晚时候听小黄门来报,说是陶二公子无碍,殿下才用了碗粥,脸上也多了分笑意。” 晏珽宗回府后才沐浴毕,正低头给自己处理胸前的一道砍伤的伤口,听得眼线将婠婠今晚的动态报给他时,他半晌一言不发,只是狠狠攥紧了拳头。 他恨,他真恨呐。 …… 六月廿二,立秋。 天朗气清,碧空万里。 婠婠清瘦而姣好的身段被仔细套在了一件绣着金线的鹅黄色繁复宫装之下,长发也被细细盘了起来,束在同样华丽而繁重的凤冠之内。 她同其他的宗亲们一样,全都跪在供奉了魏室祖宗牌位的奉极殿外,膝下是被擦到几乎锃光瓦亮的白玉石砖。 即便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她依然跪得笔直,冠上的步摇流苏似乎都不曾摇晃过半分。 最上首的高台之上,皇后站在皇帝身边听他宣读立太子诏书,头上戴着的是九龙九凤之冠,其上镶嵌了艳红如血的红宝石足足一百二十块、珍珠四千四一百八十八颗,更是奢华至极。 往年只有陪着皇帝祭天祭祖时才会拿出来戴。再有的唯一的例外便是多年前她的长子璟宗娶亲那日。 宣读诏书毕,皇帝感到胸口一阵闷胀,用力稳住了身体喘息几口,将昔日从璟宗手中收回的、象征着太子权势的金印交到了晏珽宗手中。 “为先人守疆土,奉万世之基业。珽宗,祖宗打下的江山,今日就交到你手中了。从此以后你手里拿着的就是真正的帝王笏板了。” 晏珽宗深深望了一眼奉极殿里的牌位,再度拜了下去。 “儿,必不辱命。” 皇后的脸都快绷不住了,还是说了两句场面话: “承天景命,殷忧道着,居域中之大,要善始克终,方保无疆之休!” …… 回宫时,帝后二人同乘龙撵。 侍从给皇帝取下了他头上象征着帝王威严的十二旒冕,皇帝歇了歇气靠在皇后身上同她说了些话。 “淑合啊,这段时日以来,孤已然备感神思衰竭、心气不振。果然岁月不饶人,一过耳顺之年,孤……” 陶皇后嘴角的笑意一僵,恭顺奉承了他几句:“可是陛下明明正当盛年。昔年汉武帝六十来岁还能再添一子刘弗陵呢,陛下何必出此伤感之言。” 皇帝以手覆面,笑着摇了摇头: “多日常梦先祖事,也见了汉武明皇晚年的衰政,孤实则早已无心朝政了。到了年纪,该放给儿子的权、就该放给他们,否则死死攥在手里、日后也还是到他们手中、自己年老昏聩了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徒惹得史书里一身骚! 唉,我如今的身子,能不能熬到婠婠出降那日还两说罢……” 陶皇后很想趁着这个机会极力劝说皇帝早日为婠婠完婚,按她心里的想法是最好赶在皇帝崩逝之前解决了婠婠的婚事才好。可是想到昨日晏珽宗的疯癫嗜杀之态,她还是没敢说出这话来。 “那陛下就歇歇,将养着身子也好,妾会永远陪在您身边服侍您的。” 她最后只能这么说。 …… 皇帝快不行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他开始有意地放权,让皇太子为他处理朝政,也很少再理会那些呈给他的密折,反而全权交给太子一人处置。 他现在重视的事情是惜命。例如说今日的立太子大典结束之后,他便累得气喘吁吁,去皇后宫里用了午膳随后就在皇后的侍候下罕见地睡起了大午觉,直睡到黄昏才起。 外头的宗亲、文武百官们、所有的场面活全交给皇太子一人应付处理。 因为要陪着皇帝,所以陶皇后也抽不出身去探听婠婠的消息,对自己女儿的处境一无所知。 …… 夏日午后的阳光刺目逼人,照在奉极殿内的黑色地砖上犹如碎金一般耀眼。 不过为了供奉祖先和一些有突出功勋的臣子,殿内冬奉炭夏奉冰,冬暖夏凉还算宜人。 此刻殿内只有她一个人。 婠婠跪在蒲团之上虔诚叩拜祖先,凤冠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响动: “宗女晏稷悟,不仁不孝不忠……愿乞祖宗庇佑,扶本正元,让我魏室江山不至拱手送于他人……” “哐当”一声,代表着魏室无限尊荣的奉极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随后又是砰地一声,门又被人踹的关上了。 婠婠吓得浑身一阵哆嗦,可硬是强撑着没有回头去看他。 “晏稷悟,你当然不仁不孝不忠! 你不仁,明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还故意去和陶霖知暗送秋波私有往来,想来就是故意激我去杀他吧?这是你对你大魏的子民不仁。 你不孝,你不愿同我交合欢好,不愿和我结发恩爱,反而还想着让我娶妻生子,是存心将你魏室江山传到旁支手中混淆血脉,你对你祖先、君父不孝! 你不忠,是对我不忠!一而再哄我诓我、说要和我好好过日子、一心一意待我,结果骨子里是个离不得男人的、我才走了几日就要和外头的野男人私有勾结,你眼中有过我、有过我们的誓言承诺么!” 058:戒尺教训认错(01) 他闲庭信步般绕至婠婠面前,手中执着一方墨色的紫玉竹戒尺。 婠婠一下认出这是她幼时皇帝赐予教授她的儒师潘映铼的戒尺,上书皇帝亲笔题的金字: 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君父只想将她培养成一个有些学识的女孩,不至于是个白丁便是了,对她的学问并没有太大的期望,这方戒尺也只不过是拿来当摆设用的,所以潘太师从未打过婠婠半下、督促她习字读书之类的。 自然了,更多的原因还在于婠婠自己争气,从来都是个听话的乖女儿、好学生,让君父和潘太师十分省心。 本朝没有什么伴读替皇子们受罚的狗屁规矩,谁犯错谁就挨打,每位皇子皇女的老师都会收到皇帝钦赐的戒尺,用来让他们教训皇子们好好读书。 而且老师打皇子也都成了定数,没有哪个太师太傅不敢打皇子的,越是打才越是用心。 昔年婠婠的外祖父承恩公陶老公爷也做过皇家老师,只专讲《史记》里的学问,他就打过皇帝和寿王、齐王他们的手心,他老到现在也还好好的,可见皇帝恼羞成怒报复了么;皇后的大殿下璟宗因是嫡长子被寄予厚望,小时候更是没少挨打,这点上皇后从不心疼;晏珽宗做皇子时亦不例外,哪怕是规规矩矩完成了先生布置的学业,偶尔也要挨上两下,旨在教会他“戒骄戒躁”。 只有婠婠从没被人碰过一根手指头。 晏珽宗伸出戒尺,用它的一段慢慢勾起了婠婠的下巴、亵玩似的逼婠婠同他直视。 她今日真美。 为了他的册封大典盛装打扮了一番,她描了眉、涂了唇脂,额间贴了珍珠花钿,连眼尾都用羊毫小笔蘸取兑了金粉的妆脂勾了一道旖旎的线出来,趁得她的眸子纯净而晶透,犹如世间无双的清透宝石。 轻盈的身躯被裹在奢华的裙袍之下,依然看得出她的腰肢纤细,身姿玲珑。 其实晏珽宗现在很想同她说的是:婠婠,皇后今日戴的凤冠真好看。我已命两班匠人为你也打了一方凤冠出来,定比你母亲头上的那顶更奢侈美丽,来日让你戴着它、正大光明地和我站在这奉极殿面前祭祀你魏室先祖。 呵,他心中直发笑。历朝历代都只听说皇子想造反僭越,只有是偷偷给自己做龙袍,头一回听说先忙着给自己的女人打凤冠的! 晏稷悟,枉你也读了那么些史书,你看看那些前朝千古的君王将相,哪一个会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做这么多、卑微到这个份上,你还不知足! …… 泪珠在婠婠的眼眶中转了一圈,她为他的指责而感到极端羞恼和无地自容,随即便反唇相讥: “本宫再不是,哪里轮得到你来指责,你又算什么?本宫是魏室宗女……” 一边说着,她抬手拨开了晏珽宗挑起她下巴的戒尺,以手撑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从棕黄色蒲团上站了起来。 晏珽宗身形不动,只是用抬起的戒尺戳了下她的肩膀,她便被他又推倒在了地上。 “晏稷悟!你给我听好了:你再敢和我顶嘴一个字,我就砍了他一根手指;你再说一句不入我耳的话,我就卸了他一条胳膊一条腿,直到把他弄成人彘才算完!弄死了他,你还可以数数你陶家剩下多少表亲姊妹够我杀的,只管来!” 婠婠被他呵住了,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他,像是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炽热如金的日光抛洒进殿内,他衣袍上的龙纹被都镀上一层金辉,栩栩如生的像是随时都要扑出来捕食美餐一番。 空气中的细微灰尘也被照得格外清晰,婠婠微微眯起了眼睛,竟然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当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模样。 因为方才的一番挣扎,几丝凌乱的发在阳光下几乎成了金色,连她周身都被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圣洁高贵地犹如天上的神姬。 大约也只有她才配跪在这奉极殿向祖宗陈情恕罪,因为她一看便是魏室养出的金枝玉叶。 “你敢……” 婠婠毫无底气地反驳了一句。 晏珽宗肆意大笑:“你看我敢不敢,你方才说了两个字,好,我现在就命人去砍他两根手指送来。不过看在你被我睡了那么多夜的份上,我倒可以给你自己去选、要他哪两根手指的权利。” 他真的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婠婠身体慌忙前倾,攥住了他握着的戒尺,原本张狂嚣张的气焰也迅速低落了下去: “不!不要五哥,我求你不要!” 她大脑不停思索,开出一个可以让他心满意足收手的条件,“五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不要……不要牵扯其他人好不好?我陪你,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的所有都可以给你!” 可惜她再度触怒了他。 晏珽宗的心沉了下去:为了一个陶霖知,她居然愿意向他开出了“所有”的筹码。 可见她心中有多在乎那男人。 婠婠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他大约不会再生气的,可却见他的脸色依然阴沉没有一丝好感,立马明白了什么,又跟着补上了几句: “五哥,五哥,我想救他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是我母亲的嫡亲侄子,我只是不想见我母亲伤心生气而已,真的,只是为了我母亲。五哥……” 坚硬的没有温度的戒尺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晏珽宗似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跪好了,脱。” 婠婠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晏珽宗大发善心地重复了一遍:“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么?那我现在要你跪在这,脱光了,在你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罚你一顿让你长长记性。” 059:戒尺教训认错(02) 059:戒尺教训认错(02) 殿内重新归为一阵死寂。 片刻后才逐渐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衣衫脱落的声响。 婠婠指尖微颤着解开了自己的裙带,奢华精绣的衣裙自她身上被一件件剥下,而后缓缓落地。 夏日里的衣裳本就穿的少,很快她姣好的身段便大致暴露在了他面前。 只剩下最后两件贴身的小衣服,婠婠犹豫着不愿意脱下,可是微微抬目看了眼他的神色,他的表情依然紧绷着,没有半丝因为她方才的顺从而舒缓。 玫瑰清露的香气和女孩儿身上的淡淡奶香、枝枝蔓蔓地缠绕在了这方小天地的空气里。 她委屈地想哭,然而求情的话还是没敢说出口,死死咬着牙关才忍受着这样的屈辱脱下了自己的兜衣和小裤。 晏珽宗这才勾唇浅浅一笑,用戒尺点了点她的奶白的胸脯:“趴着,小屁股抬起来,撅高点。” “——就是我走之前那晚肏你时候的姿势,还记得吧,帝姬殿下?” 婠婠的泪珠终究是没忍住,啪嗒一声砸在了深黑色地砖上,留下一个小小圆圆的水渍。 她微垂着脑袋,凤冠上的五尾金凤凰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流苏搭垂在了一侧。 “这就受不得了?!我的殿下,一次次背叛我的时候,您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您的未婚驸马怎么不来救您了?您一向以作为陛下和皇后的嫡女为荣,陛下和皇后怎么也不来救您?” 婠婠扑到他脚边攥住了他的袍摆:“你别说了!别说了! ——你要怎么样,我做就是了。只要别牵连到其他人,我都受得。” 她深呼出一口气,望了眼高台之上摆着的数代祖先牌位,放柔了腰肢便跪趴了下去。 晏珽宗踢过来一个蒲团供她支撑着双手,不至于让坚硬的地砖硌痛她的手腕。 倘若不是因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于尴尬难堪的话,其实婠婠现在的样子的确是极美、极值得欣赏的。 温暖的日光照拂在她白皙如玉的背上,拢着一层暖暖的光辉,塌陷的腰肢和挺翘的臀瓣勾勒出一道优美柔婉的曲线,她像是只趴在墙头晒太阳的猫儿般惬意。 晏珽宗绕到她身后,婠婠还不明白他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心中甚是惶恐又不敢表现出来。 在她的认识里,了不得今日她要遭受的最可怕的虐待就是被他这样强占了,就像她的初夜一般。 所以她慢慢柔软了自己的身躯,让因紧张恐惧而更加闭合紧致起来的花径慢慢张开以便容纳他,惟求减轻情事中的痛苦,防止自己受伤、肌肤破损。 带着棱角的戒尺轻轻点了点她的臀瓣。 婠婠顿时大骇,呼吸都凝滞住了。 “数着,自己计数,一次不数就不算,就再重来。” 婠婠匆忙回眸看他:“五哥!你什么意思?” 他逆光而站,同她对视后忽尔对她微微一笑,好不温柔的样子,可是下一瞬…… 啪! 随着一声清响,他手中的戒尺重重落在了她臀上,立时便在她白皙如凝脂的臀肉上留下一道施暴后的红痕。粉桃似的臀肉被坚硬的戒尺打过之后还顺着它离去的力道摇晃了几下,极富弹性,绵软香滑。被打过的地方旋即泛起了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啊——” 婠婠痛呼了一声,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五哥……你打我?” 她眸中带泪的样子格外凄婉,如一盆原本养在温室中乍然被人抱到屋外去承受风雨的牡丹,娇艳而脆弱的大片花瓣都耸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垂落着。 打了她,他就痛快了么? 看着她无声啜泣和肌肤上泛起的被人粗暴对待的痕迹后,他是有那么一瞬间的畅快,可是很快心里还是堵着一口气,细细密密地刺痛了起来。 “报数。” 但晏珽宗面上并不显露半分柔情,只是冷冷地吐出着两个字给她。 婠婠倔强地撇过了头去不再向他求情,也不理他,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啪——” 又是一下打在了她另一边臀上,声音依然清脆,也依然留下了一道红痕。 婠婠的身子也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左右摇摆了两下。 顺着她跪趴的姿势垂下来的乳肉轻摇慢摆,荡出糜艳诱人的乳波。 这一下之后晏珽宗停顿了片刻,婠婠仍是一言不发。 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动作,而后一本正经地同她讲起了大道理。 “犯一次错,三十下。你这次是再犯——上回的端午龙袍一事,我本不欲找你算账,但你贼心不死还敢再犯,就一道加上罢。这次你私会野男人,又是三十。再加上方才为他求情,保住他两根手指,就再赏你二十下长长记性。你自己算算是多少?” 婠婠痛得直咬唇:“八十!?你要、你要打我八十下?我君父母亲都没动过我半根手指,晏珽宗你——” 他握着戒尺轻轻拍了拍她可爱的小腰窝, “知道你受不住。就分四次来还我的债好了。今日是二十。方才你执意和我对着干、不愿报数,所以那两下不作数,等会再重新来。” 此刻婠婠看他俨然是在看一个催命讨债的恶魔。 这是她平生从未受过的无边屈辱,从来都是被人轻拿轻放地对待,所有人爱惜她都像爱惜一尊易碎的琉璃瓷器。得了皇后的恩荣偶尔能近身伺候她的那些小黄门们,给她擦拭绣鞋上的一点尘土都是小心翼翼的。 只有他敢打她,还真的动了手。 婠婠的世界都灰暗了下来,愈想愈觉得人生无望,未来自己的一生都要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了。 她小声反问了一句:“可是之前我问你、你会不会打我的时候,你跟我承诺过你永远都不会打我的。” “承诺?” 晏珽宗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你也知道承诺两个字?晏稷悟,我当你无情无心无肺腑呢,原来你也知道承诺?那你不如细数数你给我的承诺有哪些、你自己又做到了哪条!” 婠婠避开他的视线,不敢再言了。 晏珽宗很快掩了自己的失态,拢去眉目间的阴戾,如同一个贴心教导妹妹的好兄长: “报数。你不出声,我今日就打到你愿意出声报数为止。看看是你能忍还是我能忍。” 最私密的地方都暴露在他面前,尤其是一个女孩儿、一丝不挂赤身裸体的时候最是脆弱了,她现在连见到别人、向别人呼救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低眉折腰地顺从。 啪—— 又是一下重重落在她臀上。 婠婠像只受惊地小动物般躲了躲,终是开了口: “三……” 晏珽宗当真是被她给活活气笑了。 060:戒尺教训认错(03) “数错了的一样不算,得重来。殿下,您可得想好了再开口。” 他凉飕飕地来了这么一句。 婠婠只能把眼泪朝肚子里吞,瑟瑟地张嘴重新报了个数:“一。” 呜呜,前面那两下白挨他打了! “这才乖。你早这样听话,想来的确是要少受许多苦的。” 又一下。 婠婠的声音里已经开始带了泣音:“二。” 她的双腿是紧紧合拢在一块的,故而腿心处最引人遐思的蜜地并没有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但仍然浅浅露出了一点嫩粉的颜色。 后面的几下,他打得越来越偏,好像都有些触碰到了她闭拢的蜜道口处。婠婠受惊战栗,可是并不敢同他理论什么。 她厌恶自己此刻衣不蔽体的模样,厌恶施加给她这些屈辱的那个人,更厌恶这般狼狈的处境。 可是又在某一瞬间,她心底陡然升起了一阵异样的羞耻感觉,双腿之间似乎泌出了些许温热的甜腻液体,正顺着甬道口慢慢向外滴落。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只能愈发夹紧了两条腿,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臀瓣被他打得一片通红,像熟透到糜烂的莓果的颜色。 终于报到第十下的时候,她再也受不住了,破罐子破摔般撂挑子不干了,身子一软便斜瘫软在了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护住那片旖旎的春光,腿也像只虾米似的蜷曲了起来。 那地上太寒凉冷硬,晏珽宗动作比她更快,扔了手中的戒尺便将她扶在了怀中,没让她摔在地上。 “还欠我十下,这就不成了?婠婠,你真不中用。” 君婠揪着他绣着蟠龙祥云的衣领、艰难饮泣哭诉: “我不要了,我就是不中用,随便你爱怎么他就怎么吧,别说剁几根手指了,你要千刀万剐还是生吞活剥了他我都不管了!反正他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本就不干我的事。” 明知道这话并非出自她本心,但晏珽宗还是被她这样轻松地给哄好了。 她埋首在他胸膛前逐渐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得那是一个撕心裂肺,好似心中埋着无数屈苦。 晏珽宗知道她是为何而哭。 但他这次真的冷了心没哄她。 上次她受陶皇后挑唆欲以龙袍一案害他,他忍了,在心中找了个无数个理由替她开脱。他对自己说,婠婠还是个女孩儿,这都是她母亲强迫她去做的事情,她只是不敢反驳母亲的面子而已。都怪陶皇后,这一切同她没有干系的。 他的婠婠不是故意想害他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 她是有意和陶霖知暗通曲款的。 陶霖知来找她,她没拒绝,他亲了她抱了她,她都温顺地接受了。 还不止一次!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活该挨一顿教训,让她长长记性才好。 一想到她那样柔顺地依偎在陶霖知面前被他亲吻的模样,晏珽宗就怒从心起,血液里的暴虐分子都开始作祟,叫嚣着想要杀人。 哭够了,君婠扯着他的半边衣领遮住自己的脸,悄悄抬头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看他可有消气一些。 方才还那样怒不可赦,这会儿他又轻而易举地被婠婠的小动作给逗笑了。 忽地,她从他的领口里闻到了他中衣下掩着的一股淡淡的草药的气息。 君婠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对各种草药乃至名贵的药物都如数家珍。再想到他刚从江淮战场上回来,她顿时彻悟了! …… 美人儿裸身躺在他怀中,开始急切地解着他的衣带、将他的衣袍往下拉拽。 晏珽宗以手背抚了抚她的脸颊:“想要了?” 婠婠趴在他中衣上深深嗅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圣洁的怜惜,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此时赤身裸体的妩媚: “你在外面肯定受伤了吧?伤口有好好包扎过吗?你回来只休息了一晚、再起来就是累得人发慌的册封大典,这样匆忙,来得及给伤口换药了吗?夏日天热,当心没处理好伤口的话,严重的是要化脓的……” 他心猿意马的脑子在这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垂眸定定地看着怀里的女孩儿,想从她眼睛里读出几分真心来、又怕再受了她的诓骗。 他受伤了吗? 那是肯定的。 所谓刀剑无眼,这话既然让人口口相传了千百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大将领兵在前,大部分情况下能将他斩于马下的并非敌军的悍将首领,而是往往在厮杀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伤于无名小卒之手,以致于最后伤势过重药石无医。 更何况古往今来多少将军、甚至御驾亲征的帝王,最后竟然是死于流矢乱箭之中的! 射出这些箭矢的人,也尽是无名无姓之辈。 所以哪怕配了盔甲防身,晏珽宗还是领着一身的伤回来的。他一夜之间奔行于江淮之地,北至彭城南至金陵,暗夜里多少程邛道部卒的明枪暗箭朝他身上招呼过来。他不是神,受伤也在所难免。 从金陵石头城回奔皇都,他惟有简单用纱布把伤口缠了一圈便星夜赶路,连药粉都没来得及朝伤口上面撒一点。 回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脑髓都要被颠散了。 连衣裳也赶不上换就进宫来,她以为他是急着面圣么? 不,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郑德寿在宫门口迎他,告诉他陶霖知入宫向皇后请安,且帝姬也在皇后宫里。 他慌忙赶过去,瞧见的是她那样安然闲逸地同陶霖知谈情说爱。 她觉得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会想写什么? 想杀人。 “殿下关心我?我以为殿下从来都不在意我呢。” 这么多年了,和他说过这话、让他保重身体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其中更主要的原因是晏珽宗自己喜欢、也习惯在了在部下乃至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那种泰然处之、镇定自若的沉稳。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受伤了,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行军、不适合疾驰、不适合做什么事等等。 在人前,他早已习惯于掌控一切而不露出半分弱点给人瞧见。 从一个被自己“嫡母”冷待的皇子、到亲王、摄政王乃至堂堂正正成为皇太子,这条路他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 君婠避而不谈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道: “上回我闲着没事,和照顾我的女医吏薛娴他们新配了一种药膏,专治刀剑利器所制的外伤的。 里头研磨了最嫩的、还未撑开叶儿的藕叶和初夏日出前藕叶上最清新的露珠,气味一点儿也不刺鼻、还有股清香,抹在伤口上的痛感比寻常的药膏要去了大半还多,而且药性也强些。 你要是……不记恨我的话,回头我让人拿给你用好不好?” 她还是在意他的。 这是她最高明的认错方式,也偏偏拿准了他就是爱吃这套。 061:龙隐(无聊的过渡剧情) 这一年注定不是一个安分之年。 从年初开始,先是太子被废、燕王被杀、又是平定程邛道之乱乃至新立太子。 皇后和君婠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打击: 皇帝真的要不行了。 六月廿五日,皇帝钦点了几个刑部的官吏和其他朝廷大员、以大学士杨成澜为主审官、共审程邛道及其他被俘的叛贼。 皇帝亲自下了大狱里去会了会他数年不见的兄弟康王晏投。即便此时他感到一阵力不从心身体乏力,可他还是觉得当面将自己的手下败将羞辱一番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这一趟非去不可。 昔年皇帝在先帝的儿子中排行第三,齐王行四,晏投行七,这俩人皆是他的弟弟。 如今晏投的命眼看也是保不了的。 先帝那么多的儿子,如今除了皇帝之外也只剩下寿王和愉郡王两个。 寿王是皇帝的同母弟弟,皇帝肯定不会动他;他登基之时愉郡王也尚且年幼,其母早逝,母子俩都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得罪人的事呢,皇帝也就留了他一命。 至齐王被杀之后,皇帝知道自己绝对是不能再杀兄弟了。再杀下去,他真要背负一个千古骂名。 所以即便心中对晏投万般不满,他也只能忍了下去。晏投也算窝囊,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直老实巴交的,皇帝将他打发到了金陵,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他藏得倒是深,竟还有胆子称帝造反! “七弟,多年不见,吾为至尊之天子,汝却为低贱阶下囚。不几日你到了地底下见到咱们的君父,可别向他告状、说是孤这个做天子的苛待你啊。” 皇帝身着广袖明黄龙袍站定在晏投的牢门之前,低笑着开了口。 晏投一脸土色地蹲在牢房一角,见到皇帝脸上的志得意满时,顿时气到满脸充血羞愤难当。 他猛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手脚并用爬到了牢门前,隔着铁栏同皇帝直视。 “三哥这些年来万事心想事成,坐拥天下之大,又有贤妻孝子、贴心的女儿相伴,此等圣人之福是我这无福之人比不了的。 不过有一样,即便三哥做了天子,你也比不了我的。 ——陛下啊陛下,您还记得曹清萱么?” 提到那个人,皇帝的脸色一下僵住了。 曹清萱是先帝时帝姬们的陪读玩伴,同帝姬皇子们都十分熟识,她是先帝皇后的姨侄女,家世显赫。 她是晏投的第一任王妃,香消玉殒之时不过三十岁。 也是皇帝年轻时候……懵懵懂懂第一个爱慕的初恋。 皇帝其实比陶皇后大了数岁,足以说明他并非在适龄之年便择了一位年岁相当的女子为发妻,而是拖到实在不能再拖的时候才迎娶了陶皇后。 在这之前的多年时间里,他龙潜时候的府里只有两位侧妃,后来也都因病故去了。 齐王晏振是先帝发妻朱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晏投的生母朱贵飞则是朱皇后的堂妹,同样是身份尊贵。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晏振日后会做皇帝,而晏投必然会沾着他的光,成为一个圣眷厚重不愁荣华富贵的逍遥亲王。 相比之下,皇帝那时就显得格外不起眼了。 所以本来同他以信物定情、说好此生必定嫁他的曹清萱背叛了他,反而嫁给了晏投。 这是皇帝心中无法抹去的一道伤痕,这个女人见证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狼狈受人轻慢的时光——或者说,就是这个女人一手成就了他这辈子最难堪的回忆。 一个男人,得多没用才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啊。 皇帝转而又想到了自己当年诏聘迎娶陶皇后时的意气风发。 陶皇后有着比曹清萱更加清贵的出身,她那时比曹清萱年轻、比她美丽娇艳、也比她有学识。 嫁入深宫,她眼中只看得见他一个人,在她的盖头被他揭下的那一刻,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他时她就会只爱他,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所以皇帝也不吝惜给予她宠爱和荣华。他不知道他是只想宠爱陶皇后、还是想将对她的宠爱展示给那个女人看。 ——“你看,倘若当年你嫁给我的话,现在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皇帝的生辰之日为万寿圣节。 太后的生辰则为大千秋节,皇后的生辰称千秋节。 每临太后、皇后生辰,命妇们若得到皇帝诏令,是要进宫拜见皇后为她祝寿的。 故而皇帝也要给命妇们赏赐银钱。 有的皇帝抠门,舍不得给皇后花钱,所以他们的皇后从来没有机会享受命妇们的集体朝拜,过一把做天下女人至尊的瘾。 但皇帝舍得,从陶皇后进宫的第一年开始,每一年的千秋节他都为皇后隆重大办。 他会陪在皇后身边,看着那个女人身着王妃朝服恭恭敬敬地给陶皇后下跪问安。 “孤为何要记得她?孤不缺女人,也从不缺比她更好的女人!” 皇帝沉声道。 晏投哈哈大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脊背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果不其然!哈哈哈哈哈! 陛下,您不记得曹清萱了,可曹清萱直到临死之前也没能忘记您啊! ——你不如猜猜,当年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因为你那时比孤更得圣心!她自然是为了来日的荣华——” “不。是因为我给她下了药,将她奸污过了。” 皇帝的神情凝固住了,思绪也不经被他带到了数十年之前。 晏投见他脸上渐渐露出了那种名为痛苦的情绪,越说越得意张狂了起来。 “……那日是你母亲刘氏的小祥之祭,我猜到曹清萱定然要去找你、陪你一起祭拜你母亲。可那天我特意给你卖了个好,说替你在老师那请了假、让你出宫去妃陵那里祭拜刘氏。 随后我又去找曹清萱,跟她说你去了你母亲生前居住的宫殿那思念她,并且提议和她一起去陪着你。 我将她带到你母亲生前的住处,那里一个洒扫宫人也没有。然后我就骗她喝了碗下了烈性春药的茶水、然后就在你母亲睡过的床榻上将她奸淫。 你可知曹清萱身子的妙处,啧,那小粉逼嫩得可真是……” “你给我住嘴!住嘴!” 皇帝额前青筋暴突,怒喝了一声。 晏投毫不在意地肆意一笑,继续讲了下去, “她被我玩弄数次,醒来之后何等要死要活。可我早就取走了她的兜衣和小裤,逼她嫁给我。否则我就将她的兜衣拿给你看,告诉你是她主动向我献身偷情。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含泪嫁我,婚后也守着捂着不给我肏,我就次次都给她下药、把她关起来肏! 她不听话,我就不给她饭吃!我折磨她、侮辱她,将她里里外外弄了个遍!” “你那年登基,娶了陶氏为后,给她过了千秋节。曹清萱入宫拜过她之后回来就病倒了,你知道么? 你把我撵去金陵,程邛道也在那年做了江淮盐运。 为了拉拢程邛道,我还将曹清萱送给他肏弄奸淫过,毕竟她那时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也差不多了,我总得把她最后的一点价值给利用到吧? 咱们自小都是宫里长大,你大约还不知,程邛道心中对曹清萱也有几分旖旎的心思,呵呵。 说来也不怪,就曹清萱那个长相和身段,哪个男人不想去睡一睡玩一玩? 只可惜陛下您自己倒是没尝到她身子的滋味。” “这不可能!不可能!”皇帝眼中一片赤红,呼吸粗重沉闷。 “如何不可能?”晏投笑, “再后来你的陶皇后生了嫡长子璟宗,你对她万般宠爱,将你母亲刘氏留给你的首饰尽数赐予陶皇后。 消息传到金陵,曹清萱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尽了,当夜就去了。 临死之前啊,她还浑浑噩噩地重复喊着你的名字呢,恐怕是还想再见你一面。 唉,只可惜陛下您那时娇妻稚子相伴,初为人父,何等喜不自胜,哪里还有空顾及她的死活?” 皇帝快站不稳了,他一手撑着铁栏,一手紧紧捂唇,指缝之间渗出大量鲜血。 清萱啊。 曹清萱。曹清萱。 他在心中死死念着这个人的名字,眼前飞快闪过许多人的模样。 燕王的生母陈氏,静惠皇贵妃宋氏,肃贵妃谢氏,包括他的皇后,可唯独没有她的。 他记不清她的容颜了,可曾被他纳入后宫的这些女人,谁的五官之内不沾着一点她的影子才得到他青睐的呢? 见到皇帝痛苦,晏投拍掌大笑,形如疯癫。 “真好!真好!我活不了了,你也别想痛快!” 皇帝怒极攻心,就这样被他气倒了下去。 这一病再难起身,甚至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朝中大事悉数落入太子晏珽宗之手,他竟然一下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坐朝之君。 皇帝被人抬回皇后宫中静养,婠婠给皇帝擦过了脸,出来的时候正碰见皇后和云芝在一处连廊下面说话。 适才崔保城来回过话,才刚退下。 “曹清萱!曹清萱!本宫当真是个天大的傻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到了做祖母的年纪才知道这个人!” 她仰首抹了把泪,“云芝,你说,陛下这几十年对本宫的爱重,究竟有几分是真的?还是因为本宫有几分像曹清萱他才……” 云芝一面给她打扇一面说:“娘娘,真心又如何,不真心又如何? 如今要紧的是您的儿女!原本陛下答应了您的,今年秋冬的时候要颁诏给咱们帝姬赐婚,可如今陛下这个样子……都起不来身了,太子爷会遵陛下的意思为殿下赐婚么?” 皇后一边收了泪容一边道:“对,对啊,还是你好,你提醒本宫了!本宫一定要想法子把陛下弄起来、旁的本宫可以都不要,婠婠的婚事却是耽搁不得的!” 062:厚颜无耻,世所罕见 陶皇后有一套祖传的独门针法,和那樽活环链玉雕一样,来自皇后母亲的祖母世家。 哪有不痛快了,她就翻出这本医谱,让常年照顾自己的女医学习之后对症下药给人扎一扎。 在很多年前她怀上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医官委婉告诉她恐怕这个胎儿是不大好了,皇后就给自己施针、以乞救回腹中胎儿的性命。 当年前太子璟宗幼时生病,皇后也照搬兵书扎她。 婠婠自幼体弱多病,皇后翻书找了许多套调养身子的针法,时不时命女医为她施针。 大儿子璟宗婚后多年无子,皇后知道这是自己儿子的毛病,同他的妻妾们无关,于是也派人出宫、亲自去太子府上给他扎上几针。 …… 虽然许多的事实已经证明了,这本医谱可能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她腹中那个胎儿的命并未保住。 婠婠的身体也没有好起来。 璟宗更没有同他的妻妾们生下子嗣。 但皇后依然将它奉为圭臬、深信不疑。 只不过现在遭她罪的人换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 廿六日一大早,婠婠带着小厨房做的粥食来服侍她的君父用膳。 皇帝几乎没了意识,自然吃不下东西,所以只能做了流食来一勺一勺压着他的舌头喂下去、蓄着他的命。 一入皇后寝宫的内室,见到躺在榻上昏睡的皇帝,婠婠险些被吓了一大跳。 她望了望脑袋上被数根银针被扎的像个刺猬似的皇帝,退至珠帘外的一边压低了声音问皇后: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昨日大内医官们会诊过了,院判都说要父亲静养,要暂时再观望两日,您怎么贸然给他施针?若是让医官们知道……” 陶皇后正烦躁地很:“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你父亲一日不起,你的婚事怎么办、谁来做主?呵,我看他是想去找那曹清萱了、罢了,他爱找谁找谁去,我女儿的终生大事可耽搁不起。 ——好了,他这又吐又脏的污秽,我哪里真舍得要你当孝女过来伺候了,回宫歇着去吧!” 婠婠沉沉深呼了一口气,只得退下,她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寿王、愉郡王进宫探望皇帝。 皇后心里明白皇帝这个节骨眼病得不大对,传到外面去人家怎么想她? ——呦呵,皇后娘娘的儿子刚当上太子,没过两天皇帝老子就不省人事了,别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早日当上皇帝,把自己男人给药倒了吧? 冤,她可真冤啊。 于是她还特意请寿王和愉郡王去皇帝的病床前看了,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疑心,都要告诉他们,皇帝可真不是给她害倒的! 还一再叮嘱他们,若是在宫外认识什么名医,千万别藏着掖着,记得请进宫给皇帝看看。 皇帝没醒,他们外男岂可在皇嫂的宫中久留?于是兄弟俩略坐了一阵,泪眼汪汪地说了几句愿皇帝早日醒来的吉祥话,喝了半盏茶便要退下。 皇后使了个眼色留下了寿王。 “本宫昔年入宫的时候不算太早,那阵子陛下都快到而立之年了,许多陛下年轻时的事儿,本宫也不大清楚。 不过寿王弟,你同咱们陛下自幼手足情深,想来对陛下的事情懂得要比本宫多些吧?” 寿王不知皇后为何陡然发问,抚了抚胡须呐呐道:“兄弟之间,这是自然的。” “那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就同本宫好好说道说道一番那位——曹清萱的事儿吧。” 寿王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椅,手中茶碗也被他扣翻在地毯上。 “娘娘、我、我……” 陶皇后并非真心想去打探曹清萱的生平轶事,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敲打寿王一番,让他被迫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昔年皇三子的生母颐嫔上官氏,可不就是寿王弟从江南搜罗来、进献给陛下的美人。 本宫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主,只是当年还略有几分诧异、咱们陛下不是贪欢爱美的主,为何一道被送来的众多美人之中,就这颐嫔能得到陛下青眼。 后来楚王、忠义侯他们也寻了不少美人送给陛下,陛下不过淡淡的,纳也未纳,转手就赐给自己的左右亲信了。 寿王弟,如今本宫倒有几分奇了,你说这因难产而死在文寿四年的颐嫔,脸上的鼻子眉毛眼睛,究竟是哪里更像曹清萱呢?恐怕你自己心里明镜一般吧,嗯?” 寿王心中大叫不好,难不成这积了几十年的吃醋的仇,今日皇后要报复在他头上? 他这些年的荣华富贵,全仗着自己的皇帝亲哥赏赐,真说句大不敬的话,哪天皇帝若是崩逝了,下任新君心里认不认他这个王叔还两说呢!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又令是一番说法了。 可别皇帝亲哥还没去,嫂子就把他给记恨上了。 虽说陶皇后不大喜欢太子爷,太子爷心里更未必像凉国公璟宗和圣懿帝姬一般对她言听计从百般孝顺,但亲娘再不是,也比他这个叔叔亲呀。 届时皇后在太子爷耳边三言两语挑唆几句、说他的不是,他这一把骨头的、一大家子的人还过不过日子了? 寿王想了想,也豁出老脸了,扑通一声就给皇后跪下认错。 “皇嫂,我当年糊涂啊! ……” 啰里啰唆说了一堆,其实未必是皇后现在想听的话。 恩威并施,她的语气又一下变得温和客气了起来。 “寿王弟,本宫不过和你玩笑两句,哪里值得你这般紧张了?若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本宫这都要做祖母的人了、还吃几十年前的陈醋,本宫的脸面要不要? 你是魏室的长辈,太子和帝姬他们身份再贵重,也要对你恭敬孝顺的。如今陛下病重不醒,虽有太子主持朝政,可王室之事也要多烦你的手、借你来稳定人心。” 寿王连连颔首:“皇嫂有何吩咐,臣弟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皇后雍容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给他过目。这是她一大早趁着晏珽宗还没入皇帝书房处理政事时,自己去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当日皇帝留给婠婠的赐婚圣旨。 “去岁陛下给咱们的圣懿帝姬就定下了婚事,只是心中不舍她早嫁,故而欲留她到二十岁再出降。如今陛下病重,本宫想借一借民间冲喜之说,早日为圣懿帝姬完婚,兴许有了这东床之喜,陛下也能好得快些呢? 寿王弟,本宫这点心意,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娘娘一片贤良的心,这是合情合理的事!” 皇后脸上笑意更深: “只是这事还需个合适的人来提才好。太子是兄长,本宫和陛下还在呢,他自然不好僭越他妹妹的婚事。你是嫡亲的王叔,若你肯提一提,大约朝中内臣们一半多都是同意的。” 原来如此,不是叫他去抛头颅洒热血的。 寿王心安了,立马应承下:“皇嫂放心,臣弟一定将此事办好。” 待寿王走后,皇后面上撑起的好气色一下塌了下来。 她是越想越后悔,早知那日立太子大典之后、皇帝枕在她身上对她说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她就该开口劝他给婠婠早点定下婚期。 现在好了,他倒是一语成谶、自个真要时日无多了。那她的婠婠该怎么办? 巳时初,晏珽宗身边的内侍郑德寿亲自过来给婠婠回话,说劳烦她预备着点几个菜、让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做好了,中午去给他送饭,太子爷留她一道用午膳呢。 他正在皇帝的南书房代皇帝批折子。 婠婠头也未回,一手撑着脑袋趴在靠窗的小几前发呆。 “我知道了。——小白子,等午膳的点到了,你去备几样吃食送给太子爷,别叫他饿着。父亲病了,我心里难过,也不大想动弹。” 郑德寿见状连忙插了嘴补充道:“殿下,太子爷是叫您一道去的,太子爷想见您……” “好了,你退下吧。” 婠婠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实在是对这个人又恐惧又无言以对。 她早该知道,这个人的道德感是没有下限的。 他都敢在奉极殿那样庄重威严的地方强迫她同他交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事情? 早上恭恭敬敬一脸孝子贤臣的模样从她君父手中接过太子金印、承袭了她君父的江山,然后呢? 没几个时辰就敢在皇帝的祖宗牌位之前肆无忌惮地玷污糟蹋了他唯一的女儿。 厚颜无耻,世所罕见。 063:(小更一章) 不过是夏日里上午时分懒懒地打了一个瞌睡,半梦半醒之间她却做了个可怕地令她如坠冰窟的噩梦,让她的心腑都撕裂地痛起来。 那一年她大抵是三十一二岁了,可是心智仍如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因为这中间的十几年里她都在昏睡中度过。 梦中的一事一物如飞花逐水一样在她面前仓皇闪过,快到让她来不及抓住。 文寿二十七年,君父册她为抚国公主,亲自送嫁二十里、命她去和了藩,嫁给了卡契的新君为大妃。 君婠从来都知道自己身上承担的作为帝姬的重任,她没有同父亲说过一句委屈的话、没有和母亲抱怨过一句自己会想家,就这样披着奢华迤逦的嫁衣拜别了自己的父母兄长。 奉旨护送她的鹰扬将军似乎名叫孟凌州,她对这个人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她舅舅同外室生的儿子而已。 一路车马劳累,鹰扬将军总会私下托服侍她的内侍们送些精巧的点心瓜果供她解闷玩。 可她哪有这个心思享用,每次那些送上来的瓜果都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最后被人扔掉。鹰扬将军看到从抚国公主的车驾里退下来的东西,俊逸的面容上有过一丝落寞和浓重的名为心疼的情愫。 婠婠感到一丝奇怪,可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梦中的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在她远嫁之后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的模样。她很想安慰母亲、让母亲别为自己担心,可她伸出的手却永远都触及不到母亲的胸膛。 新婚之夜很快来临。 卡契国君的手才碰到她的肩膀,她感到无比的恶心和不情愿、脑中一阵阵的发晕,于是就在那时陡然咳出了血,还咳到了卡契国君的衣袍上。 国君见状,登时大怒,恼恨地拂袖而去,口中还叫骂着: “晦气我也!这晏招不会是把他的肺痨女儿嫁给我、想借机给我过上这痨鬼的病、害死我吧!” 本该洞房花烛之夜,此刻却是如此难堪、剑拔弩张。 他辱骂她的君父,婠婠从榻上支撑起身体同他反唇相讥。 国君面容丑陋地笑了笑,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上。 这一脚也踹断了她最后一口心气。 没过多久,她便在重病之下郁郁而终。 抚国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回大魏,她母亲大病一场,父亲也在此刺激下不多久便病故。 梦中的婠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四年之后,燕王起兵造反,大哥哥大嫂嫂被叛军所杀。 外祖一家满门被屠。原本清雅别致的陶宅在一日之内被血色洗刷了一般,宛如人间炼狱。 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几乎数十岁。 急怒攻心啊。 “不要——” 她捂住心口猛地呕出了一口血,一下惊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 有人一声声唤她,婠婠用力睁了睁眼睛,发现是她的乳母华娘在唤她。 “殿下,您已经许多年不咳血了,这毛病如何又犯了上来?”她随即又一迭声唤外面,“快把薛女医请来!” 婠婠木讷地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任乳母嬷嬷们摆弄她。 这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让她不由得阵阵惊惧胆寒,许久缓不过神来。 她被人扶到床上好生躺着静养。 华娘和月桂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不将此事再报给皇后了。 “陛下病昏了过去,咱们帝姬再出事,娘娘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指不定何等焦头烂额了呢!” 可是瞒得住皇后也瞒不住晏珽宗。 他放下了手中的政务赶忙来看婠婠。 华娘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以身体将他拦在了婠婠的寝殿门外,声音哽咽: “您还不知道我们殿下是怎么病的么?她就是被您给害病的!她一个金尊玉贵养大的金枝玉叶,哪里遭过这样的凌辱玷污,她心里憋着委屈和无奈,日复一日被您压着,如今好了,总算发作出来了! 起先这两日我们殿下也还好,就今儿上午,您又说要见她,殿下不愿过去,心中又怕您冲她发火,一个人含着泪缩在那儿浅眠,不多时就吐了血了!人也呆呆的,跟没了生气似的。 若不是您又要想法儿折腾她,她至于把自己给气病了吗!” 晏珽宗正欲抬出的脚步又顿时收了回来。 隔着扇屏风,他眸光沉沉地朝里面望了望,华娘亦感到他周身散发出来可怕的的冰寒之气,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既如此,” 他低声道,“那就别告诉她我来过。” 言罢随即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松柏冷香,很快也消散在冒着暑意的空气中。 ——考试忙完啦,而且考过啦!——谢谢你们的陪伴。 接下来会甜哦。 064: 婠婠这一次竟然昏昏沉沉地躺了足足五日。 晏珽宗终究是耐不住,这天晚上还是来看了看她。 不见婠婠,他每一日都过得煎熬。 华娘仍是有些不乐意放他来沾婠婠的身,可是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一次两次能被她拒着,时间稍长一些也是没用的。 她只能偶尔在他面前提一提婠婠的痛楚和不适,以激起他心中多一些的怜爱和珍惜,让婠婠在他手底下的日子稍稍好过一些。 层层精奢的帐幔垂幕之内,婠婠正安静地歇在最里面的床榻上,今日殿内熏着的是清新淡雅的莲花香,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美好。 晏珽宗在珠帘外脱了缀着朝珠、宝石而有些碍事的蟒袍,怕硌到婠婠,只着中衣入了内室。 他抬手掀起樱色的纱帘,动作轻的像是怕惊散了一缕轻盈的烟气,而后垂眸定定地看着婠婠的睡颜。 一层薄薄的丝被勾勒着她姣好而纤细得惹人怜爱的身段,她睡得并不安稳,像一尾被人捉上了岸的白鱼、瑟缩地微微蜷曲着自己的身子。 她的容色也不大好,唇瓣苍白地几乎没有血气,满脸疲惫惶恐,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想来是方才才在睡梦中哭泣过。 晏珽宗坐在她床边,轻轻抚了抚她的乌发: “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皇后,难道不比嫁给别的男人好么?” 话虽如此宣之于口,可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没有一丝信心。 晏珽宗静坐良久,婠婠时不时的身子微微抽搐,眼角也时有泪珠坠下,像是在梦中哭到背过了气去似的。 她究竟梦到了什么才至于如此模样?晏珽宗自己心知肚明。 无非是那些被他强迫的一夜夜不堪罢了。 他的心忽地就这样冷却了下来。 “婠婠,医官们都说你这病病的蹊跷,什么法子都用了,你仍然不见醒来。” 吐出一口浊气,他好似艰难地下定了什么决心, “别吓我,婠婠,只要你好好的、醒过来,我准你嫁人、让你和你的驸马好好过日子,成不成?” 寿王叔前日才给他上了书,请求他为圣懿帝姬主持婚事以求给同样昏迷不醒数日的皇帝冲喜。 不少宗亲接连附和。 甚至皇后都隐隐向他承诺,只要他放过婠婠,大殿下璟宗的事她也不计较了,愿意让儿子璟宗永生不得回京来换她女儿的喜乐荣华、安稳度日。 呵,晏珽宗对此不过冷笑尔。 唯一能让他动容的,惟有婠婠的安危。 “不、不、不要——” 婠婠忽然在梦中唇瓣微张,说了几个字,晏珽宗当即欣喜不已:“婠婠,你醒了!?” 可在听清她说的话时,他的心被猛地刺痛了下,伸出的手也顿在了空气中。 不要。 她说不要。 她什么时候会把连连的不要两个字挂在嘴边呢?他可比任何人都懂。 还不等他落寞地离开,婠婠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凌州!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哥哥嫂嫂,救救我母亲我外祖一家。 晏珽宗愣了愣,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搂在了怀里。 麟舟,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字。 “婠婠,我在,我在。”他连声安慰,整个人浸了蜜似的甜。 “凌州……” 她尚未清醒,脑海中的意识十分混乱,一下又梦见了他作为议政王迎她出降的那一天。 “我这辈子身边就只有你了。” 父母兄长外祖家全都不在了,孟凌州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母亲为她赐婚的驸马督尉。 她那时格外惶恐,身边只剩下这一个保护她的人了。 平行时空的大魏:抚国公主出降 自魏以来,对皇帝女儿称呼都是有几分深意在里头的。 女孩们打生下来就被叫做帝姬——即帝王之女的意思,皇帝按照自己对女儿们的喜爱程度封赏给名号,例如魏纯帝和柳贵妃的女儿就叫东月帝姬,因为纯帝极爱苏轼的赤壁赋——“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与斗牛之间”;当今皇帝的一个异母姐姐幼时又被叫做凌翠帝姬,就是说翠意含霜,因为她生在松柏常青的冬日里。 倘若皇帝不给封号,那就只按序齿来叫就是了。 这是多么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啊,不论君父宠爱的多或少,她们都是在皇家闺阁里的娇滴滴的花朵。 然而这些封号都叫不长久,等帝姬们长大了就会被封作正儿八经的公主,授以端庄的封号,然后一一嫁作人妇。 东月帝姬后封楚国公主,嫁去了李朝;凌翠帝姬也封寿春公主,和了藩去了。 君婠和藩那一年,皇帝封她为抚国公主。 后来再也没有人叫过她帝姬,所有人都称她为公主。 ……………… 长公主这一醒,许多跟在议政王身后的狗腿子似的臣下们闻风而动,接连上书给小皇帝,说依例该为驸马督尉完婚、让长公主真正嫁与他了,毕竟这也是慈圣陶皇后临终前的心愿。 小皇帝穿着笨拙的厚厚龙袍来找过婠婠:“圣懿姐姐,这是您母亲生前的遗诏,孤也想帮伯母完成她的遗愿,不如您就……” 婠婠当时未置可否。 后来云芝又讲外头的这些话转告给君婠时,她正落寞地坐在母亲生前居住过的椒房殿的一道连廊里发呆。 其实这并不是慈圣皇后临终前所居的地方,后来璟宗的杨皇后住过这儿、乱贼望宗的单皇后和继任的鲁皇后也住过,里头的陈设摆件早就物是人非了,不再是她母亲在世时候的光景。 可这里却实实在在是婠婠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闻言,君婠的脸上竟然有些莫名地、事不关己的平静,她淡淡地问云芝:“那我该嫁吗?” 云芝一下哭了出来:“奴婢觉得殿下可嫁!奴婢这把老骨头已到了进气多出气少、没几日活命的日头了,可殿下您还年轻啊,您得找个可终身靠着的男子照顾您、侍奉在您身侧,否则慈圣皇后在天之灵也无法安心啊!孟大将军是您的表兄,是咱们慈圣皇后的亲侄儿,他这些年一心守着您过日子,他不会对您不好的。” 她哦了声,“那就嫁吧。” 长公主应允了这门婚事。 底下的人动作也很快,礼部两天之内就择备了合适的婚期,五日之内写完了一套完备的公主婚礼流程及礼乐所需种种。 三个月之内一切筹办得妥妥当当的,光是公主出降之日的礼服、婚服就备齐了三套。 婠婠这些日子一个人缩在她曾经的寝宫荣寿殿里歇着,婚礼的事儿不要她费心,她也几乎不过问外头的人是如何筹备办理的。 毕竟比这更隆重的大婚她也不是没有见过。那年她和藩,君父母亲和太子哥哥、文武重臣亲自送嫁二十里送她出城,又是很等的盛大体面? 孟凌州时常送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来讨她欢心,婠婠从来只管收下,既没说好,也不没说不好。 她也没再召见过他。 倒是有一日他自己寻了过来,在她寝殿外的一个宫婢内监们所过的偏门处给她磕了头,说想求见长公主殿下。 云芝姑姑对他此举的评价很高: “大将军也是个心细妥帖的人,待殿下又恭敬。他是知道怕惹人瞧见了瞎议论,损及殿下的名声,还特特去太监们走的小门那跪着。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这何其难得啊?殿下您就见见他吧。” 这程子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婠婠面前说起孟凌州这个人有多好多好,希望婠婠能对他高看两眼,日后安安心心同他夫妻一处过日子,来日再有了自己的儿女承欢膝下,就算圆圆满满了。 那她这个老奴婢这辈子也安了心能闭眼,到了阴司里,见到老主子慈圣皇后她也有脸,算是对得起和慈圣皇后的主仆一场了! 婠婠淡淡点了头:“那就让他进来吧。” 这次依然是隔着一扇厚重的屏风,孟凌州看不清她的神色。 他给她磕头问了安,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日唐突了殿下,我就这样承了您的婚事,可我僭越了,还未问过殿下是否真心想嫁给我。” 婠婠无声轻笑:“你想跟本宫说什么?” 孟凌州跪地笔直,直挺挺地看着她坐下的方向,好似要透过这一扇屏风将她看穿, “若殿下下嫁于我、有所委屈的话,那臣自请失德之罪,上书陛下将此婚约作废,必不让殿下再受一丝半点的苦楚和不甘。” 许久,婠婠才道:“不必了。” 她的第二次婚礼是在一片秋高气爽的日子里。 梳头夫人们为她拢起了发,戴上了沉沉的凤冠和耳饰、项圈、朝珠、禁步等饰物。 层层迭迭的礼服裹上了她纤盈不足一握的腰身,宛如困住一株柔弱的牡丹的金丝笼子。 云芝为她扣上最后一颗东珠扣子,终于做完这一切后,她在公主的仪仗出宫之前又跑去慈圣皇后生前所居的宫殿为她磕头,向她告知了这一切。 臣子迎娶公主,婚仪上自然该磕头的事都是他干,婠婠只需要站着就行,还算轻松自在的。 忙忙碌碌的琐碎中,这一天的时光就过去了。 夜,婠婠在她公主府的寝居里换下了婚服,摘了凤冠珠饰,又洗去了一脸的妆容脂粉,换了身家常的嫣色寝衣坐在床前看书。 仿佛这并不是她的新婚夜,只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夜晚。 云芝再三叮嘱了她新婚夜的事儿,听闻前头的人来报,说是议政王在前头应酬完了宾客,就往这边来了。 她最后爱怜又有些担忧地抚了抚婠婠的鬓发: “您若是实在不愿意让他沾您的身……只管给他脸子看,让他退到一边去就是了。奴婢虽希望您同驸马恩爱和鸣,可也不忍见您受了委屈憋在心中。” 这也不怪云芝会如此想,毕竟婠婠对这场婚礼表现出的一贯是无所谓的平淡,让人都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否真心想要嫁给孟凌州。 她离开后不久,孟凌州一身大红婚服推门而入。 这一次摆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扇又宽又高的屏风了,而是婠婠这个活生生的人。 他今日喝了不少的酒,方才虽又灌了两大碗的醒酒汤,可此时见了婠婠的模样仍是难免一阵心猿意马。 她美的让他都不忍去惊扰,随即又心中痛恨起了当年娶她的卡契亡国之君阿日郎司力。 那畜生焉敢打她?!他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丝、恨不得捧在掌心供起来的珍宝,那畜生却当作脚下尘泥一般轻贱。 他怎么会甘心、又岂能轻易放过! 后来那人被他生擒活捉,他用尽手段折磨阿日郎司力致死、也仍难以消解半分心中的愤恨之情。 婠婠听得他推门的声音,合起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回来了。” 孟凌州愣住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婠婠又重复了一遍:“凌州……表哥。合卺酒在桌上。不过我不能饮酒,嬷嬷们换成了玫瑰水,你不介意吧?” 065: 她微阖着眼帘从床上支起身体,扑在他怀中紧紧攀附着他的身体。 “凌州。我害怕……” “乖,不怕,我在你身边、没人可以伤害你。” 婠婠似乎是有费力睁开眼睛看了眼自己抱着的人是谁,然后又虚弱地闭上了,如一只撒娇的猫儿蹭了蹭他的手臂,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恐惧和不安。 “我又梦到他了、凌州!” 她此刻的状态连晏珽宗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真魇着了还是又在同他逢场作戏,可他还是给足了她耐心去安慰她。 “谁?你梦到谁了?” 他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深不见底的宠溺。 “我梦见我、我嫁人了……” 婠婠一面说着,一面又滴下了泪珠,她身上发汗发的厉害,额前一片汗水黏湿了头发。 闻言,晏珽宗的脸色反而有些不好了。 他当然是下意识地以为婠婠口中所说的嫁人是指她嫁给了陶霖知。 呵,做梦都想嫁给陶霖知么? 婠婠啊,如果你真的离不开他,我可以成全你…… 只要你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度过这辈子,你不愿意选择我,我也认命了。 “阿日郎司力!我梦见我嫁给了阿日郎司力!我不喜欢他,他对我也不好,他还经常打骂我……” 她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倒是让晏珽宗愣了片刻。 当年那厮即位卡契国君之后出言不逊地要请皇帝下嫁嫡亲的爱女圣懿帝姬给他做妃子,皇帝是犹豫痛苦过的,还派使者同他商谈,可否由魏室的其他宗室女来代替婠婠去同卡契和亲,只要他同意,别说一个,想娶三个都不是问题,皇帝还愿意赠他许多中原江南的美姬和优良的战马作为补偿。 但那厮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张婠婠的画像,自说对画中美人儿一见倾心,爱她爱得如痴如醉,非要将她弄到手中才好,还严词拒绝了皇帝的协商,说非圣懿帝姬不娶。 婠婠那时被他吓得不轻,还病了一场,险些都没熬过去……晏珽宗至今想来仍是心痛不已。 凭他一届蛮夷鼠辈也配肖想婠婠?简直是不自量力至极了! 后来晏珽宗带着自己的重甲铁骑去灭了他的国,便将此人生擒活捉挂在城楼上示众,而后用尽办法折磨这个畜生,两个多月前刚被他折磨致死,死状及其令人作呕,脑袋还被晏珽宗砍下来送到军营里兵士们去当夜壶。 原来她是为这个害怕,不是怕他,也不是梦到要嫁给陶霖知。 晏珽宗温柔地笑了,用帕子轻轻擦拭她发间的冷汗。 “宝贝不哭了,嗯?阿日郎司力已死了,被我杀了的!半截身子还让我砍下来挂在他故国卡契的城楼上呢。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有机会到你面前来恶心你的。不怕啊、不怕……” 是的,云芝姑姑后来告诉过她,卡契被灭国绝种,阿日郎司力那人也被议政王孟凌州所杀。孟凌州给她报了仇。 那个人死了。他终于死了! 她停下了哽咽抽泣的哭声,更加抱紧了身边的男人:“他死了……凌州,他死了对不对,是你给我报仇了。是你,凌州。” “对,他死了。” 晏珽宗浑身飘飘然如浮在云端那般痛快,五脏六腑都觉温热了起来,甜蜜地难以言说。 婠婠睁开水朦朦的眸子望着他:“你才是我的夫君。他不是。” 孟凌州是她母亲为她挑选的驸马,也是她自己选择要嫁的人。阿日郎司力根本不配娶她,她也不想和那个烂人再有一丝半缕的联系。 她以后会好好跟自己的驸马过日子,只有她过得幸福喜乐,父母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是的。婠婠,只有我才是你的夫君,其他人所有人都不是。” 得到了他肯定的重复,婠婠的神智似乎从一环接一环的可怕梦魇中也清醒了一些过来。 她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茶桌:“去取合卺酒来,凌州,我要和你结发为夫妻,从此……” 066:一枝红艳露凝香 那晚婠婠主动同他缠绵温存,热情之中偏又带着股处子的稚嫩和单纯,一双水意盈盈如春波流转的眸子半醒半醉地凝视着他,似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任由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似的,让晏珽宗愈发欲罢不能,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才好。 其实起先他察觉了婠婠的意思之后,先是欣喜若狂,继而便是一本正经的拒绝她,告诉她她现在的身子根本不适宜行交合欢好之事。 只是…… 耐不住婠婠的软磨硬泡、婉转哀求,扯着他的领口不许他离开。 而后的事情便也是柔情蜜意水到渠成。 那桌上当然是没有什么合卺酒的,只有一壶婢子们才泡上的白牡丹茶。 晏珽宗自当她是糊里糊涂的说起了傻话,还探了探她的额头看她可是发起了烧。 他不会在她病中为了这点小事同她计较,也就顺着她的意去端过了那壶白牡丹茶、又取了两个茶盏来。 清透的茶水倒进杯中,白牡丹茶的绿叶中夹着银白色的毫心,形似牡丹花朵一般,冲泡后的绿叶托着嫩芽宛如蓓蕾初绽,清新雅致,是闽南今年才上的贡品,统共只得了两斤多,全在她这儿。 婠婠一手托着自己的杯子,一脸认真地将茶盏递到他唇边。 四平八稳的茶水里映着她姣美的容颜,而他的面容则盛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 离得这么近,他甚至都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 他从未真切地感受到她心中是如此在意自己的,不是年少时的兄妹之谊,而是真真切切带了男女的情意。 晏珽宗的心鼓动地厉害,倘若就是此刻有人告诉他这杯中有婠婠亲手所下的剧毒,他也不会理睬了。 便是砒霜,亦是他之蜜糖。 婠婠微微低头,同时就着他的手饮尽了杯中之茶。 喝过了交杯茶,婠婠低头在床上摸索了起了什么,嘴里还念叨着: “那把蓝宝石银丝鸾剪呢?还有我的凤鸟如意纹香囊……芝姑姑不知放哪去了,也没同我说一声,现在赶上要用又找不着了……” 她心里着急啊,这是她和驸马孟凌州的新婚之夜,结发之礼是必不可少的一项,要将夫妻二人的头发扎成一缕装在香囊里,永生保存的! 有些条件较好、又讲究的夫妻还会将这香囊送到自己信奉的寺庙道观里去挂着,添了香油钱月月供奉,以乞神明保佑夫妻恩爱长久,两相不疑。 可是芝姑姑年纪大了,又是母亲身边留下的唯一的旧人,她还在自己身边照顾已经十分吃力辛苦,她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去责怪埋怨她,只能自己四处找起来。 晏珽宗有些许不解,皇后身边有两个最得力的女使,被拨去照顾婠婠的明明是楼月桂,可婠婠口中唤的如何是云芝呢? 但这点儿疑惑也不过初现了一瞬,很快便被他轻轻放下。 他去她妆台上很快找到了一把差不多的剪子递给她,又去找她所说的那个香囊。 婠婠接过剪子,用指尖从自己发梢处挑了一缕柔顺的发,毫不犹豫地剪了下来。 晏珽宗几乎都没来得及阻止她。他被她举起剪子的动作吓了一跳,有那么一刻心里都有些隐隐害怕她是要寻短,亦后悔将剪子送到了她手中。 她握着自己的头发,笑意盈盈地又把鸾剪还给他:“凌州,你也剪一缕发,我把它们系在一块。” 他嗓音微哑地说了个好字,缓缓摘下了自己头上束发的玉冠,同样挑了缕头发剪了下来,交给了婠婠。 婠婠剪下自己头上红色的发带的一段,很快就将两缕头发用一个牢牢的同心结绑在了一起,然后装在了香囊里。 她的发丝柔顺、漆黑如墨又十分滑亮,握在手心里的触觉如最昂贵的丝绸缎带一般,相比之下,他的头发就要粗糙许多,远不及她作养的精心细致,发根硬的都有些扎人。泾渭分明的两缕头发被她放在掌心搓了搓便融到了一处,两相抵死交缠在一处,再难分开彼此。 晏珽宗站在她身旁默默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此刻是真的相信婠婠是做噩梦迷昏了脑子而不是故意诓骗哄她的。 或许这两种情况最终的结果也皆是殊途同归,分明都不是出自她本心,是她在清醒的状态下绝对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但他还是得到了不少慰藉:至少此时此刻的她是纯粹的、对他是没有厌恶和恨意的,是在没人强迫她的状态下,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因为本朝极注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男子女子的头发、除了大婚之日行结发之礼时之外,其他时候自己轻易都是剪不得的。就算有些什么特殊的需求要剪头发,那也只能由父母来剪,若父母早亡,则由祖父母来做。 若是自个剪发,那就是意味着父母亡故,祖父母亦不在人世了。剪下来的头发也要拿到父母坟前烧掉,以示偿还父母的养育之恩。 婠婠小时候也剪过几次头发,只为医官们说她的胎发生的太密又厚实,兴许就是养着这头乌黑如密云的发丝耗费了许多她体内的养分,才使得帝姬身体虚弱,于是陶皇后曾亲自执剪子给她理过发。 晏珽宗知道婠婠断然不会为了哄他而诅咒自己的父母。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今夜是他们的大婚之夜。 他在里头待得时间久了,婠婠的乳母嬷嬷们都有些不高兴,在内室边上的耳房里哼哼哧哧地故意咳嗽了许多声要撵人呢。 婠婠听了,稍有些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跟外头的人说一声,今晚我不要她们候着伺候,让她们自己歇着去吧。我只要你陪着我就行啦。” 不必晏珽宗去转告,嬷嬷们当然听清了她的话,随即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连问了婠婠两三次,想劝她吃些东西,可婠婠嘴里淡淡的没什么味道,并不怎么饿,接连推拒。 晏珽宗也就未再强求,强压她吃下的东西未必对她好。 他灭了两盏灯,室内昏暗了许多,婠婠依偎在他怀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聊起了天,今夜帐内的气氛格外温馨而恬静。 “凌州,其实我没有不想嫁给你。我知道,我前些日子对你的冷淡是我不对。可是……可是我一想起我母亲哥哥他们,心里总是闷闷地提不起力气来,整日没精神。” 母亲兄长的弃世,始终是抚国公主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她接受不了这一重又一重的噩耗,自隔了十三年之久再度醒来之后,难免人总是恹恹的。 晏珽宗闻言心中了然。他知道是什么在逼着婠婠一直不能同他相守了。 婠婠是个心中有大义的女孩,她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太强,他承认的确是他害得大殿下失了储位,从她哥哥手中夺走了太子之位,又让她母亲对他深恶痛绝。 她的母亲不喜欢他,他又做了对不起她哥哥的事,倘若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和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在一处厮守的话,那这个人就不会是他深爱的婠婠了。 更何况他自己也能想象得出来,若是有朝一日婠婠真敢对陶皇后说自己喜欢上了他,陶皇后会怎样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蠢得无可救药的。 晏珽宗半阖着眼睛靠在床头的柱子边,剑眉微微拧起,一面在脑海中盘算思考地想着他们日后的将来,一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腰背,像是在哄一个淘气又粘人的小姑娘入眠: “婠婠,你母亲哥哥的事并非你的错……你也不必这样自责。或许旁的我做不到,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相信,你选择了我是对的,我一定是全天底下最爱你的男人。” 婠婠在他怀中柔婉浅笑:“你当然要永生永世待我好,要不然我母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慈圣皇后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将她托付到孟凌州手中,他也的确答应了她母亲。若他敢违背誓言,日后待她不好了,看他死了之后怎么敢去见她母亲! “当然。我若辜负你半分,愿意叫你的父母生啖我血肉解恨,成不成?” 她忽尔就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珍惜的情愫。 打小起她就是没遭过罪的,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都对她极尽宠爱,所以连带身边的宫人们侍奉她时也是小心翼翼地唯恐出了半点差错,哪怕是给她更衣沐浴时都怕擦破了她半分的肌肤。 可这是她第一次从自己身边的人身上感受到被人珍惜的滋味。 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珍惜,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皇帝对她是有爱的,可她心中也清楚,这种爱建立在她是个乖巧听话、对他又绝对顺从和臣服、身上又流着他的血的基础上,三者缺一不可,皇帝是天下至尊,不吝惜于赏赐她一些宠爱来换取女儿同时可以带给他的天伦之乐。而皇后嫡出、又是唯一的女儿这个身份又给她加了不少的筹码。 说难听些,这样的宠爱、和对待一只心爱的宠物的宠爱也是没什么两样的,不过是多少的差别罢了。 他对婠婠给予的是极多,而对自己宠物是极少,所以旁人觉得这两者是不同的。 皇后是千辛万苦生养她的母亲,她对婠婠这份爱意自然要比皇帝的浓烈许多。母亲给她的爱是居高临下的盘算和打量,她这辈子在婠婠身上花的最多的功夫是筹划她的将来,希望能给她找一个好的归宿,可是有时反而常常忽略了婠婠这个人的本身。 再者同她亲近的是她的胞兄。 大哥哥对她的信任也是空前的,他们出自一母却又不是兄弟,婠婠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在皇家几乎是没有威胁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们同大殿下的关系是没法和帝姬相提并论的。大哥哥有什么话都敢对婠婠说,她在大哥哥那里得到的最浓厚的情谊是信任。 那些伺候她的宫人们,对她只有小心翼翼,那是绝对谦卑的恭顺。他们也比谁都希望婠婠平安无事、不要受伤生病,但那绝对不是因为爱。 或许对一个自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公主来说,珍惜这个词是带了些诅咒和玷污的意思的。 公主永远高贵不染纤尘,不必劳烦你来操心她是否需要被人珍惜,因为你的珍惜对她来说不值一文,充其量是锦上添花罢了。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不怕被人辜负、毕竟没有多少人有哪个狗胆敢辜负她。 婠婠第一次察觉到珍惜这个词的分量,是在她同阿日郎司力的婚事定下来之后。 在她出降前一个月,陶皇后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因为她心中清楚,婠婠这一走,她此生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女儿了! 那日她理好了婠婠所有的嫁妆单子,婠婠伏在她膝上陪她闲聊,她一边说着为婠婠准备好的陪嫁的林林总总、一边落寞地抚着女儿的发。 婠婠也是生平头一回在母亲脸上看到同她身份不相符合的恐惧和忧愁,察觉到母亲抚摸她头发的力道里带着和以往不同的心境在里头。 是珍惜。 她珍惜此生剩下的每一次见到女儿的机会。 正如晏珽宗如今将她搂在怀里一样。 婠婠心中有些新奇、又有些感慨,她往他怀中埋地更深了,双手攀附在他肩上,脑袋趴在他胸膛上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不止是珍惜自己每一次拥抱她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珍惜被他抱在怀中的这个人。 是珍惜她啊。 珍惜她的一切。 婠婠想起当年阿日郎司力也是抱过她的,在他们的婚仪上——在他卡契国的文武百官们面前炫耀自己得到了大魏国君唯一的掌上明珠。 那时她离他那样近,可以轻而易举地的读懂他的心声。 是抱得美人归的志得意满,是炫耀自己的国威,是借美人的尊贵身份彰显他的地位…… 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珍爱。 她的头脑有一瞬间涨痛,隐隐约约又记起了有另一个男人也抱过她。 那个人似乎是他们大魏的男子,叫陶霖知。 他拥她入怀时自然也是欣喜的,欣喜自己怀中抱着的不是旁人而是帝姬。 这种情绪和阿日郎司力一样,是志得意满,是骄矜自傲。 他脸上的笑意更多也是为了他自己,而非为了婠婠,甚至都不是为了婠婠同他的情谊。只是因为他是被帝姬应允能够抱她的男人而已。 倘若她没了那重身份,或许他都不会这样高兴。 可是陶霖知何时能抱过她呢?婠婠摇了摇头,又把这断记忆排出了脑海之外。 总之和阿日郎司力的过往并非是什么好事,婠婠不想在她和她驸马的新婚之夜想起这个恶心的人,她转而又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孟凌州的身上。 “凌州,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安置了吧?” 她知道今天晚上她要同他做什么。 可是公主的骄傲之下,能让她委婉地说出这句话已是她的极限了。明明方才云芝告诉过她,这事儿不必公主拉下脸提,只要看出她脸上没有拒绝的意思,驸马是男人,肯定会积极主动的很,早就缠上她的身子了。 除非驸马根本就不在意她。 婠婠看得出她的驸马很在意她,可是他为什么宁愿干坐在床上也不提同她圆房的事情呢? 难道是怕吓着了她吗? 那成吧,还是她提。 ………… 新奇的一夜。 前世的婠婠和今生的晏珽宗。 放心吧,她只是做噩梦被突然吓得有些浑浑噩噩了。再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啦! 067:一陂春水绕花身 夜深地可怕。 宫中是有严格的宵禁的,一到夜里除了巡夜值守的守卫、太监之外,各宫各室之内都不会发出其他的半分声响。 这六月底的天,依旧燥热地叫人心烦意乱。好在婠婠住的地方的风水是叫专门的匠师改动设计过的,宫殿临湖而建,又有高大的树木遮掩,常年是冬暖夏凉十分宜居。这湖的另一岸靠的就是皇后宫中的后偏殿。 移栽的各色花木也都是精贵的驱虫之草,不会吸引蚊虫爬蛇之类的靠近。然而即便这样,每到夏季,皇后娘娘依然吩咐了宫人们日日都要拿名贵的香料和药物在树下熏烧驱除蚊虫,保证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儿都爬不进帝姬的宫里。 再过两个时辰,膳房的宫人们就该起身为阖宫准备早食了。 三个时辰之后,西北六所苦刑司的嬷嬷们会用镶了皮钉的鞭子使唤废妃陈氏起床舂米。她的余生都将在这样的折磨中度过,皇后曾经给她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若她敢寻死觅活,一定叫她的孙儿孙女们立时全都被千刀万剐地死在她身后。 而四个时辰后,晏珽宗将代替皇帝在勤政殿内同朝臣们一道朝会、商议军国大事。 琉璃窗被晏珽宗方才推开了一点,碧清的湖水里初来一阵阵凉凉微风,风中夹杂着藕花的清甜香气,让婠婠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她让晏珽宗再灭了殿内的两个灯盏,只余一盏豆大的孤灯幽幽照着。 晏珽宗发觉婠婠今夜格外黏人。 他不傻,其实一直能分清她的虚情假意。从前她也不是没有为了所求而故意装作挽留他的时候,他能从她的眼底里看清那抹被她死死藏住的厌恶。 可是今夜不是。他发觉她的神智恍惚,脸苍白的厉害,唇上半点血色也无,心跳地也很快,整个人的身体更是一直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似的。 她今晚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信任他才想让他陪着自己。 婠婠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他身上撒着娇。 她已经一再暗示他同她安寝了,然而现在这个状况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新婚夜的夫妻可以坐在床边上闲聊天聊着这么久都不提上床的事儿! 实际上晏珽宗早已明白了婠婠的意思。 但他不敢。不敢在这个时候同她同床,怕自己情难自禁毁了这样温存美好的夜晚。 婠婠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几次三番得不到他的答复,她委得声音里都要带了些哭意: “凌州,我困了,你陪我休息了好不好……” 低低的声调,像只猫儿轻轻挠着你的手心,叫人心痒痒的。 晏珽宗喉结滚动了下,猛地一下从床沿上站了起来,狼狈地抹了把额前的汗珠。 “我,我还有些政事未批复,底下的臣工们催得急,恐怕不能陪你了,婠婠,不如——” 婠婠不知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她的床上,然后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腰身,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啊!你今晚要是真敢走,以后也再也别来见我了!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我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你,要你这样给我脸色看!你说,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呜呜呜呜……”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免又想起了她和阿日郎司力那难堪的新婚夜。 也是这样,阿日郎司力连同她圆房都不屑,踹了她一脚,还辱骂了她的君父之后便拂袖而去了。 第二日她听宫人们纷纷议论说,国王昨夜接连招幸了三个美貌宫女,欢好直到天明。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连带又是在意识恍惚的梦魇之中,委屈的情绪本就容易被无限制的放大,让人的神经完全被一种情愫所占据,让她的情绪爆发得更加厉害了。 晏珽宗真被她吓得不轻。 他慌忙再拥着她,俯首亲了亲她的脸颊,一声声低声下气地哄起了她,同她赔礼道歉云云。 终于等婠婠差不多哭累了,晏珽宗用拇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儿,婠婠盯着他凑近的脸,将自己的唇瓣同他的唇印在了一起。 她的双手也环上了他的脖颈。 晏珽宗明显地因为她这个主动的动作而僵硬了几秒钟。 下一刻他便将她的唇瓣吞入了口中,又去纠缠她的舌。 这个炽热的吻纠缠了许久。 等到结束的时候,婠婠像只被捉上了岸的鱼儿张口用力喘息着,眼睛里雾蒙蒙地快要睁不开。 她本就只着了一件寝衣,现下扣子也脱开了几个,露着她的锁骨和半边肩头。 晏珽宗虚压在她身上粗穿着气,他扣着她的下巴粗声问她: “真想我留下来陪你?你就不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婠婠闭上了眼睛:“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啊。你为什么总怕弄伤了我,我又不会怪你的、我们、我们是夫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晏珽宗说了个好字。 他自她身上起来,婠婠猛睁开眼睛去捉他的手,以为他又想离开。 然他只是想脱下身上碍事的衣裳。 借着这个姿势,婠婠瞥见他胯下支起的一大团坚硬的阴影,想起方才他们拥吻时硌着她的那滚烫的棍状的东西,脸上不觉一阵羞热,连忙合上了眼帘不再去看了。 窸窸窣窣的衣裳落地的声音响起,婠婠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因为他又将手指放在了她胸前寝衣的扣子上了。 解开一个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一再询问她的许可: “婠婠,可以么?” 婠婠轻轻嗯了声,手指攥得更紧了。 068:花好月圆夜(一更)(3800+字) 她身上清雅的淡淡玫瑰香气萦绕在他周身,仿若在无声无息之间为他编织了一场如梦似幻的绝美梦境,让人不自觉沉醉其间。 寝衣上的盘扣被他一个个解开,婠婠以为自己会因紧张而僵硬,然而事实上她的身体却柔软的不可思议。 晏珽宗轻抬起她的腰肢,指尖微颤着脱下她的小裤。 她柔顺而乖觉地躺在他身下,安安静静地任他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剥下,露出里头白嫩毫无瑕疵的雪色身躯。 终于赤诚相见时,她双乳上的嫣红乳尖俏生生地挺立在空气中,随着她胸腔呼吸的幅度而微微起伏晃动。 婠婠以为自己至少会有些不适的感觉——毕竟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赤身裸体地躺在男人的身下,可当着一刻终于来临时,她除了稍许对未知的紧张之外,并没有过多抗拒。 好似这件事本来就合该如此自然而然。 借着微弱如豆的一盏烛光,婠婠望向晏珽宗的眼波潋滟地犹如一池含情脉脉的春水,她伸出藕臂环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前,乳肉同他肌肤相贴。 “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情愿的。” 她不知道的是,多年夜半疾驰行军的经验给了晏珽宗一双如鹰般犀利的双眼,他夜视的能力格外出色,再到后来晚上几乎不用丁点烛火也能看得清屋里的每一样东西。 婠婠的青涩和欲拒还迎的表情,俱一清二楚的落入他眼中。 帐内的温度节节攀升,婠婠忽地惊呼了一声,因为她被人按在床上翻了个身、变成了一个趴在榻上的姿势。 那个人也随即覆压在她身上,不过他的一只手臂曲起撑在她脑袋边上,实际上并没有压到她、让她感受到他的重量。 他的唇瓣落在她耳后和脖颈的位置,接着又顺着她纤薄的背一路往下,唇齿啃咬厮磨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流连不已。 婠婠的脸被迫埋在软绵绵的枕心里,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着你的样子……” 有一根粗壮而火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腿根埋入她臀下,不知为何让婠婠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吓得她立马就止住了声音。 晏珽宗双目赤红地从她背上起身,喃喃道:“因为我不想殿下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不好看。” 男人急色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沉迷在情事中的表情必然是丑态百出又十分骇人的。 就算现在帐内的光线昏暗、婠婠未必能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心中还是介怀。 他想起了他们的初夜。 那晚他处于暴怒之中,并未过多顾及到婠婠的状态,甚至还有意生出了磋磨糟践她、给她点苦头吃吃的意思。他将婠婠剥光了放在梳妆台上,又吊起了她的双手。 婠婠被迫敞开着双腿、露着娇嫩的处子穴给他肏弄、连哭都不敢多哭几声。 直到做完了完整的一次、他压在她身上平复呼吸时才猛然从妆台的镜子前窥见了自己当时的样子。 简直像个被兽欲冲昏了头脑的畜生。 更不用提他在她体内抽插冲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态,婠婠眼中看见的他又是个什么不堪入目的模样。 事后想想他真的后悔不已。 就算那时心里憋着气想惩罚她,也不该用她的初夜作筏子侮辱了她。 日后他们欢好时,恐怕她还会时不时地想起这屈辱一夜来、更不知心里该如何怨恨他了。 婠婠听他如此说,刚想挣扎着翻过身来同他说话,下一秒她的喉咙里吐出一声破碎的呻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将吻痕一路带到了她的臀肉上。 双腿被他分开,他虔诚地跪在她双腿之间去亲吻她的臀瓣。 婠婠被他亲得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身子又被他翻了过来。 继续刚才的环节,从她的锁骨处一路往下亲。直到连她的足背都不放过。 双乳被他握在掌心里亵玩揉捏时,婠婠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腿心处有一股温热的粘液溢出,她忍不住夹紧了腿,却听得身上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婠婠这时无暇去思量他究竟是在笑什么。 因为他的指尖探入了那绵软湿热却又分外紧致的蜜地。 她生涩地像只兔子似的,在接连几日的梦魇的作用之下完全忘记了过往同他交欢时的记忆,今夜俨然亦如同处子一般。 层迭花瓣之内的小珠珠悄然挺立探头,很快就被晏珽宗的指尖按住了捏在他手中。 小珠儿瑟缩挣扎着想逃、却又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的指腹略带着薄茧、稍有些粗糙,乍然按在她最最柔软私密的地方,给她带来的刺激是可想而知的。 婠婠一声声求他不要弄了,都快给他弄哭了出来。可是她的双腿怎么也合不拢,反而渐渐曲起、向他张开,方便他去亵弄。 于是他的手指终于放过了她。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唇舌。 晏珽宗摸到她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肌肤上也泛起了浅浅的一层粉红。 连唇上都有了嫣红的血色,不再是方才无精打采的苍白。 他更加卖力地去取悦自己心爱的女孩儿,用自己有力的唇舌去给予她最极致的快乐,迫不及待地在她身上卖弄自己的技巧。 比起索求,其实在婠婠身上的给予更能让他收获满足。 付出,自然都是有收获的。 婠婠的大脑一片昏涨,身子轻飘飘的仿若置身云端,终于在某一刻她脑海中绷紧的最后一根弦也突然断裂,而后腿心深处溢出了大股的清液。 被他弄丢了一次身子之后,婠婠以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身子也微微痉挛颤抖着,显然高潮的余韵还未过去。 后来又欢好了数次之后晏珽宗才渐渐发觉她在床上的脾气,知道这时候最好应该赶紧把她抱到怀里哄一哄,同她好好温存亲热一番,要不然娇滴滴的帝姬殿下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羞耻的一关。 她多数时候还是放不开的。 可他这时候不知道啊。 他憋得也够久了,趁着她刚刚登上过一次极乐,快速撸动了几下自己的性器,抵在她腿心的花瓣处十分顺畅地没入了进去。 因为婠婠的配合和自然而然的极致情动,这一次他做的格外顺利。没有半分粗暴的强迫,但他们彼此都得到了极乐,从肉体到灵魂,俱是。 她因异物的侵入而蹙眉喘息,腿心里最私密的地方胀胀的有些难受,就像下一瞬就会被他撑破一样。 她有些害怕了,拉着他的手臂寻求安慰,细白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他紧实的臂膀上突起的青筋,如同风雨侵蚀之下的脆弱花蔓攀附着离自己最近的粗壮的大树数根,用力吸吮着大树的养分。 晏珽宗抽了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气息,一鼓作气送到深处,让自己的性器最大程度地享受着她的紧致美好。 婠婠缠他缠得很紧,甬道里层层迭迭的娇软的肉壁拖拽着引导他进入更深处去。 和她交合的感觉是如此美妙,似乎只有在她身体里,他才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在她面前是存在的。这也是他在情事里常常喜欢翻来覆去地折腾她的原因。 看着她被他弄出各种她平常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看着她双眼翻白、无意识地吐着舌头的模样、听着她一声声哀求、求他快点结束、求他轻一点、再慢一点。 原来他真的有在影响到她,让她的眼中切切实实的看见他。 婠婠的腰肢被他控在掌心里。倘若不是他揽着她的腿缠在自己腰上、再按着她的腰身的话,恐怕婠婠早就被这样剧烈的动作顶得撞到床头上去了。 她似浮在云间的一片落羽,飘飘扬扬而无定所。风从哪儿吹来她就只能朝哪里飘,命数只在他掌心里翻腾。 直到那盏孤灯的烛油都燃尽了。 晏珽宗才总算有了点要到释放关头的意思。 她在床上素来不经弄,没过一会儿就用各种耍赖的法子求他快点结束,也隐隐有了些不配合的动作。晏珽宗一手按在她软白的肚皮上,将内力缓缓注入她体内安抚她。 女孩儿的小子宫是最娇贵且需精心细养的地方,婠婠从小身子不好,女科里的毛病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例如说每到月事的时候都不大好过,女医吏们会诊了之后都说她是气血两亏、日后子嗣艰难。 被一股温暖的热流的一样的东西包裹、倾注入自己的小腹,婠婠舒服得不得了,她迷蒙地眨了眨眼睛,总算不再闹腾了,继续乖乖张开腿给他肏弄。 这种舒服的感觉不同于情潮中他给予她的那种快感——在一瞬间登入极乐,连呼吸都是急促的;此刻的她恍若置身于一个春意盎然的江南小院里的一只雀鸟,惬意地在温暖的日光下抖了抖翅膀、然后便栖在花枝上打盹儿。 终于要射的时候,他咬破了自己的指腹置于婠婠口中、让她舔吸自己的血液。他压在她身上和她交颈亲热、耳鬓厮磨,身下的性器却残忍地又往里深入了一段,射入大股浓浊滚烫的液体给她。 按理来说,正常男子的精液的确该是温凉的,温度再高也不至于到了滚烫的地步。 但是晏珽宗从小住在晋光殿的时候就被闻人崎带着习武,身体本就不同于常人;后来闻人崎想尽法子为章姝月治病、调养身体,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大堆江湖秘术药方和各色草药。 晏珽宗帮着他磨药粉熬汤汁,作为报酬,闻人崎也给他弄了一堆药丸吃。 例如传说中的一些服食之后可以百毒不侵的玩意儿。当然了,他也不是没有被闻人崎误打误撞害得吃错过东西闹得差点人都没了的时候。 不过总的来说,幼时跟着闻人崎的那段时间,对他来说还是利处远远大于弊端的。 所以端午那天,婠婠递给他的包了离魂散的长寿元宝对他就根本没有作用。 再后来闻人崎自己都开玩笑说,现在的他身上的血,卖出去恐怕比熊掌还贵些,而且还是有价无市的宝物,服食之后于人体大有益处的。 他问过闻人崎,能不能找出当年的那些药方给婠婠治病。 可是闻人崎同他说,那些药丸他敢拿给他吃,是因为他跟着自己自幼习武,有内力催化;而这样烈性的药物若是被本就身体虚弱没有一丝内气的病人服用,其作用简直等同于是砒霜。 晏珽宗又反问当年他为何敢熬药给章姝月吃。 闻人崎贱嗖嗖地笑:“你师娘有我帮她双修。她体内的内气有我帮她运转调理。” 他的浊精入她体内,婠婠虽觉酸胀难耐,小腹如同有孕了一般微微隆起,可是随之而来的一道还有一种难言的满足感。 让她十分矛盾。 她只能更加抱紧了他:“凌州,我真的……好舒服、和你在一起好快乐。” 就为这一句话,才刚射过一次的身体又立马火热难耐了起来。 婠婠几乎时立刻就感受到了他在她身体里的变化。 直到天蒙蒙亮,晏珽宗才从累到昏睡过去的婠婠身上起身穿衣。 心腹内臣等他等的快疯了,他才从温柔些中起身,反而一点也不急,随口命人传了句话去: “告诉他们,今晨我在皇后宫中侍奉陛下汤药。今日的朝会免了罢,有事的让他们把事写在笏板上、送到南书房去,我有空了去看。” 069:元悯皇后(二更)(3800字) 既然借了这个侍疾的由头,今日晏珽宗便免不了真要去皇后的宫里走一遭尽一尽场面上的意思。 在陶皇后日复一日命人为皇帝针灸的努力之下,皇帝这天竟然真有了两分苏醒的意思。 他自昏迷中缓缓张开了眼睛,午后浓烈的日光险些晃到了他的视线,让他的眼前呈现一片刺目的光晕,那个少女似乎就站在光晕中静静地看着他…… 陶皇后喜不自胜,趴在他的床边握在他的手一再向他提及婠婠的婚事、催促他赶快开口为婠婠赐婚。 可皇帝的眼神恍惚而浑浊,显然都未听清陶皇后在他耳边念叨些什么。 内侍唱名往里通传了一声,说是太子爷过来探望皇帝、连带向皇后娘娘请安。 宫女搬了个绣墩放在皇帝的病床前,陶皇后敛了敛衣裳妆容在绣墩上坐下,命人传太子进内殿来。 晏珽宗撩起袍子跪地恭恭敬敬地向帝后行礼问安。 皇帝听闻太子过来时,早已没有了光彩的双眼似乎聚焦了起来,他哑声唤到:“麟舟,近前来。” 晏珽宗这才从地上起身过来。 半晌,皇帝才滞涩地吐出一句话问他:“逆贼,审了么?” 晏珽宗答是,“儿子亦是越审越心惊。贼寇竟然埋伏如此之深,险些动摇我大魏的根基。” “心惊?” 皇帝无声笑了笑。 “我为何而病,你也审出来了吗?” 陶皇后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冷眼坐在一边看着这对父子俩的交流,而她完全插不进话去。 晏珽宗听皇帝问起,再度撩起袍子跪下,无比郑重其事,“儿子审出来了。” 静了片刻,见皇帝无话,他又道,“儿子命人去金陵找遍了当年侍奉过……朱衣侯千金曹氏的奴才婢女们、还有朱衣侯千金生前贴身照顾过她的乳母、医官,翻阅了她生前医官们的会诊单子。才得出、康王之言,确无虚言的论案。” 他未称曹清萱为康王王妃,只是以朱衣侯千金相呼。 曹清萱之父朱衣侯曹文昌至今在世,如今也已是个年逾八旬的老翁了。 前几日朱衣侯一家接连上书、小心翼翼地辩称说曹氏已故去多年,也未为康王留下什么子息,康王也新娶了两任王妃,曹家女虽是他的原配发妻,但事实上曹家与他早已没有什么瓜葛联系了。 故而曹家对康王谋逆之事根本不知情,还请朝廷明察秋毫。 “康王之言,确无虚言!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喃喃念了一遍这八个字,随即苦涩地大笑起来,胸前剧烈起伏,咳嗽个不停。 “我负她多年!” 晏珽宗跪在地上,慢慢地同皇帝讲起了他从曹清萱生前的奴婢们口中审出来的、曹清萱当年被迫嫁给康王之后所过的日子。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人触目惊心。 讲她曾经两度有孕,却在康王的纵容下被他的妾室们所陷害流产,小月里又没有调养好、以至于后来百病缠身万般不适;讲她曾被晏投当作一件礼物一般送给程邛道玷污奸淫之后的崩溃和无助;讲她神思疲竭、油尽灯枯的时日里如何孤独地坐在窗沿下日复一日地怀念同皇帝的过往;讲她临死之前手中握着的还是皇帝当年赠她的一面小巧的铜镜。 连一直身为局外人的陶皇后都被他说的颇为动容,背过了身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点点泪光。 可想而知皇帝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 皇帝的双拳狠狠攥起,最后又无力地垂放了下来。 “孤,要追封她为孤的皇后。即为,元悯皇后。 孤要同元悯皇后合葬在魏北陵、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 麟舟,你能替孤将此事办好么?” 晏珽宗定定望向皇帝:“儿子能。” “元悯皇后生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族人。以后你定要善待、曹家人!给她父亲国公的爵位吧。 孤既然说了,要追封她为皇后。皇后的身后哀荣,每一样,你都要为她尽到。把她接回来,不让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葬在金陵。 还有,孤,要将璟宗过继到她名下,不使她死后膝下寂寞,璟宗以后就要奉元悯皇后为嫡母。 待你日后践祚继位,你也要将元悯皇后当作自己的嫡母、一样恭敬祭拜。” 陶皇后这下彻底哭不出来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的这一番操作,连面上错愕又不满的表情都来不及去掩饰一番。 这是为什么? 只是皇帝的只言片语之间,她的皇后之位都险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他将“元”字赐予曹清萱,曹清萱成了元后,那她呢? 她是大还是小?她是原配还是填房?她算什么了?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怎么就到了曹清萱的名下去了? 名分被人抢了,儿子也要认旁人当娘了。 她想尽办法弄醒皇帝,是为了自己女儿的婚事。如今女儿的事情还没着落呢,儿子又赔进去了一个!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真是活活都在作孽啊! 皇帝说完了,这才想起来边上站着自己的正妻。 他抬了抬眼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 “皇后,你若明白孤的心痛苦,定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陶皇后欲哭无泪地同他讨价还价: “陛下想要尽力弥补元悯姐姐,妾都明白。 只是璟宗如今戴罪在身……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记在元悯姐姐的名下,反倒难免累及了姐姐的名声,恐怕让史书后人说姐姐教子无方。 不如——陛下将麟舟过继给她呢?麟舟是陛下最器重的儿子,又是当今的储君,妾觉得这才给姐姐的面上添光。 陛下放心吧,妾绝非赌气吃醋之语,句句出自真心,求您就听……” 她还是希望等她死了之后,来祭拜她的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作为母亲,天生没人希望有人和自己抢孩子,哪怕只是一个虚名。哪怕只是听到自己的孩子唤了别人一声母亲,她都会心里闷闷不乐的。 反正她也不喜欢晏珽宗,若能借这个理由把他从她名下送走,她还乐得清净呢! 陶皇后说得再情真意切,晏珽宗还是从她话中听出了那一贯的嫌弃之意。 他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皇帝摆了摆手:“这不一样。璟宗究竟是孤的第一个孩子……” 当年曹清萱也是在听到他同旁人有了孩子之后,病情才更加恶化的。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他的第一个孩子是同她生下的。 皇帝在重新昏睡过去之前,只同晏珽宗说了一句话。 一定要他用尽手段折磨晏投和程邛道致死,并且还要让他们遗臭万年,断子绝孙,诛灭程邛道九族,杀尽晏投妻妾子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何等咬牙切齿、痛不欲生。 可是他也知道,人死后的事情再如何做,都弥补不来当年曹清萱的万分之一的委屈。 他死后如何去见她啊。 医官们在他昏过去之后又集体会诊了一遍,颤颤巍巍地说皇帝的情况更加不好了。 陶皇后这几日是用了极险猛的烈药催逼他醒来、而今日皇帝所说的这一番话又耗费了他仅剩不多的精力。 恐怕下一次等他醒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而且他能清醒地说话的机会,自然也不剩下几次了。 按照医理来说,接下来的日子是断断不能再给他用那些烈性的药物、也不能再给他施针,只能静养。 其实他们没好意思敢说的是,就陶皇后这一顿我行我素的折腾,皇帝至少被她折腾得少活了一阵子。 陶皇后今日被连连气得头疼胸闷,被宫女们服侍着坐在偏殿里歇息着。 晏珽宗也没等内侍通传,自个掀了门帘就进来了。 皇后扫了他一眼,命左右侍女们都退下。 “看过了你父亲,还来寻本宫干什么?专程来看本宫的笑话?” 晏珽宗踱步到她跟前,自寻了个靠南窗的黄花梨椅子前坐下,抖了抖袍摆上根本不曾沾染的灰尘。 “听闻娘娘最近忧心婠婠妹妹的婚事,故今日我也想来和娘娘议一议妹妹将来的打算。” 皇后哼了声,“本宫和陛下还健在呢,哪就轮得到你来插手你妹妹的事情。” 晏珽宗也不理她话里的挤兑之意,自顾自说道:“不止是妹妹的事,还有我的太子妃人选,娘娘不会这也不准我插手自个选一选罢?” “哦——你是挑中了哪家的姑娘?名帖递给本宫,本宫去为你筹备着赐婚就是了。” 皇后自己亲生的儿女都顾不来,也没什么心思去过问晏珽宗的婚事。反正他自个看上谁娶回来就是了,爱娶谁娶谁,想纳几个妾室就纳去罢,凭她占着她生母的名位,还怕日后的儿媳敢欺到她头上不成? 最好能一次给他纳上七八个太子嫔太子良娣良媛的,教他睡都睡不过来,让后院的女人把他缠住了,她的女儿也能从他那里少受些这见不得人的罪…… 晏珽宗笑了笑,尤其真诚地看着她:“儿子想娶的,正是母亲的亲侄女。” 皇后闻言一愣,上头的老公爷只得了她和她哥哥这一儿一女。 她哥哥只有震知、霖知两个儿子,震知前头是有个庶出的长姐,后来十七岁出了阁嫁人,不过两年竟难产亡故了;再有就是七八年前又有个房里的妾给生下一个女孩儿,陶侯爷那会也宝贝地紧呢,可惜养到两三岁被一场高热给夭折了,侯爷膝下便从此没有女儿了。 陶家的几房宗亲仍旧住在一块儿,彼此走动的格外亲厚,堂兄弟们家的儿女,凡入宫向她请安的,她也当作亲侄儿侄女一般疼爱,但她一时却想不起还有什么侄女儿至今恰好待嫁的,下意识反驳了句: “本宫哪里有什么亲侄女——” “我说的是沁婉表妹。” 陶皇后被他气笑了,“你还有脸跟本宫提这个陶沁婉!你明知道她是、她是——好啊你啊,我说你当时打的是个什么注意,原来是想着这个偷梁换柱的心思!呵,你要娶她,那我问你,我陶家上哪去给你找一个陶沁婉来!” 她气极反笑,这下顿时大彻大悟了! 原来这个人从那么早之前就盘算着对婠婠动的心思,而她做母亲却一直没能猜到这点上来。 “你要娶本宫也拦不住你,爱娶便娶去罢!只是有一句话我说在前头了,婠婠会一直陪在本宫身边、谁也带不走她!” 晏珽宗眼中的笑意更胜:“是么?既然母亲都这么说了,那儿子只管让内阁的人拟了诏书送到清海侯家中宣诏便是。 待迎娶太子妃之日,若是侯爷没法子把儿子想要的人送过来,您说儿子是该按欺君还是该按抗旨来治他家的罪?” 皇后站起身来,砰地一声将手边的茶盏摔碎在他脚下,手指着他“你、你”地念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父亲陛下给您送了好几本史书看,您就没翻开来看看、数一数历朝历代又有多少皇帝连自己的母族外家都敢杀的?还当儿子在跟您说笑呢?” 她仰首抹了把泪,又无力地跌倒在凤位上。 “……那圣懿帝姬该怎么办?” “这不简单。只说陛下病中、帝姬亲来侍疾、侍奉汤药,不慎劳心伤神过上了病气,以致药石无医薨逝了便是。如此对帝姬身后的声名也好,还叫外头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个善于教子的母亲。” 070:婉婉有仪,宜为皇后 “……只要娘娘愿意将她嫁给我。 麟舟一定一生爱护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您也能日日见到自己的骨肉,岂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姻缘? 一晃半年过去了,您思念大哥了么? 娘娘若是愿意,待我即位,定召大哥回京,给他世袭罔替的亲王之爵,让大哥像咱们的寿王叔一样一辈子逍遥快活,不亦是天下第一等逍遥之人? 或者我封他做藩王,就让他在河西做自己的地方小国君,给他驻军、铸币、选官的各项大权,让他替我去治理河西、经营西域,娘娘也不用担心哪天在都城里我就害死了他。 …… 只要您答应了,点个头,您的儿女定不会去步燕王、康王他们的后路。” 见陶皇后险些要被他给气疯了,晏珽宗知道软硬并施的手段,缓和了口吻又抬出了自己的筹码和她协商。 他又提到了大殿下璟宗,皇后显然为他开出的这些条件而松动了。不论是做一个像寿王一样的逍遥王爷还是去做一个有实权的地方藩王,都是现下对大殿下来说最好的出路了。 自古以来被废过的太子,哪个能有个好下场呢? 她这段时日每每想起自己的儿女,常常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娶沁婉,不是让她做妾室、更不是让她做侧妃,而是我的太子妃正妃、将来就是同您一样的皇后!等她做了皇后,有她陪着您、有您教导她,您也可享尽天伦之乐。 日后六宫庶务事宜皆由您和她一道裁定商讨,受王公命妇朝拜、天下至宝尽享之、难道不比嫁在宫外的公主还舒服些? 若非真心爱护她,我又何必为她思量这么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她去做太子妃做皇后? 我亦大可找个由头就像世人宣告帝姬薨逝了,然后偷偷寻人将她锁在暖阁宝殿里当做我的禁脔、一辈子恣意享用她的美色、还让您有苦无处说去!” 待他说到最后一句,皇后本来逐渐缓和松动的脸色一下又紧绷大怒了起来。 她恨恨道:“你现在跟本宫说的好听呢,他日若不认了这些话,本宫又该向何处诉苦去?” 晏珽宗笑着颔首称是,“娘娘思虑的的确不错。”随后从怀里掏出三卷明黄色的诏书来,递到了皇后手边的茶桌上。 第一封是立皇后的诏书。 皇后只是瞄了眼落款处的年号和时间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旁人都说本宫的璟宗是犯了僭越之罪,可怜他们就是没想到你背后又是个什么德行!陛下还没崩逝呢,你连自个的年号都起好了!” 她又继续看了下去,上头写道: “……遵奉先皇考遗诏,仰承皇太后慈谕,孤闻自古圣君者当立贤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以衍后嗣。况古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长秋宫阙,中宫旷位。 咨尔陶氏,承恩公陶澄予孙女,陶文清公之侄孙,亦孤圣母太后内侄也,生于鼎族,教自大家,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婉婉有仪,宜为皇后。 故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赠中宫之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所陈嘉会,仍俟吉辰,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无替孤命,永终天禄!” 她又翻开下面的两封圣旨。 都是以皇帝的口吻写的,一封是命大殿下璟宗回京,封他为世袭亲王;另一封则是封他为藩王。 就同晏珽宗方才话中所说的一样。 看样子是晏珽宗让她自己择其中的一封、亲自为她的儿子选一个前程。 晏珽宗起身已有了几分要走的意思了。 他瞥了眼殿内的香炉里燃着的一柱只剩小半截的香:“这香燃尽之前,娘娘自个做个抉择吧。从今往后这话我不会再同您提第二遍了。” 同皇后谈判时,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他亲自咬开、又让婠婠吸吮过他血液的伤口,似乎空气都是甜蜜的。 皇后最终咬着牙留下了那封让璟宗去做藩王的诏书,将其余两封又还给了他。 她的意思是默许了晏珽宗要娶婠婠,而交换的筹码是让璟宗在藩地里掌握一番实权。 晏珽宗临走之前笑道:“那麟舟就谢娘娘成全了。” 掀开门帘出去,外头天高云阔,日光炽热,前路一片坦荡。 这法子是下作不耻了些,可他总算撬动了她母亲的嘴。只要她母亲同意了,婠婠就算是为了能陪在她母亲身边,她都会愿意嫁给他的! 婠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直到日暮时分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唇瓣微干,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舌尖回忆起了一股腥甜的液体的香气,让她不由得十分怀念,比她从前喝过的各种人间甘泉酒酿都要美味万倍。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意识才逐渐回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母亲。 乳母嬷嬷们见她醒来后欣喜不已,各自忙活了起来,又要宣召医官为她诊脉、又要给她擦脸擦身子,还连声吩咐了小厨房去给帝姬备膳。 婠婠在这一刻听不下任何人说话,她随手找了件衣裳披着就要出门去找她母亲。 她必须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安然无恙才能安心、才能安慰自己那些可怖的事情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月桂以前也是做过宫里的教导嬷嬷的,难免有些规矩重又爱磨人,见婠婠这个披头散发的模样,赶紧将她拦了下来: “殿下!您就是要出去也不该这个样子呀,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奴婢们先给您把头发梳好了再说……” 婠婠撒泼打滚般地推开了她,不过是仪态罢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她现在一定要见母亲。 月桂无奈,见拦不住她,只得带她走了条小路、沿着宫墙根儿往椒房殿走去。 椒房殿和婠婠的寝宫挨在一处,中间以小湖相连,一路上未遇见什么人,即便遇见了不是婠婠宫里的人也是皇后宫里的,哪敢多看帝姬一眼、瞎传一句不该传的话。 何况白稻米得了月桂的指示,狗腿子不值钱地先跑了出去给帝姬开路,沿路遇见的宫女太监都叫他呵斥地退到一边面墙站着了。 婠婠见到母亲的时候,陶皇后还诧异不已地连连看她: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模样就来见我?你……” 她以前是顶在乎仪态仪容的女孩儿,哪做过这样出格的事。 月桂擦了擦脸上的汗给婠婠解释着:“还请娘娘息怒,宽恕奴婢们侍奉殿下不周!今日之事实有偶然,恐怕是殿下连日梦魇、叫什么东西给冲撞着了,醒来便格外思念母亲,一定要跑来见了您才安心。” 陶皇后领着浑浑噩噩的婠婠进了内殿,婠婠呜咽着就趴在她膝上,如一只雏鸟一样蹭着她。 皇后心疼地一塌糊涂,爱怜地摸着她的头:“不怕了婠婠,母亲在这呢。乖,不怕啊。” 婠婠哽咽着道:“母亲,我不想离开您,我一辈子都想待在您身边侍奉您。” 这个姿势令她脖颈间昨夜情事后的吻痕格外明显地暴露在皇后面前。 皇后被气地哽了一阵,又强迫自己深呼了一口气将怒火排出体内,她试探地说道: “母亲也不想你离开。你打生下来、养到这么大,就没离过我的眼睛。我看着你吃、盯着你睡、好不容易才一日日地盼到你平安长大,做人母亲的,天生就是这个操劳的命。 婠婠,若是可以、你愿不愿意……” 这句话她说地尤为艰难,“以你表妹的身份嫁给晏珽宗,将来做皇后,留在母亲身边。” 071:永兕帝姬 才从刑部的会审大堂里出来,晏珽宗觉得身上的太子蟒袍上都沾着那伙文官的唾沫星子。 今晚被抓过来审的是程邛道的一个堂侄,审着审着竟同主审官们吵了起来。 无非也是他死人不死嘴,嚷嚷着嘲讽起今天的主审官葛士松是“门荫入仕”,其父还曾自乞做过康王生母朱贵妃的丧仪上的挽郎才求得官位;比不得他曾科举连中过明经、书判拔萃和制科三科,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 挽郎就是在皇帝或是后妃、皇子帝姬、皇孙们逝世后,给他们的丧仪上牵引灵柩唱挽歌的少年郎。 别看这职位还比不得翰林院的一个小小修撰来的清贵,但也不是谁都能当的,只有贵族或是高官子弟才可为之,亦是他们可以不用参加科举而获得资格做官的途径之一。 平常官吏想要攒够和他们一样的资历,得在地方上熬上五六年也不止。 这便是清流和权贵的差距了。 时人多有不屑之。 只是因为这些挽郎他们侍奉的皇室中人,士人虽不屑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否则一不留神就叫人参了个藐视天家。 文清公丧仪上,皇帝也命挽郎们侍奉他灵柩牵引,这便是赐予他作为当朝皇后伯父的极大殊荣。 葛士松的祖母是本朝一位郡王的嫡长女。他也沾得上一点贵族的边。 未能科举入仕一直是葛士松心中的一块心病,如今叫程酂大剌剌说出来,葛士松的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 一言不合,他摔下手中的案板就要冲过去和程酂打起来。 晏珽宗咳了一声,其余两位审官连忙拉住了葛士松。 他眉眼冷漠又烦躁: “人都抓到了,乱本王也去平了,审不审的还有什么意思?你们若肚里真有点墨水,不如去写两封认罪书来,将程邛道晏投之罪传告天下!” 满堂立马静地针落可闻。 被绑在椅子上的程酂连声笑道: “这起子连科举考都不敢去考的怂货,连一篇檄文都未必写的来!太子爷不如请我帮忙呢,只要您放我一命,我——” 晏珽宗回首冷冷瞪他一眼。 聒噪的蠢货。 他想起宫里的婠婠,命人去会仙楼买了一只烤得香喷喷的乳猪和两只烤乳鸽,又去芙蓉巷给她买了两壶荔枝水,满心欢喜地再度折身回宫去陪她用晚膳。 官宦之家的女孩儿未出阁前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说,因她们住的院落有好几重大门层层拱卫呈包围之势。 头一道的内门,只有那些千金小姐们身边有脸面的乳母、贴身侍女等人可以入内。 渐至二门,就是一些粗使婆子和一般的女婢可以进出。 宫里的规矩只会更严。 例如说,一般的宫女太监们伺候了一辈子、连帝后嫔妃们的寝宫墙角根儿都摸不着也大有人在。 离主子们的寝宫最近的一重院子,能走动出入也是需要脸面的、更是得主子们信任的奴婢太监们才可以获得的殊荣。 白稻米生平中一样能拿出去吹嘘的东西,那就是他是整个宫里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可以进圣懿帝姬寝宫伺候的内侍之一。 平常有事儿向帝姬通传一二、或是给帝姬送个什么东西,偶尔帝姬在房里头,他是可以进去直接同帝姬回话的。 太监们虽说算不得正经男人,可也不能算女人是不是? 帝姬又是皇帝未出阁的女儿,她的寝宫自然更加金贵,也不是什么奴才都能进去的。 除了白稻米之外,也就是他的师傅崔保城、皇帝身边的李茂安、皇后身边的宝荣还有跟在太子爷身边的首领内臣郑德寿他们几个脚下沾过圣懿帝姬寝殿里的一点尘土。 那也得是在帝后或是太子爷命他们送什么东西给帝姬的时候。 荣寿殿外有三重宫门,每一重之间都饰以大片的连廊、花木,以营造曲径通幽的神秘之感。 毕竟是帝姬住的地方,哪能叫随便一个路过的奴才就望见里头的规格布局?讲究人家精养女儿,越是叫外人看不见才越叫仔细、金贵。那些个官宦人家,大门里头第一间都是给儿子们住的,越往里头、外人走不进去的地方才是给女儿住的。 何况是皇家。 行至第二重门时,晏珽宗瞥见有个人影小步急行过来走到他跟前跪下了。 这地方一道了晚上有些黑,层层花木遮掩之下,一时很难看出有人停在这儿说话。 他垂眸撇了眼,淡笑道: “小稻子,什么事来回本王?” 白稻米哎呦一声抬手打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太子爷消遣奴才玩呢,奴才是小白子。” 他知道晏珽宗说的是前阵子他说自己改了名不叫小白子的事。 见晏珽宗不再追问,他赶忙说道,“奴才是见太子爷牵挂咱们殿下,故有些殿下的事来同太子爷说的。” 晏珽宗脚步顿住,似生出了几分想听的意思。 白稻米微挺直了几分腰背,“殿下今日睡到日暮时分才醒,醒来了一口水未用、一粒米也没吃,呆呆在榻上坐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忽地下了床就要去寻皇后娘娘。 殿下出门的时候只披了件外裳,连头发都没梳。女仪姑姑和华夫人都追着要给殿下梳头洗漱,殿下硬是推开了她们,一定就要出去寻皇后娘娘,说是只有见了娘娘才安心。 华夫人她们没了法子,只得由殿下去了。幸而那阵子天也黑了,奴才追在前面呵退了路过的几个宫人,未叫旁人看见咱们殿下的模样。” 华夫人是底下年轻奴才们对婠婠乳母的一声敬称。 晏珽宗哦了声,一下明白了白稻米今日赶着来寻他的意思了。 他直截了当的打断了白稻米:“你想来投靠本王、做本王的眼线、替本王看着帝姬的动向?” 白稻米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奴才既想侍奉太子爷,对咱们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天知地晓的。殿下和太子爷日后定是长相厮守的良缘,奴才侍奉太子爷和侍奉殿下都是一样的。” 晏珽宗一下笑了出来,也不和他打弯子了,他早就知道这些近身伺候婠婠的奴才们知道的断不会少。 只不过他不怕他们知道而已,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在他们忠心的份上未去料理。 “你这样的识抬举辨形势,本王该赏你些什么好?” 他这话说的让人精似的白稻米也分不清真假来。 但都这个份上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 “太子爷日后要娶的是清海侯千金,奴才侍奉过圣懿帝姬,自然不能再去太子妃面前伺候。不过若是、若是日后太子爷和清海侯千金再得了小帝姬小皇子,能赏奴才去小帝姬小皇子们面前伺候庭院洒扫、奴才就千恩万谢了!” 联想到昨夜婠婠对他的柔情,白稻米的这句话让他心情大悦。 “殿下醒来时,可有哭?” 晏珽宗冷不着地问了这句话。 白稻米听懂了。他回忆了下,答道:“昨夜太子爷陪了殿下一夜……殿下起来时候并未为此事哭过!也未有不情不愿不满之态!未唤婢子们给她更衣梳洗之类的。只是十分思念皇后娘娘。 奴才说句大不敬该诛九族的话:殿下是梦魇叫脏东西冲撞着了,奴才打量殿下的神色,只怕殿下梦见的是皇后娘娘不好了……的事情罢,所以醒来第一件事就要去找娘娘。” 十分思念皇后? 晏珽宗慢慢皱起了眉头思索着。 她为何会因为这件事被梦魇害住了许多天?按理说皇后好端端的在那,她就是梦魇也是该梦到皇帝不好了才对。 这里头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暂时查不出来。 “然后呢?你继续说。” 白稻米讪讪道:“然后殿下就追去了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又命奴才回宫给殿下取钗环首饰些的东西来给殿下梳洗。奴才进了娘娘的内殿,就隐约听见娘娘问殿下愿不愿意以……以清海侯千金的身份嫁给太子爷。 娘娘话中似乎是肯的。还劝了殿下几句。 奴才又出去给殿下取安神药来,再入内的时候,殿下似乎被皇后娘娘劝得松动了,有了几分答应的意思。” “本王知道了。这事你办的不错。” ………… 后来武帝的皇后的确为他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金贵帝姬,武帝和皇后给她取名柔玄,封为永兕帝姬。 兕者,雌犀牛也,逢天下将盛,而现世出。寓意何其美好,是希望小帝姬如小犀牛一般健壮可爱,生于大魏的盛世之中,一生快乐无忧。 及至永兕帝姬稍大些,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果真像只小犀牛似的精力充沛,白稻米就被拨去做了伺候她的首领大太监,整天追着她在帝园里陪她玩耍,唯恐磕了她碰了她的。 嗯,独他一人侍奉过两朝帝王唯一的、嫡出的最宝贝的帝姬。 怎么不算是个体面差事? 死了之后还被外甥把这事儿刻在了他的碑文上。 “——舅父曾侍续帝圣懿帝姬、武帝永兕帝姬,主皆赞恭谦合意。” 072:慈母之言(一更) 金黄酥脆的烤乳猪安安静静地卧在垫了一层荷叶的白色瓷盘上,包裹着它的荷叶被晏珽宗打开的瞬间,殿内就飘起了一股烤肉的酥香味。 婠婠正坐在西殿内的绣墩上做着手里的针线,想给她的皇帝父亲再做两双绣着福字和龙纹的鞋袜。 从皇后的宫里出来后,婠婠的大脑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 母亲同她说的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徘徊出现。 她说:“婠婠,从前我一直觉得让你嫁个近在我眼前的夫婿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可是如今你当明白,你母亲已没有那个本事给我的圣懿帝姬再觅得好姻缘了。你怪不怪母亲没用?” 婠婠摇了摇头。 母亲又说:“你知道,他如今铁了心将你攥在手里,他不会允许圣懿帝姬嫁给别人的,可是你的身份,又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块儿。 婠婠,若是可以,你愿不愿意以你表妹、陶沁婉的身份嫁给他做太子妃?” 婠婠被她的母亲吓了一大跳。她不明白为何一向对晏珽宗深恶痛绝的母亲会改了常、开始劝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以母亲一生要强好胜的心性,是不可能就这样妥协的。 “我的儿,别哭了!你如今无路可选,母亲也无路可选。 要么你风风光光的以母亲侄女的身份嫁给他做太子妃,以后做了皇后、日日给我晨昏定省,你母亲我还有命能见见自己的女儿。 要不然他哪天就同外头的人的说你薨了、然后把你掳走、锁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当他的、当他的姬妾一般……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救不了你、你也见不了我,咱们母女从此见不着彼此的面了,你舅舅一家说不定哪天还被他寻了个由头发落了……” 她一下止住了泪。 皇后抬首望了望她床帐上绣着的巨大的凤凰图案,话锋一转,眼里又露出算计的光芒, “你要是我的女儿,就不该犯傻,反正是让你当太子妃、当皇后的,也不算折辱了你的身份,你本就做得!来日母亲想办法给你调养好身子、再生下小皇子来、把你父亲的江山还夺回到咱们自己人的手里来。 他就算用尽手段当了皇帝,我的寿数还未必就在他前面呢!到时候咱们扶持着自己的小皇子……等我做了太皇太后,哼——” 婠婠一时竟无言以对。她就知道,这才是她的母亲。她如今只是暂时的伤心悲愤,可是芯子里还是那个她。 …… 一时出了神,绣花针刺进了婠婠的指尖里,白皙的指腹里顿时冒出了小血珠来。 她愣愣地看着那串小血珠发呆,甚至都忘记了去擦拭血迹。 直到她的手被站在她身旁的男人抓了过去,他皱着眉小心地拿手巾沾取清水擦了擦她的手、又给她涂抹上昂贵的药膏。 其实那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他再来得迟些,恐怕伤口都要愈合了。 可他还是珍而重之,当作了一件多不得了的事一般。 “少在灯下做这些针线活,当心熬坏了眼睛。” 婠婠垂眸低声道:“爹爹快不行了。内司省的人给他的寿材都预备下了,说是想冲一冲,可是我知道,外头人都晓得他不成了,所谓冲喜之说、不过是历朝历代相传的借口而已。人有生老病死,谁都有那一天,只不过如今轮到我爹爹了。 我想在他还在的时候,再给他做两双新的鞋袜,好好侍奉他最后一程。” 晏珽宗默了片刻。 他的确没有婠婠那般伤心——或者说,他对除了婠婠之外的人的生死伤病都看得很淡,完全不能体会这种伤心之感。 不论是他名义上的帝后父母还是他的生父和活着的生母。 当然了,皇帝对他十分不错,虽然这种不错里面参杂了大半的利益感,但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晏珽宗是愿意对他恭敬孝顺、好好侍奉他的。他的遗愿、他想要和元悯皇后合葬,晏珽宗都可以帮他完成。 仅此而已。 他也会对他们很好,但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感情。 他会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让他满意的孝子贤臣、会看在婠婠的份上供养着陶皇后、会锦衣玉食安养着他的生母孟夫人。 可在心里,他对他们都是淡漠的。 从更冷漠的角度来说,他们的生老病死在他眼中都激不起半点的波澜来——因为他觉得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对这些人从无亏欠。 在他最需要感情支撑的那段年少的岁月里,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妹妹。 于是乎他也学会了只向婠婠付出真心。 所以后来不论婠婠对他做什么、不论是如何恶语相向,他还是像条狗一样巴巴地贴过去,爱她爱得不得了。 她对他好,他会在这段情里陷得更深。 她对他不好对旁人好时,他会疯会崩溃,然后更加离不开她。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认。 晏珽宗接过了她手中的绣棚,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做无声的安慰。 “你平日对他已经够恭谨孝顺贴心的了,得你为女,也是父亲的幸运。” 他们都没再提昨夜的事——哪怕昨夜他们曾相饮合卺酒、结发为夫妻,那般亲密无间。 “我给你买了烤乳猪和烤乳鸽,要不要尝尝?会仙楼的烤乳猪号称皇都一绝,一日只做五十只。还有你喜欢的荔枝水,清甜解腻。” 婠婠这才抬眼看他。 他穿着皇太子的尊贵服制,衣袍上绣着的龙纹和皇帝龙袍上的规制纹案已然十分相近、似乎都在暗示着衣袍的主人离帝位也只有最后那么一步之遥。 这样的衣服,和她这几日梦中的那个异姓王孟凌州的身影不断重合在一起,让她眼前混混地感到一阵眩晕。 她对梦中的那个孟凌州,是有喜欢的情愫在的,至少在她的梦里,她将他当作了自己想要厮守一生的丈夫。 她能感觉到,梦中的那个孟凌州十数年来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她。 否则他不会花费如此大的功夫打通了卡契皇宫内负责安葬她尸身的官吏、在她口中放置了一颗能保她肉身不腐的明珠、不会千里迢迢带她的棺椁回宫、不会花十几年的功夫命人给她熬制各种巫药让她起死回生。 只为了最后能将她娶回家。 那么孟凌州又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呢? 婠婠不解。 正如她不知道晏珽宗是在什么时候对她的情谊变了质、从原先单纯的兄妹情分变成了带着欲望的男女之爱。 晏珽宗和孟凌州一样,为了将她攥在手里,这十几年来韬光养晦、忍辱负重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073:“我嫁。”(二更) 晏珽宗见婠婠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原本舒展的眉头也皱起了些许。 可他没说什么,拉着婠婠的手和她一道在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一把精巧的小银刀,他执起银刀切下一块金黄的烤乳猪的脆皮,蘸取了会仙楼自制的独门蘸料轻轻放到婠婠面前的瓷盘里。 “尝一口好不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起来也可怜,婠婠贵为帝姬,在宫里却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宫里的规矩严,哪里能把这样的大荤菜堂而皇之的端到帝姬的桌子上、让堂堂帝女啃一整只乳猪? 烤的脆脆的酥皮被他切开后,内里鲜嫩的乳猪肉顿时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来。 婠婠倒真的饿了。 方才在母亲宫里,母亲留她用完膳再走,可她没胃口、又怕母亲担心,就随便寻个由头推脱了,说是自己回宫再用膳。 但回了自己的寝居之后她就一心做起了手里的针线活,并未传膳。 现在肚子里空空的,竟被他的烤乳猪勾的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她也不向上次那样骄矜了,执起玉筷就大快朵颐起来。 她负责吃,他就负责给她切肉。半只烤乳猪下了肚,婠婠仍觉不够,又吃下了一整只烤乳鸽。 咕噜咕噜,一壶荔枝水也下了肚。 最后怕她吃荤的吃油腻了,他又给她端上来一碗甜糯米饭。 这顿饭吃完后,婠婠又是捧着鼓鼓的小肚子躺在美人榻上歇着消食。 晏珽宗最终没忍住,还是同她说起了话。 “婠婠,这几日里你昏睡不醒,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说了要嫁给我,是真的么?你的话还作数么? 昨夜放了他们头发的结发香囊,此刻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怀中、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婠婠摸了摸肚皮,犹豫着道: “我梦见阿日郎司力了。在我的梦里,我真的嫁给他、和亲去了。” 剩下的话她就没有说,不过晏珽宗也能猜到,按照在她梦中的故事走向来看,婚后那个畜生肯定待她不好。 “怎么好端端地梦见这个人了?有我在,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平时不可能让你嫁给别人的。婠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可有出现你的梦里,我为何不曾阻拦?” 婠婠轻声回答他:“我的梦里,当时,是你护送我嫁的。你大约也不想我嫁,可是你那时人微言轻,暂时没有权力阻拦。” 她并不是很愿意回想起这个梦的内容。 但晏珽宗显然来了兴趣,又皱眉追问道:“人微言轻?这是为何?后来我在你的梦里又做了些什么?” 婠婠简略地回答了一下他:“我记不大清了,总之,后来你又把我接回来了就是了。” “那你梦到皇后了吗?为何梦魇醒来之后这样思念她?在你的梦里,皇后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的眉目忧愁了起来,直直望进了晏珽宗的眼睛里: “是出了些变故。我母亲哥哥外祖他们,都被奸人所害。我哥哥被杀、母亲郁郁而终,过世的时候还不到五十五岁……我怕。” 晏珽宗握紧了她的手: “这只是个梦。婠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跟你保证,大哥绝对不会有事的,最不济他也会像咱们的寿王叔一样逍遥富贵一生,陛下虽……不大好了,可是我一定让你母亲过到至少七十五岁高寿! 你外祖家也一定会一直清贵延续下去,成为昔日的五姓七望之大族。 你在乎的所有人,我都替你保护好他们。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婠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眸中泪光微闪:“我信你。除了信你,我也求不了旁人。五哥,我只能靠着你了。” 末了,他说道:“今日是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你母亲才同你说了那些话。” 商议?婠婠寂寥地扯唇轻笑,不过是他将所有的利害摆在了她母亲的面前,她母亲迫于无奈才做出的最后的选择而已。 “我嫁。 五哥,我愿意嫁给你做太子妃,我想做皇后。” 否则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她是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嫁给别人的。 陶霖知不过是私下抱了她两回都差点被晏珽宗给活活打死。 她不敢想象,若是日后的她同旁人成婚、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乃至受孕生子,晏珽宗又会暴怒成何种模样。 她还敢嫁给谁呢? 谁又敢娶她? 做太子妃、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的。谁不喜欢权力?谁不想要站在万人之上俯视众生? 诚如她母亲所言,只有她代表她外祖陶家得到了权力、生下皇子,外祖家才多了一重保障、母亲和哥哥的地位才多一份稳固。 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晏珽宗有片刻的充楞,随之而来的就是浑身无处宣泄的狂喜、血液似乎都在他体内沸腾了起来。 074:皇帝晏驾 这年秋深的时候,称帝近三十载的皇帝在病中崩逝了。 他驾崩之前,床头处坐着他的发妻陶皇后,地上跪着嫡太子晏珽宗、唯一的女儿镇国公主和亲弟弟寿王。 一道门帘之外的书阁东偏殿里跪满了有名望的臣工们,西边则是庶妃、庶子及其他宗亲贵戚。 皇帝念了句热,婠婠连忙用凉水湿了手帕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眸中溢满了泪珠,强忍着悲痛。 须臾,皇帝的眼中突然又出现了极为清醒的光彩,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晏珽宗扶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陶皇后身上。 众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他说道: “孤崩后,国丧以日代月,不必拖沓,民间和官中都是如此,一月丧期后,我大魏子民嫁娶如常。丧仪能简则简!民间百姓一律、不必为孤着白布服丧! 孤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劝了。 为帝三十载,功过留与后人评说罢!既崩,不愿劳民伤财。” 晏珽宗点头:“儿子遵旨。” 皇帝又道:“婠婠……婠婠……孤的帝姬日后薨逝,让礼部的人安排,她是一定要随孤藏在帝陵的,孤和皇后、死生都要护着你。” 婠婠已经泣不成声,哭着点了头谢恩。 末了,皇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对晏珽宗说道: “璟宗虽不成器,可孤想了想,他也不算晏枉那般的极恶之徒,到底是孤的长子,孤还是舍不得他。唉,你日后可将他召回皇都,给他亲王的荣华,好好善待他。 不过孤替你做了主,不准给他手中任何权力,就由他去做个闲散逍遥人吧。” 晏珽宗称是。 陶皇后替长子谢了恩。 他又转对寿王道:“一晃几十载已过,来生还与你做兄弟,可好?” 这时候了,寿王知道皇帝的心意,并未行礼,口中也不再称呼君臣,只道:“甚好!弟求之不得矣!” 皇帝最后将目光看向陶皇后,握住了她的手: “淑合,汝做吾妇几十载,为孤生育子嗣,料理合宫事宜,孤未有不满之处。 只是孤对你有一桩事情始终放不下心来。汝心中亦当明白!往后麟舟继承孤之宗业,汝,不可偏心生事。” …… 这样长篇大段的话已经耗尽了他人生最后的一点力气。 皇帝的意识彻底在这人世间消散之前,他口中喃喃自语地念着的却是一个故去数十载的女人的名字。 他这时已然再无牵挂,忘却了他的天下、他的霸业。 最后所剩者,也只是最无辜最纯粹的事物。 “清萱……” “曹清萱……” “我来向你赎罪了。” 这些话轻得除了晏珽宗之外没人能听清。 两刻钟后,寿王满脸悲恸地走出了皇帝的寝宫,与诸臣痛呼:“吾兄崩逝!” 诸臣大泣,久不止。 随后寿王撩起袍子转身向大行皇帝的寝门口跪下:“臣等跪拜新帝践祚!吾皇万岁千秋!” 满殿随即三呼万岁。 国丧以日代月,共计三十六日整。 婠婠整日跪在大行皇帝的灵前,满目悲伤。 而陶皇后——这时候已经是陶太后了,负责同礼部的人以及寿王一道主持丧仪,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体面而妥帖。 国丧期满,太子晏珽宗顺理成章即位称帝,改年号为元武,后来史称魏武帝。 生母嫡后陶氏做了陶太后,迁居禧福宫。新君纯孝,给她加封尊号、又在太后迁宫那一日亲自为她扶轿。 礼部和内阁的学士们合计着一同被崩逝了的先帝拟了谥号为“续”,称魏续帝,因为先帝在时也算是勤勉克己、励精图治,续起了先祖时候大魏朝最辉煌时候的荣光。 又因自他而起的帝王国丧以日代月体恤百姓之举,民间婚假男女自请供奉续帝灵位,呼之为仁帝。 后世也有史评家笑言曰: “续帝临朝三十载,不如临终十二字!” 说的是他仅凭一句“国丧以日代月”“百姓无需服丧”十二个字就在民间成了大名鼎鼎的仁君。 其实这话倒也没错。 第一是这位续帝给国库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古之国君、国母驾崩薨逝,继位的新君为了显示自己的孝顺和国家的排场,都要大办丧事。在很多朝代这样的丧事花费都给国库带来了不小的挑战。 例如有许多史家都认为宋仁宗皇帝去世之后大半丧事,就让当时宋朝国库多年的积攒花费了大半,造成了很大长度上的铺张浪费。 而魏续帝的丧事一再强调能简则简、续帝在位时期从未大兴土木、也没有广纳妃嫔,一切比之其他皇帝都显得节俭,让他在后世又被百姓自发称作魏仁皇。 第二是民间有一项“白布税”是最令百姓们恐惧的。 每当国君、太后、皇后和太子这些人薨逝的时候,百姓们的生活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他们需要购置白布为国君他们服丧,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嫁娶游乐,有的朝代甚至还规定多少时间之内民间不得食用荤腥。 如果他们不在规定时间里着白布服丧,就会被按罪处罚。 可是白布价贵,而且许多穷苦的百姓、似乎连自己的一副棺材都买不起、连饭都快吃不起了,何谈再去买白布给皇帝皇后们服丧? 但不买又不行。官府日日派衙役们在村里巡查捉人。 于是很多豪商大贾们瞅准时机就会疯狂囤积白布、在国丧期间涨价抛售,同当地的官府一道借机剥削压榨百姓。 大行皇帝此举,的确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减轻了百姓们的许多负担。 旨意传到民间,百姓们哭泣不止、皆感念大行皇帝的恩德。 他的皇后陶氏在八十多岁那年薨逝时,亦自请免除百姓们服丧之苦。 再后来的皇帝们竞相追捧续帝的做法。 有了魏续帝开的这个头,从此,有魏一朝、从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民为官服丧的制度就被彻底取消了。 新帝下旨追封曾经抚养过续帝的陶贤妃——恪贤皇贵妃为太皇太后,正式迁她的棺椁到帝陵去。 他是如是解释的:“君父在时就几度想要追封抚养过他的养母陶氏,但祖母在世时候最谦逊体贴,始终不愿居功自傲,告诉君父一切以他生母刘氏为尊,不必顾及她。 君父犹豫徘徊几十载,既想要成全祖母身后的荣光,又唯恐违背了她的遗愿,最终竟没能办成此事。 今孤即位,当替君父分忧。” 实际上臣工们都知道,新帝此举不过是为了成全他外祖家的荣耀。 而不到二十岁的圣懿帝姬经历了丧父之痛,在恭恭敬敬地侍奉完了她父亲身后的最后一程之后,自请出宫去圣光寺为大行皇帝抄写经书用以供奉。 新帝准了。 谁成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圣懿帝姬却在佛像前薨了。 那时已是隆冬。 圣光寺高僧说道:“帝姬纯孝,感动圣佛,必是在佛前元化了,追随先帝而去,是去侍奉先帝了!帝姬薨逝那日,满寺池塘中莲花争先开放,香气扑鼻,便是预兆了!圣懿帝姬是圣洁之人,必得前往西天极乐也。” 帝姬似乎也早就预感到了自己的生命的逝去,在死前留下一封遗书,说她做梦梦到了先帝,感慨先帝赐予自己颇多荣耀,实在是太过奢靡,自己不愿享受这些百姓的供奉,倘若可以的话,倒是不如追随父亲去了。 她还说,自己死后丧仪亦要一切从简,如果可以不办的话,那最好就不办了。既是在佛前元化,也不愿过多铺张浪费,成全她一片怜悯国家财力的心了。 宫里的太后和新帝听闻此事皆悲恸不已。尤其是太后,一年之内丧夫丧女,人也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圣懿帝姬的身后事的确没有大办,只请了圣光寺高僧在寺庙内为她诵经祈福,而后就将放置着帝姬的棺椁安葬在了先帝的陵寝之内。 不过她生前本就颇得她的君王哥哥宠爱,后事如此,亦无人觉得君主对她克扣小气,只道怕大办了反而引得太后触景伤情。 于是从此,晏稷悟这个人就逐渐淡出了世人的目光中。 史官们在关于续帝子女的记载中,除了后来成为皇帝的嫡次子晏珽宗,便是对这位帝姬的笔墨最多。 他们都对她溢满了赞美称颂之词。 后世有人曾经深究过帝姬真正的死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神佛之说的,最后他们也只将她的病重归咎于那年端午宴上谋逆的燕王之死吓到了她,让这位尚处在闺阁中的女孩儿受惊后便一病不起了。 关于燕王的记传里,滔天罪行便又多了一项。 曾经得帝后宠爱而盛极一时的荣寿殿随着主人圣懿帝姬的弃世而落上了铁锁,再度打开时已是多年后新君武帝的女儿永兕帝姬成为这一宫之主。 宫里宫外提到镇国公主名讳的人越来越少,而另一个女孩儿则在这时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清海侯千金,陶沁婉。 再开了春后,太后常常宣召她娘家的侄女入宫陪伴她。 这个女孩儿长得太像圣懿帝姬,以至于太后将对女儿的思念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对她宠爱有加。 不少人都会猜测,她将来会有很大的概率入宫为妃,并且至少一入宫就是个贵妃。来日若是生下皇子,做一个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也是使得的。 陶家四房的幺孙女陶知滢同一些平素与她交好的姐妹们趁着春日出去踏春游玩时提起此事,不屑地冷哼: “平常不见这位姐姐出来见人、都是躲着咱们的。如今圣懿帝姬才刚薨逝,她就耐不得寂寞、要顶着这张肖似极了帝姬的脸到宫里去撒娇撒痴地哄骗太后娘娘的宠爱了! 若是圣懿帝姬还在,早晚撕了她的嘴! 她不就是打量着想用这张脸去借机勾引陛下、混一个宫妃当当么!” 其他的官家千金们亦是若有所思:这陶沁婉出现的时机也真是太巧合了吧! 是呀,想来圣懿帝姬在世的时候肯定也是不喜欢这个和她长了一张脸、又号称与佛有缘的表妹的。毕竟恐怕没有女孩会喜欢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 所以这个陶沁婉才一直躲在京郊的宅子里,陶家侯爷说是她礼佛惯了、送她去清净处给她清修,实际上就是陶沁婉自己怕哪天入宫遇见了圣懿帝姬、被帝姬不喜罢了。 可怜圣懿帝姬的身子骨单薄,先帝爷和宫里的太后好不容易将她娇养到了成年,还是没立住这个女儿的命,她还不到二十岁就薨了。 可不是圣懿帝姬这一去,陶沁婉逮着机会就开始去讨好太后借机获得太后的宠爱了! 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若是有个和自己女儿长相相似、与自己又是血亲的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太后很容易就把对圣懿帝姬的爱转移到她身上。 这样她们也就很能理解陶知滢愤愤不平的原因了。 论起入宫的资格,都是陶家的姑娘,她如何就不能去了?她也算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也是入宫给太后请过安的人。而且觉得太后以前也是挺喜欢她的…… 倘若陶沁婉没有被从浙江接回来,按资历,如果陶家想送一个女孩进宫同拉进同新帝的关系,那么这个人八成就该是她了! 可是算来算去,她们就是没算到还有一个偷偷被她伯父养在外头的嫡长女。 陶沁婉回来了,又这样得太后的宠爱和青眼,那么什么都轮不到她了。 她岂不愤恨? 075:元武 先帝崩逝之后的第一个年,自然不会过得太过隆重。 何况臣工们肉眼可见的看到这位新君比之先帝更加的克勤克俭、励精图治。 即便是年节里头他也不曾有过一日的休息,连一些歌舞宫宴都懒得去、全都交给太后处理操持、而他不过是在不得不出席的场面里现身说了几句场面话,其他的时候都在处理政务。 新帝定了自己的年号为元武,这个年号让许多追随他多年的军中将领们都大受鼓舞。 在他继位期间,他就会被人称作元武皇帝。就像先帝在位时被人称作文寿皇帝一样。 至于死后下一任皇帝会给他定一个什么样的谥号,那谁又知道呢? 翻过了年来,就是元武元年了。 先帝崩逝后留下的一些宫妃们,惟有肃贵妃一人有子,九王爷虽未成年,晏珽宗依然给他开了府准他携生母出宫居住,封他为赵郡王,称其母为郡王太妃。 至于那些没有孩子的宫妃嫔御,他皆令返乡养老、与家人团聚,年俸和优待一如从前、每半岁将银两送到她们手中,且一再申令地方官员和她们的娘家人要尊养善待她们。 不过若是娘家无人或是出于各种原因不想出宫,亦可留在宫里安养晚年。 但却无一人愿意留在这深不见底的宫闱之内。 让太后惊讶的是,连娘家远在琼中、如今一把年纪的静惠皇贵太妃宋氏都泪眼汪汪地提出想回琼州养老。 “太后娘娘,妾自十六岁入选宫女、后被赐予大行皇帝为妾室,今年六十三岁矣!已有四十七年不闻故土乡风……” 新帝准许了,还特封一个主动提出要赡养她的侄女为郡君,命礼部造船送她回琼州。 半年之后,皇贵太妃终于见到了阔别数十年的琼州海峡和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 而后在她的家乡那里又生活了足足二十五年,直到八十八岁高龄才薨逝。 大约二十年后晏珽宗带着婠婠游遍大魏江河山川时也曾到过琼州,那时他们还微服去拜访过这位皇贵太妃,太妃依然精神矍铄,不见丝毫疲态,还乐呵呵地张罗着给他们做椰子饭吃。 她记起幼年时皇贵太妃的模样,那时太妃还是她君父的宋妃,整日在宫中小心谨慎以求安稳度日的模样。 婠婠吃完两块椰子肉,趴在晏珽宗怀中不无感慨地说道: “光阴当真是白驹过隙一般。一转眼……” 琼州的天气骄热些,晏珽宗给她打着扇吹风: “可是岁月都格外偏爱与我的婠婠,这就足够了。随它怎样流逝,只要咱们的手依然握着彼此,我都不怕,你也不必怕。” 可不是偏爱么? 她也到快四十的年纪了,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年华老去的痕迹,反而因为极致的熟透,娇艳欲滴地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哪怕曾经为他怀孕、生育过、如今已为人母,也不过是给她的身段气韵里平添了两分温柔的妩媚罢了。 到她这个年纪了,她母亲陶太后的身体依然康健硬朗、自己膝下又有一双聪敏孝顺的儿女相伴、晏珽宗对她的掏心掏肺更是不用多说的。 她还能有什么烦恼?如何能在年岁消逝中老去? 故而他们每次微服出去巡游,还被有些不长眼睛的蠢货误认为是爹带着女儿出来玩的。 婠婠每每都要嘲笑他一番,晏珽宗起初也介怀,实则是害怕自己鬓角开始出现的的些许白霜配不上婠婠数十年如一日的美丽了、会让她嫌弃自己。 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每一次被人称作她的父亲了,当夜在榻上同她欢好恩爱时都要强迫婠婠叫他父亲……她不顺从,他就不给她快乐,存心逗得她也难受。 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从新帝向世人宣告了他的胞妹圣懿帝姬薨逝之后,婠婠就被他送到了陶家。 陶侯爷安排她在一处清净雅致的小院里住下。 去年春日,他将“陶沁婉”从浙江接回来之后、又广而告之陶氏宗亲为她上了族谱等等,婠婠也曾被晏珽宗要求这以陶沁婉的身份在陶家陪陶家人吃过几顿饭、使陶家人和其他所有人都对陶沁婉这个女孩的存在深信不疑。 但后来婠婠懒怠这样一人饰两角的事情,几次下来之后就推脱不去了。 陶侯爷就假借理由说,女儿沁婉因为在佛院里长了这么大,如今已到了出阁的年纪,来日也要嫁作一家宗妇的,可是如今却对家中庶务、理财看账本等事并不熟知,所以送她去京郊一处清海侯夫人的陪嫁庄子里学学掌家功夫,连带教她一些大家族的细碎规矩、如何孝顺父母侍奉公婆等等。 若是在家中教学,又恐她贪玩,陪着家中堂姐妹们玩得忘记了学业,所以要将她带到外头去。到底清静些,学东西也快些。 老公爷听闻之后亦深表赞同。 于是“陶沁婉”又随之消失了这么些时间,未曾再度出现过。 圣懿帝姬薨逝后,原来她身边的人肯定是不能再突然追随到清海侯千金的身边去伺候她的。 婠婠给她从前的贴身侍奉的乳母嬷嬷、侍女下人们都安排了很好的去处。 荣寿殿的三重正门落了锁,但到底是圣懿帝姬住过了这许多年的地方,不能让她走了之后满院杂草疯长、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于是白稻米奉旨领着小余子等另外四个太监、四个宫女依然守着她的寝宫,平日负责洒扫庭院、照料圣懿帝姬曾经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 太后偶尔思念女儿了,也会来从侧门进来这里转一转。 所以他们的差事也是很体面的,而且上头没有主子看管,到底也自由些,只要花草们照料好了,平日爱睡到几点起就几点起,做什么都没人问。 月桂从前就是太后身边的人,现在圣懿帝姬不在了,她就又回到太后身边当差。 华娘是帝姬的乳母,按理来说可封她个诰命、让她回乡清净养老的,晏珽宗也的确破格封了她一个四品的嘉慎夫人,在她老家给她赐了田宅。 可是华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不愿走。 “陛下!我无父无母无夫无女无子无孙、还能去哪! 我这辈子只知道围着我的殿下转、伺候她吃喝穿衣就寝,旁的什么都不懂。 如今陛下要撵我回老家,还不如打死了我给殿下陪葬呢,我求求您了,别让我走、就让我留在这宫里伺候殿下从前养的花草也成啊……” 最后是太后开了口、让她在禧福宫的一间偏殿里住下,平日陪着她闲聊或是玩牌度日。 这也没什么。毕竟宫里先帝的后妃们相继回了老家之后,就只剩下了太后和新帝两个主子。 陶太后烦他烦得很,按理来说新帝应该每日向她请安、尤其她又是他名义上的生母、更加怠慢不得的。 但太后一再亲自下旨,说体谅新帝政务繁忙,只让他每月初一十五过来问个安就好,平常时候就别来了! 到后来甚至发展为只需要他每月十五过来请个安就行。 倘若不是为了维护在外人面前的面子,太后甚至连这每月一见都懒得见他。 现下华夫人住过来也好,能陪着太后聊聊天、偶尔一起说说圣懿帝姬小时候的事儿……总归叫太后不那么寂寞了。 至于秀梨和如橘。婠婠问过了她们的意思,若是她们想要出宫嫁人,她都可一一安排好,给她们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但这两个女孩都不愿意将自己的下辈子交由男人掌控、被困在墙院之内和妾室们争风吃醋,反倒想要去内司省当女官、谋一番天地。 婠婠心中了然,就让母亲安排她们去了内司省谋个差事。因为从前侍奉过帝姬多年,她们一入内司省就是八品的女官,专管教宫中的内侍宫婢们的大小事宜。 总算安排好了所有人,没因为自己而拖累了身边人的前程,婠婠才安下心在陶家的桐园里住下。 晏珽宗自己指派了两个年轻侍女和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嬷嬷来照顾她。 两个侍女一个叫银蕊、一个叫银彤,那老嬷嬷是晏珽宗身边萃澜的妹妹,叫萃霜,难怪同萃澜一样的性子,平日里照顾婠婠恭恭敬敬的细致周到,除此之外一句不该说的话都没有。 年轻的婢子在萃霜的调教下也被她教成了一样的木头人。 婠婠心里其实不大喜欢她们这样,总是怀念从前跟在她身边的旧人。可是她一贯温顺无害惯了的,即便心中有些落寞也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将这种不喜宣之于口了,晏珽宗一定不会给她们一个好下场的。 在陶家的这几天,陆陆续续有许多“陶沁婉”的堂姐妹们来找她玩,她也都撑着精神一一应付了过去。 自从开始以清海侯千金的身份见人之后,婠婠时常提心吊胆地总怕被人戳破她的身份。 ——因为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好在不知为何,竟然从未有人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过、哪怕是面上的一丝古怪都没有。 她们只会羡慕又向往地望着她的脸赞叹道:“婉婉,你真是天大的福运、能长得这样相像圣懿帝姬!” 圣懿帝姬生前有多受宠,先帝、宫里的太后、乃至新帝和前太子璟宗,无不对她有求必应呵若珍宝。 从更隐晦的角度来说,圣懿帝姬不在了,那么她曾经所得到的那些宠爱、都很有可能转嫁到陶沁婉的头上了。 可不见她刚从京郊的庄子里搬回来住,太后就命人赐了好多东西来给她呢。 惟有陶知滢对她似乎有些许不满,常常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 “是呀,天大的福运,沁婉姐姐也瞧出来了,难怪圣懿帝姬才刚薨逝,姐姐就学成归来、赶忙搬回来住了呢。” 其他女孩们面面相觑,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她仍是不依不挠的嚷嚷了两声。 婠婠并不恼,也不与她争执什么,只是温柔似水地浅浅笑了笑,将自己面前的一迭玫瑰酥往她们手边推了推,邀请她们品尝 堂姐妹们离开了她所居的桐园之后还十分叹服: “这样的心性,无怪乎是佛前养出来的。我是自叹弗如了。” 夜里,婠婠正欲就寝,忽听得门外有轻微异动。 她一下从榻上惊起,待撩起床帘看清了来者是谁之后又淡淡放了下来。 一个夜半擅闯女子闺阁的登徒子罢了。 076:桐园既浯 凤栖梧桐,意味忠贞高洁、又隐含了富贵无限之意,是现世的人们极为追捧的一种美好意象。 据说陶太后出生时,陶家许多奴仆都曾见到东南处飞来一只羽毛翠美的孔雀停驻在桐园的梧桐高枝上栖息,暗示此女命格贵重。 后来她果真做了皇后、如今又成为了太后。 岂不是寓意成真之意? 太后当年奉诏进宫被册为皇后之后,这园子就空置了下来,再也没有别的女孩能住进去过。 但是如今侯爷却在家中老夫人的默许之下让自己的嫡女住了进去。 君婠和衣躺在榻上不理他。 片刻后,房间里飘来一阵熟悉的烤乳猪的香气。 先帝晏驾,君婠为他服孝守丧、一丝都不敢懈怠——即便她父亲强调了国丧以日代月,但她仍旧坚持百日不食荤腥、日日为他抄写经书焚烧供奉。 其实在去年七月夏,先帝开始昏迷不醒的时候,婠婠便不再食用荤腥,一方面是没有那个心思,另一方面也是自欺欺人地想用这种方式为父亲向佛祖祈福尽孝。 直到前几日、先帝身后的百日之祭已过,她是可以开始食荤的。但是或许是因为嘴里许久不沾肉味、她也就这么习惯了,下人们再将荤菜端过来,她也没了什么想要品尝的心思,反而看了就觉得心里腻得慌。 没想到今天晚上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的一直烤乳猪勾动了胃口! 君婠也不跟他扭捏,掀开了帘子下床、坐到桌子边就拿起了筷子。 晏珽宗紧盯着她,目光竟然还有了几分委屈和哀伤: “你就在乎这只猪,却连看我一眼都不看。” 婠婠从乳猪的脆皮里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定定地道: “我喜欢的那个张家糖水铺的沉香熟水,你买了没有?” 不然光吃烤乳猪腻得慌。 晏珽宗:…… “当然买了,还给你带了今岁第一季的新鲜樱桃。” 是他命人快马加鞭从滇地运来的,只为搏美人一笑。 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她。 去岁七月,从那晚她说过嫁他之后,他的确欣喜不已,仿佛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厮守缠绵起来,反而过了好长一段分离不得相见的日子。 婠婠决意去侍奉她父亲最后的一段时日,并且委婉暗示他、她不想在她父亲病重的时候同他欢好、实在是有违人伦。 晏珽宗也答应了她。 晏投、程邛道之流虽被俘,但江南之乱尚有些地方需要治理。 他奔波于淮阴、广陵和金陵之间不得空闲,抽空又去了趟闽浙等地治理水患,直到先帝驾崩之前他才赶回皇都、而后登基践祚。 即位之后他忙着为先帝治丧、又有一批官吏的调动任免等等或大或小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他有一段时间抽不出空来找婠婠。 婠婠前些日子住在圣光寺、晏珽宗来看过她一回。 她那时的神色寡淡,容颜憔悴无光。 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她以要为父亲服丧、仍在孝期为理由委婉拒绝欢爱之事,又让他别来打搅她,她是真的想在寺庙圣地为她父亲抄写经书以作祭拜之用的。 他也一一应允了下来。 仔细算下来,他们都有大半年的时间不曾相拥而眠过了。 他早就思之如狂。 但是婠婠在乎她父亲,他虽对先帝晏驾之事毫无悲痛,可怎么也不能让婠婠瞧出来他的不悲不痛,所以只能强忍下去,装作一切都尊重她的模样。 如今婠婠都肯食荤了,是不是说明……? 晏珽宗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炽热起来: “婠婠,晚上吃多了东西不动弹动弹的话,会积食的。” 话中的暗示之意格外明显。 尤其是在婠婠都同他有过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了之后。 某些方面,她简直太懂他了。 婠婠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杯盏优雅地饮了口甜水,而后扯出了一个冷淡骄矜的笑容给他: “你死心吧,这是我母亲当年的住过的闺阁,我不可能在这里跟你做什么的。” 连当中摆的那张拔步床都是她母亲未出嫁当年用的。 她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他心中微动:她的意思是,只要他下次找对了地方,她就愿意同他行房么? 看来宫中的坤宁殿可做修葺,来日就让她和自己住坤宁殿好了,她母亲住过的椒房殿,她大约也不能接受和他在那里头交合的。 “婠婠,你误会我了,我没想这些事 ——我今夜过来,只是想你了,想见见你而已。” 可惜婠婠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漏夜前来,这般荒唐的事,纵使他如今站在万人之巅、享天子之尊,做事也得谨慎仔细些。 倒不是在乎下头的臣工、奴才们怎么想他的,只怕被人撞见了会给婠婠如今的这个身份带来一丝一毫的非议。 所以他今夜只穿了身黑色行军服来,一身劲装——打仗时候在外头套上铠甲就能直接出去杀人的。 婠婠冷笑着起身走到他身前来,手伸到他胸前的内扣口袋里掏出两个青色的小瓷瓶,啪地一声被她稳稳扣在桌上。 “只是想我了,需得着带这些东西过来?” 一瓶是在事后为她涂抹的祛除私密处红肿的清凉药膏,另一瓶则是作润滑之用。 被她戳穿了,晏珽宗尴尬地转移了个话题: “其实,我今夜找你来,是想同你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的。” 婠婠回以他一个更加嘲讽的微笑。 一个半时辰后,绥山。 山腰别院的凉亭处。这是晏珽宗的私宅。 今夜星月同辉,夜空分外璀璨。 春夜偶泛轻寒,晏珽宗在凉亭的地上铺了张他曾经亲手猎来的虎皮,同婠婠席地而坐,他是不畏寒的,大冬天里披着件单衣也跟无事人一般出门,但只怕让婠婠过上了寒气,又给她披了层毯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婠婠睁大了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月。 这是她人生第一回在这样的深夜里出来赏星赏月,十分新奇。 晏珽宗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有司天使跟我说,今夜会有地雁出现在西面的天上,可以出来观赏祈愿,地雁会把人的心愿带到天上去,让天神知晓。” 后人亦称地雁为流星。 地雁是它的一种雅称。 有的朝代视流星为凶兆,而有的朝代则以之为福瑞。 魏朝属于后者。 “婠婠,你有什么心愿?” 他话音刚落,天空的一角陡然有许多拖拽着耀目光芒的地雁逐次划过天际,蔚为壮观震撼。 婠婠的眸中都被映衬出点点星光,亮晶晶的。 她合起了双手: “愿我晏魏之江山海晏河清、民有安居。 愿母亲兄长长寿安康、外祖家全族平安稳妥。 愿我……” 地雁的出现激起山中一阵嘈杂鸟鸣惊叫之声,婠婠的最后一个愿望,他竟然没能听清。 晏珽宗有些恼怒,随行而来的逐天客和它的妻子在山中张开巨大的翅膀鹰唳盘旋了几声,众鸟的叫声方在恐惧中停歇了。 地雁的出现还未停止。 晏珽宗也虔诚地对它许愿: “惟愿此生不负婠婠。” 他对上婠婠的眼睛,从怀中掏出一方皇后金印中的私印来,私印中刻着的名字是既浯。 私印盖出去的效力等同主印,只不过是中宫皇后用在一些私人事宜上会使用它。 并且这种私印的使用频率还远远高于主印使用的频率。 既浯,却不是晏稷悟。 “这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字。 既者,过往诸事已矣;浯者,平稳中立之水流也,如细水长流而永无绝期。 寓意果真极好。 婠婠,嫁给我,作我的皇后。 既浯,你还是那个晏稷悟,并且可以比做晏稷悟更好。 我此生、绝不负你。 你知道我读的书少,比不得那些进士出身的文人、出口成章的,也不知跟你说什么漂亮的话讨你欢心。 但我真的离不得你,也是真心爱你。” 他想起了陶霖知和潘太师的儿子潘常致。 这俩人都是陶太后曾经十分心仪的女婿人选。 尤其是那个潘常致,陶家老公爷还想让他做自己的孙女婿,想将陶沁婉许配给他。 呵,这俩人有什么好的?只会搔首弄姿拽拽酸儒文章在婠婠面前卖弄风骚罢了! 漫天星月之中,婠婠缓缓向他伸出了掌心。 晏珽宗连忙将那枚他亲自雕刻的金印轻轻放在她掌中。 077:婠婠的皇后之路 这是她所见过得最美丽迷人的一场星月之夜。后来许多许多年后,这晚的风光她都难以忘记。 江南的官吏被晏珽宗之前杀了一大批,从下至一个九品芝麻官小小县令、再到上头最引人垂涎的江淮盐运使、扬州织造等官位皆有空缺。 江淮盐运使之职,被晏珽宗封给了陶霖知。 这道调遣令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陶霖知虽然是正儿八经的科考进士出身、个人资质也还算出众,但比起江淮盐运使这个无比重要的差使,他的年纪和资历都还备显欠缺。 但众人惊讶归惊讶,却并未有多嘴多舌之言。 毕竟陶霖知的身份也摆在那里呢。 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儿、陛下的亲表弟,甚至倘若不是圣懿帝姬薨逝,他还会是本朝头一位真正公主的驸马。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晏珽宗的调令很急,当日便命他前往江淮盐运的新任治所扬州赴任、即刻启程不得推脱耽搁。 若不是让他去干的是这样的美差,其他人都险些以为他是被贬出皇都、被流放去的。 对了,还有曾经当过圣懿帝姬的老师的潘太师家儿子潘常致,也被他急速调去了淮阴。 陶霖知的好消息在陶家很快就传了个遍。 婠婠听见外头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她外祖母十分高兴,一面又说起自己的女儿来: “我早和宫里我的太后女儿说过,不管哪个孩子,只要是你生下的、和你就是一条心。管是谁做了储君、总之是亏待不了咱们陶家。她还不听我的话,为了璟宗的事儿白白瞎折腾那么久、白费了力气还在咱们当今陛下面前不讨好。唉,不过陛下心里还是对咱们这个外祖家亲的。” 老公爷反倒满面愁容、一脸严肃地教训孙子: “陛下让你去做江淮盐运、是把你、把我们陶家抬举上了天了! 但你千万不可沾沾自喜、自恃风光无限,要时时刻刻将我教导你的圣贤之道记在心中、到了任上亦不可被金银俗物迷了眼睛、犯起见不得人拖累九族的罪来!” 白夫人高兴不已、回到房中和陶侯爷合计了起来: “起先还怕因着霖知和圣懿帝姬议过亲的缘故,陛下会疏远咱们霖知。你不知道,我都做好了霖知一辈子仕途不顺的准备了,谁成想……” 侯爷坐在椅上,手中托着茶盏、皱眉沉思道: “陛下不是给太后面子、更不是抬爱咱们陶家。只是为了沁婉! ——所以你这几日瞧着,咱们沁婉的气色还好么? 抽空去哄哄、劝劝她,让她预备着日后入宫的事儿。 她好了、哄得陛下高兴,咱们陶家才有日子过!” 白夫人捂唇一笑:“这还用您说?我这几日天天去看了殿下。我瞧着殿下的脸色还成呢,亦不像是想不开的模样,您就不必担忧了!” 陶侯爷脸色哗然一变,正色道: “你管谁叫殿下呢!圣懿帝姬已经薨了!薨了你不知道吗!如今住在桐园里的只有咱们的嫡女,她是咱们的女儿!日后不论人前私下,都不要再提殿下这两个字了。陛下说她是你生的嫡女,她就是。” 白夫人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唇角,她惶恐不已:“侯爷,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女儿……不错,她是咱们的女儿、是我生的、是我生的。” 她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让自己都相信一般。按照晏珽宗给出的陶沁婉的生辰八字的说法,当年她“生”陶沁婉的时候,陶侯爷刚好在外地的任上,并不在皇都内,而她也随行在陶侯爷身边,所以才瞒住了她当年肚子并未大过的事情。 这天是叁月初六日。 叁月初八,清海侯夫人白氏领着婠婠入宫给太后请安。 白夫人私下里对婠婠极尽谦卑奉承,婠婠也只是淡淡地应着。 太后迁居禧福宫,前两日新帝又亲自题了牌匾,为之更名千秋宫,意在祝他的母亲太后千秋长寿。 千秋宫里太后的寝居和日常会客之所又叫懿宁殿。 白夫人带着君婠如懿宁殿时,那里已经坐了好几位贵妇人陪着太后闲聊解闷。 寿王妃、忠义侯世子夫人章文郡主、愉郡王妃等人和迁居宫外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的赵郡王太妃谢太妃。 住在太后宫里的嘉慎夫人华夫人也一道过来,坐在一边陪着闲聊。 君婠敛衽款款向太后拜下。 太后几个月没见女儿的面,想她想得不得了,一脸慈爱地唤她过来在自己脚踏边上坐下。 她摸了摸婠婠的脸颊、又探了探她的手,心疼不已:“我的儿,怎么又瘦了这许多!” 几位贵妇人微微垂首,不知如何去接话、也不敢擅自开口。 她们都知道曾经的圣懿帝姬是太后的心肝至宝,如今圣懿帝姬就这样去了,虽说那些圣光寺的高僧们说的好听、说帝姬是去西方极乐去了,可人到底是没了不是么? 那总归是太后的一道揭不得、轻易提不得的伤疤。 今见太后疼爱和圣懿帝姬长相相似的女孩儿,她们也不知道坐在边上该说些什么才能既免得太后伤心、又能让她舒心。 倒是华夫人先说道: “沁婉姑娘若有空常来陪着咱们太后娘娘,咱们太后膝下也不至于太寂寞。” 她看着婠婠的眼神里也藏着快要抑制不住的思念。 白夫人也恭顺着笑道:“外头的人也都说沁婉生得同圣懿帝姬一个模子出来的。太后若不嫌弃,就让沁婉常常来您身边侍奉您、就如圣懿帝姬还在的时候一般。” 谢太妃在一旁静静旁观,一脸凝思状地忽插了句嘴: “这话我亦没少听人说,还纳罕世上真有这般巧的事儿。不过今见了,反倒未觉得如何相像了,大抵美人都美得相似,外人才闲传了这些话过去。 帝姬是通身天家的贵气,陶家的姑娘自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哪就养得皇家的气派来了!” 实际上其他的王妃命妇们平常见到圣懿帝姬的机会也并不算太多,顶多是往常像这样进宫给还是皇后的陶太后请安时,圣懿帝姬会陪坐在一边而已。 帝姬一去也有几个月的功夫了,说实话,她们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倒是真的模糊了起来。 谢太妃久居宫闱,见到帝姬的时间比她们要多得多,她都说不像了,莫非真的不算太像? 几位贵妇人的心里渐渐有了盘算和考量。 华娘也仔细看了看婠婠的脸,而后拂了拂手中的帕子淡然道: “是啊,我是侍奉了帝姬多年的旧人,帝姬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在我脑子里一辈子忘不得的。 适才我方见了陶家姑娘,就知道外头传的不大真。陶家姑娘说像咱们帝姬,是有七八分的肖似在里头的,可是再细瞧瞧,这眉、这下巴、这眼睛儿……其实都和咱们帝姬不一般模样。” 太后抚上婠婠的眉,叹息了一声: “像不像的,总归是两个人,这世上尚无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儿,何谈去找两个一样的人!不过是我膝下没了女儿,想多见见她、假充膝下有女的趣罢了! 我这些时日夜夜难眠,想起先帝爷和我的圣懿,眼泪都快哭干了。惟有每每见了沁婉,我才觉得就像我的圣懿还在一般,这日子才算能过下去……” 这话说的已经算很重了,可见她对陶沁婉的重视和在乎。 谢太妃笑了笑:“咱们陛下眼看也到了该大婚、纳后妃的年纪了。太后若是喜欢陶家姑娘,也不是没有法子,不如抬举了陶姑娘的名分……” 话说到刚好的地方,她意味深长地戛然而止。 太后满意地瞥她一眼,又叹道: “话虽如此,可是毕竟还在国丧期里……再者,我做了太后,该安养的年纪总不好再插手儿子的房中事。我喜欢的姑娘,陛下也未必中意呢。” 边上的几位夫人听懂了太后的意思,接连出声劝慰。 “先帝爷是一代仁君,先帝爷自说了国丧以日代月,嫁娶如常,太后自然不必依着以前的规矩守约束了。再者,先帝爷在世的时候、也想着为咱们陛下纳妃纳妾、早日开枝散叶。这本就合先帝的遗愿。” “是啊太后,咱们陛下最纯孝,您中意哪个姑娘,陛下自是一样中意的。太后何出此伤感之语呢!” 婠婠听着她们的议论,慢慢低下了头去。 太后拍了拍婠婠的手: “瞧我!在人家未出阁的女孩面前议论这些,让沁婉都要羞得没地躲去了,好了好了,那便不说了!” 出宫的马车上,见婠婠的神色稍有倦怠,白夫人惶恐不已,一下跪伏在她面前: “还请姑娘赏咱们陶家一口饭吃罢!如今的形势已然这般了,姑娘……” 婠婠轻声让她起身坐着,无声冷笑。 “岂敢盘桓,有所希冀!” 今天在太后宫里的这一出,让很多贵夫人心里都有了计较。 起先她们极力希望自己家中的子弟能娶了清海侯千金为妻,既能背靠清海侯陶家的泼天清贵之气,又能连带得到宫中太后的垂爱,几乎相当于享受到了半个公主的恩泽富贵,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好福气。 她们不是没听人说过陶沁婉可能入宫为妃的事,可是转念一想,陶沁婉毕竟长得像圣懿帝姬啊,新帝最宠爱圣懿帝姬这个妹妹,岂会对一个长相与自己妹妹相似的女孩儿起了什么男女情欲的心思? 说得难听些,他怎么可能下得了那个手去宠幸一个和自己胞妹相似的女人? 再说了,陶家又不是没有别的女孩适合代替陶沁婉入宫的。 但现在她们不这么想了。 陶沁婉,她们家中的男儿是沾不得了。 这天晚上,太后又召见晏珽宗。 她这两天其实对晏珽宗还算满意,也无意再同他剑拔弩张下去。 因为晏珽宗前不久封了凉国公璟宗为镇西王,将河西道划作他的封国,给予他除了处理战事之外的几乎所有一个封国该有的权力,还让杨氏带着柔宁郡主去同他团聚。 诸如铸币和选官等大权,命他经营西域、大力发展同外藩的贸易往来,收纳关税充作国库。 他甚至准许镇西王自行屯留军队,只是一再强调若有发生同周围藩国的战事、需要即刻上报中央、不得私自用兵而已。 太后对目前的状况很舒心。 晏珽宗征求过她的意见,如果她思念璟宗的话,他可以将璟宗召回皇都。但太后不想儿子再冒来回奔波、车马劳顿的风险,便将此事作罢,只说把璟宗留在那里就好。 “璟宗书信中皆言西域富庶繁华,自言过得不错,我甚是放心。 只是我的婠婠还在外头不得归,你若早日娶了婠婠回来,我此生就算心安了! ——是娶她做皇后!皇后!可不是什么贵妃皇贵妃,我不认这些的!” 她还急急补充了一句。 叁月中,太后“大病”一场,数日昏迷不醒,梦魇连连,口中直呼圣懿帝姬名讳。 君王仁孝,亲来侍疾。但太后不准,说怕他过上了病气、影响朝政,那就是以她一人之身祸及国祚了,她心中惶恐。 帝王无奈,听从嘉慎夫人华氏的意见,召来太后的娘家侄女、清海侯千金前来照顾她。 在清海侯千金无微不至、亲侍汤药、事必躬亲的照料下,太后的病才渐渐好了起来。 帝王甚欣慰,赏赐了许多宝物给清海侯千金,嘉奖她照料太后、替自己分忧之事。 四月下旬,在苗胜虎将军等人的极力举荐之下,帝王以清海侯家女孝顺为名,立旨娶她为后。 满朝文武无有二言。 078:金阁晃日册为皇后 五月初九日,良辰吉期。这天还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立后圣旨亦将在这日传到陶家,足见新帝对他的外祖家、对他未来皇后的爱重。 清海侯陶宅满是一片肃穆、庄重的綪茷银朱之色。连每个家奴婢子的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欢欣雀跃,但是碍于侯爷和侯夫人叁申五令传下来的规矩,他们还是死死将这份喜悦克制住了。 几十年前先帝登基后诏聘立陶家女为后,陶家就主持预备过一次接旨的隆重排面,许多有资历的老管事、老女使们都对该有的流程了然于心,府里也仍存着当年的购置诸物的账本,且还有宫里太后身边的女仪、裳仪等前来协助,像他们这样的百年簪缨大族,自然不可能闹出什么丁点不周到的笑话的。 如今新帝的原配皇后又要从他们陶家出,他们还得再预备一次这样盛大的场面——虽说银子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置办了这满宅的丝缎、地毯、琉璃灯笼、茶盏桌椅乃至花木等物什,但这天大的喜事,就是花再多的银子也是使得的! 何况花的多,赚回来的更是它的数倍不止,太后和新皇后的娘家怎么可能赔了钱进去的。 ——这点上陶侯爷自个的心里就最有数了。 例如五月初的这日,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同一名来自洛阳的豪商闲谈。 豪商姓楚,名立岐,是个年轻人,今年尚不到叁十岁。 楚立岐虽坐在椅子上,腰背却微微躬着,他面前摆着数盆开到正盛的牡丹,各个具是花中名品,单卖出去每盆都要价值千两以上。 “侯爷,这几盆花皆是今年洛阳各地牡丹行家评选出来的花中贵品,名为:银丝贯顶、绿幕隐玉、冰罩蓝玉、金阁晃日、珠光墨润、墨池金辉。 侯爷近来有国丈之喜,某、欲将这些牡丹献与侯爷、为侯爷贺喜,他日若能簪到千金的乌发之上,则亦是某阖家之无上荣光矣。” 接旨那日,被册封的准皇后发上是要簪牡丹花的,来日她正式嫁入宫中,手中也要捧着一朵牡丹花、坐在凤驾上自皇宫正门的天子门被抬入皇家。 几十年前太后入宫时,洛阳商人乐正氏以一整箱黄金为代价、向陶侯爷献牡丹花。陶侯爷其时年轻气盛,自然把持不住了…… 于是作为太后的兄长,他便收下乐正氏的黄金和牡丹,让太后手持乐正家族所献牡丹入了宫。 其后乐正氏的牡丹名声大噪,备受王公大族家的贵妇千金们所追捧,而乐正氏也很快赚回了他所献给陶侯爷的黄金。 当然了,当年乐正氏所献牡丹亦是花中之王,价值万金的名贵品种,足以配得上一国之后的身份。 可惜后来乐正氏家大业大了之后,几房兄弟间互相争风抢夺家产,以至闹出各种见不得人的阴暗腌臜事来,之后的子孙也大多死于互相暗算之手,偌大一个商贾之家,也就这样没落了。 当年陶侯爷靠这个妹妹发了不少财,不止是牡丹,其他的诸如陶家需要给太后所准备的嫁妆种种,大半都靠各地豪商花钱贿赂了不知多少人、才献到他面前来、百般求着他们陶家用的。 以至于后来他才骄矜自满、自恃皇恩无限,有段时间极爱流连于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也正是在那时候他遇上了晏珽宗的生母孟氏女。 好在先帝爷也纵容他,见他无意拉拢朋党、结党营私、犯了历代帝王们真正在乎的逆鳞,只是私下里的作风不太好听,也就没当回事,早些年还有些头铁的御史台大夫们闻风而奏,见先帝爷每次都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他们心中有数,后来也就懒得再提了。 也就老公爷还能管一管这个儿子,但他除了一而再、再而叁的唠叨,旁的还能再干什么呢? 楚立岐心想,这位主也是一辈子享福的命,如今升为国丈,又要靠着他的女儿再发一笔财了。自从君王说要立陶家女为后,这十几日来多少人和他一样花空了心思才求得见清海侯一面。 陶侯爷倚在椅背上,只是笑了笑,并不开口搭理。 楚立岐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和一张单子递给他。 银票是十万两的银票。 单子里更是林林总总各色珍奇异宝。 陶侯爷算了算这张单子上东西的价钱,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好,你是个聪明人,你的花当然是好花,我岂有不受之礼?”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见目的达成,楚立岐这才告辞离去。 这样的会谈,在这些天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回到他在皇都中落脚的宅院,一个心腹仍然颇为肉痛: “来都城这两个月,奴这才晓得何为吃人不吐骨头!” 像他们这样的商贾之流,走到哪里不要花钱!主人这些天怀里揣着的都是一沓又一沓鼓鼓的银票,荷包里装着的都是用来疏通关系的金瓜子。 光今日来说,去这陶家走了一遭,连给他们引路、倒茶的小斯、他们都得拿金瓜子挨个赏下去,否则如何使唤得动人、让人愿意多和你说几句话、透露点情况? 更不用提主人为了见到那陶侯爷一面,前前后后又找了多少人,挨家挨户的送礼打点。 楚立岐摆了摆手不想听他多嘴抱怨,他抬首望天,眸中略有艳羡之意: “你可见到了那陶家的冲天气派?果然是百年大族,不同凡响。 且不提人家的宅院恢弘宽敞富贵了,光是那院子里随便一棵海棠树,就是宫里的太后当年亲手栽的;厅堂里随便一副字画,就是高皇帝、先帝和当今陛下赏下的御笔。 我这样的商贾,如何比得上人家的门户?” 他喃喃道,“若是哪天,我亦能比肩这样的大族……” 外头的情况婠婠一概不知,她待在桐园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母亲又将月桂和华娘派来为她调养身体——名义上则是教导准皇后的规矩礼仪。 说是调养身体,其实就是花时间、用这种宫内的秘制香膏、香露之类的东西,将她的身子涂抹滋养得香滑白嫩、好留在大婚那日的夜晚给晏珽宗摸而已! 她略微有些抗拒,可是这完全没有她说不的余地。 沐浴后,华娘和月桂将她浑身赤裸地从浴盆里捞了出来。 婠婠想伸手抓件衣裳披着,她们早就将衣架挪得远远的,站在一旁的银蕊手中捧着托盘,华娘从托盘中取了手巾给婠婠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银彤的手中捧着一个更大些的托盘,上面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小瓷瓶。 她和月桂挨个蘸取了瓷盘里的香膏涂抹在婠婠身上的每一寸,一丝不苟地像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婠婠稍有不顺,她还会一脸担忧地说出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经典台词: “殿下,奴婢们都是为了您好啊!奴婢们还能害您不成?” 婠婠只得默然不语。 涂完了身体,连最私密的地方也要用香露仔细保养。 给她擦干头发时,华娘和月桂便又有了担心之色: “自先帝爷晏驾后,殿下的身子又不如从前了。您看您,不知憔悴了多少!去岁春夏时,您的发丝可比如今的黑亮、还有光泽些,也几乎不曾在换季的时候大病小痛过。 今年开春以来,您又大大小小伤寒、发热过几次,奴婢和宫里太后听了都要忧心许久,只可怜奴婢没能服侍在您身边。”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凶狠地瞪了一眼银蕊和银彤,“可不知是不是伺候您的年轻小蹄子们不上心!蠢笨呆傻、什么都不懂!” 婠婠望着面前铜镜里的自己,凉薄地牵唇笑了笑: “我以前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一年里大病小痛不断的,每回看起来都跟要死了似的。白叫母亲生养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长年累月给我悬着心、没一日安生着。 ——你说去岁春夏时我的精神好,难道你不知道那时候他都对我做了些什么?被男人的精血养着,当然气色好了。 君父薨逝前,我为了诚心侍奉他、便不再和他……后来君父晏驾,我为他守丧服孝,至今也没再同房过。所以这大半年下来素着,免不得又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如同一株失去了养分的娇贵牡丹,几乎就要无力维持它的美丽、即将枯萎。 华娘给她擦发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说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安排的婚仪很紧,最迟今年七月初,您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宫为后了。到时候有他日日陪着您,您会再好起来的。” 月桂也接了话:“是啊,所以奴婢们想给你调养好身子、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何苦跟奴婢们傲呢? 男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么,趁着您年轻、姿容姣好,将来进了宫,哄他多在您宫里留着。等您的身子被他养好了、再生下小皇子来,您就算终身有靠了。日后的事……且再日后论罢。” 已到了这个份上,她们也只能这样为婠婠入宫之后的日子做考量和打算。 说起日后,华娘也来了劲:“等殿下入宫为后,奴婢还要时常去您身边服侍您周全,到时候求殿下寻个恩典,就让奴婢还在您的宫里住下,奴婢还向从前一样伺候您的吃穿成不成?” …… 初九日,天还未亮时分,陶家就一片灯火通明忙碌了起来。 老公爷和公爷夫人得了帝王的恩典,体谅其年老,让其不必磕头谢恩。但老公爷和老夫人还是一大早就起来穿好了朝服、诰命夫人的服制,静坐在房内等候宫内宣旨。 侯爷和侯爷夫人、及族内亲厚又有官阶的堂兄弟及有诰命的妇人们一大早就立在陶宅的长街上等着宫内派来的册封使宣旨。 晏珽宗亲自挑选的册封使仍是寿王,而不是让太监来宣诏——他觉得这些阉人不配。 寿王是婠婠的亲王叔,又是皇室的长辈,想来她心中会高兴些。 天方亮,卯时初,寿王带着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马、骑从从宫里接过晏珽宗的亲笔圣旨后出发,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陶宅门前,和陶家众人面对面站着了。因为司天使算得今日辰时一刻为佳期,所以要到时间他才能读诏。 这次宫内派来的随行骑从中并没有内监的身影、也没有由那些门荫、王公子弟们组成的御前侍卫,反而策马的仪仗都是晏珽宗从他的嫡系军队重甲营里挑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兵士,个个身量不凡,气势洪武。 即便晏珽宗登基为帝了,但他还是这些将卒心中无可取代的大将军王。见到君王如此重视他们,让他们这些人也有了参加册皇后的选诏仪式,他们心中无不热血沸腾,就像昔年追随大将军王南征北战时一般勇往直前,愿为效死。 天知道苗将军奉旨到重甲营中挑选身量、面容符合要求的兵卒们入选册皇后仪仗时,他们有多感到不可置信!以往这种美差可都是那些自小锦衣玉食出身的世家子弟们增添履历所用的。 即便有些人因为打仗时面上受过伤留下疤痕未能入选,但他们还是感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自豪。 辰时一刻到,寿王清了清嗓子念出了那封晏珽宗去年就写好的圣旨。 新帝登基后的许多规矩的确都和以前不同了 ——例如说,今天的陶侯爷和侯夫人是站着接旨的。包括以后,晏珽宗都免了他们的跪拜之礼。 他自言道:“天家娶妻,非为纳妾。妻之父母,亦为长辈。娶其爱女,还令其跪接圣旨,天下安有此礼邪?今既孤起,中宫之父母、祖父母,亦作民间岳家一般,见孤不必跪礼。皇后自亦如是。” 有些老学究们还颇有反对,但牢骚发出去了也无人理睬,他们也只能由得这位新帝我行我素起来。 陶侯爷感到很为难,这会子让他站着、比他死了时候躺在棺材里还难受些! 何德何能啊,他成了本朝第一位站着接旨的臣工!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难找的,恐怕他陶漆合的大名也要在史书上记下来了。 寿王念完了圣旨,一如民间主家请来去女方家中聘妇的长辈一般说了几句客套的话: “早闻公之家门清贵、令千金毓质隽成。今我代侄儿特来请来下聘,还望与公家成秦晋之好,结两姓佳话。愿公不弃!” 侯爷嗫嚅了半天,总算猛地憋了一句话出来:“臣陶漆合叩谢主恩!” 几十年前他妹妹被册为皇后时,他也陪着老公爷接过旨,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当时可不是这个流程啊。 婠婠站在侯爷和夫人正中间的身后,落落大方地微垂首听着。 寿王手持金剪,剪下一朵名为“金阁晃日”的娇艳牡丹花后将它簪在了婠婠的发髻间,意为他代皇帝宣诏,则簪牡丹花者为中宫皇后。 他也是今日才瞧见了这位清海侯千金的容颜。 那日寿王妃回府后和他喋喋不休地说起来,说她明明记得那个陶沁婉分明就和圣懿帝姬长得一样,可是太后、谢太妃、华夫人她们却都说只是有些像、一定不是同一个人。这实在是太古怪了! 寿王当时被她说的烦了,还未以为有何可说的。 今日见了她,他自然是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侄女圣懿帝姬。 可是也只是这一个瞬间他觉得她是圣懿。 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刻、他都会说她是清海侯千金,也会像圣懿帝姬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谢太妃他们一样,不遗余力地告诉每一个人,她和圣懿帝姬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人。 她是她,圣懿帝姬是圣懿帝姬。 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079:今天婠婠吃的是香喷喷大肘子 接过圣旨后,寿王回宫复命。老公爷携阖族开祠堂祭告陶氏列祖,婠婠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在陶氏祠堂里跪了半天。 陶氏祠堂里不仅供着先辈男子及其妻室的排位,还供奉着被晏珽宗追封的太皇太后——昔年的陶贤妃、以及前面几代曾经入宫为妃的陶氏女子的牌位。 将来她母亲……薨逝后,这里面也会立着她的牌位,因为太后也曾给陶家带来过无上的辉煌与荣耀。 自然也会包括她死后、一样在这里立牌位受陶氏的后嗣香火供奉。 忙了一天,第二日初十,是新帝万寿节的第三日,也是朝臣休沐之日。 从这一天起陶家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准皇后的名义摆席、传戏班子、办歌舞乐曲等为乐,接受外人的艳羡恭贺。 侯爷和侯夫人从大清早起就忙得脚不沾地,四处张罗招待客人。魏室的亲贵对陶家也要礼让客气,不敢有丁点得罪。 这样觥筹交错的热闹席宴,随便扔出块石头砸到的都能是个亲王郡王国公爷。 婠婠听起华娘和她说,晏珽宗赠了老公爷文贤郡王之衔、亦赠清海侯作为承恩公荆国公的名号。 他看起来对她的外祖家还是圣眷厚重、格外优待的。 郡王衔当然只是对老公爷的美称,说出去唬人、叫人羡慕的罢了,实际上并不能世袭,也就没什么太厉害的作用,只是每月的俸禄银粮发的多一些。 说难听些,等老公爷故去了,陶侯爷及其后嗣就和这个郡王衔没什么关系了。 老公爷惶恐不已,颇不敢受此殊荣,又不敢违抗皇恩,只能哆哆嗦嗦地收下了。 但他并不许旁人称他郡王,后来有他的学生向他道喜,还被老公爷训斥了一番。以后他的学生们替他整理文稿书籍的时候,也就不敢注为文贤郡王所着,只称续帝朝承恩公。所以后来的史书里对太后和婠婠身份的介绍时也未有多提到老公爷受赠郡王的事。 而荆国公这个衔却是可以世袭罔替地传下去的。 如她的表兄陶震知,今即为国公世子。也会成为来日的陶荆公。 “前朝开朝的时候,我外祖家的先祖就曾起家于濂州田垄之间,起先只能为富户的佃农。好在凭着一身本事、苦读诗书,终于中了进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才一下脱了清苦的日子,有了个小官做。 可惜前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太重武将,陶家先祖那时候就一直不受重用,在朝为官亦备受欺凌冷落。 等我晏魏朝先祖立国,总算改了前朝的旧俗。陶家先祖从给我太祖皇帝做一个小小县丞、主簿做起,一步步也到了今天这样的门荫大族。何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婠婠一针针勾着手里的腰带,一边同华娘、月桂她们说起了陶家先祖的发迹之路。 这些话陶太后年轻时就曾无比骄傲地说过很多遍,她们其实比谁都清楚。 但婠婠想说的不只是这些。 她用绣花针勾着团龙纹的龙爪图案,眼神有片刻的放空, “开到茶靡花事了……外祖家的先祖知道否极泰来,肯定也知道盛极而衰。 可是有我在,我就不能让我的外祖家衰微。一个这样的大族,若是衰微了,下场会是何等凄凉,我比谁都清楚。” 她现在被晏珽宗架在了这个万众瞩目的皇后位置上,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要当一个宠后,更要当一个实权在握的皇后、下一任君主的生母——最不济也得是养母。 华娘和月桂都隐隐有些担忧,她们忧的是晏珽宗现在虽宠溺婠婠,可是来日他肯定还是会选秀纳妃,会有一个群又一群姿容娇艳的莺莺燕燕在后宫中翩翩起舞——尤其还是背靠着其他家族势力、不容小觑的莺燕们;更会有一个个小皇子小帝姬接二连三的出生,蹦着跳着在婠婠面前闹她的心。 尤其是她们亲手带大的帝姬实在不算是有城府的女孩,脸皮又软,心地又善良,来日怎么去对付这些嫔御妃子们? 华娘、月桂和云芝私下都和太后商议过,末了,她们咬牙切齿地道: “若是能像从前的谢太妃和赵郡王他们那般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胆敢包藏陈氏和燕王那样的祸心,哼哼。 殿下是菩萨似的人儿,可咱们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宫里见过的手段还少了?咱们自去想法子、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地挨个了结了她们!不叫这些人给了咱们殿下委屈受。 凭她是哪个将军的闺女、宰相的外孙,还是什么大族出来的,我也绝对不怕她半分!” 太后很欣慰:“有你们这样待婠婠的心,算她半个娘都不为过了!” 为了太后的这句赏识,她们还提前就早早备置了一大批见不得人的各色药物。 红花、麝香之类的东西都算不得入流的。多的是宫里宫外的名医调配的避子、落胎的汤药、香囊、手镯、项链项圈等诸物,害人于无形还让一般的太医无法发觉的。 显然是为了婠婠那还未到来的充满明枪暗箭的后宫生涯严阵以待多时。 可惜这些东西被她们埋在千秋宫的老梧桐树下直到发烂了也没派上用场。 婠婠当了皇后之后的数年里,她们时常担忧的问题反而是: 陛下一直执意不纳后宫,独宠皇后娘娘一人,外头会不会有碎嘴子议论咱们娘娘了? 那就想法子去撕了他们的烂嘴。 夜里,晏珽宗再度翻墙进了桐园。 婠婠自己都觉得奇怪,这桐园是三面临湖而居的,他究竟是怎么绕过一片内湖、翻过高墙进来的? 袍子上还沾着湖面的水汽和藕花香气呢。 婠婠也刚刚被她的乳母嬷嬷们督促着沐浴过、浑身涂抹过了一边保养肌肤的香膏,整个人嫩汪汪、香喷喷的,眸子里都氤氲着水汽。她的长发被一根银簪挽起,只披了件料子柔软的中衣,修长的脖颈更加动人纤盈。里头一件衣裳也无,因为嬷嬷们说这样才利于药膏的吸收,让她暂且忍一忍。 今天晚上他给她带的是一份炖烂了的大肘子和一盆冰镇过的荔枝。 婠婠从同样香喷喷的大肘子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以为你只喜欢我的身子。我不给你碰的时候,你就一连许多天都不来找我。” 她将绣好的一带腰带送给他,“前两天你生辰时我想送给你,可是你又没来找我。我就只能等到这时候了。” 啃大肘子的时候,她忘记了拢一拢胸前的衣襟,美好而饱满的胸乳几乎就要溢出来在他面前。偶然从某个奇妙的角度,他觉得他甚至看到了她的乳尖。 这份生辰礼物绝对万般真心,是婠婠为他量身定制的。 以前她还会拿给她大哥哥做的东西去糊弄他,但是这条腰带……她大哥哥肯定是系不上的,所以只能是单独特意做给他的。 他为此雀跃不已,一扫连日来因繁杂忙碌琐碎的各项事宜堆积在眉宇间的疲惫和倦怠。 “不是的婠婠、我也没想冷落你……” 婠婠刚刚吞入一颗剥好的荔枝,他就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同她亲吻,唐突地吓了她一跳。 那颗荔枝的清甜香气交缠在他们两个人的口腔唇舌之间。 “我太想早点把你娶回来了。这阵子我没日没夜的督办各项婚仪大典的琐事,难免忙得抽不开身来。” 实际上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一面的确疲倦着,一面又因为要娶她、同她结为夫妻而感到兴奋不已、亢奋地不想休息。 他们的结发香囊,他日日夜夜都佩戴在身上。有时臣下们商议朝政遇到难以处置之处而争论不绝时,他独坐在高台之上、也会不自觉地去抚摸那枚香囊。 没多久就将香囊的颜色都摸得褪色了些。婠婠见他当作了多大一回事似的心疼不已,又给他绣了个更大些的荷包、让他把那个香囊装进去,当作它的罩衣。 然后那个荷包也被他摸到褪色了。 其实他并不信神佛,从来都只信自己的铁腕和手段。 所以他才从不离身地收藏着他和婠婠的结发,而不是将它送到佛寺道观里去请人供奉、求神佛保佑他和婠婠恩爱到白首。 那些只是锦上添花求个心安的玩意儿,实际上屁用也无。 能让他们恩爱不分离的,只有靠他手中的权力和兵马,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080:花蕊含露 夏日里轻薄贴肤的浅杏色衣衫顺着她的肩膀滑落至臂膀、最后又到了手腕处,几乎就要挂不住了。 她里头一件贴身的小衣服都没有,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剥了个干净,裸露出里头雪色柔嫩的身躯。 馨香萦绕,像指头成熟了的蜜桃散发出来的引人采摘、吞食的味道。 置在房间一角的一方碧色哥釉双耳香炉里细水长流般地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是方才为了给婠婠助眠安神、侍女们才点上的北苑名芳,有幽兰之馨,闻之令人心境畅舒。 他怕她受了暑热,悄悄命人每日都给她送了许多冰块供她消暑解乏,此刻的少女闺阁之内亦摆放着两方青铜冰鉴,凉爽不已。 漫长的热吻结束,婠婠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掉了个方向腾空抱起、然后又被他放在桌上坐着。 “好了——你都说你两日未合眼了,还不快回去就寝吧!” 她慌张地推了他一把,一面低头拢起衣袍蔽体。 光溜溜的一双小腿露在他面前,她赤着的玉足还不慎勾到了他的袍摆。足以勾得他心痒难耐。 婠婠不喜欢给手指染豆蔻,但是前两日嬷嬷们为了哄她开心,劝她从丧父的忧伤郁结中早日走出来,特地又新制了些凤仙花红膏来给她染了十只小脚趾。 十指纤纤玉笋红,金凤花开色更鲜。 她身上少有的出现这些明艳鲜丽的颜色,搭在他黑色的锦袍上格外夺目美丽,让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闪过许多不合时宜无法说与他人知晓的缠绵颠倒的混乱场景。 例如曾经他握着这只雪白的足按在自己身上,在情事的最后、她再也无力支撑的时候又是如何用这只足去勾蹭他的腰背、向他撒娇求饶的…… 他们的确太久太久没有欢好过了。 若是真等到七月里正式娶她入宫为后的新婚洞房夜,那算起来足足确有一年之长的时间了! 他是很想的。 但是……晏珽宗望了眼内室摆着的那张拔步床,他心知婠婠的脸皮比他薄上许多倍,她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在自己母亲当年歇息过的床上和他同房缠绵的。 如果他真想,强硬地按着她在上面做也不是不能做,但是他又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欢愉和婠婠在婚前再闹什么不愉快。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愿意答应他的求婚。 再忍忍罢。 等把人光明正大地娶回来了,从天子太极门抬回来做了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想怎么弄都成,又不是等不了这么点时日了。 婠婠不知道他心里刚才又唱了怎样的一出大戏,她紧张地揪紧了衣角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那天她的确给了他一个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交欢的理由,可她并不觉得像晏珽宗这种人会遵守规则,他一向都更在乎自己眼前能得到的东西。 他在她耳畔边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婠婠察觉到他心跳鼓动如雷,浑身的气息都是紧绷着的。 她更早就看到了他胯间鼓起的硕大的一团东西,叫嚣着想要在她这里得到释放。 “好了,夜渐深了,我也不扰你休息了。过几日我得了空再来看你好不好?” 良久,婠婠听得他似是十分艰难地哑声在她耳边说出了这句话,而后理了理衣领就要走。 婠婠就在这时拉住了他的袖口。 “五哥,要不然……我帮帮你也成。” 面前的美人娇憨又无辜地缓缓向他摊开了双手,手心雪白无暇地如一捧春雪。 然后她便看到晏珽宗原本灰败落寞、了无光彩的双目一下子明亮亢奋了起来。 呵。 嬷嬷们的确说的没错,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情罢了。 饶是他是晏珽宗,也不过如此耳。 这种人在沙场上用刀剑弓弩重甲都是杀不死的、也不会在朝堂之上被臣工们给压倒,却偏偏可以在情场里被她拿捏。 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她忽然又升起一种难言的小小得意。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也绝对算不得熟练的。 她解开他的腰带,白皙的手指缓缓释放出被几层布料所包裹束缚着的巨兽。 这东西弄过她许多次,然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的次数也就那么几次而已。相比之下,之前他们每次交合的时候,她双腿之间的私密处、甚至身上的每一处都让他仔仔细细看过、摸过、亵玩揉弄过。 他甚至比她自己都更清楚她哪里受不得人弄,如何才能让她快乐。 他挺腰把那巨兽送到婠婠手中,婠婠感觉在她的注视之下,它似乎兴奋地又滚粗了一圈。 顶端的硕大头部向她点头致意,还溢出了些许清液。她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这样低头凑近,用唇舌轻轻舔去了那些液体。 被她抚弄的男人像是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刺激而闷哼了一声。 婠婠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他一手搭在了她脑后,轻轻攥住了她的发,手腕处青筋凸现。 片刻后又无力地放了手。 “吐出来!婠婠,你要是不想用这张小嘴帮我的话,就赶紧把它吐出来。” 他方才抑制不住地想要扣着她的后脑勺、逼她为自己用唇舌做那事。 婠婠这才将它吐了出去。 她用手为他撸动性器。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先她只想先用一只手,若是待会累了还可以换只手继续,可是很快她就发现用一只手根本就握不住它,好几次都要从她手中跳出去。 于是她只能用两只手。 然后等她累了的时候,发现除了咬牙继续之外再无办法了。 到最后连香炉里的香料都燃尽了。 婠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挂着一小滴晶莹的泪珠,手下的动作不停。 终于等到最后他释放的时候,婠婠再度俯首将它含在口中。 太久没有得到过释放,大股大股浓浊腥重的白精一丛丛射入她口腔内,过高的温度几乎烫地她有些不适。 可她还是蠕动着喉管将它们全部吞下了。 晏珽宗看她仿佛有些难受,用掌心托在她唇边哄她把精液吐出来,叫她不要强迫自己了。 但是婠婠已经全部吃下了,她眸中泛着一层水雾,又将他的一根手指含入了进去。 “五哥……你的精我都吃了,那我能吞你的血肉么?你舍得么?” 语气柔顺地像是在撒娇一般。 这种时候,和男人提什么要求他们几乎都不会说不。 他当然满口答应,还和她说起了情话,说想把自己的命都给她云云。 于是婠婠就用力咬破了他的手指,从他指腹处吸吮他的血液。 他的血液味道很好闻,甚至都没有那种铁锈的味道。 他也只是眉目含笑地、宠溺地看着她的小动作。那点痛楚,对他来说只是一片羽毛落在身上的重量而已。 又温存了许久,时间实在太晚了,在婠婠的催促之下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刚走,华娘和月桂就赶忙端了水进来欲为她擦拭身体。 然而婠婠身上并没有什么情事后的痕迹。 她只是捞起银盆里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擦了擦手,将帕子丢了回去,眼神清明。 “明日午后,找个女医吏来给我诊一回脉吧。” 080:花蕊含露(2400+) 夏日里轻薄贴肤的浅杏色衣衫顺着她的肩膀滑落至臂膀、最后又到了手腕处,几乎就要挂不住了。 她里头一件贴身的小衣服都没有,就这样被人轻轻松松地剥了个干净,裸露出里头雪色柔嫩的身躯。 馨香萦绕,像指头成熟了的蜜桃散发出来的引人采摘、吞食的味道。 置在房间一角的一方碧色哥釉双耳香炉里细水长流般地不断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是方才为了给婠婠助眠安神、侍女们才点上的北苑名芳,有幽兰之馨,闻之令人心境畅舒。 他怕她受了暑热,悄悄命人每日都给她送了许多冰块供她消暑解乏,此刻的少女闺阁之内亦摆放着两方青铜冰鉴,凉爽不已。 漫长的热吻结束,婠婠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掉了个方向腾空抱起、然后又被他放在桌上坐着。 “好了——你都说你两日未合眼了,还不快回去就寝吧!” 她慌张地推了他一把,一面低头拢起衣袍蔽体。 光溜溜的一双小腿露在他面前,她赤着的玉足还不慎勾到了他的袍摆。足以勾得他心痒难耐。 婠婠不喜欢给手指染豆蔻,但是前两日嬷嬷们为了哄她开心,劝她从丧父的忧伤郁结中早日走出来,特地又新制了些凤仙花红膏来给她染了十只小脚趾。 十指纤纤玉笋红,金凤花开色更鲜。 她身上少有的出现这些明艳鲜丽的颜色,搭在他黑色的锦袍上格外夺目美丽,让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闪过许多不合时宜无法说与他人知晓的缠绵颠倒的混乱场景。 例如曾经他握着这只雪白的足按在自己身上,在情事的最后、她再也无力支撑的时候又是如何用这只足去勾蹭他的腰背、向他撒娇求饶的…… 他们的确太久太久没有欢好过了。 若是真等到七月里正式娶她入宫为后的新婚洞房夜,那算起来足足确有一年之长的时间了! 他是很想的。 但是……晏珽宗望了眼内室摆着的那张拔步床,他心知婠婠的脸皮比他薄上许多倍,她是绝对不可能愿意在自己母亲当年歇息过的床上和他同房缠绵的。 如果他真想,强硬地按着她在上面做也不是不能做,但是他又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欢愉和婠婠在婚前再闹什么不愉快。 她好不容易才勉强愿意答应他的求婚。 再忍忍罢。 等把人光明正大地娶回来了,从天子太极门抬回来做了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想怎么弄都成,又不是等不了这么点时日了。 婠婠不知道他心里刚才又唱了怎样的一出大戏,她紧张地揪紧了衣角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那天她的确给了他一个不愿意在这里和他交欢的理由,可她并不觉得像晏珽宗这种人会遵守规则,他一向都更在乎自己眼前能得到的东西。 他在她耳畔边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婠婠察觉到他心跳鼓动如雷,浑身的气息都是紧绷着的。 她更早就看到了他胯间鼓起的硕大的一团东西,叫嚣着想要在她这里得到释放。 “好了,夜渐深了,我也不扰你休息了。过几日我得了空再来看你好不好?” 良久,婠婠听得他似是十分艰难地哑声在她耳边说出了这句话,而后理了理衣领就要走。 婠婠就在这时拉住了他的袖口。 “五哥,要不然……我帮帮你也成。” 面前的美人娇憨又无辜地缓缓向他摊开了双手,手心雪白无暇地如一捧春雪。 然后她便看到晏珽宗原本灰败落寞、了无光彩的双目一下子明亮亢奋了起来。 呵。 嬷嬷们的确说的没错,男人不就那么回事情罢了。 饶是他是晏珽宗,也不过如此耳。 这种人在沙场上用刀剑弓弩重甲都是杀不死的、也不会在朝堂之上被臣工们给压倒,却偏偏可以在情场里被她拿捏。 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她忽然又升起一种难言的小小得意。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也绝对算不得熟练的。 她解开他的腰带,白皙的手指缓缓释放出被几层布料所包裹束缚着的巨兽。 这东西弄过她许多次,然她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的次数也就那么几次而已。相比之下,之前他们每次交合的时候,她双腿之间的私密处、甚至身上的每一处都让他仔仔细细看过、摸过、亵玩揉弄过。 他甚至比她自己都更清楚她哪里受不得人弄,如何才能让她快乐。 他挺腰把那巨兽送到婠婠手中,婠婠感觉在她的注视之下,它似乎兴奋地又滚粗了一圈。 顶端的硕大头部向她点头致意,还溢出了些许清液。她那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这样低头凑近,用唇舌轻轻舔去了那些液体。 被她抚弄的男人像是受不了这样激烈的刺激而闷哼了一声。 婠婠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他一手搭在了她脑后,轻轻攥住了她的发,手腕处青筋凸现。 片刻后又无力地放了手。 “吐出来!婠婠,你要是不想用这张小嘴帮我的话,就赶紧把它吐出来。” 他方才抑制不住地想要扣着她的后脑勺、逼她为自己用唇舌做那事。 婠婠这才将它吐了出去。 她用手为他撸动性器。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先她只想先用一只手,若是待会累了还可以换只手继续,可是很快她就发现用一只手根本就握不住它,好几次都要从她手中跳出去。 于是她只能用两只手。 然后等她累了的时候,发现除了咬牙继续之外再无办法了。 到最后连香炉里的香料都燃尽了。 婠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尾挂着一小滴晶莹的泪珠,手下的动作不停。 终于等到最后他释放的时候,婠婠再度俯首将它含在口中。 太久没有得到过释放,大股大股浓浊腥重的白精一丛丛射入她口腔内,过高的温度几乎烫地她有些不适。 可她还是蠕动着喉管将它们全部吞下了。 晏珽宗看她仿佛有些难受,用掌心托在她唇边哄她把精液吐出来,叫她不要强迫自己了。 但是婠婠已经全部吃下了,她眸中泛着一层水雾,又将他的一根手指含入了进去。 “五哥……你的精我都吃了,那我能吞你的血肉么?你舍得么?” 语气柔顺地像是在撒娇一般。 这种时候,和男人提什么要求他们几乎都不会说不。 他当然满口答应,还和她说起了情话,说想把自己的命都给她云云。 于是婠婠就用力咬破了他的手指,从他指腹处吸吮他的血液。 他的血液味道很好闻,甚至都没有那种铁锈的味道。 他也只是眉目含笑地、宠溺地看着她的小动作。那点痛楚,对他来说只是一片羽毛落在身上的重量而已。 又温存了许久,时间实在太晚了,在婠婠的催促之下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刚走,华娘和月桂就赶忙端了水进来欲为她擦拭身体。 然而婠婠身上并没有什么情事后的痕迹。 她只是捞起银盆里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擦了擦手,将帕子丢了回去,眼神清明。 “明日午后,找个女医吏来给我诊一回脉吧。” 番外:元武十九年 元武十九年的年节刚过,太子聿就在他君父元武皇帝的扶持下开始了他的亲政生涯。 自十岁起,太子聿便被元武皇帝要求坐在他处理政务宫殿的南书房随他一道批阅举国军政大事奏折。而早在他六岁时,皇帝每遇与大臣议事者,皆命太子坐在一边旁听。 元武皇帝对他的太子的信任和爱重是空前的,虽名为命其“亲政”,但实际上无异于是禅位,连国玺都直接交付给了太子。 太子聿身姿笔挺地跪在他君父面前: “儿子不敢擅专!君父春秋鼎盛、何愁现在就将国事交付于儿子!儿子其年尚幼,倍缺历练……” 晏珽宗拍了拍儿子的肩,欣慰地看着这个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下的储君: “我与你母亲要出宫微服巡游天下、看看四海之内可还有不平之事。我又不是死了,你在这儿做了些什么、做的好不好,我还是看得见的。真等你做的不好的时候,再说罢! ——不过儿子,你父亲、相信你。” 虽早听闻父母有要出宫巡游之意,但这句话真从他父亲口中说出时,太子聿还是有些惊讶: “父亲,您和母亲要出宫?儿子舍不得……” 他想说他舍不得父母离开,但是又觉得这样如小儿女一般痴缠撒娇的话不适合由他说出,又闭了口。 晏珽宗想到马上可以出宫去和婠婠过只有他们两人的二人世界,眉宇间皆是畅快,毫不在意地对太子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祖母年纪又大了,我和你母亲过一段时间就回回来看看的。” “是。儿子谨遵君父之命。” “记得照顾好你妹妹柔玄,平日里好好孝顺你祖母。” 已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可是在母亲面前撒娇的时候,太后觉得这个女儿还是像少女时候一般娇憨天真。 她看着女儿这么多年里被那男人养出的明媚动人,心里也很是舒服和欣慰,就像觉得自个也年轻了似的。 “母亲,我今年打算和他出宫微服巡游,以后就有段时间不能在您面前尽孝了,还请母亲宽恕婠婠。” 满头银发的陶太后身体仍然十分康健,她心中忍不住有千百句要唠叨的话,最终只化为一句无奈的叮嘱: “去吧!母亲知道了,不拘着你。在外头也别只顾着疯玩,照顾好自己。” 有太子聿和永兕帝姬柔玄这对孙儿陪在她身边,她也不觉得寂寞。 镇西王璟宗当年在河西被一个藩外的游医治好了不育之症,这些年来和王妃杨氏也生了不少的孩子,养到七八岁上就都送到都城来陪着皇室的宗亲子弟一块儿读书习字,所以镇西王的儿女们也都随住在宫里,一块陪着太后。 太后身边每天都叽叽喳喳地围着一群孩子,热闹不已。 前些日子镇西王的长子方订了亲,等到十七岁就要成婚,太后还等着日后能抱上曾孙呢。 她的乳母华夫人也一把年纪了,颇有些遗憾地嘱咐唠叨了几句:“哎呀,娘娘生到这样大,头一回要出宫去这样远的地方,只恨我老骨头快散架了、不中用的人,跟着您出去也是尽添麻烦。要不然怎么放心娘娘身边没我侍奉……” 说着几欲垂泪。 婠婠连忙安慰了几句,说是她的女儿永兕帝姬还在宫里,请她多多照看云云,华夫人才止了泪。 十日后,婠婠还有些依依不舍地拜别了陶太后,同晏珽宗便服启程出发了。 这一路上的风光带给她的欣喜和雀跃自然都是不必多说的。 晏珽宗问她想先去哪儿,婠婠说想去见一见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于是他们的第一站就是游牧族草原。 顺着这条路,还可以去河西看一看,过武威、张掖、抵嘉峪关。 这片草原的名字叫缇妲皇后原,相传曾在此埋葬着游牧族部落的一位祖先缇妲皇后。 在镇西王多年的苦心治理经营之下,河西空前繁华,各国商贩来往贸易不绝,民风开放,思想开明,各族商人游客之间和睦融洽。镇西王也被他们称为外思王。 外思,即位外邦人口中所言的英明之意。 故而缇妲皇后草原处的集镇之间受到河西的影响,也格外热闹繁华,颇有此前古国楼兰的风貌。各种衣衫华服、香料、瓜果、各色编织的饰品、帽子腰带荷包、还有香膏、口脂、零嘴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只快将人的眼睛都看花了。 婠婠一路和晏珽宗逛吃逛吃,玩得不亦乐乎,就像个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的小女孩似的。 晏珽宗这些年治国治得他呕心沥血,加之的确到了年纪,也是四十来岁的男人了,鬓角都有了霜色。 他有时都觉得自己和婠婠简直不像是一个辈分的人。 婠婠一路逛入了一家胡姬所开的华服店,想给自己试一试外邦人的服饰。 胡姬给婠婠挑了身墨绿色的长裙。婠婠抱着裙子就进了她的试衣间。 这件长裙极为修身,将婠婠妩媚姣好的身段勾勒地一览无余,这样深的颜色在婠婠身上丝毫不显得老气,反而衬的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如雪。长裙上配有明珠、宝石、金珠等,也十分华贵。 婠婠一眼便相中了,让晏珽宗为她付钱。 晏珽宗跟在她身后,手上还提着她放下买下的各种零食小吃和新奇的小玩意儿,一边付钱一边像个老父亲似的念叨:“现下还是初春,衣裳薄了当心冷着自己。还是换下来吧……” 婠婠看着他幽沉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正在心头上,喜欢这条裙子喜欢得不得了,根本不想搭理他,扭过头就走了,逛入了下一家衣店。 胡姬做成了一单大买卖,笑得热情,用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这位——大人,您别介意,您女儿也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正是爱娇爱俏的年纪。您就偶尔纵容她一下吧,等嫁人了,在娘家也不多了……” 他们这边经常有父亲带着女儿出来逛街的,胡姬对此并不觉得奇怪。 晏珽宗的脸色更冷了:“你说我是她什么人?” 胡姬听不大懂,脑海中自动将这句话翻译成了:你说我是她什么人?我是她的父亲啊!父亲说这话过分吗? 于是她顿了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您是她的父亲,您说她也是应该的。不过、小娘子她……” 晏珽宗的表情几乎像是想杀人。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难道他真的看上去这么显老吗?难道他已经可以做婠婠的父亲了吗?婠婠今天为何不搭理他,是嫌弃他了么?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她出宫见到外头形形色色的男人,说不定就会觉得那些年轻的男人长得比他好看,于是心中愈发不喜欢他了……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晏珽宗不断回忆着这一路上有哪些搔首弄姿的贱男人曾在婠婠面前卖弄过风骚、意图勾引他的婠婠。 例如他们住过的那些客栈,里头不少外出游学的年轻学子暂住的,不少人见了婠婠就为她神魂颠倒,还偷偷给婠婠送了情诗表白情意的。 这一路,婠婠收到的情诗、比他这辈子写过的所有的诗还多些。 晏珽宗平生最恨这种男人。年轻、读书人、长相略有些风骚、爱写情诗、卖弄才学的蠢货。 越想他心情就越差,看谁都像是不守夫道水性杨花的荡男。 他就该下道圣旨,规定以后所有男人上街都该戴上帷幕、被外面的女人见到了容貌则为失贞!就该浸猪笼! 于是婠婠回头从第二家衣店出来见到他的时候,出来逛街的好心情也都没了。 她不就是穿了件好看些的衣裳,他就给她甩脸色看! 婠婠走在前头回了他们暂住的客栈,也未理他,自己在一楼挑了个靠窗的桌子、点了几个她想吃的菜就准备用午膳了。 晏珽宗先回了一趟叁楼他们住的客房,放下了所有她买的东西又下楼去寻她。 那个荡男就在这个时候找上了婠婠。 是个当地的教书先生,很是有些文采。 他的叔父一家就在那胡姬的店铺边上开了家衣店。叔母同他说,这位中原小娘子眼见就是家世显赫的主,出来购置的衣裳都是以金玉明珠为饰、她父亲对她更是宠爱非凡,有求必应。 若能娶得此女为妻,再仰仗这样的岳丈扶持,他这辈子就不用清苦教书了,随随便便花些银两就能买个官儿做做。 此地民风开放,不像以前男女嫁娶都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男子遇到了中意的女子,都是自己追上去表白情意的。 而且情窦初开的小娘子也更喜欢被郎君亲自表白追求的感觉,更容易打动她们。 这位小娘子看着像是二十来岁的,但是游牧族的女孩也大多是二十来岁才出嫁。自从中原的医官们多次广而告之的宣传之后,人们认为这时候女孩的身体才算长成、才可以出嫁为人妇、生育子嗣。 以前他们这里的女孩甚至还有十四五岁就嫁人生子的,常常难产导致一尸两命。 所以他仍当她是个小娘子。 于是他鼓足勇气就追来这位中原小娘子所居的客栈,想要当面向她表白,并且向她父亲承诺、他会一生一世爱护她的。 叔母说,这小娘子的父亲对她呵护备至,面面俱到,就连穿的衣裳少了几件都要唠叨。要想从他手中娶走他的女儿,必要许多的诚意才可以。 这厮堵在婠婠的桌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对婠婠一见钟情的爱意。 婠婠觉得好笑,一手慵懒地撑着脑袋看他。 晏珽宗面色阴沉地一步步逼近。 “滚。离她远点!再敢过来,我砍了你的狗腿!” 这厮见晏珽宗过来,虽被他的阴戾吓了一大跳,可还是不死心道: “中原大人,求求您就把她嫁给我吧!我会一生一世地待您的女儿好的! 中原大人……如果您没有儿子,我愿意入赘到您家里来,以后您的小娘子生的儿女都随您姓,我也绝无异议……” 随行的死士影卫们得了晏珽宗的命令,一把将他拖了出去还踹了几脚。 婠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五哥,你刚才一路上不会是为了这个生气的吧?他跟我说,他就是从那胡姬处得知、我是你的女儿!” 晏珽宗在她对面坐下:“晏稷悟。你看着我不该生气么?”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081:大婚之前 她不想死。 她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只有人活着,一切才有指望。 从前婠婠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 或许是在她很小的时候见多了父亲和母亲一次次满怀期待召见那些从举国各地而来的名医们、希望他们为她调养好身体,却又一次又一次对这些人所给出的“无能为力”的答复感到失望的时候;或许是在从她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每逢大病小痛时,都是拿药当饭吃的时候。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最终只得放空了一切指望、恬淡安然地日复一日过下去,甚至在心中随时都做好了要弃世而去的准备。 毕竟像她这样的身体,什么时候病逝都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晏珽宗给了她希望,她也真的开始怕死了。 她牵挂母亲、牵挂大哥哥,更牵挂魏室的江山。她想同他生下子嗣,将来日的皇位传到她所生孩子的手上——这样她也算对得起她的父亲了。 其实她的确是弱懦,也存了自己的私心。她明明知道晏珽宗的身世,也曾经在母亲的要求下做了些无谓的抗争想要拉他下马,但却从未敢和她父亲坦白一切,为什么呢?因为她知道,此事若被揭发,凭她母亲所作的那些事,外祖一家上上下下加上九族所有人的脑袋砍了都不够给皇帝泄愤的。 女医吏顿了顿,委婉地向她复命: “如姑娘所想,姑娘的身子是比前两日要好些了。若我猜错无错的话,姑娘昨日想必是服食了一些武力高强、内力雄厚之人经过今年累月药物调养之后的血液。这倒不失为一个滋补身子的好法子。 不知姑娘可否知道,前朝的献帝平生所嗜即为追求长生不老,他亦的确享了一百零叁岁高寿。传闻献帝就曾圈养了一批这样的死士奴隶,自幼教导他们习武修炼内力、又以各色秘药喂养之。日日取用死士们的鲜血引用,乃求长生。” 婠婠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听到有能谋长寿的法子,华娘和月桂都很激动,连忙追问下文。 女医吏薛娴又道:“后来献帝之子灵帝兵变夺储,献帝自知被逼宫、再无退路,就在他修养长生的蓬莱殿中将所有药方秘籍全都付之一炬,不想留给他儿子灵帝享用,后人也就再难寻其踪迹了。不过,一些江湖术士们手中,或许还是有零星孤本存世的。 加之,献帝又是千古臭名的昏君暴帝,后世人对其行事尽数唾骂之。 想来即便有这样的好法子,哪怕真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也无人敢进献给先帝爷和太后娘娘,否则圣懿帝姬也不至于这样早早薨逝了……” “姑娘既有这样的好药引,那薛娴就只再多嘴一句。这种东西必须经年累月的用着才能让身子的亏空填补起来,一日两日的,长久看下来还是不中用。” ………… 薛娴也是个聪明人。 她走后,月桂和华娘锁了门窗,又找了由头使唤了萃霜和两个年轻婢子出去,窝在内室里同婠婠兴奋地说着话。 “殿下,您可都听见薛女医说的话了!想来他身上还真的有些本事,每每……之后,殿下身上虽劳累些,可是好几日气色都是好的呀!” “只要为了殿下好,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是啊,殿下,这回您听奴婢们的准没错了。男人年轻气盛的年纪也就这几年,您就趁着他的心还在您身上,将来多哄着他留在您的宫里,等您借他的精血养好了身子、生下了子嗣,牢牢站稳了脚跟,他爱上哪上哪去,咱们也不怕!” “殿下也不能白白从他这里受了这些委屈去。” 她们帮着宫里的太后精心养大的、长在金玉丝锦中的女孩儿,从小拿燕窝当茶水吃的,如果真就这样平白被他随意亵弄,别说太后了,她们都觉得心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他想睡皇家的金枝玉叶,就该付出这样的代价来。 婠婠抬首望着窗沿,目光定定地:“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 这世上还有太多她所在乎的人,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想办法保护他们。 不过让他把白精给婠婠,这倒暂时还不费什么力气。眼下也正是他还贪恋婠婠身子的时候,只要婠婠愿意俯就,自然有法子让他离不得婠婠。 可是怎么才能哄他愿意把血都给婠婠做药引子呢? 月桂和华娘为此展开了一堂生动的教学课,专门教会婠婠如何去哄骗他做索求。 末了,她们犹嫌不够,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和实战经验压根就不够,回头还要让太后找几个宫里有资历的老嬷嬷来教一教婠婠深宫里的女人必备的应该学会的东西。 从前,她们都只当她们的帝姬将会永远高高在上,不必学习这些东西,所以将她养得风光霁月,却从未告知过她这些私下的秘辛。 …… “婠婠,你不信我。” 晏珽宗从她怀中抽走那卷宫里老嬷嬷们闲来无事时所编撰的宫斗实录,甚觉好笑又有些心凉无奈地看着她。 他翻了翻那些泛黄的纸张,正巧翻到了一页,名为“郭皇后罚二姬、陶皇后棒杀叁妾”事件。 讲的事情都是皇后背后遇见妾妃议论自己时该如何处置。 郭皇后是前朝的皇后,曾在御花园遇见两位美人议论自己不得宠,遂发怒殴打二美人,被当时的皇帝遇见,皇帝却恼怒郭皇后行事粗鲁无中宫之德,将她禁足。 这场宫斗,郭皇后分明是占据了有理亦有利地位,逮到的议论她的美人也并非皇帝的宠妃,可她最后还是惨败了,落得成为合宫的笑话。 陶皇后,说的是当今的太后。 婠婠出生后还没到周岁便大病小痛不断。她叁岁多时,又发了一次高热,许久昏迷不醒。忽尔梦中呓语想要海棠花玩,当时的陶皇后便带了一个婢子前往帝园摘来垂丝海棠想要逗女儿早日醒来。 不巧遇到叁个低位嫔御悄声议论,说圣懿帝姬肯定是要活不长了。 一曰:“圣懿圣懿,多贵重的封号,亦不知她女儿可有这样的命格压住呢!” 一曰:“她已得了二子,还想贪求儿女双全不成?我看也未必有这样的福分。” 再者曰:“自中宫生了这个病怏怏的帝姬,陛下的心就被她们母女牵去了,陛下来十回后宫,九回半都是去看她的女儿!若是早死了也还罢了,否则她病个十几年,陛下就要去看她十几年吗!” 陶皇后勃然大怒,立时气得浑身发抖。她都懒得传唤内司省里的人过来,自己命婢子回宫传了宝荣和几个小太监来,当场就要动私刑打杀了这几个贱人。 云芝怕她一时盛怒、做事出格了反而引人非议,连忙去告知了皇帝。 皇帝听闻有人诅咒他爱女早夭,心疼不已地将哭得抽抽嗒嗒的皇后揽在怀里,自己发号施令就要将这叁个妾妃和跟着她们口出狂言的奴婢们全都棒杀了、扔到乱葬岗去,以儆效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时间合宫大骇,众人都对陶皇后更加谦卑恭顺,唯恐惹得她半点不快。 比之郭皇后,她则是大获全胜。 老嬷嬷们批注道:前朝的郭皇后和当今太后的家世旗鼓相当,但比之郭皇后和当今太后,郭皇后有叁不足:一者为膝下无子,二者为不善辩,叁者为不善于为自己争取有利的形势以至于让那两个非议她的美人反而翻身。 而她们则认为,站在当时郭皇后的立场上,想要为自己翻身,则不应该满口将“此贱妇不敬我”之语挂在嘴边。 她反而应该转头同皇帝说:自己惩罚这两个美人也是为了皇帝的名声着想,此二者私议帝后房内之事,妄言帝后情谊浅薄,实际上是想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若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至天下百姓都知道新婚的帝后感情不和,他们又会怎样看待皇家、看待皇帝?帝后年轻夫妻,皇帝却同皇后不睦,岂不是让人误会皇帝贪恋美色、宠妾灭妻云云? 若是当年郭皇后可以冷静端庄地同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恐怕皇帝的心意必然是要大为改观的。 …… 婠婠正一脸恍然大悟地看完这一章,心下大为震撼: 她只知道她母亲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底下嫔御们的闲气,连带她作为她的女儿也备享无边宠爱,却不知道恐怕母亲多年以来也是如履薄冰地度过的。 岂不知她同先帝说过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在心中仔细思量过了之后才敢开口的呢? 皇恩,君心,从来都是最难揣摩也最把握不住的东西。 正在她意犹未尽地思索语言的艺术时,这卷书就被晏珽宗抽走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道:“婠婠,你害怕我会让你失宠,还是害怕来日我会有其他的妃妾嫔御、甚至纵容她们欺凌到你的头上?” 这个问题现在谁也说不准。 虽说皇后已定,不少世家大族失望非常,但是他们还是卯足了劲指望着来日皇帝的选秀,想要将自家用尽心思培养了十几年的千金们送到宫里去给元武皇帝当妃子呢。 婠婠犹豫了一下,现学现用地回答他: “我也是为了五哥的帝王威仪着想。你将来的皇后,必然得要心思八面玲珑、能为你打点好一切才行,我看这些书,并非为了争宠夺权,只是想学一学如何平和安稳地教导底下的嫔御们,给你少添点烦心事而已。 你的后宫安稳了,前朝的臣工们,乃至外头的黎民百姓们也会更加觉得五哥是个好皇帝……” 晏珽宗又被她给气笑了。 “算我求求你了,婠婠,别看这些书了,也千万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也是拿她身边的那些老嬷嬷们没法子了,眼见她们一日日地尽教给婠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浑身干劲地要教她宫斗等等,可是和谁斗呢?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女人沾到他的衣角半分。 如果婠婠继续这样下去,将来他真的会被她这样一本正经、端庄稳重却又带着淡漠疏离的样子给憋死,亦会感到无边心痛。 他希望她在他面前可以永远随心所欲,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伺候她的人都行,甚至她可以将她对他的所有不满都表现在面上,对他谩骂争吵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婠婠,不应该变成这样。如果有一天她成了这个样子,那也是他的错。 婠婠不言语了。 他虔诚地吻着她的额头:“只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来让你相信我待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如果能生生把我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就好了,让你也从此安了心,将来去做那个无忧无虑的皇后。” 这卷书,她最终仍是没有放下,默默地在他走了之后继续读完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中,她都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这是她读过的所有书中最没用的一卷。 礼部和内司省的人将陛下娶后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四。 上好的良辰佳期。 六月中,为婠婠赶制的婚服和凤袍以及在各种场合需要用到的礼服都齐全了,尚衣局的人专程送到陶家来让婠婠一一试穿过。 自然还有她的凤冠,足足九顶。分为祭祀宗庙所用,与皇帝共同接受朝臣百官叩拜时所用,向太后请安见礼的,还有接受王妃命妇们朝拜时用的、以及日常装饰佩戴的等等等等。 每一顶都比曾经陶皇后和先帝的嫡母朱皇后她们戴过的凤冠更加奢华精致。 晏珽宗还让人告诉她说,这几顶都是暂时赶制出来给她用的,不管她喜不喜欢,日后还会命人再为她做许多顶供她更换着佩戴。 而据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们推断所言,这么点时间其实根本不够制出这样华贵的衣裙,恐怕晏珽宗早早就命人备着了,才能做得这样尽善尽美。 六月下旬,宫里的太后又派了几个她得力的心腹嬷嬷们来和婠婠一遍遍地核对婚仪大典的所有流程,确保万无一失不出半点岔子。 082:乳白 婚前半个月以来,嬷嬷们对婠婠身子的精心护理更是达到了极致。 她们都隐晦地表达了一种心愿,希望婠婠能在新婚夜那晚同晏珽宗和合缠绵,从此之后再也不要提从前的那些龌龊事情和种种不愉快,圣懿帝姬这个身份已经不存于世了,那就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做一对恩爱夫妻也好。 晏珽宗这段时日以来又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空抽身来见婠婠。因为她大哥哥给他上了道议事折子,和他大谈了关于经营西域的诸事。 在此之前,掌管河西的最高官员是个武将,张垚佑。这人是晏珽宗的心腹,然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招兵买马,跟着晏珽宗“强兵以服天下”,他和晏珽宗骨子里是一个德行,一向最称道的是五代时候传下来的一句话“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 河西有许多水、草丰美的山谷,他早就奉晏珽宗之令在此囤积了大批粮草、饲养战马,开挖铁铜之矿以冶炼兵器,作为帝国军事储备的后花园。 然他在地方上的文治,则实在是一般。 镇西王希望国家能好好的经营西域,制定完备的律法和关税协定来管理藩外各国来此的商人,鼓励商贩在此经商买卖,收取税款以充国库之用。 他和河西的诸多儒生也制定了一套暂行的、更加开明的律法来管制藩外商人,称可使河西民俗风貌更加焕然一新。 晏珽宗对此很是重视,实际上他早就眼馋藩外商人们口袋里的重金,想从他们口袋里捞商税以丰盈国库、方便他招兵买马充实军队。 他临时立了一个“论西域制法以通外邦诸学士议政内阁”,没日没夜的和那帮朝臣们商议此事。 故而多日没空来寻婠婠。 不过他每隔叁日都会命人给婠婠送一碗汤药,说是他手下的几位专门服侍他的医官给婠婠新配的药,能让她的身子养得更好,让她能够早日受孕。 婠婠听到最后一句,称能帮助她受孕时很是心动。她何尝不想去做一个康康健健的女郎君,能跑能跳,还能骑马游猎呢? 这碗药不苦,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而且,里头甚至还滴了他的血。 所以她每次都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完。 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从小就对所有让婠婠入口的东西都要严加排查的,别看她们给婠婠吃过的各种各样的汤药实在是数不胜数,但每一种药也都是给专门试药的奴婢们试过数次之后才敢拿来给婠婠吃的。 对于晏珽宗新配来端给婠婠吃的汤药,她们还想找信得过的自己那边的医官们一再试过之后再给婠婠入口的。 可是想到里头毕竟还掺了他的血,不喝又实在是浪费得让人肉痛,于是还是让婠婠喝了。 转念一想,这人花了这样大的功夫,堂堂正正地娶了她们帝姬让她去做皇后,难不成还会下药害她们帝姬不成?他肯定也是想着帝姬好的,最终便没再过问此事。 晏珽宗明确告诉过她,喝这种药对她的身子会有一个副作用,或许她接受不了。若是她自己无法接受的话,他也不会强求,就将这药放下就是了,以后再配别的药给她。 婠婠羞红了脸咬唇思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用他的这个药。 虽然…… …… 明明是大白日里,桐园里主人所居的屋子还是仔仔细细关上了所有门窗,示意其他的奴婢女使们不可随意进入。 婠婠又让她们拉下了内室的所有幕帐珠帘,然后自己躲到了最里头的床帐内,复拉下了足足叁层的床帘。直到室内昏暗地犹如傍晚日暮时分,她才好意思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胸口间又涌上了一股涨涨的感觉,她不由得着急到汗湿了额头,鬓边的碎发湿哒哒地粘在肌肤上。 眼尾也泛起了一阵蜜桃般的粉红,眼眶里氤氲的水意几乎就要落下来。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 夏日里的女孩、不论是婢子女使还是高门千金,穿的衣衫都是两件,轻薄透气。 一件绣着花样的华美外衫,一件或浅色或素色的中衣,中衣之下便是遮住女孩私密部位的小兜衣。 她一动不动地攥紧了床单,努力平复着简单的呼吸。 华娘解下她脖颈后的系带,轻柔地脱下了她的兜衣。 一股不算浅淡的奶香味顿时溢了出来,萦绕在这方幽闭的床帐之中。 浅紫色兜衣上被某种水渍洇湿了两块布料,散发着更加秾甜的乳汁的气息。 婠婠紧张地几乎有些发抖,胸前两只浑圆白嫩的乳也随着她呼吸的动作小幅度地摇动了起来。 月桂和华娘心里都涌起了一股怜惜:这实在不怪婠婠胆小,让她一个还未出阁嫁人的女孩儿,婚前、还未怀孕产子便开始产出了乳汁,哪怕是因药物作用才至于此,可是她脸皮薄,怎么又受得了这样的事儿! 婠婠靠在月桂的身上,华娘曾经生育过、又是婠婠的乳母,亲自奶大了她的,在这事上懂得就比月桂多些。尤其是为了不弄痛婠婠,她又专程去找宫里的女医吏们询问了方法和技巧。 她素来晓得婠婠容易害羞,哪怕是平常沐浴的时候也不大乐意伺候的人直接触碰她私密的地方,所以拿了一块极为轻薄透气的丝缎覆在她饱胀而美丽的乳上,手下灵巧地施力为她挤出那些乳汁。 月桂拿了一只银碗在下面接着。 乳脉终于被华娘挤压通畅后开始顺畅地泌出乳汁,先是沾湿了那方丝缎,然后又顺着丝缎的一角一滴滴滴入了小银碗中。 婠婠终于忍不住无声哭了起来。 她羞耻地几欲想死!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产出乳汁,一开始难免是有些艰难的,而且这些乳汁在她胸口涨了足足两叁日,量又多,所以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完全将乳汁全部挤出。 凝脂一般的白色奶水渐渐盛满了两个银碗,空气中都满是甜腻的气息。 挤出乳汁后,胸前那种涨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胀感总算消失了,可婠婠的神色还是无精打采的。 华娘又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了双乳上沾湿的奶水,给她换了件新的兜衣,然后为她穿好了每一件衣衫、扣上珍珠盘扣。 婠婠捂着脸躲在床帐内不愿意出来。 这就是晏珽宗和她说的副作用。 他说,她开始服食了这种药物之后会使她不孕而产乳。女子做母亲后都是会产乳的,像皇后、后妃乃至大族大户人家的女子们身份贵重,虽不必累着身子在产后亲自喂养孩子,都是将幼儿们交给乳母们照顾,但是生产完后的几天内也会涨奶,只不过她们不需要留着这奶水,吃了专门调养乳汁的药物之后自然就会停掉的。 能产出甜美丰沛的乳汁,才说明她的身子是被养好了,足够去怀孕了。所以这个副作用对她来说有益无害,根本不需要担心。 他还哄她说,虽然需要累着她的身子产出奶水,可是并不会伤她的身,那时排出去就好了。 至于用哪种方法排出去,他却并没有好意思跟她说出来。 婠婠捂着脸在床帐内呆了半天,在乳母嬷嬷们的安慰下,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日后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儿时的喜悦,她还是花费了一番时间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安慰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了孩子,再羞耻都是值得的。 她想起了什么,问华娘和月桂方才的那些东西如何处置了去的。 她们说将挤出来的那两碗乳汁浇了院子里的牡丹花盆里,至于她的兜衣,沾湿了乳汁的丝帕等等,她们会亲自为她手洗,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经手一个小指头,婠婠产乳的事情也只会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婠婠闷闷地嗯了声,起身往香炉里加了些香料焚之,驱散这内室还若有若无的奶水的味道。 083:神龙坤宁 如今和往日不大一样了,婠婠身边所有伺候她的人不再只有她母亲精挑细选过送来的人,反而因为她换了一个身份,让晏珽宗得到机会往她边上安插自己的眼线。 桐园的内院连廊下还摆着几盆名贵的牡丹花,其中一盆通体雪白,名叫“白雪酥塔”,还有冰雪的寒香冷萃之气,最得婠婠喜欢。 洛阳的牡丹商人们据说还会以牛乳、羊乳等浇灌花朵,培植白色牡丹的香气、色泽和娇艳,可以说,一盆精贵的牡丹比普通百姓家的小儿吃喝的还要好些。 殿下那样高贵的身份,她产出的奶汁总不能和那些污水、脏水一块倒了。 所以月桂就想将它浇在这盆白雪酥塔的花盆里、养着这牡丹花去。 连廊下无人,她正端着银碗过去,萃霜见了她,客客气气地福了一礼向她问好,似是看出了她想做什么,她客气地带着商量的语气说: “女仪是替姑娘来浇花的么?只是这几盆花早上时候我才命银蕊、银彤她们都浇过了,牡丹娇贵,一日里吃多了水,它的颜色便不大好看了。不过今日外头的日头毒辣些,想来再晒一会儿,等盆土干了,再浇一回也是使得的。 不如我在这替您守着,等过了一会土干了,我就给您浇下去。” 月桂想了想,也怕浇淹了这白雪酥塔,反得不偿失又惹婠婠心疼,而婠婠初次产乳,她还要去盯着小厨房的人给婠婠熬煮补身的汤膳,就将银碗放了下来给她。 “那你就在这看着罢,等土干了再缓缓地浇进去。” “是。我知道的。” …… 不过半个时辰后,这银碗就放在了一个精致的食盒里,然后被人小心翼翼地呈在了晏珽宗的桌案前。 一刻之前,他独坐高台之上,正漠然地看着台下的一帮老学究为了个政见吵得不可开交,脸红脖子粗,相互喷沫,毫无斯文可言。 原来这就是做皇帝的滋味么?倒也没那么有趣,还不如上芙蓉街买只烤鸭,拿把银刀片出一片片肉来给婠婠吃,伺候她喝水吃饭来得有趣。 直到众人都有些累了,他才开口称赐膳,让众臣子去用膳歇息会儿,下午再接着议。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算着离七月初四还有几天,他何时才能将婠婠娶回来。 萃澜嬷嬷将食盒摆在他面前,低声说了句: “陛下,这是婠婠姑娘……服了那药之后第一次产出的乳水。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也是这两天了。” 晏珽宗原本听了一上午的唠叨争吵,正有些烦躁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亢奋了起来。 他抬起手臂,以宽大的袖口遮住不自在地吞咽口水而喉结滚动的动作。 萃澜又说:“不过婠婠姑娘并不知道这东西……让人送到您这里来了。她让楼女仪拿去倒了浇花,萃霜想法子从楼氏手中弄过来的。” 晏珽宗大觉遗憾! 婠婠那时候的样子,必定十分可爱,她是如何强忍着羞耻让人给她挤出乳汁的呢?可恨,倘若不是他被这些繁杂庶务拖住了身没法去寻她,他才舍不得让那些人下手去给她挤奶,他肯定亲自…… 帮她吮吸出来。 他咳了声:“方才她是什么样子?” 萃澜摇了摇头:“这萃霜她们就不知道了,姑娘关着门窗,不准旁人在侧,又是在内室里……不过挤出奶了之后,华夫人她们在内室都哄了姑娘许久,不知是为什么。” 想来肯定也是因为她脸皮软,容易害羞,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晏珽宗心想,如果他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他还未掀开食盒,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学士拄着拐杖又过来了。 这位老学士生怕同他持不同政见的人逮着机会来向皇帝游说,午间匆忙吃了两口饭,抢在那些人午休的时间就来继续找晏珽宗长篇大论地讲下去。 晏珽宗闭了闭眼睛平息心底的不耐,面上是一脸明君圣主的做派: “无碍,卿家若有未尽之言,可继续向孤陈情。” 老学士讲到激动处,脸都胀地通红。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揭开食盒,垂眸看着那银碗中凝白香甜的液体,缓缓端起碗递到唇边。 另一派的老学究也拄着拐杖过来争论,双方继续吵个不停。 “臣下以为,治国之本在于……” “富国者必强兵,无强兵者无以服天下……” 高台之上的帝王根本没心思听他们的喋喋不休,他心中赞叹道:当真是这样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 历代皇帝日常起居、处理政务的地点并不是固定的,但拢共也是那几个地方供其选择。有那么一两位行事跳脱的皇帝还会选择长居宫外的行宫,将朝会和与臣子们的议事都放在那里。 晏珽宗即位后起先择大中殿为寝宫,前不久又改为了神龙殿,命内司省的人过去收拾了。又命人修葺了皇邕楼为议事之所与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 皇邕楼就在神龙殿的边上。 而神龙殿则与坤宁殿是挨在一起的。 他的思路实在太过清奇。 只因那天晚上去桐园欲寻婠婠行欢好之事时,婠婠说桐园是她母亲未出嫁前的闺阁,她母亲住过,所以她不愿在这里和他做那样羞耻的事情。 于是他转念一想,桐园都容不得他了,将来让她住到椒房殿,难道她心里就不别扭了么? 便让人再修葺坤宁殿为日后他的皇后的居所。 他是相信婠婠的理由的,也知道她是真的别扭。 历代皇后也都是在坤宁殿和椒房殿中择一而居。 若住椒房殿,则坤宁殿即为日常祭祀之处,会在坤宁殿中摆放历代贤良皇后的画像,还有女娲、羲和、嫘祖、西王母乃至送子观音这种女性神仙的牌位,皇后作为国母和皇宫的女主人,每当特殊节庆或是国家有大事发生,还是皇帝的后妃中有怀孕、生子之事的,都要到坤宁殿中祭祀或是上香,告之先祖和上神。 但现在元武皇帝要求自己的皇后将来住坤宁殿,就挨在他的神龙殿边上,内司省的人在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似的请示了皇太后、算是告知了她一声之后,就将坤宁殿中的东西择了良辰迁到了椒房殿去。 以后婠婠若要行祈福祭拜,就要到椒房殿中去做。 皇太后纳罕地嘀咕了一句:“他这是嫌弃吾住过椒房殿么?犯得上这样兴师动众地迁宫?当年吾住椒房殿时,就是前任皇后住过的。” 边上的心腹嬷嬷们连忙宽慰她:“太后勿多思,将来姑娘住坤宁殿多好,离得他那样近,正好方便他们帝后夫妻亲近,何尝不好呢?” 皇太后确实只是私下没人的时候嘀咕嘀咕,实际也并未往心里去。 婠婠要嫁给他了,她作为婠婠母亲、又是他名分上的嫡母,夹在中间实在不想女儿同他相处的时候为难,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在面上对晏珽宗格外的慈祥、仁爱,叁天两头的以母太后的名义给他赐膳赐菜,叮嘱皇帝既不能荒废政务,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可劳累云云。 惹得合宫大为侧目。 还假模假样地在王妃诰命们入宫和她请安的时候说道,吾儿勤政甚比其兄璟宗,将来必是神武雄略的一代英主,可见先帝爷在位立储的时候何等高瞻远瞩,若是其兄璟宗,必然比不上他半根手指头等等之语。 王妃诰命们不敢接这话、但更加不敢反驳,只得陪着笑。但是这话传出去了,前朝的臣子们都深深放下了提着的心。 虽然新皇帝大权在握,地位丝毫不可撼动,但是他们还是很怕这个太后因为偏心长子的缘故在后头捣鼓捣鼓什么坏主意的好吗!例如说万一她心里还想着谋划着给自己的长子璟宗夺来皇位呢? 其实就算她真有了这样的心思、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是皇帝追究起来,肯定要有些无辜的人给她背黑锅。 因为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就算太后做再离谱的事情,皇帝都不能处置她,最严重的处罚也只是半软禁起来让她静养,连秦始皇帝这样的人,杀了嫪毐也不敢拿赵太后怎么样,不是么? 可是皇帝龙威之下,必要找些臣子们顶罪,说都是这些人离间他与太后的母子情义,挑唆太后行为失常的等等。 谁都不想摊上什么朝野动荡、人心惶惶的事情。说不准自己就是那个被皇帝找来的替罪羔羊呢? 不过无论如何,见到太后和皇帝母子和睦,宫内宫外还是都乐见其成的。 当然了,众人猜测的太后对皇帝态度转变的很大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皇帝娶了太后的嫡亲侄女为皇后。他们都觉得皇帝下旨要娶的这个皇后,是皇帝为了讨好他的母亲才被他诏聘入宫的。何况皇帝还格外赐予了太后的娘家许多殊荣。 但不论他们是怎么想的,七月初四这一天已经不紧不慢地赶来了,元武皇帝的皇后即将入宫,成为帝国的新一位女主人。 084:婚仪01(4400+字) 前两日下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清新凉爽的气息。 众人心中都很欢喜,想来到了帝后大婚那天的天气会很好。 从七月初叁开始,婠婠就被众人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初叁的傍晚,嬷嬷们在她身上细致地涂抹了一遍香膏,催促她赶快睡下,大约半夜就要起床洗漱、装扮、更衣的。 果不其然,这天半夜,大约狗还在叫唤着看家护院的点,婠婠就从睡梦中被她们弄醒了。 先是洗脸,梳顺了头发。 她们将婠婠脱得一干二净的让她站在屏风后。 新皇后被册立入宫,她身上从头到尾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是皇家精心为她准备的。从这天开始,她连身上的寝衣都可以穿着绣着九尾凤凰的规制,自然和在家做女孩儿时不大一样了。 她强忍着羞耻轻轻分开双腿,任由乳母将蜜膏质地的东西用玉棒涂抹在她腿心深处,又给她闭合的花瓣上细细敷上了一层蔷薇香粉。 做完这一切后,华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婠婠的肩鼓励她:“日后的路还长着,您都要一步步走下去。今天只是开始而已。万事开头难,头一晚就和和美美的,以后才能夫妻恩爱长久。” 肚兜是大红色的,边上一圈镶着金边,其上绣着金色的鸳鸯,底纹是一朵开到正盛的牡丹。概因绣娘的工艺精湛,这件肚兜并未有过份的秾艳媚俗之气,反而彰显着一股帝王天家的奢华无边。 而后婠婠就像一团白生生的软糯糯米一样,被她们搓来搓去,裹上一层层粽叶,将她牢牢包裹起来。 耳环,手镯,戒指,项圈,禁步……一样样华丽的配饰也被招呼到她头上。 四五个侍女相互搭着手,那顶沉沉的凤冠最终也被戴到了婠婠的头上。 凤凰振翅欲飞,嘴衔南海明珠,更有无数只凤凰相互缠绕着围在冠上,犹如百鸟朝凤之景。 数不胜数的珍珠和宝石镶嵌在冠上,压得婠婠差点抬不起头来。 到底也是前任皇后养育大的,婠婠一眼就瞧出来这顶凤冠是逾越了素来皇后凤冠的规制才制成的。 ——哪有那么多地方让你怼上这么多珠玉宝石的! 纯纯的暴发户做派。 她默默吐槽了一句。 还不知道婚仪之后那些御史大夫们有没有就此事上谏皇帝,说他违制的呢。 今日陶宅之中,所有婠婠会踏足的路上都被铺上了一层昂贵的红色丝缎,在红丝缎的下面还有一层皮革垫着,衬得缎带自然而然地在路上舒展开来,不会被什么砖石小石子垫出什么坑坑洼洼的痕迹来。 而且在婠婠走过之前,这一片片红丝缎上都不会有他人可以经过。 在离开陶家之前,婠婠又去了陶氏祠堂祭拜了先祖。 寻常人家的闺女出嫁前,家中的父母、祖父母都可以对她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劝诫,让她日后如何如何贤能地操持家务云云。 可当这个闺女成为皇后时,即便是她的父母、祖父母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向她行大礼问好,从礼制上来说,他们焉有权力去对皇后指手画脚、告诉一个皇后她该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 但必要的、礼数层面的告别还是要有的。 荆国公陶漆合和他妻子白氏的表情管理做的十分到位,既没有哭得死去活来,涕泗横流影响仪态,也没有完全光瞪着眼睛像个陌生人似的呆呆站在那里。 荆公眸中微微闪着泪花,看上去格外的忠贞正直,又像个单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慈父一样,拱手向婠婠小幅度地拜了一礼: “臣下阖家能幸为陛下养育中宫,略效犬马之劳,是臣下列祖列宗之幸事。 惟祈上天神灵庇佑,中宫日后必能孝侍皇太后,尽人媳本分,又能教导嫔御,使得合宫安宁,再者为陛下绵延后嗣,解陛下之忧。则臣沾享中宫恩泽,私感甚安,臣下以渺渺之身略报天家恩德,可稍无愧于陛下和先帝的隆恩眷顾矣!” 白夫人道:“妾身与国公爷所想亦是一样。” 老公爷和老夫人也一样说了几句场面话。 婠婠轻轻向他们颔首。 而后拜别。 “亲妹妹”被册封为皇后,可陶霖知任被晏珽宗扣在那个惹得众人艳羡不已的江淮盐运使的任上不得回来。 可也无人过多在意。 天家娶亲嘛,难不成还像民间一样指望着哥哥弟弟的来背新娘子?就算需要,皇后上头也有个哥哥陶震知,和陶霖知就没什么事了。 再说了,他日后进宫亲自向皇后请安的日子还多得很。 皇帝娶亲是不能自己去接新娘子的,得由他专门册封的使节来迎接。 其实晏珽宗真的不在意这些狗屁规矩,他真愿意自己骑马来接婠婠。 但是他若这么做了,则实在是出格太过,惹得群臣非议。那婠婠反而会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她会恨死他的。 于是他只好强忍下不耐,册寿王叁公子——永郡王晏从穆为奉迎使,由他来接婠婠进宫。 皇太后为了女儿的婚事也费劲心思安排筹谋,务必要使自己女儿的婚礼风光体面,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受了委屈的地方。 她只差派人将晏珽宗身上的朝珠拆下来几颗折卖了,换成几段丝缎、铺满婠婠进宫的路。 别的地方可以省、可以减的地方都可以删、免,但唯独皇后身上一丝半点都不可以节省。 这也是导致婠婠今天格外劳累的原因之一。她身上戴着的东西太多,需要履行的义务也实在太多。 仪仗队浩浩荡荡,旌旗飘扬,行走时马蹄踏如雷声。 和册皇后仪式时一样,这些仪仗人马里依然没有那些门荫子弟的身影,反而都是晏珽宗从他一首组建起来的军队里挑选的精兵强将。 婠婠隐约有察觉到,晏珽宗对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官宦门荫子弟们十分厌恶,反而有心想在朝政上做一番革新,培植一批属于他自己的、真正能为国所用的势力。 日后他的帝王生涯,想来也是无比波澜壮阔的一段岁月。 她压下心中的旁思,手中捧着一朵正盛开芬芳的牡丹花,在众侍从、女官们恭恭敬敬地侍奉下登上了皇帝御赐的迎后轿撵。 凤冠上垂下的一排由一个个小金珠串成的流苏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是伸出的露在外面的那双手雪白莹润地让女官们都不敢直视。 皇都的街道上安静地针落可闻,庄重而肃穆,除了皇后的仪仗经过时发出的马蹄声和随从们走动的脚步声之外,连多余的一声鸟啼都闻不见。 大半个时辰后,皇后的撵轿终于经过皇宫的唯一一扇大门天子门至奉极殿门前。 晏珽宗正站在奉极殿门前等她。 帝王着黑色衮冕服,其上绣有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于裳;戴十二旒垂五彩珠冕冠,赤色束腰大带。 越发衬得这位年轻的君王是何等神姿英发,风神俊朗。 他的微笑里带着计谋得逞之后的志得意满。 晏珽宗恍惚忆起许多年前,他第一次站在奉极殿前、成为那场祭祀的主人公之一的时候。 年十六,先帝封他为南江王,祭祀以告列祖列宗。 他跪在冷硬的砖石上,听着礼官漫长啰嗦的祝祷之词时,心中想到的还是婠婠。 他觉得好自由,又好惶恐忐忑。自由的是他从今往后就可以分府别居,不用再被“嫡母”死死压制住他的羽翼、他的才干,他可以在外面搏出一番自己的天地来;不安的又是他和婠婠的将来。 那时婠婠还小啊,他不可能在她那个年纪就对她起出什么畜生的情欲的心思,可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他会慢慢等她长大。 等她长大了,她就是他的小妻子,他会永生永世对她好的。 正好,在她慢慢长大的这些时光里,他要在外面开疆拓土,积累自己的势力、扩张自己的羽翼,做一个真正有实权、说话有分量的王。 但她怎么样才会变成他的妻子呢?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多许多年,他为之奋斗了多年,也想尽了办法。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 婠婠唇角边轻轻勾出一个笑,一步步向他走去。 迤逦华美的裙摆在地上拖拽出一道如蝴蝶展翅般的秀丽图案。 她与晏珽宗并排而站,礼官将晏珽宗所写的另一封娶妻立后的文书宣读告之于先祖,以祈得先祖的接纳。如巨伞一般的华盖遮住了婠婠头顶的骄阳,宫婢们抱来数顶冰鉴环绕在婠婠周身,确保她不会受到暑热的侵袭。 这封文书很长、很长、很长,还顺带着很多礼赞先祖功德的文辞,礼官面不改色地站于烈日之下读了足足一个时辰。 婠婠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这样华丽萃美的辞藻,肯定不是晏珽宗自己写的,不知道他又去哪里找来的代笔! 这是一个皇帝娶妻时,帝后二人对上所需要完成的仪式。 除此之外,洞房后的明日他们还需要去朝见太后,然后婠婠以一个真正有名有实皇后的身份踏入奉极殿之内,再次祭拜皇室先祖。 不过今天,他们需要进行的第二项仪式就是夫妻之间的和合之礼。 晏珽宗牵起她的手,同她步入坤宁殿。 内殿经过重新修葺了一遍之后,富丽堂皇地恍若人间仙境,几乎让人以为误入了天庭宝殿。数不清的珍奇异宝被晏珽宗命人搬进来以讨婠婠欢心,连墙角处的一点浮灰都堪比金子般珍贵——那是价值千金的香料焚烧之后所挥发出的余灰。 修缮神龙殿的时候,这位皇帝可是都没提过什么要求,只说依照先帝当年即位时的旧例即可。然轮到坤宁殿的时候,他可是样样上心,事事过问。 坤宁殿主室内一派花团锦簇之色,在冰鉴的作用下凉爽犹如秋日,大片大片姣妍的红色鲜花被摆放着以作装饰之用,带来阵阵芳香。 甚至还包括这个时节不该出现的红梅。 冰鉴内还冰着各色蔬果,荔枝、碧瓜、蜜桃,莓果之类的琳琅满目,一样挥发着一股属于鲜果的果木清香味。 帝后的夫妻之礼有合卺,结发,掀帘,坐帐。 等等。 好在这里没有外人,都是信得过才被挑选来的有资历的老嬷嬷们和皇室的女性长辈,婠婠可以稍微做些小动作活动一下快被压断的脖颈。 晏珽宗掀开垂在婠婠面前的那道珠帘,下一瞬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今天她会有多么明妍夺目,可是直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有资格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夫君、揭开她的盖头时,还是为她惊心动魄的美丽而失态,如日月同辉,人间难寻。 她还是比从前瘦了些,大约是这些时日为了这场婚仪而耗费了不小的心力,即便套着层层迭迭的礼服,可她的腰肢还是那样纤细。 在他掀起她遮面的珠帘时,她也的确像所有嫁给心上人的新娘子一样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和娇羞,同他对视一眼后略有些慌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直到寿王妃和司仪女官们恭敬地向帝后贺喜,说新婚礼已成,还请皇帝移驾蒴湖赴宴。 而婠婠需要继续待在室内——称为坐帐。 皇帝娶亲,自当在宫中大摆宴席宴请文武重臣和皇室亲眷的,还有雅乐歌舞助兴,连续七日不止。 晏珽宗起身,爱怜地摸了摸婠婠的手背,凑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你在这休息会,吃点东西,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好不好?” 此时已到了大约正午。 屋里的众人有片刻失神。 难道这位元武皇帝竟如此宠爱他的皇后么?新婚第一日,在她面前他就不呼“孤”字,反而犹如普通百姓家的夫妻一般。 婠婠轻微地点了点头: “臣妾明白。” 晏珽宗皱了皱眉,回首嘱咐了她一句:“以后不必再提此二字,皇后当对皇太后称儿臣,对下称本宫,对吾称我。” …… 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后,几位王妃诰命和司仪女官们也逐次告退了。 室内只留下婠婠和他的侍女们。 萃霜和银蕊、银彤侍奉着婠婠摘下了快压死她的凤冠。婠婠觉得这时自己的呼吸才顺畅起来。 她们又为她脱下沉沉的祎衣,让她松快松快。 今天这里就不会有人再来烦她了,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卸去自己的妆容。 忙完这一切后,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萃霜给她端来一碗燕窝粥果腹,婠婠累了大半天,此时反而出奇地精神焕发,虽说累,可是一点也不饿,更不想休息浅眠一会儿。 她喝了小半碗粥,起身从冰鉴里取了些果子切开,放到已经酿好的清酒里浸泡着,而后以冰糖和山泉水放入小锅中烹煮片刻,晾凉后再放入冰鉴中冰着。 这东西夏日里吃起来最是清爽可口。 她打算明天去拜见母亲的时候给她带一些。 而后她又做了些清甜的糕点。 等忙完这些吃食上的东西后,婠婠抬眼看了眼窗外,竟然已到了日暮时分。 晏珽宗也在这时候推门而入,含笑对上她有些茫然懵懂的眼神。 …… 嘿嘿,今天是我的生日! 感谢“山海”同学的打赏! 085:婚仪02(2300+字) 侍女手脚轻巧地关上了房门。 黄昏时刻,关上门后的屋子里瞬间暗淡了许多,她们又很快点起了数盏手腕粗描着金粉的喜烛置在烛台上。 婠婠掩去身上的不适感,拢了拢身上接近于血红色的轻薄寝衣,开口问他:“你要喝点醒酒汤吗?” 她寝衣的这个颜色略有些深重老成,但穿在婠婠身上,反而映照着她的肌肤分外雪白纤凝,几乎在烛火下散发着莹莹的光泽,诱人去采摘和抚摸。 不愧是他心爱的美人,就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而长成的,他心中十分得意。 侍女们垂首立在一侧,只等着主子们有了吩咐就去取用东西来。 他摇了摇头:“退席的时候我就喝过了。” 其实他清醒得很,毫无醉意。 “你呢?在这坐了半天,可有饿了?要不要让人传膳来?” 婠婠见手边一盏蜡烛的烛火跳烁地太热烈,拿了把剪子去将它的烛芯剪的细了些,这样方能留它燃烧得长久些。 “我也吃过了,不饿的。” “这样啊——” 晏珽宗摘下头上的十二旒冠冕,随手递给身边的萃霜,在一步步向婠婠走近的过程中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他牵起她的手时,玄色织锦的腰带也被他扔在地上。 “那我们进内室去说说话,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婠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侍女嬷嬷们都识相地退到了外室去。 他目光炽热地盯着她的脸看。 那件玄色的十二章衮冕服也被他随意丢在了地毯上。 婠婠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这种规制的帝王十二章衮冕服她父亲在世的时候极为珍视爱重,每每穿着了它去行祭祀天地祖宗事时都格外的小心爱护。连出行都要拉起两重步障,生怕风卷起的尘土落在了衣裳上? 更不用提这种随手乱扔的事情。 毕竟这也代表了皇家、帝王的身份和威严。 她一言不发地弯腰捡起他的大袍,用手指将它的褶皱处一一抚平,轻轻拍了拍上面可能沾到的灰尘,又小心理顺了衣服的纹路后将它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在她捡衣服又挂衣服的时间里,晏珽宗早将身上的外袍中衣靴子等等都脱得一干二净了。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她柔情似水地捡起他随手乱扔的衣服的样子,这时候他当然想不到她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才有些看不惯他随心所欲行事的风格、更不觉得她是嫌弃自己这样乱扔衣服。 男人这时候都是很自信的。 他觉得她是已经十分熟练地进入到了他妻子的角色中,开始学习着做一个贤惠、一心一意爱着自己夫君的妻子。 不过他并不需要她的贤惠,她只要一心一意爱着他就好了,她可以任性、自私、嚣张、跋扈、擅专,这些能让她随心自由而快乐的事情都很好,只要她爱他就好了。 婠婠挂好了衣服刚想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将她死死笼罩了起来。 他从她身后环抱住她,下巴蹭在她的左肩上和她低声说话: “你是皇后,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侍女们去做就好了,嗯?我怕累着你……” 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婠婠的脸颊上。 她望着那面以芳香的花椒子和其他珍贵的香料、香粉花末之类的东西混合所涂抹的墙壁,其上投射出一道缠绵如鸳鸯交颈的身影,而她被他牢牢掌控在怀中、不得挣脱。 婠婠垂下眼睛:“你怎么不说你下次不要乱扔就行了。” “好——” 他答应地格外爽快,“我下次不这样了。今天只是着急而已……” 急色急得心慌。 他挺腰往前轻轻一顶,婠婠的呼吸就顿住了半拍。 她当然察觉到他已然勃发昂扬的状态。 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会害怕和紧张! 胸前的系扣被他急不可耐地拽掉许多,落到地毯上时却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一股温暖芳馨中又带着甜腻悱恻的暖香慢慢萦绕至婠婠的鼻间。 她分明记得宫中按例是没有这味香料的,她也根本不知道这味香的名字。 头脑被迷得昏沉了片刻,婠婠又恍惚想起,今天她还没有让乳母为她挤出那些饱胀的乳汁来…… 今天上午的婚仪之后,华夫人和月桂完成了明面上被派遣来教习新皇后宫中礼仪规矩的责任,只得再回到皇太后的宫中继续服侍皇太后,不能再陪在婠婠身边了。所以她又找不到人帮她挤奶。 晏珽宗派来的人,她不想跟她们说这些私密的事情,也不想她们触碰她的隐私处。可她自己又不会,趁着侍女们被她指派出去那东西的时候自己强忍羞耻伸手按压着胸脯挤了挤,除了让自己更胀更酸痛之外根本挤不出一滴奶来,她也不知道是她哪里做错了,最终只得作罢。 她又眨巴眨巴了眼睛,忽尔有了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原来自己被他弄到了那张大床上。 这张床今天坐帐时她便发现了它大的实在惊人。 几乎足以放得下一般大小的两张床加上以一张吃饭的桌子、一个浴盆和一个大梳妆台。 一个大活人从这头滚到那头都得费点力气。 床榻的四根柱子上都雕刻着龙凤呈祥、相互依偎缠绕的图案。 听说元武皇帝很喜欢这幅图,还命人按照这个图案去做了皇后贴身的兜衣。 婠婠知道这事后又无奈地扶额,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史书上头一位连后妃们穿什么小衣服都要插一手的皇帝。 婠婠还没从床上支撑起身体,就着这个半跪在被褥上的姿势,他就来脱她的寝衣。 晏珽宗的手触碰到她的胸脯时,敏锐地察觉到婠婠似是有些痛苦地蹙了蹙眉,表情十分难耐的样子。 一股浓郁地连香膏都压不住的奶香味也更加清晰地让他闻见了。 他想到了什么,无声轻笑。 涨奶涨得这样痛苦么? 是他不好,让她受累了。等会他就帮她疏解这痛楚,一定让她舒服。 等她再被他翻过身来,赤条条的身上一根布条都不剩了。 婠婠仰躺在床单上,丝缎一样的漆黑青丝铺散在上,银红的被单,墨色的发,和她雪白无暇的身躯交织在一起,给了晏珽宗极大的视觉上的冲击。 他下意识地盯着她挺翘浑圆的双乳看,嫣红的乳尖似乎下一瞬就要有满溢得快要盛不下的乳汁滴漏出来。 婠婠的眼睛里一片水色,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没敢告诉她,殿内熏的香有迷情之用。 可助男女情动,让房事进行地更加顺利。 当然了,对他的身体没用。 可是转念一想,他实在不必怕她生气,本来这也不是他的主意,他翻了往年的旧例,帝后新婚夜所熏的这个香本来就是祖宗有定制的,不是他突发奇想加上来的规矩。 再说了,就算是民间官中的男女大婚,条件好些的讲究人家也会用这个的。 他没做错什么,顶多也只是吩咐侍女们往里头多加了点香料、让它燃烧挥发地更快些而已。 086:婚仪03(1900字)一更 头顶的帐幔上绣着同样的龙凤交缠、和合栖息的图案,婠婠张着酸涩地眼睛望着这样繁复华美的纹案,有些恍惚地感到一阵如同飘浮在云端的翩翩然之感。 床上原先铺了许多的东西,不仅有民间男女大婚时所用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还有晏珽宗命人打的金银元宝,数不清的宝石珍珠,如同不要钱般铺了满床。 不过方才都被他一把扯下床单的时候给挥到了地上,珍珠一股脑地滚出去了许远,静静停在了一个绣墩的凳角边。 婠婠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坐了起来,跪在锦被上和他对坐,垂下脑袋不紧不慢地帮他解起了里衣的盘扣。 帐内没有烛台,也没有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只靠着外头的几盏蜡烛散发出昏黄如晚霞日暮时的幽光。 不过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灯下看美人,才越看越觉摄人心魂。 可是今夜在他面前她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女神,她是他的妻子,她会裸着身子跪坐在床上帮他解衣,等会更会顺从地同他行房。 婠婠帮他脱下了最后一件贴身的上衣,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问她: “涨奶,很难受吧?” 他一臂环上婠婠的腰肢,略带薄茧的掌心摩挲着她薄薄的背。 “这药就是有这点不好,日后恐怕还要经常累着你。” 大约男人骨子里都下贱,从前婠婠不愿意的时候,他还非要一次次勉强她,明明看出她在强撑,还急色急得不得了;等到今夜婠婠终于愿意了,他反而忽地不再那样着急,还不急不慢地生出了几分要去逗弄她的心思。 说着,他还以手掌托着她的一只嫩胀的乳轻掂了掂,惹得婠婠蹙眉,快要哭出来。 她咬了咬唇低声回答:“还好……” 不然她还能说什么呢?说真的很难受?可是他又帮不了她。她决定忍过去,等到明天拜见过母亲后,若是能抽出空来,就请她的乳母华夫人过来帮她挤奶…… 如果明天不得闲,那她大概就会继续忍下去。 “真的不打紧?要不要请照顾你的华夫人来帮你……” “不——” 婠婠打断了他,“不要,今晚不要。我真的不碍事,没有很涨。” 她的眼中水雾弥漫,已带了近乎于恳求的情愫在内。 既然她实在这般再叁推拒、也不准他碰她的乳儿的话,晏珽宗也无话可说了。 他心里倒是有些玩味地冷笑:现在只是被他知道她涨奶,她就这般容易害羞,等会这具身子被他玩到小嫩逼一边喷水、奶子还往外喷乳汁的时候,她难道有本事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成? 既然嫁给了他,跟他在一起之后,这些事情她都要慢慢学会习惯的。 不习惯也得被逼着接受。 婠婠顺着他推自己的力道仰躺在床上,在心里稍稍纠结了那么几呼吸的时间后还是乖顺地向他张开了双腿。 不知为何,她总是对这样的姿势有种异样的心理,准确来说,是既有些排斥和羞耻,又在真的张开腿了之后,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里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欢喜和期待的感觉。 她期待他接下来回对自己做的事情,期待他用手或是用唇舌来让她快乐。 可是她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表现出一丝半点在面上。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烛火静静地燃烧着,而他拍了拍她腰侧的肌肤以示安慰、让她不要那么紧张之后就俯下了身去。 去用唇舌舔舐她的蜜地。 一般的前戏都不足以让婠婠再后来被插的时候彻底的放松,只有用舔的方式让她高潮了一次,等会睡她才会更顺畅。 在情香的作用下,婠婠很容易便在他的挑逗中情动得厉害,水意泛滥潺潺。 可是今天又有些不一样。 这种快乐中还带着一丝痛楚。 她的身体越快乐,胸脯处涨奶就涨得越痛苦,似乎饱胀地下一瞬就要有液体喷出来。 婠婠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在这样昏天黑地堆积的快感中有些艰难地出声抗议,让他快点停下来。她不想要了,如果这样下去,她肯定、肯定会…… 在他面前出丑的。 可是察觉到婠婠有了拒绝之意后,晏珽宗反而舔吃她那里更加起劲了。 汹涌波涛的浪潮将她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身体,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某一刻终于到来时,婠婠一下瞪大了眼睛,在听到水流的声音时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体做出的反应。 她的甬道深处在他卖力的挑逗下喷出了一股清莹的水流,哗啦啦地喷洒在他身上,弄湿了一片的被单,水迹很亏就洇湿了一滩布料,看起来格外的明显。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事实上她早就这样在他面前喷过不止一次,也直到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居然会在他面前喷奶。 她正年轻,处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里,浑身满满的青春气息,胸脯上两只乳儿的乳肉紧俏又富有弹性,所以储存的奶水量稍大些,而且很容易涨奶溢出。 被他这样挑逗到了情事的高潮处,而且她又有近一年的时间未再同男人交欢过,身体敏感得更甚处子时期,嫣红挺翘如熟透了小樱桃的两只乳尖居然就这样颤颤地喷出了些奶水,甚至还激起了一道细细的水柱。 她的乳汁有几滴甚至还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就算在情香的作用下,她的身子情动地比往常快了很多,也浓烈了很多,可至少这时候婠婠的脑海里还是保留着几缕清醒的意识的。 见自己这样双腿大张着在他面前被他用唇舌手指玩到喷了水、又挺着胸脯在他眼前喷出了乳汁,婠婠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087:二更(2500+字) 087: 她仍处于极致的情潮中,原本白皙如凝脂美玉的身体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红和薄汗,手指死死揪着被角剧烈地喘息,细长地双腿一下下在床上来回蹭着,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声似是哭泣似是撒娇的喘息声。 长发也被汗珠黏了好几缕湿哒哒地沾在脖颈和锁骨上,像是条刚被人捞上岸的人鱼。 并且美丽的人鱼少女肯定还在刚上岸之后就被人翻来覆去的肏弄过了。 他心想。 她这样以手捂眼的动作倒是像只鸵鸟一样,只要她看不见,就当作没发生过么? 晏珽宗笑了笑,用手指小心地抹去了自己脸上被喷到的乳汁,本想送到自己口中,忽地转念一想,将手指送到了婠婠的唇边,还像是好心不已地哄她: “宝贝,尝尝你自己的奶水甜不甜?倒是可怜你喷了这么多奶,自己都还没尝过一口,尝尝吧,嗯?” 帐幔之内都氤氲着她乳汁的奶香味,甜腻地晃进人的心底里去,让人忍不住沉醉在里头不愿出来。 他早说过,她这样白白嫩嫩糯米般的胸乳,将来养得好了,若是产出乳汁来,必是香甜非常的。 婠婠现在根本听不得他提自己喷奶的事儿。 她胡乱摇着头,哽咽地发不出什么拒绝的声音,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骂出毫无杀伤力的两个字: “坏人!” 惹得他一阵肆意大笑。 晏珽宗自己抿掉了那滴乳汁,然后将手指探入她仍在轻微收缩搐动的娇嫩蜜穴里,什么下流话都能往外冒: “上面的小嘴不尝,我给你下面的小嘴尝尝好不好?算不算疼你?” 他的手指在她细细的腔内弯曲,婠婠一颤一颤地抖个不停。 “怎么样,你下面的小嘴,这小嫩逼说它甜不甜,告诉为夫可好?” 婠婠有气无力地抬腿踹了他一下,不痛不痒徒增情趣而已。 她已经足够湿润了,前戏也做到足够。 可以接纳他的进入。 晏珽宗扶着自己的分身,跪在她双腿间抵入。 在异物入体的时候,她哽了一下,身子更加紧绷,缠他缠得很紧很紧。 晏珽宗拍了拍她的臀瓣让她放松些。 这让婠婠想到了他那日在奉极殿用戒尺打她屁股的事情。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臀,却将他吞进了更深的位置。 她内里紧致温暖潮湿地一如处子。 剧烈地如海水倒灌般的快感将他包裹起来,压得他爽的快喘不过气来。 晏珽宗抽身退出一寸,闭目调整呼吸。 很快他便适应了这湿润的秘境,开始用自己的节奏抽插挺送起来,还能时不时冒出几句荤话狎弄婠婠。 “妹妹的小逼这么紧,想来这些日子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应该没有偷偷拿假阳具插过自己吧?” 婠婠一下瞪大了眼睛,愤恨不已:“我没有呜呜……” “没有么?那长夜漫漫,妹妹一个人寂寞了,这粉逼里痒起来了又该怎么消磨?想来还真是令人心疼,美人独守空房,没有男人滋润,只能自己偷偷拿那死物入进去……” 他越说越像煞有其事似的,婠婠被他气急了,眼眶通红的像只兔子,亮出爪子去挠他,在他胸口添了一道猫儿似的叁道抓痕。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我身边跟着你指派过来的嬷嬷女使们,我每晚做了什么她们还不知道么,难为你要这样来羞辱我!” 那种私密的地方,连沐浴时候做必要的清洗时,她都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将手指伸进去太多。她又不像他这样没有羞耻心、这样重欲,实际上她对情事根本没有需求,也没有过他所说的长夜寂寞的时刻。 可他居然、他居然说她…… 婠婠不知道的是,他是存心逗她生气的。 因为她生气的时候那儿会下意识地绞他绞得更紧。 爽得他头皮发麻。 “好,好,是哥哥的错,妹妹不生气了,我知道妹妹没有偷偷躲在被窝里拿那东西插自己好不好?” 见好就收,他马上换了个语气来哄她。 婠婠被他撞得脑袋不停向前顶,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在榻上摇曳着。 又插了她一会儿,他还给自己找了个消遣,俯身叼住了她的一只奶儿,开始吮吸起了她的乳汁。 婠婠这回不是生气,是纯粹的害羞了。 她想推开他:“五哥、五哥不要!那里不可以吸、不可以吸啊——” 可是甜美的乳汁已经从她的乳尖处被送到了他的口中。 乳肉被人吮吸的触感让她很快就酥了身子,再也无力挣扎。 他赤红着眼睛从她的胸脯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娇气什么?奶子产了乳不就是给自己夫君吃的?还跟自己的夫君拿乔是不是?你的奶子,奶水,以后都要给我一个人吃!” 婠婠最后眼神涣散地瘫软在床上任他百般施为。 她还是没有拒绝,想到等会他会给自己灌精,他的精液可以让她的身体汲取他提供给她的养分,让她多年来积累的各种病症早日被调养好,虽然很累、很羞耻,可是婠婠还是舍不得拒绝。 只要他能给她灌精就好了。 只是床榻之间的一点劳累,她还是受得起的,她倒也没有那么娇贵。 彼时她这样自信满满的想着。 …… 是日,扬州广陵府中。 江南各处离得较近的达官显贵们齐聚在新任的江淮盐运使陶霖知的宅邸中,贺他妹妹被册立为皇后的大喜。 其中就包括一向和陶家子弟们关系亲厚的潘常致。 夜,陶霖知在秦淮河畔的醉得楼中设宴款待他们。 酒过叁巡,包厢内酒意浓重,熏得人头疼。歌舞丝竹之声仍是不绝于耳。 新国舅爷赏脸在他们楼里摆酒,那也算是瞧得起他们。醉得楼的主人亦惊喜非常,十分上心在意,特意把楼内最好的美人舞姬乐女们请出来招待这些人。 陶霖知头脑昏昏胀胀,眼前所见之物都恍恍惚惚地出现了两叁重倒影。 不知是谁一脸奉迎地对他讨好的笑着道:“某听闻国舅老爷身边竟连个通房侍奉的姬妾都无,不知是否是国舅爷您还没见识过咱们江南美人的妙处。今某请客,为您送上几位身怀名器的扬州瘦马,必叫您满意。” 他看见一个满身脂粉浓香之气的女人缠上了他的身体。 这是个和圣懿帝姬一点都不一样的女人,她的眉眼轻佻而富有风情,双唇红艳地几乎要滴出血来,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秋波荡漾。 他仰首望了眼头顶的烛灯,呼出一口满是酒腥味的浊气,最终没有拒绝她,任由她将自己扶到了一间最上等的包房中去过夜。 翌日醒来,他淡淡看了眼床上裸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美人,命人去取了两百金来,送给她原来的主人,去赎她的卖身契和籍契。 那人见自己送上的美人得了国舅爷的宠爱,高兴不已,哪敢收他的钱?反倒又另外送上了许多金银给他。 他将这美人带回了自己的宅邸,收她为姬妾。 不几日这则不大不小的消息传回都城,气得老公爷在家中快要双腿一蹬险些就要这么过去了,连连骂道这败家现眼的不肖子弟。 老夫人无甚在意地摸着手中的玉如意:“我们彦之不就是收了个通房罢了,也算得什么了不得的新闻儿,他就是想收十个也不碍着你什么!” 有几个头铁的御史台大夫们倒是斟酌了一番后还是轻轻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 身为当朝国舅,此举是否有些有伤风化?在帝后新婚之日嫖宿青楼楚馆,是否累及皇后的声誉?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 然后罚他抄了《荀子·修身》篇足足二十遍,限期十日送来,此事就算翻篇揭过不提了。 088:三更(2300+字) 到最后几场的时候,婠婠是手脚并用地在床上爬着想逃的。 他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像有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可是她手脚并用地还没在这张大床上爬出去多远,就又被他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拽了回来。 甚至还恶劣地就着这个跪趴的姿势从后面入她。 婠婠的小子宫里已经被他灌满了精,事实上他每次要射的时候都会抵到最深处去射,而且他太久没有释放过,积攒了一堆浓白腥重的种子要撒给她,量又比以前还要多的多,浓的多,撑得婠婠肚子胀得如怀了身孕一般,辛苦不已。 再被他这样后入,她觉得她身体里面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他了。 她的小子宫都会被他捅破的。 饱胀的奶汁都被他吸完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追问她何时才会再产出乳汁来供他吮吸,婠婠不愿意回答,他就一只揉弄舔吸她的双乳,胸脯的白肉上布满了他啃咬过的痕迹。 甚至连她的脚背上都被他亲过。 这和婠婠想象中的洞房花烛夜根本就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中,她会和他情意缱绻地说话闲聊,会在气氛到了恰达好处的时候轻解衣裙在榻上耳鬓厮磨乃至赤诚相见。 他会温柔地进入到她身体里,和她欢好交缠,会一次次轻声询问她的感受,防止弄得她不适。 他自然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污她的耳朵。 并且他们只会做一次。 一次,就足够了。然后彼此清理身体,相拥而眠。 一切都是那样温馨而缠绵。 最后第二日早早起身后再去向母太后问安。 她想着这些,抽抽嗒嗒地在他怀中闷声哭了一阵后就睡着了。 晏珽宗给她清理了翻身体,也不顾不得床上的其他痕迹,就这样心满意足地搂着婠婠一起睡下。 晨初,夏阳起。 一身欢痕的婠婠刚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猛地一下惊醒了。 透着厚厚的帘子,她没法看到外面的天色,不过如今床帐内都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反而被透进了一层雾蒙蒙的晨光,她猜到这会也不算早了,下意识掀起丝被就要起床洗漱、装扮、更衣,去向母太后问安。 身旁的晏珽宗仍淡定不已地躺在那。 婠婠差点被他急哭了,没好气地踹了他的腰部一脚。 “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今天去给太后请安肯定迟了,你是要我刚入宫第一日就要成为合宫的笑话吗?” 话不过是这么随口一说,其实婠婠心里知道,即便她现在当这个皇后当的有什么失职的地方,母亲也会想尽办法帮她把事情压下去,不会让宫婢内监们私下小声议论着她的过错,更不会让宫外的人知道一二。 可她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母亲的爱。 晏珽宗懒洋洋地起身,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让婠婠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处。他一下一下地抚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就像婠婠平素给自己的猫儿顺毛一样。 “怪我不好,昨晚忘记同你说了。” 经过了新婚夜一整夜对她的掠夺,他在她身上彻底吃饱喝足,一扫过去将近一年来郁结的欲望和烦闷,此刻晏珽宗格外的神清气爽,连嗓音里也带着那个懒洋洋的调子。 婠婠愤恨地咬唇瞪着他。就这个简单起身的动作,她发觉双腿间又有粘腻的精液慢慢溢了出来,黏在她双腿之间。 “太后说,昨日婚仪大典,她亦事事把关操劳,劳累得很了,今日要给她好好歇息,让我们不用白天去给她请安,扰她睡梦。 她让咱们晚膳时分去见她,正好陪她用膳。 你不用急了。再睡会吧,天还早着呢,睡到下午再起来梳妆即可。” 婠婠委屈无奈的表情一下凝固在脸上,叫她委实有些震惊。 过了会儿,她的情绪缓和下来了。 她母亲当然不是真的累到白天没空接见他们请安,只是知道自己女儿新婚夜的辛苦,所以事事为女儿考虑到了,连这样琐碎的小事都被她顾及到,让她晚上再过去,给她时间好好缓和一下新婚夜操劳过度的身体。 只有一个母亲才会从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思量哪里可以为自己的女儿谋划着哪怕一丁点的好处。 听到晏珽宗如此说,她的气一下泄了,无力地顺着他搂着她的力道继续躺了下去,依偎在他怀里。 婠婠是真累坏了,在他的安慰下很快便再度沉睡,两只洁白细嫩的胳膊在睡梦中依然下意识地缠着他的臂膀。 她对他的依赖让他格外满足。 睡梦中的美人,眉目娇憨中犹带着欢好之事后的妩媚。清纯和风情,在她身上竟合二为一地展现得如此自然。 长大之后如那纤细的柳枝儿抽了条,她人也瘦了很多,连大腿和腰段都像能被他一手掰断似的。他想起幼时她脸上还会带着些婴儿肥,有时趴在他的书桌前睡着了,红扑扑的脸蛋上,脸颊的肉肉堆在一起,可爱得不得了。 同样只是才刚眯了一会儿,晏珽宗反而毫无睡意,他精神焕发,就这样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只要在她身边,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趁着她睡熟了,晏珽宗撩起被子,分开她合拢的双腿再次查看了一下她被使用过度了的那处娇嫩地方的伤势。 仍是肿着,像个小馒头似的。不过还好没有破皮,要不然她又要和他闹起来了,而且她自己也会吃苦头的。 他会心疼。 这话说出来虽则十分无耻,但事实的确如此。睡她的时候爽是真的,痛快也是真的,几乎没有怜惜和心疼过她也是真的。 事后的心疼也不掺半分假。 婠婠这回果真一口气睡到了大下午才慵懒地睁开了眼睛。 身上仍是酸乏地很。 床帐内房事后的浓郁腥甜气息简直让人不忍去闻,婠婠都不好意思让婢女们过来伺候。 她跟晏珽宗坐在床上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还是认命地起身准备穿衣梳妆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他们打小时候就是以兄妹的身份相处,如今却在一夜之后乍然变成了名分上亲密无间的夫妻。 说实话,婠婠觉得自己一时间还无法完全带入到他妻子的身份中去。 是,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在这个时代,一个妻子就是要永远站在自己丈夫的身旁,而她的丈夫也有义务保护和照顾她一生、让自己的妻子享受到他所带来的尊荣和光彩、不让自己的妻子被别人所轻视和侮辱,否则那将是他的过错和一生的耻辱。 他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在以后,会有其他藩国、小国、邻国的使臣们来到大魏的都城,朝见这个帝国的君主和皇后,他们会一起设宴招待这些他国的使者,婠婠也有义务在所有人的面前扮演好一个雍容高贵的国母,这时的她亦代表着魏室的尊严。 虽然她现在还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妻子,但她会做一个好皇后。 089:四更(2500+字) couldn't ect to host 090:(3500+) 其实这一路上还走的婠婠甚为艰难。昨夜她方经历过那样高强度的一场情事,哪怕今天睡了一整个白天给她缓和体力,醒来的时候双腿还是直打颤。 好在这件华丽的盛装有着宽大的裙摆,很好地遮掩起了她的羞耻,虽然她走路时难免还有些不稳,可是只要身子稳住了,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自从新皇帝践祚即位,太后搬居到千秋宫后,这里又被人隆重地修葺过一次。因为先帝爷在的时候宫里是没有太后的,这儿闲置了几十年无人居住,哪怕一直都有专职的宫婢太监们时常打扫庭院,擦砖擦灰的,还是难免生出些萧条落寞的意思。 曾经住在这里的上一位太后并非是当时那位皇帝的生母,皇帝对她也爱答不理的,只是面上的礼数做足了便算完,内里的奉养则十分一般,那太后日常所用的物件也大多缝缝补补凑合着。 晏珽宗命人按照皇太后的喜好,从御下各地移植了许多具有可使人长寿的珍贵吉祥花木,砖瓷地瓦也全都掀了重新贴。 晚霞的光辉下,这座宫殿美轮美奂地如同人间仙境,香草嘉木上都被打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晚风的吹拂下,一切都是那样惬意舒适。 至少婠婠第一次从千秋宫的正殿门步入其中时还是觉得满意和欣喜的。 他的确履行对她的诺言,对她母亲堪称孝顺之至。 帝王几乎都是擅于猜忌和多疑的,这种谨慎的提防不仅体现在他们对手下的臣民和当年和他们夺储失败的兄弟们身上,自己的儿子、皇后、母族、外戚、妾妃、哪怕是自己姐妹们的驸马——甚至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都通通会是他们戒备森严的对象。 是的,宫里女人的日子难熬,有时也不是做了皇帝的生母、成为太后了就有好日子过的。 婠婠和晏珽宗穿过一片茂密翠绿的高大银杏树组成的宽大步道,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一本史书上看到的帝王实录。 有好些皇帝对自己的生母都严加防范,总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事物里指手画脚地恶心恶心他们的母亲。 例如某皇帝曾经再叁勒令他母亲太后身边的宫人曰:“太后年高,朕恐伤太后深思,故宫内宫外之悉不可告之,违者仗责。如有家国重事,朕必亲告之。”然后将自己母亲身边的宫人全都撵走,换了一批他自己挑选的人过来伺候。 意思是不准宫人们和皇太后交流,直截了当地堵塞起了皇太后的耳目,让她做了聋子哑巴。 又有皇帝不准他人随意进出皇太后宫殿同她请安,哪怕是太后的亲弟弟、他自己的亲舅舅在散朝后去见了太后一面,皇帝听闻后都雷霆大怒,想起来便骂一回,说这是藐视他的天威。 吓得太后母家的人再也不敢入宫了。 但晏珽宗从来不屑去干这种事情。 他仍然给了她母亲很大的权力,让她把持宫里和内司省的大小事宜,也从不对太后身边的宫人们耳提面命地训斥,更不用谈让她能随意地和宫外的人联系交流。 哪怕如今在位当皇帝的人是她大哥哥,其实也未必能做得比晏珽宗更好了。 这已经是她母亲可以享受到的最好的待遇。 但是婠婠又收回了这种遥远不切实际的联想:也许她大哥哥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做一个皇帝。以他的资质,他最多只适合去做一个藩王。 如果一切都按照她梦中那个世界的轨迹继续运转下去的话,大哥哥现在当了皇帝了,可如今的她早已是一具尸体,根本没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了!而且几年之后…… 步入内殿,太后身着朝服,正笑意盈盈地端坐在肃穆庄严的正殿的主位上。 婠婠提了口气,庄重地跪下同她行六肃叁跪九叩的最隆重的大礼。 “儿臣、新妇陶氏拜见母亲太后。儿臣恭祝母后千秋永驻,千岁寿康。” 太后感慨地热泪盈眶,险些垂泪,连声答应了好几个“好字”,让她起身到自己身前来。 这时候是不能站起来的,婠婠微微起身将凤袍的裙摆往上提了提,然后谦恭地膝行到她座下。 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拉着婠婠的手后退下自己手上的一只铸金福禄寿翡翠五彩手镯戴到她的腕上。 夏日的衣服不算多厚,撩起一截她的衣袖后就隐约露出了点斑驳的深色吻痕出来。皇太后又不着声色地将她的衣袖放下,遮住。 饶是在宫里见惯了珍奇异宝的婠婠也忍不住倒吸了口气:“母后,这是珍贵之物,儿臣不敢……”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这只镯子还是吾当年生育皇帝的时候,先帝爷赐下的,陛下今年寿几何,这只镯子在吾手上就几岁。如今给你正好。” 她又意思意思地说了几句教育新妇的话,如告诫婠婠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一个皇帝的妻子之类的套话。 直到婠婠微微抬首和她说话,太后这才真正看清了她的神色。 精致而雍容的妆容下,只有离得这么近才能看出婠婠被脂粉掩盖的疲惫倦怠,不过她并不算憔悴,至少眼角眉梢间反倒带着一股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妩媚风情。 拜过太后,陪她闲聊了会儿,太后便赐宴同他们一道用膳。 婠婠命人取了自己昨日做的那些凉果、糕点和腌制的脆爽青梅来献给太后。左右侍奉的奴婢们都看得出来太后对这个“儿媳”丝毫不吝惜夸赞,不管新皇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只是说一句恭祝她长寿,她都高兴不已地夸她孝顺。 饭吃了一半时婠婠手中的玉筷就有些停顿了,她感觉胸口处有一股暖流越来越胀。 又到了涨奶后该挤奶的时间了。 用完晚膳后,太后看出婠婠有些吃力和疲惫,便不再留他们闲话,让她和晏珽宗回宫休息去。 婠婠抿着唇一样一言不发地同晏珽宗走在回坤宁殿的路上。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全部黑透了。宫人们有条不紊按照自己的职责点起灯来,因为帝后新婚,所用的灯笼都被换成了新的正红色,一派喜气贵重。 她的婚仪直到现在还没算完,明天是她最最忙碌的一天。 明日的早朝算不上给皇帝商议政务的朝会,但是文武百官们该到的一样都得到,婠婠会和他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见。然后一行人再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到奉极殿外去,这时候魏室的重要宗亲们也是在场的。 婠婠第一次可以以一个皇后的身份和晏珽宗步入奉极殿内殿去拜见先祖。 下午,她则要在坤宁殿接受一些品阶最高的命妇们专门的拜见。 这是七月初六一天的安排。 到七月初七就简单些了。 皇后嫁入天家是没有叁朝回门的说法的,但是她的娘家人可以进宫来见她,略叙一叙天伦之情。这时候关起门来都是皇后的自家人,她就不必那样紧绷着撑起皇后的架子来,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婠婠脑海中一遍遍想着第二日她要做的所有事情,不小心就发起了呆,也再度忽视了晏珽宗伸到她面前让她扶着自己的手。 他看着她这个小心谨慎又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知为何心情反而有些低落了下来。 其实他这个人骨子里一向自负得不得了,当初用尽手段要娶婠婠进宫当皇后的时候就在心里对自己发过誓,他会让婠婠一辈子过的很好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深宫是个吃人的巨兽?要不然那些太妃们在听闻新帝可以放她们回乡养老时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还想留在这里、全都收拾了行囊细软跑光了。 可是他想,婠婠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他,所以她的皇后生涯一定是快活无忧的。 晏珽宗无声勾唇轻笑了下,收回了递到她面前的手。 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敞开心扉,会真的信任他的。 就像她以前养的那只蓝眼的波斯猫儿,那是一个河西地区的地方官从外邦商人手中所得,献给帝姬解闷玩的。那猫儿刚到婠婠手里的时候亦是胆小如鼠,概因长途的车马运输和陌生环境的刺激,让它连吃食都是小心翼翼地。 但婠婠对它有耐心,也足够宠爱它,养了不过叁个多月,那只猫儿的毛发肉眼可见的亮滑了许多,而且逐渐活泼骄纵起来,整天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在宫殿横梁上跳来跳去。 等进了坤宁殿内殿他们休息的地方,婠婠才敢彻底放下那装饰的毫无疏漏的皇后的架子,在银蕊和银彤帮她脱下外袍后一下就泄了力瘫软地跌坐在美人榻上。 晏珽宗屏退了侍女,屈膝蹲在她身边为她脱下了鞋袜,给她柔起了脚和酸软的小腿腿肚。 她的双腿可怜兮兮地打着颤,像是一只在草原上初生的小白鹿似的,颤颤巍巍地打着滑,还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的天地,唯恐被什么猛兽一口吞掉。 以往每次同他太过激烈的欢好过后,婠婠第二天都是懒怠起身的,反正她是闺阁里的女孩,而且众人都知道她的身子不好,自己的母亲都不盯着她的晨昏定醒,她爱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 可是现在她不能在这样松快了。 圣懿帝姬体弱多病,但既浯皇后不是这样的。 她是皇后,她的身子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不妥之处、她不能让别人看出她的虚弱,她也是太后的儿媳、皇帝的妻子,身上所背负的职责一样很重。 晏珽宗的掌心里凝聚起内力,轻柔但持稳地按压在她线条优美的腿肚上、输送进她的身体里缓解她的疲乏。 婠婠很受用这一套。甚至让她暂时忘却了涨奶的不适感。 她躺在美人榻上合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身跟他说话闲聊: “五哥,你对我母亲真的很好。我心里很感激你。” 晏珽宗笑了笑,不对她在乎的人好,她能这样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么? “我只是尽力学着大哥那样善养她而已,不让你心里有太大的落差感。” 婠婠垂眸看着他专心给自己揉脚的模样,摇了摇头:“不,我大哥哥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你如今给他的尊荣权力已经够多了,你对我母亲哥哥的好,我都很感激你。” 以前她总觉得,如果没有晏珽宗的存在,她和母亲哥哥会一生无忧无虑。可是自从做了那个可怕的噩梦之后,她再也不愿意那么想了。 她想,这就是命罢。 091:(二更2000+字) 晏珽宗见她提起她母亲哥哥,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我已决意七月初十日处死程邛道和晏投,千刀万剐,摘心致祭。你母亲不知为何,对这两人似是十分痛恨,还跟我说她一定要去亲自观刑,还要你舅——荆公父子和族中子弟也去。婠婠,你怎么想的?” 去岁这两人犯下死罪,也算是间接害得婠婠的父亲被气死,晏珽宗当然不可能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先帝去世之前,晏珽宗杀了程邛道的叁族和晏投的妻妾子嗣祭天,手段同样残忍狠厉。 而那两人之所以迟迟未杀,是想让他们再体验体验生不如死的滋味而已。被晏珽宗用酷刑折磨了将近一年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已经耗不下去了,他才决定在这关口弄死他们。 可是这场面实在血腥,太后真去了,一来怕吓到她,二则传出去……是否有些怪怪的? 何况这又与她母家陶氏的子弟有何瓜葛,为何一定要让他们来观刑? 晏珽宗有一丝想不明白,但那位皇太后的心思他也懒得费心思去猜,谁知道她一时一个主意,脑子里想得是什么? 婠婠从美人榻上坐直了身子,思虑了会儿,说道: “母亲既然这样想去,那你就让她去吧。若要寻个借口,那你就说是先帝爷生前的口谕,命皇后太子等人观刑,还要王公百官世家子弟具在场,算是将其滔天之罪昭告天下,更是以儆效尤之用。” 她既然开了口,晏珽宗是不会反驳的。 “那就照你说的这样。” 可他同样没有错过婠婠眸中那一闪而过的仇恨感。 她可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他。 夺走她初夜那晚,他以为她已经够恨他了,可是那时婠婠眼中都没有过这样深刻入骨的恨意,那时都不过是委屈和痛苦居多,而今天她的眼神让他几乎有一瞬间的撼然。 什么叫恨呐,若真计较起来,从前他们关系最僵硬最冰滞的时候,和这比起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晏珽宗的心里得到了些安慰。 他试探性地追问:“婠婠,你很痛恨程邛道和晏投?” 婠婠想也不想地回答:“是!我恨死程氏了!” 在那个恍惚的梦里,后来陈氏所生的燕王和程邛道勾结夺走了她哥哥的皇位,还杀尽了她外祖家全族。 她脑海中闪过一阵金戈铁马般的嘶鸣声和嘈杂的砍杀、争吵,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自觉地就在她眼前浮现了起来。 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她的这个血亲上的叔叔康王晏投什么事,晏投如今也不过是被程邛道拉出来做名义上的一个傀儡,在他造反的时候给他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在那个梦里,程邛道找的是燕王,或者说,也是燕王自己勾结了程邛道。 事成之后,皇宫之内血流成河。 燕王正欲称帝时,程邛道更想再造了他的反,自立为皇帝。他本来野心勃勃自以为天下和皇位唾手可得,可惜谁料被他的一个堂侄所杀,他堂侄亦是想在这场堪称浩劫的政治动乱中分得一杯羹。 谁料程邛道一死,程氏兵马下面的人就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谁的话都不听了,自己乱起来…… 再后来,兔死狗烹,燕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清理了帮他夺得皇位的程氏党人。 可是那个时候——后来权倾朝野的孟凌州和他的兵马又在哪里呢?他在这场政变里又发挥了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婠婠的头脑有一阵撕裂的痛,逼她没法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她连忙转移了思绪。 晏珽宗没有错过她简直像是灵魂出窍一样的失神。 他还欲再问些什么,婠婠已经不想再聊这件事了,他只好作罢。 坤宁殿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这是皇帝当时命人修葺坤宁殿的时候专门嘱咐的,皇太后也给皇后的小厨房亲自挑选了会烹饪各种菜色的御厨:有专门炒菜,专熬汤的,专熬粥的,专管皇后偶尔病时的汤药的等等等等。 银蕊恰好在这时将婠婠要吃的汤膳和蜜丸都端了上来。 她这些年被常年浸在药罐子里,已经到了听到“药”字就头疼的地步了,更不爱吃药,所以医官们就想法子将草药和红枣、蜂蜜之类的甜物兑在一起给她搓成蜜丸,甜丝丝的,闲下来的时候就当作个零嘴也哄她吃下了。而且不需要在服用的时候专门熬煮,还可以随身携带,也十分方便。 这些蜜丸零零散散地堆了小半碗,是婠婠的母亲命身边的侍女给她送来的,有调养肌理之用,不过是些白嫩肌肤的、黑亮发丝的等等。 而那盅汤膳就是晏珽宗新给她配的。 晏珽宗用托盘上的一把银刀割破了手臂,往里滴入了数滴他的鲜血。 婠婠晚上时候已经吃饱了,但这会还是认命地一口吞下。 她喝完了,胸脯间也传来一阵熟悉的胀感。 再不把这些乳汁挤出来,等会会更难受。然而现在唯一能给她挤奶的,她的乳母华娘又不在她身边。 婠婠轻轻抽了抽鼻子,开始思索着这事究竟该怎么办。 现在去叫住在太后宫里的嘉慎夫人过来,难免会惊动太后或是其他人,惹人侧目议论,总是不大好的。 那,还是让她放下羞耻,去寻一个信得过的精通女科的女医吏过来? 就这样忍到明天肯定是不行的,明天她的事情更多,稍有失仪就是在众人面前丢了中宫皇后的脸面。 她还在这想着呢,胸前的衣襟已经被人解开了。 里头的赤色兜衣也被人轻而易举地解开。清甜的奶香味顿时从这里头散发了出来。 婠婠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捂,可双手却被他反扣在了身后,挣脱不得。 经过了新婚夜一夜的吮吸之后,愈发红艳挺翘的乳珠被他一下含入了口中。 婠婠浑身战栗地抖了抖。 “五哥、你不能这样、不能弄那里……” 只听说过女子给婴儿哺乳的,他这样算什么! 都是一朝天子了,居然私下还要、还要吃奶。若是再让第叁个人知道,传出去了也不怕被史书后人贻笑千古。 他愿意当这个丢人帝王,她还不乐意陪呢! 092:(512一更) 她觉得自己让步和妥协的已经足够多了,然而她让步的速度还是更不上晏珽宗的底线降低的速度。 从他要娶她为皇后的那天开始,或者说,从父亲晏驾她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依仗的那一天开始,她的骨气已经软了下来,再也没有同他针锋相对的争吵和闹过不愉快。 就算待嫁闺中、她住在陶家的桐园的那段时日,她拒绝过几次他的求欢,也是小心翼翼地用着撒娇的口吻。 新婚之后在床事上她更是尽自己所能的配合他,昨晚他弄她弄的那样过分,害她的腰肢双腿现在还酸乏无力着,她真和他计较了么?连抱怨都没用抱怨过几句。 可是他现在居然还要吃她的奶…… 婠婠是真的无法接受的,他怎么说也是一朝帝王,私底下在床帏之间做出这种事来…… “五哥、五哥、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你去帮我叫一个女医过来好不好?别这样,你不能——” 她低头时便可以看见他高挺俊逸的鼻梁被埋在她软嫩的雪白乳肉间,这画面刺激地她身体迅速升温,脑海紧绷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淫靡而混乱。 敏感的乳尖在他的吸吮下很快便溢出了香甜的乳汁,全都被他吞入喉间。 婠婠哀哀戚戚地哼唧着求了他一阵,见他一直不为所动,她认命地合上了眼睛忍受这一切。 可她不得不承认,同样是涨奶,被他吸出来比被乳母用手指按压着挤出奶水要让她舒服许多,也没有那种挤压胸乳的痛楚感。 直到婠婠的两只乳里的奶水都被他吸出吞下,他才意犹未尽地吐出她的乳尖,留下上面一片暧昧的水光。 “婠婠,你为什么宁愿让别人碰它……把你好不容易产出的奶水浪费了都不愿意给自己的夫君吃? 你刚才不是很快乐么?挺着奶子送到我嘴里给我吃,哪有你装的这么可怜,小骗子。” 婠婠仍是闭着眼睛不回答,半响才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 “你是皇帝。你不能这样。” “我不是。我只是你的夫君。唉——” 他一脸忧切地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怜我爱妻心切,舍不得我的小妻子忍受涨奶的痛苦,想帮她弄出那些奶水,反还要受她的责怪。” 婠婠瞪他,“我哪里小了!” “还没怀孕产子就有了奶水,不就是年岁尚小吗?” 她不愿意再和这个厚脸皮争论这没有意义的问题,转移了话题问道: “五哥,我要吃这个药吃到什么时候呀?” 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要忍受着这种产奶的辛苦吧。 晏珽宗想了想,有些心虚地糊弄了她一句:“等到你觉得自己的身子和寻常康健的女子一般无异时,就能停了。” 婠婠的梳妆台上摆着两只胖胖的瓷娃娃,那是出嫁前她表兄陶震知的妻子宋氏给她去一处灵验的送子观音庙里求来的,两只胖娃娃憨态可掬十分讨喜,是一男一女,意在宋氏祝愿婠婠将来儿女双全之意。 她望了望那两只胖娃娃,又垂眸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若是日后上天能赐给她一具康健的身体和一个可爱的孩儿,女儿也好,男孩也罢了,她此生都感激不尽了。 如果这能成真,只要能给她一个孩子,什么样的苦她都愿意吃。现在只是要每日产奶,忍受胀奶的痛苦而已,她还能忍的。 明天婠婠还有的事情要忙,而且早起是逃不得的了,所以晏珽宗今夜也没再强求和她欢好。 但是就寝前他非要死皮赖脸地亲自给她的私密处擦洗和换药。婠婠也只能由着她。 她那里被磨得红肿得十分严重,不过好在并没有破皮和流血,所以敷上去的只是些清凉去肿的药膏。 被插过了一夜的花心就像还没缓过神来似的,被人用手指轻轻一碰就颤颤巍巍地主动张开让异物深入进去,生怕惹恼了体外对它虎视眈眈的大家伙、不主动让它进入了反而要让自己吃苦头的。 晏珽宗用手指勾了勾,发现竟然还有昨夜他射在里面的精液缓缓地流了出来。她贴身的小裤上也有一小块湿湿的水痕。 可怜的小家伙,大约今天在拜见她母亲的路上,这小嫩逼里就开始往外面流水流精的。 其实婠婠那里一向是紧致地不得了,以前被他插过也是很少会流精出来的,想来昨晚是真的被用得太厉害了,她的身子都吃不消了。 晏珽宗盯着她那里看了很久,婠婠红着脸伸出小脚勾了勾他的肩膀:“你怎么还没好?” 他立马收回了方才有些心猿意马地表情,正色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小逼不听话,射给你的精都不好好吃下,浪费了这么多流出来,我还得帮你擦干净。” 婠婠忍无可忍地踹他。 第二天早上婠婠又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被萃霜叫起了床,一边秀气地打着哈欠一边穿衣妆扮。 作为一国之后,她第一次穿戴着凤冠凤袍在众人面前路面。 婠婠想起她父亲母亲曾商量着说,要在她二十岁生辰那天给她好好地办一回册封礼,正式册她为镇国公主。 可惜这一天终究是没等到。 或许没等到也好,公主的册封礼也是在朝会上由文武百官观礼的,如果真的办过了,让那么些人见过了圣懿帝姬的脸,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之前,一般的官员和百姓们只是知道先帝和太后有一个嫡出的帝姬而已,很难知道那个帝姬的真容。 093:(512二更) 晏珽宗知道有许多贵族和重臣大族家中的女孩儿,尤其是他们家中的嫡女,自小受到的教育和培养甚至比家中有的男儿还要精细和受到重视的,这不外乎是因为他们都想将自家女儿送到宫中去延续家族的荣耀。 若是能成为皇后,那自然是最好的。 即便做不成皇后——那也得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一个皇后该有的本事和仪态、品格,他们家里的女孩总之是都得备齐了,来日好供皇家挑选。再说了,就算做不成皇后,做嫔御做妃子做贵妃皇贵妃也都要端庄的仪态、处变不惊的镇定和心机、才智、聪慧以及琴棋书画各种本事。 例如婠婠的母亲和她的大嫂镇西王妃杨氏,当年待嫁家中时就曾接受过这一套完备的精英才女教育体系。她们知道怎样去掌家乃至掌管一个皇宫的事务,知道怎么御下这样对上,甚至还需要知道帝国的所有政治派系和地方豪族之间的关联瓜葛,知道皇帝对这些人这些氏族所表现出来的喜好等等。 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大家族同样按照这样的方式养育着这种才干强如男儿的女孩儿,预备着在元武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时送到他的后宫里和他的既浯皇后一争高下。 但是在晏珽宗的心里,这些人都比不上婠婠的半根头发丝。 外头的人再怎么学,再想去模仿皇家的贵气,也比不过生来就养在皇家的金枝玉叶。婠婠的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都是那样高贵而自然,就好像她天生就是要做皇后的一样。 与他携手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群臣的祝祷拜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怯场。 晏珽宗看她看得几乎出神。 很多年之后,这件事果然被记在了不知道哪个九流书生写的史书里,极言描述神孝皇后之容光绝色,帝“频侧首视之,久不能动,群臣皆异。” 这书呆子后来和地方官起了不对付,继续写诗骂地方官,地方官以此为借口搜罗了他的编写的野史上报给朝廷,说他意在暗讽元武皇帝沉湎美色而失态,而且还是诽谤既浯皇后以色侍人误国误君,合该砍头。 元武二十年,监国的皇太子聿收到这封奏折后聿默然许久,发还了奏折批道:“昨日特为此事问及皇祖母,祖母言之然,何以为此灭百姓之口,吾不敢为此!” 他说他为了这件事问了他的皇祖母,皇太后说当年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既然这书生所言的属实,他又怎敢为此堵住百姓的口舌笔墨呢? 随后他们移驾奉极殿,婠婠和晏珽宗一起为祖先上香,虔诚地叩首祭拜。 按照她父亲生前的遗愿,元悯皇后曹氏的牌位赫然摆放在他的牌位边上。 但是她的身份在外界当然是不能让别人知晓的。 就像有宋一朝的皇帝将自己编写的祖宗之法藏在密阁里一样,只有下一个皇帝登基时才能知道这祖宗之法的秘密,其他人只是知道有这个东西,却根本不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 只有有资格进入到奉极殿里祭拜的人才会知道先帝竟然有两位皇后的事,其他的人没有资格进来,也就根本不会知道。 知道的人也不敢说出去。 婠婠还是给这位元悯皇后也上了一炷香。 走出奉极殿后,婠婠和晏珽宗回宫用午膳,简单地休息一会后再准备着下午接受命妇们朝拜。 左右侍女退下后,她若有所思地问晏珽宗:“那你将元悯皇后葬在我父亲的东面还是西面?我母亲将来……又该如何呢?” 魏朝以东方为日出之地,其地位尊于西方。 大部分皇帝都有不止一个皇后,一般情况下原配发妻葬在他的东面,继后们不管有几个都朝西边挨个摆。民间男子有了继室的也是这样安排。 既然元悯皇后的名分不能为外人知晓,那么她和先帝爷合葬的丧仪也必须得是悄悄的办,所以除了晏珽宗这个皇帝之外根本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晏珽宗想了想,和她讨价还价起来: “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向你祖先祈了什么愿,还有那天你对地雁许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奉极殿上香时,他看见婠婠阖着眼眸一脸虔诚地跪在那里似乎默默许了什么愿。 婠婠很诚实:“我方才和那天对着地雁所许的第三个愿望……都是希望我的身子能早点好起来,能有自己的孩子。” 晏珽宗有些失落:“所以你那天许了三个愿望,三个都没我的份?连一个字都没提到我?” 婠婠给他夹了一筷子三鲜水晶蒸饺哄他: “我哪里没有提到你!如果没有你,我连命都没了,哪还有命在这许愿! 没有你,我向哪里去祈求魏室江山稳固河清海晏、我母亲哥哥他们哪有一辈子的安稳荣华。 再说了——” 她有些羞恼地瞥他一眼,“我跟谁生孩子去!你还说我不在乎你。” 被她这样轻飘飘的一哄,晏珽宗马上就又雀跃欣喜了起来,他若是条狗,现在的尾巴只差摇得快转起来了。 婠婠问他:“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元悯皇后的后事了吧?” 晏珽宗顿了下,收敛了笑意,牵过婠婠的手在她手心里画了个图案。 是个“Π”形。按理来说,一个皇帝两任皇后应该葬成一个“川”字形。 他小心翼翼地同婠婠解释:“你大概也知道先帝崩逝前特意找我密商议过一件事,说的就是元悯皇后和你母亲的日后……陵寝的事。他那时已是气息奄奄了,但是仍说一定要元悯皇后以原配的规格同他合葬,可又不能给你母亲难看,让她百年之后在这里头受了委屈。 我当时便想了这个主意给他,他应允了的。” 他的意思是两位皇后都往东边葬,但是要竖过来,棺椁的头朝着皇帝那边,如此就分不出什么先后卑贱来了。皇后的陵寝在外面看则还是只修成一个,只要魏室没沦落到亡国绝种、被人盗墓挖坟那天,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竖着藏了两个女人。 婠婠深深呼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亏你真想得出来。” 晏珽宗以为她生气了,连忙又换成了他哄她:“但是,你母亲肯定是比元悯皇后尊贵的……” 这个话题也就到此而止了。主要是见太后心里琢磨这件事琢磨了许久,婠婠就来向晏珽宗问一问。而后她抽了个空同母亲说过,母亲倒也没什么在意地摆了摆手: “我到了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敢多求,只要你和你哥哥璟宗都好好的,给我死了扔到乱葬岗去我也不怕。” 094:(512三更) 下午接见命妇们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妥的事儿发生,只是有位夫人举止间颇叫婠婠觉得好笑。 是平阳公主的长子媳崔氏,陆国公家的宗妇。 别的妇人进了里头都不敢多抬头看婠婠一眼,进来磕了头,婠婠坐在主位上温文从容地请她们落座,喝了茶她们便预备着起身告辞,然后又是下一批妇人进来磕头请安。 唯独这位崔夫人,自打她进坤宁殿正殿没一盏茶的功夫,频频抬头东张西望,看向殿内的陈设物件时双眼都流露出一副艳羡到几乎不甘的神色。她的眼神看得婠婠都有些害怕,生怕她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宫里的东西都给一口吞下。 婠婠倒没小气到不准旁人看她的宫殿,只是觉得有些异样的好笑,按理来说,这样大家族的宗妇断断不可能行事如此明显地落了人口舌的,不知这位崔夫人何故如此失态。 好在和她一批进来的夫人们不敢眼神四处乱飘,除了坐在主位的婠婠之外也没人发现她的不妥。 她也犯不着为了这个言语间有意无意地去点她什么,叫人家难堪。 不过忙完了一天,晚上婠婠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还是同她多嘴提了一句,因为她脑海中对陆家的这位崔夫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太后点了点她:“你忘了这个陆家了?平阳公主的大孙女,好像叫俏女的姑娘,名字还倒有趣,当年你父亲提过一次,还想将她许给晏珽宗做王妃的。 那不是他自己不要,说自己克这姑娘,怕害了人家,最后没成,这女孩儿后来是嫁到太原去了吧?许的是个承爵的奉恩将军,祖上也是咱们大魏开国功臣的后嗣。” 平阳公主并非皇室后裔,乃是当年柳贵妃的女儿远嫁和藩之后,当时的纯帝为了安抚柳贵妃,从她娘家又抱了一个女孩给她养着解闷的。 虽然真的给了她公主的封号,但实际供养只是按着郡主的俸禄给。 主要是平阳公主的命好,她被抱来的时候,柳贵妃的儿子已经被立储了,后来的皇帝身上流着柳贵妃的血,自然也就对这个妹妹很算优待,加之平阳公主自己还不算太蠢,就这样保住了自家的荣华。 她嫁的是开国名臣陆家之后,她沾着陆家的清贵,陆家也因她而圣恩眷顾。 在京里也是一桩惹人称赞羡慕的美谈。 后来燕王短暂地得势的那几个月,平阳公主为了博一把再拉拢住下一任皇帝,还提出过将自己的一个孙女许给他做侧妃的,燕王失势,多少人受了牵连,陆家不过关门谢客一个多月,就躲了过去,半点没被牵连到。 婠婠听了还不大明白:“那这崔氏难道是怨恨五哥当年没娶了她家的姑娘,所以对我有些不满么?” 太后摆了摆手,月桂接了话茬道: “就算陛下当年娶了陆家女,她也不配沾着什么光。娘娘您忘了,这崔氏是侧室扶上来的,前头嫁去太原的大姑娘是陆国公世子的原配所出,如今待嫁的那个俏河姑娘,去岁端午的时候跟您一起……才是她生的,其实原先是庶出。” 婠婠越发不解了。 太后道:“那阵子你父亲刚崩逝,你在圣光寺静居,里头的事情你肯定没听人说。元武元年三月放榜的榜眼崔戍,就是那个崔氏的亲弟弟。听说很得皇帝的重用,皇帝想改一改科举的制,手里就得有为他所用的心腹官吏帮他造势。我听闻这个崔家早年是清贫人家,吃不起饭了才把女儿送给了陆家做妾……” 恰巧这位崔夫人在府里很得平阳公主和陆世子的喜爱,曾经乃是家中的宠妾,接连生育了儿女,脚跟站得稳稳的。 先头的大夫人过世了之后,陆世子甚至已将家中庶务大全都交给了这个崔氏所管,隐隐待她如正妻一般。 可是本朝的律法森严,哪怕正妻死了,想把妾室扶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搞不好就叫御史参了一折子说他“治家不严、以妾为妻”。 正巧就在元武元年,崔氏人生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了,她的亲弟弟竟然考中了榜眼!还得了元武皇帝的重用。陆世子就试探性地上书皇帝,说崔家乃是清白人家,想要将崔氏扶为正妻。 晏珽宗未以为有何不妥,自然就批了。 于是崔夫人就在这几个月里被陆家扶为了正夫人。难怪进宫的规矩都还没学全呢,她的那点本事够她在陆家横行横行,却不够给外头的大家宗妇们看的。 “所以我看这个崔氏恐怕是昏了头了,以为先帝看上过他家的大姑娘,皇帝就还要娶他家的二姑娘做皇后皇贵妃不成?她敢对你失仪无礼!她也不看看先帝为何瞧得上陆家大姑娘,人家的生母可是你嫂嫂杨家一脉的嫡出姑娘,你嫂子的亲姑母!” 婠婠回宫的路上想起这事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何以变成这种人了,为了崔夫人的一点失态竟然对她这般揣测。或许人家崔夫人也只是心生感慨而已,第一次入宫,难免有些畏手畏脚的。 ………… (明晚八点半更新) 093:(2600+) 这天是七月初六,婠婠又是被累到腰背都险些快要直不起来的一天。 适才她一个人去千秋宫见母亲,华夫人终于得到机会见了已经成为皇后的婠婠,几次提出想跟她回坤宁殿继续照顾她,母亲也担心现在贴身侍奉她的侍女嬷嬷们没有她亲自挑选的人,全是晏珽宗指派来的,仍想给她塞点人过去。 婠婠何尝不想呢? 但是她隐约能察觉到,晏珽宗不喜欢从前她身边的乳母嬷嬷们,不喜欢她们对她和他床帏之间的私事过多插手,更不喜欢他们私下相处的大小琐事通过这些侍女嬷嬷们之口再传到她母亲的耳朵里。 才刚新婚,她也不愿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和他闹些什么不悦,打算再过段日子再说。 华夫人很担心她,委婉而急躁地问婠婠:“殿下——不、不,娘娘,皇后娘娘,那您……难受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扫了一眼婠婠的胸口。 婠婠让她安心:“华娘,你放心吧。陛下会找人帮我的。” 她是羞于启齿:他根本不会假于他人之手,每次都是自己身体力行帮她排出那些乳汁! …… 即便趁着大婚,皇帝是可以被放上几天名正言顺的假的,但晏珽宗也不敢真闲下来,在婠婠一个人接见命妇们和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又去皇邕楼看了好一会这两三日来挤压的政务。 他翻了翻崔戍上呈给他的关于四书五经等书籍中几篇文章选段的注释,还觉得甚有意思,随手收进了衣袖里准备一会拿去给婠婠有空的时候看看。 等他回到坤宁殿时,婠婠换了身家常的湖蓝色织金款摆群,衣领至袖口边镶着一圈细小的珍珠,婉约而清丽,正侧对着他微微凝眉思索着桌案上的菜式,抬手让宫人们再上一道翡翠荷叶肉圆来,还不忘叮嘱了一句, “摆在陛下面前罢,他喜欢的。” 何以为夫妻,何以为家,他一生所求的不就是为了这样普通而温馨的时刻么?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处同享一日三餐里的细碎舒缓时光,她会开始考虑他的喜好,记住他的口味。 饭毕,宫人们撤走了桌子上的瓷碟碗筷,婠婠注意到那一盘胖乎乎的肉圆子都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两片荷叶飘在汤碗里头。晏珽宗同她坐在桌前用了些水果蜜瓜点心,从怀里掏出两卷纸给她看。 婠婠见了上头的红封和朱笔印章,知道是政务上的事情。可她不会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同他说:“妾身不敢干政。”只要他敢给她这个权力,她就敢看。 就算他不给,她也会想办法索求。 古今皇帝们都很爱做一件事,那就是改制科举,按照自己的喜好和往朝的需求寻找一批有学之士来辅佐自己,同时还很爱让名士大儒们对孔孟之道的经典再做批注和编撰,意在从孔孟书籍里为自己的政治思想寻找根据的依托,借以给下头的读书人洗脑,一统思想,巩固统治。 晏珽宗也不例外。 按照他的大致要求,龙图阁学士、校书郎崔戍从四书五经里挑选了几篇文章做了新的批注,呈上来给晏珽宗先审阅一番。 婠婠翻了一遍,也知道晏珽宗现在大概是想在朝政上有什么样的作为。 她将书卷扣在桌上,微微一笑:“崔戍的文章做的不错,没想到见解也很有心意。” 晏珽宗道:“得我的皇后赏识,也是崔戍的福气。婠婠,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和想法。——这毕竟也是你晏驾的江山,你若有想言之处,大可和我直言,咱们一块商量。” 婠婠沉思了片刻,试探地说道:“既然五哥开了这个口子,对前人的文章经典再做删改批注,那我也有个主意,不仅要做文章给那些男人们看,也该做些文章给女子看。” 他温柔地笑着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你说,我都在听着。” “前人的什么烈女传、贞女传、贤媛集之类的东西,恐怕也不大合咱们魏朝的民俗了,可否再做什么增删添改呢?还有些字词的用法,例如说这嫖字吧,本是极佳美好的征兆,汉初的时候还是汉高祖孙女馆陶公主的闺名,怎么一代代传下来,到了如今,却是污秽之意了?” 晏珽宗在这些诗词文章上的造诣不深,也懒怠做些舞文弄墨的事情,可他爱听着婠婠同他说话。他连连点头:“婠婠说得甚对、甚对,那你说呢?你说我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婠婠用手指沾取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几个字。 “剽怅”“饥”“歼” 这是个男权的社会,尤其是高台独坐的皇帝,永远都会以一种睥睨众生的上位者的姿态来看下面的万民,而且也不会允许别人能有站起来和他比肩的机会。 其实他是否会接受她的做法,会在这个吃人的时代里因为她,慢慢地撕开一道口子给这个时代的其他可怜女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并不确定。 但她还是想去尝试一下。 “我觉得该以剽怅二字代今人常用的嫖娼二字。沦落污秽的女子,哪个是心甘情愿进去的,谁不是自己爹娘相当做宝贝的骨肉,不过是因为吃不起饭了才…… 所以剽,是这些人用银钱剽取他人至宝之意;怅者,更是这些女子和他们父母的血泪。若是咱们一朝能有古人们所说的大同之世,这些历朝历代管不了止不住的污秽之事更不会有了。 所以我不赞成以妓女呼之,倒不如改妓字为饥,若不是因为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谁愿意沦落这个地步?这个姦字更是荒唐,凭什么三个女字迭在一起就是大恶之事了?不是有个现成的歼字么?倒不如改换成这个字好。” 从文字上来尊重女子,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 晏珽宗自然是连连赞成她:“婠婠果然是自幼博学多才的才女,你说的,甚对,甚对,我明天就去拟写文书晓谕天下,就照这么办,以后这四个字,都不准用了!” 她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双手和他交握在一起。 “五哥,其实一直以来我还有个想法。 ——我想废贞节牌坊。 你知道的,民间女子丧夫之后若是再嫁,名声要难听上许多,而且也找不着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只能将就着同那些贩夫走卒们凑着过了,许多女子都是被婆家娘家一道压着不准再嫁,死守着寂寞成全家中他人的好名声。 可是若是细数起来,譬如唐罢,我听闻有阵子还有许多男子以娶寡妇为荣呢,尤其是高门守寡的女子,更为他们所追求,说是觉得这女子守寡是她们的男人没本事、才守不住的自己老婆的贵重命格先先一命呜呼了,他们反而争娶寡妇,觉得可以旺自己呢。若是守寡还带孩子的,反证明这女子既是命格贵重,又能生养,是十全十美的。 而且若是废了这守节之道,许多原本讨不着老婆的男子也能再娶上妻子,生养儿女,是为咱们大魏生养了人丁呀。” 婠婠柔声细语地说了半天,果不其然见晏珽宗的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 她心中有些失望,但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至少她觉得,高高在上的男人就是喜欢让陌生的女人为他们守节的,喜欢这样困死一个女人的一生。 她见他似有不悦之色,便闭了口打算不言了。 晏珽宗回握住她的手更加紧,挑眉淡淡地笑道: “高门守寡的女子更好改嫁……婠婠,你是意有所指么?帝王家算不算顶高的高门了?我倒不知道,我死了谁还敢娶你。” 婠婠有些无语:“你非把这死不死的事情横在咱们之间是不是?咱们才刚新婚呢!晏珽宗,晏麟舟,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在了,我也是死路一条,没那个命改嫁!”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好,我明白你的心。你说的我都答应你,我这两天就想法子去办,晓谕天下、晓谕天下好不好?” 094:崔氏(3300+字) 自打弟弟崔戍今年三月春一举中了进士、飞升至天子门生之后,崔夫人在整个平阳公主府、整个陆家都是横着走了。 平阳公主和陆国公的儿子有好几个,自陆陆续续都成了亲之后,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有好几房的人。前头的世子夫人杨夫人乃是前太子的正妃杨氏的亲姑母,家世显赫,陆家的妯娌们对她是又敬又怕,哪怕是言语口舌中都不敢和她耍几句嘴皮子。 但她们对崔氏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杨夫人过世后,陆家人心中明白,世子是不可能再续弦的了,因他这个年纪都做了祖父,想续弦也娶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与其到时候高不成低不就的抬一个小门小户见识短浅的进来,徒惹人笑话,不如就将就着和房里的几个妾室过了,反正不都是女人么? 那这偌大家宅中的事务又该交给谁大理呢? 杨夫人在时,既是长子媳又有身份贵重的加持,自然由她统管全家了。现下杨氏一走,二房的媳妇就频频暗示婆母平阳公主,觉得该把事情交到她手中。 平阳公主还未发话,崔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硬是让陆世子将她抬了出来,说要把事情交给她掌管。 以二房媳妇为首的其他妯娌们都不乐意了,为此在府中闹了好长时间的风风雨雨。她们觉得就算轮不到她们这些次房媳妇的手中,那也该给杨氏所出的长子、平阳公主的长孙媳妇来管,凭什么给一个妾这么大的权力? 但崔氏硬是凭着一口心气忍了下来,在她们似有似无的嘲讽讥笑中接过了府中诸事的大权。而现在,因为有了这个好弟弟,她的身份也名正言顺了起来,成了真正的世子夫人。 不枉她这二十来年在陆家的忍气吞声和小心翼翼。 从宫里拜见完元武皇帝的皇后毕,崔氏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奢华富丽之色中恍惚着回到了平阳公主府。 从前她很向往世子爷的发妻杨氏所居的东院,那儿是何等宽敞气派,比她一个通房的和其他通房们挤在一起的院子要大气了多少! 崔氏以为,如果有一天她能住进那样的院子里,那就是她一生可以努力的顶点了。 ——平阳公主日常起居的内宅自然更加奢华,但是在陆家,那是只有平阳公主才能享受的地方,等平阳公主一走,这种公主规制的绿琉璃瓦宅院都会被朝廷派人来封起来,以后陆家的人是不能居住的。别说居住,连墙根的一捧尘土他们都摸不着。 所以这就不在崔氏的梦想范围之内,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现在崔氏搬进了杨夫人所居的东院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太浅薄了。 今日她果真见识了宫里的风光、见识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皇后的宫殿,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气派! 而且这位新皇后的夫君不是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皇帝,更不是一个已经妻妾成群的风流皇帝,她的夫君是正当壮年风神俊朗的年轻天子,她是他的原配发妻,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马车停靠在平阳公主府门前,崔氏一面有些恍惚地下马车,一面想起了这陆家就有一个女孩差点就代替这位新皇后成了元武皇帝的发妻。 前头那个杨氏所出的大姑娘俏女。 崔氏听过妯娌们的议论,坊间好些人都说,其实元武皇帝不贪恋女色,本来就没想娶这个既浯皇后,只是因为皇太后喜欢她,而且皇太后偏心长子不喜欢当今皇帝,元武帝为了讨自己的母亲欢心才娶了太后的亲侄女,让她进宫替自己多孝顺侍奉皇太后的。 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在她心口砰然炸开。 元武皇帝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既浯皇后,她只是被皇帝娶来侍奉太后的,说明他很快就会选秀纳妃、充实后宫。 杨氏的女儿俏女当年能险些和元武帝议亲,她还是先帝亲自点出来问元武帝要不要娶的正妃,说明连先帝都觉得他们陆家的门第是足够匹配皇家的。 杨氏之女和她崔氏的女儿,不都是陆家的嫡女么?有什么差别么? 那是不是说明……她崔氏的女儿俏河本来也配和皇帝议亲呢? 如果不是那个皇太后偏心、如果不是皇帝为了想办法讨好她、是不是陶荆公陶漆合之女根本就入不了宫? 她觉得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大夫人,公主让您回府之后去寿宁堂同她说说话呢。” 门房的一个管事见崔氏的马车到了,赶忙躬着身子上前回话。 崔氏皱了皱眉,斥道:“这还要你提醒?难道公主婆母不让你来叮嘱一声,进宫这么大的事儿,回来了我就不去给她请安了么?没事找事!我是那没规矩的小门小户出身的?” 崔氏连珠似的责问让门房管事的头深深低了下去:“小人多嘴,该打,该打!大夫人您别跟我这贱骨头计较……” 崔夫人扶了扶耳朵上的耳环,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平阳公主所居的寿宁堂。 平阳公主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哪怕保养地再好,到了年纪也是一脸的皱纹,脸上的褶子险些都快挂不住了。 见崔氏过来,平阳公主在她落座后问了几句宫里的事情,崔氏也一一答过,说自个在宫中表现全都一板一眼照着嬷嬷们教的规矩来的,绝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平阳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如今你是正儿八经的掌家主母,我今日喊你过来,也是为有两件事同你商量。一是俏河的婚事,二是来年皇帝选秀时,咱们家送过去的当秀女的姑娘的人选。” 崔氏惊喜不已,连连颔首:“母亲您说。儿媳在这听着呢。” 其实晏珽宗从未说过他要选秀的事情,但是大家都猜测,一个新皇帝登基,最迟明年是肯定要大选妃的了,要是自家的姑娘运气好,赶在正宫皇后面前生下皇帝的长子长女根本不是问题。 “昨日皇帝身边的亲信苗胜虎苗将军的母亲,得苗将军的请求来咱们陆家略坐了坐,话中意思是想问问咱们陆家是否有意和皇帝手下的大将徐世守结亲,这徐世守呢,是灵璧军将领,去岁平程邛道之乱时也是出了大力的,现下官运亨通着呢。 他是自己去求了皇帝,想让皇帝给他赐婚一个簪缨清贵人家知书达理的女儿。可皇帝总不能乱点鸳鸯谱随便指婚,反误了人家的闺女,就暂且让苗将军的母亲在妇人间多走动走动,替他留意着。 我是想着,这徐世守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他白手起家,家中上头亦无婆母宗亲压着,咱们家的姑娘要是嫁过去了,就是当家作主自己关起门过小日子,谁的脸面都不要看。” 崔氏道:“那母亲是想应下同徐世守的婚事了?这倒不错,若是再和徐家结亲,咱们家和陛下那儿关系更密切了,也不怕陛下再为从前燕王的事恼了咱们陆家。 只是不知母亲想把二房三房他们的哪个姑娘嫁去灵璧?这二弟家的观兰,观荇,三弟家的玥之琬之,都是正待嫁的年纪呢。” 平阳公主淡淡扫了她一眼:“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想你的俏河去同徐世守议亲了?” 崔氏的心思被点破,脸刷地一下又红又白了。 说实话,她打心里是瞧不起这个徐世守的,不过一粗俗武将耳!大字不识片书不读的,浑身臭气,又远在灵璧,她的俏河自小娇滴滴长大,如何能许给这种粗人! 她讪笑着和平阳公主解释道:“母亲自小厚爱俏河,儿媳是想着……俏河、俏河若是明年能送入宫中去做秀女,岂不是才全了母亲这些年养育她的慈心……再说了,咱们家也确实需要个姑娘留着做秀女参加选秀的,若是姑娘们全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许了人家,来日谁在宫里成全咱们陆家的门楣呢?” 平阳公主并不反驳她,倨傲地抬起了下巴:“你说的是不错,俏女俏河我自小对她寄予厚望,想让她们去做皇家的媳妇、最不济也得是宫妃。” 谁知道前头杨氏生的那个女儿命不好,就是和元武帝相克呢,才让元武帝用这个理由随意回绝了过去。这让平阳公主觉得自己的脸都被狠狠打了。可她并不会因此而放弃,相反,她陆家还非要送一个女孩进宫做皇妃去,她要证明这些年来她的努力是没错的。 “对了,过阵子咱们家大姑爷也要从太原回京述职了,大姑娘要跟着他一块儿回来的,到时候肯定要回府小住一阵子,你记得打点。” “是,母亲,媳妇知道的。说起来大姑娘自嫁去了太原,一去许多年没回来了,我也怪想她的,俏河也惦记她呢。” …… 这天晚上,崔氏怀揣着对未来的无线憧憬睡着了。 在她的梦里,她的女儿俏河被顺利入选为宫妃,一入宫就是夫人,头一年就生了皇子,被封为妃,接着又是生养不断,一步步直到贵妃的位置。 而自己的弟弟也是一步步加官进爵不断,和她的女儿相互提携着笼络了元武帝的心。 至于那个皇后? 她虽得了太后的喜欢,可是元武皇帝对她不过淡淡的而已…… 此刻,崔氏梦中并不得宠的既浯皇后,此刻正和元武帝在坤宁殿的温泉池里沉湎于情事的深渊中。 坤宁殿的内室里面有一个晏珽宗命人秘密修建的温泉池,内中修葺地奢华而辉煌,专供他和婠婠在此沐浴享乐。 温泉池里常年浸泡着各色有专人调配的药材,据说有驱除体寒调养气血的作用,婠婠就是自小体寒的身子,除了夏日之外,其他时候一天中手脚总是凉凉的,晏珽宗劝她没事时可多来这里泡泡温泉,对她的身体好。 后来婠婠才渐渐意识到晏珽宗修建这个温泉池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没日没夜地拉着她和自己在这儿醉生梦死。 095:陆漪娴X徐世守 过了涿州就要入京了。 这天是七月初六。 七月酷暑蒸腾,陆漪娴神色恹恹地伏在马车的桌案上歇息着,车马在稍显颠簸的官道上前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吵得她头昏脑胀。 自小就跟随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乳母邱姑心疼地摇着扇子给她扇风,但陆漪娴白皙的额前还是沁出了一层汗珠。 邱姑拿帕子给她擦拭掉汗珠,“姑娘再忍忍罢,过了涿州就好了。过了涿州就好了,就快到家了。” 家? 陆漪娴无声冷笑,她哪还有什么家? 自母亲过世后,那个崔氏行事更加张狂,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甚至连她一母同出的嫡亲哥哥都要受她许多闲气。 现在更好了,崔氏被光明正大地扶了正,这个家里就更没有她的位置了。 父亲受她一日日的枕头风吹着,在心中对他们兄妹俩愈发可有可无起来。 自己嫁来太原三年,每年节庆和祖父母、父亲甚至家中叔叔婶母们的生辰,她都要从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中掏钱置办礼物送回娘家去。 可是她的父亲却从未遣人来看过她一回,也从未对她有半句关心之语,丝毫不在乎她在奉恩将军府中过得如何,甚至还出言谴责她竟然忘记了继母崔氏的生辰、未给她送礼表达孝心,是个不孝女。 如今自己的身子也快不成了…… 车马又行了半日,老天爷被昏沉的夜幕逐渐遮盖了起来,那股子暑气总算消停了些。 但陆漪娴的身子仍是受不住。 她虚弱地抬手遣人去问一声奉恩将军、自己的丈夫晏载安,今夜是否要就近找个驿站暂做歇息。 不多时,婢女回报道,将军说今夜星夜赶路不休息,预备着后日傍晚时分能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入皇都城呢。 她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陆漪娴继续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半宿,浑身冒出一层湿汗来,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适。 吁—— 外头霎时传来阵阵战马的低声嘶鸣和由远及近传来的阵阵马蹄声。 接着就是稀稀疏疏的有人下马、互相交谈说话、寒暄的声音。 这声音吵醒了陆漪娴,她第一反应是奉恩将军府的车队是否是在人烟稀少处遇上了山匪劫匪,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已然快到了天子脚下,哪里还会有这样胆大的狂徒。 邱姑掀开了一半车帘,陆漪娴向外头张望了一眼,对面铁甲重兵、手持火炬的兵卒们挂着的旗帜上写着偌大一个“徐”字,他们应该是一个姓徐的将军部下。 前头不知奉恩将军晏载安和这位徐将军说了些什么,徐将军勒马行至陆漪娴的马车前,微微躬身行了个武将的拜见礼: “灵璧守将徐世守见过奉恩将军夫人。” 这人是否有些唐突? 陆漪娴心中有丝异样,但既然她衣冠整齐,就不得不见礼。 邱姑掀开马车的门帘让陆漪娴下车。 本朝已婚妇人见外男,只要不是私下拉拉扯扯,倒也没有那么多大防,故而陆漪娴也没有戴上什么帷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眼面前的武将。 和她那个连兵刃都没握过几次、只是承蒙祖上荫庇才袭得了一个“奉恩将军”衔的无能丈夫不同,这位徐将军是个实实在在刀山火海里滚打摸爬出来的大将,他的面容五官实在算不上精致耐看,但生得一副浓眉大眼之相,胜在端正结实,左边眉骨处有一道斜飞入额的伤疤,看上去是钝器砍伤所致,还颇为可怖阴森。 他的身形高大壮硕,几乎将陆漪娴完完全全地遮蔽在他的阴影之下,牢牢笼罩住了她。 她又瞥了眼这位徐将军伸出来同她见礼抱拳的那双手,心下微微有些震惊,护腕袖甲之下的那双粗糙的大掌,一根手指都比得上她两三根手指的粗细了。 陆漪娴甫一靠近他,便被一股阴鸷的肃杀之气吓得后退了半步。 不知是否是她的目光打扰到了这位徐将军,他微微偏过头去,将没有伤疤的那半张脸露在陆漪娴面前。 但她看向他的时间实际上甚至都没用一个呼吸的时间长,只是如一个人的本能一般,对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做了一个下意识的打量而已。 陆漪娴轻轻敛衽向他还了一礼。 “徐将军公务辛苦。” 漆黑如墨的夜晚里,靠在自己部下高高举起的燃得热烈的火炬,徐世守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一别数年不见,她竟比当年憔悴了许多,毫无一个年轻妇人该有的青春之感,反而像是一株正开到热烈就缓缓枯萎凋谢的牡丹。 她自然是极美的,五官面容婉约而精致,这是一种在女人眼里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垂眉顺目的样子像是一副精美的写意画,柔美而脆弱,仿佛只可远观焉。 陆漪娴今天穿了一身浅兰苕色的素裙,挽发的头面也极为简单素净,说难听些——饶是像徐世守这样不懂女子妆奁的男人都一眼能看出来她身上没什么好东西。 再看她明明半夜行路却仍不敢拆下妆发,只是在马车里将就着和衣而眠,脸色都熬得憔悴不堪,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 像一只美丽但却纤细脆弱的蝴蝶的翅膀,仿佛只要他一根小手指的力气就能捏死她似的。 晏载安当真舍得如此待她! 但同陆漪娴方才打量他时一样,他也只是迅速地抬眼看了看她便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某深夜叨扰奉恩将军和将军夫人,还请您二位见谅。实有两件公务,受陛下和皇太后娘娘所托,某才奉命前来。” 第一件事情就是盘查所有藩王子弟进京的车队行装,确保没有可疑人员和违制的刀枪兵器等等。自四月元武皇帝下诏聘娶陶氏女为皇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魏朝治下各地,地方没有要职的功勋王室之后都要进宫再向皇帝皇后贺喜拜见,二则也是元武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召见各地的宗亲之后,是件重要的大事。 故而徐世守就暂时被元武皇帝调到皇都来,替皇帝把守都城城墙的西门广乾门,所有从西门入京的人都要接受徐世守的盘查。 陆漪娴看见自己的丈夫晏载安也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 徐世守接着说道,“皇太后娘娘听闻奉恩将军夫人车马劳驾而来,心疼您劳累,特赐了更宽敞些的车轿一辆,让您换乘。故特派某来迎将军夫人上车轿。夫人入城之后即可入宫拜见皇太后,皇太后说甚是思念您。” 陆漪娴顿时愣住了。 幼时她曾是圣懿帝姬的陪读和玩伴,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圣懿帝姬很喜欢她。而她素来被家中教导着做一个知书达理言辞稳重的淑女,大抵是见她行为端庄,连带爱屋及乌的缘故,先帝在位的时候,太后对她还算宠爱,每逢她生辰都会亲自赐下礼物来,平常一道了年节,太后和帝姬也都会赏赐些玩儿的东西给她。 也难怪先帝在时都听说过陆家姑娘的毓秀庄重,曾经随口向太后和当今皇帝提过一嘴,要让她去做元武皇帝的正妃。 只是当时还是南江王的元武皇帝以属相相克为由谢绝了,而且嫁入帝王家做儿媳王妃也并非陆漪娴所愿…… 没想到一别数年,可怜圣懿帝姬都薨逝了,太后仍然还记得她。 她何德何能! 陆漪娴再次敛衽下拜,眼眶中蓄满了清泪:“臣妇谢过皇太后恩典,太后隆恩。” 徐世守向晏载安抱了抱拳:“某已排查过奉恩将军所行车队无异,既然太后赏赐车轿,又急着召将军夫人入宫拜见太后,某就先携尊夫人入城了。” 晏载安自然是连声答应,喜不自胜了。 没想到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眼的病秧子正妻竟然还有这个本事让太后惦记着她,还专程赐下了车轿来! 据他打听所知,那些各地藩王功臣宗室子弟们携女眷入城的,可没有一个人享受过这样的隆恩殊荣啊。 但晏载安想了想,对此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他早已听说,自太后和先帝唯一的女儿圣懿帝姬薨逝后,太后一直思念女儿导致郁郁寡欢。就连一向对女色之事甚为淡薄的元武皇帝,也为了哄太后高兴,娶了那个长相十分肖似圣懿帝姬的太后亲侄女为皇后。 而自己的正妻陆氏又是圣懿帝姬生前最好的玩伴之一,或许就是太后思念女儿了,才想要见一见女儿以前的闺中好友呢。 那新皇后就是因为享受到了太后对女儿的慈爱,才被元武帝诏聘入宫选为皇后。 若是等陆氏进了宫,太后见了她,也对她生起几分母亲疼爱女儿的怜爱之情来,他还何愁沾不到圣眷呢? 晏载安越想越兴奋,说实话,虽然他也姓晏,也是魏室宗亲之后,可是他自小生在太原,其实至今连先帝和元武帝的面都没见过,而皇帝们也早就对他们这种宗亲淡漠得没有感情和联系了。 倒不妨这样,他想办法抓紧时间让陆氏在这段时间里早日怀上他的子嗣,给他生个大胖儿子出来,然后他就留陆氏和嫡长子在皇城里作人质讨皇帝信任;陆氏呢,可以时常带孩子进宫给太后请安,加深和太后之间的感情,说不定皇帝一高兴,就封了他的嫡长子一个什么什么爵位了,要不然像他们家的这种爵位,一代传下去比一代低的,祖上虽是亲王,再传两代下去也都成了庶民了! 而他则一个人乐得逍遥快活地回太原,每日风流快活去,也不用再看正妻陆氏那张死人似的病秧子脸了。 岂不是一箭三雕? 晏载安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很是可行。 仿佛大好前程已然在向他招手了。 他都可以想象到,自己的正妻得到了皇太后的青眼,入了皇都城之后,那些和他一样的宗室子弟们会有多羡慕他。 另一旁的邱姑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兴奋不已,可她的兴奋里全然是对陆漪娴的高兴。邱姑一面跪在马车上赶紧收拾了几样头面发簪衣裳,一面连连叩首,喃喃自语道:“太后娘娘千秋、太后娘娘隆恩啊,我家姑娘这下的日子要好过许多了、这下要好过了……” 如果他们姑娘能趁着好不容易回一趟京城的这段日子得了宫里太后的圣眷,那再回了太原之后,奉恩将军府里的婆母、太婆婆和那些姑舅婶娘妯娌之类的人可就都不敢再小瞧他们姑娘了。 深宅后院里的女人,磋磨起人来的功夫往往都是细碎而难熬的,能一点一滴地熬死了你,熬到你身上再无一滴血肉变成一堆白骨。 邱姑知道,自家的姑娘也是脸皮薄的主,永远都太心软,没有她们那样淬毒阴恶的心思,如果不靠旁人给她立起来,她会生生被那些人给温水煮青蛙似的害死的。 略收拾了些妆奁物件,陆漪娴就带着邱姑上了徐世守带来的皇太后钦赐车轿。 这车轿里果然是奢华又宽敞了许多,内里是用上好的嘉木制作的车厢,一入内便感到一阵凉意袭来,还有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间,让陆漪娴浑身的疲惫之感顿时消散了许多。 徐世守守着她上了轿,她的襦裙裙摆在弯腰上车时不经意地拂过他腰间的坚硬甲胄,然后又像一阵微风般淡淡的离开。 他是握不住一阵风的尾巴的。 陆漪娴上车后,徐世守又向她拱了拱手:“辛苦奉恩将军夫人车马劳顿,某这就带您启程了,如今咱们轻车上阵,您暂且熬到天亮,明日傍晚时咱们便能入城了。” 陆漪娴撩开车帘向他道了声辛苦:“有劳徐将军了。” 那人说了声不辛苦,而后便翻身上马去,他所带的亲卫们立刻启程出发,果然很快就将后头晏载安的车队甩在了后面。 上了皇太后赐下的车架后,邱姑欣喜地一晚上都没睡着。她翻了翻陆漪娴的妆奁,给她搭配好入宫拜见皇太后时所佩戴的头面耳环和穿戴的衣裳。 “姑娘一定听我的,就穿这一身了,多显您娇俏啊。就像当年在宫中给圣懿帝姬伴读的时候,您就爱这么打扮,若是太后娘娘见了您,能想起从前您和圣懿帝姬在一块玩的时光……” 从前和圣懿帝姬在一起玩的时光。 一滴清泪自陆漪娴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日。那时候母亲还在,母亲的侄女、自己的表姐成了太子妃、自己又在大内得到当时皇后和圣懿帝姬的宠爱信任……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她默默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这一路走得十分顺畅,第二日是七月初七的中午时分,徐世守便带着陆漪娴入了皇都都城。 公务已然完成,徐世守心中虽然万般不舍,可也没有理由继续叨扰下去,他得返程回到西广乾门去继续守他的城了。 临走时,陆漪娴忽然叫住了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敛衽行了个半礼,轻柔地对他微笑: “这两天叨扰,徐将军辛苦。 这一点心意,就当我请您喝杯茶罢。还望您不弃。” 徐世守是不想要她的银子的,他大抵也打听到她的日子艰难,嫁妆还被她那婆母和丈夫给吞去了大半,如今都是靠着外祖杨家的接济勉强维持而已。 可是这又算不得什么出格的事情,她这样做也是全了自己的礼数,徐世守更不想让她难堪,最终接过了她的小荷包。 他的护腕袖甲似乎轻轻碰到了陆漪娴白皙纤细的手指。 但也就那一下而已。 “叨扰不敢,将军夫人客气了。那……就此别过。” 徐世守再次向她抱拳行了一礼。 温软的荷包上还沾着她的体温和香气,让他浑身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陆漪娴直起身, “就此别过。” 如无意外,这也本该就是他们的人生。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孙女,簪缨世家千金,是博古通今的才学美人,本该匹配的就是公子王孙那样的人物。 而他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泥塘里打滚出来的武夫而已。 096:温泉池!!! 温热的泉水升腾出一片凝重的雾气,婠婠的泪珠似乎也自她眼眶中落下,然后坠入了这片水雾中。 她被迫趴伏在由玉砖制成的池壁上,雪白柔软的腹部抵上了坚硬的玉砖,她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发尾有些飘浮在水面上,还有一片因水汽和汗珠黏在了晏珽宗的手臂和胸膛前。 婠婠双手有些脱力地撑在温泉池的岸上,双眼几欲翻白地哭着求他: “五哥,可不可以结束——结束了啊,你都弄好久了……” 骗子! 方才他骗她,说得一脸真诚地让她来泡一会温泉、驱一驱体内经年积累的寒气。可是若是两人一起过来泡温泉的话,婠婠心里大概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低头轻声问了他一句: “五哥,那你呢?” 晏珽宗傲然地愈发挺直了腰背:“我当然是趁这个点再去皇邕楼看一会奏折,处理些政务。方才婠婠吾妻说得极好,我要命龙图阁学士博士们再将历朝历代那些女戒女德烈女传的书都找出来,重新编一本咱们魏朝的女书,还得把旧朝里头那些迂腐、愚昧的东西就都删减掉。 怎么,婠婠一脸为难,难道是怕我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在泉池里趁人之危轻薄你吗?” 婠婠的心思被说中了,有一点羞耻和惭愧,她居然这样想他,是她小人了。 于是她毫不吝惜地赞美:“五哥真是当世的明君,婠婠拜服不已。” 晏珽宗的腰背挺得更直了,活像他养在兽园猎场里的那些大狼犬,在叼回了猎物得到主人的夸奖之后的神情。 “当然了,孤可是个明君。 好了,你快去泡一会吧。女医吏们刚把给你泡澡的药材放进去,现在正是药性最管用的时候。” 她这回可是真信他了,进了内室之后,由侍女们伺候着脱去了她身上的衣裙,然后便赤足一步步踏入了这方奢华至极的温泉池。 果真是极致的享受,泉水撩起的水花像小舌一般舔舐着婠婠身子的每一寸,抚慰了她连日来的劳累和新婚夜情事后的酸乏。 那个人面兽心的昏君就在这时候闯入了这方原本独属于婠婠的内殿。 婠婠正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半趴在岸上歇息,险些快睡着了过去。 然而等她猛然惊醒的瞬间,体内已经被人填得慢慢的了。 婠婠睁大了眼睛,正欲回眸,他却腾出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五哥……” 她凄凄地唤了他一声。 “皇后娘娘,某不是您的五哥,更不是您的夫君。” 晏珽宗低哑地咬着她的耳朵道, “我只是个浪荡的登徒子,趁着皇后娘娘脱光了身子寂寞的时候进来奸一奸您的小嫩穴而已……等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就得赶紧走了。” 他说的这样认真,让婠婠都被吓了一跳,小穴里绞他绞得更紧了,甬道内层层迭迭地含着他粗硕的龙根。 “唔——不要!” 她迷乱地摇头,越发挣扎着想回头看一眼现在正插在自己身体里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的身子当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某奸得您可爽利了,娘娘若是得了趣,日后趁陛下不在时,我也能再来给您灌一灌精,说不定哪天您娇贵的小子宫里就有了某的子嗣了。” “不……” 婠婠还是拒绝,挣扎地越发厉害,手脚并用地推拒他,百般不配合。 晏珽宗抽身而出,然后又一鼓作气地抵入最深处,几乎就要破开她的小宫口。 “娘娘这么风骚的身子,生来不就是给男人干的么?没有男人的精灌进您的小逼,您这具身子的美丽还能维持几日?” “娘娘,是某今日干得您舒服了,还是您的夫君能让您畅快?”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是看见娘娘寂寞地小逼直喷水,还拿着这纤纤细指朝小逼里塞着解渴呢,这不是怕您寂寞得狠了,万一在接见命妇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痒的流水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才提枪上阵弄您一回,替咱们的皇帝陛下分忧不是?” …… 这昏君满嘴污言秽语,什么荤话都往外冒来羞辱婠婠。婠婠也是被他逼得极了,才一口咬住了遮住自己眼睛的右手手腕,还是下了狠劲去咬的,恨不得活生生撕下他一块血肉来。 数十次这样激烈的抽查之后,婠婠的身子就这样被他弄到了高潮。 她嘴里咬着他手腕上的那块肉也咬不住了,无力地吐了出来。 可他对她的羞辱还没有结束。 “真没想到,原来这样高贵的皇后娘娘也这么会喷水…… 您可是一国之母,您的臣民们知道您私下会有这样一番模样?” 婠婠不懂男人,更不懂男人们所热衷的在床事中的情趣。 池水里忽然添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晏珽宗就在这个时候将她翻了个身,在她委屈而埋怨的眼神里俯身含住了她的乳尖,用力吮吸她的乳汁。 其实奶水被人吸出来真的要比被嬷嬷们用手帮她挤出来要舒服上许多,没有那种压迫的痛楚感。 然婠婠还是恨他。 她无力地仰首,仍由他埋首在自己胸前,养得修长的浅玉色指甲在他背上划开一道道猫抓似的痕迹。 她真的恨死他了! 吃完了她的奶水后,他恰好也在她的体内射了一次出来。 婠婠哀嚎了一声,被温度高于她体温的精液烫到有些难受。 “滚。你给我滚。” 晏珽宗的身子被她推开了些,她仍在同他闹脾气。 但这次晏珽宗同意地格外爽快。 从她体内利落地抽身,踏出泉池,披上了外袍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转过了头去。只是双腿间却夹得紧紧的,舍不得让他射给自己的精液流出体外。情事后她十分倦怠,就仍趴在泉池里歇息了会儿。 “皇后怎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婠婠回首,却见那个穿了一身端整皇帝常服的人踱步进了来,玄色帝王服制上的九爪神龙虽张着利爪尖牙,却只能安安分分地趴伏在这个君王的身上不得作乱半分。 元武帝的神色是那样的正经威严。 好似刚才和她胡闹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他的皇后没有搭理他。 晏珽宗慢条斯理地脱去了常服外袍和里衣,再次踏入了这方泉池。在婠婠不情不愿的目光中,他再度将她姣好的身段控在自己掌中,双手撑开了她的双腿。 指尖探入时却勾出了一丝浊白的液体。 “孤今日还没有跟你同房,你的小穴里哪来的男人的精?谁干的! 说,方才是谁在这奸了你的身子,还敢把这脏东西灌到孤的皇后身子里? 孤要宰了这个畜牲!” 婠婠被他气笑了。 “晏珽宗,有意思么你?” 他俯首亲了亲她的唇瓣,“是那贼人勾引了你,还是你自己的小逼守不住清白,见了男人就止不住的流水让野男人肏进来的?” 婠婠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算太重,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的夫妻之间的情调而已。 “晏麟舟,你这个昏君。” “就算孤是昏君,孤的皇后也不能让贼人给肏了,小逼里也不能射进去野男人的脏东西。乖,皇后勿要再挣扎了,孤这就用龙精来给你的小嫩逼洗一洗野男人肏过的痕迹好不好?” 他还是喜欢方才那个后入的姿势,让婠婠背对着他趴在池壁上,自己一手托着她的臀从后面抵入。 “嘶,真嫩……” 像一汪水嫩嫩的豆腐,被他捣成独属于他的形状,可随意玩弄。 热泉之内胡闹半夜之后,晏珽宗将瘫软成一滩春水的婠婠抱了出去。 婠婠的小肚子明显地隆了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因为她的身段纤细,被灌入了精水稍微多了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如同怀孕三月的小女人。 晏珽宗给她揉着小腹,本想再出言逗她几句,可是想到婠婠对自己难以有孕之事的敏感,终是没再说什么。 097:婠婠的小金库 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和颠倒,新婚后的第三日,七月初七的早晨,婠婠起床梳妆后还是那副高高在上、雍荣华贵的皇后的样子。 她今日戴的是一顶金镶宝珠点翠龙凤冠 金冠通高二寸多厘米,口径三寸半厘米,重近二两。由粗金丝做成上小下大的赞尖式圆框,框架当心一只金累丝镶宝的大凤,其下贴口沿一溜五只金镶宝小凤在前,一溜金镶宝细花在后,又以大小不等的金细花自第二行起依次推向上方,且节节收束,端处则以一族宝细花结成一朵而关顶。 这顶金冠的尺寸不算太大,而刚好可以扣于高髻之端。与冠同出的尚有一对金累丝凤髻,口衔东海之珠,插在婠婠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凤冠的内面刻着一行小字“晏然百年”,又有一行更小些的字刻着“金银作局司宝司元武元年正月二十日内成造玖成色金贰两外焊贰分”。 元武帝一早去听了朝会,这阵子正在皇邕楼听朝臣们议事。 皇后起身后先去千秋宫给太后请了安,而后回到自己宫中用了点早茶,随后接见了自己母家的亲眷。文贤郡王和郡王妃,也就是新皇后的祖父母,还有她的父母及嫡亲的哥嫂。 一家子陪皇后说了会话,到了点,老公爷是个最谨慎克己的性子,起身同皇后告辞后就领着一家人回府了。 宫里的赏赐颇丰,是按照旧例赏赐给新皇后家人礼物的两倍还多,还新添了皇帝御赐的诸物,还有皇帝钦赐给文贤郡王的朝珠一串,可谓是圣恩隆重之至矣。 陶家一家人走了之后,婠婠闲着无事,可距离传午膳的点还早着呢,她便命人去皇后的库房中取了她的陪嫁单子和皇家赐给皇后的聘礼单子来看。 现在她也是个资产丰厚的小富婆了。 从前母亲为自己准备了许多的陪嫁物什,从她刚出生起,有什么好东西到了母亲的手里,她就开始一件件地为自己攒起来。后来圣懿帝姬这个身份不复存在了,帝姬的嫁妆就又都回到了太后的手中。这其中还包括先帝留给帝姬的许多东西。 魏朝不是个小气的王朝,按魏室礼制来说的话,帝王及帝王子、兄弟们娶正妻,皇家是要给女家出一套完备的嫁妆再加一套完备的聘礼的。没错,不论女方家中塞多少私下的体己钱给自家女儿,皇家都要在除了应有的聘礼之外再给女家准备嫁妆。 也就是相当于要给双倍的聘礼。 婠婠入宫之前,为她准备聘礼和嫁妆的事情都是由皇太后一个人裁决的,元武帝只能决定再多给多少,而丝毫不得删减——当然了,他也舍不得删减,恨不得给婠婠的越多越好。 于是婠婠现在手中的小金库有好几个来源。 第一就是礼制里元配皇后入宫时应该得到的聘礼。其中琳琅满目的包含了各种东西,金银都是最俗的,玉器也不少,其中还有各种小物件,例如什么酒器、桌椅、香包、鞋袜等等应有尽有。 第二则是皇家配给新皇后的嫁妆,也是从皇帝的内府库里出的。 第三是陶家给新皇后出的嫁妆妆奁,即便皇家说了配给嫁妆,但是他们这样的大族也不可能让女儿空着手入宫徒惹人笑话的,而且陶家的家底本就丰厚,给她配一套皇后的嫁妆也不至于伤了他们的皮肉。 第四是礼制里规定的皇后每月可以得到的俸禄,也就是月钱。 晏珽宗即位之后把以前规定的皇后和太后的奉养都提高了数倍,按前例,皇后年例是一千两白银,每月还不足百两,太后则是月银五百两。 现在婠婠每年可以从官中得到五千两银,每月约四百一十六两,而太后则是每月两千五百两银。 但太后说自己每月只留五百两已然足够,剩下每月两千两也都私下赏给婠婠用来赏人或是添置什么东西。 这前四样虽然是独属于皇后的东西,可以由皇后随意支配、拿去赏人,但是却是记在官中的东西,是有专人登记入册的。 可以把它类比成一个官员摆在明面上的俸禄。虽然这是你的,你也可以随便花,但是你有多少钱大家都盯着呢,你也不好太不明不白地给它花完了,要不然人家心里总会有些议论的。 但后三样是完全意义上的属于婠婠的私房钱,她可以拿在手中随便花,别人也不知道她手头到底有多少钱。 第五样收入是她舅父荆公从那些豪商大贾手中得来的孝敬钱。这也算不得剥削民脂民膏,因为荆公自认为自己从未拿权势欺男霸女过,都是那些大商人求他办事,硬要把钱塞给他的。例如求他拿点那些商人所贩卖的瓜果花草胭脂水粉钗环之类的送进宫给宫里的太后皇后她们用,借以给自家的生意宣传一番而已,好让他们能出去吹吹牛,说自家的东西在御前也被用过。 这算是笔巨款,而且都是真金白银,拿着方便,花出去也方便,特别适合给婠婠用来在节庆的时候打赏宫人们。 娘家再亲也比不过亲女儿亲,大抵聪明些的母亲都知道如何抉择。所以婠婠入宫之前,太后就家书告之兄长荆公,让他把这些年吞下去的银子好好吐些出来,留给她女儿入宫之后用。 荆公也不敢有所隐瞒,例如这次婠婠的册皇后礼,他从各地商人那里弄来的钱九成九都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婠婠的小金库里。他自己只留了个辛苦费和“手续钱”。 第六样则是原本就属于圣懿帝姬的那一部分妆奁,是太后攒下来和先帝预备的一部分。圣懿帝姬薨逝后,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太后手中代为保管,太后又拿给了婠婠。 第七样,也是最令婠婠感到意外的,是晏珽宗全权上交给她的那些“婚前财产”。 晏珽宗在登基之前干的是顶辛苦的又风险最高的活——四处行军打仗,但也是油水最丰厚的差事。这得首先声明一番,克扣将士们军饷的事情他是八辈子都干不出来的,而且胆敢克扣军饷的将领一经被他查处,都是不留情面立即处死。 但他自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第一是向死人要钱。 仗打到哪,他就挖到哪,前朝八代的王侯将相坟墓陵寝都让他挖了个遍,什么金银器皿全都洗劫一空。他以前还挖到过一个西周天子的玉玺,拿来献给先帝,说留着放在先帝的陵寝里做陪葬之用。 先帝高兴得不得了,但他心里知道是自己儿子挖人家祖坟挖出来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佯怒曰:“此子不学无术,有伤天和!” 晏珽宗立马请罪道,说这是打仗时候深挖沟壕,将士们挖出来的。 三军将士都说,此物既在魏朝又现了世,说明当今天子是真正的神龙天子,否则过去秦汉隋唐宋五代诸朝的时候怎么没有天子能见到它呢? 先帝大悦不已。 打卡契的时候,卡契王陵也都被他洗劫一空,祖坟都刨得不剩了。 晏珽宗还缺德地喜欢把各朝各代、五湖四海、番邦蛮夷之国墓葬中挖出来的陪葬宝器——他实在卖不出去的那一部分,拿去给讨先帝欢心,说是寻来万邦千朝百代之宝物来添饰先帝陵寝。 也难怪婠婠的君父当年被哄得如此喜欢这个嫡次子。 不过这些事就说远了。 他第二个本事就是向活人要钱。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一来是破敌国城的时候,敌国王室宗亲豪商显贵们也都让他洗劫一遍,二则就是自己手底下派专人同外界通商赚取利益。 总之,那时候晏珽宗手里的财物丰厚到让婠婠都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些钱他花出去了很大一部分,用来养他最心爱的战马和铁骑,还有冶炼兵器军刀等等。扩大他的嫡系军队力量。 就这他还是剩下来了好多钱。 婚前,他将自己的私库全都交到了婠婠手中,说是给她用着玩或是赏人之用。 说实话,婠婠属实是没想到晏珽宗对自己有这么大方。 见她一脸震惊,晏珽宗不以为然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男人挣的钱本来不就是给自己媳妇花的,你就安心拿着吧,也不多,就当给你打两副头面戴戴的。” 这还不多,婠婠暗暗腹诽。 她现在都快要富可敌国了。 古代大部分王朝的帝王是有国库和私库——也就是内府库两个库房的。 帝王的大部分用度,例如给自己身上的花销,还有他的太后、皇后、后妃嫔御们的月奉银两,包括以后给自己闺女添嫁妆、给自个儿子娶媳妇等等的钱,还有日常赏赐自己的宠信的臣子等,都是从内府库出的。 如果一个皇帝稍微爱惜点自己的名声的话,轻易是不敢为了帝王后宅私事动用国库钱两的,因为一旦动用国库的钱,六部的官吏尤其是户部那边都有权过问和上谏。 那能不能用呢? 能啊,皇帝当然能用,只要他豁出去了,不爱惜自己在史书上的声名,他就完全可以用,最不济直接把六部的官员砍了个遍,然后再派听自己话的太监宦官去任职,国库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这些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是当一个皇帝脸皮都不要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基本上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 婠婠觉得很心累。 她面前摆了厚厚的一摞文书,全是她的一个人的小金库资产,但她翻了半天也看不完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 早上去见母亲的时候,母亲催促她赶紧把这些东西给理一理,马上那些地方宗亲们接连抵京,入宫拜见她这个新皇后,到时候少不了给她献上礼物讨她欢心的,她也得找东西赏人,而且找些什么东西,见了不同品级的宗亲女眷该赏些什么东西,也都是有讲究的。 午间用膳时,见婠婠仍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仍是计较昨夜他的孟浪无耻,晏珽宗就提起今日是七夕佳节,又兼皇帝新婚之喜,整个七月份皇城的宵禁都是没有的,百姓们可自由游乐一整夜,问她晚上想不想和他微服出去逛夜市。 婠婠自是想的。 她从未逛过皇城里的夜市,只是听人说过外头的热闹和繁华。 098:温泉池!!!(2600+字) 温热的泉水升腾出一片凝重的雾气,婠婠的泪珠似乎也自她眼眶中落下,然后坠入了这片水雾中。 她被迫趴伏在由玉砖制成的池壁上,雪白柔软的腹部抵上了坚硬的玉砖,她一头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身后,发尾有些飘浮在水面上,还有一片因水汽和汗珠黏在了晏珽宗的手臂和胸膛前。 婠婠双手有些脱力地撑在温泉池的岸上,双眼几欲翻白地哭着求他: “五哥,可不可以结束——结束了啊,你都弄好久了……” 骗子! 方才他骗她,说得一脸真诚地让她来泡一会温泉、驱一驱体内经年积累的寒气。可是若是两人一起过来泡温泉的话,婠婠心里大概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低头轻声问了他一句: “五哥,那你呢?” 晏珽宗傲然地愈发挺直了腰背:“我当然是趁这个点再去皇邕楼看一会奏折,处理些政务。方才婠婠吾妻说得极好,我要命龙图阁学士博士们再将历朝历代那些女戒女德烈女传的书都找出来,重新编一本咱们魏朝的女书,还得把旧朝里头那些迂腐、愚昧的东西就都删减掉。 怎么,婠婠一脸为难,难道是怕我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在泉池里趁人之危轻薄你吗?” 婠婠的心思被说中了,有一点羞耻和惭愧,她居然这样想他,是她小人了。 于是她毫不吝惜地赞美:“五哥真是当世的明君,婠婠拜服不已。” 晏珽宗的腰背挺得更直了,活像他养在兽园猎场里的那些大狼犬,在叼回了猎物得到主人的夸奖之后的神情。 “当然了,孤可是个明君。 好了,你快去泡一会吧。女医吏们刚把给你泡澡的药材放进去,现在正是药性最管用的时候。” 她这回可是真信他了,进了内室之后,由侍女们伺候着脱去了她身上的衣裙,然后便赤足一步步踏入了这方奢华至极的温泉池。 果真是极致的享受,泉水撩起的水花像小舌一般舔舐着婠婠身子的每一寸,抚慰了她连日来的劳累和新婚夜情事后的酸乏。 那个人面兽心的昏君就在这时候闯入了这方原本独属于婠婠的内殿。 婠婠正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半趴在岸上歇息,险些快睡着了过去。 然而等她猛然惊醒的瞬间,体内已经被人填得慢慢的了。 婠婠睁大了眼睛,正欲回眸,他却腾出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五哥……” 她凄凄地唤了他一声。 “皇后娘娘,某不是您的五哥,更不是您的夫君。” 晏珽宗低哑地咬着她的耳朵道, “我只是个浪荡的登徒子,趁着皇后娘娘脱光了身子寂寞的时候进来奸一奸您的小嫩穴而已……等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就得赶紧走了。” 他说的这样认真,让婠婠都被吓了一跳,小穴里绞他绞得更紧了,甬道内层层迭迭地含着他粗硕的龙根。 “唔——不要!” 她迷乱地摇头,越发挣扎着想回头看一眼现在正插在自己身体里的人是谁。 “皇后娘娘的身子当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某奸得您可爽利了,娘娘若是得了趣,日后趁陛下不在时,我也能再来给您灌一灌精,说不定哪天您娇贵的小子宫里就有了某的子嗣了。” “不……” 婠婠还是拒绝,挣扎地越发厉害,手脚并用地推拒他,百般不配合。 晏珽宗抽身而出,然后又一鼓作气地抵入最深处,几乎就要破开她的小宫口。 “娘娘这么风骚的身子,生来不就是给男人干的么?没有男人的精灌进您的小逼,您这具身子的美丽还能维持几日?” “娘娘,是某今日干得您舒服了,还是您的夫君能让您畅快?”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是看见娘娘寂寞地小逼直喷水,还拿着这纤纤细指朝小逼里塞着解渴呢,这不是怕您寂寞得狠了,万一在接见命妇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都痒的流水了可就不好了,所以才提枪上阵弄您一回,替咱们的皇帝陛下分忧不是?” …… 这昏君满嘴污言秽语,什么荤话都往外冒来羞辱婠婠。婠婠也是被他逼得极了,才一口咬住了遮住自己眼睛的右手手腕,还是下了狠劲去咬的,恨不得活生生撕下他一块血肉来。 数十次这样激烈的抽查之后,婠婠的身子就这样被他弄到了高潮。 她嘴里咬着他手腕上的那块肉也咬不住了,无力地吐了出来。 可他对她的羞辱还没有结束。 “真没想到,原来这样高贵的皇后娘娘也这么会喷水…… 您可是一国之母,您的臣民们知道您私下会有这样一番模样?” 婠婠不懂男人,更不懂男人们所热衷的在床事中的情趣。 池水里忽然添了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晏珽宗就在这个时候将她翻了个身,在她委屈而埋怨的眼神里俯身含住了她的乳尖,用力吮吸她的乳汁。 其实奶水被人吸出来真的要比被嬷嬷们用手帮她挤出来要舒服上许多,没有那种压迫的痛楚感。 然婠婠还是恨他。 她无力地仰首,仍由他埋首在自己胸前,养得修长的浅玉色指甲在他背上划开一道道猫抓似的痕迹。 她真的恨死他了! 吃完了她的奶水后,他恰好也在她的体内射了一次出来。 婠婠哀嚎了一声,被温度高于她体温的精液烫到有些难受。 “滚。你给我滚。” 晏珽宗的身子被她推开了些,她仍在同他闹脾气。 但这次晏珽宗同意地格外爽快。 从她体内利落地抽身,踏出泉池,披上了外袍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恨恨地转过了头去。只是双腿间却夹得紧紧的,舍不得让他射给自己的精液流出体外。情事后她十分倦怠,就仍趴在泉池里歇息了会儿。 “皇后怎么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婠婠回首,却见那个穿了一身端整皇帝常服的人踱步进了来,玄色帝王服制上的九爪神龙虽张着利爪尖牙,却只能安安分分地趴伏在这个君王的身上不得作乱半分。 元武帝的神色是那样的正经威严。 好似刚才和她胡闹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他的皇后没有搭理他。 晏珽宗慢条斯理地脱去了常服外袍和里衣,再次踏入了这方泉池。在婠婠不情不愿的目光中,他再度将她姣好的身段控在自己掌中,双手撑开了她的双腿。 指尖探入时却勾出了一丝浊白的液体。 “孤今日还没有跟你同房,你的小穴里哪来的男人的精?谁干的! 说,方才是谁在这奸了你的身子,还敢把这脏东西灌到孤的皇后身子里? 孤要宰了这个畜牲!” 婠婠被他气笑了。 “晏珽宗,有意思么你?” 他俯首亲了亲她的唇瓣,“是那贼人勾引了你,还是你自己的小逼守不住清白,见了男人就止不住的流水让野男人肏进来的?” 婠婠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不算太重,对他来说只是挠痒痒的夫妻之间的情调而已。 “晏麟舟,你这个昏君。” “就算孤是昏君,孤的皇后也不能让贼人给肏了,小逼里也不能射进去野男人的脏东西。乖,皇后勿要再挣扎了,孤这就用龙精来给你的小嫩逼洗一洗野男人肏过的痕迹好不好?” 他还是喜欢方才那个后入的姿势,让婠婠背对着他趴在池壁上,自己一手托着她的臀从后面抵入。 “嘶,真嫩……” 像一汪水嫩嫩的豆腐,被他捣成独属于他的形状,可随意玩弄。 热泉之内胡闹半夜之后,晏珽宗将瘫软成一滩春水的婠婠抱了出去。 婠婠的小肚子明显地隆了起来,可怜兮兮的模样,因为她的身段纤细,被灌入了精水稍微多了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如同怀孕三月的小女人。 晏珽宗给她揉着小腹,本想再出言逗她几句,可是想到婠婠对自己难以有孕之事的敏感,终是没再说什么。 099:婠婠的小金库 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混乱和颠倒,新婚后的第三日,七月初七的早晨,婠婠起床梳妆后还是那副高高在上、雍荣华贵的皇后的样子。 她今日戴的是一顶金镶宝珠点翠龙凤冠 金冠通高二寸多厘米,口径三寸半厘米,重近二两。由粗金丝做成上小下大的赞尖式圆框,框架当心一只金累丝镶宝的大凤,其下贴口沿一溜五只金镶宝小凤在前,一溜金镶宝细花在后,又以大小不等的金细花自第二行起依次推向上方,且节节收束,端处则以一族宝细花结成一朵而关顶。 这顶金冠的尺寸不算太大,而刚好可以扣于高髻之端。与冠同出的尚有一对金累丝凤髻,口衔东海之珠,插在婠婠的发髻间熠熠生辉。 凤冠的内面刻着一行小字“晏然百年”,又有一行更小些的字刻着“金银作局司宝司元武元年正月二十日内成造玖成色金贰两外焊贰分”。 元武帝一早去听了朝会,这阵子正在皇邕楼听朝臣们议事。 皇后起身后先去千秋宫给太后请了安,而后回到自己宫中用了点早茶,随后接见了自己母家的亲眷。文贤郡王和郡王妃,也就是新皇后的祖父母,还有她的父母及嫡亲的哥嫂。 一家子陪皇后说了会话,到了点,老公爷是个最谨慎克己的性子,起身同皇后告辞后就领着一家人回府了。 宫里的赏赐颇丰,是按照旧例赏赐给新皇后家人礼物的两倍还多,还新添了皇帝御赐的诸物,还有皇帝钦赐给文贤郡王的朝珠一串,可谓是圣恩隆重之至矣。 陶家一家人走了之后,婠婠闲着无事,可距离传午膳的点还早着呢,她便命人去皇后的库房中取了她的陪嫁单子和皇家赐给皇后的聘礼单子来看。 现在她也是个资产丰厚的小富婆了。 从前母亲为自己准备了许多的陪嫁物什,从她刚出生起,有什么好东西到了母亲的手里,她就开始一件件地为自己攒起来。后来圣懿帝姬这个身份不复存在了,帝姬的嫁妆就又都回到了太后的手中。这其中还包括先帝留给帝姬的许多东西。 魏朝不是个小气的王朝,按魏室礼制来说的话,帝王及帝王子、兄弟们娶正妻,皇家是要给女家出一套完备的嫁妆再加一套完备的聘礼的。没错,不论女方家中塞多少私下的体己钱给自家女儿,皇家都要在除了应有的聘礼之外再给女家准备嫁妆。 也就是相当于要给双倍的聘礼。 婠婠入宫之前,为她准备聘礼和嫁妆的事情都是由皇太后一个人裁决的,元武帝只能决定再多给多少,而丝毫不得删减——当然了,他也舍不得删减,恨不得给婠婠的越多越好。 于是婠婠现在手中的小金库有好几个来源。 第一就是礼制里元配皇后入宫时应该得到的聘礼。其中琳琅满目的包含了各种东西,金银都是最俗的,玉器也不少,其中还有各种小物件,例如什么酒器、桌椅、香包、鞋袜等等应有尽有。 第二则是皇家配给新皇后的嫁妆,也是从皇帝的内府库里出的。 第三是陶家给新皇后出的嫁妆妆奁,即便皇家说了配给嫁妆,但是他们这样的大族也不可能让女儿空着手入宫徒惹人笑话的,而且陶家的家底本就丰厚,给她配一套皇后的嫁妆也不至于伤了他们的皮肉。 第四是礼制里规定的皇后每月可以得到的俸禄,也就是月钱。 晏珽宗即位之后把以前规定的皇后和太后的奉养都提高了数倍,按前例,皇后年例是一千两白银,每月还不足百两,太后则是月银五百两。 现在婠婠每年可以从官中得到五千两银,每月约四百一十六两,而太后则是每月两千五百两银。 但太后说自己每月只留五百两已然足够,剩下每月两千两也都私下赏给婠婠用来赏人或是添置什么东西。 这前四样虽然是独属于皇后的东西,可以由皇后随意支配、拿去赏人,但是却是记在官中的东西,是有专人登记入册的。 可以把它类比成一个官员摆在明面上的俸禄。虽然这是你的,你也可以随便花,但是你有多少钱大家都盯着呢,你也不好太不明不白地给它花完了,要不然人家心里总会有些议论的。 但后三样是完全意义上的属于婠婠的私房钱,她可以拿在手中随便花,别人也不知道她手头到底有多少钱。 第五样收入是她舅父荆公从那些豪商大贾手中得来的孝敬钱。这也算不得剥削民脂民膏,因为荆公自认为自己从未拿权势欺男霸女过,都是那些大商人求他办事,硬要把钱塞给他的。例如求他拿点那些商人所贩卖的瓜果花草胭脂水粉钗环之类的送进宫给宫里的太后皇后她们用,借以给自家的生意宣传一番而已,好让他们能出去吹吹牛,说自家的东西在御前也被用过。 这算是笔巨款,而且都是真金白银,拿着方便,花出去也方便,特别适合给婠婠用来在节庆的时候打赏宫人们。 娘家再亲也比不过亲女儿亲,大抵聪明些的母亲都知道如何抉择。所以婠婠入宫之前,太后就家书告之兄长荆公,让他把这些年吞下去的银子好好吐些出来,留给她女儿入宫之后用。 荆公也不敢有所隐瞒,例如这次婠婠的册皇后礼,他从各地商人那里弄来的钱九成九都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婠婠的小金库里。他自己只留了个辛苦费和“手续钱”。 第六样则是原本就属于圣懿帝姬的那一部分妆奁,是太后攒下来和先帝预备的一部分。圣懿帝姬薨逝后,这些东西又回到了太后手中代为保管,太后又拿给了婠婠。 第七样,也是最令婠婠感到意外的,是晏珽宗全权上交给她的那些“婚前财产”。 晏珽宗在登基之前干的是顶辛苦的又风险最高的活——四处行军打仗,但也是油水最丰厚的差事。这得首先声明一番,克扣将士们军饷的事情他是八辈子都干不出来的,而且胆敢克扣军饷的将领一经被他查处,都是不留情面立即处死。 但他自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第一是向死人要钱。 仗打到哪,他就挖到哪,前朝八代的王侯将相坟墓陵寝都让他挖了个遍,什么金银器皿全都洗劫一空。他以前还挖到过一个西周天子的玉玺,拿来献给先帝,说留着放在先帝的陵寝里做陪葬之用。 先帝高兴得不得了,但他心里知道是自己儿子挖人家祖坟挖出来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佯怒曰:“此子不学无术,有伤天和!” 晏珽宗立马请罪道,说这是打仗时候深挖沟壕,将士们挖出来的。 三军将士都说,此物既在魏朝又现了世,说明当今天子是真正的神龙天子,否则过去秦汉隋唐宋五代诸朝的时候怎么没有天子能见到它呢? 先帝大悦不已。 打卡契的时候,卡契王陵也都被他洗劫一空,祖坟都刨得不剩了。 晏珽宗还缺德地喜欢把各朝各代、五湖四海、番邦蛮夷之国墓葬中挖出来的陪葬宝器——他实在卖不出去的那一部分,拿去给讨先帝欢心,说是寻来万邦千朝百代之宝物来添饰先帝陵寝。 也难怪婠婠的君父当年被哄得如此喜欢这个嫡次子。 不过这些事就说远了。 他第二个本事就是向活人要钱。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一来是破敌国城的时候,敌国王室宗亲豪商显贵们也都让他洗劫一遍,二则就是自己手底下派专人同外界通商赚取利益。 总之,那时候晏珽宗手里的财物丰厚到让婠婠都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些钱他花出去了很大一部分,用来养他最心爱的战马和铁骑,还有冶炼兵器军刀等等。扩大他的嫡系军队力量。 就这他还是剩下来了好多钱。 婚前,他将自己的私库全都交到了婠婠手中,说是给她用着玩或是赏人之用。 说实话,婠婠属实是没想到晏珽宗对自己有这么大方。 见她一脸震惊,晏珽宗不以为然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男人挣的钱本来不就是给自己媳妇花的,你就安心拿着吧,也不多,就当给你打两副头面戴戴的。” 这还不多,婠婠暗暗腹诽。 她现在都快要富可敌国了。 古代大部分王朝的帝王是有国库和私库——也就是内府库两个库房的。 帝王的大部分用度,例如给自己身上的花销,还有他的太后、皇后、后妃嫔御们的月奉银两,包括以后给自己闺女添嫁妆、给自个儿子娶媳妇等等的钱,还有日常赏赐自己的宠信的臣子等,都是从内府库出的。 如果一个皇帝稍微爱惜点自己的名声的话,轻易是不敢为了帝王后宅私事动用国库钱两的,因为一旦动用国库的钱,六部的官吏尤其是户部那边都有权过问和上谏。 那能不能用呢? 能啊,皇帝当然能用,只要他豁出去了,不爱惜自己在史书上的声名,他就完全可以用,最不济直接把六部的官员砍了个遍,然后再派听自己话的太监宦官去任职,国库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这些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是当一个皇帝脸皮都不要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基本上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 婠婠觉得很心累。 她面前摆了厚厚的一摞文书,全是她的一个人的小金库资产,但她翻了半天也看不完这些东西到底有多少。 早上去见母亲的时候,母亲催促她赶紧把这些东西给理一理,马上那些地方宗亲们接连抵京,入宫拜见她这个新皇后,到时候少不了给她献上礼物讨她欢心的,她也得找东西赏人,而且找些什么东西,见了不同品级的宗亲女眷该赏些什么东西,也都是有讲究的。 午间用膳时,见婠婠仍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仍是计较昨夜他的孟浪无耻,晏珽宗就提起今日是七夕佳节,又兼皇帝新婚之喜,整个七月份皇城的宵禁都是没有的,百姓们可自由游乐一整夜,问她晚上想不想和他微服出去逛夜市。 婠婠自是想的。 她从未逛过皇城里的夜市,只是听人说过外头的热闹和繁华。 100:犯讳 七月初七的午后,陆漪娴先回了趟自己的母家平阳公主府,给祖父母、父亲和继母崔氏等人请安问礼。 得知皇太后亲自派骄撵去接她回京,平阳公主对这个本来她已然不抱什么期望的长孙女又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一家子在一块寒暄了许久,可陆漪娴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自知自己如今的憔悴和神伤,可祖父母丝毫不过问半句她这些年来在太原过得怎么样,反而只是对皇太后恩赏之事高兴不已,一再拉着她的手说,不几日若是皇太后召见她入宫拜见,一定要带上她的妹妹俏河去,在太后面前好生让她看看自家妹妹的样子,以为来日妹妹入宫之事提前做好准备。 他们好像一点也看不见她的落魄,看不见她这些年在婚姻里的失意。 可是陆漪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虚弱地微笑着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崔氏心下恨得牙痒痒,但转念一想,如今这个嫡长女已然出嫁,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再厉害也高不到她的俏河的头上去,便皮笑肉不笑地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对她嘘寒问暖,末了也是图穷匕见,不忘了露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漪娴呀,等会若是皇太后宫里的人传见,你可一定得和宫里来的姑姑、公公们说说好话,问问他们能不能把你妹妹也给捎上,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去走动走动一回而已。按礼,你和你妹妹都得叫太后娘娘一声舅母呢。” 虽然是个毫无血亲的表表表舅母。 陆漪娴瞥了眼崔氏满头的珠翠,淡淡点了点头应下。 “我知道了。” “对了漪娴,听说奉皇太后之令护送你进京的就是那个徐世守徐将军?你可见着他的人了?可见了他模样秉性生的如何? 不瞒你说,他是陛下手下的爱将,至今未娶,陛下有意给他说段姻缘,介绍个大族的千金为妇呢,咱们家待嫁的女孩儿也不少——” 陆家一家人正说着话,忽地平阳公主的声音就被人给打断了。 前头门房的管事来报说:“宫里的楼姑姑来了——说是太后宣咱们大姑娘进宫呢!” 楼女仪楼姑姑,便是太后身边的月桂。 她和云芝平时是贴身伺候太后的人,轻易太后是不会派她们出来接哪个命妇女眷进宫陪她说话的,都是太监做的事。 平阳公主一听是这位楼女仪,脸上笑意更胜:“太后果真还疼咱们家的姑娘!可是给漪娴的脸面了。” 按理来说,陆漪娴现在嫁给晏氏宗亲子弟,也算得上是宗室女眷了。 可是一般地方上的宗室女眷入宫拜见帝后太后,都没有当天便能入宫的,好说歹说也要先递上名帖,然后四处打点,再得找着太后皇后她们有空的时候,少说也得要上数日。 陆世子和崔氏连忙命人先好生招待楼女仪和宫里来的太监宫女们喝茶吃了点心,又少不得给她塞上一个鼓鼓囊囊装了银锭的荷包托她日后若是得了机会,能在太后面前说几句她们陆家的好话云云。 陆漪娴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偌大一个平阳公主府陆宅,早就连一间可以容得自己更衣的小院都没有了。 最后她是在妹妹陆俏河的院子里更衣梳妆了一番。她不经意间瞧见,陆俏河闺阁之中所使用的各色物件皆为上品,哪怕她当年贵为家中嫡长女都不曾使用过这些的好东西。 可见祖父母和父亲他们对她的偏爱了。 例如说那件邢窑所出的茶盏吧,昔年她未出阁前喜欢的不得了,撒娇求了母亲,想让她托人去外地来给自己置办一套这样的茶具。母亲疼爱她,自是应允了,可父亲不知怎么从崔氏口中得知了此事,颇为恼怒,连连责骂她说: “汝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自私?你就记得你自个要用好东西,可曾给你祖父母也买来一套上等的茶具孝敬他们?可曾记得你父亲有没有这样的东西?还有你妹妹她们,她们有没有用上过你才能用的奢侈之物?” 后来还是外祖杨家给她买来了这样的好东西。可是没多久,在俏河到她屋里玩的时候也被她不小心给全都打碎了。 而这样她当年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好东西,在陆俏河的闺房里却随处可见。 说实话,如今瞧见了俏河的受宠,其实她不嫉妒,也不会因此生气。 惟有心下一阵空荡荡的酸痛和羡慕感。 陆漪娴收拾好了出来时,娉娉袅袅的俏河也笑吟吟地出来了。比起她嫡姐陆漪娴的素净清雅,陆俏河明媚艳丽的满头钗环活像个皇帝宫妃似的贵气。 楼女仪板正着脸站在那儿,好似望都没有望见她一般。 崔氏见状,赶忙偷偷拿了一支分量足足的金簪塞到月桂的袖子里,低眉顺眼地说道:“我家小女多年未见她姐姐,今日也想着随她姐姐一道入宫去陪太后说说话呢,姑姑您就通融通融,给我们陆家一个方便罢。” 月桂掂了掂手中的金簪,想起那里宫里的皇后娘娘和太后说起这个崔氏对她的不敬之举,心中泛起一阵嘲讽的冷笑。 她思索了会儿,收下了这枚金簪,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这便是看平阳公主和世子夫人您的面子了,我可不瞒您说,每日入宫进宫之人过几重门的搜身都是要好好记下来存档被查的。 这样的事儿,若不是世子夫人同我交好,哪怕是在宫里太后皇后的母家陶家,我也不敢随意多带人进宫呢。” 崔夫人见目的达成,一面赔笑一面忍痛摘下自己腕上的一只玉镯,又递到了楼女仪的手中。 “这真是多谢楼姑姑您了,您受累、您受累。” 她想起去年端午,圣懿帝姬和自家女儿俏河合奏弹琴之事,皇太后还专程赏赐了礼物到陆家来,可见皇太后心中还是喜欢他们俏河的。 这只金簪加上玉镯,都赶的上月桂在宫中一年半的月钱之多了。 她暗暗讽刺道:个不要脸的小妇爬上来的,还真敢惦记着让自己闺女当皇妃呢,我今日就叫你笑着进去哭着回来,让你把今儿的七夕当成头七过! 谁敢肖想当皇妃,就是和她从小看到大的皇后娘娘过不去,谁敢给她的皇后娘娘气受,她就要人死! 婠婠一直心盼着等天黑了出宫玩去,可这会儿是正午后,太阳还毒辣着呢,街上肯定也没什么人,她只得继续等下去。 适才晏珽宗的眼线来报,说是从太原来的那位奉恩将军夫人陆氏已经被徐世守送到陆家了,婠婠就以她母后的名义让人接陆漪娴进宫来,想见见她。 晏珽宗就又去了皇邕楼处理政务。 大半个时辰后,陆漪娴和她妹妹终于进宫了。 她们在千秋宫的懿宁殿里见到了当今太后和刚入宫的皇后。 陆漪娴有一瞬间的愣住,因为这位皇后简直太过肖似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圣懿帝姬君婠。 太后娘娘端坐在主位上,而既浯皇后坐在她下手处,婆媳二人看起来关系甚是亲密。 见到新皇后的容貌后,不止陆漪娴愣住,陆俏河也呆住了。 但她们二人很快镇定下来,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太后皇后行礼。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本来就是因为她足够像圣懿帝姬,皇太后才会喜欢她,也就是因为皇太后喜欢她,元武帝才立她做皇后的。 陆漪娴和陆俏河心中都这么想着,若是她们今日见到的皇后根本就没那么像圣懿帝姬,那才奇怪呢,不是么? 陆俏河等不及长姐说话,就迫不及待地先开口说起了自己今天追随着堂姐一块进宫的缘由。 婠婠倒不觉得有什么,皇太后瞥了眼陆俏河的盛装打扮,又早听月桂告知的她在平阳公主府所见之事,对她颇为厌恶起来。 但她面上并不显分毫。 “陆家两位姑娘请起罢,芝姑姑,赐座。” 既浯皇后的嗓音清丽而不柔媚,悦耳得如同天仙一般。她穿了身明黄色的皇后常服,规制简直像极了皇帝所着的龙袍,可见元武帝对她的宠爱。 陆漪娴和陆俏河规规矩矩地落了座,太后又命人搬了个绣墩到她面前来,让陆漪娴坐得离她更近些。 “可见我是人老了,俏俏稍离得我远了些,我都快瞧不清你的样子了。” 俏俏是陆漪娴的乳名。 待她再坐下后,皇太后牵着她的手让她抬起头来给她仔细瞧了瞧。婠婠的心突突地跳了下,扶着皇太后的袖子道:“母后,陆姑娘怎得这般清瘦了?” 其实今天皇太后并不怎么想见客,只为了给女儿以前这个玩伴的面子,才召见她来的。陆漪娴所坐的轿子更不是她想起来赐下去的,也是婠婠借着她母亲的名义赏下去的荣耀而已。 见婠婠提醒她说陆漪娴的面色不好,皇太后是怎样的人精啊,立马一脸慈祥地问起陆漪娴来: “俏俏,你一去太原多年,怎么这般消瘦憔悴起来了?可是身上不适,还是舟车劳顿之故?不打紧吧?舅母等会宣个宫里的太医给你看看可好? 你呀,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儿起你和我的圣懿在一块长大,我可记得你是个娉娉婷婷顶漂亮的大姑娘,怎么一下这样了……可心疼坏我了。” 见皇太后的连声关心,陆漪娴一下便想起了她亡故的母亲。 若是她的母亲还在,一定也会这样关心她的。 她逼着自己忍下了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泪珠,笑着向皇太后解释道: “漪娴多谢太后舅母的关爱了。舅母勿要为漪娴忧心,漪娴不打紧的,大抵是这一路从太原赶来,车马走得急了,颠簸之故吧。 但是回京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才是大事,漪娴也不觉辛苦。” 太后将信将疑地哦了声,又问: “可不是你夫君待你不好罢?还是你家中的婆母妯娌们不好相与?我的儿,可是在太原那无亲无故的地方谁给了你委屈受?你只管告诉我,我必要给你去讨个说法来!” 陆漪娴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太后!太后厚爱漪娴,漪娴感激不已。只是漪娴确实是车马劳累之故,家中夫君婆母妯娌待漪娴都是极好的。” 太后虚扶了她一把,让她赶紧起来,“你既这么说了,那我且信罢。我隐约记得你家婆母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的,想来不是那小门小户的泼辣不讲理之人。再说了,你的品性是我打小看大的,再没有一点问题,谁家娶了你做媳妇不得谢天谢地了,恐怕你婆母和你夫君确实没有苛待了你。” 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不管陆漪娴的丈夫婆婆对她如何,总之以后也该再夹起尾巴一些,不敢轻视了她。 婠婠在这时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若是家中真有人敢欺负了你,只管来告诉本宫和太后,本宫和太后必要给你做主的。” 她注意到坐在一边的陆俏河,听到连太后和皇后都关心着她长姐陆漪娴在婆家的处境,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关怀和在意,反倒有些按耐不住的不耐烦。 太后和皇后接连关心了一番陆漪娴,赐下许多礼物给她,陆俏河的眼睛都嫉妒地微微泛红了起来。 难不成她今日费了这样的心思打扮,就是来这陪着陆漪娴给她当陪衬的吗! 皇太后独坐高台,底下人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心思转了一圈儿,让陆漪娴坐回了陆俏河的身旁,状似无意地开口同她们闲聊了起来。 “俏俏啊,你在太原多年,那儿的风物景致比起咱们这可如何?” 陆漪娴答了几句。 皇太后转首面向婠婠,拍了拍婠婠的手背。 “我可记得范文正公写过一首什么词来着的?里头写了塞外的风光,叫……叫……什么?里头似乎有一句塞下秋来风景异、什么长烟落日孤城闭的。是、是——?” 婠婠垂下脑袋做沉思状,似乎一时答不上来的样子。 太后又一脸不解的看了看陆漪娴,陆漪娴也垂下了头去,好像没听说过一般。 陆俏河心中窃喜不已,呵呵,没想到当今皇后和她这个长姐都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她忍住心中的狂喜,俯身向太后回话道: “是渔家傲—麟州秋思!回太后话,小女记得这首词,不过范文正公写的并不是太原风光,而是陕北神木县……”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太后身旁的月桂和云芝,内监宝荣等人都惶恐不已地跪了下来。 婠婠也从座位上起身,而后屈膝跪在太后脚边。 陆漪娴见状,心中大叫不好,亦是跪倒在地。 只留陆俏河一个人还窃喜不已地坐在那儿,下一瞬她脸上的笑意不在,瞬间白了脸。 她颤颤巍巍地从椅子山站了起来,几乎是双腿虚软地跪了下来,连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太后……” 大内监宝荣跪在地上斥她: “放肆!陆氏女岂可公然顶撞陛下名讳!慎言!” 是了,麟州音同麟舟,可麟舟是当今陛下的字啊。 她一时无意,为了争在人前表现自己的才学出众,竟然犯了皇帝的名讳。 严重论起来,这可是能杀头的罪啊。 陆俏河一下子奔溃了。 难道她的大好人生就要这样被毁于一旦了吗? 季裳仪也呵斥她道: “陆氏女哪里学来的规矩!方才太后是同皇后娘娘说的话,你岂可公然插嘴,还出言不逊冒犯了陛下尊名!” 她这话的意思是告诉陆俏河,这可不是太后娘娘挖坑害她,人家太后本来就没指望让她回答的,是让皇后娘娘回答。皇后娘娘贵为皇帝正妻,若是唤出了皇帝名讳的同音字,那也算不着什么,基本上魏朝历代皇帝都不会在乎这个的。 可是谁让陆俏河抢答了呢?显着你比人家皇后还厉害是不是? …… 陆漪娴领着被吓得脱了人样的陆俏河出宫去了,婠婠却有些不忍了起来。 她望了望自己的母亲:“母后,这对陆家姑娘来说是否过于残忍了呀……” 御前犯了这样的错,稍微讲究些的人家,恐怕是不会再想聘她为家中宗妇的。 更不用提日后她还想入宫的事情。 皇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用精致华丽的护甲戳了戳女儿的脑门: “你看你这个不中用的样子!跟那个陆漪娴是一副德行,这也不敢那也舍不得的,活该被人欺负死! 宫里面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我只问你:倘若她没存了那要和你争风的意思,她会敢来抢答我的话么?她若本就一心老老实实的,压根不会上我的当进这个坑! 如今她自己栽进来了,那就是活该!你母亲给你除去了一个日后可能碍着你眼的草包,你还不忍了起来?” 脸皮薄,心太软。一个女孩儿,不怕她成了个泼妇,只怕她是个菩萨。 太贤惠太善良的女孩,是没有好下场的。 难怪据人打听来报,太后才得知陆漪娴在太原竟然被人欺负成了那个样子。 太后心里担心着,如果没有自己护在这个女儿身边,她早晚也要在这深宫里被底下的嫔妃们生吞活剥了。 一旁的华夫人跟着太后一样洋洋得意,教导婠婠说: “皇后娘娘可瞧见了咱们太后的手段,这就是兵不血刃,杀人不眨眼!娘娘就该跟着太后多学些这样的手段才是正经事!” 101:处置 皇太后惊讶又愤愤地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台下的陆俏河,一手拍了拍自己太后宝座的扶手。 “陆氏女失仪放肆!我还当你和你长姐漪娴一样是受了规矩好好教养长大的,你倒好…… 你母亲崔氏是怎么教子的,就没有一点学着前头杨氏夫人教导你长姐的模样教导你宫里的规矩吗!” 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她说出这话是特意将陆漪娴和杨氏摘了出去,更是告诉外头的人:陆家是有不守规矩的姑娘,但她大儿媳杨氏的姑母杨夫人教导女儿却是没有疏漏的,要怪只怪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好母亲就教不出好女儿来。 陆漪娴脸色惨败地跪在地上为这位妹妹求情: “太后、太后息怒。臣妇管教妹妹不严,臣妇知错,还请太后责罚。” 太后似是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了宝荣:“吾亦真是造孽,安享天福的年纪还要受这个罪和气。你去把这事告诉陛下,问问陛下该如何处置犯讳之人。” 宝荣领命过去了。 陆俏河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不停地磕着头: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臣女不是有心的、臣女也是无意才犯陛下名讳的啊太后!求您就饶了臣女这一次吧!舅母、舅母我求求您……” 她哭了半盏茶的功夫,云芝终于忍不住开口喝她一句: “陆家姑娘!您已犯讳僭越,可不能再堂下失仪哭嚎,扰了太后清净,罪加一等的。” 陆俏河这方惨白着脸哆嗦着住了口。 皇邕楼里,晏珽宗正跟着几位学士博士们商讨编撰魏朝女书之事。 晏珽宗按照婠婠给他的叮嘱吩咐了下去,要求魏朝官方编撰的列女传中,一定要以“列”字代替“烈”字。 他们要求天下女子效仿的女中英雌,绝对不是什么遇事只会被人逼着寻死觅活丢了性命后所封的“贞洁烈女”。 崔戍立马上言说,可将列女传改为英雌传,百姓方一听就懂了。 晏珽宗议曰:“可。” 按照婠婠的说法,可入选英雌传的女子,方在以下几个方面各有一所长即可。 其一是学识过人,有所长处或是有所着书。这就不拘着是学习孔孟之道儒家文章方面的成就了,如在天文地理药学农学乃至纺织制瓷冶炼金属等领域有所长的,皆可被记载下来。 其二是英雌一词字面意义上的理解,那就是女子要英勇,最好可以是英勇善战。如果地方可以上报那些能擅于打猎的豪爽女子,其事迹也可以得到记载。 晏珽宗给出的理由是:“国有战乱,男子外征,倘或再有动乱,民间市井流氓骚扰,则地方女子也要能保家卫国方为上上之辈。否则尽留弱不禁风之女子在家,岂非仍由强盗掠夺?” 其三,删去了过往所有烈女传贤媛集里面光靠死了男人之后给男人守丧才被人称道的女子。魏朝从此不提倡女子为男子守丧以求贞洁自保之事。 这才议到这呢,晏珽宗身边的心腹来报,说是太后宫里的内监宝荣奉太后令有事来寻。 晏珽宗让他进来,在偏殿见了宝荣。 宝荣言简意赅地回了话:“今日太后与皇后娘娘在懿宁殿召见太原奉恩将军夫人陆氏,陆氏之妹亦入宫随行,可言语间犯了陛下您的名讳,还冲撞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问陛下该如何处置此事?” 晏珽宗有些好奇地哦了声,“她还冲撞了皇后娘娘?” 宝荣答是,遂将当时情形一一告之。 “太后和皇后都不喜欢她,是么?” 晏珽宗一语道出真相。宝荣思索了下,答曰:“奴才不敢揣摩太后皇后的心意,但、但大抵是这样的。” 他摩挲着腰间悬着的装着他和婠婠结发绳结的荷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崔氏教女无方,令陆时弘自行处置。陆国公世子陆时弘罚俸一年。陆氏女大不敬之罪,念其年幼无知,由其兄弟代过,陆氏女同母兄弟、兄弟之子皆不得入科考,终身不聘为官。” 宝荣领了命回话去了。 晏珽宗回到皇邕楼的议事堂,将此事知会各学士、博士。 崔戍的脸霎时间一片惨白,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 有一博士议曰:“陛下,陆氏女一人之过,却牵连其同母兄弟及兄弟之子,是否太过?” 同为龙图阁学士的杨思率马上反击道: “太过?依臣下之见,陛下分明是仁慈太过才对!此大不敬之罪,便是诛连父母都不为过的!陛下明君仁爱,反倒有人不识抬举!” 他博学多才,随即列举了前朝八代的那些皇帝是如何处决那些犯了自己名讳的人的。 有人祖孙七人皆被斩首。 还有人被廷仗致死。 屡屡皆是。 相反,元武帝都没让人打他们一下,没有一下仗责,没杀一个人,只是罚了俸禄、禁了科考为官的权利而已。 杨思率,是镇西王王妃杨氏的堂弟,也是陆漪娴之母杨氏的侄儿之一。 都出自于杨家大族的嫡支血脉。 有人问及皇帝为何处罚的是陆氏女的同母兄弟而非所有的同父兄弟,晏珽宗答道: “愿效法秦汉之前。则孤昔年当为陶太子,孤之胞妹,今为陶长公主,方为一脉。” 秦汉,尤其是汉时,还是带了十分明显的母系氏族习俗的,例如说对皇帝诸子女的称呼都是按其母亲来进行划分。例如窦太后之女馆陶公主又称窦太主,汉武帝之子刘据因为是卫子夫所生,又称卫太子,卫子夫之女称卫长公主,钩弋夫人之子刘弗陵叫做钩弋子。而刘据之孙,因为其母为史氏,称为史皇孙。 元武帝的回答是,他认为兄弟姐妹中同属于一个母亲所出的方才为至亲中的至亲,并且以陶太子自居,说自己亡故了妹妹圣懿帝姬如果还在的话,现在应当被称为陶长公主。 …… 当宝荣带着元武帝的回答回到懿宁殿时,陆漪娴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些,但陆俏河的神智却崩溃了。 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不甘,她在大殿之上失了禁,质地精美的衣裙下渗出了一滩黄色的液体。 太后嫌恶的用帕子捂了捂鼻,对陆漪娴道:“好孩子,这不干你的事,你且领着她回去罢,我也甚乏累了。” 陆漪娴回到平阳公主府时,陆俏河所为之事早已被宫里的太监来人告知过了。 干这事的也是宝荣。 他还借机敲诈了陆家一番,从他们手中抠了足足五百两银子,末了还一脸居功自傲地对陆国公世子陆时弘说: “若非我禀告陛下时,特意将您家姑娘的大不敬之罪往轻里了说,陛下恐怕还要更怒呢!不过念在镇西王王妃娘娘是您家大姑娘和大公子的表姐的份上,陛下和太后感念前头杨夫人教子有方,故还让我来好生安抚您家的大公子,没让他受了这事的牵连,可算给您保全了一个嫡子的前程。” “要不然——” 宝荣煞有其事的压低了声音凑到了陆时弘的耳朵边上,“陆世子爷,您,国公爷,还有您的兄弟儿子们的脑袋,可都能保不住的。这还是您投胎的造化,遇见了这当世的仁君!” 陆时弘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臣、叩谢陛下恩德!叩谢太后恩德!” 陆漪娴回府后没理会这一大家子的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寻了间院子就自个梳洗了住下。 第二日她听闻府中动向,她的父亲陆时弘给皇帝上书请罪,并且声明自己已经将崔氏废为妾室。 祖父祖母也接连上书请罪。 家中庶务、掌家大权被交到了自己同母哥哥的妻子、自己嫂嫂的手中。 人最向往什么,也就最容易被什么所打倒。 102:芙蓉巷 千盼万盼,婠婠总算盼到了日暮时分。 这是她新婚后和自己夫君所过的第一个七夕节,更是她人生中头一回在宫外逛夜市、过七夕。 晏珽宗早早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命人知会了太后一声就带着婠婠微服出宫了。太后少不得来唠叨几句:“不干不净的东西少吃,宫里又不是没有。你是金贵的人,离外头的腌臜人远些,没得让他们冲撞了你。”云云。 婠婠换上了一件淡紫葡萄色的薄裙,卸去了满头的珠玉簪环,只用一支素银簪挽起了发,再略用几个清丽的珠花做了点缀,如同民间普通新嫁作人妇的年轻女子妆扮。 可她看起来并不像个人妇,反倒一路雀跃地像个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地牵着他的手走在芙蓉巷的街道上。 路过一家卖面具的小贩摊子,婠婠给自己买了只银制的遮住半面的狐狸面具,宫外的小东西制得竟然也十分精巧,小小的狐狸面具覆在年轻的小女郎面上,显得她十足的灵动娇俏,结绳处还挂着两串流苏铃铛,随着婠婠的走动间泠泠作响,其声清脆。 她又给晏珽宗挑了个暗银色的狼首面具让他戴着。 七夕时节,也有不少人家管得子女不大严厉,会有适龄有意结亲或是订婚了的年轻男女出来游玩的,便戴着半面面具出行,一路上婠婠看见的人里面,凡是年轻人中,十之四五都戴了各色各样的面具。 外头的新鲜吃食也不少,好多都是婠婠从前没见过的。汤包、糖糕、糖画、鲜汤、面点等等应有尽有。更不用提那些招牌迎风招展的各大酒楼饭庄了。 晏珽宗手里托着一柄新鲜干净的大荷叶,上面摆满了婠婠买来的琳琅满目小吃,她手里执着一枚竹签,一边逛着一边偶尔回头从他手中的荷叶盘子里串上一个虾饺或是一枚藕粉糖糕吃吃,腮帮子一直鼓鼓的就没停下来过。 可怜的小女孩,被宫里的规矩管束了这么些年,犹如笼中之鸟,从未望见过外头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他心想。 也有不少人来卖些时新拓下来的花纹花样,都是坊间颇具些美名的民间画家所作。婠婠挑了两个西王母像,一个南极老人像,一面扯了扯晏珽宗的袖子让他给小贩付钱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 “下月就是我母亲生辰,我就借这些新颖的花样给她绣个抹额做贺礼,还真漂亮呢。” 今世之人皆以西王母为长寿之美意,《太平经》曰:“乐乎乐乎长安市,使人寿若西王母。” 这就是婠婠对自己母亲最美好的祝愿。她实在是怕极了母亲会像自己梦中的那个故事里一样早早离她而去。 然她抬头看见晏珽宗的宽阔健硕的背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小贩添了一句: “现下还有什么图样是男子流行用的,你给我选几个罢,我要给我家夫君也做点针线玩意呢。” 小贩见来了个阔绰的主儿,高兴地不得了,又给她推荐起一副“刘海戏蟾”的图样,说是现下的男子爱用的花样,正合他们是年轻夫妻,丈夫又是家中的顶梁柱,更要用这有镇宅辟邪作用的式样。 婠婠哦了声,也预备买下。但晏珽宗的眉却紧锁了起来。 她是宫中四书五经鸿经正典养出来的娇娇女,自然不知道刘海戏蟾是什么故事,但晏珽宗却是知道的。 这是个道家的典故,传说一名为刘海的少年时上山打柴,看见路旁一只三足蟾蜍受伤,便赶快上前为之包扎伤口,蟾变成了美丽的姑娘,并与刘海成婚生子,妻子能口吐金钱和元宝,故民间有吸财镇宅辟邪之说。 而这只金蟾,实际上可是人家南海龙王的女儿巧姑。是他高攀了龙王之女。 刘海也是八仙过海的人物之一。 这是其中一个说法,还有一个说法是这般的:传说常德城内丝瓜井里有金蟾,经常在夜里从井口吐出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有道之人乘此白光可升入仙。 住在井旁的青年刘海,家贫如洗,为人厚道,侍母至孝;他经常到附近的山里砍柴,卖柴买米,与母亲相依为命。 一天,山林中有只狐狸修炼成精,幻化成美丽俊俏的姑娘胡秀英,拦住刘海的归路,要求与之成亲。 婚后,胡秀英欲济刘海登天,口吐一粒白珠,给刘海做饵子,垂钓于丝瓜井中。那金蟾咬钓而起,刘海乘势骑上蟾背,纵身一跃,羽化登仙而去。后人为纪念刘海行孝得道,在丝瓜井旁修建蟾泉寺,供有刘海神像。 但晏珽宗一想到这幅图若是用在他身上,分明是将婠婠比作……比作那金蟾?!还是只狐狸?! 他就嫌恶心。 也不知是什么穷酸书生编出来的故事,还真奇了,这普天之下,玉帝王母的女儿也好,东海龙王的女儿也罢,不配天上的龙子凤孙,一个个都要到地上来嫁给这些穷酸男人,一个牛郎织女是这般,一个刘海戏蟾也是这般。 难道这些人家女孩儿的父母都不管么? 他要是东海龙王,早把这个穷劈柴的给砍死了,能让闺女嫁给他?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晏珽宗不让婠婠买这个,婠婠只好挑了两个普通的祥云团云纹的花样给他。 路上晏珽宗与婠婠解释起来,忽地想起一桩好笑的事说给婠婠听。 “你哥哥在河西从那些外邦商人闲谈交流,偶然问起他们家乡民间可有什么孩子们爱听的故事,你猜那些黄发碧眼的外邦人怎么说的?” 晏珽宗笑道,“他们那儿倒和我们这里反过来。咱们这的穷书生就爱谣传些天上神仙妃子、地上王侯之女要死要活嫁给穷书生的事儿。 那些外邦人的民间神话里,有女巫这一类人,据他们说,他们那里的女巫神通广大,不知其首尾由来,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同万物生灵交流闲谈。 这些巫女平素喜欢帮助机缘巧合和她们结识的普通姑娘,让这些姑娘一下变得美若天仙了,嫁给他们的皇帝太子做正妃。 我看这才合理。一般说来,凡是穷书生想娶富小姐的,富小姐的爹娘也不是死人,哪能同意?但若是公子王孙要娶贫家女的,他自个要是色迷熏心了,谁也拦不住,还真能叫他娶回来。” 婠婠也不经失笑。 “那些外邦人的父母给孩子将这些故事做什么呢?” “自然是告诉他们闺女,找男人要一心瞄准了公子王孙,别被穷男人骗走了。” 晏珽宗又说起另一件事,“婠婠,你知道么,而且那些外邦国还有个新奇的事。他们的储君只能由皇后所生的子女担任,有些皇帝喜欢养外室,但是不论外室生了几个,都不能承袭王位;若是中宫皇后生的,要是没有儿子,女儿也能做女国王,可以娶个男国王回来。 皇帝就算想立外室子为储,满朝大臣都不会同意的。” 婠婠惊讶:“那皇后要是无所出怎么办?这些皇帝会同意自己绝嗣么?” “无所出,就从他的亲戚里找。要是没有兄弟之子,那皇帝姐妹的孩子也能继承王位;要是嫡亲兄弟姐妹都没有,就从表亲里找;实在连表亲都死绝了,远房院房再远房的亲戚都能即位。” 晏珽宗目光深邃地看着婠婠:“其实我觉得这甚好。想把这规矩引到咱们这来。” 婠婠的笑容有些飘渺不可捉摸: “以后再说罢。” 103:七夕之夜 这大约也是男人和女人思量事物的不同之处。 其实晏珽宗借着这个话头和婠婠说起子嗣和储君的事,是想宽慰她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孩子么,有又如何,无又如何?他本不是特别在意的。 更何况说起来,张垚佑上给他的密折中说道,镇西王一路车马劳累耗到了河西去,竟然歪打正着让他甩去了一身的肥肉,现下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神清气爽,气色也好多了。有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邦行医因缘得他恩惠,给他开了一副什么什么药的,竟然说治好了他的男子不育之症,想来现在王妃杨氏也陪在他身边,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有好消息了。 如果她哥哥能有子息,那她大可不必再受生育的苦楚,去她哥哥那儿过继一个孩子做他们的嗣子即可。就算她哥哥也无所出,不是还有赵郡王么?哪怕赵郡王也没有儿息,她亲叔叔寿王家里也一堆儿孙呢。 魏室何愁绝嗣之事? 是,以前没和婠婠成婚时,他是有那么几此借着孩子的事儿跟婠婠说过些不三不四的话,之如“你敢不嫁给我、不跟我生养子嗣,你晏家的江山怎么办”的话,但他那时说这话的目的也不是逼婠婠给他生孩子啊,他只是想让她就范,老老实实地放弃了嫁给什么狗屁驸马的念头,乖乖地和他在一起而已。和他在一起,做他的妻子就可以了。 莫不是真的吓到了她、让她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些话? 他心里想着,要是她哥哥那快点有了好消息就好了,赶紧把她哥哥的孩子抱来养着,婠婠就没有这些心事了。 婠婠的心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儿,情绪低落了些,但也没再说什么。他好端端地和自己说起这话,又究竟是在暗示些什么呢?她可不会相信,晏珽宗是真的不在意子嗣、愿意像那些外邦国君一样,正妻无所出就传位给侄儿外甥的。 不急,不急,她才新婚刚刚三天而已啊。 女医吏们都劝她暂时放宽心来,心肺里总是郁结着心事,对身子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她还这样年轻呢,慌什么。 晏珽宗见方才想拿来哄她的话弄巧成拙了,反而未让婠婠高兴,连忙换了个话题和她说起了些别的。 “咱们中原地方人习惯避尊者讳,那些番邦人可不在乎。他们还反其道而行之,时兴给孩子取尊者长者的名字以示敬意,所以一本史书翻下来常常看的人头疼,同一个名字这也出现那也瞧见的,得好半晌你才反应过来: 哦,原来这说的一个是太爷,一个是重孙子。可不是一个人呐。” 其实晏珽宗平素虽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婠婠觉得他偶尔有兴致说起闲话来的时候来很是很有逗人发笑的天赋的。 见婠婠笑了,晏珽宗说得越发起劲起来, “比方如今我叫晏珽宗,到孙子辈时,按照外邦人习惯,也能给他取名叫晏珽宗,再隔了一辈,到了玄孙时,还能叫晏珽宗……你说这么些晏珽宗,史书后人该如何分辨呢? 那些外邦人不在乎给他们国君起诨号的事,都是用各种绰号区分这么些晏珽宗们。 如我,好些人说我残暴善战,那我在外邦史书上大概要被叫做暴戾者晏珽宗;到了孙子辈,假设他是个宋真宗似的沉迷求仙问道之术的皇帝,那就叫成仙者晏珽宗;若玄孙是个贪财好色的昏君,大抵被百姓们叫成金元宝晏珽宗。 再多少代的孙子,倘若是个仁君,他就叫活菩萨晏珽宗。” 婠婠一下笑得弯下了腰去,小肚子一抽一抽的,加之她方才吃了不少的东西,这会胃部都被挤压地十分难受。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字词哀求他: “五哥,我求你、求你别说了……我的肚子都笑痛了……” 晏珽宗将她扶起来,用丝帕擦了擦她光洁如玉的额前笑出来的那些汗珠:“怎么,暴戾者晏珽宗给你讲的这个笑话还好玩么?” “好玩、好玩,我求你别说了——” 她大约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肆意地像个听了场说书就高兴不已的小姑娘。 长长的一道芙蓉巷街,天黑的时候婠婠还没逛下来一半。 天黑后,有迎花神扮花仙的活动,还有许多民间戏班子的歌舞杂耍,人全都挤到了最宽敞热闹的那条百雀街上去了。 婠婠方才笑得肚皮都酸酸的,有些不想走路,跟在暗处的侍从立刻牵来了一匹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小母马。 晏珽宗想让婠婠骑马过去,他则像随从仆人一般为她牵马。 但婠婠胆怯:“可是我从来都没骑过马……” 他向她解释这匹小矮马就是饲养着留给贵族女子专用的,它的身材不高,兼之脾气稳定善良,很易被驯服,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而且,“有我护在夫人身边,为夫人牵马,夫人不必害怕。”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总算鼓起勇气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 这只小马果真温顺又善良,从它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就能看出它是多么的和顺。婠婠抚了抚它的鬃毛,起先还有些紧张的情绪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新奇难忘的体验,她坐在马上望着人潮如织,四处灯火通明,百姓游乐安宁,欣赏民间风俗百戏。 她也能像那些身体康健的女子一样,骑马游玩。 微微低头时,就能看见那个一步不离跟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牵马的男人。 婠婠拍了下他的肩,在晏珽宗回首时朝他嘴里塞了块刚买的荷叶糖,眼睛弯弯如月牙。 “夫君,赏你块糖吃呀,甜不甜?” “甜。” …… 看完了最精彩的那场迎花神表演,晏珽宗带婠婠进了一家酒楼的包房内。 这是个视野极佳的临窗位置,足够望见整条街道的场景,有俯视众生之感。而最精彩的烟火灯花表演还没开始呢。 婠婠听说,原来每年这时候,好些订了亲的人家里,有很多其实并非纯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不少是青梅竹马的男女互相爱慕而喜结良缘的,所以男方家中会自己出钱在这一夜置办烟火燃放给女孩家里人看,其中燃得高的,女孩儿在自家闺阁的院子中都能看见呢。这也是祈愿上神所见,祝夫妻百年好合。 也不止全是未婚男女出资添的烟火钱,也有刚新婚的年轻夫妻出来凑热闹放的。 她咬了咬红艳靡丽的唇,同晏珽宗撒娇:“那你有记得给我放烟花吗?” “为人夫,岂敢忘。” “等会的第一支射月之箭,就是我放给你看的烟花。” 得到了他的保证,婠婠安心了,吃饱喝足后她便不再搭理她,趴在窗边认真地望着下面的杂戏表演,晏珽宗忽地吹灭了房内的灯盏,在一片昏暗袭来时,他压上了婠婠的身子,将她抵在窗口边。 “夫人,七夕之夜良辰吉时,您猜此刻天上的牛郎织女在鹊桥下做些什么呢?” 婠婠真的太了解他了。他同她说话时,只要声音一暗沉下来,婠婠就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她扭了扭身子推拒了一番: “你别在这个时候跟我发疯。你想要……回宫、回宫我可以给你——啊!” ……………… 正在学世界古代史的我BELIKE 104:夜明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四面八方、天地之间灯火汇合,一片辉煌盛景;由于四处都可通行,所以城门的铁锁也打开了。人潮汹涌,马蹄下尘土飞扬;月光洒遍每个角落,人们在何处都能看到明月当头。 这是一首唐人写正月上元夜的诗,不过用在今夜也是很适宜的。 元武帝是一个没有受到丝毫争议而顺位继承皇位的君主,不论是从他的出身还是他即位之前的功绩来说,在大行皇帝晏驾之后,他都是一个无可置疑的嗣位皇帝。 所以自元武以来,朝中诸事甚为平稳,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动荡或是人心惶惶的事情,更没有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先帝在时的老臣们依然可以各尽其职,各谋其事。 民间也自然跟着安稳了起来,而且元武帝践祚之后几次三番放松了许多对民间百姓的限制,一再放宽了坊市之间的宵禁、允许百姓们游乐等等。 他还有意打破一些原先固化的阶层限制。 例如就在今天早上,他还颁布了一道晓谕全国的圣旨,自元武元年起,庶民之父母、有曾经为官家百艺匠师的、甚至是被人认为下九流的那些卖身求活的女子所生的,都可以像普通耕读之家的子弟一样参加科举乃至入仕。 要知道在这之前,那些被官家登记在册的铁匠木匠们的孩子,长大之后就只能子承父业继续干铁匠木匠,受尽劳累而不得转行解脱,还有许多捕快、衙役、仵作、戏子、佃农、奴仆之子也是不能科考入仕的,更不用提那些风尘女子若是生下孩儿,更是要被人讥笑一生,在各种白眼和歧视中度过一辈子的。 更有些离谱的朝代,还规定了“冷籍不得入试”的法令,所谓“冷籍”,也就是说一个家族中往前三代没有人做过官、没有人获得过秀才或者举人的身份的家族。 但从今日起,元武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一些迂腐老臣们反对的声音废止了这项流传了数个朝代的法令。 当然了——他们想要为自己的子孙赢得可以参加科考的权利,也还是得上交一笔固定的银钱税款。这既是为国库充收,也是在上品贵族和下品寒门的冲突之间设立了一个缓冲地带。 民间百姓争相传告,整个国家在隐隐散发出一种如一颗成熟的石榴子般破裂开的蓬勃朝气。 从统治者和上层贵族官宦之家的角度来说,其实这些可怜的、已经处于社会底层的百姓们即便获得了可以参加科举的资格,在一段时间之内仍然是无法撼动上层大族的利益的。官宦王公之家的子弟,自小锦衣玉食,读个书识个字有的是儒师们奴婢们捧着追着去教会他们。而下品之家的孩子们,却连一卷书都不一定买得起。 但是元武皇帝给了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可以在想象中安慰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只要自己辛苦劳作,攒下足够多的钱两,也许就能送自己的儿孙去读书识字,也许自己的后人就可以做官了…… 元武皇帝固然是撼动了一些上层贵族的利益,然而哪怕这些贵族有那个胆量联合起来去动摇元武帝的统治,下层民众们却是一呼百应支持这位皇帝的。 得民心者,才得天下啊。 更何况不少人心中虽有怨言,却根本没有胆子和实力呢。 婠婠是赞同和支持他的。 她本来正欣慰不已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百姓游乐风光,还思索着是否要请宫廷画师将这些景致描绘下来、以盛世风致告慰魏室先祖。 下一瞬忽然有一具沉重的身躯压倒在了婠婠身上,甚至他的手掌已经目标明确地瞄准了她素裙之下的小裤。 婠婠慌慌张张地想反抗,可他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她双腿之间最柔嫩的地方。 新婚以来的数次交欢和精液的浇灌,这具差点枯萎凋谢的身体又被他赋予了无限的风情和妩媚,现下正是在她欲重新张开自己的花瓣展现动人美丽的时候。 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婠婠并不再厌恶他的触碰和索欢,事实上现在只要他有需求她都会尽力去配合。但显然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皱了皱眉:这男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发情?毫无廉耻之心。 高楼之下的百姓们一脸喜气的沿街游玩,喧闹之声穿梭于一个个摆满了琳琅满目货品的摊位间;高楼之上,他们的国母、身为一国之后的婠婠正被人强迫着趴伏在窗沿边,无力阻止身后那人的大掌越来越过分地揉捏玩弄她的腿心私密处。 以前他们行房的时候,多数都是在床上,即便有那么几次他玩的出格,那也没有过让婠婠就这样站着承受他的。 怀里的娇娇不甘心被这样亵玩,扭动着纤细玲珑的身段想要拒绝他。 晏珽宗一手扣着她的双手,一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在她双手上打了个活结,系绑在窗沿的一块横木上。 这个姿势不经让婠婠想到了她的初夜。她的脸色白了白,身子僵僵地顿住了。 不过这次他做的比上次温柔了许多,也没有硌痛她的手腕。 婠婠低声抽泣着同他讨价还价:“咱们回宫再做成不成……回宫、我想回宫、你是天子是皇帝,你怎么能在外面做这种事情!” 有辱斯文。 可他偏偏就喜欢她这个可怜兮兮哭着求饶的调子,像是天上的高贵仙姬,被他从九重天之上拽到了自己身边,供他玩弄求欢,交媾无度。 “夫人,您说鹊桥上的那对神仙眷侣,此刻是否在做着和咱们一样的事情?仙姬的小嫩穴里,可是和您一样湿透了等着男人插进来?” 在他手指伸进那闭合却温热的靡艳嫩唇搅动后不久,婠婠便酥透了身子,芯子里湿哒哒地淌出了甜蜜的汁水来了。 她双腿都有些发软发颤,要不是晏珽宗扶着她,她早就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婠婠摇头,一滴泪从略开了一道缝隙的窗边飞了下去。 又被晏珽宗适时地接住了,握在手心中。“孤的皇后当真是个水多的浪货,怎么,这就等不及要向天下万民施舍雨露恩泽了?若非孤拦着你,你这滴泪想滴到哪个野男人的脸上,想让他来救你么?” “呜——”破碎的喘息声被堵在了她细细的喉管里。 他又加入了一根手指,朝内再挺送了一寸,手指翻搅间便让婠婠溃不成军,柔软娇嫩的穴肉在他指尖被他指腹粗粝的薄茧逗得瑟瑟缩缩,躲无可躲。 “你别这样玩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太低,低到晏珽宗光明正大地装作没听见了。 水声粘腻,淫靡浪荡。 见婠婠一次次耍赖想朝地上跪,他撩起她的裙摆堆在她腰间,手下使了三分的力气打在她的蜜臀上。 “给我站好了,受着。” 在撩拨得婠婠险些到了欲生欲死之时,给予她无限快乐与羞耻的手指却乍然抽离了。婠婠睁开了迷蒙了一片水汽的美目,唇瓣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要不要我插进来,嗯?” “要、要,要五哥插进来呜呜。” 快插进来吧,只要几下,就可以让她达到最快乐的巅峰。她现在什么羞耻啊难为情啊都顾不上了,只想被人插,插得满满当当的,最好一下捅进她的小子宫口去,只要能让她快乐就行…… 然,很快婠婠欲求不满的表情又凝固住了。 因为她腿心花瓣处的娇肉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抵在花穴入口处的并不是男人的肉棒,而是一个圆圆的、光滑的——大珠子。 一颗大夜明珠! 因情欲而潮红的美人面又在未知的恐惧作用下泛起了一阵白。 婠婠慌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要五哥、我不要它、求求你我不要它进来……” 104:夜明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四面八方、天地之间灯火汇合,一片辉煌盛景;由于四处都可通行,所以城门的铁锁也打开了。人潮汹涌,马蹄下尘土飞扬;月光洒遍每个角落,人们在何处都能看到明月当头。 这是一首唐人写正月上元夜的诗,不过用在今夜也是很适宜的。 元武帝是一个没有受到丝毫争议而顺位继承皇位的君主,不论是从他的出身还是他即位之前的功绩来说,在大行皇帝晏驾之后,他都是一个无可置疑的嗣位皇帝。 所以自元武以来,朝中诸事甚为平稳,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动荡或是人心惶惶的事情,更没有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先帝在时的老臣们依然可以各尽其职,各谋其事。 民间也自然跟着安稳了起来,而且元武帝践祚之后几次三番放松了许多对民间百姓的限制,一再放宽了坊市之间的宵禁、允许百姓们游乐等等。 他还有意打破一些原先固化的阶层限制。 例如就在今天早上,他还颁布了一道晓谕全国的圣旨,自元武元年起,庶民之父母、有曾经为官家百艺匠师的、甚至是被人认为下九流的那些卖身求活的女子所生的,都可以像普通耕读之家的子弟一样参加科举乃至入仕。 要知道在这之前,那些被官家登记在册的铁匠木匠们的孩子,长大之后就只能子承父业继续干铁匠木匠,受尽劳累而不得转行解脱,还有许多捕快、衙役、仵作、戏子、佃农、奴仆之子也是不能科考入仕的,更不用提那些风尘女子若是生下孩儿,更是要被人讥笑一生,在各种白眼和歧视中度过一辈子的。 更有些离谱的朝代,还规定了“冷籍不得入试”的法令,所谓“冷籍”,也就是说一个家族中往前三代没有人做过官、没有人获得过秀才或者举人的身份的家族。 但从今日起,元武皇帝顶着巨大的压力和一些迂腐老臣们反对的声音废止了这项流传了数个朝代的法令。 当然了——他们想要为自己的子孙赢得可以参加科考的权利,也还是得上交一笔固定的银钱税款。这既是为国库充收,也是在上品贵族和下品寒门的冲突之间设立了一个缓冲地带。 民间百姓争相传告,整个国家在隐隐散发出一种如一颗成熟的石榴子般破裂开的蓬勃朝气。 从统治者和上层贵族官宦之家的角度来说,其实这些可怜的、已经处于社会底层的百姓们即便获得了可以参加科举的资格,在一段时间之内仍然是无法撼动上层大族的利益的。官宦王公之家的子弟,自小锦衣玉食,读个书识个字有的是儒师们奴婢们捧着追着去教会他们。而下品之家的孩子们,却连一卷书都不一定买得起。 但是元武皇帝给了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可以在想象中安慰自己,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只要自己辛苦劳作,攒下足够多的钱两,也许就能送自己的儿孙去读书识字,也许自己的后人就可以做官了…… 元武皇帝固然是撼动了一些上层贵族的利益,然而哪怕这些贵族有那个胆量联合起来去动摇元武帝的统治,下层民众们却是一呼百应支持这位皇帝的。 得民心者,才得天下啊。 更何况不少人心中虽有怨言,却根本没有胆子和实力呢。 婠婠是赞同和支持他的。 她本来正欣慰不已地趴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的百姓游乐风光,还思索着是否要请宫廷画师将这些景致描绘下来、以盛世风致告慰魏室先祖。 下一瞬忽然有一具沉重的身躯压倒在了婠婠身上,甚至他的手掌已经目标明确地瞄准了她素裙之下的小裤。 婠婠慌慌张张地想反抗,可他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她双腿之间最柔嫩的地方。 新婚以来的数次交欢和精液的浇灌,这具差点枯萎凋谢的身体又被他赋予了无限的风情和妩媚,现下正是在她欲重新张开自己的花瓣展现动人美丽的时候。 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婠婠并不再厌恶他的触碰和索欢,事实上现在只要他有需求她都会尽力去配合。但显然现在并不是时候。 她皱了皱眉:这男人怎么这么喜欢到处发情?毫无廉耻之心。 高楼之下的百姓们一脸喜气的沿街游玩,喧闹之声穿梭于一个个摆满了琳琅满目货品的摊位间;高楼之上,他们的国母、身为一国之后的婠婠正被人强迫着趴伏在窗沿边,无力阻止身后那人的大掌越来越过分地揉捏玩弄她的腿心私密处。 以前他们行房的时候,多数都是在床上,即便有那么几次他玩的出格,那也没有过让婠婠就这样站着承受他的。 怀里的娇娇不甘心被这样亵玩,扭动着纤细玲珑的身段想要拒绝他。 晏珽宗一手扣着她的双手,一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在她双手上打了个活结,系绑在窗沿的一块横木上。 这个姿势不经让婠婠想到了她的初夜。她的脸色白了白,身子僵僵地顿住了。 不过这次他做的比上次温柔了许多,也没有硌痛她的手腕。 婠婠低声抽泣着同他讨价还价:“咱们回宫再做成不成……回宫、我想回宫、你是天子是皇帝,你怎么能在外面做这种事情!” 有辱斯文。 可他偏偏就喜欢她这个可怜兮兮哭着求饶的调子,像是天上的高贵仙姬,被他从九重天之上拽到了自己身边,供他玩弄求欢,交媾无度。 “夫人,您说鹊桥上的那对神仙眷侣,此刻是否在做着和咱们一样的事情?仙姬的小嫩穴里,可是和您一样湿透了等着男人插进来?” 在他手指伸进那闭合却温热的靡艳嫩唇搅动后不久,婠婠便酥透了身子,芯子里湿哒哒地淌出了甜蜜的汁水来了。 她双腿都有些发软发颤,要不是晏珽宗扶着她,她早就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婠婠摇头,一滴泪从略开了一道缝隙的窗边飞了下去。 又被晏珽宗适时地接住了,握在手心中。“孤的皇后当真是个水多的浪货,怎么,这就等不及要向天下万民施舍雨露恩泽了?若非孤拦着你,你这滴泪想滴到哪个野男人的脸上,想让他来救你么?” “呜——”破碎的喘息声被堵在了她细细的喉管里。 他又加入了一根手指,朝内再挺送了一寸,手指翻搅间便让婠婠溃不成军,柔软娇嫩的穴肉在他指尖被他指腹粗粝的薄茧逗得瑟瑟缩缩,躲无可躲。 “你别这样玩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太低,低到晏珽宗光明正大地装作没听见了。 水声粘腻,淫靡浪荡。 见婠婠一次次耍赖想朝地上跪,他撩起她的裙摆堆在她腰间,手下使了三分的力气打在她的蜜臀上。 “给我站好了,受着。” 在撩拨得婠婠险些到了欲生欲死之时,给予她无限快乐与羞耻的手指却乍然抽离了。婠婠睁开了迷蒙了一片水汽的美目,唇瓣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要不要我插进来,嗯?” “要、要,要五哥插进来呜呜。” 快插进来吧,只要几下,就可以让她达到最快乐的巅峰。她现在什么羞耻啊难为情啊都顾不上了,只想被人插,插得满满当当的,最好一下捅进她的小子宫口去,只要能让她快乐就行…… 然,很快婠婠欲求不满的表情又凝固住了。 因为她腿心花瓣处的娇肉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抵在花穴入口处的并不是男人的肉棒,而是一个圆圆的、光滑的——大珠子。 一颗大夜明珠! 因情欲而潮红的美人面又在未知的恐惧作用下泛起了一阵白。 婠婠慌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要五哥、我不要它、求求你我不要它进来……” 106:七夕之夜 在今夜的最后一朵烟花绽放于天际之时,晏珽宗也终于在婠婠体内射出了最后一次。 婠婠的双手被他从窗台上解放了出来,又接着跟他滚到了屋内设置的美人榻上。 这个姿势,她仰躺在榻上,正好也可以透过窗子看到屋外天际的烟火盛典。 婠婠浑身水淋淋的,犹如刚从温泉热汤中捞出来的一般,整个人软绵绵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晏珽宗咬破了自己的手臂,放在她唇边让她在情事后一边接受着精水的灌溉一边吞食他的血液。婠婠丝毫不跟他客气,摆出恶狠狠地架势、用贝壳般的白净牙齿咬着他的臂膀吞吃他鲜血。 休息完毕,他又随意擦了擦伤口,一丝不苟地单膝跪在地上为婠婠穿起锦袜绣鞋来。婠婠心中这才好受了些,略觉得平衡了。 除去前面他用夜明珠亵玩她的那次不说,总之……这个七夕之夜,还算是缠绵欢愉的。 美人被他肏得再无了力气行走,晏珽宗给她戴上帷幕遮面,自己抱着她下了酒楼,同她上马车回了宫。婠婠倦极,在他怀中又昏睡了过去,只是睡着时还牢牢抓着他的手: “夫君,咱们一定要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他的心在激烈的欢愉之事后格外的清澈镇定,回握住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字字坚定。 …… 七月初七皇邕楼议事后下值,杨思率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 他淡漠而讥讽地瞥了眼失魂落魄几乎摔倒的崔戍,神清气爽地收拾了议事所用的书卷案章,在核查官吏每日上值下值的画卯处勾了名,步履轻快地出宫而去。 杨家也是个如陶家一般的大家族,一大家子嫡支血脉的人皆不曾分家,依旧是住在一块的。 婠婠的嫂嫂镇西王妃杨氏是大房的女儿,王妃之父共有同母兄弟三人,同母姐妹二人。 陆漪娴的母亲是杨家的二姑娘。而杨思率是二房长子。他与王妃是堂姐弟,而与陆漪娴是表姐弟。 刚到了家,杨思率赶到祖父祖母所居的堂院,又命人将自己的父母亲、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娘全都请来,说有要事相告。 一家子心中正纳罕是出了什么大事,杨思率赶不及换下衣裳,牛饮似的喝了一大碗水,得意不已地将陆时弘之女犯皇帝讳、大不敬之罪告知了家中长辈。 “崔戍当场就吓得脸色发白不能言语,还有人想劝诫今上可否从轻处罚的,被孙儿我狠狠驳了回去!今上也并未听从他们的。今上还说、他只罚了陆时弘之女同母所出的……” 但杨家人并没有杨思率想象中的幸灾乐祸,反而大变了神色。杨思率的祖父斥责他道: “荒唐!荒唐!思率啊思率,你做事怎么一点都不思率三分呢!那是你姑母的婆家、将来你的亲表哥、我的外孙要承爵的陆家,这陆家虽自己做事不体面、以妾为妻伤风败俗,可是他们家如今被陛下申斥、丢尽颜面,你表哥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这就是古人所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了。 这些年自己的女儿在陆家的日子不大好过,以至于早早病痛缠身过了世,可陆家的嫡长孙好歹还是他们杨家的血脉,杨家为了顾及女儿外孙和外孙女的颜面,多年中明里暗里地也给陆家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怕的就是陆家出了什么破事,牵连到自己的一对外孙。 杨思率被祖父骂了一顿,急得连连摇头,为自己分辩道: “祖父!您就不听我讲讲,陛下是如何处置陆家的!他说崔氏教女无方,让陆世子自行了断,狠就狠在他还罚了与陆俏河同母所出的、崔氏的儿子们、孙子们都不准科考为官授予官职,并未牵连到表哥和表姐,而且太后和皇后对俏俏表姐好得不得了,虽则陆俏河犯上,可该给咱们俏俏表姐的恩赏一样都不少。我听那些内监说,那些礼物可是从皇后娘娘的嫁妆单子里取出来赠赏给表姐的。 这可是皇后娘娘入宫后头一位赏赐的诰命夫人!头一份!” 一大家子长辈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杨思率的叔母,杨家三夫人说:“是了是了,我也听说了,俏俏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刚从太原回来,太后听说了就急忙赏赐车轿迎她入城,陛下还派遣自己的心腹徐世守徐将军一路护送他、刚到都城里就派人接她入宫说话。这可不是隆恩眷顾么! 不论怎么说,俏俏的母亲,也是太后亲儿媳的姑母,咱们两家是姻亲,太后不会不知道这个的。” 杨思率继续说道:“而且、祖父、祖母,您可知道陛下再处置完陆氏女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吗?他说,自秦汉以来,子女都是跟着母亲分的,卫子夫所生子女曰卫太子曰卫长公主,赵氏所生子曰钩弋子,他说咱们姑母杨夫人教子教女都没有过错,有过错的是崔氏管教儿女无德,所以才只罚崔氏的子孙不得入朝为官。” 这时他祖父祖母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一再追问曰:“当真么?当真没有牵连到我那可怜的外孙外孙女?” 杨思率拍着胸口保证:“千真万确!” 这时镇西王妃的母亲、杨家大夫人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王妃前月和我来了书信,她亦问及她陆家表弟之事。如今镇西王拥河西之地,河西诸郡官吏调派皆可由他掌管,若是她这陆家表弟实在不堪忍受继母崔氏刁难窝屈之苦,她便向王爷开口,替他在河西要个官儿做做,调派出京也不是不可。” “继母?哼,我猜今日之后,陆世子必然是要废了她了,还真能让她继续顶着这个世子夫人的名头下去?陆世子是沾了咱们杨家、咱们家王妃的光,才保住了他自个的人头,不几日咱们再给他家施施压,让他们一家子滚回蜀都老家去,尽早把爵位让传给我表哥才是正事!” 107:许观音(4200+)(陆家的剧情) 二十来年的时间里,崔氏的势力早就一点一滴的渗入到了整个陆家。她花费了无数手段收买忠心于自己的奴仆,又想尽办法拉拢人心,讨好陆家上自平阳公主夫妇、下到一个小小的门房管事所有人,其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之辛苦,并非三言两语之间就可以说清的。 像是一颗经脉错结盘旋的大树,只有当将它连根拔起之时,你才能发现它的经终于扎出去了多深,多让人震撼。 想当年崔氏被人送到陆家做通房侍女,是因为杨夫人接连生产之后气血两亏,再也无力侍奉陆世子床榻之事了,平阳公主才找人四处打听,纳了个家世清白、又生得模样好些的女子进来伺候自己的儿子。 初进平阳公主府时,崔氏身上唯一一件勉强算够看的衣衫还是陆家赏下的,那时的她手里连一枚铜板都没有;可当今夜陆家长孙夫人许氏带人抄检崔氏院落时,搜查出来的金银、绢布、玉器、地契房产商铺林林总总简直让人咂舌——竟全都是她这些年来的积攒。 从一个小小的通房,一步步走向正妻之位,甚至就在几天前她还代表了整个陆家去向元武帝的元配皇后行朝拜之礼。而那时的她身上甚至都没有诰命。 这天晚上,整个平阳公主府都乱成了一团。 陆时弘被吓到半死,坐都没法坐了,只能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向皇帝写下认罪书,并且声明自己已将品行失德的崔氏复废为奴婢,一再强调自己的正妻只有出生杨家的杨夫人一人,崔氏以后都要在杨氏的灵堂前为她抄经念佛侍奉她。 平阳公主夫妇也被吓到险些晕了过去,夫妇二人浑身发颤地商议着对策和该如何向皇帝请罪一事。平阳公主羞愤欲死,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上更加显得衰老可怖——他们陆家如今也算成了全都城的笑料了,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受了处置犯了事的头一个公侯勋贵之家! 剩下的平阳公主的几个儿子儿媳都分外感到愤懑委屈,因为崔氏之女大不敬之罪,他们身为陆家的一家子,肯定也是要受到牵连的了。 这种世家大族,也许不能保证一荣俱荣,但是所有人的性命牵连在一起,一损俱损是肯定的了。 二夫人在自己房里哭得死去活来: “咱们的世子大哥好生造孽!早前我就说了,这个崔氏心怀鬼胎,必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再者他以妾为妻,到哪都是要叫人笑死的事情,可他非是不听咱们的…… 如今崔氏之女一人作孽,连带咱们整个陆家受辱。 下月我娘家爹的寿辰,我是不好意思回府了,要不然这么大的事,得让我娘家姐妹笑话死我。 ——你说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窝囊废、承爵的事儿轮不到你头上就算了,他闺女犯得事,咱们却得一块担着!” 三夫人一样气红了眼睛,倒是一向精明的四房夫人默不吭声地退出了这间屋子,同自己夫君陆四公子商议道:“欸,夫君,你可瞧见了咱们陆家现下的唯一一桩指望了:就是咱们同杨家的姻亲! 前头镇西王被先帝爷废了时,公主婆母非跟着吓得半死,说先帝爷恼了镇西王,肯定也会厌恶了他的太子妃杨家,所以对前头的大嫂子杨夫人不好……可是我看现在能救咱们的,也还是这个杨家。 你快快备下几份厚礼,送给你大侄儿夫妻俩一份、送给杨家一份、再托人捎去河西给王妃一份,求王妃看在她姑母的面子上,想办法替咱儿子、她姑母婆家的侄儿在河西谋个一官半职的,他这辈子就还算有救了。 要不然以后都城中官场上你想打点打点给他谋个差事,那些拜高踩低的货、谁还敢搭理咱们陆家、咱们平阳公主府?” 陆四公子憨憨的挠了挠后脑勺:“这真可行?杨家不会笑话咱们……” 四夫人恨恨地掐他一把:“笑话就笑话去呗、你现在知道怕笑话了,那大哥偏宠崔氏的时候你不说、扶崔氏做正妻的时候你不说、不怕笑话! 说起来,大哥宠爱崔氏的时候,我可帮着前头杨夫人说了崔氏不少坏话、劝大哥别做得太过!那漪娴嫁去太原时,添妆我也出了不少,我对他们母子三人可不薄,哼。王妃要是心疼她姑母,凭什么不记着我的人情。” …… 陆漪娴的同母哥哥陆僖哲之妻许氏,是已故杨夫人的姨侄女,许氏的母亲曾经是杨家大姑娘。 世族之家的姻亲,本就是这样环环相绕,你中有我的,谁和谁论起来都是亲戚。 许观音乍闻这些变故,一下子就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多年来忍气吞声积蓄的无限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天乍然全部迸发。 她忍了太多太多年了,也总算到了要爆发的这一天。 许多未出嫁的姑娘,在嫁人之前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会受到婆母的刁难。就像她的小姑子漪娴,在嫁去太原后被她的婆母何等挑剔和为难,没日没夜地拉她到自己的房中“站规矩”,一站就是大半天。 可她并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她的婆母也是她的姨母,对她百般呵护疼爱,让她很是感激。 然许观音没想到的却是,她没受过亲婆婆的罪,在婆家却没少受这个“继婆母”的委屈! 凭什么!凭什么! 她身为陆家长孙夫人,却要受自己公爹房里的一个妾室的闲气多年。 她恨呐。 在听前头的人来报了宫中发生之事后,许观音心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案而起,对自己的乳母等人呵道:“谭妈妈、范妈妈、费妈妈!你们带几个能打能扛的粗使婆子和咱们许家或是杨家的家生小厮来,咱们——抄家去!” 几个婆子都粗声粗气地应了是,一行人带着好几大卷的麻绳,这就先直冲了崔氏所在的院落而去。 最能打的范妈妈刚进崔氏的东院,抬手先给了看门的小厮一人一个大嘴巴子,朝他们脸上各吐了口口水,将他们踹到在地,后头的许观音的陪嫁管事——谭妈妈之子马德全顺手就将他们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这一路范妈妈是走到哪打到哪,打得崔氏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人仰马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人就已经被绑了起来。 崔氏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正心慌意乱地坐在榻上,想着一会该怎么和自己的弟弟崔戍商量、想法子在皇帝面前再为自己女儿求求情,忽闻外头一阵兵荒马乱似的喧闹之声,她正欲起身查看,自己的院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而后范妈妈一鼓作气地把满脸忧愁、体格风骚的崔氏直接拖下了床来,左右各打了两个嘴巴子,直打的崔氏的脸顿时肿了起来,牙都掉了两颗,喷出一嘴鲜血来。 崔氏的心腹婆子正要呵斥她们:“好个长孙夫人!您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这是学人抄家么!怎敢如此对待您的婆母——” “我呸!” 谭妈妈对着她脸上就是口唾沫,抄起桌上的茶盏就朝她闹门上砸去。 许观音微微眯起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目露凶色,对手下的婆子小厮们道: “崔氏、贱妇!教女无方,以下犯上触怒天颜、败坏我陆家家门。 自今日起,我许观音做主,查抄了她的院子,罚没她所有妆奁私房,崔氏院中的走狗奴才们,先给我捆了,扔到柴房里去饿两天再说!” “是!” 许观音手下的人浑身干劲,紧锣密鼓地抄没了崔氏多年以来的私房银两,毫不避讳地就朝许观音自己的院子中搬了过去。 还有那些掌家主母所用的对牌、门牌、账本等物,许观音也命人一并拿去自己那里了。 “从今以后,这个陆家,由我和你们哲大少爷做主。以后谁还敢做什么事、出哪个门,不先来我的院子里禀报一声由我定夺的,一概同崔氏走狗一般论处,严重者活活打死算完!” 这话,许观音不仅是说给这些奴才们听的,更是说给整个陆家的人听。 崔氏的几个儿子乍闻惊天噩耗,急急忙忙赶来母亲院中时,却见自己的母亲被人当作什么犯人一般捆在地上,两边脸儿肿得老高,一下勃然大怒,指着许观音的鼻子骂道: “许氏!你欺人太甚!你安敢这样对你婆母你失心疯了不成!待我将你告到官中去,信不信我让我大哥休了你!” 许观音冷笑连连,是,她是失心疯了!她已经被这深宅后院给逼疯了! 她冷喝道:“马德全,你给我过来。瞧见这几个败家现眼的不肖子弟没有?今我长嫂为母,我就是他们家里的长辈。既然正房婆母早逝,这小贱妇爬床生养的贱种子不识好歹,我就该替我婆母杨夫人尽尽心,好生管教他们。 ——给我一样绑了他们扔到祠堂里去,等我忙完了,和哲大少爷一起抡家法好好教导他们一番。” 这一趟许观音收获颇丰。 待抄检完了崔氏院子后,偌大的庭院只余一片萧瑟空荡,连墙角种的一片月季花都让许观音命人给拔了。 她又依葫芦画瓢地将陆俏河和崔氏所生几个儿子的院子一并抄家了一番,所有东西——值钱的搬到自己屋里,不值钱的赏给婆子小厮们用,总之是连一根布丝都不留给他们。 效忠于崔氏的那些奴才们,她也全都绑了扔到柴房里去。 陆俏河自宫里回来后,心神俱碎,被吓得昏瘫在了床上,竟丝毫不知家中变故。 听到下人来报的时候,陆时弘无力地连连顿首在地,青白了一张脸,可也管不住这个一下疯魔了的儿媳了: “随她去罢!随她去罢!往后,这个陆家不就是他们两口子的么……” …… “你倒是条忠心的狗。” 许观音坐在主位上,淡笑着看着方才绑来的这个给陆时弘报信的小厮。 “给我拔了他的舌头,扔到世子爷院子里去。告诉他是我许观音干的。 你们还要告诉他,有本事就把我今日的行径拿到官中去说道去,告诉外头的人我的厉害,最好让哲大少爷休了我、休了我这个杨家的外孙女,看他们敢不敢!” 平阳公主夫妇就更无力去说她什么了。 …… 比之嫂嫂许观音如洪水决堤般的冲天愤恨,陆漪娴此刻却格外的沉静,依然是那样淡淡的神色。 听到外头一片吵吵闹闹打打杀杀的喧哗声音,陆漪娴轻声问了句是出了什么事了。她心中惶恐,想着大抵不是陛下反悔了原先的处罚,又派人来将陆家抄了家罢? 邱姑出去打听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既像是自嘲又像是欣慰,总之格外别扭。 “哲大奶奶、长孙夫人,正派人抄检崔氏院子呢,还捆了好些人,说不听话的都要撵到她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去做苦力活。” 陆漪娴笑了下,“哦。” 半响,她又说: “到底也是陆家对不起她,这些年白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她心里有气,正趁着崔氏倒了台,要宣泄出来,也是自然的。” 适才宫里的内监们将太后和皇后娘娘所赐的礼物送到陆家来,陆漪娴命人给了他们赏钱,正要好生送他们走,见宫里来了人,平阳公主已然慌张到顾及不了自己的仪态,拽着宫里来的管事姑姑的袖子连连问她们话,只一个劲地求他们回宫后能在太后和皇后面前为陆家求情几句等等。 管事姑姑板正地端着一张脸,言语间带着淡淡的嘲讽:“平阳公主严重了,太后哪里就恼了你们陆家,不是对你家大孙女、奉恩将军夫人正青眼不已么,否则怎么特派奴婢们将赏赐之物送来?” 说罢就福了福身子离去了。 平阳公主愣愣地思索着她这话,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直冲陆漪娴休息的院子中去了。 她苍老的身体一把扑到陆漪娴身上,拽着漪娴的领口道: “漪娴、漪娴啊,咱们陆家怎么就出了这档子没脸面的事啊。过几日你再递了名帖进宫一趟成不成?去、去和太后皇后她们好生说说话,探探她们的口风,帮咱们陆家求求情好不好?你能的,你一定能的,你看太后、皇后她们多喜欢你啊——” 邱姑在一边冷冷道:“公主,宫里哪就没眼瞧见咱们陆家了?哪就需得咱们大姑娘去低声下气求情了?陛下说得清清楚楚,他恼的是崔氏教子无方,对咱们杨家的杨夫人教子教女还是赞赏有加的。陛下也没夺了咱们家的爵,也没说不准咱们哲大少爷做官了,哲大少爷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您不差有前程的孙子呀。” 108:瓷瓷兰公主 翌日,婠婠又早早起了身规规矩矩地去给太后请安。虽昨夜因他的夜明珠之事婠婠心中还有些委屈,但总的来说,那还是一桩甚是甜美和乐的夜游趣事。 尤其是他给自己所放的那些烟火,惊羡满城。 故,婠婠叽叽喳喳地和母亲说起昨日他们出宫游玩的等等情形时,还是十分甜蜜的,眉眼间都带着刚刚新婚女子的一点娇羞和妩媚风情。 太后看着女儿,心里微叹了口气,终是没说什么泼婠婠冷水的话。 等既浯皇后走了,坐在一旁陪侍的华夫人总算忍不住说道: “太后、太后为何不尽早告诫皇后娘娘,明明这宫里,最不可靠的就是君恩和荣宠。 应该早日让皇后娘娘抛弃了这什么民间小儿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心,倘若娘娘被他哄骗一番,反倒自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惦记起了什么夫妻情长,在这深宫里,一往情深是会害死人的啊!” 太后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念在婠婠才同他新婚,难免不会像民间女子一般一门心思记挂着她的夫郎,他们新婚恩爱,且恩爱去罢。 到底这样一心一意的日子又能有多长呢?早不得半年八个月的,皇帝肯定要选秀纳妃,到时候眼见一堆莺莺燕燕在皇帝身边飞,她自个就清醒了。如今我何苦去给她泼冷水……唉!” 华夫人恨恨地,“可不是,这男人呢,新得了手的时候总是有一阵子丢不开的,等身边女人多了,他还记得你是谁么?女人这辈子靠男人是靠不住的,只有子嗣儿女才能立身。只有子嗣儿女才是靠得住的,旁的全是虚的全是虚的! 太后,依臣妇看,您也知道娘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想赶在大选后宫之前诞下长子长女是不能的了,太后要不要赶早儿选上几个可为咱们用的人安排在陛下身边服侍,若是这些人里谁有了幸,皇子皇女们生下来就抱给皇后娘娘养,玉碟里就记在咱们娘娘名下,也不是不成啊。” 新婚之前,她们是希望婠婠同晏珽宗夫妻和美的。但她们指望的是晏珽宗一门心思单恋着婠婠的时间最好越长越好,不是让婠婠真对他动了心呀。 宫里的女人,当她对一个皇帝只想着索求情爱而非权势的时候,离心死或是身死也就不远了。 太后直起了身子:“你说的何尝不是我心里所想。对了,我听起人说,大约下月中秋的时候,喇子墨国的使者仪队就要来了,还带着他们什么瓷瓷兰公主?连嫁妆都备足了来的,就没指望让公主回去过。呵,不知作了什么上好的打算来的。” …… 婠婠收到了在她成为皇后以来的第一份由地方官员孝敬上来的礼物。 这份礼物还甚是贵重,送得也算合她的心意。 是一张由灵璧守将徐世守献上来的熊皮大氅,又专门请了江南最负盛名的绣娘加工过的,在领口绣上了一圈暗金色的凤凰牡丹花纹。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替徐世守送来这件礼物的竟然是她的乳母嘉慎夫人华氏。 华娘掰着手指盘算着徐世守跟她的亲戚关系: “娘娘,您可记得我……我那早年病死了的男人,不是海宁人氏么?我上头的公婆也是一儿一女,女儿呢,便是我那大姑奶奶了,本是嫁在海宁当地的,后来随着大姑爷做官调去了青海那儿,她也跟着去了。 谁料他二人可怜,在青海染上了什么牲畜的瘟病,竟也亡故了,两口子过世的时候还没留下子息了。但是我婆家那大姑爷自个是个家境殷实的,他父母就做主给他从族里抱来一个亲戚生了却养活不起的孩子做他嗣子,算是给他留了个后。 呐,好巧不巧,不就是那徐世守? 没想他竟也是个有本事的,一步步能有今天的气侯,来日封侯得爵,恐怕也是使得的。” 婠婠大差不离听懂了,徐世守竟然是华娘的大姑子家的嗣子,按亲戚辈分数起来该叫她一声舅母的。 她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华娘,我隐约记得先帝文寿十七还是十六年时,你家里有个亲戚来瞧你的,不会就是那个徐世守吧?” 华娘努了努嘴,嗯了声道:“可不就是他?那年我那大姑子家中当家的公爹也身故了去,只留一下一个老妇人主家,一下家道中落了。 他家听说我在宫里做了皇帝唯一嫡女圣懿帝姬的乳母,帝后御前也说得上话的,便使了法子求到我这来,求我想法子给这孩子安排个前程,说什么不拘大富大贵,只要不做太监,让他能混口饭吃就是了。 我想起我大姑奶奶大姑爷在时候,对我也还算不错,就应承下来了。 后来不是……” 后来徐世守就被安排做了五殿下晏珽宗身边的一个陪他读书骑射的伴儿——当然了,他俩人凑在一起,是读不出什么书来的,也就是一块打猎掏熊窝子还有些本事。 再后来,五殿下南江王分了府邸别居,被皇帝委派到各地去做事,徐世守一直陪在他身边,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华夫人抚着大氅的领子,对他的评价倒很不错:“这样好的熊皮大氅甚难得呀,娘娘冬天披着它,外出时候也不怕寒气侵体了。” 婠婠道:“我原以为他是个粗俗的武将,没想到他也是个极会做人的。你知道他将这大氅送来的时候、附带的书文中还说什么了么? 说,这是他灵璧诸位守将共同花费了数日,在一片密林里围猎所得,非他一人之力可以猎得的。 只因要求得这样一张完整的熊皮,就需得一击毙命,将那样淬了毒的一支利箭,由精通骑射的弓箭手一把射入黑熊的眼睛中去,才既能得了宝物,又不至于损坏了上好的熊皮。” 她抿了口茶,“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意思。我就回了他一句,赞赏他灵璧守将们的骁勇善战。他这下也该满意了,灵璧将士们成了得皇后称赞的头一支将卒们。底下的士卒们,对他也心怀感激。以前这样的熊皮,还都得喇子墨国或是卡契那边进贡的才有呢。” 说起喇子墨国,华夫人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问了婠婠一句:“娘娘,您知道那个喇子墨国的瓷瓷兰公主要来咱们大魏了吗?” 婠婠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喇子墨国?瓷瓷兰公主?” 哦,她倒是想起了这个魏朝的邦国。在卡契被灭国之前,魏朝和喇子墨国并非相邻之邦,卡契部落与喇子墨部落本是同一支血脉的两个分支,但大约也是因为这样,彼此之间年年战乱不断,因为语言和习俗的相同,常年相互掠夺。 晏珽宗打卡契之前,似乎是和这个喇子墨国的国主私下有过什么约定,最后一场仗,是在魏朝军队和喇子墨国的两相夹击之下,阿日郎司力实在腹背受敌,最终国破城亡。 所以现在卡契不在了,喇子墨国就是他们的邻国了。而且同样在去岁即位的这个喇子墨国国君,是个正当壮年、春秋鼎盛的国君,今年三十九岁,是急欲有所作为的。以后和他们魏室胳膊挨着大腿的,只怕同样是好戏不断纷争不休。 婠婠当然还不知道这些。几个月以来她都一心为着这场帝后大婚的婚仪准备着,毫无闲暇之心探听外界消息,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般人就能打听到的,只有朝廷里专门负责和这起子外邦之国打交道的官员们才能知道一二。 而晏珽宗更是没有和婠婠提起过这事。 翌日婠婠又和太后说起此事。 太后嫌恶地皱了皱眉:“这还是你大哥哥给我的书信里提到的。喇子墨国来的那个使者叫其木雄恩,是喇子墨国王的亲弟弟,瓷瓷兰公主是喇子墨国王和王后的女儿,今年正二十岁。 这个其木雄恩临行之前,喇子墨国主拉着他的衣袖一再告诫他说:什么时候等我有了外孙,什么时候你再回国!你瞧瞧、你瞧瞧,这像人话吗?好似他喇子墨国的公主没男人要似的。也不嫌丢死人!” 婠婠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晏珽宗没主动和她说过,她更加不会主动去问他。 …… 元武元年七月初九,大部分地方上要上京朝见新帝和太后皇后的宗室后嗣都已经入了皇都城了。 因为七月初十是皇帝下令处死程邛道、晏投的日子,宗亲们都争相观刑,以示对皇帝的忠诚之心、不敢效仿此二人的谋逆叛乱之举。 既然该来的宗室子弟们都入了城,徐世守也就暂时从广乾门的守城将士一职退了下来,入宫向皇帝述职复命。 但皇帝为示对自己心腹爱将的重视,并未直接在召见一般大臣的皇邕楼里宣见他,而是同他在神龙殿的东阁书房里促膝长谈了一番。 述完公务后,晏珽宗姿态闲适地靠在主座椅背上,随手把玩着酒壶的壶盖,扣了扣几案: “仲澄,人,你也见到了,现在合该知足了罢?” 仲澄是徐世守的字。 徐世守顿了顿,不觉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来: “末将不知足!她过得不好她一点也不好、晏载安那个畜牲这些年不知给了她多少苦头吃!他怎么敢!” 109:徐世守X兰之猗猗(01) “不甘心?” 年轻的帝王对着自己的部将淡淡地哂笑了下,语气随意, “不甘心——又如何? 尔又能奈之何?” 徐世守的满腔愤懑在君王这样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中好似被泼了一大桶冰川之巅的刺骨寒水,让他的心剧烈地抽痛着却寻不到丝毫可以发泄的地方。 是啊,他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他又能拿她的丈夫怎么办呢? 谁会在意他的不甘?陆漪娴会在意么? ——她连认识都未必认识他!或许再见面的时候,她都未必能叫得出他的名字来。他从未在她心里留下过半分影子。 晏载安会在乎? 那就更笑话了。他是魏室开国皇帝的同母亲弟弟荣王之嫡支后嗣,生来就享受着人上之人的尊贵和荣华,哪怕只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半吊子,也能随随便便地承袭爵位,食国民之俸禄,甚至可以那样轻而易举地娶到他心目中的女神。 还丝毫不去珍惜她。他挥霍了陆漪娴的姣好青春年华,然后随随便便地将她扔在自己的后院中让她受伤、枯萎乃至凋零。 他根本不会再乎别的男人对他的羡慕、嫉妒和愤恨。 几日前,皇帝原本准备派宫里的内侍带着皇太后赐下的车轿去接奉恩将军夫人的,但是内侍人到了广乾门就被徐世守给拦下了。而后他以鹰隼飞了书信给皇帝,说希望皇帝能把这差事给他去做,因为他真的太想见她一面了。 这个人,珍藏在他心里实在太多太多年了。 只要能见她一面,他就知足了。 否则等她再随晏载安回了太原,他今生亦未知是否还有那个命数正大光明地去见她一回,同她说上半句话。 可是见到人之后,心底潜伏着的饕餮却并没有被喂饱,反而越发贪得无厌了起来,希望可以索求更多。 再想到那晚他见到陆漪娴时,她弱如蒲柳的纤薄身躯和苍白无神的脸色、发鬓间素净到连一根金簪都没有的挽发头面…… 一口鲜血猛地涌上他喉头,他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才不至于让那口血吐了出来,以至于犯了御前失仪之罪。 晏珽宗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没出息的东西!” 这就能把他气成这个死样。 他抬了抬手示意徐世守凑过来。 …… 元武帝册封去岁在剿灭程邛道乱党之战中立下卓越功勋的三大地方将帅侯爵。 封灵璧守将徐世守为威宁侯,又在京中为他们赐下宅邸,派工匠精心修缮,气派非凡。 出宫之前,威宁侯徐世守又去拜谢了他的舅母嘉慎夫人华氏。 “若无舅母当年为仲澄的思虑安排之恩,仲澄何以有今日!” 华夫人慈爱地笑了笑:“说起来,你这孩子从前也吃了太多的苦……唉,不过眼下总算都熬出头了。 其实舅母心里明白,若论你能有今日封侯承爵,那也是你自己有本事。舅母能为你做的也并不多。 这下子总算前程是有了,赶紧再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娶回去,好好待人家,生养了儿女,你祖父母、父母的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徐世守应了声,心思却飘得很远很远了。 他不敢说自己吃的苦够多,因为普天之下比他更苦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是若和那些出生于公伯贵胄之家的王公子弟们相比,他这一路走来确实算不得是一帆风顺。 幼年时丧父丧母,常年与行乞流民相伴,生就了一身粗鄙糙肉。 大约九、十岁时,他随着那帮乞丐流民们流落到了海宁一带。听闻海宁有个地方大乡绅家里死了儿子儿媳,正在大办丧事,为了讨一口饭吃,他到人家门前去陪着大乡绅老夫妇两个嚎啕大哭起来。 正是他的哭泣引起了那对老夫妇的注意力,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死的太早,可怜膝下都没有子息,老夫妇两个问起他的名字来,还没有名字的他说只记得家中父亲姓徐。 那对老夫妇大喜,觉得他也算是徐氏家族之人,仔细论起来也算得上是亲戚后嗣,又见他早已没了父母没有亲人,若是收养起来也不怕等他长大了之后养不熟、以至于将这徐家家业再流到外人手中。 故收养他为孙儿,将他当作自己儿子的嗣子。给他取名世守。 他以为到这,就已经算是他一辈子的造化了。 可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那乡绅大老爷生了重病故去,死前因为治病,到处求医问药,花尽了家财。又因为死后给他大治丧事,家底皆被掏之一空了。 但徐世守那时心痛的并不是祖父花光了家财之事,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知道他虽然是他们名下的孙儿,但是祖父祖母的钱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并不是说一定要留给他的。 他真正心痛的是疼爱过他的祖父母、在他还没有能力报答他们的时候、一个个相继又离开了他。 是的,在祖父过世半年之后,祖母也渐渐日薄西山,到了再也起不来身的地步了。 他那时十三岁。也算是个少年儿郎了。 …… 进京之前,徐世守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祖母一再拉着他的衣领子强调: “到宫里见了你舅母,一定要对她恭恭敬敬的,讨她欢心,知道吗? 你舅母可了不得了,人家是帝姬娘娘的奶妈子,宫里的人都要叫她一声华夫人的。而且她伺候的这个帝姬还是皇后娘娘生的、陛下的唯一一个女儿,恐怕比那些嫔妃们生的儿子还要尊贵一些的。 你想啊,你舅母是帝姬的奶妈,她的奶喂大了帝姬,不就相当于帝姬的半个娘了么? 你舅母每天伺候着帝姬娘娘,几乎日日都能瞧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跟这些顶顶尊贵的主子们都说得上话的。只要你讨她高兴了,她随便给你安排去哪、当个侍卫啊什么的,你这辈子就有口饭吃了……” 尚且年少的他含泪点了点头。因为自小被祖母教导着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儿,他强忍着没有留下这些无用的泪水。 给祖母操办完这个简单的丧事后,徐家多年来勉强辛苦积攒的这点家业也没有了。就这,他们还欠了亲戚许多银钱。 徐世守略识得几个字,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张张欠条交给亲戚们,一字一句坚定地向他们承诺:“各位长辈大人,待世守以后有了本事,一定连本带利将这些银钱一一还给你们的。” 家中亲戚们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这小儿倒是有骨气。不过你放心,这点钱还累不死我们。给亲戚出钱治丧还要人家的小儿打欠条,我们还怕被人戳脊梁骨笑话呢。” 因为家中祖父母相继病故,他是一个人揣着一百枚铜板跟随一位行商的船家船队进的京。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一个人去那样远的地方。 船队走了六十天,他一天只花一枚铜板买一块馒头饱腹。 掰成三块,一顿吃一块足以。 除此之外,他日日都要帮着那些船工船家们一起搬运货物、给他们擦地倒水,力求用自己的能干和实眼色让他们容得下自己。毕竟他上这条船的时候船家是没要他的钱的。 船只终于到了都城的盘龙港,在帮船家装卸完货物之后,他一个人茫然地下了船,面如土色地游荡在繁华而人来人往的京城大道上。 凭借舅母给他的书信,他很快便被人领进了宫。舅母让他在皇后椒房殿后面的一溜宫女太监他们所居的偏殿前头先等着。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雄伟夺目的宫殿建筑群。和高高的宫楼城墙相比,他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 身上的衣物旧到破了好些的洞,因为是炎夏,许久不曾好好洗过澡的他身上几乎都起了酸味。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见到他的舅母,因为圣懿帝姬身边一个叫白稻米的小太监跟他说: “我们殿下这阵子的身子好多了,竟然两个两个月没犯过什么病,陛下和皇后娘娘说是华夫人伺候得好,才赏了华夫人两个月的月俸,华夫人御前磕头谢恩去了。” 宫里可真是奢华富丽啊,伺候主子们的太监宫女穿的衣裳都比宫外的人要好上许多倍。 那是文寿十七年。 暑夏。六月十九日。 徐世守就这样惶恐却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等着他舅母华氏过来。 他是羞愧尴尬的,因为他来求舅母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可是他连一份像样的礼物都没有为舅母准备。 活像是穷疯了来打秋风的。 暑热难消,可他的心境却格外安宁。 忽地,一颗大梧桐树上飞来了一只春鸟展翅状的纸鸢。紧接着这间偏院里就涌进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 为首的一个少年男不住地叹息:“哎呀!这可是圣懿帝姬亲手画的纸鸢面,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帝姬的纸鸢挂到树上去了!” 他们一边寻人用竹竿来敲,一边使唤着手边的小太监爬树去够纸鸢。 但是这颗梧桐树实在太过高大,小太监们根本就不敢去爬,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不只是谁用长长的竹竿敲向了徐世守的后背:“你,哪来的叫花子,穿这么身丢死人的衣裳?去,上去把纸鸢弄下来,要不然爷打死你!” 那时的他只是他们取笑的工具而已。说是贱命一条,也确实够贱的,犯不着那些世家公子们将他放在眼里。就算当时直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恐怕也没人会在乎吧? 徐世守没说话,默默地走了过去,爬上了树,将那只纸鸢带了下来。 可是跳下树时,因为多日不曾吃过饱饭,头晕眼花的他却一个不小心栽倒在了树下的一片兰花草上。 免不了压死了一株兰花。 锦衣少年们和那群小太监们顿时脸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呵斥他道:“你是想找死是不是?这可是我们帝姬殿下才种下的兰花,一株千金呢!” 这群锦衣华服的少年们倒确实没有故意诓他,殿下栽在这里的那些兰花,都是极为昂贵珍稀的品种,每一株都价值千金。外头的人不知道它们的尊贵,也享受不了观赏这些花草的福气。 这也是方才他们自己不敢爬上树去摘纸鸢,反而一个劲的去使唤别人的原因。别看他们也不大的年纪,其实宫里的人,心眼都少不了,万万是不可能把一点点的祸水朝自己身上引的。 徐世守似乎从那些人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当时模样的倒影,直到今天他仍然不忍细想当时的情景,但也知道那必然是一张十分惶恐落寞难看的脸。 有人粗声粗气地说,殿下的身子才好呢,暂且别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免得她心疼难过,又受了气,要是再不好了,谁担待得起? 众人叽叽喳喳地连连说是。 又有人议论起来说该先怎么处罚他,大概就是说先将他捆了,关到后头太监们住的房屋偏院里去,关上个几天再说,不准给一口水一口饭吃。到时候寻个帝姬殿下高兴的日子,再缓缓的将这兰花死了的事情告诉她,到时候再由她自个儿琢磨该怎么处置。 徐世守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犯了事,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并且就他这条贱命,十条加起来也不够赔的。 他更愧疚于自己刚进宫就给自己的舅母添了大麻烦,不知道等舅母回来知道他犯了错会不会受到宫里那些贵人主子们的牵连,遭到他们的训斥。 有个小太监跑去找了一捆粗绳来就要绑他,徐世守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就那样僵硬的、呆呆的任由人家把他给捆起来,朝偏殿无人的地方拖过去。 他那时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些人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可是都无所谓了。 徐世守心想,如果这就是他的命的话,那他认了。这么想起来,他这辈子倒还不算太亏,从一个小小的乞丐一路流窜到海宁,被人收养,有了自己的祖父祖母,再到后来能在宫里走上这么一遭,见到帝国的宫殿城楼,最后如果被人打死在这个汇集天下珍宝万千富丽堂皇的地方,也不算不好吧? 然而也就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给了他最大的希望。 110:徐世守X兰之猗猗(02)524二更 “陆僖辉,你在做什么!” 一个少女隐隐含怒的声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继而他听到了她朝他们这边走来的脚步声和裙裾轻微摆动的声音。 听到长姐的声音,方才还耀武扬威如大公鸡的锦衣少年一下子就像那株被徐世守压死的兰花一样蔫吧了,心虚地垂下了头。 “把人给放了。我说的。” 少女瞥了被绑着的徐世守一眼,淡淡地开了口同那几个小内监们吩咐道。 几个内监十分为难:“陆姑娘,这、他放了,那过阵子殿下要是问起这兰花的事,奴才们也担待不起啊。” 言下之意就是要是放走了徐世守的话,帝姬若是怪罪,那就没有替罪羔羊了,他们心里是不愿意的。 少女道: “这株兰花前些日子殿下也送了我一株,明日我就把它带过来栽种,补上死了的这株。并且我会亲自告知殿下,你们不必担忧。——放人吧。” 几个内监闻言一惊:那可是圣懿帝姬送给陆家姑娘的生辰礼,陆姑娘竟然当真愿意拿出来替这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赔上? 徐世守这时才晃了晃有些昏胀的头颅,抬眼看清了站在自己数步开外之外的那个贵族少女。 那少女穿了身浅紫色的华裙,裙上还缀着许多珍珠和宝石,就连她的绣鞋鞋面上都镶嵌着碧色的玉珠作为装饰,乌黑浓密的发髻间是以看似轻巧实际昂贵珍惜的珠钗作为点缀装饰,既合她年少女子的身份,又分外清丽雅致。 她大约十二三岁,正值豆蔻年华,身段和容颜都生得极好,身子已然抽了条,肌骨莹润,气若幽兰,纤柔地如那兰花一般,精致的眉眼正初初长开,眼波流转间已颇具倾国倾城之色。 不过这样惊艳的姝色却叫人生不出半点轻待的意思,少女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已然如成年女子般稳重自持,徐世守注意到,方才她走动时,连衣裙的裙摆都没有掀起过太大的幅度。 大抵是从小养在金玉丝帛中的贵族千金,周身笼罩着一层亦如兰花般圣洁典雅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她亲近,彷佛只是被她看了一眼,都是那样的舒适一般。 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形容她,已然是再适合不过了。 不过以他当时的脑子,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知道这样的词语。 然这样重重迭迭的奢华富丽堆迭在她的身上,她给徐世守留下的最深刻的感受却是最素淡的安静。静得亦如一株兰花,本不该被尘世所打搅她的安宁。 徐世守呆愣愣地直直看了她许久,不过那个贵族少女的视线却并没有过多的落在他身上,她大约只是那样无关紧要地打量了他一眼便从容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那个被她叫做“陆僖辉”的少男。 “陆僖辉,你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做了些什么事吗?你竟然这般无法无天,趁我在那边和殿下说话、就偷了殿下的纸鸢出来在旁人面前卖弄炫耀又把殿下的纸鸢飞到了树上去还拿不下来;故意使唤人家帮你爬树拿纸鸢、你就不告诉他这树下种着殿下的兰花,故意害人是不是?现在还想把人家绑到偏殿去、你是想杀人灭口当这事没发生过是么?”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态,言语间条理清楚,端起了一个十分适宜的大族长姐的架子来管教自己的弟弟。 被她这样一说,陆僖辉的头埋得更深了。 他今天能进宫,也是因为自己嫡母的侄女当上了太子妃,沾着嫡母娘家的光而已。如果不是自己求了嫡姐许久,嫡姐根本不会带他进宫来。 现在他犯了错被这嫡姐抓到,自然害怕得不得了,怕她回家向父亲告状,更怕自己的姨娘崔氏没法求情,那他就少不了挨一顿家法伺候了。 陆漪娴冷冷道:“还在这丢人现眼,你跟我过来——” 想起了那个被她庶弟害得差点没命的倒霉人,她向前走了两步,裙裾稳稳地停在他面前,不过视线就没有半分落在他身上: “今天的事,确是我弟弟的错,还请你见谅一二。 ——邱姑,你去和楼姑姑或是季姑姑她们说一声,带他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吃顿饭吧。” …… 她就是这样在一个午后突然出现在他那贫瘠而无趣的世界里,像是一束撕裂了层层迭迭乌云、只照在他一人心口的皎洁白月光。离去时也像是晚霞光辉渐渐隐入夜幕那般,无声无息,无法挽留。 徐世守收回了自己有些飘远的思绪,拱手又向自己的舅母华夫人行了一礼: “那仲澄就出宫了。待威宁侯宅修葺好后,愿舅母不弃,仲澄接您到身边来安养可好?” 华夫人笑着摆了摆手:“你的心意舅母知道,不过舅母在这宫里也算待了半辈子,如今再伺候伺候太后也不错,就不去你那打搅你了。你呀,关起门来将来和你媳妇安安心心过两口子的日子就成了。 去吧。” 晏载安到了都城,自有他下榻的一间宅院。既然夫君到了,陆漪娴也就不能再母家一个人继续住下去,略收拾了物件就乘马车去了晏载安所住的秋水胡同里的那间院子。 这间院子不算太大,但他们二人在此住上月余时间还是使得的,也不显得太拥挤。 此番进都,晏载安后院里那些妖里妖调、身段风骚的女人他倒是一个都没带来,徒惹得一院佳人咬碎银牙,暗恨这回又让那正妻陆氏逮到了和将军夫妻独处的时间了,只怕让陆氏再度有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对此,一个自晏载安初通人事起就陪在他身边多年的由通房抬上来的妾室向氏倒是十分淡定,安慰众姬妾道:“我看大抵是不能的了。那年我亲眼看着她五个月大的肚子落了胎小产,已然伤透了女子的根本,这几年时间下来都没养好,哪是那么容易,说再怀上就怀上的事儿。” 众姬妾也就略略心安了。其实奉恩将军宅院里的孩子们不少,男孩儿已有十一二个,女孩儿也七八个了,子嗣兴旺得不行。只可惜嫡妻陆氏多年来一直无所出,家里老夫人少不得日日拿这个作话头挤兑她,三天两头喊了陆氏到她房中站规距,花样百出地折腾她。 陆家受了皇帝申斥之事,晏载安是听说的。起先他亦有些担忧自己是否会受了这岳家陆家的牵连,但见自己的嫡妻和亲大舅子都毫发无伤,而且嫡妻陆氏在宫中依然备受皇太后宠爱,他复又欢欣雀跃了起来。 于是这日用晚膳时,晏载安对陆漪娴的言语间少不得又温存软和了起来。 饭毕,夫妻二人洗漱了后即就寝。 晏载安虽睡惯了自个后院中那些身姿妖娆技巧丰富娴熟的妾室通房们,但这会子她们都不在自己身边,惟有拿正妻来发泄一二。 可陆漪娴长久不曾同他欢好过的的身子始终僵硬而紧张,怎么也放松不下来。久病积疾的身子早已气血两空,其实她没有告诉他的是,很多时候她连说话和呼吸都感到力不从心了。而且他亦未能多施舍给她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柔和安抚。 好半晌,见他愈发不耐烦了起来,陆漪娴终于低着头轻声说了句:“夫郎,我身子还未好,恐怕是不能了。” 不能承欢。 晏载安有些失望,这一路车马劳顿,他好长时间都未好好发泄一番了,正遇上自己的嫡妻受了大内恩眷,他亦想趁着这个时候同她尽快养育嫡子,她却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难免有些倒他胃口。 他烦躁地撇了撇嘴,又按捺下不满之情拍了拍陆漪娴的肩膀安慰了她几句:“既未好,那就罢了。你好生歇息着,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婢女伺候着他穿好衣袍,晏载安抬起她的脸来看了看,亦觉得甚是寡淡,分明提不起他的兴致来,遂也将她丢到一边去,在自己心腹狗腿子师凯洪的怂恿陪伴下逛去了都城中最富盛名的一家销魂窟中去了。 漪娴自榻上艰难地直起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对这段婚姻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可难免仍是心中伤怀,落下两行清泪来,衬得她的病容愈发可怜清冷了起来。 原来她病成这般模样,在他心中都不值得一夜的陪伴。只是因为无法供他泄欲,他便这般毫不留恋的离去,不知又是去哪儿嫖宿去了。 师凯洪作为小厮儿跟着奉恩将军多年,自是晓得他家爷是个流连美色、最好美人的主,所以早早就将皇都中好玩的、值得男人潇洒的地儿都给摸了个遍,直待这时候向他家爷邀功呢。 果不其然,晏载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好,爷有赏!” 师凯洪又谄媚地说道:“爷,有个咱们太原那儿的商贾,名叫汪枕水汪枕禾兄弟俩的,听闻爷来了京中,特来求见爷呢,说是备下了不少的心意,只等给爷过目,您要不要见见他二人?” 晏载安还是很享受这种被底下有求于他的人捧着的感觉,遂大手一挥道:“见!” …… 秋水胡同的深暗之处,徐世守整个人沉默地似乎要与这浓如黑墨的夜色彻底融合在一起。他死死盯着晏载安逍遥快活而去的那个嚣张的背影,手中握着的宝剑几乎就要出鞘饮血,恨不得就在这时将他斩于自己剑下。 畜牲。 他怎么敢这样对他捧在心尖上的女神。 —— 别急别急,马上就是婠婠。 111:神武雄略,一代英主 明日就是七月初十,晏珽宗下令处死程邛道晏投二人之日。 事实上,叛党里面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他能被杀的人都早就被杀光了。 不知怎的,这几日太后的心里总是又想到了她所做过的那个令她恐惧至极的噩梦。于是这天下午,她又去西北六所的苦刑司里亲眼看着人掌掴了先帝废妃陈氏和陈氏的儿媳单氏一遍,才稍稍疏解了心中的滔天恨意。 是,哪怕那只是一个梦,可她仍然恨到牙关发颤。 太后端坐在椅上看着,宝荣两只胳膊抡起来就没停下过,直打到他自个浑身都没了劲,太后这才命他收了手。 “今日就先到这罢。过两日吾再来好好教训此贱妇二人。” 苦刑司的这间牢房里除了陈氏婆媳二人后只剩下太后和她的心腹云芝时,太后冷笑着开了口: “我当年也真是眼瞎,竟然把你这样的祸患留了下来,还好我儿麟舟及时察觉,将你那孽子和叛党全都剿灭了,否则还真要酿出大祸来。” 陈氏被灌哑了嗓子,如今已不能言语,但她的眼中却迸发着惊人的恨意和不甘。 “你不甘心是不是?是啊,当今皇帝非我亲生,更非皇室血脉,可他就是当了皇帝,还亲手替我杀了你的孽子。怎么样,当日你儿子人头落地的惨状,你应当还没忘记吧?” 陈氏、单氏二人的喉间发出“荷荷”的似人又似鬼的诡异声响,尤其是陈氏,听到太后提起她儿子的死状,她眼中陡然落下一滴血泪来。 这是痛苦到了极致了。 梦中似真似幻的场景与陈氏双眼中浓浓的怨恨之情交杂在一起,太后的脑海被忽地重重刺痛了一下。 她扑上前揪住了陈氏的肩膀,咬牙瞪着她:“你知道心疼你自己的儿子,我就不心疼我的儿女吗!” 太后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自语道:“不、不、这根本不是梦,那就是真的,那一切分明就是真的……” 她生出了一种几近于幡然悔悟般的懊悔感,回到了自己的千秋宫后,太后屏退众人,只留云芝月桂二人同她说话。 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问自己最最心腹、知道她所有事情的两个婢女:“如果当年我没将他抱回来,现在会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云芝轻声说道:“太后是觉得,如果咱们那时候对外如实说,小五皇子刚出生就没能活下来的话……现在,现在登基即位的就是咱们大殿下了。” “不!你不必这般安慰我。你说,如果没有他,或许现在即位的是我的亲生儿子,可是你们说,那现在婠婠会在哪里?她还会在我身边吗?!” 两个婢女都沉默了。 如果没有元武帝当年亲自打的那一仗,现在圣懿帝姬人就远在千里之外的卡契王宫,永生永世回不得故乡见不到亲娘了。 越想越乱、越想越乱,太后痛苦地以手捂面。 晚间,既浯皇后又规规矩矩地来千秋宫向自己名义上的婆母问安了。 太后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忽地冒出了一句话来:“婠婠,你知道慈圣皇后是谁吗?你知道诚仁皇帝是怎么死的吗?” 婠婠的瞳孔一下放大了,神情恍惚起来。 诚仁皇帝,似乎在她去岁七月时做的那个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是孟凌州给她那死在燕王乱刀之下的大哥哥璟宗的谥号。 谥曰诚仁。 慈圣,则是议政王孟凌州后来上给她母亲的谥号。这一点她记得更加清楚。 母女二人默然相望。 直到良久之后,婠婠声线颤抖却故作镇定地问母亲: “娘,您,也做了那个梦,是吗?” 太后一把搂住她,竟哭嚎了起来: “我可怜的女儿!我原来还不知道,原来我活到这个岁数还能日日瞧见你,是多少世修来的气运!” 婠婠嗫嚅着唇告诉母亲:“娘,其实,那您知道我、我后来从阿日郎司力的手下活了过来么?” …… 从千秋宫回来后,晏珽宗就察觉到了婠婠情绪的不对劲。 她变得有些呆呆的,神智恍惚,和她说话她要过半晌才愣愣地回答一句。这个样子和她去年这个时候、一下子病得接连五六天都昏睡不醒时十分相似。 晏珽宗起先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可是转念一想,自新婚以来,他们二人日日同床共枕,他从未察觉到她有睡得不安稳的时候。 而太后疼爱女儿跟疼自己的眼睛珠子似的,总不至于是在千秋宫受了太后的什么刺激。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问她,她又不愿意说,晏珽宗心里也暗暗着急起来。 婠婠眼眶红红地看着晏珽宗,向他张开了双手求抱。晏珽宗求之不得,赶忙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让她趴在自己怀中小声抽泣,可怜地跟一只兔子似的。 晏珽宗早就习惯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掌控一切,所以他也更加厌恶这种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当这件事情还关系到婠婠的时候。 他虽然并没有限制过太后各方面的自由,但他也不是傻子,太后的千秋宫里舍不得有几个他的眼线在。无他,当然了安插这些人在婠婠母亲的宫里,也不过是他偶尔想知道一下她的母亲心里又在想什么、盘算什么事情而已。 他知道这两天太后和婠婠的乳母华夫人唱的那出大戏,听到眼线来报的时候,心里也稍稍恼怒过: 怎么她们天天尽是教了婠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都哪跟哪呀。 尽教着她如何如何防备自己的夫君、而对他付出的一片痴情和真心却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太后和华夫人她们这么想也就算了,但免不得晏珽宗自己心里还是比较紧张,他知道婠婠对她们毫不设防,唯恐她们一日的给婠婠洗脑下去后,婠婠这个傻姑娘真信了她们的话,不去想着做他的妻子,反而绞尽脑汁去学着做一个皇帝的宫妃,把心思都用在和他虚与委蛇上面。 “婠婠,好好的,咱们才刚新婚你就哭了?娇娇,可是我哪里对你不好吗?你告诉我,我改,成不成?” 被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哄了两句,婠婠的情绪越发敏感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轻声唤道:“凌州。” 或许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在被人哄的时候越想撒娇,甚至本来不怎么想哭的,也更相落泪了。 晏珽宗以为她叫自己的字,应了声:“娇娇,我在。” “凌州。” “我在。” …… 像是来了劲似的,婠婠一次次娇声唤他,他也永远都那样有耐心地回应着。 方才他向她问出的那个问题,婠婠终究是没有回答了。她一直在压抑地小声抽泣着,终于等她哭够了,她忽地开始解起了晏珽宗的龙袍盘扣,指尖甚至还在微微发颤。 婠婠跨坐在他的腿上,借着这个姿势仔细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肤色和婠婠比起来自然是要深不止一个度的,但其实他的眉眼生得很好看,也算得上是剑眉星目,容颜舒朗,五官端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是那种书生气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也不大完全相似形状狭长的丹凤眼,眼仁幽深的如同一口无底的古井,玄色之深亦如黑曜石一般,他若真的端起神思来打量起人来的时候、必会面前之人感到一阵无地自容,似乎什么样的阴谋阳谋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似的。 虽不大符合当下审美中对男子要求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要求,而且他身上也没什么书卷气,书香气之类的东西,但也没有人能说他丑,甚至是说他容貌平平的。 倒也确实担得上有好些人说他的“神武雄略,一代英主”的评价。 这样的人即便当初没有“生”在帝王家,但若放在外面,不论是在太平盛世还是乱世之时,也都大有可能会是称霸一方的枭雄豪杰。 婠婠想起晏珽宗找来的那帮子给她父亲编撰身后帝王实录的文臣学士们,他们正在编写的东西她亦仔仔细细地翻看过数回,实录的一开头就提到了文寿皇帝膝下的子息。 即便生长在帝王家,似乎锦衣玉食、山珍海味都不缺,但是父亲的那些儿子们夭折率也是过半的。他长大成人的皇子只有几个:镇西王璟宗,逆贼晏枉,出家为僧清修的六皇子、现今法号元治,以及九殿下赵郡王。 ——再算上晏珽宗。 史官文人们斟酌了笔墨介绍了一番先帝的儿女,对于镇西王的评价他们比较为难,若说他好吧,那岂不是指责先帝无端废储?如果说他不好吧,那岂不是得罪了当今太后?所以就以“身形宽广,喜好文士”四个字一笔带过了——意思是说他又肥又胖,但是喜欢和那些文人雅士们交流,不管怎么说文学修养还是在线的; 对于燕王他们倒是可以大书特书,将他贬得一无是处等等;至于六皇子,也很好写,便是潜心佛家;九皇子则是孝顺之类的词语。然婠婠的六哥和九弟,都被史官们记上了一两句美姿容,仙风道骨之类的话。 不知是不是那些文人又犯了什么喜欢“怜惜红颜薄命,叹美人之早夭兮”的毛病,反倒对于跟在先帝后面薨逝了的圣懿帝姬的笔墨花费最多,极言描写她的姝色惊为天人,将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说她孝顺、最得君心,而且文采非凡,精通诗赋、博览群书云云。 看得婠婠都十分不好意思了,自愧根本不如。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婠婠揪着晏珽宗的领口,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睛说道: “五哥,你说你长得也不丑呀,为什么写你的那些正史野史里头,我还没看见过一个人说你长得好看的?” 晏珽宗悠悠地叹了口气:“这我哪能知道?兴许是他们看我不爽,心里不服气吧?没把我写成个嘴歪鼻子斜的丑鬼,我已感激不尽了。” ……………… 112:(H)「Рo1⒏red」 大殿内的侍女宫人们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肃穆奢华的宝殿内室,婠婠就这样随意地骑坐在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元武皇帝的身上,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手指一边将他外袍和中衣的扣子一个个解了开来。 听晏珽宗这样故作怅然地叹息,婠婠也不由得失笑,不知怎么说起了那个阿日郎司力和他的王弟阿史那伏。 “五哥七夕那天出宫游玩,我不是买了好些他们编的话本子野史闲书之类的东西来解闷么? 我翻了本有人写的卡契亡国之战的故事,写得可真精彩。只是那阿日郎司力和他弟弟阿史那伏,明明身高还不过五尺半,满脸的麻痘,一张脸坑坑洼洼得像是叫筛子捣过似的,被他们那样一写,竟说得如曹操吕布再世一般。 怎么,本宫的皇兄南江王哪里比他们差了,本宫的皇兄身有六尺又半,比他们还高一个头呢!那些文客他们竟然不着半点笔墨写我皇兄是何等骁勇雄略……” 婠婠是无心玩笑之话,可是听者有意,晏珽宗的眸色却幽深地沉了下去。 西北的风沙不养人,故而阿日郎司力兄弟二人的脸面都不大好看,不仅比不上中原人所推崇的男子面若冠玉般如沐春风,而且还又黄又黑,皮肤粗糙,阿氏兄弟二人都是满面麻痘。 不过这些事情,从未见过他们的婠婠是如何知晓的?就算她曾见过阿氏兄弟的画像,这种面相在画像上面也是看不出来的。 更何况一直以来婠婠养在深宫之中,她的每日的衣食起居晏珽宗都了然于心,她何时见过阿氏兄弟二人的画像了?是,那年卡契来求亲的时候是送来过他们国君的画像,可那画像不用猜也知道是被本国画师美化过了的。而且婠婠从头到尾都厌恶他厌恶得不得了,从未提出过要看他的画像。 再者,她又是如何得知阿日郎司力兄弟二人皆身高不过五尺半的? 晏珽宗又联想到了去年七月的时候,她做了一场骇人的噩梦,醒来之后扑在他怀里哭着告诉他,她说她梦见自己嫁给了阿日郎司力,说得那样清楚真切,彷佛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他的气息微沉,不过在婠婠面前掩饰得很好,未让她发觉。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妖冶轻佻地笑了下三言两句将这个话题带过,手掌托着婠婠蜜桃似的双乳掂了掂: “我怎么觉得……咱们新婚不过几日,你这对奶子就被我带大了一圈?产的奶水也多了些。要是以后每日都给我玩一玩,恐怕还要再长大一些。” 奶子大没大了她不知道,但婠婠清楚的是,委身于晏珽宗之后,自己的脸皮倒着实厚了许多。 譬如现在,听到他这样满嘴里没个正经的,婠婠也只是含羞带怯地瞥他一眼,然后缓缓解下了自己的衣衫。 裙衫自她身躯上剥落,如剥了壳的荔枝一般在他面前袒露出白嫩嫩散发着香气的柔软、饱满果肉。婠婠轻咬贝齿解下了嫣色兜衣的系带,扔在旁边的地毯上时未发出半点声响,而后在他暗含着笑意和鼓励的目光中,她双手托起了自己一只浑圆挺巧的乳,亲自送到了他嘴边供他吮吸狎弄。 她脖颈间佩戴的是一条婉约但珍贵的红珊瑚珠项链,红艳欲滴的珊瑚珠与她白若胜雪的肌肤相称格外相得益彰。 她身上也只剩下了这一条红珊瑚珠项链勉强算作“蔽体”。 年轻的君王埋首在他皇后的乳肉间用力吸着她的乳汁,吃得她浑身轻颤娇吟不止,而他的手指却早就挑向了他皇后的双腿之间,捏住了她腿心处的一块软肉慢慢磨弄。 婠婠害怕地有些想逃,可是这个姿势下,她整个人像是被禁锢在了他身上,几乎张开到极致的身体也无处可躲,只能乖顺地露着柔嫩的腿心给他的手指亵玩。婠婠身下的粘腻水声响起时,让她自己几乎都不忍去听。 等两只奶子里的乳汁被他吃完后,婠婠瞳孔有些涣散地在他手指下也得到了一次巅峰。 晏珽宗将他手指上沾满的甜美爱液轻佻地涂抹在婠婠被他吃得红肿的乳尖上: “我只用了手指,婠婠。你怎么这么会喷呢?先帝和太后当年聘请举国有才能的博学大儒教导你,他们想没想过自己金尊玉贵的帝姬有一天会只被男人的手指玩到喷水,嗯?告诉我?” 即便被婠婠解下了衣袍的扣子,可他身上至少还是衣冠完整的,哪像婠婠,赤身裸体地在他身上被他强迫高潮。 婠婠呜呜咽咽地不肯回答他。晏珽宗就着这个姿势,连衣裳都未脱,只是解下了大袍之下的裤带,掏出那根早已火热坚硬的性器。他双手控着婠婠的腰肢,把她轻盈的身子略抬起来了一点,而后手下突然松了力气,婠婠的身子猛地坠了下来,整根将他吞入了体内。 “呃——” 喉间溢出破碎不成句的呻吟,婠婠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她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可是身体已经被异物填满了。 甚至那根东西还几乎戳到了她脆弱的子宫口,叫嚣着想要进去。 不管肏了她多少次,晏珽宗觉得自己就算等到死了的那一天都不可能在她身上感到腻味。相反,从她身上索取的越多,他倒越觉得不够一样。 人,他娶回来了,暂且不论她现在心中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可最终仍是自己得到了她丈夫的名分。 他可以在床上给她肆意灌精,以各种他想要的姿势同她交媾欢好。不论他做什么她都只能乖巧地承受。 婠婠的指尖在空气中胡乱地摸索了一圈,最终只能抓住了他的领口作为支撑。这个位置看似是个由女子主导的女上位,实则婠婠的浑身都没有半点着力点,全都是晏珽宗自己在挺腰抽送而已,她的身体只能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在欲海中摇曳起伏。 虽则婠婠今年已有了二十年华,可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她的身子发育得也比同龄的女子要慢上很多。即便这对双乳在晏珽宗的“催熟”之下开始饱胀而产奶,但她身体深处最柔嫩的腔道处其实还并未完全发育好。 还未全部长成的脆弱青涩之地,现下却被他一次次毫不留情地破开冲刺着。 其实婠婠某次跟他小声地提了一回这件事情作为抗议,希望他以后能做得更轻一点。但晏珽宗捏着她的脸颊冷笑:“娇娇,你莫非是在同我说玩笑话罢?你的小逼还没长好——” 他的另一只手抠了抠婠婠双腿间的湿哒哒的水渍,“没长好就能淌这么多水,要是等你身子发育完全了,我岂不是得效法上古禹帝,日日给你治一治这水儿?” 婠婠的眼眶霎时如兔子一般的红了,可是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他的言语羞辱。 他那物生得粗硕异于常人,整根没在婠婠体内时便能让她欲生欲死,其上突起的根根青筋,在她体内亦让她感受的格外清晰。 内殿充斥着男女交合的淫靡水声、撞击声以及一片化不开的甜腻气息。 到了最后,婠婠垂头丧气地歪靠在他肩膀上,哑着嗓子求饶。 待浓精射入她体内后,他好似对她就失去了价值,婠婠再也不肯对他假以辞色,晏珽宗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肉哄她。 …………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113:枕水枕禾(无婠婠的剧情章) 晏载安今晚去快活的这间销魂窟名叫“千鸿一窟”,亦称千鸿阁。 时下很受那些公子王孙或是兜里稍微有点钱的豪商巨贾们的追捧,里头不论是吃喝玩乐还是娈童歌舞美姬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只管让来者乐不思蜀,逍遥忘忧。 汪氏兄弟二人一脸谦恭地拥着晏载安入了间上等的包厢,里头早有歌舞伶人和上好的酒菜备下了。 晏载安入内后自朝主位上做了,故意端着架子并不开口理会汪氏二人,说了个歌舞词牌名。伶人们答会唱,遂咿咿呀呀地甩了水袖,开了嗓子唱起来。 一曲一舞毕,晏载安兴味甚浓,也不问人家是否是卖身子的,就欲拉着这些伶人行事。 那些伶人就在皇都之内,什么样的王公大官没有见过,怎肯这般轻易俯就?更何况今夜她们也是受了上头主子的指点的…… 一番拉扯后,终不得逞的晏载安恼羞成怒地一脚踹在一个舞姬的胸口。 “跟爷装什么烈女呢,千人骑万人压的东西!” 舞姬以水袖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汪枕水赔着笑向晏载安拱了拱手:“大将军,您别跟这些玩意儿在意。这些货色么,身子早就脏了,拿来听个曲儿看看歌舞还是使得的,怎么能叫她们近身伺候您呢?您若不弃,这千红楼今月十五本该叫出来‘听嫣’的新尤物施施,咱们把她叫出来伺候您可成?” 晏载安有些好奇地沉吟道:“听嫣?” 汪枕禾赶忙解释道:“就是拍红的意思。拍红——就是拍下阁里姑娘的初红之夜。 您大抵还不知大,这千鸿阁每月初一、十五时都会请出一位新的姑娘出来接客。姑娘的初红夜么,自然是由台下出价者中的价高者得。整个千鸿阁啊,每年也就出那么二十四位绝色姑娘,满皇都的达官显贵们,每逢听嫣会,那可是许多人大打出手各显神通的时候啊。 这位满施施满姑娘,可是千鸿阁里悉心栽培了数年的绝色尤物,小人可听千鸿阁里的主事妈妈们说,满姑娘的听嫣会,至少要拍出万两白银的。 正是听闻大将军不日要进京来,小人兄弟二人怕您身边没有周到的消遣给您解闷,所以使了这个数儿,把满姑娘足足包下来一个月,专心让她伺候您一个人。满姑娘可是连自己的听嫣会都没有,小人直接越过了,把她包下的,她可是个干干净净的处子。还请您笑纳呢!” 说着,汪枕禾比划出了一个十五的手势。 十五万两,包下一个头牌的一个月来给他玩。 晏载安的虚荣心一下子被满足了,脸上也有了些光彩。他扫了一旁的歌舞伶人们一眼:“还不快滚!” 汪氏兄弟二人这便识相地拱手告辞了:“天色不早,大将军明日还要进宫,那小人等且先告辞,只传满姑娘过来服侍您了。” 临走前,汪枕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一万两面额的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晏载安手边的茶桌上。 “大将军此番回京,四处应承是少不了的,这都是小人等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嫌弃,只当为您尽一点心意了。” 晏载安心情大悦,大手一挥:“知道了!下去罢!” “是、是。” 满施施推门而入,娉娉袅袅故作风骚之态缓缓向他走来,她穿的大胆而暴露,外衫是一件薄到透明的纱衣,纱衣上缀着华美的细小宝石,纱衣之下是一件嫣红色的抹胸裹住她那酥颤颤的美乳,细细的雪白腰肢尽数露在男人面前。 只一眼,晏载安便沦陷了。 在太原时他做那个当地土皇帝地头蛇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风流快活之夜,一月三十日中,他至少有十五日是在各色青楼楚馆之中逍遥的,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嫡妻陆氏在这样的漫漫深夜中会是怎样度过的。 今夜也不例外。 不过看样子,他们太原的美人还是比不过皇都的美人更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啊。 他心想。 …… 从千鸿阁中出来后,汪氏兄弟二人上了自家的马车。 直到马车的车帘落下,外头的人再也看不见他们的神色时,兄弟二人才敢放下自己脸上的伪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蚀骨的恨意。 两人一言不发地回了家中。 白栗子备上了醒酒的汤药在家中等候夫君归来。 汪枕水沉默地关上院门,仰首将一大碗汤水全数灌下了肚子,然后恨恨地将那瓷碗砸在了地上泄愤。 瓷碗顿时四分五裂。 白栗子从他身后环抱住他:“玦郎,都过去了。你别这样,总是把自己困在噩梦里面。婆母、婆母和姐姐她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不会安心的。我相信,她们若还在,她们一定会希望你能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汪枕水再也不能自已,涕泗横流。 是,他本名王玦。他不姓汪,更不叫枕水。 汪枕水回握住白栗子的手:“这样卧薪尝胆似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不会忍一辈子有仇不报的,那他娘的是畜牲!晏载安的死期,就、要、到、了!” …… 十几年前,山西太原有一户人家,姓王。家中有一姐两弟,父母恩爱,日子和和乐乐,美满无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有一日,王家大姐王霜儿进城购置绣线时,无意让出来闲耍的奉国将军之子晏载安遇见,见她模样生得格外有股子农家女儿的能干水灵,就要讨了她回去伺候自己。 王霜儿不愿意,晏载安就命人强拖了她回府去,当夜,十三岁的他就拿王霜儿开了荤通习人事,居高临下地甩给王霜儿的家人五十两银子当作他们的“卖闺女”钱。 奉国将军府的管事小厮还趾高气扬道:“您家也合该知足了罢!五十两银子,够你们吃上两三年了!就这样的黄毛丫头,我们去什么勾栏院里想买的,不过五六两银就能买到一个。何况入了咱们奉国将军府伺候大公子,更是你们农户之家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们奉国将军府,可是太祖皇帝嫡亲弟弟荣王的嫡支后嗣,血统尊贵着呢……” 王霜儿之父气到当场晕倒,进城去告了官府欲要理论一番。可是得知消息的官府直接将他打死在了牢狱里。 王霜儿之母亦随后到奉国将军府祈求接回女儿,谁料她的妇人风致又被奉国将军本人看中,欲与她风流一夜,王霜儿之母不从,奉国将军遂告知她、她丈夫已被人打死的事情。霜儿之母含恨吐血而亡。 得知父母皆为自己之事接连过世,王霜儿在悲痛之下悬梁自尽。 事后的奉国将军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将这家人放在过心上,都是拿草席卷了尸体扔到城外就算完。 太原官场中的一位良心官吏见此十分不忍,欲上书朝廷为平民王霜儿一家鸣冤。可是他的奏折还没出太原就被人给拦下了。 这也给王家剩下的兄弟二人带来了杀身之祸。 在奉国将军府的人杀人灭口之前,王家兄弟二人慌忙乘船而逃,途中船只沉没,兄弟俩用麻绳将彼此的手臂绑在一起随水流在河中沉浮漂流。 这也是他们命大,竟然最终漂到了岸边没有被淹死。 上岸后,他们被一户人家收留,结识了白栗子。 王玦自此更名汪枕水,以示不忘半生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灾,为弟弟更名汪枕禾。 枕水而逃,不忘血海深仇;枕禾而思故土,不忘父母养育。 白栗子之弟在宫中伺候帝姬,本地的地方官员也都敬他家几分。几年后,通过白栗子之弟的关系,地方掌管户籍的官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和新的户籍证明。 …… 其实方才兄弟二人陪着晏载安欣赏歌舞时,晏载安随口一问他们兄弟二人对他百般奉承是有何所求。 毕竟像汪氏这样的巨商,如果真的想要勾结朝廷要员皇室宗亲,其实晏载安心里也纳罕,他们为何不去找别人呢? 汪枕水的神色愈发谦恭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原为自己也是太原人氏,因为想给家中祖先修建祠堂,但是历代王朝都是重农抑商的,为了防止商人家族的扩大,是不允许商人修建家族祠堂供人祭拜的。 但这几十年来管得已经很宽了,基本上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 若是太原的地方官土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汪氏祠堂就能落地修建了。 “原来是这事,”晏载安心中了然,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但是对下头的这些商贾之人来说,却能牢牢遏住他们的命根。 难怪他们对自己这样讨好啊。 “你家中父母祖先是何名讳,祖上可有读过书有功名在身的亲戚也成的,可有?” 汪枕禾衣袖下的手腕青筋暴起,但他低着头,晏载安看不见他的脸色。 “不过是乡野小民耳,贱名何足为将军入耳?若真有了那一天,将军自然就知道我父母的名讳了。” 晏载安以为他说的是他汪氏祠堂建成那天,浑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两声。 汪氏兄弟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两声。 114:蛛丝之杀(剧情,不喜可跳) 直到天方泛白,晏载安才恋恋不舍地从贪欢了一夜的温柔乡中起了身,随从师凯鸿搀扶着他纵欲后颇感无力的腰身上了马车,准备先带他回秋水胡同处更换入宫所需穿着的宗室子弟朝服和朝珠等礼制规定的诸物。 满施施娇笑着枕着他的臂膀问道:“大将军,您明日可一定要再来寻妾,否则这长夜漫漫,妾一人如何度过呢?” 晏载安自是满口答应的。 而这晚,徐世守沉默地在秋水胡同外面站了一整夜。 他常年习武,耳目过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主屋内女子时断时续的隐忍而又柔弱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利刃刺入他的心肺一般让他痛不欲生。 她在受苦啊,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可是她的丈夫呢? 他为什么没有陪在自己妻子的身边照顾她? 他又在哪个女人身上用他那真该剁了扔到粪坑里的孽根冲刺耸动着、正快活无限呢? 徐世守很想现在就冲进这间院子去,去陪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给她端去一晚温茶润润脾肺喉咙;他想安慰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会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 卑劣而愤然嫉妒的情绪涌动地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都算计过了,这件院子里的守卫不过十来人,他完全可以不动兵刃就将这些人全都弄死。然后他就可以将她掳走,带她逃离这个吃人的蛇窝,将她放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一个人悉心照顾,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愿意捧到她面前去给她享用。她的一颦一笑都只给他一个人看,他也不准再让她见到别的男人……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没有资格。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她在他心里那样重要,他岂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就将她抢走,连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见人的名分都没有就强占了她? 而且……如果他现在抢走她,那么即便她人消失了,在名分上她就仍然还是晏载安的嫡妻,脱离不了他们家。 这也绝对不是徐世守愿意看到的事情。 不过,终有一天,他会把这株生来高贵、应该由人精心饲养浇灌的兰花移植到自己家的庭院中去,让她只绽放给自己一个人看。 徐世守的眼神冷漠如鹰隼般紧紧锁定住了晏载安的背影,一手已然按在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上。 箭在弦上,一发毙命。 他这次一定会要他死。 要他再也活着回到太原去。 …… 漪娴初换了地方,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加之她自几年前小产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心神难宁,不得安枕,故而昨夜睡睡醒醒,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不过睡着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一早起身后,她便命奴婢们取来了奉恩将军的衣袍早早备好,等他在外面快活够了回家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妻子为他收拾准备好的一切。 漪娴的眉眼间尚且带着因不得好眠而泛起的乌青色,晏载安熟视无睹一般,张开了双臂让嫡妻给他系好朝珠的扣带,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就甩甩袖子离去。 临走前,他还晃了晃酸乏的肩膀,对漪娴吩咐了一句:“过两日你再递了名帖进宫拜见太后、皇后一次,陪她们多说说话,让她们对你、对咱们太原奉恩将军府,多几分印象,多加深咱们家同皇宫大内的感情。 对了,记得多替你太婆婆、婆母她们在太后、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提提她们的贤良,若是能让宫里还专程给她们赐下礼物来,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漪娴,我们太原奉恩将军府,没有薄待了你吧?” 晏载安当然听说了那天陆漪娴进宫的时候气色不太好,有些憔悴,太后和皇后就连连追问她是否在婆家受了人的苛待,还有所指的说他的母亲不是什么乡野泼妇,是读书识字人家的闺女,应当做不出那段糟践克扣儿媳的事情来。这让晏载安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之感。 好在这个嫡妻陆氏还算识相,同太后皇后的言语之间并没有敢说她在婆家的事情,也没敢诬陷他祖母、母亲对她不好的话。 哼,进了他家的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夫为妻纲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他觉得他们家对她不好,她也必须得为他们全家的前程谋划着。否则他这个做丈夫的出了点什么事情,她绝对第一个逃不了! 漪娴给他系帽带的手指顿了顿,轻声答道:“不曾。” “不曾就好。怎么说你也入了我家的门,你就是我家的人了。我好,你太婆婆、婆母她们好,你才有好日子过,知道了吗?” 胸口似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般,漪娴又低声柔顺地回答:“知道了。” 晏载安走后,漪娴无力地躺靠回了椅背上,玉白细指捂上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为自己顺气。 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困束在一片密密麻麻的蛛丝之中,这些蛛丝束缚了她的四肢和身躯,已经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血肉骨髓之中,亲手织就了这张吃人的蛛丝网的每一个人都在吞噬她的血肉饱餐,她很痛、很痛,可是外面的人却都错以为这是一片洁白如雪的丝缎,以为她是被一片的丝帛包裹着,正在享受无边的富贵荣华,还责怪她不懂得知足。 她找不到求救的人。 …… 今日是七月初十,晏载安入宫正式而庄重地朝见元武皇帝,并且需要随其他宗氏勋贵和文武百官一起去观刑,亲眼见证程邛道和晏投二人是如何被处死的。 说实话,晏载安心里有些腹诽之情。因为他实在觉得这个元武帝属于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不过就是杀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他还觉得他们这些根本就没有兵权军队的宗亲们还能造反吗? 再说了,那乱臣的贼首程氏一族不也是这些皇帝他们自己纵容出来的,怪得了旁人嘛? 晏载安递上了自己的玉牌,腰牌和对牌等各项入宫必要盘查的东西,核验完他的身份无误后,守卫宫门的官吏将军等人这才放他进了宫。 一身明黄色帝王服制的元武帝正大马金刀端坐在皇帝每日朝会的乾极殿主位高台的龙椅宝座之上,宛如神祗凌然至尊,神威不得仆下侵犯半点,令人由然而生一股浓浓的畏意于心底。 这样特殊的、用来会见宗室亲戚的朝会,在每任皇帝登基之初的时候都会举行。于国之政,每一位皇帝都希望自己是由国臣官吏们真心臣服的国主;于家之宗,帝王即位成为帝国统治家族的大宗、家主、族长,其地位也是需要宗族人员来拥护承认的。 晏载安从祖上荣王这里所袭来的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降等继承。所谓世袭继承,就像皇帝的帝位一样,只要国家还在,能顺位传下去,其子子孙孙皆为帝王,或者如寿王和镇西王的王爵一样,子子孙孙皆为王。不过荣王之爵却比不上他们,不是这样的。 因为降等继承,经过了几代之后,到了晏载安手里的奉恩将军已是宗室勋爵中的最末一级,相当于一个正四品的武官一样的俸禄,甚至还不如一个和他平级的正四品的武官呢!人家手里不仅既有官爵和俸禄,而且还有实权和事情做。比不得他,一个白身似的笑话。 包括元武皇帝新封的三个武官的侯爵,已经超过他这个奉恩将军的品衔了,那都是正二品的。 晏裁安自己心里愤愤不平啊:先帝和当今陛下都知道要对自己的同母兄弟好,给他们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保住了自己亲兄弟子子孙孙的荣华无忧,怎么太祖皇帝就那么抠门呢,对他的祖上荣王爷这么小气! 等到晏载安自己再死了,他的儿孙可就都是正儿八经的庶民白身了,身上连一点爵位都没得传。 那岂不是让他的儿孙和那些平民百姓变成了一样的?他岂能愿意?祖宗荣王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不过事情也都不是绝对无可改变的。 如果晏载安有那个本事拉动一些文官等人物为他上书皇帝“乞恩”,从荣王后裔的身份请求皇帝再赐予他的爵位再传几世,一般来说,当任的皇帝为彰显自己的仁慈,很大概率上来说是会同意的。 而更好的情况就是他自己能拉近和皇帝皇后等主子之间的关系,让皇帝主动赏赐他子孙爵位。所以这也是晏载安现在对正妻漪娴最大的指望。 如果这个不中用的陆氏能快点怀上他的嫡子就好了。 让晏载安感到惊喜的是,本来按照他奉恩将军的最未等级,他应该站在朝列的末尾。但元武帝特意点出了他的名字,让他站到了前面来。 元武帝说,荣王后嗣与身为魏室太祖皇帝后嗣他本该是两家至亲的宗戚,不能这样轻待小瞧了荣王后嗣。 晏载安洋洋得意,心里又暗讽道,他的身份和血统自然是十分高贵的,所以这个元武皇帝也别光在嘴上动动嘴皮子,赶紧给他赏赐个更高些的爵位才是正经事情! 115:人之三世 婠婠以前胆子小,是委实见不得活生生在她面前杀人这种事情的。 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变了些,胆子也更大了。看着被晏珽宗折磨得早已没了人样的程邛道身上血肉被一片片割下时,她只觉得万分的舒畅痛快。 倘若给他得势之日,换做他来杀他们,他是不会有半分怜悯不忍之情的;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为这些人感到一丝丝的可怜? 皇太后眯着眼睛看着程邛道一步步被人剜成一具没了血肉作为支撑的骷髅架子,命人传了句话给她的哥哥陶荆公道:“张开了眼睛给我好好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荆公无奈又不解,好端端的,他哪里喜欢去看这种又打又杀的场面,恶心得今天回去吃饭都没了胃口了! 他又寻思着,这个太后妹妹何故专门传话来,不会是担心他自个脑子一热也去学了程邛道谋反叛乱吧?至于么她?他一向最谨慎小心了,这种被逮到了百分百要掉脑袋的事情他才不会做呢。 处死完程邛道后,已是午后日后了。 皇帝给诸位宗亲赐了膳,但显而易见的,这群人常年虽在各地或多或少有些欺男霸女的行径,实则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小,这会也都被恶心地吃不下饭了。 故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略动了两下筷子,又争先恐后地在皇帝面前表忠心,将程邛道晏投二人骂得狗血淋头,说自己是绝对不敢有此祸心的等等。 刚出了宫门,晏载安连一身的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想再去寻那千鸿阁新得了妙人满施施。 他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蛊,怎么不过分开大半日未见,他就想她想得心痒痒了呢? 师凯洪一边命车夫驾着马车朝千鸿阁赶去,一面还是提醒了晏载安一句:“爷,不过昨日您不是和夫人说了,今晚陪她回娘家陆家的么?这……可还去得成?” 晏载安想也未想地就回他一句:“罢了罢了,哪有晚上登门回岳家的?明日、后日、过两日再说罢!我现不想这个事。” “得嘞。” …… 僧人元治在坤宁殿拜见这对新婚的帝后。 说是如此,但是元武帝其实并不在坤宁殿内,同元治闲谈的实际是他名义上的皇嫂既浯皇后。 婠婠换了身家常的皇后见客华服裙裳见他。她端坐在一方鸡翅木茶桌前,着织金菱花东方既白色纹锦制的宽袖荷叶边裙,端起茶壶,用今岁新出窑的藕叶清青色碧窑小茶杯给元治倒了杯清茶。 “六哥,尝尝这茶如何,润润嗓子罢。” 元治谢过皇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不像那些臣下命妇宫人们一般小心翼翼,反倒大大方方地端视着既浯皇后的凤颜,而后轻声念了段佛经,拱手向既浯皇后拜了一拜: “娘娘何以为前世而忧今生?反而扰了您和陛下的清净,何苦呢?” 婠婠收回给他倒茶的手,眸中有过一闪而过的震惊,但被她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她将双手自然地合放在腹前,对问道: “六哥打小就是在佛海里镀过的金身,我虽也读了不少佛经,可远没有六哥参的透彻。 六哥,你给我讲讲佛祖是怎么讲人之三世和因果轮回的吧。” 人之三世,曰前世,曰今生,曰来世。 元治浅笑:“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娘娘,有些事,其实真的不值得您再想了。前世所受诸难,今生自有人来力挽狂澜。您该珍惜眼前人才是。” 他走后婠婠在心中默念这几句话许久。 阿含经中说到十善业和恶业,杀生、偷盗、邪淫、妄言、两舌、恶口、绮语、悭贪、嗔恚、邪见。 她何犯也?她又何善也? 走前,元治说:“尊皇考大行之前,命我为其与元悯皇后供奉转世之佛以求来世得为夫妻,皇考说来世想要尽他所有弥补元悯皇后。 我的肉身虽为人子,可已是佛门中人,万不敢吐出半字虚言。 我只能告诉皇考,据我七日七夜打坐推算所得,元悯皇后早就不再他的转世因果之内了。或许,二十来载光阴已过,元悯皇后如今早已投胎转世,为他人之妇也未可知。 娘娘,您与陛下是新婚的佳偶,您为何一心索求前世,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您与陛下是否还是来世的姻缘因果么?” 婠婠道:“是与不是,本就互为因果,岂人可以推算之。” 元治沉吟思索了片刻,豁然开朗,大笑阔步离去。 …… 元治见过皇后,又去神龙殿再向元武帝复命了。 晏珽宗问他:“你说皇后真的参到了和孤的前世因果?” “是,”元治的僧袍洁白不染尘埃,“陛下,人之所梦,必为日之所见。人不能见未见之物,哪怕梦中亦然。王侯将相不能梦中所见黎明百姓耕作之苦,天下黔首梦中亦不得见皇楼宫阙巍巍,此是自然之理。 您说皇后并未曾见过阿日郎司力、阿史那伏兄弟二人,却凭空对他二人的相貌身形了如指掌,此即理也。 也是您说,皇后曾经梦中受魇,说她确实曾梦见下嫁阿日郎司力之事,恐怕早有先兆。” 晏珽宗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那你说皇后的前世是如何一番情景,你去给孤算出来!” “非元治力之能及,元治有罪。” 晏珽宗:“……” “孤知道了,你退下罢。” 一想到婠婠那些日子的梦魇和精神恍惚,很可能就是在梦中遇见了自己的前世,晏珽宗的心中那股因为事物脱离了自己掌控而不安的情愫就愈发浓烈了起来。 元治走后,晏珽宗一个人独坐在宝殿内许久,不断思索着如何能让婠婠主动开口和他讲起她梦中梦见的东西。 忽地,晏珽宗想到了太后无端对先帝废妃陈氏以及陈氏婆媳、程邛道乱党等人的痛恨。 本来太后在璟宗被先帝废黜之后,一心欲扶持当时的陈氏之子上位,再后来燕王因龙袍一案被杀,太后起初心里对陈氏也稍有些愧疚之情,是说了要好好待她的,即便她们这些人作为燕王母亲妻子女眷都被打入了西北六所的苦刑司。 可是为什么,几乎是一夜之间,太后恨毒了他们? 今天这出文武百官宗亲全到场的盛大观刑仪式,起初可就是为了满足太后想要亲自观刑并且还要带上她娘家族人一起看的心愿。 太后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去岁婠婠有一阵子梦魇得厉害,一天晚上她披头散发就要跑去见了她母亲才心安,白稻米也跟他说,帝姬梦中醒来格外思念母亲,这又是为什么? 晏珽宗倒也不愧是能坐天下之主享富四海的主,很快,倒真让他摸着了一些思路。 他就这样将这一年中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不断地思索着,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郑德寿,你去民间给孤速速找一个精通口技的艺人来,速去!” 116:「Рo1⒏red」 自那日见过漪娴后,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婠婠大抵是同病相怜,很快便察觉出了她强撑着的不适,知道她身上的陈疾旧病恐怕也是少不了的。 她现在特别能感同身受漪娴的苦楚。 漪娴因为那日匆匆进宫,在太后皇后面前不敢失仪,故而用薄薄的一层脂粉扑盖住了她毫无血色的面容,强装无事地同太后皇后一道闲聊说话;而婠婠入宫为后,压在她身上的事情也不少,这几日母亲每日都宣她到千秋宫去,亲自教导她如何管理宫务,又连日宣召内司省的掌事官吏来拜见她这位新的后宫之主,婠婠也颇感累乏。 虽在晏珽宗的精心浇灌之下,她有一阵没再犯过什么大大小小的病症,可是每晚回宫时身上的酸乏和头脑的轻微眩晕不适也是少不了的。 但她是既浯皇后,她必须日日在众人面前撑起皇后的架子来,否则她年纪轻轻刚进宫、才接管了两天宫务就大病小痛不断,宫里的人会怎么想她?外面的人又会怎么想她? 婠婠这几日一心想着再让漪娴进宫一回,她要请宫里的医官为她会诊一番,看看她的身子究竟怎么样了。漪娴的性子内敛,若是只是开口问她,她自是不肯说的。 但乌压压的一片宗室女眷递了名帖求进宫拜见她,婠婠亦不好置之不理,每日早上起来就整理了这些的名帖,按照身份、辈分和品阶的高低逐批请人进来。 自然了,进来的不止是人,还有一批又一批如流水般送进坤宁殿的孝敬礼品,各地的土特产等等。 而婠婠的回礼是不需要和他们送的礼物等价的,比之送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美玉珍珠宝石等,她只需要挑一些香囊、荷包、绣帕、澡豆、果酒之类的东西回赠即可。倒不能算她小气,此乃祖制规定的礼节。 这是一个皇后应该保持的在宗妇面前的倨傲。 一般来说,等到需要婠婠自己送出贵礼拉拢下面的这些命妇朝臣们时,一般发生在她自己既有了嫡子、而皇帝也有了很多意欲夺嫡的庶子们的时候。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培植势力,笼络人心。 也就是一个皇帝统治的末期,所有人的心思几乎不会再放在他身上、世家大族们也不再想着送女儿进宫给他做妃子生儿子夺储时。 那时候大家都只会思考他的哪个儿子才能当储君。 不过也有例外。皇太后一生骄傲,她就几乎没有去花心思讨好过下面的人。因为她的两个儿子先后做了先帝的太子,即便她不去拉拢别人,这些人也站不到和她对立面的人的船上。 ——除了燕王得势时期那短短的两三个月。 …… 新婚以来,婠婠和晏珽宗也当真是鱼水交欢缠绵不休到了极致。 每晚他们都要在那张硕大无比的龙床上交合数次,每次结束时婠婠的小子宫里都被他灌满了浓精。 是,婠婠也是婚后才发现,晏珽宗命人搬到坤宁殿主室的那张大床,床柱之上雕刻着的是几欲腾飞的金龙,那张床分明是应该被他放在神龙殿的龙床! 他竟然把这张床搬到了她这里来。 又是一夜激烈的房事之后,婠婠裸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趴在他怀中昏昏欲睡,雪白的胴体上泛着一层情事后的浅粉色,她睡着时的模样不再是欲望中的妩媚风情,反倒带着乖顺的娇憨意味。 可美人的眉却是轻轻蹙起的,彷佛在梦中睡得并不安稳。 那是因为,晏珽宗还埋身在她体内不愿抽出来。 婠婠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喃喃念了一句:“五哥,出去好不好?你撑得婠婠好难受……” 他捏了捏她没几分肉意的小脸:“小没良心的东西,插你的时候那么爽利,吃了我的精就翻脸不认人了?” 婠婠呜咽了声,最终只得就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着了过去。 她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乖孩子。 几番同他肉体相缠结合之后,也能很好地拿捏他在床上的一些癖好和习惯,知道如何很快跟上他性器抽送的节奏,让嫩腔里的软肉随着他动作的幅度去吮咬他,更知道如何让彼此都得到快乐。 晏珽宗并不困,相反,与她欢好后他整个人的精神格外亢奋。他动了动腰身在她体内慢慢抽送了两下,直到更加清楚真切地感受到她腔道内的极致销魂舒爽之意时,才敢相信自己果真不是在做梦。 他们现在的确是这世界上最最亲密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她。 但他仍然感觉不到满足。 现在这只是肉体上的交媾而已,还算不上是同自己心爱的人灵肉合一的地步。他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得到她的心。 否则她为什么不愿意把自己梦中的事情告诉他呢? …… 晏珽宗想找的口技艺人,郑德寿已经为他找到了。这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因这口技人的爱女得了重病、缺几味价值百金的药材作为药引、熬制了汤药才能救他爱女痊愈,可凭表演口技的营生,虽然足够他一家勉强吃饱饭,一辈子也攒不下百金来。 他已经保证了,只要他们能救他爱女一命,在为皇帝做完事情之后,他愿意当场自刎而死,绝对不将天家秘辛透露出去半句。 这个人,可以在短暂地听过他人的声音后准确模仿出他人的声音语气,即便在一般情况下也能达到十之六七的相似,而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模仿和表演是让人难辨真伪的。 郑德寿按照晏珽宗的吩咐,在太后会见命妇女眷时,将他偷偷安排在懿宁殿的一个偏僻角落中,让他模仿和学习太后的声音语气。 如果不到真正没有办法的地步,晏珽宗其实也不想动用这一招,他比任何人都更珍惜他同婠婠之间好不容易得来一场夫妻姻缘,也知道自己如果用这法子探取了她的秘密,同她之间的一场争吵乃至冷战是少不了的。 可太后和婠婠母女俩心里埋藏着、她们彼此知道而不愿意告诉他的那些秘密,愈发搅得晏珽宗心痒难耐不能自拔。 他其实算不上一个豁达的仁明之君,实际上,他骨子里有着恐怖的独裁、专制和暴戾的血液,只要他想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他就会不择手段地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117:陆漪娴X徐世守(副CP、不喜可跳) 七月十二,因为夫君晏载安又在千鸿阁中逍遥快活,漪娴独自一人前往了宝蝉寺祈福祝祷。 ——事实上,就算晏载安今天有空来陪她,漪娴也不想要他陪。 她早就对他的怜惜和爱意再也不抱任何指望和期待了。 漪娴今天前往宝蝉寺,是为了给已故的玩伴圣懿帝姬上香祭拜,为帝姬添一展转世之灯供奉。 其实她早该做这事,只是这两日身子疲乏,加之刚刚回京,俗事堆积之故。 七月十一日,晏载安终于抽出空来同漪娴一道回了趟自己的岳家平阳公主府探亲,但平阳公主府内一片凄风苦雨之色,除了掌事的长孙夫人许观音不失礼节的招待了他们,其余人脸上都是掩不去的愁云。 而崔氏所生之子陆僖辉等人被许观音罚去了祠堂先关上几日的禁闭,亦不得出。 四夫人愤恨之余倒是还有些幸灾乐祸,她派人私下给杨家送了礼,陆漪娴的外祖父虽对他们这种行为有些无语,但也知道四夫人算是整个平阳公主府里对他亡故女儿和一对外孙还不错的人,便应承了下来,说给他孙女镇西王妃寄去了书信,会想法子给四夫人的儿子在河西富庶之郡先安排个七八品小官做做。 若是四房以后有了出息,在陆家也能帮衬自己的外孙子。 四夫人对此十分高兴,她知道自己儿子想科考做官是没门的事了,七八品小官再低也是官呀! 可不比崔氏的几个儿子到了孙子辈还不给做官要强得多么? 陆四爷为此对自己夫人更加拜服,从此愈发对她言听计从起来。 太原奉恩将军府这十几年来已越发像是个富丽堂皇的空壳子了。虽还有些祖上的荫庇,但是子子孙孙地挥霍起来,加上那么些的妻妾庶子庶女,这么一大家子张嘴吃饭也要开销的。 起先他们还会仗着皇室后裔搜刮些民脂民膏,但文寿皇帝即位以来,连杀数个兄弟,又贬斥当时的康王晏投去金陵,对其他宗室子弟也算不得大方,俸禄一减再减,他们家也意识到了,这位文寿帝只对自己同母胞弟寿王爷好,其他人都没眼看见。 而地方官员但凡上报宗亲无状犯罪之事的,文寿帝都会严肃查办绝不姑息。 于是他们家心里也就有了点数,做事不敢再胡来了。相反,还花了好些银子打点太原官场中人,让这些人别把他们私下的腌臜事情朝朝廷里报。 例如说十几年前呀,当时还是奉恩将军之父、从三品奉国将军在的时候,晏载安从街上扯了个农家民女回来玩了玩,竟不慎弄出了人命来,让这农家女的父母都相继报官而亡,当时就有官员决定上报朝廷,晏载安的父母前前后后足足花了两千两银子才把事情平息下来,可痛煞他们了。 所以这家子才会为了撑起表面的风光和一家人的开支,连连侵占媳妇的嫁妆。 也正是因此,太原及附近世家大族们有听说了这家人德行和私下不耻之事的,才不愿意把女儿嫁到他家来——哪怕是个庶女都不愿意。 晏载安之父当年为了儿子的婚事,特意趁着回京像文寿皇帝述职时,在京中定下了自己的儿媳妇。 毕竟京城离他们那里远,一般来说没有多少世族会特意去打听他们家里的事情。 这位奉国将军的脑子也算活络,几番打听之后,他就将目标瞄准了生母早逝、如今家中妾室当家的平阳公主府大房嫡长女,陆漪娴。 一般人家儿女婚配,尤其是嫁女儿、嫁正妻所生的嫡出女儿时,都是父亲忙着打听男方家里的勋爵、官位和富庶情况,以及综合衡量这家人日后在官场上是否还有上升的空间。 而当娘的为女儿盘算,就是打听这男儿郎可是个贪欢爱美之徒,家中收用了几房娇美通房妾室,再看看未来婆母的品行如何,可是那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辈,惯会苛待儿媳的,三者看看男儿郎家里兄弟几人,可曾娶亲,妯娌的风评如何等等。 可若是妾室之女或是继母当家,即便男方家里有些不耻的事情,她们也能跟在当家主君的后面吹几句枕头风,把娇滴滴的女孩儿嫁过去受人家的磋磨。 奉国将军就是逮住了陆氏长女生母早逝这一点,花了些银两私下贿赂了陆世子的妾室崔氏,并且经崔氏之手悄悄拿到了陆氏长女的生辰八字等信物,软硬并施地逼迫陆世子达成了这门婚事。 这里头的恶心污秽之事,只有已死了的奉国将军和崔氏自己知道了。 晏载安自然清楚自己父亲是如何为自己娶来的这个正妻,不经心中洋洋得意,看来还是父亲的算盘打得好啊!此妻虽在子嗣上艰难,没给他生下嫡子来,但于他还是助力颇多的。 这一两日他与其他宗室子弟们流连于千鸿阁中时,人人等羡慕他妻子得了大内的恩眷,说起自家女眷,那也是着急不已,帖子递进宫了几天还没受到坤宁殿皇后的召见呢! 回娘家探过了亲是礼数之事,但是按照一般人礼数周全不落人口实来说,晏载安应该在隔日再陪陆漪娴回一趟陆漪娴的外祖杨家去。 不过晏载安被那千娇百媚的满施施勾走了魂,在从平阳公主府出来后,竟连秋水胡同都没回,径直又去了千鸿阁寻满施施一块儿快活。 而陆漪娴更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外祖家,叫外祖……叫外祖和外祖母平白担心自己和夫郎相处得不好,而且这也会惹得外头的人议论。故而她便没有回外祖家,只是写了书信向舅舅们道了歉。 杨思率气到咬牙:“这个晏载安,他是根本没把俏俏表姐放在眼里是么?他不来,我去见表姐,我亲自将表姐接来!” 杨思率的母亲赶紧拽住了他:“思率,你给我回来!你俏俏表姐就是怕惹人非议、说出嫁妇独自回外祖家、才不敢回来,你还去接,你不是要你表姐更难堪吗!你当你自己聪明!” 他这才泄了气,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当年说成这门亲事时,因为太原离家太远,他们杨家都舍不得漪娴远嫁,而且漪娴的外祖父本意是打算来个亲上加亲,在自己的孙子里扒拉一个合适的让他娶了漪娴回杨家,因为只有在自己家才没人舍得委屈了漪娴,漪娴的舅舅舅母们也都是纷纷同意的。 谁料那贱妇崔氏,偷偷将漪娴的生辰八字和生母留下的玉佩拿给了晏载安的父亲,晏载安之父拿着这两样东西大摇大摆上门说亲,陆世子不敢不认,只得应承了下来。 一想到这些,杨思率这些年来无数次地想杀人。 …… 陆漪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徐世守自是没日没夜地监视着她的行程,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漪娴要外出,徐世守匆忙回府,将自己从头到脚打理得整整齐齐,又换上了自己精心准备过的一件竹青色男子衣袍,仔细检查过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妥之处后才骑马出了门,不紧不慢地跟在漪娴的马车后面。 而那日漪娴递给他的荷包,自是被他奉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些的至宝,贴身放在了离自己心口最近的地方,夜夜放在掌中摩挲。 ——虽然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玩意儿。 可是看向澄澈铜镜中自己眉上的那道可怖疤痕,徐世守的心又有些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相貌本来就算不上女子们所喜欢那种俊逸,如今又添了这些伤疤,她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吧? 七月初七他去涿州接陆漪娴回京时也是这般欣喜欲狂地将自己浑身整饬过了一遍,脸都洗了数回!又怕自己脸上的疤过于显眼,他还特意等了个晚上的时间去见她。 可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缺点和伤口。 他只能羞耻万分地微微撇过脸去,好让她别满眼都是那个残缺的自己。 亡羊补牢而已。 宝蝉寺可以说是一座转为轮回转世供奉亡灵所设立的香火寺庙。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是为了供奉自己已故的至亲之人的转世灵灯,祈求自己的至亲挚爱之人可以再次投胎转世为人、并且能到富庶之家去享受荣华富贵。 也兼顾一些别的用处,或是一些新婚夫妻供奉祈福灯,保佑来世再结为眷侣;或是一些穷苦百姓来供灯,希望自己来世能脱离苦海的。 圣懿帝姬未出嫁而薨逝,她被元武帝随葬在了先帝的陵寝内,然皇家陵墓,普通人是进不去的,故漪娴只能在此寄灯为圣懿祈福。 同宝蝉寺僧人交谈时,漪娴想到了宫里正受万千宠爱尊荣于一身的那个坤宁殿皇后。 说实话,看到皇后凤颜的第一眼,她几乎以为这就是圣懿帝姬再世,不论是面容还是声音,她都太像圣懿了。可是漪娴只当是自己心神憔悴,恍惚之间大脑不清醒了的想法而已。 圣懿帝姬已经不在了,其他人再像也不会是她。 不过因为这一点,漪娴的心中对那位皇后还是升起了许多的爱敬之情。 七月里大部分百姓忙于耕作,所以今天宝蝉寺里的人并不是很多,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而已。 “大师,我想供奉一盏祈福灯。” 漪娴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心中默默念经为自己故去的玩伴祈福,身后忽然响起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她太大的主意。 宝蝉寺僧人似乎和那男子交流了几句。 那男子说道:“是一盏姻缘灯。可我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只知道她的名字。我想祈求和她来世能结为夫妻。可以供吗?” 僧人维持着他那一贯无喜无悲的笑容道:“自然是可以的。” 徐世守向功德箱中放了一锭金元宝,僧人马上派小和尚去取了一盏九转八宝莲花灯来,里头的烛油可以一次燃上一整个月不灭,也是所有祈愿灯中规格最高的一种,平时用它的香客很少。 僧人递给他一张以朱笔抄写了经文的黄纸,徐世守提笔将自己和漪娴的名字写在了上面。 笔尖抬起的那一刻,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跪在他不远处蒲团上安心诵经的漪娴。 他贪婪而又克制地打量着她。 起先说要供灯的时候,徐世守有过几丝心虚之情。因为他知道,若是漪娴某一日发觉有个人一直在她背后用这样阴暗而又龌龊的心思觊觎着她的话,定然会感到百般恶心和厌恶,他肯定会吓坏了她的。 可是转念一想,心底的饕餮又开始叫嚣着不愿知足,只是供奉一盏灯,求和她来世做夫妻而已,凭什么连这样的一件小事他都不能做? 香客们供奉了自己心愿的灯,基本上是不会给外头的人看见他们写的东西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香客们的“隐私”。 所以这张写上了两个人名字的符纸被塞入了莲花灯的内部。 徐世守做完这一切后,漪娴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跪在蒲团上没有睁眼。 徐世守的胆子更大了起来,他默默走到她身边的那个蒲团上也跪了下来,虽然他以前从不信鬼神,可这一刻,他与漪娴并排而跪,他虔诚地向佛祖祈求: “我想,来世能和我心爱的女子结为夫妻,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求,佛祖成全。” 合着眼睛的漪娴并没有认出这个声音,不过她心中微动,为这个男子话中提到的心爱之人感羡慕:或许这世上也不缺愿意待自己妻子好的男人,只是她的命薄,没有遇见而已。 直到他离开时,她仍然没有睁眼看他一眼。 僧人命小和尚拿竹竿来,将这盏莲花灯挂到檐下去,自己乏累了,往禅院中歇息去了。 这间宝殿内只剩漪娴与那拿着竹竿的小和尚在。 小和尚年纪尚幼,细胳膊细腿,挑起这盏重重的九转八宝莲花灯时十分吃力。被竹竿挑到空中时,小和尚不慎身形晃了晃,莲花灯左摇右摆,里头的黄纸就这样被甩了出来,在镀了一层金身、神情永远是那样无欲无求的慈悲佛祖面前慢慢悠悠地飘到了漪娴的蒲团前。 彼时漪娴正诵完了一段经文欲起身时,那张黄纸上写着的两个名字蓦地闯入了她的眼睛中。 ……………………………………………… 很多宝贝都和我反应过漪娴的这个现任丈夫实在是太太太太太恶心了。 对不起!我会让他死得很惨的!!!! 争取,尽早让他下线!! 118:天赐良缘 再一转眼就到了中元节之夜。 按照惯例,这样的节日宫里也是有宫宴宴请诸王公的。宫宴之后还会有一些驱邪祈福的仪式。 不过,今年的中元宫宴被元武帝废去了,他的理由是此节不吉,怎能让他的皇后入宫后操持的第一个宫宴就是中元宫宴,应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样的好日子才对,否则说起来,皇后入宫就过中元节,多难听啊! ——七夕在魏朝算不得大节,是不办宫宴的,皇宫内部也没有什么过七夕的说法。 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元武帝一声令下的功夫而已,倒也没有激起任何反对的声音。 只是礼部的几个官员心里暗道:那会子上呈给元武帝选择婚期的良辰吉日有好几个呢,当时我们是不是就提前跟你说过了,皇后若是七月初四进宫,没几天就到中元节,可能不大好听是不是?当时你咋不说这话了?哼。 但实际上晏珽宗今年废中元节,只是舍不得婠婠太过劳累了而已。或许刚进宫就要操持这样大的宫宴,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挑战的,婠婠又是个要强的性子,断不肯落了丁点错处在人前,所以她自然要数日不得安心,亲眼将一切搭理得井井有条才肯,少不得又让她病一场。 中元夜,在太后的主持下宫里做了些必要的驱邪仪式。帝后二人全程陪侍。 当晚,坤宁殿内婠婠又与晏珽宗照例交欢数次。 事后,待她意识朦朦胧胧之时,晏珽宗的神智却十分清晰。 他垂首看着怀中的女孩,蛊惑似的问她: “婠婠,今夜放河灯驱邪,你有什么心底的邪祟之物要随那河灯一起放走吗?” 婠婠将脸埋在了锦被里,模糊不清地答了一句:“可我还是放不下……” “什么?婠婠,你告诉我,你放不下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她不肯说话了,呼吸渐渐平稳,俨然睡深了过去。 晏珽宗的眸色越发深沉,终于在心底下了个艰难的决定。 一眨眼又是数日时光飞逝,已到了七月底了。 婠婠仍是没找到机会再宣漪娴进宫来,现下还多的是没受她接见过的宗亲贵妇们,加之转眼到了八月中,又有中秋节这样举国欢庆的大节需要操办,内司省和礼部的人递了文书和才买置办物件的单子到坤宁殿来,婠婠放心不下,每日都要去找她母亲商议,连宫宴桌上的一只茶盏的事儿她都要细细过问安排妥当。 这日早晨,晏珽宗在皇邕楼处理国事,婠婠去千秋宫给母亲请安加商讨中秋事宜。 不过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了,一入母亲寝居的内殿,婠婠发觉近身伺候母亲的云芝和月桂都不在,反而是一个二等宫人候在殿内。 婠婠问了句她们人去哪了,那宫人跪地诚惶诚恐地答道: “回娘娘话,太后昨夜似起了些风寒病症,身子不大爽快,季姑姑楼姑姑她们连夜伺候太后,太后怕她们也过上了风寒传给娘娘,便让她们在娘娘来的时候退到偏殿候着。” 婠婠立马紧张了起来,一面向内殿走去一面问道:“母亲得了风寒?你们为何不早些来报?请过医官来看了吗?他们都怎么说的,要紧吗?母亲今日还未起身?早膳可用了……” 太后的床前置了扇宽大的西王母骑青鸾贺寿福瑞屏风,一方雀绿色鸢尾纹的床帐垂了下来,掩得实实的。涂金凫鸭香兽香炉中缓缓溢出缕缕檀香,越发显得这内殿安静肃穆。 “别过来——你就坐在那绣墩上说话吧。” 床帐内的太后忽地开了口,嗓音是有些沙哑。 婠婠哦了声,乖乖地在离太后十数步远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等宫人们全都退了下去后,太后才有气无力地解释不让婠婠近前来的原因:“你现在要紧的是忙着中秋宫宴的诸事,我万不能让你在这关口染上什么风寒,否则让你一病数日不起,外人面前就不好看了。你不必担心母亲,我没什么事。” 婠婠的体格虚弱,而且极易被别的病症过上。打小起她就是隔三岔五的风寒高热不断,疼碎了父母的心。 “是,母亲,我明白的。” 她理解母亲的苦心,便不再执着近前侍奉。 床帐内的太后叹息了两声,幽幽道:“我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昨夜又坐了那见不得人的噩梦,魇得我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母亲!” 婠婠的脸上染上几分情急的神色,“母亲,您别多想,燕王程邛道等人已死,咱们不会再出事的!大哥哥不会有事,外祖家也一定不会有事,您和我这辈子熬过了这一劫,您现在正是合该安养的年纪。” 太后的轻微哀叹之声不断。 半响,她又说道:“婠婠呀,你母亲去的比你早,好些事情我梦见的也是模模糊糊的不真切,那你梦中又是一番如何的光景,再说与我听听可好,你后来……在那时、又过得如何了?” 婠婠低着头,“母亲,我前些日子不是说了一遍给您听么,我嫁给了……” “人到要老的时候,忘性大,略魇了一夜,就跟忘光了似的,你再说与我听,让我也再想想。” 她道了声好,随即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从去年夏天她趴伏在小几前白日里恍惚做起的那个梦算起。 “在我梦里,母亲当年没有把、把他从舅舅的外室手中抱进宫里。大家都晓得我五哥一出生就夭折了,您膝下只有我和大哥哥这一儿一女。 后来平平淡淡地过了十几年,到女儿长大了,卡契国君阿日郎司力又来求娶女儿,镇边没有大将,父亲没有法子,只能嫁我过去。 可是女儿身子不济,一路舟车劳顿到卡契时、已十分虚弱,阿日郎司力不喜我这般病态,待我、待我十分冷淡,还动手打过我……不到一年,我便病故了。” “可是我并未真的死了!等我再次睁眼醒来时,竟然已是十三年后。那时母亲身边的伺候的旧人里只剩下了芝姑姑,也是她一直在女儿身边照顾。 我亦是知道了,原来我死后不久,父亲也驾崩,大哥哥顺理成章即位本是情理之中,然三四年后,燕王联合程邛道造反……” …… “婚后的场景,我就梦得甚少了。只隐隐约约地恍然见到我与孟凌州相处甚是恩爱,后来我养好了身子,也与他有了子嗣。我们的孩子,是随女儿姓晏的。 他权倾朝野,不几年后逼迫靖泰皇帝逊位,让我的儿子以我父亲文寿皇帝之孙的名义登基称帝。朝臣虽有不少惊讶反对之声,可亦被他蛮横镇压。婚后十几年来,他一直勤勤恳恳辅佐到我的儿子能自己亲政、坐稳了皇位,倒也海晏河清,百姓安居,称得上是太平盛世。 直到最后我见到我满头白发,同他安养在一处江南小院中厮守晚年,亦甚得趣味。” 婠婠说,“母亲,女儿说完了。女儿所有梦见的就是这些。” 等她说完了,太后有气无力地应答道:“哦——竟是这般啊。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你让我静一静。” 又盏茶的时间过,太后说道:“固然如你梦中所见,母亲虽身死,可若是在天之灵知道我的女儿受他精心照顾能余生顺遂,我从此再没有不甘心了,还敢再奢求什么呢? 不过婠婠啊,我是过来人,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以后你一定要牢牢记得。” 婠婠弯了弯身子,态度十分恭谦:“母亲请讲,女儿一定铭记。” “你看,他呢,不论是孟凌州还是晏珽宗,前世今生都待你这般一心一意,可见是你的良配。虽则过去咱们之间有些龃齬,可是他待你好,我也就不怨了。 婠婠呀,你要记得,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前世今生的天赐良缘、真命天子,日后你们夫妻一块相处,你也要待他真心实意,两厢之间推心置腹的方是长久的夫妻之道,有什么心里话呢,你也能和他好好说说。 再者——” 太后还没说完,婠婠已冷笑着直起了身来,她今日发间插戴的是一定用作常服上的金嵌宝珠点翠龙凤冠,鬓发间别出心裁用了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乌发间的一对金累丝镶宝珠凤蝶穿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被摇得泠泠作响,整个人越发显得贵气逼人了。 “妾陶氏恭请陛下圣安!” 床帐内的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119:礼部三连 皇后的面容含霜,眼含愠怒,冰山美人一般冷冷盯着那扇屏风之后,仿佛要将屏风后面的人身上望穿一个洞出来。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屏风后的人仍不见出声和动作。一股独特但味道浅淡的药草之香萦绕在婠婠鼻间。晏珽宗不大爱用龙涎香,觉得那东西没什么意思还颇费财力,而且他对什么熏香香料之些的东西都不感冒,所以自他即位后就暗中让内司省的人停了采办龙涎香的事儿,平常都是婠婠用什么香,他就一块跟着被熏一熏而已。 他自然不会知道,前段时间婠婠亲手给他做的、他爱不释手天天带在身边的那个香囊,里头的香料是婠婠给他特配的。 独一无二。 而婠婠自幼吃各种药长大,顺其自然地就对各种药材乃至草木之香的味道十分敏感,其中的细微差别都可以分辨出来。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理他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当即拂袖而去,华服裙摆逶迤于地毯上,拖出一道凌厉的锋芒。算是在这关口给彼此都保留一个面子。 出太后寝殿时,方才那个二等宫人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婠婠头也不回地问她:“太后、楼女仪季裳仪还有华夫人她们到底去了哪?” 宫人连连叩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太后带着两位姑姑和嘉慎夫人一早去了宝庆殿诵经祈福去了。” 哦,被晏珽宗“请”出去了。 皇后冷哼了一声提步而去。 回坤宁殿后,她余怒未消,招来萃霜和萃澜二人:“萃霜,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来了月事,恐怕侍奉不了陛下、让他沾了本宫身上的晦气,坤宁殿即刻起闭门谢客,不准任何人进来。你若放他进来,以后你就不用进来了!萃澜,陛下今晚大抵要宿在神龙殿,你去把神龙殿打点妥当侍奉他安寝罢。 ——不过,若是陛下愿意招幸哪位美人,歇在后宫别处也未尝不可。明日本宫自给她晋位份、赐寝殿!” 这两个萃顿时愣住了,然还不等她们面面相觑后说些什么,婠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让她们退下。 另一边晏珽宗灰头土脸地同那个口技艺人常子春从床帘后走了出来。 天知道,方才在婠婠忽然开口点破他的身份时,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般恐惧的时刻! 究竟是哪里暴露了?他自认为一切都伪装的很好啊。 郑德寿问他如何处置常子春,还不等晏珽宗说话,常子春就说愿意自刎而死保全皇家的秘密。 晏珽宗瞥他一眼:“看你待你女儿这般疼爱,怜你一颗慈父的心,饶你一命罢。” 郑德寿了然,喂了常子春一碗惑乱人神智的药,常子春饮后数日不起,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后一个深坑之内,大脑肿胀混乱,忘却近两年来发生之事。 家人只当他是不慎跌入深坑后磕坏了大脑,故损失了一些记忆,见他性命无忧,当下还是喜不自胜的。 …… 晏珽宗一脸心虚地回了坤宁殿,正在心里想了无数个理由腹稿准备着好生给婠婠请罪求她处罚,却见坤宁殿正门紧闭,连侧门偏门都是关着的。分明是不给他进去的意思。 适才才从婠婠那里出来的萃澜小心地把婠婠的原话转告给了他,晏珽宗越发头大了起来。 尤其是又听到她说让自己去招幸什么别的女人。她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在坤宁殿的宫门前徘徊了几圈,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不一会萃澜又来传话,说是又臣工们找他。 晏珽宗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这扇宫门才离去。 “陛下,其木雄恩文书中说道,瓷瓷兰公主概因水土不服舟车劳顿之故需要静静休养一阵子,所以他们的使团希望在宁武县一带暂做停留休整,恐怕至少得要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 魏之国体,管理与外邦交往有关之事宜的机构被设置在礼部之下,由礼部的官员统一管理、上报朝廷。 礼部左侍郎卢子恩听到皇帝答复后,又斟酌着添了一句: “陛下,瓷瓷兰公主在您御下王土生病,是否需要赏赐药材补品、派遣医官亲自探诊,方更显您仁爱宽宏,亦是我魏室对邦国的礼数周到?” 皇帝摆了摆手:“不必。” 他还没嫌他们占着驿馆几个月白吃白住不叫租钱呢,还赏东西?他没那个闲钱。 卢子恩面上似有惊讶之情,还想再多说什么,又暗暗用眼神示意了一番站在一旁的另外几个文官,希望他们能帮着劝皇帝几句。 他不明白,这不过是件顺手的事而已,也不需要破费什么,还能白周全了国家气度礼仪,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晏珽宗看他那个死样就知道他在想写什么,但他现在没心思和他多费口舌。 礼部右侍郎又道:“陛下,臣下还有一事上报。是——关于瓷瓷兰公主入宫后的位份和宫殿寝居之事。有制以来,先皇帝们都不曾有迎娶他国公主为后妃的旧例,顶多是些进贡的各国美女,按照一般美人安置即可。 但瓷瓷兰公主是喇子墨国君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不可轻待。且他日瓷瓷兰公主入陛下后宫,若是给的名分低了,于两国面上皆不好看,若是一下给的名分高了,又恐瓷瓷兰公主日后骄纵生狂,弹压不住。 臣以为应该尽早定下瓷瓷兰公主的名位,让内司省的人也去主持公主册妃的礼服和婚仪,再者若是陛下更施恩眷,恐公主思乡、要为公主在宫中修建喇子墨国式样的寝居,也该早些让工部的人督办。” 晏珽宗一下头更大了,气得他有火一时都不知往哪里发才好。 册妃?位份?还他娘的婚仪?谁跟谁的婚仪?还给她建寝宫?怎么,要他给这个瓷瓷兰弄两个草原大帐篷放宫里给她住吗? 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努力克制自己皇帝的威仪,扔出两个字给礼部右侍郎:“留中,不议。” 意思是把他的意见写成文书的形势堆在皇帝桌案上,皇帝今天没心情讨论这个话题,哪天皇帝有兴趣了再说。 右侍郎看皇帝龙颜毫无笑意,似是心情不悦,而又无人支援自己再劝皇帝几句,只得住了口退到一边去了。 第三位是胡子花白的礼部尚书老态龙钟的上了前来,弓着腰向皇帝回话道:“陛下,臣亦有事奏。陛下登基一载,后宫中竟然惟有正宫一人,恐怕太显冷清。况且也合该到了该大选的时候了,臣以为此事该早日操办起来。 若是快些,现下还有四个月的筹备时间,今冬十二月就能一批批的大选完毕;若是慢些,最迟明年开春二月前也得把事情办好,入选的后妃们才能早日进宫侍奉陛下,为陛下绵延后嗣。 陛下年近而立之年,膝下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臣下们每每思及此事,心中都备感难安啊!” 有时候吃饱了闲的没事干,他们还会在心里瞎琢磨,这陛下和镇西王都迟迟没有子嗣,圣懿帝姬也早早夭亡,不会是……不会是太后的原因吧?把三个孩子生的身子都不好。 啧啧啧,但他们也只敢私下回家和老婆说两句,外人面前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笑话,妄议太后,还是议论这种话,逮到了可是要被抄家的。 晏珽宗这下真被气到险些吐血了。 这礼部今天是全都和他有仇是不是?还是打量着趁早把他气死了,换个年号让新皇帝上来干? 他握紧了拳头,克制自己别下去把老头一脚踹死了,面色冷戾地道: “童则清,还有你们站在这的这帮人,给孤听好了。 一,皇后是中宫正宫皇后,是国母,是孤的枕边人,不是后宫里的妾妃嫔御!历来后宫是归皇后中宫管治,可不代表皇后是后宫之人,你们都听明白了吗?就像你们这些六部,统归孤御下,可孤不是你们六部中人,懂吗?! 日后皇后若是对国事、对孤的言行有所劝谏,那是合情合理之事!这天下是魏室的天下,你们这些人都是孤的家臣,皇后和孤都是家主。所以你们也别再让孤听到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屁话,初言者重罚,二犯者必斩! 二,什么一儿半女这话,太难听了,孤以后不想再听见,民间也不得再说。诏拟文书,晓谕天下,六个月之后、民间四十岁之下的人有再改不了这个毛病、说这话的一样重罚。怎么,既然女儿是半个人,你回去侍奉你的老母,你是侍奉她左半边身子还是右半边身子?你娶回来的媳妇是娶的哪半截回来的? 三,孤,今年不过二十有几,哪里就到了而立之年被你们说得跟半截身子入土了似的!” 不等下面的人有所反应,晏珽宗已不耐烦地起身离去了。 “退下罢。” 他本就没有选后妃的心思,之所以不直截了当地跟底下这帮臣工说出来,就是怕他们现在把枪口对准婠婠,说是她恃宠生骄挑唆皇帝不准纳妃。若不是因为在乎婠婠的声名,晏珽宗早挨个把他们给踢死了。 其实他就根本不在意底下的人怎么议论他,怎么想他,哪怕是他死了之后给他上个厉、幽、戾、专之类的恶谥他都懒得为之生气。 可是没办法,婠婠接受不了她有丁点的过错被人指摘的。 120:「Рo1⒏red」 遣退众臣之后,晏珽宗一个人在书房里又枯坐了好久。 他的手指发颤地厉害,想到婠婠曾经亲口说自己或许是他前世的妻子,而他前世就是她的丈夫,他们相守一生恩爱到老,他的心就跳动地特别厉害,血液似乎都是沸腾的。 他难以想象他们真的还有过那样的一段时光,那时她身边没有了父母兄弟叔婶外祖等任何亲人,只由他一个人守护着她,她眼中也只看得见自己…… 她当时得多害怕多惶恐啊! 难怪连日来梦魇地厉害,一想起程邛道之事就恨得咬牙切齿。 若是婠婠早日跟他说了,他必让那些贱畜死得更痛苦百倍。 然,想到此时还在坤宁殿生着闷气的婠婠,他又忐忑不安起来。 新婚不过一个月,他怎么就蠢到在这个时候惹了婠婠生气呢? 他亦心知肚明,本来婠婠嫁给他就非十分自愿,只是赶鸭子上架似的被他不情不愿地架到了这个位子上,又兼为了她的母亲哥哥外祖等亲人才被迫在他身边周旋。 若他婚后还不能让她开心展颜,隔三岔五同她闹了不愉快,她心里又会怎么看待他们这婚姻一场? 恐怕恨不得他早点死了自己好当太后才爽快罢。 他想起了什么,抽过桌案上的一块明黄绢布,提笔在上面写下“寿昭”两个字,让人拿到内阁学士们议事的龙图阁去, “这是孤新给皇太后上的尊号,让他们拿去拟旨。就说——就说孤昨夜又梦见皇太后养育儿女的辛苦,所以认为是上天有所指示,要加倍地待母后好。去。” 尊号亦称徽号,是帝后太后等人活着的时候在其名号前所加的褒义词。 一般皇帝给太后加尊号会在一些大事发生的时候,如新皇帝登基、娶妻、立太子、太子娶亲以及太后本人的寿辰。 元武帝登基时给皇太后加的尊号是“圣章”,下诏聘娶自己的皇后时又加“庄懿”二字。 如今是第三次为皇太后加尊号了,短短一年之内为皇太后三加尊号,还是本朝首例。 …… 坤宁殿内,婠婠一时气性过去了,恍若无事人一般继续在东偏殿柔仪殿中习字看书,这是她的书房画室,一进去就满是笔墨之香。 生气或是烦躁不快时,婠婠都会用习字、临摹历代名家书帖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写完字后,她又将自己的小金库拿出来理了理,翻了翻账本等。专门为婠婠管理小金库的官员是个女官,名叫长孙思,是个很有理财之能的女子,太后很信得过她,故将她指派到婠婠身边来。 她的小金库并不是一成不变坐吃山空的,实际上婠婠在外面有好几个当铺、银庄和其他的铺子,可以将银子放进去吃利息,每月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长孙思借着女官的身份和太后皇后的宠信,是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故而她对外面的一些新鲜事情了解得也不少,擅长打听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各种狗血八卦,例如谁家的小妾赶在正妻前头生下了长子,谁家的不着调公爹竟然把儿媳妇房里的娇美丫鬟都讨去睡了等等。 每每她打听了这些来,都要和太后皇后说上好半天同她们解闷。 长孙思坐在婠婠书桌前的几案上,斟酌着说了句: “娘娘,您知道那位太原奉恩将军晏载安大人,昨日在千鸿阁打了人么?听说闹得还是好生难听的……还牵连到您母家。” 听到还和陶家有关,婠婠从书案上抬起了头来,眸中隐着一抹幽幽的厌恶之意:“晏载安?他又发了什么疯病?怎么个一回事?” 长孙思道:“是您前头那位庶长姐的夫婿庞诚光。您大抵不知道,自您庶长姐生下一子后亡故,这庞诚光自称不舍爱妻,再也未娶,所以多年来也一直以姑爷的身份和您家来往密切。” 婠婠似有听说,舅舅的庶长女难产而死,但庞诚光这些年除了她生的这个儿子外也再没有别的子嗣,陶家对这个外孙还是十分照顾的。庞诚光自己资质平平但好在官场上无功无过,舅父一家也屡屡提携,让他一路从一个八品小官做到如今的正四品,怎么也算个中级官员了。 但实际上男人这种东西,哪有干净的? 庞诚光只是嘴上说着舍不得爱妻不愿再娶也不愿纳妾,不过是做样子给陶家人看、舍不得这门姻亲的扶持罢了,实际上私底下流连烟柳之地寻欢作乐就没断过! 舅舅做了人的外祖父,心肠难免软三分,觉着好歹这个庞诚光说到做到,没再娶个继室进来苛待了他的外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自婠婠被诏聘立为皇后,这个庞诚光就打着当今陛下连襟的名号没少作威作福,但他又鬼精明,虽然行事出格,但从未叫人抓到过错处来。 长孙思委婉地和婠婠说了些庞诚光在外头的做派,又道: “听闻千鸿阁又出了一位有名的头牌,名叫满施施,奉恩将军几乎日日到千鸿阁中同她寻欢,行事张狂,早就闹得满城皆知。而那庞大人,也是个好争风的人物。 可不是昨日他们官场上几个男人一块到千鸿阁吃酒,似乎是遇见了那个满施施。满施施陪着奉恩将军吃酒,奉恩将军不慎将杯盏摔到了庞大人的身上,得罪了庞大人。谁知庞大人见了那满施施就喜欢,边上一个狗腿子就说替庞大人出两千两买那美人一夜,算是奉恩将军给庞大人赔礼道歉了……奉恩将军不乐意,两厢吃醉了酒,吵着吵着便打起来了。” 婠婠嫌恶地皱了皱眉,呼出一口气来:“下作种子,外面的骚猪都比他们体面几分!” “然后呢?” 长孙思说,“打得整个千鸿阁的一层楼都是碗碟俱碎,桌椅横倒,还伤及了不少旁人。亦不知是谁开了那个嘴,说要去报官,可那个点,京兆府的人早就下值了,哪有官府可报? 太原那位将军口中直说,我是荣王嫡支后裔,我是宗室子弟,我内人得大内恩眷云云,说要进宫告陛下来。 庞大人这边的人就说,我是陛下连襟、我丈人是太后亲兄等语,说也要进宫报陛下。” 婠婠冷笑,“陛下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裁决的是军国大事,不是他们青楼里的老鸨。” 长孙思不敢接这话,“最后这两人谁也没敢进宫来,不过恐怕不两日的札子里,肯定有御史台的人要奏报的,不知届时陛下又是如何定夺呢。 庞大人酒醒之后似乎亲自跑去了荆公宅上,哭号着让荆公找文官们替他说话呢。” 婠婠捏了捏眉心暂且不去想这些骚猪的破事,忽地睁开了眼睛,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狡黠如狐狸般的神情对长孙思道:“本宫要寻一样物件,你去替本宫悄悄地买来,记住,悄悄地,别让旁人知道,最好傍晚之前就为本宫送进来。” 长孙思敛了神色:“娘娘请说,臣即刻去办。” “你过来,” 皇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本宫要一个……” 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 121:凤鸾春恩 长孙思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在皇后午休之后就把那几样精巧的小东西给送了过来。 她面上似有犹豫,但仍是仔仔细细地跟年轻的皇后说清楚了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 要是……要是皇后用这玩意把陛下的龙体给损伤了,陛下天威之下追究起来,她是肯定逃不了一死的。 “娘娘,您、您兴致上来了玩虽玩矣,可千万记得节制,万万不可真的伤及了陛下,否则可是真的无可挽回了……” 婠婠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那个小巧的圆环,随口嗯了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长孙思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地似乎还想叮嘱两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罢了罢了,新婚帝后的房中事也不是她可以多嘴置喙的,想来皇后娘娘心中应该也有分寸的吧。 长孙思又道:“适才路过前头的龙图阁馆,听见几句里头文官们在议事,说是陛下又给太后娘娘加徽号了呢。又给加了寿昭两个字做太后的尊号。言官们议论说,这还是本朝头一次一年之内三次为母太后敬加尊号的事儿,满口交相称赞咱们陛下的仁孝。” 婠婠冷笑:他现在就学会了去讨好她母亲来跟她求和么? “那太后高兴吗?” “臣看太后自是十分高兴的,必情也好了不少。” 婠婠似乎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太后高兴就好。” 她只想让母亲心情愉悦。 下午,萃澜奉晏珽宗之命给婠婠送来了一壶酒水,还说是陛下亲自微服出宫去芙蓉巷里给她买来的。 婠婠淡淡地让她搁在小几上,也未和她多说一句话就让她退下了。 她掀开那酒壶的小银盖子闻了闻,不由得失笑。 是一壶薄酒,叫错认水,酒水清冽如冰泉一般。 错认,认错。 婠婠倒是收下了他的这酒,旁的就一句话都没说了。 萃澜刚回来复命,晏珽宗就急不可耐地问她:“皇后当真什么都没说吗?” 萃澜的头低了下去:“是,陛下,娘娘什么都没说。” 他有些颓废地靠回了椅背上。 怎么办呢?婠婠还是不理他。 婠婠已经发觉了,这一天下来某人真的是动作不断。 傍晚时分她去陪太后一块用晚膳,饭毕,她陪着太后在宫中的帝园园林中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听见了一阵格外——凄婉哀怨的笛声,竟然还是首闺怨曲。 这种手段,大多用在后宫环肥燕瘦们争宠的时候用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的。 可是现在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是哪来的舞女伶人不检点,竟然敢在外头吹笛子? 太后皱了皱眉正要派人去将那骚蹄子揪过来训斥一番,月桂方才去假山后面看了一眼,回来时一脸难为情地道:“太后,是陛……” 婠婠咳了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今年南曲馆选来的伶人们都还不错嘛,萃霜,你去赏他二两银子,让他回自己的教习嬷嬷那儿去,好好吹、好好唱!本宫耳朵里容不得这种靡靡之音。”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说罢,她又挽着太后的手臂,笑得一脸甜美:“母后兴许听岔了,说不准也不是什么伶人在吹奏,恐怕是哪来的发了情的公猫在吊嗓子呢。不必理会,扔两块石头打跑了就是了。” 晏珽宗:“……” 这还真的是新婚以来他们第一次分房而睡。婠婠倒不觉得有什么,晚间端坐在妆台前,洗了脸卸去了头上的珠钗,换了身寝衣便欲睡下歇息了。 但晏珽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他心肝肺都火急火燎地难受。 终于,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决定最后在婠婠面前再为自己争取一番。 以前一个人睡时,婠婠习惯在睡前翻两卷书,然后在心里盘算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然自新婚以来,每夜她都是在极尽癫狂的欢好中无力地沉睡过去的,也就几乎快忘记了自己的这个习惯。 今夜一人独眠,婠婠就又找出了一卷书来看。 翻过六七页后,她正懒懒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下,侍女银蕊过来,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回禀道: “娘娘,是凤鸾春恩车来了。眼下就停在坤宁殿外头呢。” 婠婠手下的动作霎时顿住了,纤细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书卷,生生将那书的书封按出一个深深的指印来。 她觉得在那一刻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整个人的大脑都是被放空的,甚至还花了她片刻的精力来思考凤鸾春恩车是什么东西。 她鲜少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耳畔似有一阵狂风呼啸之声穿堂而过。 他们才刚成婚,新婚燕尔,只因她拒绝了他一夜,他这么快就…… 不过很快,婠婠就将自己面孔上出现的那丝裂缝很好的遮掩了过去,维持了一个让人无可挑剔的皇后的仪态。 “哦,是哪宫的姑娘?” 也真是幸运,在皇帝和皇后新婚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皇帝格外宠幸,还是皇帝自皇后之后的第一个女人。 婠婠强迫自己不要对此感到奇怪,这天下不缺美貌的女人,世上更不缺好色的男人。 男人都是这个德行。 银蕊说:“这车轿来得突然,奴婢也不知道是去接了谁来。” 但婠婠并没有太过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懒懒地思索了下:“想来她明日是要给本宫请安的,你们去库房里按照旧例取些东西来给本宫做赏赐之用。至于位份和寝宫,就由陛下定夺……” 银蕊摇了摇头:“娘娘,那凤鸾春恩车不是去神龙殿的,就停在坤宁殿外头。抬轿的内监们说要见娘娘……” “见本宫?” 她很轻地扯唇篾笑了一下,“见本宫做什么?给她抬到神龙殿去见陛下就是了。” 还有句更刻薄的话她还没说,难道陛下今晚就要废后,将这坤宁殿的婚床让出来给他睡别人? 萃霜也在这时进了内殿向她请话:“娘娘,御前被派去抬轿的那些人说,陛下申令今夜要让凤鸾春恩车金坤宁殿呢,您看——?” 婠婠哗地一下掀开了压在身上的一床锦被下了床,将手中的书卷搁在了拔步床内的一个小桌案上。 “替本宫穿衣。” 狗男人。 她恨到心口蓦地一阵抽痛,他竟然敢真的让自己做皇后还不到一个月就要受此屈辱! 被从自己的宫殿里赶出去让别的女人进来住,魏室开国以来她还是头一位。 简单地梳妆毕,婠婠克制着自己铁青的脸色一步步端庄平静地走出了内殿。 “让鸾车进来罢。” 她要去找她的母亲去! 银蕊替婠婠掌着一方六角琉璃宫灯,婠婠走出内殿后一眼就看见了那顶在后宫中无数女子心神向往、象征着帝王荣宠地位的车轿。 她面不改色地从它旁边拂袖而去,负责迎送鸾车的郑德寿却抢先跪在了婠婠面前拦住了婠婠的动作。 “皇后娘娘,娘娘!这鸾车里的人,是陛下让奴才送来给娘娘解闷的。娘娘若是不快,拿着人解闷就是了。打骂都随您心意。” 婠婠被气笑了。 她冷笑了下,一把掀开了这车轿的车帘。 下一瞬她又又一次愣住了。 倒真是个妖孽似的人物。 “你给我滚出来,滚进去,别在宫人们面前丢人!” 那个进去,指得是她的寝殿。 122:副CP(不喜可跳) 这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漪娴一个人在秋水胡同的小院里用了晚食。不必多说,晏载安此刻肯定又在那风流处快活逍遥去了。 这些天他几乎就没回过这个院。但漪娴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了。 见她闷闷不乐的,乳母邱姑也劝她或可趁着今夜出去走走,顺道去放盏荷花鲤鱼转世灯给自己的亡母以作纪念。 几个侍奉的年轻女婢也是一脸的向往,自来皇都后,她们也很想出去看看这个盛大辉煌的京师,漪娴遂应允了。 自那日从宝蝉寺回来,邱姑等人就发觉漪娴时常一个人愣愣地坐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眼神空洞洞的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邱姑为此也越发担心起她的身子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家姑娘的身子已经被掏空了,血气亏空心气不振,如今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长此下去,恐怕再有二三年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实际上她也没少想法子请医师们来给自家姑娘瞧一瞧身子,也给姑娘在寺庙里供俸了不少祈人康健的宝灯。 然,每每请来的那些医官们都说漪娴的身子不是什么大病绝症,只要静下心来细细精致地养着,日日以燕窝、人参等物和昂贵药材喂养滋补着,假以时日也定会有康健起来的那一日。 可当时晏载安的母亲、漪娴的那个婆母刘氏又是怎么说的? “哟,可见我家祖坟冒了青烟了!这般千娇万贵的,谁知娶回来的不是个伺候婆母丈夫、生儿育女的媳妇儿,竟是个动不得她的太子妃、皇后主子嘞!” 刘夫人对这般怨毒只为了一桩事:他们家中是实在没钱了! 就是燕窝这样的东西,如今在他们家里日日也只有最尊贵、辈分最大的太夫人,晏载安的祖母才可以用得,刘夫人自已也馋得不行,可即便是霸占了自己几个儿媳妇的嫁妆,也只够让她一月里吃上二三回罢了。 ——而太夫人吃的那些燕窝,甚至都是些次品、不值钱的碎燕,上头的浮毛都没挑干净呢。不过是太夫人自己人老眼花了,牙齿都快掉光了,看不见嚼不出来罢了! 以前他们这些地头蛇还会去奏讨霸占一些当地农户的田亩地充作己用,可这些年来也大大不敢了。于是家业日益凋零,还要维持着外人面前的富庶架子,也很艰难。 不过这些就说远了,更是他们自己活该。 漪娴换了身很显素净的衣裳,带着两个女婢和邱姑就出了门。两个年轻婢子仍脱不了玩心,漪娴素来待下十分宽厚松散,就说准她们自己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不必拘在她身边伺候了。 到了皇都内最繁华的一条内城河边,漪娴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如织,俯身将一盏献给母亲的河灯放入了河中。 “母亲,女儿在您生前没能好好向您尽孝……” 她站在河岸边看着那盏河灯越飘越远,心中默念了许多想与母亲说的话。 今晚夜色浓如墨,虽是十五的日子,可是天上的明月并不十分清亮,与平时相比反而显得有些惨淡,只有零星的几颗星子倒有些许亮意。 想起母亲的逝世,又联想到了自己在这段婚姻中的不得志和郁郁寡欢,她亦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如今,又还能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注定是要和晏载安那个烂人捆绑在一些过一辈子了。 他没法休妻,她亦无法同他和离。 其实在这些吃人的时代里,男子与女子的婚姻是十分稳固的,这种稳固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形式上的。 后世的人会以为这个时代的男子必然是十分畅快自由,只要对自己的妻子不满就可以随意休弃她们——例如漪娴现在没有生养下子女来,晏载安就可以用无所出为由直接将她休弃回陆家去。 但实际上也不尽然。 只要女子没有那种实在令人发指的且人尽皆知的过错,晏载安可以冷落她,可以对她不好,甚在私底下虐待她,但他就是休不了她。 ——他的妾室们已经给他生下了不少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名义上的母亲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正妻陆氏,所以漪娴虽无嫡子,可是又算不得真正的无所出。 男女婚姻大多都是门当户对,所以倘若晏载安有一天脑子抽风了想要休妻,他就会临来自多方面的各种压力。 首先是百姓时人的不屑,觉得他无故休妻是罔顾夫妻恩情,是无情无义之人; 其次是御史台那些言官们的闻风而奏,说他治家不严等; 第三是来自陆家宗族的阻碍,平阳公主等人的报复,陆家人他们可以忽略漪娴在婆家过得不好,可以对她抠门,但是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家的姑娘被夫家休弃的,因为这是在打他们整个陆家的脸,会使他们陆家所有人面上难堪,所以他们一定会据理力争下去,漪娴的外祖杨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第四是太原晏载安他们这一支分支宗族的阻挠,因为休妻对他们族中男子的声誉也会有损,会让外面的人都觉得他们太原晏家这一支的男子都有对媳妇不好的习惯、婆母都会苛待媳妇等等,就不会愿意将自家爱重的女儿嫁到他们家来的。这就严重损及了族中其他男子的利益,他们也一定会来插上一手。 但这种时代既然赋予了男子这项特权,就足以说明还是有人会使用这项权力的。 大抵发生在两种情况下,一是男尊女卑,意是男家的威势远远高于女家,他们根本不在乎旁人的阻拦或者是自己的名声会受到何种影响——例如有些皇帝废后时。 而即便是皇帝废后,废成功了在历朝历代也是颇受人非议的,可想而知要想解除一段婚姻究竟有多艰难。 二就是男家真的是不要脸皮的无赖,撒泼打滚就是要休妻。 同理,漪娴若是提出和离,更是会受到数倍高于晏载安提出休妻时遭受到的各种压力。女子素来是被整个社会所压制的,来自各方的各种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唐时倒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准许了女子和离的自由,然这种昙花一现的自由也是很快消散的。 所以也无怪乎漪娴此刻的心中如一盆死灰般了无生气,再也看不出自己的人生还有何种生的希望了。 隔着数十步之远,徐世守站在漪娴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孤寂的背影。 陆漪娴明白自己很难从这牢笼中被释放出来,徐世守更清楚她如今的处境。 可是他想,只要他努力了,事情还是会有一线转机的罢。 …… 陆漪娴在河岸边蹲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她才转身准备回去。 此时河面上只剩零星几个还未飘远的河灯,人也几乎都走光了。 或许是因为真的站的太久了,突然起身的那一瞬间,漪娴顿时感到了一阵因为气血两亏而带来的头昏脑胀,让她瘦弱纤细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就快站不稳了。 可是邱姑……难免人有三急,方才去寻了个这附近人家的后厕小解,又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没陪在漪娴的身边。 漪娴伸出去想要寻找身边人作为支撑的这只手没有着力点,又好似是有一阵带着夜晚寒气和细微沙土的风吹来,迷了她的眼睛,下一瞬竟然就这样跌到了河里去。 此时已经是夏末了,日头不在那毒辣,所以夜晚的河水水温本就比夏天的时候要凉下许多来。 加之这内城河是同护城河相连通的,河里的水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然十分寒冷刺骨,有好事者说是因为每每改朝换代攻城的时候,许多战死的将士们的尸骨都丢在了这护城河里面,鬼煞之气格外浓重。 所以漪娴在跌入水中的那一刹那就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似乎就要借由着这些河水渗透到她的骨髓血肉中去。她的身体本就十分畏寒,普通烧开又凉了的水的温度对她来说就有些难以忍受了,更何况是现在,简直能要了她半条命。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根本就不会水。邱姑也不会水。 再者,内城河是人工开挖出来的,河道内的坡度又高又深,不像那些由自然形成的河流,怎么说从河岸边跌进去了也还有一段宽宽浅浅的过渡河滩,淹死人的几率就被大大减小了一些。 漪娴刚刚在里头挣扎了一下,发觉自己的身体就被带离河岸更远了。 她想要喊叫邱姑,可是河水似乎铺天盖地般朝她卷去,让她在这吃人的深渊里发不出半点声响了。 倘若她被淹死在这河里,若是尸体沉了底,恐怕都很难被人发现吧? 是母亲来接她走了吗? 见挣扎无果,漪娴几乎有些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反而恍恍惚惚地想到了这些念头。 不过,漪娴的绝望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同在水中,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跳入了水中,如水中蛟龙一般向她扑来。 她混沌而冰冷的心中生起了些许异样的念头。 很快,在她如浮萍一般无根无依的身子就快完全没入到水中时,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托举了起来。 终于再次接触到了空气的滋味,漪娴奋力地张大嘴呼吸起来。 她畏寒,今天穿得稍多了两件,此刻湿透了的衣裳全都挂在她的身上,非但没有多给她带来一些暖意,反而成了她的累赘,裹得她又冷又喘不过气来。 即便月色惨淡,黑夜浓墨,可是那个人的出现却仿佛一束穿透乌云的月光,让漪娴不由得去依靠他,因为他是自己此刻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将漪娴带出了水面,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还为她拨开了遮在她脸上的碎发。 “别怕,别怕,我会带你上岸的。” 徐世守低头看了眼面色惨白如纸的漪娴,低声安慰了她一句。 只是这一句话,漪娴紧张不安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下来。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岸边。 邱姑在漪娴落水之后不久就回来了,见漪娴落水,她在岸上心都要碎了。好在有个男人跳进了河中救了她家姑娘,她才安定了下来。 她焦急地望着徐世守将湿透了的漪娴带回了岸上,漪娴的唇瓣哆嗦着、像是一滩湿软的春泥没了骨头似的被他送回了岸上。 邱姑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漪娴身上,心疼地将她搂在了怀中。 但漪娴的意识昏昏沉沉之间却死死抓着徐世守的袖口不愿放开。 僵持了片刻,徐世守从邱姑的手中接过了受到巨大刺激后已经昏过去的漪娴,将她打横抱起。 “我送她回家。” 这个点了,路上没有马车可借用,漪娴又昏了过去,凭邱姑一个人是没法把她弄回去的。 邱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徐世守将自己的身上的一枚可以凭借此印进宫的金腰牌给她过了目,邱姑顿时安了心,心下大震。 看来这个救了她家姑娘的男子,竟然还是个朝廷命官? 恐怕品阶比她姑娘的夫君晏载安还要高些,他们家都没有这样的腰牌。 既然对方位高权重,想来叫得上姓名,倒也是一个可以信任之人。 邱姑安了心,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又同他说了她家主子现住何出。 可是这个男人仿佛对她们很是了解一般,根本就不需要指路的样子,在走了两刻钟后直接拐进了秋水胡同里。 直走到了漪娴和晏载安现下所居的这间院子的外面,他才暗自压下心中的牵挂和恋恋不舍,将怀中的漪娴给放了下来,交到邱姑的手中,由邱姑搀扶漪娴回去。 邱姑是漪娴的乳母,万事只为漪娴着想,所以她自然不会在乎别的男人抱了漪娴这事儿;可是若是让晏载安家中的那些其他奴仆们看见了,指不定要生出许多其他的说法来。 接过漪娴后,邱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徐将军出手相救我家夫人,来日定到将军宅上亲自道谢,不知将军可就是威宁侯徐侯爷?” 徐世守道:“不必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即可。我和夫人虽一颗清清白白的心,可难保外人传出去了不会乱议论夫人的清誉。” 邱姑更加感激他,面上仍是十分讶然的神色:“这怎么使得?将军毕竟对我家夫人有救命之恩……” 面前的男人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去,走前他还不忘叮嘱一句:“姑姑记得早些替您家夫人请医使熬药驱寒。” 转身离去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徐世守,你的心,可不清白啊。 …… 回到自己的宅邸时,徐世守才发觉自己的袖子上勾住了一枚女子的银制珍珠耳环。 不消多说,肯定是漪娴的东西,是方才自己抱她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他身上的。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这枚耳环,因为看它并非什么珍贵之物,本想贪心地将其留作自己的私藏,可是待他仔细观察这枚耳环时,发觉耳环银珠的内侧刻了一行小小的字,应该是专门的珠宝铺子在制作首饰时刻上的印记。 那上头刻着的时间竟然是文寿初年,二十多年前。 他猛然想明白了,恐怕这东西是漪娴母亲生前的遗物,对漪娴意义非凡的,他岂可私吞? 123:肠衣 晏珽宗今晚穿了身妖冶如火的红色广袖大袍,全身就那一件袍子,系了根宽松到根本就没有存在感的腰带,胸口还风骚地露出半边胸膛来。 在婠婠的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这样鲜艳的衣服。 套在他身上颇有种“男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即便是帝后大婚之日,他穿的衣服也不是大红色的,按照礼制是玄色的十二章衮冕服,不过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加上了一抹红色,突出是帝王娶妻之用而已。 婠婠也是在掀开帘子看到是他在里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借了这个由头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宫殿。 亏她的心肠那般柔细,百转千回地在心里盘算了那么多。 她豁然感到一阵云开月明般的心境澄清和畅快,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些事情。 想来他也不敢,她有些傲娇地洋洋自得。 但面上婠婠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你还不赶紧滚进去,这算什么事!” 别让宫人们在心里笑话死了。 晏珽宗好似十分委屈一般,下了车轿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寝宫内殿。 婠婠虽让他进来了,可仍是不搭理她,由侍女们服侍着她褪下了衣物换上寝衣准备就寝。 晏珽宗挥了挥手屏退那些女婢,默不吭声地蹲在了婠婠面前为她脱下鞋袜搁在一边。 而他的皇后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位天子的侍奉,心安理得。 “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婠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别和我生气好吗?” 他轻声问她。 婠婠慵懒地抬起嫩白的脚尖蹭了蹭他的下颌,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哼了一声。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诈你、我——婠婠,别不理我,咱们成婚以来就没有分房睡过。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堵在外面。” 晏珽宗用脸颊一侧蹭着她的足,低声下气地同她求和道歉。 过了许久,婠婠才好似终于被他说动了一番,叹息一声后从椅子上起来朝床帐里走去。 “过来吧。” 这是总算原谅他的意思了? 晏珽宗心下一喜,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上了床。 婠婠仰躺在床上懒懒分开了双腿:“你别高兴,我还没原谅你呢。你要自己想法子讨我欢心求我原谅。” 他立马会意了,替婠婠解下了寝衣的衣衫,褪去了她的小裤,跪伏在她双腿之间用唇舌舔吃起了她那处羞耻私密的地方讨好她。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精液灌溉之后,婠婠肉眼可见的被他养得越发娇媚动人了起来,乌黑如云的长发愈发有了些黑亮如锦缎的光泽感,更不用提她整个人精致的面容上所表现出来的妩媚风情。 她沐浴时偶尔端详着自己的肌肤,都觉得似乎在同他频繁交欢之后格外细腻莹润了似的。 这些是外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东西。而私底下,婠婠也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同样是在忙完了很多事情之后感觉到累,可是她的阈值很明显的被提高了,现下甚至可以连着坐一下午,看上两三个时辰的书都不会觉得心气衰竭或是腰酸腿痛的。 和她以前相比,分明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也开始有意识地放纵自己的沉沦,在床榻上和他主动行欢享乐。 被弄了近一个月后,婠婠的私处越发敏感了起来,本来容易被挑拨得情动的身子,现在更是稍微舔一舔弄一弄就要止不住地流水的。 细指攥着身下的被单享受着身下君王服侍自己的快感,婠婠微微垂目时就可以看见拱在自己腿间的那颗头颅。她心思一动,不可避免地又咬紧了几分,几乎吮吸住了他探入内里的舌头不让他出来。 在婠婠身上练习了这么多次,晏珽宗现在做这些事情的技巧亦愈发娴熟了起来。 他将双唇印在婠婠两瓣柔软的肉唇上厮磨着,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牙齿没有在这个时候磕到她如含羞草一般尚受不得太大刺激的嫩肉,灵巧有力的长舌伸进了她的甬道里,一边翻搅着她穴里的褶皱和壁肉,一边在抽离的时候卷出她分泌的汁液送到自己口中细细品尝。 婠婠被他伺候地舒服了,双腿不自觉地夹紧了他的头,舍不得他的离开。 等到用舌头弄她弄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花心里的那颗小珍珠也俏生生地挺立了起来,娇羞地向外面探出了一个头,像是养在柔软蚌肉中的稀世明珠,明明知道自己一现世就要遭到世人的哄抢,可是还是耐不住性子想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果不其然,它刚挺立起来,晏珽宗就用自己的舌尖裹住了它轻含重吮,激得婠婠顿时又小喷出了一股汁水来。 他离她这么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样清澈甜美的水液是怎么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可以看见再排出那股水液的时候她的花唇和细小的肉洞又是怎样蠕动收缩的。 身下的欲望更加暴涨,坚硬滚烫地胀得他到了有些发痛的地步。 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就停止,婠婠还没有高潮,还没有喷过一次水,如果这个时候他就猴急地直接把肉棒掏出来插到她的身体里去,那婠婠还是会生气的,而且他之前做的那些就都白费了。 晏珽宗耐下心来专心地继续服侍她,他的唇舌还周到地在她花唇的四周打转吮吸,吃得她整个下体都是湿漉漉的。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婠婠那粉粉的后穴,心中忽地又起了个主意。 其实女孩儿的那地方也是可以插的,据说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不知道婠婠肯不肯罢了。若是婠婠肯,日后倒能减去不少他要花费的哄她开口同意的精力。 那朵小小的粉色菊花,一直以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主人前面的花心被大肉棒插得死去活来、好几次险些支持不住,难道它就没想过让自己也被插一回么? 晏珽宗一指轻轻按了上去,感受着她娇嫩的褶皱,眼神晦暗不明。 她的初夜,当时他处在暴怒之中,没能好好珍惜她,给他们以后的情事都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开端。 如果可以,他倒愿意为她再开一次苞、当作他们的初夜,他一定会对她很温柔很温柔,让她也得到满满的快感的。 婠婠的后菊被人触摸到,她不适地扭了扭身子作为抗议,声音娇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五哥、五哥,你……” 你弄那里做什么? 他旋即收回了心思,继续为她舔弄私处,吃得格外大声,帐内水声响得令人羞耻。 婠婠最近总算被他调教得愿意在床上叫床了,哼哼唧唧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来:“那里、呜呜那里再、再重一点好不好五哥……” 只要再重一点点,就能给她极乐的巅峰。 很快,也如她如愿,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快乐。 她闭眸喘息,晏珽宗也虚伏在她身上也平复着自己激烈的呼吸。 良久,他亲了亲她的眼睛,理所当然地求欢:“婠婠,我们做一次好不好?” 该让他也插进去爽一回了。 婠婠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想做?” 晏珽宗赤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我想、婠婠,不插进去我释不出来,婠婠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婠婠推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了个东西扔到他身上: “戴着。” 晏珽宗垂眸一看,赫然是一截羊肠衣。 肠衣,就是用来裹在男子的性器上以防精液在情动的时候射入到女子体内让其受孕的东西。同时,这种东西是很紧很有弹性,会在男子情盛的时候越发裹得他的性器更紧,增加情趣之用的。 但,会用到这种东西的,一般是一些富庶浪荡女子圈养的面首所用。 一般男子会觉得这是用来羞辱人的。 他手指颤抖着捡起那截肠衣,声音沙哑到不可思议:“你——你让我戴这个?” 婠婠尚带着情欲中的潮红,面容一下冷了下来:“不愿意,不愿意你就滚下我的床下去,我还不稀罕呢!” 晏珽宗:“……” 他屈服了。 “我戴。婠婠,你别赶我走,我戴好不好。” 124:锁环 其实现在戴已经有些晚了。 这东西最好在男子性器还未勃起或者刚硬了一半的时候正正好好地套进去,过一会儿就会随着他胀起勃发的程度越高,越发痴缠地裹紧束缚了他。 但晏珽宗现在已经是一个完全勃起的状态,所以想要把这么粗壮的一根性器塞进去便有些困难。 他一边戴,一边有些委屈地抬头看了婠婠两眼。 然婠婠并不打算施舍给他一丝半点的怜悯。 “别看了,我是不可能的可怜你的。你要戴不上就算了,天底下总有能戴上的男人。” 呵,他在床上花样百出地玩她的时候,她跟他求情就管用了吗? 哪怕当时偶然顺从了一次她的心意稍稍收敛了,过后还是要连本带利地从她身上讨要回来。 就像那次她说她不想要那颗夜明珠塞进小穴里,过后他找了个机会还是要塞。 甚至都无关满足他的欲望,只是想玩她而已。 何况他现在是代罪之身,婠婠更加不可能宽容他了。 然闻婠婠此言,晏珽宗的眉却一下皱了起来。 “这话不许再说了。你明知道我会生气的。” 什么叫天底下总有能戴上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小心眼,一听见这种话就生气么。 婠婠冷冷道:“那你做哪些事情的时候就不知道我会生气咯?” …… 他咬了咬牙,用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自己胯下的那根巨物塞进了这东西的里面。 婠婠低头望了一眼,薄薄的一层肠衣之下包裹着尺寸骇人的男子性器,像是一头巨龙被人用铁链束缚住了。 那肠衣好似都要被撑破似的。 才戴好,他就急不可耐地将婠婠推到在床上,随手扯来一个枕头垫到婠婠臀下就欲入她。 婠婠皮笑肉不笑地格开了他的手:“我有说准你插进来吗?” 晏珽宗好似被人冰天雪地里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什么意思?玩我是吧?” 顿了顿,他压着欲望艰难地问她。 “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婠婠仍是那个懒洋洋的调子,“我不玩你,你可以自己玩自己啊。 ——我要看你自己把它弄出来。就算你给我赔罪了。” 晏珽宗听懂了,她要看他自渎,自己撸出来。 他伸手捏了捏婠婠脸上的软肉:“娇娇,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婠婠一脸无辜:“就是从宫外买来的那些话本子啊,里面教的东西可详细了。” 简直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婠婠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东西,而后她主动握住了他直立的肉棒,从顶端将那枚有着弹力的圆环戴了上去,顿时箍得他更加硬痛了起来。 圆环上还穿着两条用来拉紧的长长的线,而线的另一端控在婠婠的手中。 这无异于是把他的命根子交到了她手里。 婠婠拽了拽手里的线,“好了,开始吧。你要是不珍惜这个机会,那现在就可以结束,我挺困的,要睡了。” 行。 大丈夫能伸能屈屈屈屈屈屈屈屈。 他仍是摆弄着婠婠张开了双腿,露着嫩红的芯子给他看。 “不看着你的穴我没感觉。”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动作时婠婠自己的脸也慢慢胀红了起来。 他以手握着那根硕大的东西来回撸动,顶端溢出的液体都被封闭在了肠衣中,撸动地越发艰难了起来。 “娇娇,你知道么……从你及笄之后,每次我在外面想你了,都是想着你的样子自己弄出来的。那时候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落到我手上被我肏,我该怎么弄你才尽兴……” 即便没插进婠婠的体内,他仍改不了满嘴荤话的习惯。婠婠侧过了头去不看他。 片刻后,她忽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因她感觉到自己下体传来一阵湿意,原来是自己又因为这淫靡混乱的一幕又泌出了些水来。 晏珽宗自然也看见了,他愈发得寸进尺地将顶端的首部抵在了那诱人幽谷的入口处磨蹭着,似乎下一瞬就要闯进去一般。 然,好在他自己也不至于到了那般没眼色的地步,最终只敢在穴口蹭了蹭,终是不敢再进一步。 这样看得到吃不到的滋味自是十分煎熬的,他不断用手指拨弄自己的分身,却怎么也达不到释放的巅峰。 挫败,烦躁,挣扎的情绪将他牢牢笼罩住,他额前滴落豆大的汗珠,砸在婠婠雪白的肚皮上。 而婠婠仍是那样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无措和不甘。 直到又过了很久之后,晏珽宗颓废地猛烈撸动了自己几下,最后整个人一下压倒在婠婠身上,伏在她耳边苦苦哀求: “婠婠,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我出不来……” 婠婠看了看他那不像是装出来的痛苦感,幽幽地叹息了一身,再次推他坐起来,然后自己以手将它捧在掌心。 即便她只是用了手,晏珽宗的眼睛也顿时明亮了起来。 他喟然长叹,感受着婠婠用手为他侍弄性器的滋味。 又数十下后,他终于能到了畅快释放的顶点,揉了揉婠婠的发顶就要在她掌心中射出来时,婠婠却突然拉紧了那根圆环的绳子。 像伸缩带一般将他箍住了,决堤的洪水找不到一个可以释放的地方。 “我没让你射,你就不准射出来,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以后就不准上我的床。” 不准他上床是晏珽宗最害怕的事情,她果真知道该怎么拿捏他。 他还是求:“婠婠,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吃不消了,让我出来好不好?娇娇,我的心肝……” “你喊老天爷喊老子娘都没用。别求了!你现在倒不如跟我老实交代清楚了今天早上干的好事,交代清楚了我就准你射。” 得,兜兜转转,原来她还没忘这事。 晏珽宗俯首看着攥着那两根绳子的小女人,其实……如果他想推开她、想反抗的话,即便婠婠现在用的是铁链将他绑起来,他也一样能挣脱。 只是他舍不得而已。 汗珠自他身上坠落,他颓然闭目,从自己心里开始起疑的那一天开始,一桩桩一件件都同婠婠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包括他又是如何策划了今天上午的这场好戏。 用极快的语速讲完这一切后,他已经实在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婠婠仍是玩得开心,还凑近了用手指弹了弹那家伙。 这一下刺激也给了晏珽宗最后一击,性器忽地撑颇了那层脆弱的肠衣,积蕴已久的磅礴浊精霎时迸发出来,一股股射在了婠婠的脸上、唇边,还有许多直接射进了她湿濡软糯的小口中。 婠婠还来不及哭或是后知后觉地用手擦拭一下,晏珽宗扣着她的下巴就逼她全都吞了下去。 她一下崩溃了:“你敢这样对我!” …… 事毕,皇帝命侍女们端了脸盆和手巾过了,仔细替皇后擦拭了她脸上的精液和满身的欢痕。 侍女们正欲退下时,欲望消解之后分外神清气爽的皇帝在收拾婠婠睡前看得那卷书时,却眼尖地发现了书卷上的一枚指印。 婠婠对待书卷向来温柔小心,想来不至于是她故意损毁的。 可是这枚指印又是在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呢? 侍女银蕊见皇帝盯着这卷书看了很长很长时间,悄声对皇帝道:“今夜奴婢向娘娘禀告凤鸾春恩车来时,娘娘也是愣了些许时间,而后面上极为不快的样子。” 晏珽宗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心里不断念叨着她方才所说的话。 而后豁然开朗,当下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上床后紧紧搂住浑身虚软早已沉睡的婠婠,心里怜爱万分,恨不得永生永世都要同她同床共枕才好。 125:晏载安死(01) 落水之后的这一下病得漪娴委实不轻,一连两三日都睁不开眼睛来。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发起了高热,身上不停向外冒着虚汗,每日的饭食都是邱姑给她硬灌下去的。 漪娴身上没什么再多的银钱了,邱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再回陆家向当家的长孙夫人许观音求救。 许观音和这个表妹兼小姑子陆漪娴的关系其实是不错的,漪娴在太原那几年她也颇想照顾她,只奈何自己鞭长莫及,又不能当家做主,上头还有个崔氏压着,终是无法接济。 如今自己掌了当家之权,对这个表妹还是十分大方的。她亲随邱姑去秋水胡同里看了漪娴的病情,又从陆家的库房里搜罗了好些珍贵的补品给她养病,再将从崔氏手中搜刮来的钱财暗中拿了不少给她。 漪娴那时仍是未醒。 许观音还承诺到:“这也正好是我想和俏俏商议的事,崔氏手中的那些田庄铺面,等俏俏醒来有了精气神,我再私下里偷偷的转赠不少到她名下,以后再回太原,也好有个长久的生计了。” 邱姑自是感激不尽,实在没想到许观音做嫂嫂的能有如此大方。 许观音摆了摆手,叹息一声,“同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的艰难。这事你也悄悄的,别声张出去,要是让旁人知道漪娴手中有了银钱,还不知要怎样惦记呢。” …… 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神龙殿坤宁殿的宫人们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害怕看到帝后争吵冷战的事情。好在新婚夫妻,终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翌日婠婠起床时,晏珽宗也正好刚散了朝会回来。 她慢悠悠地坐在桌前用着早膳,晏珽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 婠婠觑他一眼:“你说吧。” 他接过婠婠刚咬了一口放下的一块糯米糕:“婠婠,你舅舅家那个女婿庞诚光,我不能太给他脸,得狠狠斥责他一番,恐怕要落你舅舅的面子了。” 她听罢哦了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为了前两天他和漪娴的夫婿晏载安在千鸿阁大打出手的事么?” 晏珽宗答是,“现下言官们、还有御史台正谏大夫们全都上札子大言此事,说这两人品行不端做事不体面,还出言不逊,要我重罚以正风气。庞诚光找你舅舅给他求情呢。” 婠婠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视他:“我们陶家不需要这般骚猪烂泥似的姻亲,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添了还是损了我们的脸面,你要处置尽管处置,不必看我的面子,我还不想看他呢。” 晏珽宗稍稍放了点心,“我想贬他的官,罚俸,再者御前申斥一番。你觉得成么?” “把他贬出京去,再织罗些别的名头,贬到岭南去!还有他家的那些兄弟亲戚,仗着陶家的姻亲、陛下的连襟、皇后的姐夫的名号,干了些什么好事,当我不知道呢!能撵走就全撵走去,我看了心烦,长此以往必酿大祸。” 他倒是没想到婠婠能有这般心气,原本晏珽宗心里还有些忐忑,就算婠婠从前和那个庞家毫无照面,可是如今怎么也是皇后的姐夫家,罚得太狠了也是给她不好看。 可是人家婠婠压根就不在乎这些。 他点了点头,婠婠又问:“那晏载安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晏珽宗心虚地看了眼她的神色后说道:“我现下还不打算处置。” 婠婠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这几个字,忽地轻笑了出来:“捧杀?那你打算捧到什么时候?” “从他来的那天算起,最多两个月。” 她只问了一件事:“会牵连到漪娴吗?” 晏珽宗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不会。” 婠婠既放了心,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如今惹坊间百姓们群议纷纷的皇亲国戚斗殴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皇帝狠狠责罚了当今皇后的亲姐夫庞诚光,将他贬到了岭南去做一个七品小县令,庞诚光的兄弟们也都被罗列罪名一一贬谪,举家都被赶到了外地穷乡僻壤去。 众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据说这位神似皇帝胞妹的皇后是十分得宠的,自新婚以来便是夜夜专房之宠,惹得合宫侧目。 可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一点都不给她姐夫的面子。 啧啧。 想来也不是那么受宠嘛。 这些话传到宫里来时,晏珽宗本欲声明一番清理些这种流言,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这种言论流传一番也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让旁人觉得他没那么宠爱皇后,对婠婠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日后可以让她稍微洗脱些“狐媚惑君”的污名。 例如最近这些时日当他一次次驳斥那些递上来要请大选后宫的札子时,群臣们只在皇帝自己身上找原因了。更有好些人偷摸着寻晏珽宗以前的旧部打听道,皇帝龙潜时候是不是受了什么女人的刺激,譬如说被他的哪个宠姬美妾给刺杀过、背叛过、绿过,导致他如此排斥选妃。 而更让人感到惊讶的,是皇帝对他这位“远房”堂兄晏载安的宽容。 在知道他与当朝官员大打出手时,皇帝竟然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问他为什么不先来告诉他,他必会为他做主的云云。 又说,兄友弟恭乃是自古圣贤治家之道,若是太祖皇帝在天之灵能看见这一切,自然也会希望他们能像当年的太祖和荣王一般兄弟情深友爱。 这就将晏载安的身份抬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了。 晏珽宗作为太祖一支的后嗣,而晏载安作为荣王一支的后嗣代表人,都是不容人轻视的。 他还对那些稍有异议的臣工们说:“孤堂兄回京述职、朝觐,是孤的兄弟,而尔等是孤之家臣,家臣没有招待好客人,岂不是主人家的过错吗?” 于是这事也就平息了下去。 后果就是晏载安越发的得意张狂了起来。 原本千鸿阁的老板还想让他赔偿一番打碎的茶盏桌椅的钱,可是如今他哪还敢开这个嘴? 待他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还将阁中所有的娇美姑娘都拿出来任他挑选取乐。 于是晏载安沉迷于温香软玉富贵乡中,越发不肯回秋水胡同去见正妻陆氏了,连她落水生病之事都不知晓。 满施施整日陪着他醉生梦死,晏载安喝醉了的时候也会给她画些大饼哄她开心,诸如: “如今我膝下就还缺个嫡子,你这肚子要能争气生个嫡子出来,我就把你赎了身子带回家扶为平妻。” “哈哈!那陆氏又算什么?倘或哪日她那病怏怏的身子真没用了,等过了孝,我就娶你回去做正房太太!” 满施施娇羞一笑,靠进他的怀里:“妾可不敢!妾是污浊之人,任人欺凌折辱的,陆夫人是公主孙女,大将军您更是公子王孙、凤子龙孙的血脉,身上有龙气护体呢?哪能娶我一个污浊人做正房呀!” 晏载安稍稍清醒了些,有些心虚:“什么龙气,这可不是乱说的事情!可别让外头哪个言官听见了掺我一札子,我就人头落地了!” 满屋的莺燕美人们捂唇而笑:“太祖皇帝和荣王爷全是高皇帝高皇后生养的,不都是一样的血脉。当今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大将军怎么就没有了!自从大将军常幸咱们千鸿阁,我们这些姊妹们身上都觉得沾上了将军的龙气呢!” 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了晏载安的鼻子里。 他的神智模模糊糊了起来,竟然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的。 在这些美姬们的怂恿下,他填词奏乐为她们取乐,提笔写下“一龙同祖二日共辉”等词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意思是说,当今陛下是皇都上的龙,而他晏载安,也算得上是太原的一条小龙。 126:陆漪娴(副CP剧情) 婠婠也听说了漪娴生病之事。 她没法再见她,亦不忍心让她病中支撑身体进宫来,只是赏赐东西依然不断,又亲自派遣了宫中的女医吏去给漪娴看诊。 女医吏们看诊完回来后向婠婠禀报,婠婠听完后心都凉了半截,涩涩地疼了起来。 她是委实没有想到这个自幼就健健康康陪伴自己的姐姐一样的密友,如今既然身体还不如自己了!她在太原究竟过了什么日子?晏载安一家子又是怎么对她的? 婠婠气到发疯,恨不得传他来赏一顿廷仗一番解气。 她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愧疚之情,当年漪娴嫁人后,她也差不多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母亲也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愁得不行,精力全都放在这事上;加之那几年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常年缠绵于病榻之间,更无暇去问漪娴婚后过得怎么样。 再有一件就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之间交往本就不像男子那般便利,可以随意书信往来,婠婠久居深宫之中,除了给在京中的自己的一些玩伴们赏赐些礼物还比较方便之外,想把手伸到太原去打听漪娴的情况也是不容易的。 搞不好还会让她的父亲以为是母亲和大哥哥想借着婠婠的名义去将手插到太原地方上去拉拢贿赂地方官吏呢。 遂只得作罢。 不曾想,多年未见,原本应该正处在一个女子最美丽丰满年华的漪娴,却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枯萎了下来。 医吏们说,漪娴几年前曾经小产过一回,伤透了身体,而在她小产之后,又恐怕是因为常年操持家务之类的琐事,没能好好休息下来养养身子,所以越拖越坏了。 这些女医们不敢欺瞒她的病情,但是为这些病情所找的理由和借口,当然都是往好听里说编出来的,反正婠婠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早在数日之前,晏珽宗见婠婠心中关切陆漪娴,特意又派了人去太原奉恩将军府中密切查探他们府里的各种阴私苟且,正巧今日那些密探们回来了,晏珽宗第一时间把奏报递到了婠婠的书案上。 她从这些奏报的字里行间中也大抵窥见了这些漪娴的境况。 …… 起初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算不错。 虽然这桩婚姻算是盲婚哑嫁,而且漪娴也是被算计了之后不情不愿的远嫁到太原来的,但是因为晏载安那时候还在她面前装了一段时间的人样,对漪娴温声软语,所以漪娴心中大抵也就伸出过一阵认命的情绪,是打算同他好好将日子过下去的。 因为那时候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劝她:反正你嫁都嫁过来了,不安安心心跟着这个男人,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难道你还指望还能嫁给别人?认命吧,俏俏。 水土不服,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无友。 一个娇滴滴的贵族千金,这辈子能遇到的所有劫难,大概在这桩婚姻的一开始就让她全都遇到了。 可她还是认命了,也真的有将那个男人当做自己的夫君,一心一意地待他。 晏载安的后宅里有许多美丽娇艳的妾室通房姨娘们,因为上面婆母刘夫人的溺爱,府中更多的是被他睡过了之后却仍然无名无分的丫鬟们。 甚至在成婚之前,其实他就偷偷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但漪娴自觉自己并非善妒之人,对她们是很好的。她知道这些通房和丫鬟们也都是同她一样不能自己抉择命运的可怜女子,或许造成她们命运苦难的从来都只有那些男人,他又何苦将自己的不满和悲凉发泄到这些人的身上呢? 可是她们又是怎么对她的呢? 婚后不久,身体康健的漪娴很快就怀有了身孕。或许正是因为那个孩子的到来,让她更加悲哀又堕落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决定在这方天地、这方小小的宅院中安安稳稳平静的度过自己的一生。即便她那个时候还无法对晏载安生出什么爱意来,可她确确实实是爱极了自己腹中那还未出世的的骨肉。 然,后宅中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而有时候当你习惯了软弱和仁慈,或许他们都不屑于对你进行算计,而是明目张胆的欺辱。 五个月时,晏载安由妾室向氏所生的庶长子明目张胆地在无人的连廊里将漪娴推倒在地,害她小产。 那是她几乎已经成了形的女儿啊! 即便是这样摆在眼面前的欺辱,漪娴都无法为自己那还未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孩子做主。 因为向氏和庶长子上面有晏载安的庇护。 晏载安只给了漪娴一句简单到冷漠的话:“口说无凭,我何以信你一面之词?倘若今天你说是我母亲、祖母推你,难道我也要为了你去惩罚我母亲祖母吗?” 他毫不在意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何况只是个丫头片子而已,也不是个带把的。”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美目中溢满了盈盈的泪珠。 也就是从那一天、听见他说那一句话开始,漪娴的心彻底死了,再也不对这个人保有任何的希望了。 因为夫妻关系的恶劣疏远,这府中的其他人越发的肯欺压到漪娴头上来了。而她身在病中,在这里又举目无亲,自小又是冰清玉洁地长大,不识那些后宅的阴私,没有心思同她们斗,唯有逆来顺受下去。 有这么些人时常在刘夫人面前挑拨搬弄是非,说起漪娴的种种不是来,又说她是个晦气鬼,身子不行以后都生不出儿子来了,娶了她,真是他们奉恩将军府倒了大霉;又说漪娴仗着自己是京中公主府来的,瞧不起他们太原这边的人,也不肯好好的侍奉夫君,经常对夫君冷鼻子冷眼的瞧不起。 总之这些种种都不够他们说的、编的。 何况刘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漪娴,因为在她原本的打算里面,她是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到他们家的,谁想到被漪娴占了这个位置,她心中就有了气。 而她作为婆母想要折腾儿媳妇,那更是几乎不用找理由的方便。 例如说话间随便找话头训斥漪娴一番,隔三差五地说自己身子不好,让本就病弱的漪娴半夜急急忙忙起身去侍疾,给她捏腿喂药,还嫌弃她来的晚、伺候的不好。 再者日日喊了漪娴去她院子里站规矩,平白无故的不通传、不让她进来,装作不知道一般让她在门口就站上一两个时辰也是常见的。 何况他们这一家人还仗着儿媳妇的脸皮薄,没多久就侵占了漪娴的大半嫁妆充公,只留下一些金银首饰玉器——上头刻了陆国功夫姓氏的等等,他们不好拿,因为拿走了也不敢拿到外面去当了换成银子,是会叫外头的人笑话死的,所以才留给漪娴这么一点子玩意。而漪娴只能靠奉恩将军府中给的那点子赏赐一般的月银勉强度日。 即使是勉强留给她的这点嫁妆,她也不敢随便用,因为每年家中的长辈过生日了和大节庆等,她还要准备礼物送回娘家去以尽礼节。 就这样一日的熬着,熬到了这年元武皇帝登基、立后,晏载安回京述职加上顺道朝觐皇帝、拜见太后皇后,带漪娴回了趟都城。 …… 婠婠看完后狠狠地将那卷纸扔到了地上去。 虽然她心里面早就有了预料,知道这些年漪娴在太原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但是她实在没想到这家人竟能下贱到如此地步! “我要跟我母亲想个法子,好好治一治那个晏载安和刘氏,也不能让他们一家子一直这样作践漪娴。” 她眼珠子转了转,学着自己母亲处世的风格想了个招儿:“我要亲自派遣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医随漪娴去太原服侍她,既是给她调养身子、彰显皇宫大内的宠幸,也是盯着那一家人,看他们还敢不敢犯浑了! ——这个刘氏不是老病么?好,我现在就宣她进京,亲自请医师给她看看是个什么病!” 晏珽宗抚了抚她的心口平息她的怒火,语气散漫:“你再治,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管不了一辈子的大用。” 婠婠抬眸看他:“那你有什么能治根本的法子?说来给我听听。” “倒不妨想主意让他们和离,彻底将她解脱了出来。” 婠婠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而且,我要杀晏载安。也只有让他们和离才能保全她。” 127:彤史h 日光穿透过琉璃窗和茜纱渗透进皇邕楼这间议政事的书阁时,竟氤氲出了如霞光晨雾一般的朦胧光晕。 一扇皇朝堪舆图的屏风后面,年轻姣美的皇后蜷缩在那宽大代表了无限尊荣于权力、只有帝王才可以享用的金鎏宝座上,身上只堪堪披了一件晏珽宗的龙袍外袍,面色潮红,露出的那只白嫩玉足脚腕上还挂着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一只小巧的银铃。 而地毯和桌案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女子发髻间的钗环珠翠,一室的凌乱不堪。 她似是才从懒洋洋的小憩中醒来,拥着那件龙袍缓缓起身,毫不避讳地将它拢在自己身上蔽体。 晏珽宗给她端了碗温茶润润嗓子,因为方才那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几乎哭干了她的喉咙。 婠婠就着他的手喝了茶水,望着面前的那副堪舆图,忽地低声笑了起来。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唐玄宗天宝年间,大将哥舒翰和安禄山都在边境屡屡立下奇功。为了嘉奖他们,李隆基亲手誊抄了民间流传的一首赞颂哥舒翰功劳的诗‘北斗七星高’四句相赠;又封赏安禄山为东平郡王。 ——可是即便皇帝做到这个分上,哥舒翰和安禄山心中仍是种种不满。 哥舒翰觉得皇帝受小人蒙蔽而偏心,明明他也劳苦功高,可是最后却什么真金白银的封赏都没有,只得到了皇帝送来的一张纸。 安禄山贪得无厌饕餮之心,即便异姓封王,却仍觊觎左相之位,因为他的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对李隆基愤愤不平。 想来皇帝的确是难做的,不管怎么办,下面的人总有不满之心。赏的低了怕人不满,赏的高了怕人不臣。” 晏珽宗定定的看着婠婠,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想到了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情。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 婠婠扯了扯唇角,似是嘲讽又似是无意地对他轻笑,脚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她听了这声响心里又羞又气,似是想起了方才在这方宝座上发生的不堪入目之事,扯下那根红绳泄愤般地扔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去,被他随手一捞稳稳接住了。 “李隆基故为盛世之君,可都比不过元武皇帝对自己的部将们那等处心积虑的谋划啊。 他只能周虑到面子上的荣光和真金白银高官厚禄之类的俗物,却想不到有的皇帝为了自己部下打了经年的光棍、娶媳妇的事儿也能如此上心的。 这才是赏到了人家的心坎子里面去。帝王恩德如此,宿将们安能不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敢生出异心来?” 她这长篇大段的一顿冷嘲热讽似的恭维,或者说是恭维似的冷嘲热讽,听得晏珽宗心发慌。 “婠婠,你方才听到了?我——” 情爱过后,婠婠慵懒地缩在宝座上睡着了,晏珽宗给她披上外袍又盖了一层薄毯,见她睡得香,便舍不得惊醒她。所以方才徐世守来找他议事时他只以屏风相隔,未曾避她。 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吵醒了婠婠。 只是不知道她听了多少。 因为算计的人是她的挚友,所以晏珽宗还是有些心虚,怕她有意见。 …… 两个时辰前。 转眼间已是新婚的一个月后,今天已到了八月初五了。 婠婠原本梳妆毕想去给母亲请安,顺带将上个月阖宫上下的各项开支账目拿去同她核对一番,看看各项琐碎事务可有不妥之处。 然而等她带着一摞厚厚的账本去见母亲时,皇太后正在翻阅着一本明黄色封子的案录本。 见母亲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婠婠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下一刻她就羞气得恨不得当场拔腿就跑或者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头给埋起来。 无他,只因母亲手里的那本账竟然是女史们记录的帝王彤史实录。 跟随在皇帝身边记载皇帝言行起居的几乎都是宫里的女官,而彤史,就是记载的皇帝垂幸后妃之事,以便将来后妃们被请出滑脉有了身孕的时候可以有个清清白白的对证。皇太后和皇后当然是有权力在每月的月初查看上一个月皇帝的彤史记录。 但是晏珽宗早就废了这些女史的存在,他一贯肆意妄为,最不喜这些人提着跟毛笔跟在他后面记来记去的。 那这本东西是从哪来的? 婠婠差点当场晕倒,捏着袖口退到了一边,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皇太后不以为然,还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欣慰地拍着她的手背说:“这不是很好吗?我最乐意见得你们夫妻恩爱了!要是这本册子接下来半年都能这么记下去,我心里就踏实了。 ——你瞧,你现在的身子不是比以前好多了么?” 从母亲宫里出来后,婠婠拎着那本案录直奔皇邕楼去找晏珽宗兴师问罪。 她将那本册子摔到了他批阅军国大事的桌案上:“哼,这不是你的字?你跟我装什么?谁让你把这个拿去给我母亲看的?” 晏珽宗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后从宝座上起身,拉着婠婠在那上面坐下,然后好声好气地和她解释起来。 “太后前日就打发人去内司省要彤史录来给她过目。内司省的女史们早被我给废光了挪做他用,他们不知道怎么回太后,只好再报到我这来。我不是没法子么,就照着记忆现写一本送去给她了。若非太后要,我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婠婠,真不是我故意的。” 婠婠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还是语带嘲弄之意:“照着记忆现写?呵,你还有这个本事呀?” 他便似笑非笑地翻开一页带着婠婠回忆起那日的颠鸾倒凤之事。 “怎么不是照着记忆写的?七月十二日,帝幸皇后三次。你还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么? ——早上还没睡醒就张开腿就被我插的喷水了一次,晚上……” 婠婠怒目圆瞪,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你疯了!这是皇邕楼、是你召贤士忠臣们商讨举国大事的地方,不是给你说这些污言秽语的!” “污言秽语?” 他寥寥地掀起眼皮打量了婠婠一番,解下腰带她的脖颈绑在了宝座雕刻了一条游龙的扶手上,龙口中衔着一块拳头大的紫色宝石,雪白柔嫩天鹅颈和威风凛凛的金龙看起来却格外匹配,有种别样的美感。 自然了,他扣的其实很松,除了让她挣脱不得之外,完全不影响她的呼吸和小幅度的挣扎。 不过这种“俯首系颈”、引颈就戮的感觉,自然算不得太好,所以没一会儿婠婠就被气出了湿漉漉的一泡眼泪,滴滴的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华美衣袍被他一件件剥落扔到地上,他又卸去了她头上的珠翠簪饰,让她披散着一头墨发蜷在这宝座上等待被人吃干抹净。 “哭什么,龙椅都让你随便坐了,不就是肏一回么,还这样委屈?” 婠婠紧紧合拢着双腿不想让他得逞:“昏君!” 晏珽宗对她的指责和辱骂毫不放在心上,自己送上门来的,还怪他么? 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她如小樱桃似的乳尖,将它夹在两指之间玩弄:“婠婠,你说自魏室开国以来,你是不是头一个被按在这龙椅上让人灌精的女人,嗯?” 婠婠愣住了片刻思考了一番,很可悲的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即便是她的祖父那般昏淫无道之君,也从不允许邵氏等宠妃踏入议政殿一部干预国事半分,且极为爱重自己的皇帝身份,连邵氏将经血不慎沾染到他的衣袍上都要失宠被废的人,岂会带她在这宝座上交合? 趁着她愣神的时候,晏珽宗已经分开了她的双腿,熟稔地捏住了她的两瓣花唇拢柔起来,一指时不时探入她的内里刺激她快速情动。 婠婠不争气地在他手下湿了身子,潺潺地低落下来,沾湿在龙椅宝座上。 这个姿势让她的身体被完全打开,敞着露在他面前。 她太紧张了,好不容易才完全将他吃下,濡湿紧致的小口死死咬住他不放。 这里随时会有臣工们请人通传过后进来禀报要事,楼下更是有一堆文官们或在奋笔疾书的誊写皇帝旨意发往各地,或是慷慨陈词地议论国事。 而高楼之上,帝后二人却在此白日宣淫,行此交换之事。 婠婠紧紧地咬着唇,把一张姣妍的小脸逼得胀红了也不愿意开口呻吟半句出来。 晏珽宗衣着完好,只是解了腰带拉下裤带掏出那根热气腾腾的肉棒来插她,却让她在他面前没有一丝布帛遮体。 他一口气顶到里头去,见婠婠被他抽送了数回仍然不愿睁眼看他也不愿张口吐出半个字来,他恼怒地寻了个银铃来系到婠婠一只不安分地动着想要踹他的脚腕上去。 “不是不想让旁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在这儿挨了顿肏么?那你就别让这个铃铛响得那么厉害,否则楼下的人可就都听见了。” 他又往里捣得深了些,正好抵在婠婠最敏感处,激得婠婠咬牙闷哼了一声。 “以后我再带你来这寻欢,就给你系着这枚铃铛,叫人一听见铃铛响了、就知道皇后娘娘又在喷水挨灌龙精了。” 婠婠哭着摇头,拒绝。 金銮宝座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嫩得犹如在发光一般,小小的穴口将他性器一寸寸吞入的场景他素来是百看不厌的。 直到良久之后他射了进去,一边系上腰带还一面叮嘱了婠婠几句:“记得把精水夹住了,别流出来,要不然可不是浪费?” 婠婠身上披着他的龙袍,羞耻地更加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靠在龙椅上懒懒睡去,只记得有臣下求见皇帝,晏珽宗去了另一间书阁见他,走前还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原来是潘太师求见。婠婠,你说潘太师写给圣懿帝姬的悼文那般情真意切令人不忍,他知不知道自己教养大的小公主现在已经被调教得离不得男人的精了?而且就在他隔壁的这间书房里被我刚刚弄完一回。” 婠婠气得打了个他一个伏击,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在他手腕上抓了一道红痕。 他也不恼,大笑离去。 其实婠婠一直就没睡着,后来还迷迷糊糊地听见了不少朝臣们和晏珽宗说话的声音。 原本都是些四书五经里的大道理,听起来还格外催人入眠。 然而,就在婠婠真的要睡着的时候,威宁侯徐世守也来了。 她听见他开门见山地问了晏珽宗一句: “陛下,晏载安谋逆不敬的证据已然查收完毕铁证如山,您什么时候取他性命?” ………… PS:这个故事是我从老电视剧《唐明皇》里面看到的,并且据我所知和真实的历史肯定有差距和出入,宝贝们不要当正史看,也不要被误导和过分纠结! 128:晏载安死(02)(剧情) 晏珽宗瞥他一眼:“这就等不及了?” 婠婠听见那位灵壁守将徐侯的声音格外急切,还颇带些咬牙切齿的愤恨感: “他一日不死,臣夜夜难安!” 晏珽宗冷冷地嘲笑他:“谁让你夜夜要去做贼一般守在陆氏的院子外面给她站岗,没觉睡当然难安了!” 婠婠一下被惊醒了,缓缓自宝座上起了身凝神听着。 越听,她亦心惊肉跳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晏珽宗在算计这位太原宗亲晏载安,但她能想到的他这样做的动机也只是想借此作笺子将那些吃空晌的闲散宗室们集体整治一番而已,晏载安不过是倒霉,成了那个杀鸡儆猴的鸡而已。 既然他说了不至于牵连到漪娴,那婠婠也就不欲插手了。 可是她绝对没能想到的是,晏珽宗是想让他直接死!要取他性命! 为什么? 婠婠有些想不明白,可是很快她就懂了。 呵,还不是为了美人温柔乡惹出来的官司! 徐侯顿了顿,似是无颜回答君王的这句冷讽,他又道:“满氏已有了身孕,一切证据都搜集好了,臣不想再让漪娴跟他耗下去白费青春了。” 晏珽宗摆了摆手:“再等一个月再说罢。” “陛下!” 徐侯急忿地唤了他一身,“臣,等不了!漪娴落水生病半个多月,他连看都没有回去看一眼,整日和那些游手好闲的宗室中人饮酒作乐玩女人,何以配做人夫?若非崔氏那贱妇算计,漪娴何至于沦落到这种人之手!” …… 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婠婠也凝神听了许久,可是心却分外地沉静了下来。 她以前还没看出来过,这位徐侯是什么时候把心思瞄到了漪娴身上去的?他们又是何时相识的?漪娴知道她成了别人虎视眈眈的盘中肉吗? 故而当晏珽宗与徐世守议完事再回来寻婠婠的时候,免不了遭受一番她的冷嘲热讽。 等她嘲讽毕,晏珽宗才慢条斯理地将事情摊开了揉碎了细细将给她听。 婠婠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两手一摊:“那就随你们的便罢。” 可是既然事情被她撞破了,晏珽宗和徐世守都隐隐担心她会因为瞧不上徐世守胆敢觊觎漪娴而出手阻挠,所以变故的发生比他们预期中提前了足足一个月。 这天是八月初九,是晏载安来到皇都正好一个月的日子。 也本该是满施施陪伴他的最后一天。 八月初八的夜里,满施施依依不舍地缠着他欢好了许久,当晚他头昏脑胀地睡去,却没有想到当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被翻天覆地地搅动过。 …… 八月初九日的上午时分,正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京兆府门前的一整条大街上格外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张月芯深吸了一口气后扑通一声跪到在了京兆府门前,掐了掐嗓子尖细地哭号了一声出来: “大人!民女要报官啊大人!有人胆敢偷窃皇室珠宝、罪不容诛啊!” 这一声嚎啕大哭,惊彻了整个皇都的上空,让满城的勋贵公卿贵妇们又多了一个可以聊上足足一整个月的话头。 如今的京兆府府尹名叫范祎,他慌忙命人传唤张氏过来,前头的衙役们问了话,记了她的姓名、籍贯之类的东西就放她进去、让范大人亲自接见了她了。 张月芯带着两个伶俐的小丫鬟,将一枚用红布包裹着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转呈到了范祎的面前,深深跪拜下去哭泣道: “大人,民女本是千鸿阁中的清白伶人,前日因与阁中的头牌满氏闹了些龃龉,无意间得知她竟然仗着奉恩将军大人的宠幸、私自盗窃了这枚帔坠彰显身份,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奉恩将军赠与她之物,要将她娶做正妻的。 民女看不惯她这般胆大包天,故而着令满氏的婢女零儿偷偷将此物拿了出来报到官府里去,大人您看,这帔坠上的霞帔,其间刺绣和绣着的两行小诗都是出自满氏之手,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千鸿阁中命人取了满氏过往的针线来做比对!” 有魏之朝,女子金银首饰,纳于礼仪制度的一类,一等的就是凤冠霞帔。 霞帔是极其精致的丝罗制品,底端有压脚的帔坠,帔坠上端有孔,孔中穿金系,然后悬坠于金钩。此系与钩,当日合称为“钓圈”,形似两条彩带,绕过头颅,披挂于胸前,下垂一颗金玉坠子。本朝后妃和百官的妻子都披挂霞帔,看起来美如彩霞,是身份的一种象征。 它不止是用于婚嫁之日女子的穿着,但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妇人却只有出嫁之日才可以使用一回,究其原因也就是因为没钱而已。 如果贵为皇族宗室,那么这些挂在霞帔上用作“压襟”的帔坠制作多会出自禁中,且多于簪脚和金钩上镌铭。 例如此刻,范祎手掌托起这枚帔坠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这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之系连帔坠的金钩铭曰:“随驾银作局宣鸿三年贰月内造柒成色金壹两玖钱。”还带着专为皇室制作首饰的银作局的官印。 宣鸿,是魏朝开国太祖皇帝的第一个年号,宣鸿三年也就是魏室开国的第三年。距今已有正好九十七年。 帔坠和一些宗亲子弟娶原配正妻时候所用的凤冠头面都是礼仪之物,因此为了方便和统一规制,银作局总会成批制作,以备宫廷的各种礼典和册封赏赐之需。 后世有许多自称为考古学家的学者们还会惊奇地发现出自魏朝各地宗亲子弟夫妇合葬墓“内造”、“内成造”的金簪、金凤簪、金帔坠规制样式都出奇地一模一样,便多属这种情况,因此它的制作年代与使用年代甚至墓葬年代往往相去甚远,并且在不同的墓葬里会出土完全相同的成品。 宣鸿三年,刚刚于风雨飘摇之中建都立国的魏朝太祖皇帝着手整顿各项行政机构和为皇室服务的各种专业部门,始设银作局以制作金银珠玉宝器。 后来这一年制作的礼器被赏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库存便成为了彰显身份的一种象征。 陆漪娴嫁去太原之前,圣懿帝姬向当时的陶皇后请求之后,得到了陶皇后的点头应允,于是便从银作局特意取来一枚宣鸿年间制作的帔坠赏赐给自己的好友漪娴,以示对她的爱重。这在当时还惹了许多人艳羡不已。 这一下吓得范祎的手都抖了抖,险些将它抖落到地上去。 范祎急忙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桌子上,生怕这东西若是个真的,自己摔坏了它该怎么办。 他咳了几声清了清自己的音色,正色道:“堂下之人休敢胡言乱语否?此物出自天家,若真的是被娼妓之人盗窃所得,可是被杀了头都没人敢收尸的!” 满施施的女婢零儿连连叩首道: “奴婢不敢欺瞒大人,盗窃此物者正是千鸿阁中的头牌娼人满氏,是女婢现在正在服侍的人。 此物……据奴婢听说,本是圣懿帝姬在世时候赏赐给太原府奉恩将军正妻陆氏夫人的东西,但奉恩将军这阵子颇为宠爱满氏,满氏在阁中常以将军正妻自居,还私下窃取了这枚帔坠、寻了霞帔丝罗挂在身上、一副诰命夫人的做派。 …… 奴婢看不惯她,趁着她今日睡熟,偷偷开了她的妆奁把这物取了来,送到官中相告!” 范祎和左右的副官主簿们顿时愣住了,满脸的见了鬼。 这零儿说得好听,将火力全都转到她服侍的娼人满氏身上,给出的理由看似合理,可是稍微琢磨一下就能听得出来是漏洞百出。 第一,这帔坠是女子之物,太原奉恩将军之妻陆夫人此番回京,若是戴上它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这样的话,它在陆夫人身边好好的是怎么被满氏偷走的? 第二,像范祎和京兆府里这种耳目灵通之人自然能打听到这阵子晏载安流连千鸿阁宠爱娼人满氏之事,所以他们可以猜测到的是满氏是通过晏载安之手得到的这枚帔坠。那么,真的是她单方面偷来的吗?她这般张狂的做派,晏载安就真的毫不知情吗? 第三,如若按照他们第一直觉的猜想,这枚帔坠是晏载安为了哄满氏开心拿来给她玩的,往严重里说,这位奉恩将军是否构成了“滥娶”“擅娶”之罪?因为本朝素来将凤冠霞帔当作正是的定亲之物,男女之家收受霞帔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的亲家了。 滥娶,擅娶,即宗室子弟在迎娶正妻之后、未上报朝廷知晓,通过各种不正当手段所娶的姬妾。 这些姬妾的地位是朝廷和官中不认可的,她们生出的孩子也不能从国姓,更不能被认定为宗室后裔继承爵位。严重论起来还要治这些宗亲的罪的。 当年太祖皇帝单独为宗室子弟们想出了这条罪名,一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私下迎娶权贵百官之女为侧妃侧室结成裙带关系以成朋党,二来则是限制宗室人数的扩大、减少宗室花费的开销。 你汉武帝有推恩令之法,意在强调宗室们生出的所有儿子都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然后通过不断分封削弱藩王的权力。 我魏太祖计高一筹,更狠,直接连宗室里许多男嗣的名分都不承认了,就因为他们母亲的妾室身份没有得到朝廷认可,所以你就是“滥妾子”,不让你认祖归宗,你就别想承爵、别想花官家的一分钱。 范祎擦了擦额前的汗珠,想着要不要私下将这事压下去,因为各种私事总是和那位荣王后嗣奉恩将军晏载安脱不了干系的,拿到明面上去也不好看,元武皇帝看上去对他格外宽厚,自己要不要卖他一个人情先知会他一声再做打算? 零儿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看似只是在指责满氏仗着权贵的宠爱、目中无人地将自己以奉恩将军正妻的身份自处,实际上每一点都离不了晏载安宠妾灭妻之实——甚至于这位满氏还不算是他的妾,事情就更严重了。 还未等范祎下定决心,副尹直接拍了板吩咐了下去命人兵分四路查证这个“满氏盗帔坠案”。 一路人将此物拿去银作局,请银作局的女官辨认这是否真的是官中所制之物,另一路人直接去千鸿阁中扣押了满施施过来,并且将她平素的针线绣帕全部取来比对这霞帔是否出自她手,第三路人去奉恩将军晏载安家中告知陆氏夫人其帔坠被盗之案,并且让这位陆夫人检查一下自己的帔坠是否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一路人直接进宫将此事告知宫里的帝后,请他们定夺查处。 完全不给晏载安一点喘息的劲。 范祎还想拉着这个副尹劝他年轻人别这么热血这么拼,万一得不偿失了得罪人可怎么办?可是府衙中的人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根本不听他的,马不停蹄地就走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希望元武皇帝不要太过护短,最后晏载安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他们这些底下的人挨了一顿记恨和训斥。 …… 01:关于凤冠霞帔的描述摘自扬之水《奢华之色》卷二。我写的时候插入自己的私设,有改动。 02:滥妾子等,明代就出现这种说法。但,本文私设稍作改动。 129:北鸿h(马上PLAY) 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紧跟着的八月二十一日是太后千秋,去岁先帝病重,太后就没过寿,如今换了一番新气象,又是她儿子登基之后的头一次给母亲祝寿,自然要办得风光隆重了。 这两件事压得刚刚新婚为后的婠婠快累断了腰、耗光了脑筋,哪怕有她母亲手把手地教导帮衬和监督,婠婠忙完了一天后,每晚榻间也是一脸的倦怠,于情事上对晏珽宗颇有些冷待了下来,没那么多精力应付他。 晏珽宗心疼她劳累,特意抽了一天出来陪她去京畿的皇庄里游幸玩乐,还说要教她骑马。 婠婠顿时心动,尚且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落入虎口之中。 于是乎,晏珽宗提前一天早朝告了假,让朝臣们第二天早上别来了,借口就是皇太后偶感风寒,要与皇后一道侍奉太后汤药。 这样喜闻乐见母子情深、婆媳和睦的事儿,是不会让人议论的。正在臣工们交口称赞如今皇帝与太后关系不断转好,家事和谐之时,他们的皇帝正与皇后连夜出发赶往了京畿一处景致秀美的田庄里。 自效法前朝以来,本朝皇帝多设各种皇庄以增私产,底下的藩王宗室王公大臣们也有样学样地通过各种手段扩充田地围设庄园,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破坏社会和谐稳定的。 婠婠的父亲被后世评价为维稳之君,在位时间虽无大的作为而且也偶出昏招,但是还是很致力于缓和社会矛盾的,他将自己君父设立的皇庄裁撤了三分之二分与贫苦百姓耕种,又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政治手段迫使各地宗室们也拿出自己的部分土地还与百姓。 晏珽宗即位以来手段更加狠辣,先帝留下的皇庄也被他一再裁撤,如今只留下了这一座庄子,其他的也是全都发还贫苦百姓。他即位之前就通过各种手段夺了少数权贵宗亲手中为数不多的兵权,如今仗着他们没法反抗,越发凌厉地从他们手中要回田地还给当地百姓。 偶有不服者,也会莫名其妙地暴毙而亡。 平心而论,婠婠很惊奇地发现,他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与她心中所想的不谋而合,对于百姓而言他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贤明君主。其实宗亲们巧取豪夺百姓田地之事她亦早有耳闻,不过是用各种手段让百姓的田地变成“无主之地”,然后上书皇帝请求将这些田地划给他们。 天高地远,皇帝哪里知道这块地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好意思驳了亲戚的脸面,往往都是同意的。 父亲在位时没法彻底根治这些积弊,如今晏珽宗愿意有所作为,她还是很高兴的,所以想到这些事情,今日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晏珽宗骑着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北鸿马,而婠婠则被他搂坐在身前仔细看护在怀中。 为了方便活动,她今日用一根碧玉长簪将乌发简单地挽起,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织银妆花面料的马面裙,行走时裙摆如云雾浮动,掀起银光点点缭绕在他身周。 昨天晚上长孙思将这件衣裳给皇后送来时,婠婠特意等到晏珽宗回来陪她用晚膳的时候才换上。 她当时轻轻提起裙裳的褶皱在他面前娇俏地转了个圈儿,语带撒娇之意:“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穿马面裙呢,先只给你一个人看。——好看么?” 裙衫上精致的花鸟刺绣在他面前旋转了一圈,晃得他的眼睛似乎都有些湿润了。 她一向最能知道该怎么哄他、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让他恨不得当场把心肺都挖出来给她。 “当然好看。”他声音低哑地答了一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我的婠婠是天下第一美人儿,谁都比不过你半分绝色动人。” 活该这样如勾了勾手指头一般就将他的魂给勾走了。 立地的一面等身琉璃镜前照出一对拥吻交缠的璧人身影,周围侍奉的女婢们都识相地退了下去,将偌大的肃穆典雅的内殿留给他们二人独处。 这匹骏马通体玄色,身形壮大,哪怕此刻在主人面前它表现出了绝对的顺从和恭敬,可是婠婠还是察觉到它周身散发出来的隐隐被压抑住的可怕阴森杀气。婠婠想要看它的眼睛,几乎都要费力地抬起头来。它看人看物的眼神都异常淡漠,如同看着毫无生气的死物一般无所谓,只有在看到主人时才会有光亮,似是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和吩咐。 ——这是因为在战场上看惯了、踩踏惯了尸体才有的反应。 在看婠婠时,原本它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毫无所谓的冷漠,在晏珽宗扫了它一眼后它才变得恭敬起来,低着头将头顶的鬃毛让给婠婠摸,一边还稍有不服地喷了个响鼻。 它的四条健壮马腿上布着数道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砍伤痕迹,只是因为深黑色毛发的遮掩,一时看不出来而已。 婠婠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大腿,轻轻按压在一块旧疤上。“这是以前卡契人擅长用的拦马阵的铁钩网勾出来的吧。” “是啊,刺破了它的两件重甲,铁钩勾到它身体里去,它还是那般无畏地随着我冲锋陷阵。” 忆起往事,晏珽宗云淡风轻地说道,“每次下令凿阵冲锋之前,我曾数次命将士们以黑布蒙上战马的眼睛,因为前方刀剑林立,战马看不见才不会感到害怕,才不会退缩。 可我是主将,是元帅,我的马不能看不见,更不能失去方向,所以……” “所以,我从来没有蒙过它的眼睛,它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一次。” 怕吓到婠婠,他话锋一转,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将这个话题代过。 “上来吧,我带着你骑马游原,不会摔了你的。这么大的一片原野,走过去该有多累。” 虽然这匹气势威猛的战马比不上七夕那晚的小白马让人感到安全,但是晏珽宗在就是婠婠最大的安全感,她将手递到了他手中,让她一把将自己拉了上去。 “好高!” 婠婠惊呼了一声,身体仍是不由得绷紧了。 这个高度如果摔下马背,是会摔死人的吧!难怪好些人骑马摔倒之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柔软的绣垫第一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北鸿的背上。 晏珽宗将婠婠照顾得很好,怕她无法适应稍显坚硬的马鞍和刺刺的有些戳人的鬃毛,所以特意命人拿来了一块如薄毯一般舒适的垫子垫在马鞍之上,让她坐得更加舒服一些。马身的一侧还挂着不少的零碎东西,给她擦汗的绣帕、水囊、玉梳以及好几样果脯肉干之类的零嘴,全都收在了一个大袋子里。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男人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殷勤的,婠婠很快就会明白,当享受到了他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后自己应该付出些什么来。 举目无人,抬眼只见无顶苍穹和白云悠悠,北鸿奔驰在辽阔的原野上,激起阵阵风浪,长得长长的野草腰肢随风纤盈地轻摆款动。 婠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马面裙裙摆随风飘扬,如一朵正怒放的娇花。 晏珽宗勒了下缰绳,北鸿马才慢悠悠地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 她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来,适才的惊讶慌张有之,可更多的还是畅快和新奇,好似将自己的命都托付在了迎面拂来的阵阵风浪之中,让她几乎张不开嘴去呼吸。 “别怕,没事的。要是害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不要!我才不害怕呢!”她颇有胆气地拒绝了。 “婠婠,我带你玩个新奇的东西,好么?” 他看着她的眼神幽深而可怖,婠婠虽没有直接瞧见,可是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不太对劲,她轻轻抽了口气,小声拒绝:“不要,我不要——我们回去好不好?” 可是到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纵使她是公主、是皇后,又有什么用,哪个能来救她呢? 晏珽宗没理会她的拒绝,他复勒了下缰绳,给北鸿下达了一个指令,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猛地冲了出去,下一瞬,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婠婠就被他在马上调转了一个方向,被他按在了自己的身下。毫无支撑和受力点的身躯只能更加抱紧了他寻求安全感,她双腿夹紧了他的腰肢,一只手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袖口。 这个熟悉的姿势几乎让婠婠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是想做些什么。剧烈的颠簸中,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气息吐出两个拒绝的字来时,身下的马面裙被他轻而易举地撩到了起来,层层迭迭地堆在她腰间。裙下她只穿了一条裤子,也被他一把扯下胡乱找个地方塞了过去。 凉风灌入她双腿间,婠婠两条白鹿似的细腿裸露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地打着颤,只能更加用力地缠在他腰间,生怕自己会摔下去。 “我不要在这里,五哥,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盘发的碧玉簪也被他抽下,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在风中飞扬曼舞,凌乱地落在她脸侧和胸前。 她拒绝,他不听,想要反抗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躺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扯开她胸前上衣的系带,拨弄了一番之后让她两只浑圆饱满的雪白双乳也露在他面前供他观赏亵玩;看着他解开他的腰带和裤带掏出那根每每御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巨根。 婠婠又哭了,莹润的泪珠在他面前无辜地滴落,看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遭了不知多大的罪一般。 她自小被人养得娇气敏感,受不得一点点不如意之事,所以在床上总是会很容易地就被他弄哭。 起初晏珽宗都觉得格外惶恐,生怕她是个心气高傲的,被他长此以往地凌辱下去,万一郁结在心中渐渐地憋坏了她的身子可怎么办? 可是这一招用得多了,他也就慢慢看清了身下女孩的虚实——不过是天生水多而已,哪就那么容易被肏坏了?呵。 爱哭,就让她哭去罢,左右除了在床上,他还有什么时候让她受了委屈需要哭的?大不了等事毕之后再哄她两句就是了。 粗粝的手指探入她紧紧闭合的幽谷之间,婠婠有意想要夹紧双腿不准他进去、不让他得逞。可是没用,她已是双腿大开的姿势缠在他身上,再反抗都是于事无补了。 被男人频繁地肏弄抽插了一个月,性事不仅滋润得她面色红润娇媚,连腿心里的这多嫩花的颜色,也有从前处子时期的浅白粉色变成了如今的嫣红,水润润的。 一看就让人知道是被男人经常弄过、朝里头灌过了不知多少精水的妩媚身子。 风簌簌地灌过,婠婠温软的身子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很快就有了些冷意。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费力地仰望着面前的男人,他抬头时婠婠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床事上,他一贯只喜欢将她剥了个干净,而自己有时只解了个裤带就能提枪上阵弄她,每每都让婠婠感觉分外的心理不平衡。 一如现在,若不是下身迫不及待地将那孽根高高耸立起来、掏了出来摆在婠婠面前吓她,他此刻一派严肃正经地俨然像是个巡猎而归的大将军,眉眼冷淡地扫视着自己的战利品。 而婠婠便是呈在他桌案上的、最鲜美可口的一块美肉。只等他吃干抹净。 北鸿奔跑的速度渐渐慢了些,婠婠快要跳出胸膛的那颗心也安定了不少。虽然她知道晏珽宗绝对不会伤了她的。 他仍是温热的掌心握住了婠婠的双乳揉捏亵玩起来,婠婠很不争气地下意识地挺送着乳儿拱着他的手心享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温度。乳尖挺立起来,似乎有甜美的乳汁就要溢出。 但晏珽宗今天志不在此。弄了她的双乳几下后,他又将手指再探入她蜜穴间拨弄。 明明、明明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她的内心百般不愿意同他行此事,可是身子又不争气地湿了起来。 婠婠咬唇,恨恨地盯着他不说话。哪怕无法拒绝,她仍然故作矜持地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坚决不去迎合这个昏君的淫乱暴行。 不就是一块肉么,他要,那就拿去好了! 婠婠平时自己都甚少用手指去触碰那羞耻的地方,最多只在沐浴的时候用帕子擦一擦,更遑论用手指去撩拨寻求快慰了。 是以,她自己的身体,比起自己的手指更熟悉的竟然是来自晏珽宗的各种逗弄。她太熟悉他的手指,只要他伸进去,吃惯了坚硬肉根和滚烫精水的幽谷嫩唇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媚态讨好地邀请他进去,将他的手指一寸寸吞入绞弄。 晏珽宗抽出手指,将沾了他一手的汁液送到婠婠口中邀请她品尝:“是不是我饿坏你了?嗯?两三天没喂你,这张嘴就馋成这副模样,可见是不能让美人春闺寂寞啊。” 濡湿的小舌轻轻舔舐过他的手指又转瞬离开,微痒的触感激得晏珽宗浑身一阵,还未插入便爽得头皮发麻。 他又伸一指进入,两根手指夹着她的小舌玩弄,眼神越发幽暗不明了起来。——其实他一直有再想过让婠婠以口舌为他含一回、插到她的喉管里射出来的,只因怕婠婠生气发脾气,所以就一直没好意思提出来。 罢,日后再从长计议吧。 他拍了拍婠婠的臀让她准备好,在婠婠控诉不满而又不自觉迷乱妩媚起来的神情中、拨开了她腿心的两瓣肉唇插了进去。 然后又随着马儿奔驰的动作毫不费力地进到更深处去。 婠婠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哽咽着求他:“不要!我害怕……五哥,求求你我害怕!” 那样湿漉漉的无辜眼神看向他时,非但没有激起他半分的怜爱疼惜,反倒将他骨子里埋藏的暴虐阴暗情绪全都勾了起来。 他低吼了声给北鸿下了个命令,马儿跑得更快了起来,四周的景色在婠婠眼前晃过时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 而后,他将婠婠的双手扣在她的头顶,俯身动作剧烈的来回抽送起来。 婠婠被他吓个半死,她想要去握着他的手他都不准,她遂了他的心意,靠着腿心处两人交合胶连的地方紧紧依附与他,白嫩双腿小心翼翼地盘在他腰间,珍珠似的圆润脚趾都绷紧了。 他是在马背上四处征战得来的权势和天下,现在自然也要在马背上享用他挚爱的美人。 风撩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有那么片刻甚至根本都没有听见婠婠低低的抽泣声和求饶声。 只有插在她身体里才能给他安全感。 可是婠婠都要被他弄得死过去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天际的一朵浮云,无根无靠,柔弱地可以被人随意吹散,被他拿捏在掌心中。 偏偏晏珽宗还越发得寸进尺了起来,“婠婠,怎么每回求来求去的都是这两句?换个新鲜的词再求求,说不定我就对你好些了?” 说完他还俯首附在婠婠耳边亲自教了她几句。 婠婠的大脑一片空白,可体内的肉棒已然冲着她身体更深处的宫口一下下撞来,她终于嗫嚅了下唇瓣说出了他想听的话。 “求求你……求求五哥轻点插婠婠、插婠婠的小骚逼……” 原本她微凉的肌肤,因为这根火热东西的抵入而带来了温暖,甚至烫得她蜜穴内的嫩腔都有些不适。她还是下意识地去贴近给予她热度的地方。 马儿一口气跑出去数十里远,原先微微泛着白的美人面上复又变成了一片潮红,浑身泛着浅浅的粉色。 她被他逼得彻底放开,本来耻于发出声音的她也不禁随心所欲地呻吟哭叫起来,柔媚嗓音渐渐消逝在了广阔的天地原野之间。 混沌于天地间,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兽欲和情爱,想怎么来便怎么来。 130:晏载安死(03)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天际的云彩都如河中水流一般断断续续地流到了另一边去。 等他做完了两次抽身而出的时候,婠婠被迫柔软温顺下来的身体像是一具美丽却毫无生气的艳尸一般静静仰躺在马背之上。 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扎着女官们早早准备好的皇帝龙帐和两行高大的明黄色步障。 他穿好自己的衣服,解下衣袍包裹在婠婠赤裸的身躯上。他旁若无人地将婠婠打横抱起步入大帐之内,女官们垂首肃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大帐里早就背好了所有皇帝可能用得上的东西,还有一方宽大的浴桶,里头放满了温度适宜又正冒着热气的水。 享乐贪欢的后果就是他又一次惹了婠婠生气,回宫的路上她恹恹地合眼伏在马车的卧榻一边歇息着,根本就没开口再搭理他一句。 晏珽宗给她细心清理完身体、又换上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她还是委委屈屈地抽泣了一阵:每次都是这样,她满心欢喜地和他出来游玩,可是这个狗男人心里只惦记着纵欲寻欢,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什么玩意儿一样耍弄! 他就是把她骗出来玩的! 她想要像寻常闺阁女子出嫁之后一般,出来和自己的丈夫吟诗作对看星星看月亮欣赏四时风光,可是他满脑子只想做那事。简直忒下流。 男人果然都是用下半身那孽根思考的东西。 正在婠婠和晏珽宗的车驾就快进了都城大门的时候,晏珽宗收到了一份急报。 他随意瞄了一眼上头的字句,像是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凉薄地掀唇一笑。 婠婠恰好在这时醒来,她眨了眨眼睛恢复了下自己的神智,下意识地问了晏珽宗一句:“怎么了?可是你离京一日,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晏珽宗将那份密报递到婠婠眼前让她自己看。 “内司省的人来报,说是银作局的女官们上报了一桩事情,是京兆府受的官司,勾栏里头的某家女子拿来了一枚帔坠、声称是官家的东西被人所盗,请求严惩贼人。京兆府就先把东西拿去银作局女官验一验,女官们说确实是官中之物,正是从他们银作局拿出去的。而且还是件贵重的东西。” 婠婠看完密报后顿时拧紧了眉头:“是我当年赠给漪娴的金云霞舞凤纹帔坠,还是太祖时候宣鸿三年所制的官物。放肆!这样的东西也有人敢偷,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把天家的脸面威严都往哪里放!” 晏珽宗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回宫就申令京兆府官员务必严审此事,不得轻视!这是经太后和圣懿帝姬之手赐下的宝物,岂能随意流落他人之手,把太后和圣懿帝姬的脸往哪里放了!” 按照礼制来说,如若没有意外的话,这枚帔坠在漪娴去世之后皇家是不会收回的,但是她也不能再转赠给自己的儿女或是旁人,因为他们都没有资格,所以只能当作她的陪葬。更不用说是交给别人了。 也有这样一则故事,相传宋仁宗去世后,他的女儿福康帝姬在去世之前受到过驸马的虐待,而且生活贫苦,连好点的医官都没法请到为自己医治。福康帝姬最终无奈之极,只得向当时的皇帝宋神宗请求,以自己的霞帔来求得更换一个医官为自己治病。 宋神宗答应了她的请求,但还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来,说下次可不准再这样了。 大抵也可以从中看出,这种珍贵的御赐之物,除了被皇家收回之外,外面的人也是不敢收不敢拿的,否则福康帝姬亦可以将它当掉卖掉然后再给自己请别的医官来。 但是现在此物居然随随便便到了这个时代封建王朝各阶级所看不起瞧不上的娼妓之人手中?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宫中赏下的东西居然没有被人保管好,倘若皇帝和太后他们听闻此事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话,也是顺理成章的。 婠婠心思转了转,忽地一阵浑身发凉,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同晏珽宗直视: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做的局?就是为了坑害晏载安?你图什么?” 晏珽宗点了点头应下,“是,这是我干的。不过现在光这一件事情他还死不了,我只是想让他和陆氏顺理成章地和离而已。” 婠婠抿了抿唇,“为什么?” …… 京兆府派去的人到秋水胡同的时候,漪娴正坐在小几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几卷书。 那日落水后她受了寒气侵体,继而又发起高热来,有五六日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到了甚至睁不开眼睛的地步,好在宫里的太后皇后知道了心疼爱重她,又赏赐下不少的珍贵药物下来给她滋养身体,还派了专门照顾皇后的女医吏们给她看诊开药,半个多月将养下来,如今她已可以勉强起身,恢复到了未落水之前的状态了。 翻了两卷《大川志》,她忽地咳嗽了两声,拿帕子掩了掩唇时,她的眸光又不经意间瞥到了桌案上的那方小木盒。 邱姑说,在她落水后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她正在街上看着想买两样精巧的粥食来喂她,忽地就有一个小丫鬟将这方木盒塞到了她怀中,嘴里只说了句“这是你家姑娘那日落下的耳环”,邱姑打开木盒,发现里头正好就是那天漪娴丢掉的一只珍珠耳环。 这方木盒制作地极其精巧,料子也珍贵,里头铺了层丝缎红布,红布里面还放了一颗极其罕见的苴山五百年赤色灵芝,有养生美容增气血之效。这样的好东西,就是给皇帝拿去孝敬皇太后都是使得的。 邱姑的手抖了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将这般珍贵的东西拿给她们。按理说,那位徐侯救了她们姑娘的命,合该是她们拿了这样的宝贝送给人家以示感恩之心才对。 她正欲拉住那个小丫鬟再多问几句,可那小丫鬟手脚灵活,早就蹦蹦跳跳地跑没了踪影。 邱姑叹了口气,只得揣着心思回了秋水胡同。 正值宫里的皇后娘娘派来几位女医吏为她家姑娘看诊,谁知一位女医鼻子灵巧地就闻见了木盒中所放的赤色灵芝的药香气,称正好有一味灵芝荣养丹的药方子,正适合如今给她家姑娘所用。 于是她们便取了那颗灵芝,并上其他的几味药材,加了蜂蜜在案板上搓成了一盒子的蜜丸,说是一日一颗的服用下去效果最好。 不过这个药倒也当真好用,邱姑将那蜜丸取了一颗化在水中喂漪娴服了下去,当日她的高热就开始退下去了。 …… 漪娴的心思慢慢全都落到了小木盒上,她的心扑通扑通地开始跳个不停,因为她想起了那日在宝蝉寺中见到的符纸和莲花灯,想到了那个许愿的男人,更能猜得出送来小木盒的人是谁。 威宁侯徐世守徐将军。 可是,为什么? 漪娴很疑惑,这种疑惑困扰得她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来就有些寝食难安。 他与她真正打过交道也只有那一面之缘,何以使得他……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是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正疑惑着,京兆府的衙役们就在这时找上了门。 邱姑顿时慌透了神,不知道是招惹上了什么官司,毕竟京兆府的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办公事的,一面想着她就一面埋怨起了自家的姑爷奉恩将军晏载安,想到他这阵子只知同一帮和他一样的风流纨绔子弟在外面和这个娇儿那个燕儿的鬼混厮守,连家都不回,恐怕十有八九也是和他有干系! 很快她就会知道,这回她还真的没有猜错。 漪娴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在会客的大堂里端正大方地见了那几个衙役。 衙役们倒还是规规矩矩地同她见了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文寿二十一年十月中,夫人在家中待嫁时,圣懿帝姬为您赐下了一枚金云霞舞凤纹帔坠作为婚嫁之物,不知这帔坠如今是否还在夫人身边?若在,还请夫人取出此物来给我们过目一番。某等查过七月初九日夫人进宫拜见太后皇后时的衣冠,夫人那日是配了这枚帔坠在身上的,所以此物现下应该不会被您放在太原收着吧。” 漪娴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下,不自觉地拢紧了手中的绣帕。“自然还是在我身边的。” 邱姑也应道:“是,是在夫人身边。我这就去夫人的妆奁盒中取来。” 等邱姑去了漪娴所居的西屋寻东西,漪娴客气地笑了笑,向他们问道:“不知几位大人何故要来寻我这物,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衙役道:“今日上午有个勾栏中女子告到京兆府官中来,称她们阁中一个满氏头牌娼人盗了夫人的这枚帔坠佩戴在自己身上招摇过市,还时常称作是奉恩将军大人的正室,那勾栏女子看不惯,就到官中告发之。满氏的婢女偷偷将她所佩戴的帔坠偷了出来拿到官中,如今我们正要看一看夫人的帔坠还在不在,若是还在……” 漪娴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她本就虚弱的病容瞬间又惨白了几分,显得如枯萎的花瓣一般摇摇欲坠的,十分可怜。 满氏,满施施。 她当然听过这个女子的名字,知道她是自己丈夫的新宠,更知道这一贯是晏载安的作风。在太原他就有不少养在外面的风尘情人,概因没有钱两将她们赎回家中做妾,二则又怕名声不好听,所以只得将她们放在勾栏里面,不过他总是光顾,搞得这些娼人的名号隔三岔五的传回府中来。 诸如什么“千岁红”“百艳娇”“花玲珑”之类的,数不胜数。 她也早就由一开始的不满委屈转为了极致的淡然,熟视无睹。 可是衙役们说是满施施盗取了她的帔坠时,漪娴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的。 至少说,晏载安肯定在外头惹出了什么风月官司。 果不其然,等到邱姑去了足足有两刻还未回的时候,衙役们面上越发不耐起来,漪娴的心也越来越不安了。 御赐之物比不上什么随意买回来的耳环镯子,肯定是要专门收的好好的,哪有能找上这两刻钟还找不到的说法? 当这东西是什么陈年用下的旧手绢吗? 而且他们刚从太原来京中,所收拾的细软物件自然也不会太多,哪有这么多的东西好让她找的。 一个衙役催促漪娴再派个小丫鬟去问问邱姑究竟怎么回事,她只得挥了挥手招来了平时也贴身伺候的女使荷月来。 荷月去了片刻后战战兢兢地回来了,叩首道:“邱姑姑说,似乎、似乎……这东西确实是不见了……那日夫人从宫中见过太后皇后主子回来,她是收在那妆奁盒的最上层的,夫人病了数日不曾仔细起床梳妆,婢子们也就没找,谁知今日想找的时候,就不见了……” “啪——” 漪娴猛地抬起袖子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滴滴答答地淌下了一桌子的水。 她心跳如雷脸色苍白,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地狱中。 弄丢了皇家赏赐之物是什么罪过,她都不敢去想。 “真不见了?竟是如此。” 衙役们在这边得到了答复之后,向漪娴拱了拱手就告辞而去。 适才那个女婢荷月却突地一下跪倒在了这群衙役面前,哭诉道: “婢子大约知道这东西是被谁拿去的……那日我们夫人落水生病,多日不曾起来,大约就是七月十六日早上,我们将军派管事的师凯洪回来,说要取这枚帔坠所用,又要婢子悄悄地拿来,说是三四日就还回来,婢子害怕师管事的,就趁着邱姑姑不在夫人屋里伺候的时候把这东西拿给了他们。可是婢子真的不是存心盗窃的啊大人!求大人开恩处置!” 衙役笑了笑,“原来还真是你们这里出去的东西。把她一块带过去吧,等会儿一块对簿公堂去。” 他们走后,陷入了极端恐惧中的漪娴身子缓缓委顿于地,浑身颤颤发抖。 而后她被满脸泪痕的邱姑扶了起来,漪娴虚弱地张了张嘴,轻声说道:“去帮我拿纸笔来,我要亲自写认罪状递到宫中去陈情请罪,乞求宫里的陛下、太后皇后他们能从轻、从轻发落。” 131:和离文书 京兆府大堂内,范祎,葛士松,以及潘太师三人同堂会审。 潘太师还是被皇帝亲自点来的。 据说皇帝得知自己的胞妹圣懿帝姬生前特意所赐给宗室妇陆氏之物沦落到娼人之手,大为震怒,认为这是对圣懿帝姬的大不敬,责令严查此事,务必揪出罪人、理清来龙去脉,并且限期三日之内交出答复来。 没多久,皇帝又传话下来说,现今人证物证具在,又不是什么无头冤案,其实一日之内就合该审出来的才对! 搞得范祎和葛士松都冒出了一头的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和目前颇受皇帝隆恩眷顾的太原宗亲晏载安本人脱不了干系的。 而满施施在千鸿阁中被人拖走的时候,晏载安还在大床内呼呼大睡不省人事。这都是昨晚满施施给他下了的安神药的功劳。 师凯洪惊闻外面的变故,还想找法子遮掩糊弄过去,可不等他叫醒晏载安,他自己也被京兆府的人五花大绑带走了。 公堂上,范祎和葛士松潘太师一同商议了一遍,按照流程挨个问了话下去。 先是让最开始来报官的张月芯和零儿再将她们的告词说了一遍。 这二人口口声声说,只见满氏经常在千鸿阁中私自着霞帔出来招摇,并且还炫耀自己身上已有了奉恩将军大人的子嗣,还是太祖皇帝的胞弟荣王的后嗣血脉,说什么奉恩将军一定会将她赎回家去做妾、只等一生下子嗣就将她扶正做正房夫人,以后她的儿子就是嫡子。这是什么张狂大逆不道的话,尤其是在奉恩将军的正妻陆氏尚在的情况下,所以她们二人看不惯,就告发了她。 而零儿的理由也很充分,千鸿阁中众人都知道零儿因为常劝满施施要安分一些而被满施施所厌恶,所以满施施时常对她又掐又骂,十分苛刻,倘若身边伺候的人由此生恨,出来告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次就是秋水胡同里的女使荷月出来回话。她证实了晏载安身边的侍从师凯洪的确曾要求她在夫人陆氏不知情的时候偷偷将那枚帔坠取出来交给他们。 再就是几位宫里很有盛名的绣娘出来作证,比对了一番那霞帔上的针线针脚和满施施平常所制的一些香囊绣帕上的针脚是否出自一人。 片刻后,几位绣娘纷纷躬身回话,称那霞帔上的绣样的确是出自满氏之手,是没有差错的。 然后是几位千鸿阁中的歌舞伶人和老鸨出了面,坐实了张月芯和零儿所言不虚,满施施平素的确就是这个做派,一直嚷嚷着奉恩将军会娶她回去、还会将她扶正,让她做诰命夫人。 这话说出来老鸨也有点心虚,毕竟风尘中的女子难保没有这样轻狂的时候,得了某位达官显贵的青眼和眷顾,再有几句好话一哄,就傻傻的真以为这些臭男人会娶了她们回去做正房太太,少不得言语间摆弄炫耀一番,是很常见的。 但是她亦没有想到,今日这些见不得台面的风尘中话会被拿到官中来说道。 而眼下,所有的局面都对满施施极为不利起来。 各种各样的的证据都坐实了她的确曾将属于陆夫人的帔坠据为己有地享用过了,是大罪。 潘太师胡须花白,一脸刚毅地重重拍了拍桌案: “简直是放肆之极!满氏,你现下可还认了这盗窃之罪?嗯!?” 满施施的演技绝佳,先是哭天抢地地辩解了一番自己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而在各种证据都证实了之后,她又换了一种语气,哭嚎着说自己绝没有偷窃陆夫人的东西。 “妾身居污泥勾栏之中,陆夫人是金尊玉贵的人,妾何以到陆夫人的内院里去偷了她贴身的妆奁来?” 答案众人当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现在他们不能说。 他们只能逼问:“你既说不是你偷的东西,为何又承认它的确在你身边被你佩戴过?那你究竟是如何取得了此物?” 满施施捂着嘴,小心又惶恐地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呜呜咽咽地不肯说,像是藏着什么心事似的。 潘太师当即要传仗来给她用刑。 满施施这才慌慌张张地说了出来:“是奉恩将军晏将军送给妾的,是他自己说要娶妾为妻,故将此物赠与妾,不是妾偷的!不是妾偷的!” 这是整场大戏中,此刻不在这里旁观的晏珽宗和徐世守最想听到她说的话。 听到满施施的答复后,潘太师依然是一脸的严肃:“诬告皇家宗亲,你何证据?” 满施施嗫嚅了唇左顾右盼地又不肯说了。 潘太师不耐烦地欲再传仗来。 她这才一下崩溃了,倒豆子似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是晏载安宠爱她,每每都用要与她生子、娶她做妾日后抬为夫人之话来哄她,他还给自己写了不少风月诗词相赠,还写下过合婚文书来的,所以她以为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们相识没几日,晏载安就写下了其中含有以凤冠霞帔为意象的词句盛赞她美貌,而满施施也借机提出想要他正妻陆氏的帔坠一用,真正用上一回凤冠霞帔,和他做真夫妻。 而晏载安这个人最好面子,断不肯让风尘中的美人们将他看轻了,这比叫他死了还难受。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风尘美人们虽身为下贱,实际上什么达官显贵都见多了,身边从不缺富商王公们的追捧,很容易就将男人看扁了,从此对他们不再热络,转而去纷纷讨好那些她们瞧得起的男人。 吃醉了酒的晏载安被满施施和几个美姬的话一激,当即就上了兴,令师凯洪就将陆氏的帔坠娶来给满施施一戴。 而晏珽宗和徐世守正是拿准了他的这一点,才处心积虑地设下这局让他往里钻。 果然,晏载安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块金疙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想要看看,我自拿来给你长长眼就是了!” 此言一出,阁中千娇百媚的女子们都是满脸艳羡之意,望着满施施的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羡慕和隐隐约约的嫉妒:“将军正是好生的阔气,妾等虽久经风月,服侍了这么些自称朝廷命官的男人们,可是还从未真真见过这种御前的东西呢!” 一唱一和,相得益彰,甚为熟稔。 其实第二天晏载安酒醒之后再想到这事儿时,心里是有种难言的忐忑的。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大抵不太好。 听说纯帝时候有位宠妃,曾经将皇帝赐给自己的东西私下里拿去赏给了内监。此事被告发至御前后,纯帝颇为震怒,觉得这个宠妃行事不端,岂可随便将帝王的恩赏转赠给阉人,于是将这位宠妃的位份连降数级,从此不再宠爱她了。 不过转瞬间看到那一张张明艳妩媚又流汁蜜桃般娇艳的美人面,他很快就将这丁点的忐忑抛掷脑后了。 ——大不了,等陆氏什么时候再需要进宫了,他在把这枚帔坠还给她就是了!她岂敢瞎嚷嚷些什么? …… 满施施说完后,高堂上的范祎、葛士松和潘太师等人当即命千鸿阁中的老鸨去满施施的房中将她所说的证物、信物等一一娶来作对证。 不到一个时辰后,派去和老鸨一起取证的衙役们就回来了。 当时,毫不知情的晏载安仍然躺在满施施的香床上呼呼大睡,或许梦中还想着醒来之后要寻美人们再玩什么新的花样。 直到老鸨和衙役们搜罗完东西走了,他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打着鼾。 殊不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潘太师深吸了一口气,命衙役将满施施所呈上来的所谓证据端到他面前来。 这是今天这场大戏的最关键一步了。——那就是需要坐实了满氏不曾偷盗,东西是晏载安亲自赠送给她的。 他同另外二人翻了翻满施施所说的晏载安赠送给她的诗句,为她填的词,还有写的各种淫艳烂俗之文,彼此互诉满腔爱意的,是青楼女子们和道貌岸然的嫖客之间常见的戏码。 纸张上都盖着一枚小小的晏载安的私印。的确是出自他手。 潘太师刚开口说了一句:“看样子,满氏所言非虚啊。” 神色焦急的满施施连忙顺杆子爬上来继续辩解道:“妾身为风尘女子,在阁中是被严格管教的,平时身边就零儿一个可供使唤的婢女,从来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是有人看着管着的,更不容提轻易踏出去半步了!妾又如何能去陆夫人的院子里将此物盗得手中!” 她故作西子之态捂着小腹哀哀求饶:“更何况妾虽为下贱,可腹中已有了凤子龙孙的血脉,正是将军大人的子嗣……大人们岂能再对妾用刑,若是伤及皇家子孙,岂不……” 范祎顿时大怒:“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龙子龙孙血脉,也不怕折了舌头!” 说得让人以为她肚子里是有了天子的龙种似的。 当真不堪入目。 葛士松好不容易插了句嘴来:“该请奉恩将军大人自己来说两句话罢?否则就这样在这偷与赠二字之间做个抉择,也未免太失严谨,二位以为呢?” 若是偷,那就是满氏一人之罪。 若是赠,那事情可就有意思了起来,难说啊。 潘太师宣了笔墨,自己已提笔写了结案状来,声称已查明此事,圣懿帝姬所赐陆氏帔坠被盗一案,原不是被盗,是奉恩将军晏载安私自取来赠与自己养在外面无媒苟合的外室满氏的。 一气呵成写完案状后,潘太师附上了自己的官印,又抬眼问了范祎和葛士松二人:“二位相公可要与某联袂上书,还是各持一状再递到陛下面前去?” 一般来说,当朝廷派出不止一位主审官去审案时,最后交到皇帝面前的结案状都是几位官吏一起联袂上文的,彼此都是商量好了的。 只有在意见出现极大分歧时,才会导致各上公文,你写你的他写他的,牛头不对马嘴。但这也是说明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见潘太师这就要结案,范祎连忙也递上了自己的官印来:“可可可、某与太师大人想的是一样的,这就结案罢!” 葛士松还想多说几句,毕竟关键人物这个奉恩将军晏载安本人都没到场说上两句话呢,草草结案恐怕会得罪人啊,但是又见范祎这个老滑头都附和了他们三人当中最有资历的老臣潘太师,他也不便多言,递上了官印,只一样说赞成这份结案状。 于是,三枚官印齐齐盖在了奏疏上,潘太师旋即命人快快送进宫去交付陛下审阅。 这桩风月官司顿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发酵传播了起来。 漪娴的请罪书也在这个时候递进了宫中。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贯对自己不甚关心的祖父陆国公和自己的父亲陆世子却在这时找上了门。 陆世子今日的演技亦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他的眼眶红红的泛着泪花,一把将漪娴揽在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哽咽:“俏俏,你在这里受苦了,为父竟不知道你曾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来!我和你祖父今日就将你接回家去,再不在这里受人闲气了!” 他今天是一个绝佳的慈父形象。 出嫁女受了婆家的气,让娘家人接回去小住的,在这时虽算不上什么体面的风光的、值得大肆宣扬的事儿,但也没有人过多指指点点。 可是漪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来接她,而且甚至连祖父也来了。 她愣愣地望向祖父,胡须花白的祖父也是满脸怜惜和慈爱,泪珠在浑浊的眼中打着转:“早知他待你这般夫妻情薄,我们早该接了你回娘家才对!俏俏,和祖父还有你父亲一起回家去罢。” 浑浑噩噩的漪娴就这样让他们给接回了平阳公主府。临走时,陆国公父子俩还让邱姑等以前就是平阳公主府的陪嫁女婢小厮们一块儿也走了,将漪娴的东西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就像以后再也不准备回来一样。 亦是在这日,陆世子为自己的女儿所书的一份和离文书也送进了宫里,请皇帝做个见证和裁决。 他说,自己的女婿竟然能做出这等没脸面之极的事情来,甚至偷拿了自己妻子的物件送给勾栏女子,还屡屡扬言要娶勾栏女子为妻,并且平素也待他女儿甚薄,让他女儿婚后没几年就病成了这般模样,又细数数件晏载安一家人待漪娴的苛刻之处。 最终,陆世子以慈父的口吻请求皇帝允许自己的女儿和晏载安和离。 他一边说,晏载安所做的事情已然使得自己的女儿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倘若女儿还要继续做他的妻子侍奉他的话,简直是将平阳公主的脸面也放在地上让人踩了;一面他又说,晏载安贵为皇亲,自己的女儿也未必能侍奉好这位夫君,既然夫君中意青楼女子,不如就成全了他罢。 皇帝当即应允了。 132:婠婠含量0%的剧情 庭院前种着她喜欢的美人蕉,翠绿的叶子在日光中泛着翡翠一般清透的光芒。 祖父、祖母、父亲还有自己的哥哥嫂嫂亲自送漪娴来到她出嫁前的寒莹轩中住下,还一再宽慰她回了娘家就此放宽心,好生将养着身体就行了,又絮絮叨叨地说尽了对她的关心和对于这么晚才发现晏载安一家待她不好的懊悔愧疚。 纵使一颗心早就在人情冷暖中慢慢冻成了块坚冰,她此时仍是难免感到一阵热泪满盈。好似自己又做回了那个在母亲庇佑下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位叔叔婶婶听说漪娴回来了,也欲来探望她,但是听说她身子正不大好,又遇上了满氏这件晦气事,于是也没有赶上这个节骨眼来烦她,只差人送了点补品丝缎来给她。 邱姑扶着她在榻上睡了会儿,自己出去和府中新调来的几个管事的、嬷嬷们闲聊瞎扯了几句,也将府中的情况探明了几分,待到漪娴醒来时,她难抑兴奋之情地对漪娴细细掰扯了起来这位长孙夫人许观音有多能干多厉害。 “您原不知道,自出了二姑娘的事后啊,公主国公和世子爷他们全都跟蔫了似的,好些日子躲在家中都不敢出门不敢见客,今儿出来接您,还是国公和世子爷自那事后头一回出门呢!” “我听那范妈子说,二姑娘从宫里回来后昏睡了好些天,一起来遂要死要活地发作着,动辄打骂下人摔坏茶盏,活像失心疯了似的,口中还对太后皇后主子娘娘们不尊不敬的。 哼哼,一个失去了价值的闺女儿,世子也未见再怜爱她半分,拿她当个什么毒瘤子似的晦气!还不等上头公主他们发落呢,他自吩咐了人给她送去乡下庄子里看管起来,叫衣裳饮食全都照丫头们份例发,还说什么——索性饿死了她、反倒咱们两厢干净起来! 您瞧瞧,这也是一个当爹的说出来的话?” 忽地想到了什么,邱姑又恶毒地笑起来:“我的亲姑娘,您可知道世子将她发落到哪个庄子上去了?——正是那个栾管事的庄子!这下倒有她的福享了,哼。” 她记得这个栾管事。 有年俏河正稀罕几张白狐皮儿做氅衣,特地在那年夏日就叮嘱栾管事、要在他庄子的山林里猎来,准备好了冬天时候送来给她。 谁知那年冬雪太深,山林里寸步难行,栾管事和庄子里的佃户小厮们花了数月也最终未猎到白狐来,只得战战兢兢地到府里请罪。 当时崔氏是想以恩立威,暂且宽恕栾管事一回,让他记自己一个人情。可是俏河因为在玩伴们面前失了言、最终没穿上那件白狐裘衣而备感丢了面子,就将怒火转嫁到了栾管事的身上。 于是就恨恨地罚栾管事在崔氏的院子前跪上了数个时辰,直跪到冻伤了他的一双腿,落下了伤及根本的残病来。 事后崔氏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这事在平阳公主面前遮掩下来。 这个姓栾的,祖上就是柳家的家生子,当年他祖父是被柳贵妃亲点名了做平阳公主的陪嫁管事的,所以人人都敬三分,动不得他们的位子。 如今父亲却把俏河送到栾管事的庄子上,可想而知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会怎么样待她了,只怕不是顿顿残羹冷饭,生生磨死了她。 漪娴大惊,忽觉这样的父亲才是她一贯记忆中所熟知的那个形象,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她轻声问道:“僖辉他们几个她的同母兄弟呢,也不说话吗?还有那个刚当了官的崔戍,正是她的亲舅舅家呢。” 涂金香兽狻猊香炉中缓缓溢出淡雅的荔枝香来,升起一股袅袅的青烟后又转瞬即逝。漪娴低头拨弄中手中的一方绿釉印花莲瓣纹香盒,心冷得像是秋日寒雨后的一汪清水。 她病中不爱装扮,今日也是为了祖父和父亲接她回家来,才强撑着涂了脂粉,瞄了口脂,妆着精致的面容,穿了身清素淡雅的嘉陵水绿色百迭裙,内衬着米汤娇色的丝缎抹胸,螺青响云纱长褙子。 越发衬得她的身段纤细柔弱,清瘦地如一只蝴蝶的脆弱翅膀,美则美矣,似乎被人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样子。 邱姑内里其实是个很泼辣蛮横但能干精明的妇人,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用鼻孔出了个气音儿,“呵!这么几年下来,姑娘您还不懂世上人的冷暖么!那几个爷们被她连累的官儿都做不了,前程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不生吞活剥了她都是好事,还关照她?想得倒是美了!这时候谁还惦记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情分?至于崔家,如今已避他们如蛇蝎一般,更不会上门搭救了。” 漪娴啪地一声阖上了香盒的盖子,心中百转千回,想着不几日该找个功夫,花点银两为她打点打点,怎么说俏河也是娇滴滴长大的女孩儿,岂能白白在清苦的庄子里受了这样的罪? 她该恨,也是恨这些年自己亲生父亲的淡漠和崔氏绵里藏针的算计。 冤有头债有主,她是懂的。 邱姑一见漪娴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说道,“这不劳累您多愁多思的,我的姑娘。实则许夫人早就叮嘱过栾管事,不许下头的人苛待了二姑娘,还一概照着她从前的月例银子发下去。您和许夫人啊,一个个都是豆腐似的软心肠。” 许观音当时倨傲地抬着下巴:“她的亲爹不管、亲娘犯浑,可我长嫂为母,断不是小家子气虐待了庶女的人,我们府里姑娘日常吃喝些什么,到庄子里一应还发下去给她就是了,可别真像她亲爹说饿死了她。——这钱也从我的账上走。 若是两年三年的,风波平息下去,还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了她回去做主母的,我也照府里姑娘的份例给她置备齐了嫁妆。” 言外之意是说,陆俏河往日里超额挥霍的部分,她也是不可能再继续惯着下去的。 不过,许观音和陆漪娴都不对这个妹妹真正计较起来,可不代表她对陆僖辉、陆僖暧、陆僖仁这几个崔氏所出的儿子宽容,更不代表她对陆世子和崔氏毫无怨怼之情。 漪娴听邱姑说,许观音把这兄弟三人以教导学问为名全都扔到了她自己的陪嫁庄子里去当佃户耕种田亩过营生,理由是“既不能读书入仕了,还不学着些耕农的手艺养活自己,难不成将来打算一辈子要我们府上养着这几张嘴?”。 平素在陆世子和崔氏溺爱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们,一下子要拿着镰刀锄头下地干活,还是一点都不得偷懒的,可不真是折死了他们。稍有倦怠,许观音的陪嫁管事们就动辄打骂不给饭吃,对自己手下的佃农尚且没有这么凶狠。 崔氏则被许观音派到了平阳公主府的后宅清扫合府上下所用的马桶。 至于陆世子本人,许观音暂且动不得他,可是也不给他好脸子看,干了不少恶心他的事儿。例如她夺来掌家大权之后,立马下令将陆世子院中伺候的下人们裁减了四分之三,又将他的吃穿份例扣了一大半,压根没拿他当自己的公爹看。 她尚且洋洋得意:“公爹算个什么爹,该打老娘一样打!” 又或与自己的丈夫陆僖哲说,“你看你爹这个样子,如今到了我手上,像不像被逼当上太上皇的李隆基?自己宠信了一辈子的高力士也能说被流放就被人流放了,没了权势,连身边的一个太监都护不住!呵呵,如今也该让他尝尝我许观音的手段了!” 陆僖哲对妻子言听计从,压根不多插半句嘴。 她的行事有违纲常,传出去是要被人议论死的。可是刚刚遭遇了塌天大祸的陆家根本没力气多计较这些,反而处处想办法替许观音遮掩起来,陆世子更是逢人只敢说儿媳妇好,不敢说她半个错字。 深夜悔恨时,他亦常常伤心落泪:“叹我自造祸孽,刚去了一个崔氏,又来一个许氏!女祸不断啊!” 趁着平阳公主夫妇和陆世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许观音趁机夺走了整个陆家的财政大权,在这之后,哪个主子想去小厨房多拿个鸡蛋吃都得让她知道知道。 …… 是日。 宁武县喇子墨国使节团队所暂居的驿站。 其木雄恩着人去采买了些街上时兴的糕点送去给自己的侄女瓷瓷兰。 其实他还很年轻,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比自己的侄女都大不了多少,故而两人相处之间,瓷瓷兰总是用一种对同伴似的语气来称呼他。 其木雄恩将用油纸包裹着的几块月饼递到瓷瓷兰的面前。 “尝尝吧,他们中原人的中秋节就快到了,这是他们喜欢吃的糕点,叫月饼的。” 瓷瓷兰精致娇媚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准备理我了呢。”她的五官明艳立体,是很传统的西域美人的长相,不过却比他们那边的女子都要白上许多,面容细腻犹如凝脂美玉,即便是养在江南水乡里的美人或许也比之不及。 瓷瓷兰没有受过中原女子所遭遇那种的名媛式教育,讲究一个静若处子,一颦一笑都要安静文雅的。她的举手投足间甚至十分跳脱,勾得人心慌。 “公主多吃些东西进补,您的病好了,我们才能早些继续赶路,完成大汗交代的任务。” 听到其木雄恩一板一眼的回答,瓷瓷兰的笑容又瞬间垮了下来。 不过很快,一向善于自我安慰的她鼓起勇气又勾上了自己皇叔的脖子,语气暧昧:“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你现在让我生个宝宝,不就是我父汗的外孙,他一样会喜欢的……” 下一秒,她被其木雄恩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毫无怜惜之意地丢在了地上。其木雄恩转身拂袖离去。 瓷瓷兰愣愣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眸中泪光闪闪。 “圣懿她已经死了。我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在你心里的位置吗?病怏怏的蔫花一样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处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 她喃喃自语,对着空气轻声问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133: 晏珽宗这几日颇爱缠着婠婠,让她给他讲讲他们“前世”的事情。 ——主要是指他们婚后的那段生活。 婠婠本来不大去愿意回忆那种频频失去至亲的痛苦,可是说到婚后,不可避免地又让她想起她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孩子。 似乎是一个?或许是两个?大抵还有个女儿? 记忆模糊,时常破碎,让她很难从中捡识到太过清晰的细节,只是隐约记得她至少是有一个孩子的,头胎是个男孩儿,很懂事、聪慧,从未让她多费过一分心思劳神。 孟凌州野心勃勃,早就将他们自己的孩子当作储君来培养,自小对他要求十分严苛、费尽了心思栽培他,然而矛盾又不可理喻的是,婠婠察觉到他其实对这个儿子还有种类似于嫉妒的敌意。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不喜欢婠婠将孩子亲自带在身边照顾。 因为只要孩子一出现在婠婠身边,她总是离不了满满的心疼,心疼他习文练武的辛苦,心疼他这么小小的年纪,肩上就要担负这样重的担子,所以对他的一饮一食都格外上心,记着孩子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关心他可有空午休歇息了林林总总。 每次她爱怜地将自己好不容易生养下的孩子搂在怀中关心时,孟凌州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的眼神往往都是晦暗幽深的。 他羡慕自己的儿子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公主的爱,久而久之竟然有了转化成嫉妒的趋势。 所以等孩子渐大——其实也就是四五岁的时候,孟凌州就在王府中另辟了个小院子让孩子搬过去住,还一副慈父模样的找了好些名师大儒来教导他学问,实则是不想他有空再往公主面前跑。 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由着他了。 不可否认的是,公主的父亲文寿皇帝和兄长诚仁皇帝、以及她的外祖陶氏一族都是很得民心、尤其是那些文官学士们的心。所以在众人隐晦地意识到议政王有立公主之子为皇帝时,许多大儒名臣们都争相追随,到府中做公主儿子的老师。 他们希望诚仁皇帝的亲外甥能再坐回皇位。 想到自己前世就曾有过孩子,婠婠不免微笑着联想如今,自己今生的身体远比前世更加健康,一定会能受孕生子的。 不过据婠婠发现,晏珽宗最想追问的实际上还是他们的房事。 他将婠婠抱在怀中啃咬她的唇瓣,模糊不清地问道:“孟凌州肏你的时候,公主反抗了么?是不是——也被他弄得挺爽的?孟凌州觉得你对儿子比对他好,吃醋生气,可是公主,我也生气,我觉得你对我没有对孟凌州那么好……他想怎么睡你就怎么睡你、你乖乖地就嫁给他做他妻子了,你对我却——” 却怎么样,他没说出来,将话头咽回了肚子里。 婠婠也很委屈啊。 她对他还不够?他不是也想怎么睡她就怎么睡,犯得上这么生气? 她将双手攀附在他脖颈后面,故作阴恻恻地诓他:“你别羡慕他,我似乎想起来,那会子孟凌州他不听话或是惹我不顺眼了,我都是直接掌掴,赏他嘴巴子吃的。谁让我是公主呢。” 晏珽宗笑了,“我也想挨公主的打,你要是打我,我绝对不躲一下不皱半下眉头。娇娇,心肝,你打我吧,正好今儿我才惹了你生气,这都是我应得的。” 婠婠娇笑着瞪了他一眼:“妾身不敢呢。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妾身岂敢让您顶着一脸的巴掌印上朝见臣工呀,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后了。” 美人眸如点漆,水波氤氲,那一眼里的风情万种立时就晏珽宗酥了身体,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他从宝座上跳下来,在一排博古架上翻来覆去地找东西,“我有条鞭子,正好给你,你就用这个打我不就成了。” 婠婠一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盘腿坐在龙椅宝座上看着他翻找东西的模样,又听他嘴里没个人样地混说起来。 “那你可还记得,床榻间是我弄得你舒爽了、还是孟凌州更厉害些?” 婠婠正要骂他,萃澜的声音就响在了门外。 “陛下,平阳公主府陆世子的奏疏到了。” 晏珽宗嗯了声让她送进来。 正是陆世子那封请求为自己女儿和离的文书。 晏珽宗将那张纸拿起来抖了抖,扫视一眼无误后就寻金印来盖了上去,他挥手招来萃澜:“即刻发还下去。明日孤会派寿王、文贤郡王、潘太师、杨公,——还有愉郡王,等人一道去他家做个见证,让陆氏和晏载安在这张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手印了事,彼此好聚好散。这桩婚事也就到此了罢。” 萃澜应喏后捧着放置文书的托盘又退了下去。 晏珽宗回首对婠婠微笑:“我让你的好友同那个烂货和离了。你高兴么?” “我当然高兴。” 但话锋一转,婠婠扬眉,“但是她自己不愿意,你别想一道圣旨就随便赐婚、将她嫁给你那个什么徐侯还是张侯的部将。现下和离了正好,她可以继续清清静静在家做女孩儿,多自在。” 晏珽宗点头答应,“那自然。” 他本来也只答应了徐世守,会想办法让陆漪娴和晏载安和离,并且再弄死晏载安。在这之后,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凭本事抱得美人归了。 要是人家还是看不上他,他有什么法子? …… 和离,同婚丧嫁娶一样也是件重要的大事。 八月初十,良辰吉日,宜与贱人从此断绝干净。 平阳公主夫妇,陆世子,漪娴的叔婶们、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全都到场了。 杨公就是漪娴的外祖,因他在朝中和文坛里的德高望重不亚于婠婠的外祖父,故时人尊称一声杨公。 而寿王夫妇、愉郡王夫妇作为皇室中人,则被皇帝派来代表了晏载安一方的亲戚来做个见证。 至于婠婠的外祖父陶老公爷和潘太师,算是站在中间的公证人。 平阳公主府最大的会客花厅里当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方桌,其上放着两张已经起草好了的和离文书,上面早就盖上了皇家的金印,是陆世子请示过皇帝的,一共一式两份。 儒家文化圈里的人讲究凡事留下叁分薄面,话不能说绝了,所以陶公潘太师两人只是意思意思地说了两句彼此好聚好散,终究有缘无份的客套话,而后就示意漪娴和晏载安上去在这两张纸上签字按下指印了。 134:潮州皇帝(90%是无聊的剧情) 每岁各节气的重大节日前,宫里宫外庆贺的活动都是数不胜数。 有一项是文人之间的唱和炫技,就是为皇家写诗写门联对句,用以称颂皇帝和后宫各娘娘嫔御们。称之为春帖、夏帖、秋帖和冬帖。 春帖是元日之日写作,夏帖递交在端午之前,秋帖则正合如今的时节。 一般是文臣学士们向皇家进献自己所作的合时宜时令的诗句,在被挑选之后贴于皇帝、太后皇后以及诸嫔御们的寝殿、连廊对门或是床帐之上。有时亦兼祭祀祖先、贤臣祠,命做称颂功德之诗以作供奉之用。 许多有抱负的文官们还会借这个机会寓教于诗、借用典故委婉地向皇帝进行劝诫。 被引用最多的就当数端午的屈原了,每每端午都有好些臣子们以屈原为题写诗,暗戳戳地对皇帝近期的不合理行为提出规劝,意思就是皇帝陛下你要是对我们这下臣下不好,巴拉巴拉我们就去学屈原跳江了,让你也成为逼死臣下的昏君。 但倘若不涉及军国大政的话,品析诗帖倒是婠婠每年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先帝在时,每逢大节庆之前,雪花般的帖子们都会飞进椒房殿中供陶皇后挑选品评。说句实话,其实婠婠的母亲也是自幼受精细教育长大的贵族女子,于诗词歌赋上的造诣还是不浅的,懂得如何同自己的丈夫以诗文相互唱随。 所以每次她都会中规中矩地挑选出合适的诗句分发到诸嫔御宫中给她们张贴贺节庆之喜,外加挑选对诗赠给皇室的一些长辈,素无差错。 而婠婠则会兴高采烈地陪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翻看点评,颇觉雅致有趣。 然,有时她的意见常常得不到自己母亲的赞同。 例如某年端午时,有文官特意写给皇后写的赞诗曰:“天清槐露浥,岁熟麦风凉。五日标嘉节,千龄献寿觞。” 这四句最得婠婠喜欢,她力荐母亲将此诗挂在自己寝殿中,可母亲却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反选了另一首“梅黄初过雨,麦实已登秋。避暑多佳赏,皇欢奉豫游。”一看就不比那首贺皇后的来得肃雍端正,典范益嘉。 婠婠不解,母亲幽幽地说道:“你选的那帖子自然是好,可是你可知道写这诗的人是谁?他可是白桉太的学生。我将这样的诗日日挂在殿中,你父亲每每过来都看着,他想不起来、不在乎了还好。若是哪时心中不顺,被勾得在我这里想起了白桉太乃至想起齐王来,岂不是自给自己寻烦恼?” 她复又拾起了“梅黄初过雨”的那张帖子,微笑着说道:“这是新科进士范祎写的。范祎的父亲当年也是清苦人家的进士出身,他可是个好官,只是心太直了、因为在地方上秉公办事,得罪了乡绅才被人悄悄用毒药治死。你父亲知道此事后大为震怒,命人严查,事后对寡妇失业、幼年丧父的范祎母子俩还格外开恩照顾……” “如今范祎也算是出人头地,子承父业、考中进士入仕了,我听说他在文官和举子学生之间很受人尊捧。他的诗虽写得比不上白桉太的学生,可是传出去了,若让外面的人知道皇后看重他、恩赏他这样的寒门学生,他们这些年轻学子们的心自然会更倒向你哥哥。” 婠婠顿时瞪大眼睛愣住了。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所有的诗词风雅,和朝堂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是脱不开关系的。 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不过今年,成为皇后的人是婠婠了。 她想了个新奇的招,命众臣将帖子送进宫里来的时候“糊名誊抄”,就是像科举考试时候一样,先封上名字,然后再由专门的宦官重新统一誊抄一份递到宫里来,皇后主子在不知道诗词是由谁所写的情况下进行择选,只看诗赋的造诣高低而不看是谁所献的。 皇后还让官职较低甚至没有官职的一些文人也可以特许递诗帖进宫来。 这倒是有趣,一下激起了殿堂内外文人言官们的胜负欲,各个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在皇后面前表现一番,所以婠婠此举广受他们推赞。 外头还有人头脑灵活的,早早就下起了赌注,誓要赌一赌今年是谁的诗帖夺得头筹,被选到了皇后坤宁殿中悬挂,引得文人之间唱随下注。 既然看出婠婠起了玩心,皇太后亦称病推脱了不去看帖子,只将权力全权交给她一人,让她自在地去赏玩诗词。 然而晏珽宗的心情却不大好了。 因为婠婠喜欢的事情他没法陪她玩。 婠婠腹中有“妇随”的才华,可是他并没有那个“夫唱”的本事。 他读书少,不懂什么平仄仄平的韵律韵脚,更不懂什么“睢园绿竹,邺水朱华”的典故,顶多能听明白“李广难封”“夜半虚前席”之类的故事,再难的他就实在听不懂了。 偏偏那帮臣下们说话还就喜欢引经据典地拗口,前有臣工频频暗示他广纳嫔御、早衍子嗣,还说什么知道皇帝不爱听这话,但是他们还是想说,即便去往“八千潮州路”也在所不惜。 晏珽宗皱着眉把这五个字圈了起来,札子发还下去时批注道:谈禁宫内事,何及潮州之远?潮州事交付当地属官即可。 意思很明了地说他看不懂,怎么你一会惦记着皇帝的家私子嗣之事,一会又说自己要往潮州跑去了?那地方可是远得很呢。要是潮州真有什么事情,让当地的地方官们来说就行了! 幸而那日婠婠被他压在宝座上寻欢,穿衣的时候在桌案上看见了这份他刚刚批阅完的文书,差点当场晕倒。 她赶紧拦下这封还没发出去的文书,让晏珽宗用浓墨把他批复的那几个字给抹掉,别让朝臣们看了皇帝的笑话。 “八千潮洲路,意思是指韩昌黎——就是韩愈,被贬官潮州之后写的一首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因为他曾上《谏佛骨表》,力谏唐宪宗不可“迎佛骨入大内”,犯了宪宗的人主之怒,当时差点被定为死罪,还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保全了性命。后世贤臣们自以韩愈为师效仿,觉得即便自己的上书和劝谏会惹来皇帝的不悦和处置,也不能闭口不言,还是该尽到人臣本分。” 婠婠细细给他讲起了这句话的经典由来,随即叹了口气,“五哥,他的意思就是说,哪怕你因为此事不快,像当年的宪宗处置韩愈一样处置了他,他也在所不惜。” 晏珽宗一边将文书拿过来用墨水涂抹一边皱着眉,自觉在心爱的人面前丢了脸,刚刚纵欲过的好心情被毁得一干二净。 可婠婠犹觉不够,絮絮叨叨地念了他好久。 “你要真这样批复下去,传到言官们的手里去,再经他们宣传一番,恐怕纵使将来你有汉武帝唐太宗的盛世功绩,也要被后人们笑死了! 说不定还连累我魏室的列祖皇帝们名节不保,说我们魏一朝倒是教出了一个不懂半点文墨的'潮州皇帝'来了!” “潮州皇帝”。 这个名号让婠婠扑哧一下自己也笑出来了,又气又想笑。 见她笑了,晏珽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婠婠瞪他:“你还好意思笑!” 晏珽宗一直以来就是个非常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所学习的一切都是为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其实他从小看过的书也不少,除了众多的兵书之外,还涉及农书水利之类关系百姓民生的各种百科全书,也读过许多山川险要之地的县志民书,关心当地的水土民生,还略懂药理,派医吏专门前去岭南等地了解当地的瘴气是如何由来的,可否制出药方医治造福当地百姓林林总总。 但是他不通文墨。唐诗宋词,除了最最耳熟能详的那几首之外,实在是背也背不出别的来了,何谈再与人吟对? 起先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个短板,因为他志在帝王之业,一个皇帝是不太需要在诗词上有什么造诣的,李煜宋徽宗他们倒是舞文弄墨的好手,可是守得了家国吗? 然而如今面对才学渊博的婠婠时,晏珽宗不止一次地感到自卑和莫名的焦虑。 她懂得东西,他也迫切地想要去懂,想要能站在她身边和她有话可说。 他不想做一个一无是处的莽夫,让婠婠的才华淹没在他身边。 …… 于是中秋前叁天,婠婠在柔仪殿中铺陈了众诗帖慢慢挑选时,晏珽宗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 只要耳濡目染地多了,“不会作诗也会吟”嘛。 可婠婠似乎并没有什么空搭理他。 她兀自翻看着一张张诗帖,时不时提笔在一旁写下自己的批注,侍女银蕊在一旁给她研磨,而晏珽宗那么大的身形在她身边完全只起到了一个遮挡她光线的作用。 他忽地有些情绪低落和委屈。 以前婠婠陪人一起赏评诗作的时候,是很喜欢同身边的玩伴们交谈的。然和他在一起,她就宁愿一个人提笔写来写去、也不和他说上一句话? 是她不喜欢自己在这里碍着她的事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晏珽宗看她翻阅完之后挑出了七八张自己最喜欢的单独放在另一边,就自己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你最喜欢哪一句,可挑好了?” 半晌,婠婠放下手中的笔,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这张。我想把它贴在坤宁殿的正殿里面,时时警醒我自己。” 晏珽宗看了一眼,不知怎的一股不悦之意油然而起。 “月独亦清辉,不敢蒙生尘。” 婠婠大抵是喜欢它的立意不同,旁的诗句几乎都是赞扬中秋团圆美意和帝后恩德光辉,而这首诗却另辟蹊径,从中秋天上之月为题材说起,啰里啰唆数句,意思是说圣人都是慎独的,哪怕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它也不会因此而骄傲自满使得自己生了尘土,反而一直保持着自己身上的清白光辉。 是一首劝谏诗和自勉诗。 既是自勉自己要慎独,也是劝谏皇帝要时时保持虚心。 可是晏珽宗不悦的是那个“独”字。 他与婠婠夫妻恩爱和睦,是要白头到老的,婠婠却要把这个带了“独”字的诗词在中秋团圆之日挂在他们寝宫的正殿? 晏珽宗不喜欢。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写这首诗的人更是一个他讨厌的人。 他未回答婠婠,而是自己在一堆诗帖中翻了翻,选出他自己喜欢的一张来。 可是这下面却赫然被婠婠小字批了一句“媚上,颇俗。不见诗家风骨。” 能被婠婠这样辛辣地批评,是因为这一张诗帖是个完全意义上称颂帝后的诗,并且借帝后新婚之喜,极言祝祷帝后二人和乐千秋、早得麟子,说他们是花开并蒂、永结同心等等,满篇的花儿月儿又是金又是玉的富贵绮丽词藻。 晏珽宗喜欢得很呐,觉得这寓意极佳,就是他想看的,他才不管什么文辞立意呢,反正他又看不懂。 可是婠婠却觉得这是“媚上”,是“俗”,完全不受她待见。 他的心揪了一瞬,有些不虞。 他在想,她究竟是单纯地嫌弃这首诗文辞不佳,还是见不得别人说他们是金玉良缘? 帝王的多疑猜忌之心,这一刻却犯在了他对她的身上。 婠婠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快,反而头也不抬地回他:“我不要这样的俗物挂在殿里,看了心烦。” 他闷闷地凝视她许久,最终未曾再发一言。 待婠婠选完了这些诗帖,女官们拿去开了封条看看都是些谁的笔墨得了头彩。 晏珽宗将袖中的那首“俗诗”丢给萃澜:“拿去挂在皇邕楼孤的书房里和神龙殿正殿中,孤喜欢。” 没过多久,萃澜又拿了另一幅诗过来,正是那首“月独亦清辉”。 她神色小心地请示皇帝的主意:“娘娘说要将这首诗挂在陛下的书房内,说是……好。” 晏珽宗抬了抬浓墨的剑眉问她:“这是谁写的。” “江南道江淮盐运使,陶霖知。特意遣人呈来的。” 他神情微滞,而后冷笑:“孤的皇后跟他还真是心有灵犀,那么厚一沓又一沓的诗帖里,怎么单单就挑中了他的?” 萃澜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开口。 晏珽宗忽地抽过那卷诗,泄愤似的撕碎了拂在地上。 萃澜弓腰收拾走了碎片,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 端午那两首诗的作者是欧阳修。第一首是他写给皇后的,第二首是写给“夫人”,也就是宋仁宗的妃嫔。所以第一首看见来更加的庄重大气。 135:圆月对孤影 陶霖知绝对算得上是晏珽宗现在一直惦记着却又不敢贸然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纵使如今成为天子、天下之主,他自叹自己不过还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达不到圣人的宽宏胸襟,其实也不过是个容易嫉妒怨恨的普通男子罢了。 他一直嫉妒陶霖知曾经拥有过可以正大光明、名正言顺地和婠婠议亲、谈婚论嫁的资格。在他为了他和婠婠的将来而惶恐得夜夜难安的时候,他陶霖知的名字却可以出现在给圣懿帝姬的赐婚诏书上。 凭什么?凭什么? 这桩婚事还成了满朝文武交相称赞的大好姻缘。 而他呢?他今日只不过是看了一张称颂了他和皇后是天作之合谄媚诗帖、觉得心中高兴而已,婠婠甚至都不愿意多附和他几声,反而一脸嫌弃地说那是个俗物。 他想要和婠婠在一起,还只能逼得婠婠改名换姓、换了一个身份才能陪在他身边。 男人的嫉妒心也是很可怕的。 何况这贱人之前就屡次有过私下借着诗文勾引婠婠和他私相授受的前科。 晏珽宗早就看他不爽了,恨不得当场斩杀此僚。 只是……哪能供他这般随心所欲啊。 冷静下来后,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若是真的作法子杀了这贱人、从此在他和婠婠之间横出一条人命来,那就成了一辈子过不去的坎了,婠婠又是那样的心软善良。 所以当日他是忍着不快,许以他高官厚禄然后将他远远打发出了京师去了。 ——男人,要大度,要有胸怀。不能小家子气地随随便便和这不检点的货色大打出手。如果不是他自己来勾引婠婠,婠婠也不会理他的。婠婠没错,都是他的错。 谁想到隔了这么远,这贱人还敢伸爪子到婠婠面前去卖弄他的那点风骚。 一想起婠婠在他面前对陶霖知诗作的赞不绝口,晏珽宗蓦地感到喉间一股腥甜,气得他险些吐血。 …… 女官们将开了封条的名帖拿来给婠婠看时,她自己也有些惊住了。 她确实不曾想到自己亲自选出的最喜欢的一张诗帖竟然是陶霖知所作。 云芝恰好来婠婠殿中取了她择出的给皇太后的诗帖回去张贴殿中,婠婠笑着对她多说了几句:“芝姑姑,你说巧不巧,我仔细挑挑拣拣了半天,选出来的自个最喜欢的一张竟然正是家中二兄彦之所作。我若要赏他,还真怕外头的人议论是否是我偏心故意呢。” 她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晏珽宗情绪上的不对劲。 在她看来,既然她都已经嫁给他了,和陶霖知之前的那桩婚约也早就随着圣懿帝姬的“薨逝”而不复存在,那么现在她看待陶霖知就是很简单地看待自己的一个兄长而已。 就像看待陶家大兄震知一样。只是个哥哥。 以后他还会是她腹中孩儿的舅父,也是晏珽宗所有庶子庶女们的嫡亲舅舅,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毫无交集的。索性有什么接触都是大大方方的,不正好么? 云芝也笑了笑:“娘娘多虑了,这有什么可让人议论的。一则古语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方是圣人处世之道。二则娘娘本就是陶家父兄亲手教养的文书笔墨,自然会同家中兄长们写得词赋更亲近,一下见了就喜欢。叁则,这也不是朝廷官家选官点将的大事,只是讨个中秋的彩头罢了,无非是您多赏些东西下去,外人有什么可说的?” 婠婠点了点头,一手招来萃澜来:“中秋备下的赏给诸位相公们的节礼,都置办好了么?” 相,指的是有宰相之才;公,即对男子的一种尊称。时人以相公敬称朝廷要员,非夫君之意。 萃澜说都置办齐了,“宫中尚食局的月饼糕点,石榴螃蟹,茶饼瓷器,还有笔墨纸砚都是各地贡品中的精者,外有珍珠、丝缎等等。” 婠婠说:“旁的也不打紧,不过今年赏赐四品以上文官的墨宝全都换成进贡御用的徽州墨,我听说时下文人最推徽墨中的松烟墨为一绝,只是这东西难求,谁家有了一小块呀,就是不得了的。若是陛下拿这些精致的东西赏人,倒叫他们大感君恩呢。” 反正晏珽宗在这些东西上又不在乎,好好的松烟墨被他拿去当泥点子涂来涂去的也是白白糟践了。就算换成外头叁十钱一条的便宜墨条来给他,他也使唤不出个什么不一样来。 她端起白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陛下登基的头一年中秋,大小事宜办得都一定要体面为上。文官相公们心思犹多,断不能在这点赏赐的东西上落了下乘,叫他们暗中嘀咕着圣恩薄了、或是比不上先帝在时云云,徒惹是非来。” 唉,这年头做什么不要银子打点呢。 就是皇帝也免不了花钱赏人。 晏珽宗以前和武将们的关系更加亲厚,在地方上的心腹也不少,只是和朝中的那些文官们远不亲厚,倘若不把他们恩威并施地拉拢过来,只怕一起子人若是时不时地跳出来恶心你两下、君上有了什么旨意下去,他们左反对右怀疑前不许后不给的,也是件很磨人的事情。 萃澜领了旨点头下去,婠婠将赐给她母族族亲的节礼也打点好了亲自送过去。 包括给陶霖知送去江南的那一份。 她还特意写了封信点他,告诉他纵使祈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眼光也别太高了,早些安定下来,娶了正妻回来才是正事。 再拖,拖到二十七八将近叁十的年纪,都快做人家十四五岁女孩的爹了,谁家愿意把娇滴滴的女郎嫁给他这老男人? 忙完一切后,婠婠终于得空活动了下疲倦酸麻的脖颈,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自认为自己将一切都做得不错,而且今天一天的工作效率还是很高的。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那边的君王越发雷霆大怒,气到饭都要吃不下了。 …… “你说,皇后知道这首诗是陶霖知写的,还决意不避讳坚持要重赏他?” 书房内,晏珽宗靠在宝座的椅背上,手中攥着一支朱笔,几乎要将那玉质的笔杆给捏碎。 萃澜点了点头:“是,娘娘也说了,内举不避亲。既然的确是糊名誊抄送进来、公正选出来的佳作,不见得要为了亲戚缘故避讳。陛下,陶盐运送进这首诗来时,是带着一卷他的书画一道呈进来的,娘娘见了也觉得很喜欢,立马就让挂在坤宁殿的正殿里了。” 晏珽宗皱了皱眉:“什么画?” 萃澜将画卷在他面前展开。“这是画师们刻印下来的副作。” 这幅画非常的简单,幽深如墨的黑夜里,只见头顶苍穹之中悬着一轮碧清皎洁的圆月,没有半点星子。圆月之下,高山之巅,无人之境,有个身姿挺拔仙风道骨的男子着一简朴的青色广袖大袍,手持一卷书,正抬头凝神地仰望着那轮明月。 透过那明月的清辉洁白,似乎就是在看月宫里的仙姬美人一般。 就算晏珽宗的艺术造诣再低,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明月代指的就是心上美人的意象,意味“所谓伊人,在天一方”,那这青衫男子呢? 呵呵,好一个求而不得,爱而不得,寤寐思服,夜夜难眠。 读书人的形象,不就是指的他陶霖知自己吗? 这是当着他的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和婠婠眉来眼去不清不楚! 婠婠现在是他的女人啊! 他是真的嫌弃自己活得命长了,以为他不敢杀他是不是? 萃澜肉眼可见的察觉到面前君主周身的温度都顿时降低了不少,冰凉凉的寒意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 今晚他果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和婠婠吵了一架,惹得她极为不快。 136:争吵(01) 良久,事毕时已到了天方泛白的时辰了。 床帐内欢好交合过的腥甜靡乱气息格外浓重,里头美人的哭叫闷哼之声实则一夜就没停过。 一般的皇帝们招幸后妃时,都是有好些女官内监们在一旁服侍的。若是皇帝弄得时间长了,太监们还会在一旁小声提醒几句“圣人,到时候了!”“万岁爷,保重身子啊!”之类的话。 可是谁让元武帝一向独断专行,而且最不喜欢阉人们围在身边伺候,所以他的饮食起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按着自己的心意来,无人敢置喙半句。 自然也就包括床帏之事。 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同自己的皇后彻夜合欢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所以今夜一样没人能救婠婠。 …… 晏珽宗抽身而出,婠婠虽然身体乏累已极,却还是强撑着翻过了身去背对着他,像是不想再看见他一眼似的。 片刻之前还是如此密切的肌肤相亲,此刻却恍若夫妻对面不相识的陌路人一般。 她哭到眼眶泛着一层惹人心疼的粉色,兀自无声哽咽抽泣着,现状漂亮如蝴蝶骨的双肩轻轻颤抖,雪色身躯上布满了欢好后的狼狈不堪痕迹。让人不忍去想她昨夜是被男人怎样对待了。 婠婠合拢了双腿将身体蜷缩起来,腿心处仍在气若游丝时有时无地滴落处浊白的液体。软白的肚皮鼓鼓地微微隆起,被人射满了填满了的模样,若是不知道的人,指定以为她是有了叁个月的身孕。 墨色长发凌乱铺陈在绣了龙凤呈祥图案的丝被床单上,将她唯一露给他的侧脸也遮了起来。 晏珽宗默默屏息看了她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撩起帷帐离开了。 地上散落着那副“圆月对孤影”画卷的零落残纸碎片,他抬步,神情倨傲地从其上踏过。 他从云雷文漆衣架上取来自己的衣袍一件件穿上,眸色凛然地从昨夜床榻之上的癫狂暴躁恢复到了那个如万事在握执掌四海的君主,从洗脸盆里捞出巾子擦了把脸就去赴了朝会。 …… 昨夜。 一般婠婠每日的早膳都是一个人用的,因为她起身的时候晏珽宗都正在朝会,而母亲也还未起。 但每日的午膳他们两个人都是在一起吃的。有时他忙于政务忘了用午食,婠婠还会带着装了饭菜的时候亲自去皇邕楼陪他吃饭,叮嘱他对自己的胃好一些。 至于晚膳,有时她会去陪母亲,有时她也会等着晏珽宗回坤宁殿和她一道用膳。 傍晚时分,婠婠见晏珽宗还未回来,以为他肯定又是被国政大事给拖住了,遂就不再等他,自己命人传了膳进来。 她以前的侍女如橘如今在尚食局做女官,尚食局也是负责宫宴上的菜品制作的。如橘给她上了好几道新奇的糕点汤品,想着今年的中秋和太后千秋节上亦可新换击倒菜肴也不错,婠婠饶有兴致地一一尝过,还和长孙思一道提出了些改进的意见。 又说了会话,不知不觉就忙到了天深黑的点。 而晏珽宗仍是未归。 婠婠这才感到有些奇怪,命萃霜去催了催,问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处理,今夜是宿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是回坤宁殿歇息。 晏珽宗当时冷笑着回了萃霜一句:“孤回去了,岂不是扰了皇后欣赏佳作的心情?何况皇后不是自己做好了打算,让孤睡在皇邕楼的书房里,还请你们过来收拾了这边的书房?” 他说的佳作自然指的就是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萃霜默了片刻才敢小心回了皇帝一句:“陛下自新婚以来,夜夜都同皇后娘娘同床共枕未曾有变,难道今夜就要因为旁人之故,而与娘娘分床而眠吗?” 她这话一下点醒了皇帝,越发让他攥紧了拳头。 皇帝仍是回了坤宁殿。 彼时婠婠闲着没事又想等等看他回不回来,正强忍睡意坐在正殿内继续翻看着那些诗帖,并且逐一吩咐下去该往哪里悬挂。 “这张‘炎图照日永’的,挂在先帝的宗庙里。‘椒涂承茂渥’这首,挂在椒房殿里……” 晏珽宗私下里不喜张扬排场,更没有别的皇帝一旦出行动身就赫赫扬扬,走到哪里鞭炮就放到哪里的习惯。 他进出坤宁殿甚至都不需要内监唱名通传。 所以直到他走到了婠婠跟前,婠婠才察觉他回来了。 她露出微笑,放下了手中的诗帖想去牵他的衣袖:“五哥,去洗漱了早些就寝吧。” 今日他不知为何满身酒气,婠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酒色之事都是男子所热衷的,她虽不饮酒,此刻亦不想为此事而多啰嗦他什么,也就没开口询问他为何饮酒。 婠婠早就换上了一身杨妃色的寝衣,丝缎质地极好的自然下垂,贴合着她的肌肤,她披着柔顺的长发,卸下了粉黛钗环,如出水芙蓉般清澈,整个人在烛光的映衬下婉约而美好。 像是一副不忍让人去惊扰的写意画。 晏珽宗的视线其实第一眼就落到了墙上悬挂着的陶霖知的那幅画了。 他胸腔内滔天怒火和不快在翻涌,恼火婠婠对他才华的欣赏,他的书画刚刚送过来,婠婠就将它挂起来了。 而且还是挂在他们的寝居正殿,让他每一次进出都要看见这贱人的笔墨。 尤其是那落款的朱色印章上还印着陶霖知的名和字,晏珽宗越发觉得透过看这个人名字、他就是在嘲讽自己。 他越想越气,越气还越要想,下颌线条紧紧地崩了起来,额角的青筋也隐隐跳动着,胸腔剧烈起伏。 天子卧畔,岂容他人觊觎半分? 婠婠觉察到他的不快,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幅画。 她的心猛地一动。 不言而喻,此刻略显沉滞的气氛让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不需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冰冷不悦的眼神,就足以让婠婠明白他的心情。 晏珽宗收回视线,低头静静地看向婠婠,像是在等着婠婠的答复,看她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是婠婠什么也没说,只是以一句“五哥,快去更衣歇了罢”敷衍了他。 晏珽宗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慢慢收紧了掌心的力道,声音嘶哑低沉:“婠婠,这画的寓意不好,咱们才刚新婚,你把这有‘思独’之意的书画挂在这儿,像是咒咱们似的,我不喜欢。” 婠婠被一阵羞辱似的愤懑情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她微微仰首,心绪波动地也极厉害,可是良久之后仍是妥协了下来:“你既不喜欢,我明日把它挪去柔仪殿就是了。” 可是这个答案还是不能让晏珽宗满意。 他攥着她肩膀的力道更大了。 两人之间流动着的气氛都是诡异的凝滞艰涩。一方青铜十五连盏树形烛台上的灯火静静燃烧,在彼此的面上投下一道昏黄闪烁的光影。 “放在柔仪殿也不好。我不想让它出现在我眼睛可以看见的任何一个地方。婠婠,你明白么?” 他的声音更低了,可是呼出的酒气却越发浓重,全都落在了婠婠精致的面容上。 气血上涌,混合着吸入了他的酒气,激得婠婠的脸色都胀红了几分。 她第叁次咬牙妥协,“那我让婢女把它卷好了,收起来,放在画筒里面。” 晏珽宗忽地在这时轻轻放开了桎梏着她双肩的大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黑眸中幽深不可见底。 “你别再跟我装什么无辜听不懂了,真没意思的,晏稷悟。 ——我想让它滚出我的皇宫,不是你把它换个地方挂或是收在哪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想让它滚!让它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一下拔高了数度。说出的话尖锐而伤人。 婠婠的眼眶里不争气地蓄上了清盈的泪珠。自出生起就被轻拿轻放的她鲜少有过被人用这种语气对待的时候。 她不想跟一个酒鬼疯子吵架,扭头慢慢后退了一步,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陛下,您今夜喝多了。臣妾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来,您喝了汤,洗漱一番便好好歇息罢。” ……………… 端午节吃了什么粽子呀宝贝们。 137:争吵(02) 然,还不等婠婠走出两步,她就被晏珽宗一手扯着肩膀拽了回来。 她一下被他推坐在了方才她坐着的那张椅子上。 “你现在叫我陛下?呵。” 他阴鸷低沉地笑了几声,“婠婠,你是在跟我发脾气?为了他,你跟我生气、你觉得我现在很不可理喻是不是?” 婠婠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漠然抬眸错开了晏珽宗的视线,冷冷吐出一个字。 “是。” 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你怕是失心疯了。” 这是她曾经所接受过的精致的贵族教育中,让她所能够想到的对一个人最刻薄尖酸的评价。 “我疯了?你觉得我疯了?那好,那我问问你,既然我是个疯子,谁在你心中才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你明知我厌恶他至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青眼于他,选他的诗、选他的画、故意挂着我面前就为了恶心是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有拿我当你的丈夫吗?还是你想告诉我,若你有的选,你根本就不会选择嫁给我?!” 有些话,他也的确早就想问问她了。 压抑了许久的疑心病,此刻正好被他一并爆发了出来。可是话都说出来之后,他反而也没有想象中的痛快,而是又被另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所包围了起来。 这是真的要和婠婠撕破脸了。 婠婠被他这样无理的质问气到哽了片刻。 因为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原来晏珽宗在心中仍然将陶霖知当作了一个类似于情敌般的存在。 坦白来说,婠婠从前的确对他生出过些许的好感。但自小四书五经的规正教导下,她只知道于婚姻之事上听从父母之言,顺从父母的心意,做一个懂事乖顺的女儿,让父母满意即可。 她对陶霖知生出好感,也是因为那是她父母为她挑选的准夫婿。当日,倘如父母为她选择的人换做是其他的青年男子,她也一样会懵懵懂懂地对那人产出好感来。然和,大约会和那个人恩爱相敬、夫妻和睦,只求让父母安心,欣慰。 而若父母对她的期许是希望她去和亲,稳定魏室与周边藩国的关系,那么她就会老老实实地出嫁,在异国宫廷中扮演好一个和亲公主的角色,不会丢了半分母国的颜面。 …… 然,她的震惊、不语在晏珽宗眼中已相当于是默认的程度。 这个忽然跳出来的想法让他的癫狂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 他打量着婠婠的眼神越发冷漠、失望和痛心起来。 其间更有对自己的失望:看吧,原来你果真从未得到过婠婠的心。 她就是喜欢陶霖知。不管他怎么做,他都得不到她的心。 婠婠冷眼对上他质问的眼神,忽地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我是没得选才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的。” 晏珽宗的心抽痛了一下,似有排山倒海的挫败感迎面袭来,可在她面前他却不愿露出半分的失魂落魄,依旧高高在上。 他冷嗤一声,猛然一下挥袖将椒房墙壁上的那幅画卷了下来,提着卷轴抖了抖那幅图,目光掠过其上那青衫男子的眉眼时更添阴戾癫狂之色。 “公主殿下。” 良久的沉默后,就在空气即将凝固之时,晏珽宗凉凉地开口唤了婠婠一声。 这个称呼让婠婠的眉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跳。 嘶啦—— 尖锐的带着涩意的声音响起,是他将那幅画拦腰撕断的声音。 他掌心凝聚起内力,画面的那个青衫男子顿时在他手中化为一片细细密密的碎纸颗粒,像是对他挫骨扬灰一般。 纸片碎裂在婠婠眼前的样子,也勾起了她压在眸底的对他的厌恶之色,被晏珽宗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公主殿下深夜进宫,还特意到你五皇嫂的寝殿来见孤,可是有要事相告?” …… 他大约真的是疯了。 婠婠再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退后了两步想要拔腿就跑。晏珽宗扔下手中残存的画纸,扑上来拽着婠婠的手臂将她往床边拖。 “公主为何不回答孤?你不是梦寐以求地想要做公主、嫁驸马么?现在孤满足你的心愿,你的身份就是出嫁了的长公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还要这样冷眼对我?!” 莫名的紧张逼出了婠婠眼角的一滴泪,潜意识中她似乎明白了等会可能发生些什么,因此格外抗拒他的碰触,拼命挣扎着想要逃离。 “我看你就是欠肏。” 如婠婠所预料到的那般,他给她带来的多数都是这种她一辈子都不好意思正大光明说出口的污言秽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皇帝可以粗俗无耻到如此地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他扔到了那张大床上。 榻上铺着昂贵精细的褥子和触手温润丝滑的床单,被人扔上去并不至于弄痛她。可是扔,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为粗鲁的动作。而她也甚少被人这般粗鲁地对待。 在这个过程里,那张画纸的碎片也被他们两人的衣摆和袖子扫到了床前的地上。 “如你的心愿,准你嫁了驸马了,可是公主殿下却还要深夜进宫、到你皇嫂的寝宫里来勾引你的皇兄,可不就是底下那张馋嘴没被人喂饱,饿得慌!” 床上的美人连替带踹地拒绝他的亲近,气到一张小脸通红地皱了起来,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眸中水汽氤氲,几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泪珠来,显得十分可怜。 她的拒绝愈发惹得晏珽宗心火难消、恶欲沸腾,连带着一道蓬勃爆发的怒意和对那个人的嫉妒,种种情愫在他心头逐次翻涌,让他眸中一片赤色。 原本,他急色急得几下扯掉了自己的腰带,想将婠婠的双手扣在她头顶然后绑在床头上的。可是转念一想,他不绑着她,难道她就能挣脱了么? 无妨,不过是几下猫抓般的反抗,于床事上平添几分情趣罢了。 于是他瞥了眼婠婠抵在他腰间想要将他推开的双手,低笑了下,将腰带随手扔到了床尾的某个角落里。 杨妃色的丝缎寝衣在他掌下碎裂,婠婠咬着牙不想去看他的神情的动作,在身子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 “你怀疑我不贞。” 只是因为一首诗、一幅画而已,他就据此大做文章,甚至猜忌她和陶霖知私下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往来,像是一个抓到了自己妻子与人通奸的丈夫一般大发雷霆。 可是这种怀疑本就是对婠婠的极大侮辱。哪怕晏珽宗说他是因为信不过陶霖知才会因此愤怒生气,可是说来说去,不过也还是因为他怀疑婠婠的贞洁。 她生来高贵,从未曾在任何事情上遭受过旁人的怀疑的目光,也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打量过她。 “你也不是第一次对我不贞了。” 晏珽宗拽下她的肚兜儿,嗤笑了一声,“怎么还好意思和我说这话呢,嗯?”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前转过了数个画面。 去年端午,她骗他穿上那件被动了手脚的衣袍,她当时是真的存了想让他死的心思。 他去了彭城平程邛道之乱,她却借着文清公丧仪吊唁之事私下见了陶霖知,还让他抱了她。 他一身血腥气地从江淮赶回来,结果却在她母亲的宫殿里又撞见了她与那贱人举止亲密,任他拥抱。 她曾经收下过他送的礼物,每一样都小心翼翼地收好,后来他让她把那些东西扔了,她还一脸的不情愿和委屈。而他历来送给她的那些礼物,无不精贵奢华、都是举世难寻的珍品,她却从不肯多看一眼。 …… 有些事情他故意装聋作哑不去想也就罢了,可若是细细回想起来,哪一件不直戳人的心窝子,扎得人的心口一片血肉模糊。 这句质问果然怼得婠婠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去回答他。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对你忠贞不二。那是留给自己心爱的男子的。” 她不开口还好,每每一开口了,就是气得他越发神智倒乱癫狂起来。 她的肌肤雪白细腻如凝脂,摸上去如牛乳般顺滑,通体无暇。然此时,亦是这样的一片雪肤,在他的暴躁下被折磨出了一片片男子指印的痕迹。 酒气倒灌了婠婠满脸,甚至整个大帐内都是他方才饮下的那几坛子烈酒的味道。婠婠蹙了蹙眉,偏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晏珽宗冷笑着抓住她两条细长的腿缠在自己腰上,他垂眸瞥向她腿心处的那一片柔嫩之地,即便婠婠极力抗拒,身心合一的不愿意,可是等他用食指拨开那两瓣花瓣伸入内里的时候,随着他手指抽插的动作,婠婠还是很快便为他湿润了。 丝丝的水液,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下来。 他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臀瓣示意她做好准备:“嘴馋成这样,想必公主殿下的驸马平日里的确是没本事能喂饱您啊。” 还未到她完全情动润湿的地步,不过不打紧,就是要这般才更有意趣。 他故意在她还不能全部承受的时候,将硬挺勃发的男子阳具抵在她蜜洞的入口处,然后随着他挺腰的动作硬生生全部插入了进去。 ……………… 米有跑路,之前真的是去考试去啦!昨天晚上刚考完最后一门,今天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一边抽空码字嘿嘿。 就,原本我以为我没有多少东西需要复习,结果在6月的某个夜晚,我心血来潮的翻了下我的书书们,顿时晕倒了,才发现我还欠了多少债需要还,然后……我就每天起早贪黑心力交瘁地开始期末预习……连登popo的时间都没有。 138:神像美人(H) 在他蛮横没入的片刻后,婠婠的身体和大脑才像知觉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后知后觉地感到胀胀的痛楚。她紧蹙着眉,仰首的动作使得眼眶中的泪珠自她的额心滚落至鸦黑发间,然后消失不见。 她太紧张抗拒,未完全做好适应的身躯僵硬得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被他粗暴地打开。 以往,他不会一开始就进得这么深、整根进入的。 婠婠的甬道窄小柔嫩,其实最多将他吃下三分之二。再深入,就会顶到她脆弱的小子宫口,撑得她肚皮都像是要被顶破了一般痛——但如果是在充足温存的前戏之后、在她足够湿润柔软的前提下,这种痛中又带着一种名为舒爽的快感在,所以一般婠婠也就不会说些什么,由着他去了。 可是今天并不一样。 双腿被他分开到最大的程度,带给她极致的屈辱。 他粗暴地整根插入,第一下就直接撞开了婠婠最深处的宫口,抵入她的小子宫内。婠婠浑身发颤,眼神都有些涣散了起来,她无力抵抗,双手惟有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留下一道道暧昧惹人遐思的抓痕,凝白的胸乳轻摇慢晃,漾出靡艳的乳波,嫣红的乳尖溢出了些许甜香的乳汁。 一开始就是宫交,这远远超出了现在婠婠的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 享受着她身体的温暖紧致,晏珽宗微微喟叹了声,怒意似乎被她身体的柔顺抚平了不少。可是垂目瞥见婠婠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时,他血液中的暴虐分子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公主,你的驸马可有这样喂饱过你?” 他俯身扣住婠婠的下巴,定定地凝视着她面上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但婠婠并没有再理他。好歹在一起这么久了,她知道自己什么样的反应会让他更兴奋、更加欲火迸发。他喜欢她哭,喜欢看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表情,希望她崩溃和求饶。 她偏不。哪怕反抗不了,她也不会去迎合他。 见婠婠不语,连搭理他都不愿意了,晏珽宗赤红的双眸又沉了沉。他的眼珠转动,就着这个沉在她体内的姿势,他又想到了许多事情。 …… 一直以来,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其实她都更像是一尊高不可攀圣洁无暇的神像。她端坐在宝座之上大殿之内,无喜无悲地满足着所有人施加给她的幻想。 可是又好像谁都不能得到那个完整的她。 做帝姬的时候,她是她父亲和母亲期望中的乖巧可爱的女儿的形象,是朝臣们所期待的一个端庄持重、温文尔雅、胸怀大义的王朝宗女,是奴仆臣下们希望的一位宽容仁慈、菩萨一般心肠的主子。 如今做了皇后,她肩上的担子更重,对于自己角色的装扮也更加入骨三分。她是朝野内外所期盼看到的一位合格的中宫皇后,是皇帝的妻子,代替皇帝向皇太后尽孝的好儿媳,在所有人的眼中,她都完美地完成了皇后这个角色所赋予她的所有职责。 无可挑剔。 可是他却甚少能感受到他自己在她生命中的分量。她是皇帝的妻子,却不是他的爱人。她几乎不曾回应过他的爱意,亦甚少自然而然地接受过他。 这也是他今夜因为陶霖知之故同她失态争吵,以至于到了这个境地,也是因为此故。 所以他也越发喜欢在床帐之内向她肆意索欢求爱,缠绵无度。似乎只有褪下了身上层层华服锦袍、头上凤冠珠翠,让她赤身裸体无所遮蔽的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才是真正真实的她。 他沉湎于交媾情事,最爱看到她在情潮中的模样。因为那时的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可以被他摆布出任何她希望的样子。层层的厚重床围遮掩住了她最私密时的模样,她会在他身下张大着腿、露着腿根的嫩心、意乱情迷地喘息呻吟,浑身泛着潮红的色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不是帝姬,不是公主,更不是受天下万民臣属膜拜的皇后,而是他的女人。 他可以想怎么插她就怎么插,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她会在他面前丢了身子喷水喷奶,会被他插得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会挺着胸乳把奶儿送到他嘴里给他吃。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 晏珽宗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 蜜洞内重重迭迭的软肉将他粗壮的那根东西缠得紧紧的,似有数张温软的小嘴在吮吸他棒身的每一寸,爽得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俯下身来叼住婠婠的一只奶儿在口中亵玩、吞吸她的乳汁,身下便大开大合的抽送起来,毫不怜惜地整根没入抽出。 硕大鼓胀的囊袋随着他的动作一次次撞在婠婠腿根处的嫩肉上,留下一片红肿的痕迹。 他顶端的蘑菇头尺寸十分骇人,完全充血胀立起来的时候,像是偾张的倒刺一般箍着婠婠的宫口,每每抽离时便让她几乎生死不得,既不知是该求饶又不知还是宁可在这机制快感的冲击下一死了之了好。 尽管今夜她长久地不在状态,可是晏珽宗还是做得十分顺利。 她的身体敏感多汁,甚至不需要如何挑逗,只要直接插进去就是了,稍微等上片刻,便可享受到她体内分泌出来的潺潺汁水。 插了上百下,身下美人的身子也渐渐柔软了下来,纤秾合度,骨肉匀停,像是一捧月华照耀下的春水随他撩动。晏珽宗含着她的乳尖,甜腻的乳汁悉数被他吞下,咬得她双乳上一片狼藉。 自从开始产乳后,她便越发软嫩了起来,如两只水球一般叫人碰不得。 帐内靡靡春色,教人脸红心跳。 男人低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了许久,可是婠婠死死咬着唇,硬是没有发出丁点声响来。 晏珽宗微微掀起眼皮,抬眸扫了她一眼。他将一只手指伸入她口中逼她张开了嘴:“叫。——我让你叫出声来。” 婠婠颓然地阖上了眼。 掌控不了她的挫败感再度袭来,晏珽宗恼羞成怒地愣神了片刻。 而后他强忍下还未泄身的快意,从她体内抽身而出。 其实直到此刻,他仍是那副衣冠楚楚的年轻帝王的模样,只是解了腰带掏出那根男子阳物来弄她而已,而婠婠却连一丝蔽体的布料都没有,完完全全地袒露在他面前。 他抽身而出,倒是让婠婠轻松了许多,喉间泄了口气,腹内那股几乎将她撑破的压迫感也随之离去了。 可是她潜意识里觉得晏珽宗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果然—— 他将她两条腿放在自己肩上,低下头去用唇舌含住了婠婠被他方才肏到红肿脱力的花瓣和花芯。 温柔的舔舐,轻轻的触碰和吮吸,是和方才的力道一点都不一样的轻柔呵护,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婠婠猝然睁开了眼睛:“不要!” 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后退来躲避他的接触。 这比方才他那样不带丝毫感情地肏干她还要让她不能接受。因为她知道,她喜欢这样。她会在他这样的动作下情动,喷水,继而从身到心的屈服。 婠婠现在一点都不想从他这里得到快乐。 她那里是真的嫩极了。软软的、粉白色的小洞口,平日里紧紧闭合起来,像是连一根小拇指都吞不下的地方,然而却能在交媾时将他那么粗硕的性器尽根吞下,撑得那张小嘴张得满满的。 原本有些受了伤和被粗鲁对待的腿心软肉,因为他无微不至地周到呵护下,在他口腔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甚至隐隐的,主动去追逐他的舌头。 片刻后,帐内响起了一声宛若莺啼的女子哭叫声,那声音娇媚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听得在耳房偏殿内守夜、等着帝后主子二人或有吩咐传召的宫婢嬷嬷们都不禁低了头臊得慌。 平常主子们行事的时候,皇后娘娘轻易是不会浪荡地叫出来的,可是每每她一开了口,那声音酥得她们这些同为女人的人都忍不住心神一荡。 难怪陛下夜夜专宠不断。 “萃霜!” 听到皇帝摇了铃唤人,萃霜连忙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利落地入了内殿。银蕊银彤两人端着皇帝可能用到的热水盆、巾子和温度适宜的茶壶也入了内。 床帐之内皇后的哭声依然不停,细细的,抓的人的心尖都发麻。可是银蕊却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皇后的哭声和以往又不大相似。 不是那种激烈情事、纵欲后的意乱情迷的喘息哭声,更像是受了委屈、伤心得不得了的哭。 其实今晚帝后二人吵了架,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们也是听见的。可是陛下一贯对皇后深情宠溺,她们原先也以为,了不得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榻上恩爱缠绵一回,也就过去了。 然,看这里头折腾的动静,似乎又不是这么个样子。 皇帝懒洋洋地吩咐了声:“萃霜,你去把这床帐拆下了拿去洗了。” 萃霜有些不解,可她识趣地没有多问,恭敬地应了声后就要去拆这顶床帐悬挂的钩子。 即便在灯火的照耀下,隔着一层床帐,内里帝后二人的身影模样都隐约可见,她们也都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萃霜拆下第一个钩子时,方才一直在哭的皇后忽地开了口,含着怒意的嗓音里又带着哭腔。 “不许动!” 萃澜的手顿住了。 “本宫让你们不准动,出去!全都出去!” 皇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愤怒。 三个婢子低了低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没等到帐内皇帝的示下,她们也不敢贸然就退下。 皇帝才是真正掌握着她们和她们家人生杀大权的主子。 帐内。 适才,在晏珽宗处心积虑的挑逗之下,婠婠神情涣散地被迫到达了一次高潮。 可是在顶峰的快乐到来之前,他却…… 婠婠捂着脸,不愿意去回想那一刻发生的事情。 他高高抬起她的臀瓣,让她双腿大开,自腿心处喷出了汩汩水流。 全都喷在了那方掺着金丝银线绣成的华美床帐上。因为床帐的颜色更浅,所以水渍印上去的痕迹便格外明显。还有她情动时身体肌肤散发出的甜香靡靡的气息。 晏珽宗望了眼床帐上的那一滩水渍,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脸:“宝贝,看不出你倒是个浪性的,这么会喷啊。” 见婠婠还是不理他,他便扬声唤了萃霜进来。 …… 萃霜听见帐内的皇帝似乎是捏着皇后的脸,同她轻声调笑:“我还以为你真不会叫呢。——这不是也挺会叫唤的么,原来不是个哑巴。” 高潮后的身体敏感无力,她一面涩涩发着抖,一面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捂着脸细声地哭。 晏珽宗猛然冷了神色,对着帐外的婢子们喝道:“孤让你们把这床帐拆下去洗了,没听到么?没见皇后——” 婠婠再也忍不了了,扑上去用手指抓他的脸,在他唇边留下一道见了血的抓痕。 她气得自己的心脏都跳动得极快,明明经历了这样的情热,可是手指指尖却都是冷的。 寡廉少耻、寡廉少耻! 他当真是这般毫无下限! 见她有了反应,晏珽宗并不恼怒自己被她抓破了相,甚至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就像风吹似的不足为道。他反而有了笑意,握着婠婠的手腕在掌心里把玩起来。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喜欢她生气,对自己发脾气。这样的她不再那么像是一尊神像,反倒像是个活人了。 说让奴婢们来拆帐子,不过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他怎么可能真的让那些人见到没了床帐遮掩下的婠婠在情事中的迷乱模样? 只是存心想逼她对自己有点反应而已。 可是这次他似乎有些玩脱了,婠婠疯了似的抓他,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正在他将她放平于床上,解着自己的衣袍想同她再痛快来一场交媾欢好之事时,哭够了的婠婠盯着床顶的帐子,幽幽来了一句: “如果我有驸马,我的驸马是绝对舍不得这么对我的。” 这一声如惊雷贯耳,炸得晏珽宗面上的笑意和血色都一并退散了下去。 他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轻声低语:“你说什么?” …… 后来的事情便越发失控了起来。 他们两人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似乎这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场交欢,怎么痛快怎么来,一点儿都不考虑清醒过来之后的事情。 晏珽宗要她要得又急又凶,一整夜他除了那个埋头猛干的动作,没有再和婠婠说过一句话。 婠婠放任自己的身体像是脱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去和他纠缠,她也没再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不过是顺其自然,一切皆随身体的本意而行。痛的时候她就顺着身体的本能哼上两下,不痛的时候她就放空大脑盯着某一处虚空不做声。 一晚上他换了数个姿势来摆弄婠婠,婠婠也都随他,任由他将自己的身子翻来翻去,或是迫她塌软了腰肢翘起臀瓣承受他。 滚烫坚硬的龙根像是一件骇人的刑具施加于她的身体,顶端的冠沟处勾磨着她的身体如同倒刺一般。 一股有一股的灼热精液射入她体内,次次他都是抵着她的小子宫口射出,烫得她哀嚎不断,小肚子也渐渐鼓胀了起来。 而且每次射的时候,他都喜欢用顶部的那个蘑菇头箍着她的小子宫微微耸动,像是野兽在标记自己的领地。婠婠痛得浑身瑟瑟发抖,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都怀疑他想直接玩坏她的子宫。 野兽在同雌兽交欢时,为了防止自己的种子在雌兽的体内留存不住,会用阳物上的倒刺箍住雌兽的身体,直到精液射出去后的许久才会抽出。这个过程雌兽会被折磨得十分痛苦,所以一般它们都会奋力反抗。 所以野兽就会用自己强壮的身躯将身下的雌兽死死压制住,并用锋利的獠牙锁住它们的脖颈以示威胁。 如果不愿意乖乖承受它们暴行、不愿意听话地为它们孕育子嗣,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 于是就这般直折腾到天命时分。 晏珽宗总算尽了兴,抽身而出。 婠婠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他利落地穿上龙袍,洗了把脸,扬长而去。婠婠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身体背对着他躺在大床内侧,早就干涩了的眼睛又忍不住滚落下泪珠来。 今天皇帝的心情极差。 朝会议事的时候,众人就发现了。不论臣下们说什么,高台之上的皇帝总是不置可否,顶多留下一句“留中”,回头再议。 皇帝的神色冰冷,周身散发着阴郁的气息,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直到朝会毕,他回了皇邕楼的书房里处理政务时,萃澜借着添置茶水的由头入了内。 皇帝还是那副八方不动的模样,连眼尾的余光都没有分一丝给她。 但就在萃澜添完茶水、福了福身子转首要走时,皇帝还是忍不住哑声问了一句: “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萃澜轻轻叹了口气,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反而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本账本,打开了放在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今年中秋宫中赐给朝廷相公们的节礼。每一样,娘娘都是亲自看过算过的。娘娘看这些东西时总和奴婢们说,文官们畏惧今上是为从武出身,会更重用武将而轻视士大夫,所以总怕朝里有人会自视清高与陛下不对付。娘娘想代陛下示以他们圣主恩厚,所以就想在这些节礼物件上下功夫。从笔墨纸砚、瓜果糕点、金玉明珠,一桩桩一件件,娘娘都替陛下想了又想。” 她翻过了一页,又继续说道,“还有些致仕了、或是早年为官后又辞官了的有名文家,娘娘也都替陛下思率到。例如这位苏景和公,一身因病痛不断从未入仕,只在民间开了些私学讲传学问,可是桃李满天下,朝中好些文官都曾是他的学生。娘娘也以陛下的名义特给他赐了中秋节礼,又说这等清流,必是看不上金银俗物的,所以精心挑选了宫中府库里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坛子养身的桂花酒……” 半晌,她说完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娘娘其实本不用这般费心,这亦并非娘娘的职责。她不去做,无人会指责她失职。她做了,旁人也不知道是她的恩泽,都道是陛下天恩浩荡。娘娘她大可按照从前每年的旧例置办下去了即可。可是娘娘她却偏偏受累去操了这份心。陛下,难道您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陛下,娘娘并没有不在乎您。娘娘……娘娘她提起您的时候,奴婢们觉得,她心中都是高兴的,眼睛也常带笑意。她也从未和陶盐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首尾,去给陶霖知的家书里,娘娘还一再申令他要端正行事之风,不得学那等下作人家蓄养姬妾无数,反倒劝他早些定了终生大事,快些娶妻才是正事。” 皇帝错愕惊诧的表情凝固在萃澜眼中的倒影里。 晏珽宗呼吸顿住了片刻,心似乎都碎了。 明明在八月里,却像是扑面寒风灌来,吹得他肝肠欲断。 139:“他打我了。” 她哭累了后,随意卷了一边的丝被把自己整个人裹起来,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整个人头昏脑胀的,她以为这一觉过去了很长时间,几乎觉得自己是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 婠婠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唤了侍女们一声,声音出口时的沙哑无力让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问了银蕊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眼睛酸涩涩的痛着,她放空了大脑,犹豫是继续睡会儿还是先去清洗一下身体。 银蕊又说太后一早派人来叫她,说有事同她商议,让她起了身后早些去千秋宫里给她请安。 婠婠以手指散漫地给自己梳理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她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 大约一盏茶的事件后,她自大帐内起身,身上披着的还是昨夜被晏珽宗撕坏的寝衣,随意遮了遮自己的身体。 床帐掀开时,氤氲了一整夜的房事后的气息顿时散发了出来。殿内伺候的年轻宫婢们顿时低下了头去不敢看皇后此时的样子,唯有上了些年纪的嬷嬷们才面不改色。 萃霜拿来一根金钗先将她浓密的长发盘在了脑后,她本想服侍婠婠去净房内沐浴擦洗身体,但婠婠冷着脸拒绝了。端来茶水给皇后润润喉时,萃霜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一身的痕迹,看着竟让人生出了几分触目惊心的意思。 她默默地端来脸盆给皇后洗了脸,又伺候她梳头挽发更衣,挑选了一套合适的头面一一插戴于她的发间。 她挑选一番后将一支金镶宝珠灵芝石榴盆景钗轻轻插入婠婠的发间,这支金钗的样式别致,更珍奇的是它上面所缀宝珠乃是时下还极为罕见的红珊瑚珠,鲜艳如血。 婠婠微微侧首对镜理了理衣领,确认衣领将自己脖颈锁骨间的所有啃咬痕迹都遮住了后才放下心来。她又从妆奁里拾起一对金累丝镶玉灯笼耳坠给自己戴上。 从前做未出嫁的娇娇女孩儿,她更喜清丽雅致的头饰,多以银饰缀些珍珠或是碧玉宝石做些点缀即可,只在一些重要的节庆宫宴上才会佩戴金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皇后,皇后就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尊荣,所以她的钗环簪戴都得要做到尽善尽美,穷尽奢华,这样才能让底下的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油然而生敬畏诚服之心。 萃霜几次张了张唇想要为昨夜的事情说些什么,可是待看到皇后倦怠无神的冷漠神色后一直不敢开口。 梳妆毕,皇后又自妆台前拾取了一枚鹅毛扑子蘸取细腻的桃花粉在脸颊上扑了扑,给自己的容色添上几分红润的气色,以浓妆厚粉掩饰自己的疲惫无力感。 从正殿步出坤宁殿时,皇后回头望了眼宝座后面空了一块的椒墙,淡淡开了口吩咐了萃霜一句:“去将程酂的那副贺中秋图——就是陛下喜欢的那首,花开并蒂永结同心的,取来挂在这儿罢。” 也正是被她批为媚俗的那张诗帖。 萃霜小心地打量着皇后的表情,却见她无喜无悲的模样,好似只是在交代一件极不重要的琐事。 这番,她也不敢为了昨夜的事情贸然开口提自己的皇帝主子说上几句好话了。 到千秋宫内太后寝居之所,银蕊和银彤知道皇后要和太后说话,她们原是皇帝指派来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算不得是皇后和太后信任的心腹,所以也就很识趣地在殿外守着了。 太后见了婠婠,还略略惊奇地问了一句:“今日怎么想起饰以浓妆?我原记得你不喜欢这样的。” 婠婠僵硬的面容上堆出一个看似十分轻松的淡笑:“做皇后就要有做皇后的样子。总不能日后和王妃诰命们坐在一块,我还不及她们珠光宝气罢?让人家瞧着宫里的主子还比不上她们富气。” 太后点了点头,说“很是”。 今日殿内的气氛略有些沉闷。婠婠一夜没睡,强撑着起了身过来,即便宣了骄撵过来,也将她累得不轻,尤其是腿根处,磨得更痛,而且一片粘腻的感觉,似是……体内的那些精水液体在慢慢地沁出来。 见婠婠面上神色有异,几息后,太后略沉吟后又屏退了殿内其他人,只留下华夫人和云芝月桂两人。 …… “说吧——昨晚上又是怎么了?” 见母亲问起,婠婠本来还不大想说,默默低了头下去。 太后纳罕,轻轻拍了拍婠婠的手:“怎么了?可是他给了你委屈受?憔悴成这个样子。” 被母亲这样一哄,婠婠突然就压抑不住了自己的心情,呜呜咽咽地一下子被激出了眼泪,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她不想让母亲担心自己,更何况如今的境地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她更耻于让母亲看见自己的失意憔悴,会让她感到羞耻。 她哭花了妆容,月桂端来一盆热水,绞干了手帕给她擦脸。热水氤氲着,似是唤醒了婠婠的一点神智。 “他打我了。” 她低声道。说罢又拾起了盆中的手巾覆在面上,不想去回想昨夜的事情。 此话一出,太后等人的面上具是勃然大变。 “打你?他敢打你?他打你哪了?!要紧吗?良心被狗吃了的下作娼妇养的烂货,他怎么敢对你动手?真当我死了——” 云芝立马扯住了太后的衣袖,疾声规劝:“太后这话可轻易说不得!” 一则是如今人家已登大宝为天下至尊,二则殿内还有个不明白晏珽宗身世的华夫人在…… 果不其然,听到太后骂当今皇帝是“娼妇生养的”时,华夫人的目光变得敏锐而疑惑,神色迟疑。可是她更在乎婠婠,于是也没有在这个关口纠结这句话的意义。 她拉起婠婠带她进了内殿,动手欲解下婠婠的衣裙检查她的身体。 婠婠不想被人看,还反被她们一起说了一通。 原本呢,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的世家大族里,几乎都有样不成文的规矩:长辈们身边得脸的奴才是比小一辈的主子要受人尊敬的。 甚至即便是宫里,好多帝姬都不敢和教养嬷嬷、乳母们顶嘴,宣扬出去了,皇后嫡母也只有一句话“你年纪轻,原只有姆妈嬷嬷们说你教导你规矩、没有你做女孩儿整天想着拌嘴不服管教的”。 于是她只得无语地抿着唇,轻轻抬起了头,由着乳母解下她的衣衫。 带着精致刺绣的衣裙一件件剥落,柔美身躯上斑驳的欢痕也暴露无遗。 她平素是喜洁的,可是今日起身时实在是累得不得了,所以还并未清洗过身体上昨夜纵欲后的痕迹。比起被自幼照顾自己的乳母嬷嬷们看见她赤身裸体的私密模样,她更排斥被晏珽宗指派来的那些嬷嬷宫女们看见,也就不想让她们服侍。 太后连忙命人取了热水来准备服侍婠婠清洗。 她们以为婠婠说得被晏珽宗打了,若不是被他扇了耳光,那也是被他拳打脚踢地虐待过了,所以急急忙忙地去寻婠婠身上的伤口,可看见的确实一片情事中啃咬吮吸出来的斑驳痕迹。 即便是这样,布在一片凝白雪肤之上,犹如冰雪中的污浊斑点,看得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婠婠的腿根之间,更是一片斑驳精斑,狼藉污秽。她小腹仍是有些胀胀的,华夫人轻轻按了下,婠婠就变了脸色,蹙起了眉。 月桂松了口气:“原来他倒没真跟您动手。” 是行房的时候过于放纵肆意些罢了。 华夫人却不赞成。 她利索地搀扶着婠婠进了浴盆,拿手巾擦着婠婠的锁骨,回头恨恨地道:“不是动了手,可是却比打了人折腾得我们殿下还狠。想是他馋死了,八百辈子没沾过女人的身!” “殿下,他岂敢这样待您啊?他岂敢!当日求娶时,他和太后娘娘又是如何赌咒发誓说得天一样好听。说什么,若是娶了您回去做太子妃皇后,必是爱如眼珠心肝至宝得疼着,天下万般珍宝都奉与您享用。这才几日?他就翻脸不认人?仗着得了手过足了瘾,便想将我们殿下丢到一边去了吗?” 太后紧皱着眉,神容严肃哀愁:“如今他是天下共主,四海八荒都是脚下凡泥,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的?自然是想哪般行事就哪般行事了。” 昔日的帝姬,今朝也不过是他胯下泄欲的玩物罢了。 云芝和月桂恨恨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可也想不出个什么主意来。 沐浴毕,婠婠虚脱地躺在母亲寝宫偏殿的床上不想动弹,华夫人取了一堆的香膏药粉来给婠婠处理身上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伤口,以指腹为她轻轻晕开药膏,细心涂抹。 其实今天太后叫婠婠来,也是为了中秋和大千秋节的事再和婠婠商议些细琐的地方。可见了婠婠这般模样,她便舍不得再多提一个字,只让婠婠在这里好好歇着就是了。 给她全身都涂完药膏后,华夫人手上使了巧劲轻轻按压婠婠的小腹,让婠婠把那一堆堵在里头的精水全都排了出来。 这个过程极其磨人,婠婠咬着牙硬是没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来。 总算处理好一切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婠婠哽咽着和太后说不想再回坤宁殿和晏珽宗同床共枕,说她就要住在千秋宫的偏殿里陪着太后。太后也应准了她,命人回坤宁殿取了几件婠婠日常穿的用的东西来,暂且就借着“婆婆身体不快,孝顺儿媳立马搬过来为她侍疾”的名义,留婠婠在这里住着。 清理完身体后,月桂端来一碗清新淡口些的百合莲子粥来,婠婠拿着羹匙慢慢地小口舀着吃。太后凝眉坐在婠婠床边思索着心事。 正在这时候,有宫人进来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太后横眉冷斥了一句:“让他等着!” …… 在皇邕楼里听了萃澜的话后,晏珽宗心中尽是被懊悔和伤痛给填满了。他犹豫了片刻,感到无颜再见婠婠,可是下一瞬又想也不想地阔步回了坤宁殿,想去当面向婠婠道歉求得她原谅。 然,在他回到坤宁殿时并不见婠婠,反倒是太后身边的云芝领着两个宫婢在收拾些东西,将婠婠平日常用的妆奁钗环、茶盏杯具、笔墨纸砚书卷连同香包玉坠衣裳鞋袜都带去了不少。 像是就要人去楼空似的。 晏珽宗脑海中登时大感不妙,喝住了她们。 云芝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了个礼,说是太后身上又不舒服了,皇后娘娘要挪去千秋宫里的偏殿中住下,日夜侍奉婆母汤药。 他想也不想地回绝:“不行!” 用头发丝想想他也知道皇太后是真病假病。不过是为了帮婠婠躲着他的借口罢了。 云芝说话间动作不停,卷了卷婠婠这几日才看的书扔到箱笼里就要让人抬走: “有皇后娘娘这样至孝的子妇为陛下时时侍奉圣母皇太后的身侧,聊以为陛下解忧,陛下应当高兴才是啊。” 他垂眸,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头又快步往千秋宫奔去。 可是在这儿他又吃了个闭门羹。 太后不见他,婠婠也不见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外守着,从始直尾身姿挺拔如雪松,不曾摇晃过半分。 …………………… 婠婠:确实是打我了。用那根棍子打的。 140:“我对婠婠永世不起疑。” 有一年,他日常饮食的茶盏里被查出了下毒的痕迹。 那时候婠婠还小,带着婴儿肥的身子尚不曾如柳枝抽条一般长成日后那纤浓合度的盈盈体态,晃悠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粉白色的团子。 五殿下住在晋光殿中,少有人问津。 或者说,在文寿皇帝的皇子们还未成年之前的十几年漫长光阴中,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目光汇集都只在太子殿下璟宗一人身上。 圣懿帝姬是锦上添花的偶尔在帝后膝下承欢的点缀,是帝后在教导、检查太子殿下文治武功的功课之余的精心养着的一只宠物,而其他皇子们的存在甚至还比不上她,因为他们还不能常常得空见到皇帝皇后的面,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存在感。 那杯渗了毒水进去的茶,至今仍是一桩悬案。没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手,或许是皇后在后悔之后想要转而除掉这个不为她所喜的、非她血脉的儿子;或许是某位庶妃因为怨恨皇后的专宠、转而向她的儿子下手来报复她,如陈妃;更有可能是皇帝的某位庶子,嫉妒皇后太子的如日中天,也同样将这份不快发泄到了晏珽宗的身上,就如陈妃所出的二殿下。 当日婠婠正趴在他的书桌前临摹着他写给自己的描红字帖,她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晏珽宗则坐在她对面翻着更加晦涩难懂的书卷,偶尔他回停下翻阅古籍的动作,看看她写字的进度,握着她的手帮她更正几个笔顺。 晋光殿内长年失修,内部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头时常散发出一股霉味来。婠婠闲暇时用胖胖的手指塞了许多个香包送给他,让他挂在殿中,聊以驱散这种味道。 初秋时节,萧瑟的风一阵阵地卷着,庭院前积了一层落叶。 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殿内书案上仍是那样的美好静谧。 偏偏就在这时,一只猫儿跑了进来,贪吃,偷偷咬了半块桌上小碟子里的藕粉糕,又大口咕噜咕噜地舔了茶碗里的温水。 婠婠见猫进来,天真无邪地朝它弯了弯唇笑了笑,并未驱赶它。看了会猫,晏珽宗温声提醒了她一句:“习字时,切忌走神。” 她连忙哦了声,低头又提起了笔。 片刻后,猫儿四腿僵直,歪吐着舌头死在了屋内的一角。 当日是霜降,天气转凉,皇后体恤,阖宫上下皆赏了一盏养身的热人参茶,又赐合时令的藕粉糕莲子膏等各一碟。 猫儿就是吃了这些才被毒死的。 …… 晏珽宗面不改色地提起那只猫儿,在殿内的数根下挖了个土坑把它和茶盏、糕点、碗碟一起埋了进去,铺上一层落叶,掩盖动土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的惊慌,更没有被人暗算的恼怒。 沉默镇定地像是习以为常般不以为意。 可婠婠被吓疯了,捂着唇掩住自己的惊叫声,眼泪扑簌簌地掉个不停。 晏珽宗处理完那些东西后,命人取了热水来为婠婠洗脸,而后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 “乖,婠婠不哭了。是五哥不好,让你见到这些东西,吓到你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过去了许久才幽幽地自言自语道:“是谁?是谁想要害你死?” 晏珽宗说:“我不在乎。我只是后怕,今日还好没让你碰到这些东西。” 年纪小小的帝姬,说出了平生的第一句狠话:“谁敢害你,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她伏在他怀中,似是被吓懵了,声音微颤,可是格外的坚定。 她从他怀中起身,提着裙裾想要去找自己的皇后生母和皇帝父亲,想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着人彻查此事。 晏珽宗却不应准。 他循循善诱地劝导婠婠:“这样的秘辛丑事,是千万见不得人的。若是传出去了,叫人人都知道堂堂皇子差点被人毒死,岂不是让父亲母亲面上都难堪?他们不会同情我,只会私下幸灾乐祸地议论皇后母亲管教宫人不严、看护儿子不善,才致使贼人钻了这样的空子。你让母亲该怎么做?我宁可自己遭罪,也不愿意给母亲添半点麻烦,她平日里照顾你和太子大哥已经足够辛苦了。” 婠婠最终妥协了,她又窝回少年的怀抱里:“五哥,谢谢你。是我没想到这些。可是、可是,这样纵使是维护了母亲的颜面,那你日后该怎么办呢?我不能让你以后连喝口水都要提心吊胆的。” 于是从此之后的数年时间中,他的饮食都是由婠婠亲手承包的。他们每日一同饮食,同一份菜送到婠婠面前,婠婠自己拿银勺子分出一半来,命人再去送给五殿下。 因为她知道帝后对自己饮食起居的重视,尤其是皇后,断不可能让一丁点不干净的饮食入了婠婠的口。 那时她曾玩笑着问过晏珽宗:“五哥,那你应该相信我吧?” 少年正色道:“我对婠婠永世不起疑。” …… 后来因为这次投毒事件,许多年后婠婠曾经无意间偶然同母亲提起,想试探母亲的态度。 母亲勃然大怒,气得不行,指着婠婠的额心骂道:“为了他,你还疑上你的亲娘了!我何时做过这等事!若当年我真有这份狠心,毒死了他也就罢了呢!你也不想想,你那时候天天混在他那儿玩,你母亲我怎么会蠢到在他的饮食里做手脚,我就不怕自己的女儿误食了么!” 于是此事也就真的彻底不了了之了。 …… 今日也是婠婠的经期。 每每月事,第一日都是她最痛苦的时候,腰肢酸痛无力,腿根处也有些痛感,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用膳也没胃口。 这次又碰上在月事前一天被晏珽宗折磨了一整夜,婠婠越发痛苦了起来。 喝完了粥,她便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睡了过去。梦中忆起这些年少时的往事,竟然恍惚地像是一场久违的梦。 晋光殿中的一景一木似乎依旧刻在她的心上,略带着腐朽气的大殿,殿中总是清理不完的蛛网,带着碎痕破损的器皿摆件,安静清幽地可以听见声声鸟雀莺啼的声音。 唯独童言无忌的承诺被人遗忘,谁都没能遵守从前的诺言。 太后给她捏了捏被角,请华夫人守着她,她去佛堂念了念经,拜了拜佛,这才问起皇帝走了没。 宫人们说,皇帝一直站在门外等着太后宣召,已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太后冷笑了声,命人请在外头直挺挺站了半晌的皇帝进来。 进入殿内时不见婠婠的身影,晏珽宗还未来得及向太后行礼就愣愣地问道:“婠婠呢?婠婠不在这吗?” 他的手指虚握成拳,藏在宽大袖口中颤抖不已。 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皇后在我这里很好,你安心罢。若无事,皇帝就该多花些心事在国事上才对。” “我要见婠婠。母后,您让我见婠婠一面吧。”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惶恐而忐忑。 太后仍是没好气地回绝:“她睡下了!没空见你。皇帝,回罢。”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补上一句,“你也不必显眼包似的站在那等着,婠婠也未必想见你。” 晏珽宗顿了顿,低头漠然沉思了片刻,而后他向太后拱了拱手以示礼数,旋即转身又去了婠婠可能在的偏殿。 …… 婠婠睡得并不安稳,华夫人守在她床边,时不时给她擦拭额间沁出的汗珠。 殿内点着安神静气助眠的香,袅袅清烟浮动。 她面色苍白,像是失了血气,睡梦中仍是蹙着眉,一副十分不安的模样,眼尾还沁着泪珠,羽睫被水渍打湿,无精打采地耸拉下来,贴合在眼皮上。 明明昨夜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笑意盈盈地牵着他的衣袖,劝他早些休息,那时她恬静地坐在灯下,烛光照耀下万般的温婉而美好,让人不忍去惊扰。 偏偏就是他惊扰了她原本平安顺遂的生活,害得她现在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丝气力也无。 昨夜他一身酒气迟迟而归,见到他时,她在想些什么呢?她分明满心欢喜地等他等到深夜,她替他照应到了朝政内外他所不曾察觉到的地方,替他笼络人心,打点诸事,为的也是他好。那样一颗玲珑晶莹的心,为他思量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又有何颜面对她出言不逊、指责她“不贞”? 不贞啊。 多伤人的话。 尤其是对她这样生来就不染纤尘的女孩儿来说,无异于是羞辱她欲死。 是他亲眼看着她长大,从那么点的一个粉团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是天子皇后生养的一只高贵凤凰,盘桓了十几载,满朝文武公卿子弟挑了一遍,最终却是屈尊降贵地在他身旁歇下,本该和他一世长长久久,偏偏他得了手就自以为志得意满,没能好好珍惜她,犯下这样的大错来。 华夫人见皇帝过来,心下虽嫌恶,还是恭恭敬敬地起身就要行礼请安。 皇帝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让她起身,免了她的礼。 晏珽宗轻声命她退下,他要自己一个人守着婠婠。华夫人悄悄翻了个白眼,闷声来了一句:“太后娘娘懿旨,命我在这侍奉娘娘。”死活不肯走,晏珽宗也就随她来了。 他慢慢抽出婠婠放在被褥中的一只手,她的手仍是带着凉意的,在这个被他触碰的过程中,她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身子微微颤抖,即便是梦中也依然不得安宁。 晏珽宗缓缓在她窗前跪下,从腰间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自己手腕处划下一道一寸来长的伤口。 带着某种香气的猩红血液自皮肤损破处源源不断地滴落,晏珽宗将自己的手腕和婠婠的手腕内侧相贴合。他的掌心汇聚起内力,轻揉地摩挲着她白皙的小臂。 温热的血液竟然极为神奇地渐渐化入了婠婠的肌肤之内。半天他的血流出了不少,尽数化入了婠婠的体内,她的面上也稍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 华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的动作。 婠婠昨夜被他那样糟践过,可是醒来时担心的却并非自己的处境。她只忧心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外祖家。 晏珽宗怀疑她不贞,更怀疑她和二表兄私下有什么不干净的往来,显然是已对陶霖知动了杀心。 天子卧畔,岂容旁人觊觎。这并不干系他对她爱得多深多离不得,他忌讳的只是他觉得有人敢动他的东西,因此才会这样雷霆大怒。 他是年轻天子,往后天下由他掌管的时间还长的很,生杀予夺大权都在他手中。而外祖一家人都要在他手下仰人鼻息,牵一发而动全身,错一步即阖族覆灭。 她委实是怕极了。 梦中,她又想起了他被册为太子的前一天,他在椒房殿的后偏殿中撞见陶霖知和她在一起说话,一怒之下将陶霖知打得被踢断几根肋骨。 她似乎看见晏珽宗举剑要杀陶霖知,又恍惚间见到了前世燕王夺位后派人血洗陶家的场景。只不过这一次漫天火海里,提着剑就要杀她亲人的人却是晏珽宗。 婠婠无助极了,她慌乱地在他面前跪下,抱着他的玄锦织银靴子求他放过她外祖家的亲人,求他不要杀彦之,更不要杀其他人。 “彦之——” 浅眠中的这句呓语,惊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也让晏珽宗正揉着她手腕的动作尴尬地顿在了半空中。 随后婠婠又呢喃地唤了几声陶霖知的表字,微微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华夫人的脸色也一下不好看了,她替婠婠担心,唯恐晏珽宗这时候恼羞成怒起来会再对婠婠动手。 她偷偷抬头觑了觑皇帝的神色,却见皇帝面上并无恼怒之意,反倒只是充楞似的伤痛和惊讶。 默了的这十几息时间里,他的血又流出不少来,砸在被褥上,留下一个个血色靡艳的水滴污痕。 收敛了情绪后,晏珽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专心将自己的血液和内力输入婠婠体内,满目柔情地注视着她。 又两三个时辰后,渐转到下午时分来,连华夫人都熬不住了,被晏珽宗请出去回她自己屋休息。只留他一个人继续守着婠婠。 直到暮色渐笼,昏睡了一整个白天的婠婠才渐渐从睡梦中醒来。 她皱了皱眉,一手覆在自己的眼上,哼哼唧唧了好几声后才睁开了眼睛。 抬眼时她便瞧见晏珽宗正跪得笔直地守在她的床前,而自己的一只手腕还在他掌中。 见婠婠醒来时面上尚待着迷蒙的娇憨和困顿,晏珽宗轻轻唤了她一声:“婠婠,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用点东西?你都睡了一天了。” 他同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讨好和忐忑意味。甚至他和她说话的时候,还跪在她的床前不知多久了。 可是婠婠刚刚睡醒后还稍微迷糊的神智很快恢复了清醒,原本眸中的娇憨也很快被一股涌起的冷漠和疏离取而代之。 她慢慢收回了落在晏珽宗身上的视线,毫不留恋地从他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晏珽宗又不安地继续叫了她一声:“婠婠,你可是要起身了?那我服侍你穿衣好不好?” 婠婠掀起被子要下床,晏珽宗又立马取来她的鞋袜,跪在地上替她穿袜穿鞋。这次婠婠没挣脱开,反倒由着他伺候了。 “陛下来得正好。臣妾也有事同您商量。母后同臣妾商议过,陛下的后宫如今冷清得实在太过,不成体统。所以特从簪缨世族和官宦之家里暂且先选备了数名正当龄的女孩儿,聊以在大选之前送来侍奉您。名册和姑娘们的画像已经置备齐了,您什么时候去看看?” 晏珽宗跪了大半个白日,又输给了她过量的血液,踉跄着站起身时陡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晕黑。 又乍然听得婠婠冰冷地开口说了这样的话,他背对着婠婠扶住床柱稳住心神,垂目喃喃道:“为什么?” 明明七夕的时候,不是她亲口和他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么? 他能顶住言官们劝他选秀纳妃的压力,不选一个女人进后宫来碍着她的眼,可是她却主动提出要把别的女人送给他。 如果陶霖知是她的驸马,她会这样大方地提出要为他纳妾吗? 可是晏珽宗的答案并没有得到婠婠的回答。 婠婠取了件挂在衣架上的外衫披上,走出了这间内殿,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141:「Рo1⒏space」 晏珽宗再次见到婠婠时,是在八月十五日晚上的中秋宫宴上。 其实自那日千秋宫中不欢而散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坤宁殿,默默忍受了新婚以来的第一次没有她的孤枕而眠。 而后他每日都去千秋宫中求见婠婠,低声下气地同她的母亲道歉,道歉自己没能好好待婠婠,求将婠婠接回去。婠婠躲着不见他,更不理他,太后也是四两拨千斤,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他的话茬,绝口不提要将婠婠还给他的事情。 不过是他的脸皮够厚,日日要去婠婠在千秋宫中所居偏殿的门口站上半晌,明知婠婠几乎不可能见他,他还是站在那等着一线渺茫的希望。 总算盼到了这天中秋,既然有宫宴,那她就不得不和他有所接触。 是日,月色清辉,皎洁明亮,秋风送爽,凉风徐徐。 帝后在宝庆殿内设宴庆贺佳节,殿内琉璃灯盏高悬,金碗玉箸交相辉映,光华璀璨。 宫宴开始之前,婠婠虚搀扶着母亲的手,准备同她自宝庆殿的正殿赴宴。侍女为她整理裙摆时,她微微垂目了片刻。她不是不知道新婚帝后二人不一同赴宴必会惹人私下议论夫妻情薄,可是她……她不想主动去找晏珽宗。好在她还算幸运,她可以陪着母亲,借着这个照顾婆母片刻不离左右的理由聊以解脱自己的尴尬。 路上,太后似乎瞧出了婠婠扭捏的心思,她不甚在意地直视着前方的路,只是握着婠婠手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 “我知道你自幼生下来就随了我心气高,骨子里傲,现下出了这样的事……若是现在让你再去低头同他求和,可比打死你还让你受不得。” 婠婠嗯了声。然她轻柔的嗓音中又带着几分寂寥的意思。 “可是躲又是躲不下去的。早晚,我还是得乖乖地下那个台阶,同他相敬如宾地把日子过下去。我若是一直这样傲气下去,彻底惹得他烦厌了,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心中以至于有了废后的念头,那——那届时母亲该怎么办?大哥哥在河西又该怎么办?外祖家那么多族人又该如何在他手下讨生活? 大局和大义,女儿还是知道的。” 她似乎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等过完中秋和您的寿辰,我会寻个由头,主动和他和解了,此事就当过去了吧。彦之的盐运使,其实也不该再做下去了,我会亲自给他书信,让他辞官。在这样遭人眼馋的位子上,千人万人的眼睛盯着他,随便被抓住几个小错处,被人借题发挥做一做文章,皇帝再有意推波助澜的话,那外祖家都得脱掉一层皮。” 太后思量着点了头,又道,“其实有些事情,你不愿亲自去低头,也有人可带你去做。包括生养儿女,你这般娇滴滴的身子,只要有一线回旋余地,我岂真让你吃苦?” “母亲的意思是?” “你外祖家的别支旁宗姊妹里,也有的是出落得漂亮的女孩儿。——知滢,你还记得么?你未出嫁在你舅舅家的时候,她的确常不知好歹地与你拌嘴来着。不过我冷眼选了大半年,独她的容貌和性子都委实算得上拔尖儿。我有意将她选进来,送到皇帝床上去侍奉。 她和你陶沁婉是一族所出,即便私下再有些为了自个争风的小心思,了不得也要为了阖族的荣光考虑,必不敢同你不睦。何况还有我压在上面掣肘。倘或日后她腹中有所出了,不论男儿女儿,即抱到你宫中给你亲自养着。” 听到母亲筹划着要往晏珽宗床上送别的女人,不知为何,婠婠竟感到心下如同塞了一团棉花似的难受,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她想到了除了那些暴虐的交合性事之外的、她曾经同晏珽宗有过的和睦——也勉强算得上恩爱的时光。 他也曾经数次用唇舌舔舐得她彻底酥软腰肢,然后再同她十指相扣,缓慢而体贴地进入她的身体;他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和她床帏私话,夫妻蜜意;他数次虔诚地跪在地上,为她穿上鞋袜或是替她揉一揉酸痛的小腿;他面不改色地伤害自己的身体,让她吞食他的血液…… 甚至包括儿时两小无猜般的兄妹情谊,他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宠溺地看着她,尽他所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转瞬之间,他也会搂着另一个女人在榻上纠缠云雨,也会将她抱坐在他的腿上,漫不经心地柔声哄着。而这些女人,都是她亲手送上的——因为她是个被伦理纲常管教得完美皇后,大度,贤惠,得体。 婠婠只是在心中稍微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心下就五味杂陈、百般苦涩难言,让她欲泣欲啼,生死两难。 不过这些情绪她都没有表现在母亲面前,留给母亲的只有一个“好”字。 母亲了然,“既如此,择日也不如撞日,我看今天这个喜日子就很不错。知滢我已派人接进宫来教导打扮过了,等今儿晚上的宫宴后……” 正说话间,太后同婠婠交代好了一切,却见皇帝正独自一人肃立在宝庆殿外连廊的一颗合欢树下。 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是在等着婠婠,要同婠婠一起进去。 见婠婠陪着太后过来,他躬身先恭敬地从太后见了礼问安,起身后,那道灼热而卑微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过婠婠的身上。 晏珽宗忐忑地向婠婠伸出了手。 婠婠没有看他,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冷漠俊美的皇帝面上这才有了冰雪消融般的笑意,万分珍惜地牵着自己皇后的手步入了宝庆殿中。 不必多说,由婠婠花费了无数心思精心布置地这场宫宴,虽不曾在金银上过多铺张浪费,可亦分外别出心裁,雅致横生。 祖制,皇帝与皇后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得同桌共食的,因为皇帝的桌案和规制,必须是独占万万人之上的奢侈隆重,即便是他的皇后也不可以同他共享。 不过今日是例外。 皇后交由内司省的批文上要求帝后分桌,但被皇帝驳回,皇帝要求要和皇后共案同饮。 晏珽宗牵着婠婠来到最高首处的长案前坐下,婠婠端着皇后的端庄仪态,并没有和他有过太多的肢体接触。 他亦没有表现出半分恼怒的样子来。 坐下后,皇帝赐宗亲、戚里的人的入座,不等侍候着布菜的宫人们伸手,亲自为婠婠倒了盏茶,小心翼翼地捧到她面前。 “这一路走过来,恐怕你渴了罢。” 底下的人偷偷觑着帝后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婠婠不好不受用他的好意,只得客客气气地接过那碗茶,抿了一口。 “臣妾谢过陛下隆恩。不过这样的琐事,臣妾以为,实在不劳烦陛下亲自动手,只交给宫人们做就是了。” 话里话外,她还是那般疏离,用“臣妾”“陛下”四字在他们之间牢牢筑起了一道高墙,隔阂亦是那般泾渭分明。 晏珽宗眼中的笑意尴尬地敛去了。 他落寞地侧过了视线。 首发:ρ○⑧.space「Рo1⒏space」 142:“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满座跪地俯首,三呼万岁,又再拜太后皇后。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起身,迎太后入席。 月华光辉从宝庆殿的正殿门处挥洒下来,倾泻了一大片如珠如玉的白霜落在地上。 古来帝王南面称孤,坐在主位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苍穹之上的一轮明月。 地方宗亲们来京之后都还没走,专等着要过完中秋和太后的千秋。 宴席初始,皇帝先携皇后向宗亲外戚们举杯敬奉上苍神灵。 皇帝道:“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岁岁合欢。” 皇后莞尔一笑,也面向诸位王妃诰命:“愿祈花好月圆人长久,万里生民无饥寒。” 臣下们机会拿捏皇帝的心思,趁着帝后新婚,连声再拜祝帝后新婚喜乐、白头偕老、早得龙儿之类的吉祥话。晏珽宗用余光看了看婠婠,见婠婠面上没有异色,这才敢露出了被奉承到心悦的微笑来。 当今皇帝的审美十分简单粗暴,藩臣所献之物,凡是那些大的、金灿灿的、珠光宝气的东西,都能取悦他。 虽然皇帝甚少将喜怒之色示于臣下,不过谁都免不了俗,只要是头脑还算活络些的,大抵也能猜得出一些皇帝的喜好来。 扬州一位地方官献上一株并蒂莲花,称是神灵祝祷帝后合婚所降下的祥瑞之兆。这时节还有莲花盛开已是难得,何况还是花开并蒂,千朵万朵里也是难寻一支的,又一路伺候祖宗似的把这花儿从扬州运到京城来,不知私下耗费他多少人力物力。 不过好在他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皇帝见了这株莲花后圣心大悦,命人将这株瓷缸里的莲花挪到坤宁殿中去给皇后把玩欣赏。 …… 在晏珽宗之前的许多皇帝都是十分自负且虚伪凉薄的,例如前朝也有某皇帝,一面诗兴大发写了许多许多缅怀亡妻的诗作悼念,极力宣扬自己念旧情重情义;可是当臣下作诗拍马屁奉承他与他的原配皇后是“花开并蒂”时,他却反而勃然大怒,说那位皇后某某氏只是伺候他的奴仆,岂配和他相提并论称什么并蒂,这不是大不敬之罪么? 如今臣下们见元武帝这般受用别人奉承他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等吉祥话,他们便说得越发起劲,只恨不得再替婠婠和他编出前世今生三生三世的姻缘故事来大加称赞恭维。 今夜是一场盛大浩荡的“世博会”。饶是婠婠自以为长于深宫之中,见惯了四海八方的珍奇异宝,今夜任是不由得开了眼界一般的感慨。 她算是长了眼了。 河西张垚佑送来一盆大红枣,颗颗堪比拳头大;有人献花生,一颗里面足足有五六房花生米,几乎大如鸡蛋;有人献桂圆,桂圆大如夜明珠。这都是送来祝贺皇后早生贵子的。 琼州捕来的大海蟹,一只钳子比婠婠的手腕还粗些,琼州官员一路用海水养着、快马加鞭送到京来给皇帝享用;琉球民众所得的红色大珊瑚,一整株枝干无损,立起来比婠婠还高半个头,上头镶满了浅紫色的珍珠,日光下一照,紫珠又能变成粉色。 金银珠玉之类的东西,再如何穷尽奢华,她都不足为奇,可如今世人为了别出心裁献媚皇帝,竟能让自然万物之中的草木生灵都陪着他们一块使劲,还是超出了婠婠的想象能力。 然婠婠同他一道坐在高台之上,望着在座众人的众生相,心中却不由生起一股寒意来。 原来这就是“为君难”。 当一个独揽大权的君主稍微向外人露出了丁点自己的喜好倾向,就有的是一大批人趋之若鹜地抓着君主的这点喜好大作文章借机讨好谄媚。 人皆处于俗世之内,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就能完美避开这些诱惑?尤其还是旁人挖空了心思做足了准备送到你面前来的诱惑。 皇帝好美色,天下女儿就要哭别父母、被投机取巧的地方官员们选出来送进深宫之中侍奉他、和自己的父母骨肉分离;皇帝好大喜功,那就有的是官员们谄媚的嘴脸为他们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欲望做出万般合理的解释,然后扰得天下百姓家破人亡,只为满足皇帝一人享乐的需求。 从前——她做帝姬的时候,体弱多病,大病小灾不断,父亲为了她曾发金榜晓谕天下,称倘若有能治好圣懿帝姬的病症者必有重赏。 于是一时之间四海之内名医云集,不惜跋山涉水直奔都城而来。亦曾有地方官吏为了讨好于上,把好些隐居深山多年的老游医都找了出来捆送到京师去等候帝后接见。甚至还有外邦医者为求富贵,背井离乡远涉重洋而来的“黑衣大食”的医官学士。 更不用提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和宋仁宗贵妃喜食金桔的典故了,——这些甚至还只是些低级的物欲。 不过宫宴之上,虽然婠婠倒也不至于蠢到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异样来,但是离得她如此之近,她片刻的失神和低落还是被晏珽宗察觉到了。 他以为婠婠是不喜人称奉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经将一颗心又沉到了谷底去。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紧接着被献上的是一颗足足有初生婴儿脑袋大的蜜桃。 这是献给皇太后的贺礼,借蟠桃美誉之称,贺皇太后福寿延绵之意。晏珽宗是个孝顺女婿,亲手接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送到太后桌前请太后享用。 于是众人这才想起来,皇帝还是个大孝子,除了够宠爱皇后之外,对他的娘也是无可挑剔的。转瞬之间又全都变成了对太后的吹捧和恭贺。 从前还因为偏心隐隐被人嘲为武姜夫人的皇太后,如今又被人赞为圣母一般。 …… 婠婠一晚上维持着雍容的仪态,微笑着面对众人,忽尔晏珽宗在广袖的遮掩下轻轻将一个玉碗递到了她面前。 她低头一看,却是他方才精心剥好的一整只螃蟹。就是琼州送来的那只大海蟹。他把一整只蟹身的精华部分全都剔到了她的碗里,婠婠执箸轻轻夹起一块蟹腿送入口中,神色竟有所松动。 及至夜色深深,月色西沉之时,席宴方散。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和她走出了宝庆殿。 月华打在她乌发间的珠翠上,似给她整个人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等到了人后无人注视之地,婠婠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想到母亲交代给她的事情,她忽地和缓了神色,伸手揽住了晏珽宗的腰身。其实他比她高出了足有一个头,以至于婠婠在他身边显得格外的娇小。 “陛下,您喝醉了么?” 这一晚上,众人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婠婠杯中的是清茶,可是晏珽宗却是实打实地喝下去了不少。即便他酒量再好,也难免会有疲倦。 果然,见到婠婠对他的态度好了些,晏珽宗眸中似有光彩照耀。他小心地同婠婠说着话:“我不碍事。” 可是婠婠分明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醉意。 前面就是合璧殿了。 婠婠抚了抚他的背:“陛下,您醉了。不如……今夜臣妾就先陪您就近在合璧殿先休息一夜吧?” 听到婠婠说要陪他,晏珽宗本就不大清醒了的头脑更是立马神魂颠倒了起来。他自然是满口答应,任由婠婠将他扶到了合璧殿正殿内躺下。 婠婠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莞尔:“臣妾去洗漱一番,陛下先歇下吧。” 他有些惶恐于婠婠的温柔,作势要从床上起来:“我一身酒气的,怕是会熏到你。还是去沐浴换身衣裳吧。” “不必了,陛下。”她的笑意若即若离,呵气如兰,“您什么样子,臣妾都喜欢。何况今夜已然不早了,再折腾,您休息不好,明日哪还有精神处理国政呢?” 面前的女人给他编织了一个柔软的梦,他渐渐放纵自己在这个梦中沉沦,叹息一声后真的在大床上躺了下来。 “那你洗漱完后,快点回来陪我好吗?” 这次婠婠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柔柔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开。 层层帘幕帐幔之下,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变得不再真切。 殿内只留了屈指可数的几盏烛台,微弱的烛火照耀下,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 不多时,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拨开了层层珠帘纱幔,莲步依依地朝着殿内正中的那张大床走去。她身着紫色纱衣,纤腰美乳,双目含情。 听到动静,皇帝阖着眼睛问了一句:“婠婠,是你么?” 紫纱美人轻笑:“陛下!” 迷情的香烛静静燃烧,美人的背上都出了一身粘腻的薄汗。 她咬了咬牙,终于鼓足了勇气拨开面前大床上的帐幔,正欲顺势倚靠在帝王的身上。 可是掀起帘帐后,美人面上的潮红血色顿时退得一干二净。 年轻俊美的天子慵懒地盘腿坐在榻上,衣衫完整,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那笑意里不掺杂半分狎昵和情欲,只有让人遍骨生寒的嘲弄之意。 皇帝的神智分明是极为清醒的。 143:“我夜夜难安。” 其实婠婠从来、从来都没有期盼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不论是她做帝姬时,还是现在做皇后。 在这宫里长大,她见过了太多太多女人的血泪和男人的无耻。这个世道上,一个女子,只是能够得到她丈夫的三分尊敬,就已然胜过了太多太多人,足够她的一生无喜无悲但平安顺遂的走到终点。 男人没有不贪欢好色的。 且不说她父亲、祖父、高祖父乃至太祖皇帝他们无一不是妾室成群的,即便她父亲的妃妾和以往的皇帝们相比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可除了正妻名下的三个孩子之外,他还有七个庶子。 寿王叔叔和寿王妃叔母刘氏是表兄妹,父亲也一再告诫叔叔定要善待这位他们舅父家的表妹,可是叔母得到的顶多也只是王叔的尊敬和爱护,而不是真心。 寿王叔多年闲散逍遥,家中妾室何其多,以至于除了叔母所出的嫡子嫡女之外,好些寿王庶出的、婠婠的堂姊妹们,她甚至都有从未见过一面的! ——尽管这样,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何奇怪的,他们反而都羡慕称赞寿王妃叔母得到了荣华富贵和富庶安稳的生活,在里在外都有寿王给她的正妻王妃的派头和敬爱。 更不用提这些年来,婠婠两眼之内可以看见的所有男人,他们没有一个是和妻子两人白头到老的,个个都有或多或少的妾室。从小到大,宗室里她的长辈,她的老师们,她的外祖父、舅父,她的堂兄弟表兄弟们…… 多年以来,每每有王妃诰命们进宫同母亲请安后,母亲总会和亲近的女官嬷嬷们闲聊几句这些贵夫人们家中的近况,无外乎是哪位夫人的丈夫又新娶了几个妾,谁家的妾室不服管教,四处煽风点火挑拨,把个正妻夫人逼得日日以泪洗面。 而且随着婠婠越发长大了,她们也开始不避讳她了,甚至像是故意要她在一旁听着、长长自己的见识似的。 她听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呀,见识惯了那些权贵男子的凉薄虚伪。 做帝姬的时候,婠婠曾经想过自己今后的命运。 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去了某个藩国和亲。 和亲公主是不可能去肖想什么真爱的——能平平安安地在异国他乡寿终,得到丈夫的三分尊重;终其一生,自己的母国和自己所嫁之国不曾发生争端战事,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果和亲的话,她的丈夫甚至为了自己部落血脉的纯正,根本不会允许她这位外来的公主生下他的子嗣。但婠婠也不会在乎这些。翻一翻史书,好些和亲公主,最后都是死在她们丈夫手中的,在两国发生战事事,被自己的丈夫手刃以祭旗者,根本不在少数。 后来母亲说,父亲终于松了口,给她许了门好亲事,准备将她嫁给彦之。母亲很高兴,因为彦之是她的亲侄儿,是她的娘家人,倘或日后婠婠同他夫妻之间相处时出现什么龃龉,母亲也可为她同彦之周旋。 母亲说,如果彦之还算识相听话的,他必不敢纳妾,一定会一生只守着她一个人过。可是话锋一转,母亲也不敢对任何一个男人的品行做出什么言之凿凿的保证。 她私下又同婠婠说,假如婠婠的身子实在虚弱到不能生下子嗣、不能同他频繁的房事,她也会精心挑选一个合适的妾室送到彦之身边,让这位妾室替婠婠履行妻子的义务,为彦之生下一两个庶子庶女,然后抱来给她养大。因为这样,——“总比他哪日憋不住了出去打野食来得强!” 瞧啊,母亲连她亲自看着长大、费尽苦心为女儿挑选出来的最佳女婿人选,在血缘关系上尚且可以姑母的身份进行管教压制的侄儿,她都不敢保证这个男人会终其一生在情事上一心一意地待她的女儿。 …… 那么晏珽宗呢?还是那个身为天子的元武帝?他的承诺、他的保证,婠婠该怎么去相信? 天子啊。自古以来有哪个天子是独属于一个女人的? 元悯皇后可怜枉死,父亲得知真相后,生前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对她百般追思、万般悔恨,何其真心刻苦。 可是倘若时光能够倒流,父亲当年真的娶了元悯皇后为发妻,他就会不去纳其他的妾妃了吗? 不可能的。 陈妃他会纳,静惠皇贵妃他会纳,肃贵妃也会成为他的妾室。甚至于她的母亲,即便当年做不成皇后了,或许以她的家世和才貌,依然会被她父亲纳为贵妃。 坦白来说,这个时代的女子里,有几个不希望自己得到他人忠贞不渝的呵护? 可是这太难了。 所以,一直以来,母亲和亲近婠婠的乳母嬷嬷们都一再告诫她,女人在这个世上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父母儿女。有那黑心的父母,为了蝇头小利,也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下作男人。 可是靠儿女总是错不了的。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这个时代的女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在父母做主之下嫁给一个还算有上进心、家风稳正的男子为正妻,婚后生养下自己的儿女,然后安安稳稳地守着儿女长大,教养儿女读书识字,为女儿攒嫁妆,为儿子积聘礼。 这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男人,随他和妾室们怎么翻云覆雨,她只一概不问,若是有本事,就让妾室们生不出、少生几个儿女,——就像婠婠的外祖母和舅母;若是实在无法,那就由他们去。 面对她们循循善诱似的叮嘱,婠婠不止一次地有过困惑和叛逆,她不愿相信一个女人的一生竟然会是如此的无趣和枯燥——不论你是公主王妃,还是平民之妻,她也曾有过默默的抗议,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可悲的是,当时她却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 好在直到做了皇后的几年之后,婠婠才逐渐在自己的努力之下看到了这个时代女子的另一种活法。 内廷女官长孙思成了魏室第一位真正被授予和男子一样官职的女人,她带着帝后二人的手谕诏令,出任安抚使一职前往蜀地赈灾,而后帝王们选任女官就像曾经委派宦官掌握权力一样成为了家常便饭之事,一批又一批女官、如薛娴、章秀梨者,都曾持节担任要职,甚至还出了史上第一位女县令。 她的侄女崇清公主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读遍圣贤治国书,一生致力于国政军事,后任河西节度使一职,麾下招募众多女幕僚,在河西一带一时羡煞天下人,许多才女能人慕名投奔。 不过这些在当时她还并没有能预见到。 …… 而在这个时候,婠婠能想到的只有顺从母亲的话。她们在自己的头脑里给晏珽宗打下了烙印,按照她们想当然的思路去规划婠婠日后的生活: 既然他是男人,是帝王,那么他就一定会有后宫三千姬妾嫔御;既然他早晚都要选妃纳妾,那么不如提前往他身边塞些自己信得过的人。 既然他是男人,他就一定会重视自己的子嗣,会和其他女人生下许多庶子庶女;既然让别人生也是生,那还不如让自己人生,孩子生下来也一定会和婠婠更亲。 于是,婠婠今夜亲自做主,将自己族中的姊妹陶知滢送到了晏珽宗的床上。 待他明日从温柔乡中起来,认下这笔帐,婠婠就会劝说他赏赐知滢一个不算低的位份,为她打扫出宫院来给她住下。 从此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来和“陶沁婉”陶皇后分享她的丈夫。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她终究还是要习惯一个人的孤枕难眠。 从合璧殿中出来后,婠婠并未急着回千秋宫。 她望着头顶的皎皎月白,忽然很想回到晋光殿中去转一转。 于是她便去了。 …… 晋光殿作为当今皇帝即位之前曾经居住过的“龙潜之地”,内司省和工部的人数次上奏请求皇帝重新修葺。这是他们想要讨好皇帝,自以为顺着皇帝的心意去说话。 可是晏珽宗并不怎么想修整这里。 相反,他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他从搬进来到十六岁搬出去那年的模样。 该破的地方依然破,该腐朽的木头依然腐朽。 年少时婠婠不以为意,可是现在的她再进来转一圈时,她才愕然于晏珽宗当年的“动心忍性”。 这是怎样的一口心气啊。 在这里住了数年的他,其实从未为这些破砖碎瓦而伤神过半分。他就从未在乎过这些身外之物。倘非年少的婠婠自以为他住的不好,屡次召了宫中工匠们来做了一些修葺,晏珽宗或许根本不会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甚至在他走出这间破败的宫殿,享有四海之富时,他还会常常来这里静坐冥思,用面前这间宫殿的寂寥凄清警示自己不忘这一路走来的蹒跚艰辛。 他逼着自己不忘。 不忘什么呢?恐怕不止是自己的辛苦,也是逼着自己不忘当年婠婠母亲对他的打压冷待罢? 婠婠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今夜她忽然想来晋光殿中转转,是想彻底和圣懿帝姬告个别的。 她永远都不会再是圣懿帝姬了。 而她没去荣寿殿,反而来了这里,则是因为晏珽宗。 这里是圣懿帝姬和文寿皇帝五殿下两个人的记忆。 从前的她在这里,是无忧无虑的闺阁女孩儿,五殿下是她的胞兄,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晏珽宗应该宠着她、爱护她,她可以向他撒娇,偶尔无理取闹地和他发发小脾气。 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一母同胞的兄妹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矛盾隔阂的,她可以快快乐乐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小秘密。 但现在不是了。 他们从兄妹一度变为仇人,又在她的妥协和他的算计之下成为夫妻,以后,只能是君臣。 她不单纯了呀。他跟她冲破了兄妹情谊的最后一层防线,她被他夺走了处子之身,成了他的女人,在他身下数次承欢,现在又将别的女人亲手送给他,往后还要老老实实地戴上皇后的面具,做他的“臣妾”。 承担了这个身份,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像圣懿帝姬那样对他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情绪。 …… 盈盈月光之下,婠婠感到眼前一阵模糊,她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发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何时留下了这许多的泪来。 今天跟在她身边过来的只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宝荣一个人。婠婠虽不算悄悄溜出来的,可也并未想惊动太后她们,自己身边的侍女嬷嬷又都是晏珽宗安排的,所以她思索一番后,就把本该守夜的宝荣给带了来。 宝荣提着灯站在婠婠数步开外的地方。他脸上有些许焦急之色,怕婠婠来这阴司鬼冷的地方受了腌臜气,想劝婠婠早些回去就寝,可是见婠婠情绪波动得厉害,遂又不敢开口了。 “赵先生。” 宝荣本姓赵,当下宫中时兴喊得主子脸面的太监们一声“先生”。宝荣是太后身边用了数十年的奴才,也算是亲眼看着婠婠自出生到长大的,肚子里一样装了不少皇家秘辛,所以也算当得上婠婠的一声先生。 “欸,娘娘!” 婠婠唤,他连忙答应了,腰又谦卑地躬下去了几分。 “你也是男子。我有些话想问你,你听了,回了我,就咽下肚子里去,只当没听过罢。” “娘娘,您说、您说就是了。”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娶我进来的。你说,他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婠婠的眸中有困惑之色,“是为了以我拿捏我的母亲?还是以陶氏女的身份继续拉拢外祖一家为他效力卖命?” 她自问自答似的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像。母亲和陶家没有什么值得他拉拢的,如今只有我们在他手下讨口饭吃的份。那他为什么要娶我为后、白占了这般尊贵的一个位子?” “是因为我还算有一副好颜色么?” 这张皮囊自幼被悉心照料着,圣洁无暇,实话说来也的确担得上祸水两个字。 这是目前婠婠唯一可以想到的一个答案。 他图色。 不是她自负于自己的容貌,而是她可悲的发现,自己身上也只有这样东西还算吸引人了。 平日里宝荣是不敢回答的。可是今夜婠婠都这般推心置腹地和他说了心里话,他咽了咽口水给自己壮胆,终是开了口道: “娘娘,奴才说句冒死的话:娘娘,娘娘——” 他说得极为艰难,“娘娘的容色自然是顶了尖的出挑,任是将整个大魏翻过来,也难再寻出几个比得上娘娘的人来。陛下自然是爱您爱得要紧的。可是奴才眼睛瞧着,心里估摸着,陛下也并非只为取娘娘的容色才将您纳入宫中。总归、总归是有几分真情的呀娘娘!” 婠婠哦了声,踱了几步,又轻声问道:“你为男子,倘若做了皇帝,为了贪欢美色,冒天下之大不韪偷娶了自己的妹妹为后宫。倘或有一天,她美貌不再,性情也不再和顺,更不能为你诞育子嗣,她一无是处。你身旁又多的是一批更甚一批的绝色美人。那么,你会不会恨她?” “恨?”宝荣惊讶。 “是呀,恨,厌恶。恨这个女人当年迷了你的心智,让你真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娶妹为妻。厌恶当年的自己被一个女人迷得竟然干出这种蠢事来。恨这个女人除了短暂几年的青春之外一无是处,还白白霸占了你皇后正妻的位置。——你会不会,想废了她、杀了她、甚至覆灭她的母族?” 宝荣嗫嚅了几下唇,自欺欺人道:“娘娘,不会的……” 婠婠嘴角勾起一个极轻的、自嘲的笑。 “天下人都羡慕我好命。羡慕我长了一张肖似圣懿帝姬的容貌,羡慕我出生显赫,是太后的嫡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继而被选为中宫,备受皇帝宠爱。可是赵先生,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夜夜难安。旁人所羡慕的这些,其实我都没有。我和陛下也没有那样的表亲情谊,我只是……或许只是他一时贪恋美色娶回来的一件摆设,一旦他厌弃了我,曾经我所享受过的,他对我的这些痴迷,转瞬之间都会翻倍的换成他对我的厌恶。 赵先生,我害怕极了!他给予我的一切,我都害怕失去。因为我知道一旦我失去了,等待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我不该跟他吵架、闹脾气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婠婠!” 婠婠猛然回头,却见庭院里的连廊下,晏珽宗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方才她同宝荣说的这些话,晏珽宗不知听去了多少。 他眸中一片赤红湿润,隐隐有泪花闪动。 这还是婠婠生平头一次看见他落泪的模样。 她以为这个人永远都不会落泪的。凭他一颗八方不动的心,谁能动了他的心绪安宁,让他为之落泪? 144:你夫君干干净净地回来了 合璧殿内。 陶知滢也是个聪明人,一见皇帝这副万事了然于心的神色和隐隐含怒且笑的眼神,她当即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忙不迭地拢了拢宽松的披帛和纱裙跪伏在地上祈饶。 半晌,皇帝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知滢已然出了大半身的冷汗,整个人心跳如雷。 方才还氤氲着几分情香意暖的殿内,顿时冷如冰窟,连带着知滢的心也深深跌落了谷底。 “谁让你过来的。” 皇帝冷冷问了这么一句。知滢唯唯诺诺地呐了声,脑袋却空空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若实话实说了,皇帝是否会恼怒?且还会牵连到皇后和太后。可若是编一个理由,她暂时却想不出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更让皇帝相信她…… 知滢脑中不断徘徊着这两个念头,可皇帝并没有多少的耐心等她。 “孤不想再问你第二遍。你最好放聪明些。” “是——是皇后娘娘命妾来服侍陛下!” 答案是什么,晏珽宗自己心里当然清楚。还非要自欺欺人似的问她两句,也不过是为了彻底让自己死心罢了。 “皇后。”皇帝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眼底尽是压抑着的痛苦。 “陛下!”知滢慌了神,一张俏脸惨白地如被风雨打败了的花朵。她连连叩首祈求皇帝的宽恕,解释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娘娘她也是一片好意。娘娘、她担心侍奉不好陛下、所以、所以……” 可是晏珽宗根本不想再听她说话。 他疲倦地依靠回床柱上,“程酂。” 一个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如鬼影一般出现在殿内,躬身下拜:“臣在。” “把她完璧归赵地送回陶家去。” 程酂了然。 皇帝说得完璧归赵,自然还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就是不得打草惊蛇,要像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将陶知滢送回陶家,不能污了她的名声清誉。 皇帝当然是不喜欢她的,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可是能让一贯在臣下们面前惜字如金的皇帝特意吩咐上了“完璧归赵”这四个字,看得也是陶皇后的面子。 只是因为她和陶皇后一样姓陶,所以皇帝就得顾及到她族姐妹的清名。 程酂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皇后这是何苦来哉。这才新婚多久,她不忙着固宠、生子,反而早早就向皇帝身边塞女人,陛下根本不受她的这份情。这下反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他走到陶知滢面前,伸手做了个指路的手势:“陶姑娘,请罢。” 被这压抑冰寒的气氛吓到腿软了的陶知滢哆嗦了几下,发觉自己根本爬不起来。皇帝周身弥漫着一股骇人的低气压,饶是程酂,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 他无奈地看着陶知滢像只蚕宝宝似的在地上顾涌着又站不起来的姿势,又瞥见正在闭目养神的皇帝已不耐烦地微微皱起了眉,怕陶知滢再在这里浪费时间或许惹得皇帝心情更差。当下他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将衣衫单薄的陶知滢裹了起来,一声“失礼了”后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了这间宝殿。 陶知滢在他怀中仍是哆嗦个不停。 程酂将她抱上马车时,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样的胆量,还敢入宫做皇妃?伴君如伴虎,君王喜怒无常,岂不是三天两头就能把你给吓死。” 除了坤宁宫皇后,谁又有那个胆子终日陪伴圣驾身边? …… 合璧殿内终于重归于安静时,晏珽宗忽地又烦躁地睁开了双目。 他唤来宫人,将殿中门窗一应全部打开,任由初秋夜间的微冷萧风肆意灌进来,驱散那股子脂粉香气和情香的味道。 于是很快,随着风声一起灌进来的还有些枯枝落叶,越发显得这间空空荡荡的偌大宫殿毫无人气,冷寂得让人心寒。 他想婠婠了。 可是婠婠或许并不想见他。 他心中五味杂陈,数种激烈的心绪来回搅得他暴躁不堪,可是这样剧烈的情绪又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口子。 恨人也厌己。 他恨婠婠对他的薄情,恨自己无论如何也打动不了她的心,恨她真的能这样随随便便将别的女人送到他床上来。 那他这些年来对她的忠贞不二、对她的一心一意,又成了什么、又算什么呢? 在她没长大成人之前,他为她守身如玉,一颗心从未动摇过半分,可是,或许这些在她眼中根本就什么都算不上吧?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他更厌恶痛恨自己。 恨自己待她不好。 那晚他侮辱了她,彻底伤了婠婠的心。是他自己没本事,得不到婠婠的真心。 …… 就在晏珽宗脑海中百般思绪纷涌,扰得他头痛欲裂时,内监郑德寿进来道:“陛下。娘娘今晚没回千秋宫。呃,也没回坤宁殿。娘娘她去了晋光殿。” 晋光殿。 这三个字让皇帝顿时睁开了眼睛,凝神思索着。 这么晚了,婠婠她去晋光殿做什么? …… 晋光殿外,晏珽宗一身玄色锦袍悄然掩于浓浓黑夜之中。 他夜视极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婠婠在晋光殿的庭院中来回漫步的样子。 看见她不知不觉间悄然落泪,眸中一片凄冷水雾。 他也听见了婠婠同宝荣的低声倾诉。 他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啊?把她掳回这深宫之中,名为皇后,实为禁脔。 她说她害怕,说她夜夜难安。 更让他觉得自己可笑的是,这些话,她宁肯说给一个阉人内监听,也不愿意对他吐露半分。 在她心中,他就是这般的洪水猛兽,吃人的怪物? 心脏抽痛得他几乎有那么片刻根本无法呼吸。 晏珽宗终是出声打断了婠婠的话。 “婠婠。” 这一声,让婠婠和提着灯的宝荣都猛地一下朝他望了过去。 宝荣慌忙向着皇帝跪伏了下去。 婠婠面上尽是讶然。 好半晌她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晏珽宗一步步向她走进,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拥入自己怀中。 他头也不回地挥了下袖口,宝荣立马会意,拎着灯快步离开了这里。 数十步后,他呐呐地回过神来,又回来将可能自己手中主子们可能用得着的灯笼放在了石桌上,空着手摸黑开溜了。 …… “哭什么?你夫君不是干干净净地回来了?我连她的半点衣袖口都没碰到,连她穿了什么色的衣裳都没看一眼。人,也替你好好的送回陶家去了。娇娇,你还哭什么……” 他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145:我送你母亲的寿辰礼物 婠婠在他怀中摸了把泪珠后倔强地转过了身去。 “我没哭。 臣妾、臣妾只恨不能折寿十年换得陛下喜得佳人,早日为魏室江山开枝散叶。此亦是臣妾身为中宫的职责,臣妾岂是善妒蛮横之人——” “这里不是坤宁殿,也不是皇邕楼。婠婠,是我们的晋光殿。” 晏珽宗听到她说些什么折寿不折寿的话,皱着眉打断了她。 “那今晚我们就不谈夫妻,不谈帝后,更不谈君臣。我们只谈彼此,好不好?” “看着光鲜亮丽,坐在龙椅高台上,受臣下黎明们称一声圣人、圣主。可我心里清楚,我本是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不忠不孝之徒,不过是让我白捡了这个天大的造化,才能在这造业罢了。” 圆月高悬,庭院里洒下一层清莹的霜色。 他撩起袍摆,缓缓地跪在婠婠面前。 “我自知非皇室血脉,可却仍是设计夺走你哥哥的储君之位,是愧对先帝的器重和栽培,是不忠。太后,不论怎么说也养育了我一场,可我害她长子,夺她幼女,是不孝。我杀人无数,铁蹄刀剑之下,亦难免伤及老弱妇孺,是为残暴。我最对不起的是你,婠婠。” “做夫君,嫁我非你本意。没名正言顺地娶你之前,我就污你清白,强迫过你数次。娶你之后也没能好好珍惜你、爱护你。那天晚上,我……我确是失心疯了的畜生。我不该对你口出恶言谤你清誉,不该……那样对你,害你伤身又伤心。” “做兄长,我更是没尽到兄长的义务。我没替妹妹觅得好夫婿,没能让妹妹一生喜乐无忧。 ——你还记得么,从其在晋光殿,每一年都只有你来陪我过生辰。每一次我许的愿望都是希望我妹妹永世安康顺遂。可是你的心愿,最后都折在了我手里。” “我对不起你,婠婠。” 他跟她认错道歉了。 婠婠是不想哭的。她觉得她也并没有被他所打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婠婠,你说你害怕。我是个蠢货,猜不到你的心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不害怕了?” 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婠婠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质问,相反,他惶恐又不安得不得了。 婠婠垂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终是一句话都没说。 做了这一个月的皇后,她实在是心累极了。 皇后,不仅坐拥着无上的荣耀和显贵,也承担着极大的责任和重任。行差踏错半步,就会招致天下臣民议论和史书批判,遗臭千年。 甚至于,作为皇帝的女人,哪怕天下酸儒们嚷嚷了千百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只要皇帝做错了什么,她作为皇后一样脱不了干系,少不得被人一起拿来骂。 因为大抵在那些男人们的眼里,这天下没有做不成枭雄、造不了大业的男人,只有被女人拖累了的“圣人”。 若是没有妲己,帝辛就亡不了国;若是没有杨妃,李唐的基业肯定就能传至千年万年。若不是因为倒了大霉、娶了公主,不能担任朝廷要职,那些草包驸马们说不定就各个都是周公霍去病、出将入相了! 李隆基祸乱的朝纲,可是总有人跳出来指责杨妃不能约束家人。 似乎只要没了杨妃,没了杨国忠,李唐江山就千年万年不倒了。 婠婠每每听了都觉得好笑。杨妃一个被自己公爹强取的妃妾,连自己的丈夫是谁都不能裨竦娜耍却要她一个久居深宫的禁脔去约束好自己的家人不能作恶、好替李隆基保全他们李家的江山? 年少时婠婠学读唐诗,曾为此与老师有过争执,她道:“世人写杨妃的诗,我只觉得有一首算是可取的: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这才是真正的有识之士,何为敢讽喻、敢劝上,这就是了。” 老师惊慌命婠婠不得多言,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了,只怕她父亲会不高兴、朝臣们也会觉得帝姬的言行有失偏颇。 连母亲知道了都劝婠婠不能再说这话,免得生事。 婠婠心里委屈。 ……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纤薄的肩膀,不敢想象这样的肩膀上所承担的重担。一面是自己担任的责任,她要兢兢业业地在元武帝身边做一个贤后,劝他好歹要对那些言官们的态度好一些,又要在床榻间供他泄欲,负责喂饱他、给他取乐;一面她又得在母亲和晏珽宗之间周旋,缓和他与母亲的关系,保全在河西的大哥哥,护住外祖家的安危;最后,她还得悉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防止自己哪天早早病死在母亲前面,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啊。 月色下,婠婠慢慢蹲了下来,像是疲惫极了,靠在了他怀中。两人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婠婠竟然在他怀中睡着了过去,眼睫上还缀着她的泪珠。 他真没用。 晏珽宗心想。 似乎婠婠在他面前哭过不少次。除了在床上,他还是总是让她哭。 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总是让自己的女人哭。 今夜格外静谧,晏珽宗调整了个姿势,让婠婠在他怀中睡得能稍微舒适一些。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婠婠身上,本是打算抱着她睡一会儿就将她抱回千秋宫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东方天色都泛起了白,俨然要到了清晨时分。 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之快。只是抱着她,默默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时光都是轻快的,可以不知不觉间就在指缝里流逝。 …… 是夜。 宁武县驿站。 其木雄恩在庭院中独自一人眺望着苍穹之上的圆月。 瓷瓷兰公主身着朱色单薄纱衣,手中捏着两块月饼,步伐轻快地跳到了自己的王叔其木雄恩身后。 “我们草原人看,每月十五的月亮都是一样的圆,没什么不同的。为什么他们中原人为何执着于八月十五的中秋?” 看到瓷瓷兰公主的妩媚跳脱,其木雄恩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他正欲开口说话,以为王叔不会再理睬自己的瓷瓷兰公主已经捏着一块月饼递到了他嘴边。 其木雄恩谢绝了公主的好意,冷漠地以手隔开了她的纤凝如柔荑的双手。 “中秋时节,大抵也是中原人秋收的时节。一年的收成好坏,就在于这一秋了。秋时,中原人就该忙着交两税、纳秋收,为过冬储备起来了。 我们草原人也是一样的。秋日水草丰美之时,大汗就会带着部下们喂养好战马牛羊牲畜,积攒冬日的储备粮草肉干。执政为君者,没有不在乎一秋的。” 瓷瓷兰被其木雄恩拒绝后,短暂地伤心落寞了片刻,不过很快她就将那块鲜花月饼塞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其木雄恩想到了自己的部族,不经短暂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今年秋天,大汗和我们喇子墨国的勇士们可有将战马喂饱喂肥,老弱妇孺们可有寒衣过冬。” 瓷瓷兰道:“我们大抵是无碍的。不过中原的元武帝大概有些悬吧?我听说他们去年还有内乱,虽说很快就被平定,当夜剿匪、传首京中。可是因着内乱,大约农事也要被耽搁了。毕竟他们中原最富庶的江淮死了好些男人呢。” “恐怕与公主所想恰恰相反。中原人这一冬,过得还甚是丰实呢。”其木雄恩并不赞同瓷瓷兰公主的推断,他道, “元武帝去年为确保无流寇作乱,在江淮一带杀了许多年富力强的男人。可是女人、老弱妇孺,他都没杀。还在江淮广设女户,家里死了的男人的,几家妇女凑在一起也能当上主户,照养分给田产。有男人的时候,你以为中原女人都是在家里光享福不干活的?没了男人她们就会饿死? 呵,她们的农事竟然半点并未耽搁。拿着几万男人尸体烧成的肥料、重新填了土地,这些女人一样把地种起来了,还造出了好些新式犁耙水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何况新帝登基,还免去了她们三年五年的赋税。哪里就饿死了人。” 瓷瓷兰大为震惊:“中原女子也这般彪悍能干?我以为她们和那个圣懿公主一样,都是病娇娇的西施美人呢!” 听到公主话中提起圣懿,其木雄恩当即冷了脸。 “公主,慎言!” 瓷瓷兰缩了缩脖子,咽下了话头。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不安分了起来,提着裙摆在其木雄恩身边蹭来蹭去。像只灵动的小狐狸,撩动人的心。 然而,只可惜再动人的风情万种,也撩不动冷面郎君的心。 其木雄恩并不为公主的美色所动。 他抬首望了会月亮,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就在娇俏的公主又要伤心的时候,其木雄恩却又同贴身伺候的奴隶们吩咐了一句:“外面风大露寒,早些让公主回去歇下罢。别冻着了公主的身子。” 瓷瓷兰听到后又笑了。眉眼弯弯如月牙。 她总是很擅长在王叔的只言片语中,自欺欺人地找寻到所谓他在意自己的证据。 …… 婠婠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坤宁殿中。大约是晏珽宗将她抱回来的。萃霜服侍着她洗脸后,以为她会就这样服软回来,可是皇后只是洗了脸,换了件衣服,连早膳都未用,就又回了千秋宫。 萃霜无奈叹气。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帝此时又正在皇邕楼同人议事。听闻婠婠又走了,他也苦涩一笑。 转眼便是八月二十了。明日就是皇太后的寿辰。 这几天婠婠仍是躲在母亲身边,不想见他。他倒也再没来寻过婠婠。 那晚欲送知滢给他做妃妾,晏珽宗不纳,私下悄悄将人给送了回去,知滢连皇帝龙床的边都没能摸上。太后很是失望,左右打量着想再找个姑娘进来。 她暗中思忖,以为皇帝是怕陶家权势太大,不想屡纳陶氏女入后宫。这几日里她都忙着在世家里寻一个同样好拿捏些的旁家女子过来。 她坚信,晏珽宗不碰知滢,要么是因为他不喜欢陶氏女,要么就是这一个不合他的胃口。 那就继续找呗,总会找到合适的。 眼看着皇帝的年岁也不小了,膝下还没有儿女,少不得要招言官乃至百姓们猜疑的。 汉武帝敢废陈阿娇,不论他私下是何想法,可是摆到明面上的理由也是陈阿娇,无子,巫蛊,和善妒不容人。后两者又与无子是紧密相关的。若不是因为无子,阿娇也未必会大行巫蛊之术,未必会紧张兮兮的善妒,容不得其他女人。 至少此时的太后就是这么想的。 萃澜亲自过来了一趟,说是陛下有要事,请太后和皇后务必盛装去奉极殿走一趟,杨公、陶公和几位年高有声望的大臣们都在呢。 婠婠听闻晏珽宗主动找她过去,面上一阵迟疑。 太后哼了声,命婠婠去梳妆更衣。 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信,皇帝唤你过去,难道是想当着我的面颁旨废后的?他敢,那也得先等我死了再说!” 婠婠莫名地心跳如雷。 …… 奉极殿内。 几位颇有资历的老臣们都被皇帝请了来。他们也差不都是属于那种,倘若这辈子最后的晚节守住了,死后都能进魏室宗庙贤臣祠的那种,所以才会被皇帝喊道这样肃穆庄严的地方来。 晏珽宗神容严肃,只等太后和婠婠过来。 等到婠婠扶着皇太后的手来到奉极殿时,皇帝先请太后站在了最前面。 他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是皇帝的圣旨。 婠婠身着朝服,陪他一起跪在了蒲团上面对着先祖和贤臣们。 他严肃起来的时候都没看婠婠一眼。就像真的是来废后似的。 “自古帝王,虽有蒙宗庙神灵所庇佑者,然嘤胁∽浔┩觯壮年而崩者不在少数,以至于手中江山社稷付之一炬,不能料理。帝王壮年不立国本,盖自恃君寿无限,不必急于国储国本之事? 可孤尝读史书,见周世宗柴荣踌躇满志颇欲有所作为,不料一朝病故,撇下后周江山无人问津,以至于使得赵宋篡权,深感遗憾。” 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忽然这样郑重其事地商议起了国本和后嗣的事情,让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一阵摸不着头脑。 晏珽宗慢慢打开了手中的帛书,道:“孤虽正当盛年,可亦要以史为鉴,最好万全之策,以防备他日有所不测。请来两宫太后、皇后,是孤之至亲,诸位相公大臣,是孤之臂膀。这样的事,也唯有说给你们听了。” 说的直白些,晏珽宗现在要说的事情,就是交代一下,哪天他要是突然死了,该选谁为继任皇帝的事情。 太后顿时睁大了眼睛。 几位老臣也一下子竖起了耳朵,昏花浑浊的眼睛里都冒起了光。 天家的大八卦呀!虽说听的秘密越大,在某些时候越会成为被人算计的焦点,可是人又不能免俗,谁都喜欢听这种事情。 婠婠仍是端正地跪在蒲团上,一下都没动,镇定自若。 “倘孤他日早亡,若皇后有子,不论长幼贤良,皆立皇后子为储。太后、皇后监国辅政,天下不得有所异议,辅政之臣,皆由太后、皇后选立。 若是时皇后无子,则拥立圣章皇太后长子璟宗为君,太后、皇后辅政。璟宗有恙,则由太后、皇后选立璟宗子为储。 璟宗无子而终于孤之前,太后、皇后自行选立宗室子为储,旁人不得干预半分。太后、皇后辅政。 若孤或有庶子,由太后、皇后则其品行推敲之。或有品行不端者,即便是为孤之子,太后皇后亦可废之,改立璟宗、璟宗子或宗室旁男。 且,璟宗子或有太后皇后以为品行不端不宜选立者,亦可废之,另在宗室选立。 天下不得异议。” 太后一下子浑身颤抖了起来。 是被乐的。 几位老臣们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皇帝的话很直白,翻译过来就是即位顺序的优先。 只要皇后有亲生子,且皇帝死在皇后前面了,不论皇后的儿子资质如何,都可以直接即位登基为帝。皇后没儿子,那就选太后的另一个儿子璟宗,璟宗当时要是死了,那就选璟宗的儿子。璟宗死在皇帝前面并且也没儿子,那就由太后和皇后做主在宗室里选旁人。 甚至于在这份诏书里,皇帝以后的庶子们还不如璟宗和璟宗的儿子们有地位。只是一枚可以随意被两后除掉的废子。 总的来说,不论选谁,顺序甚至都是可以变动的。假如当时的璟宗只剩下一个不成器又不听太后话的儿子呢?太后和皇后仍然可以废了他选别人。 几句话中,皇帝数次强调了,只要他死了,太后和皇后就可以辅政,总揽国家大事。 还不等太后乐完,皇帝又接着道: “孤今告与祖宗宗庙之前,告于两宫太后、皇后与朝廷重臣。今生唯此一封议储之书,书与三份,诏书交予太后、皇后所藏,另一封悄送河西与孤之兄弟镇西王所藏。他日孤有不测,万事交由太后皇后裁决。 孤日后,即便再立储君,亦是神志不清之时所立矫诏,天下不当信之!” 太后更乐了。 皇帝的意思是,他今天发出了一封不可撤回的消息。日后即便他有了庶子,再立其他庶子为储君,她也可以凭借这份诏书废了后立的那位。 这一刻,她无暇去思考晏珽宗行为的反常,而是想尽了此生所有悲伤的事情才没让自己在奉极殿这样严肃的地方大笑出声。 她想啊想,想到了自己出生就夭亡了的小五,想到了先帝废了璟宗时的绝望…… 几位老臣都惊呆了。 他们也是老人精了,隐隐约约得觉得皇帝这封诏书里有好些不合理的地方。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想要劝谏皇帝一番,可是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就这么彼此干瞪着眼睛。 唯有养育了太后又身为当今皇后祖父的老公爷才敢撞这个枪口,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陛下!陛下听老臣一言!陛下做事万全,以备不测,自是明君所为。可是老臣有所困惑着,一则,陛下庶子何故排在镇西王及其子之后?倘或皇后无所出,自当是陛下庶子即位才顺理成章!二则,陛下万事托付太后、皇后辅政,可女子主政,难保无有吕武刘娥之祸啊!陛下万万三思!陛下即便要做安排,也该选贤任良,择有周公之才的文武臣子做辅政大臣才是啊!” 晏珽宗神色未动,泰然自若地解释道:“庶子非孤所中意者,孤是天子,自是想立谁就立谁。太后皇后虽未女子,却是孤之至亲,比宰执相公文武大臣者都更可信任,岂是外人可以挑拨? 古来祸国乱政篡位害人者,也只有男子没有女子。吕氏专政,可刘氏江山仍然传给了刘氏子孙;武氏专权,可天子之位亦是留给了武氏所生的李氏子孙。更不提刘娥,虽有过专权,可她亦同样没动过换赵氏江山为刘氏江山的念头罢? 孤更怕的是权臣外男擅权,一旦得势,必会灭尽晏家儿女,杀我母囚我妻,不可不防。”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庶子。 可是太后和婠婠都不相信。他也说累了。与其一再强调自己不会有庶子,不如退一步,跟她们保证,即便有庶子也不可能当上太子,江山永远留给婠婠肚子里的孩子。 晏珽宗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一眼众臣,“何况,孤现在大权在握,天下自然无敢有异心者。若孤一朝不测,焉知满座衣冠,里面有几个杨坚李渊曹操在里头呢?” 老臣们纷纷叩首称不敢,求皇帝恕罪。 老公爷也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后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在老臣们的见证下,晏珽宗取出两封一模一样的诏书,交给了太后和婠婠保管收藏,第三封则已经命人送去了河西,交由镇西王保管。 太后收着这封诏书,喜不自胜地回了千秋宫去了。 交代完了事情后,一班老臣也都出了宫。 奉极殿内又只剩下婠婠和他两个人。 许久,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婠婠的神色道:“这是我送你母亲的寿辰礼物。你还算喜欢吧,婠婠?” …… 诗选自《帝幸蜀》,作者有争议。乾符年间(874年-879年),唐僖宗在黄巢农民军攻入长安之时,沿着当年玄宗逃亡的老路,向四川逃命。诗人作此诗以抒发其愤慨之情。 广西作协副主席秦似《唐诗新选》点评道:出语俏皮辛辣,而立论严正磊落,特色鲜明。百多年前,唐玄宗逃蜀,人们多把杨妃作替罪羊挡箭牌过恶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可这回,杨妃的骨头早已腐朽,朝里也没听说有“杨妃第二”在,皇帝却照样狼狈窜蜀,请问当作何解?拉出“泉下阿瞒”来,叫他说出翻案的话,构思极奇,出人意表,想落天外。 …… 恋爱脑疯狂上分ing 146:「Рo1⒏space」 权力果真就是最好的春药。 …… 大殿内肃穆庄重,巨大石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几乎下一秒就要凌空而起的数条金龙,没有一处不透露着森严压迫感极强的气息。 可是晏珽宗却有心思同婠婠在这里谈情说爱。 婠婠也很是受用他这般的讨好。 她轻轻牵起他的衣袖,冰雪般的眉目间也有了几分妩媚如暖春的温柔笑意。 风情万种。 “五哥,谢谢你。你送我母亲的礼物,她很喜欢,我心里也很是欢喜。你知道……这些天来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地害怕,我……” 唤了称呼。婠婠不再叫他陛下,也不再自称臣妾,说明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也愿意和他重归于好了。这是个好兆头。 晏珽宗微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你没错,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体谅你的难处。你思虑得本就极是,倘或有一日我有不测,岂不是让你和你母亲一对柔弱母女无依无靠了?还有件事情,方才当着人前,我没和你说,”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冰冷的、泛着寒意的青铜虎符,在婠婠愈发错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交到了她的掌心中,和她十指相扣。 “若是哪天我死在你前头,还有一件能保护你的,就是你手下可以调集的兵马。” 古来帝王,绝大多数在军事部署上都会采取内重外轻的策略,并且将一国精锐之师十之过半驻防在京畿周围、天子脚下。 怕的就是一旦地方作乱、藩镇不臣,皇帝们可以最快速度从京畿地区调集兵马镇压叛乱。再者,将大部分军队屯驻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保护君王的安危、方便君王军权的集中。 再者就是皇帝安置在皇城、禁宫周围、最直接与皇帝接触、保障皇帝安全的禁卫军。 在宫变、夺位逼宫的时候,这支军队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旦亲卫叛乱,倘若是当朝皇帝的儿子们谋反,那皇帝们分分钟就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成功,成了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然,倘若是哥哥弟弟侄儿叔叔之类的亲戚造反,不看父子的情面,皇帝们连命都会保不住的。 晏珽宗交到婠婠手中的这枚虎符,就是用来调集禁卫军的诏令。 足足十万人马。四万守禁宫,六万巡守京城。 婠婠的父亲文寿皇帝在位时就极重视禁卫军的作用,因为他初登基时,其他的兄弟们诸如齐王康王之类的人就隐隐有不臣之心,父亲极怕有人发动宫变威胁他的位置,所以调选全国精锐,重新组织禁卫军人马,且由原来的五万人足足扩充到十万,增加了一倍。 即便是去年程邛道作乱,他都没有敢动过禁卫军一个人。 晏珽宗即位后,改禁卫军称为虎贲军,实际上还是那个意思。 婠婠眼眶不觉湿润了起来。 这回是绝对真心的。 她被感动坏了。 “这枚虎符你收着,日夜带在身边,做防身所用。虎贲军守将,等忙过太后的寿辰诸事,我再带你一一引见,让你面熟他们,我也会告诫他们务必要对你忠心不二。如你还想换用你信得过的人选,也大可和我说,我都听你的。” 他的身形高大,同婠婠面对面而站时,便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下。 婠婠轻轻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五哥……” 她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万千种意思自在不言说中。 一直以来,她所期盼的,她所惦念的,不外乎也就是这些了。 继任皇帝的人选,足以防身、保护母亲和亲人的兵马。 他都给了。 她们母女俩久居深宫之中,日夜所见、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却是一个同自己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细论起来还有点旧仇的男人。 谁能不害怕? 谁敢跟个傻子似的、一门心思信了男人嘴里的情情爱爱就自以为万事大吉了? 人呢,手中的权力给了谁、钱财给了谁,那真情深爱就在谁那里。 平民百姓之家,哪怕只有两亩薄田,几只破碗、三颗歪了脖子的果树,父母把这些给了哪个子女,那就是对谁独一份的慈爱。 至少,婠婠现在是愿意相信,晏珽宗的确对她有几分真心了。 她也愿意下这个他给她搭出来的台阶,同他缓和关系。 “五哥,你真好。你肯这样为我和我母亲思量,婠婠以后、一定、一定一心一意地跟你在一起,把这帝后夫妻的日子过下去。我会努力调养好身体,给你生宝宝,我——” “那天的事。从头至尾都是我的错。我还未向你道歉赔罪,求你原谅。可是婠婠,我觉得我似乎也没那个颜面求得你谅解。我只想求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的丈夫,陪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 他都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了,婠婠也顺从地回应他。本来在她的预想中,即便晏珽宗不来哄她,她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收敛了情绪,继续回去跟他低头,做他的皇后,陪他上床。 现在他愿意维护她的骄傲和面子,她岂有不从之理? 她没再说话,搂着他的脖颈同他主动接吻。 这在他们过往的情事中还是极少见的,因为晏珽宗几乎不曾记得过有哪一次交合是婠婠主动提出、或是她在床事上如何主动触碰他的身体。 ……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这一吻后,后面的事情也就越发不可控制了起来。何况晏珽宗已经数日不曾碰过婠婠的肌肤,想她想得都要疯了。 他扯下腰带扔到一边,脱下身上的帝王十二章衮服铺在冰冷的深色地砖上。 他的眸色幽深,望着婠婠时隐隐有恳求和迫切之意。 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做了。 婠婠心头跳了一下。她侧目看见高台上自己父亲、祖父他们的牌位,一种几乎被人注视的感觉袭来,让她浑身汗毛直竖。 不过,现在她暂且乐意顺着晏珽宗的欲望哄哄他,给他一点甜头。 她轻轻推开了晏珽宗的身体。他以为婠婠是拒绝之意,面上难掩失望和落寞,可是又不敢再重归于好后违逆婠婠的意思再惹她生了气。 正当他想要弯腰拾起衣袍重新穿上时,婠婠妖娆地朝他勾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解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他一动都不敢动,惟有口干舌燥地愣愣看着婠婠的动作。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婠婠也脱光了衣裳被他入过。但那次是他强迫、她退无可退又反抗不得的情况下被他逼的。 这次,他没有强迫她罢? 对,他没有。晏珽宗如是自我安慰着。他这次没有逼她,他也给了她拒绝的机会。只要她皱一下眉头说半个不字,他就绝对不可能继续做下去的。 是婠婠自愿的。 金丝玉缕、万千锦绣制成的华美凤袍自她身上剥落,继而是雪白的丝缎中衣,一件件委顿于地,直到她身上只剩下蔽体的贴身衣物。 婠婠摘下发间稍显沉重的凤冠放在一边的地上,墨色鸦发如流水瀑布一般流淌下来,微微凌乱地垂落在她的雪白纤瘦的背上。 她的眼眸轻轻转动了下,然后便跪在了晏珽宗面前的衮服上,拽着他的中衣袖口,自下而上地抬起一张千娇百媚的脸仰视着他。 意识到婠婠可能要为他做什么。 晏珽宗整个人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 似乎浑身的滚烫血液都朝腹下那处地方涌去。便是婠婠这个时候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刺杀他,他可能都会呆愣在原地任她取了自己的性命。 牡丹花下死。心甘情愿。 稍带着凉意的细嫩双手探入他的裤腰之间,动作轻柔地掏出了那根硬挺勃发的肉棒。 “别!婠婠,你不用这样,我舍不得——” 嘴上说着舍不得她、心疼她,然而在婠婠俯首、张了红唇轻轻将他的顶端含入口中时,他却并没有什么真的拒绝的动作。 反而下意识地扣住了婠婠的后脑,准备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吞吃得更深。 婠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蔑地勾唇冷笑了下。 呵,男人。不就是这样。 只要哄得他胯间那孽根舒服了,想要怎么样都成。 其实在床上他让她用口的次数,几乎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所以婠婠的技巧并不熟练,动作之中都带着一股青涩。 偏偏就是这股生涩,让他欲罢不能。 婠婠含进去一半还不到,吞吞吐吐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存心要磨死人似的。可是婠婠也有她的难处呀。疯涨的蘑菇头勾得她几乎张不开嘴,每每都朝她的喉腔里顶去,逼得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将她含下。 很快她便出了一身的香汗,肩膀锁骨间一片水光。 每次出汗时,她身上的体香味便格外的秾郁,缠绕在他周身。 晏珽宗以指尖勾开了她后背上肚兜的系带,解下她的兜衣,缠在指间把玩。 她今日应该还没有挤过奶,饱满的双乳内储存着丰盛的奶水,挺翘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想起这些天,他没能近她的身,她的奶水只怕都是旁人帮着挤出的,晏珽宗的眼神便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白白浪费这等人间宝物。还不如入了他的口呢。 许久。 连晏珽宗都劝她不必坚持了,“婠婠,你已经很厉害了,吐出来吧,也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他一直没能泄出来,婠婠便只能一直含着他。 这次婠婠却非要逞这个强,她仰了仰首,将他吞进去更深。 唇间滑落一根细腻的银丝,暧昧万分地坠落在他的衮服上。 晏珽宗叹了口气,扣住婠婠的后脑抽身而出。 他一面抖了抖那物,安抚似的摸了摸婠婠被撑到酸乏的腮帮子:“婠婠,你肯为我……,我心下甚是感激——” 在直视婠婠泛着潮红却又眸中湿润如梨花带雨的模样时,所有的欲望陡然在这时达到了顶峰。 他在她面前射了出来,白浊的液体直直打在她的侧颜上,又顺着她面容的曲线滴落至她嫣红的唇瓣。 婠婠瘫坐在地上,愣愣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滴液体,吞入腹中。 而后。 晏珽宗拥着婠婠同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幸而有数件衣物铺在地上,并不至于让着冷硬的地砖硌到婠婠。 他埋首在她锁骨间轻轻舔舐,忽然抚着她的发顶,颤抖着问她: “婠婠,我那天弄痛了你。你……身上还痛吗?可有好些了?” 婠婠望着奉极殿的殿顶的浮雕,话到了嘴边想说一句“不痛了”,可是出口时,她话锋一转,娇俏中又带着一丝埋怨不满:“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这次换他跪在她双腿之间。 婠婠察觉到他触碰自己的手指都是发颤的。不知是单纯急色急的,还是因为想到了那晚对婠婠的暴虐,出于心中的愧疚。或许是两者兼有。她不清楚,此刻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晚过后,乳母嬷嬷们每日都亲自看着婠婠,让她涂抹香膏药粉呵护女子最柔密的私处。 所以一连数日下来,本来红肿甚至还有些破皮的地方,也都被悉心养好了,恢复了往日的柔嫩,粉嘟嘟地可爱。 可是他记得。记得那日他冷漠地抽身而去时,婠婠那里被他折磨成了何等的可怜凄惨模样。 他凑了过去,就像婠婠方才讨好他那样,他轻轻含住了婠婠的私密处。 只不过对婠婠来说,帮他用口,绝对算不上一桩美妙的体验,但是偶尔拿来在必要的时候哄哄晏珽宗,骗他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的话,她还是愿意勉强为之的。 但是晏珽宗在情事上占了婠婠天大的便宜! 婠婠那处这些年来精心养着,粉嫩柔软,犹如刚刚破开了壳的山竹果肉一般,水润润的,散发着甜蜜的气息。触碰的力道稍微大了一些,她便受不住。 每次舔舐她那里,与其说是为了讨好婠婠,私心里来说,更是满足他自己的一己私欲。 奉极殿内本是常年阴冷肃穆的,可是眼下婠婠却察觉不到半分的凉意。相反,她体内翻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热潮,在欲海中几乎将她淹没。 婠婠分开了双腿迎合他,将喷溅的蜜汁送入他口中。 他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握着她的双手,慢慢地顶入进去。 突如其来的异物让婠婠一下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不可避免地唤醒了她一些不好的记忆,让她涩涩地发起抖来。 晏珽宗含着她的唇瓣安抚,“别怕。婠婠,别害怕,这次不会疼了……我跟你保证!” 说着他就进去了一个头,卡在她的幽谷处。 “别怕,别怕……” 他像是哄孩子似的哄她。 这次的确并不痛。婠婠在情潮中露出迷茫的神色,她够来了身旁的虎符握在手中,像是能给她安全感似的。 然她那一瞬间的娇憨妩媚,却诡异地让晏珽宗想到了她幼年的模样。 那个弱不禁风的精致粉团子,小小的一只,谁都能将她提起来抱在怀中。 如此罪恶的想法让他不由得浑身战栗。 记忆中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女孩儿,揪着他的袖口唤他五哥,和此刻在他胯下婉转承欢、体态妖娆的绝色美人的面孔重迭在一起。 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侵犯的是当初那个幼态的小帝姬。 偏偏婠婠又用那样懵懂的眼神望着他。 他以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让自己不去看,防止他再在这般要紧的关头想起其他的杂念来。 在他整根将婠婠填满时,婠婠却似乎听到他伏在自己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话。 “你生下来、长这么大,就是为了以后给我肏的。” 因为眼前被他的大掌牢牢覆盖,所以婠婠并没有看见晏珽宗此时的动作。 在侵入她那芬芳馥郁的温暖之地后,晏珽宗抬眼扫向了高台上的祖先牌位。 尤其是她父亲的牌位。 其实,他干出这种事情来,也并不是没有梦见过文寿帝。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在寂寥的睡梦中梦见了文寿帝,梦中先帝知晓了他的身世和他对婠婠做下的那些事情,雷霆大怒地指着他的斥骂,呵斥他竟敢如此下作地霸占了他的女儿。 他想到那个梦,回以一个挑衅似的微笑,然后抽身,继而再度没入得更深了。 147:宇文周之 过了许久后,他将早已软化成了一滩春水的婠婠从地上捞起来,给她套好了衣裳,将她抱回了坤宁殿。 婠婠醒时已是日暮时分,这日的晚霞盛大灿烂,光束透过琉璃窗照射进了殿内,金银器皿上披着一层浅浅的绚烂的光辉。 她身上换了身亲肤的寝衣,婠婠下意识去寻自己的虎符,发觉晏珽宗将它系了个红绳挂在自己的脖颈上。 此刻那枚虎符的虎首处正垂落在她双乳间的软肉内,青铜质地的冰冷符令,也被她的肌肤乳肉染上了温软的热度。 婠婠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紧紧握着它许久。 她慢慢打量起了这间自己离开了将近半个月的寝殿,里头的陈设摆件一如她离开时的模样,只不过因为她的离去,有些地方的物件空缺了下来。 例如书案上,她日常翻阅的账本和古籍,她的笔墨纸砚;茶桌上,她最喜欢的那套茶盏。还有她的琴谱和古琴,得等等诸物。 正在她发呆出神的时候,晏珽宗也回来了。 婠婠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道:“婠婠,你身上可还累乏?若是不舒服,就继续歇歇罢,我去命人传膳来。若是不累,今晚咱们去你母亲那陪她用膳可好?正好,我还想着……若是你给我三分薄面,我将你接回来住好不好?还有你喜欢的那些摆件陈设,我也亲自去给你接回来。 你不在,这间殿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婠婠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路上晏珽宗又同婠婠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下午才收到的消息,是你哥哥的王府属官递上来的报喜文书,说是你嫂嫂杨王妃有喜了。现在大抵正是三个多月的身子。胎相很稳,气色也不错。” 婠婠眸中一下晶亮了起来:“嫂嫂当真有身孕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是母亲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晏珽宗点了点头附和她:“柔宁也要做姐姐了。正巧如今咱们只有这一个侄女儿,她又是你哥哥这么多年的独生女,你母亲也素来疼爱的。我正想晋封她为帝姬,就作——崇清帝姬好不好?” 他想到了什么,有补充似的和婠婠保证了一句,“这是因为她也要做人姐姐了,我借着给你哥哥嫂嫂贺喜,故而加恩于柔宁,并非是想让她日后以帝姬的身份出去和亲的。 柔宁将来的夫婿,只由你母亲和哥哥嫂嫂自己挑选,你们看中了哪家的儿郎公子,我就将人抬到柔宁府上去服侍她,倘或稍稍惹得柔宁不顺心了,就拖出去打死算完。横竖咱们这又不缺男人,这个不好了,再挑一个就是。” 婠婠这才真心笑了出来。 “对了,你大哥哥书信中说起,有日王妃带着柔宁在外游玩,柔宁险些被受惊了的马匹冲撞,幸而,得一胡族少年出手制服了惊马才不至于使柔宁……不过,那胡族少年却是个牙市上标价待售的奴隶,身份卑贱。你大哥哥就将他买下,本欲再赏赐一笔银子给他,算是全了他对柔宁的救命之恩。但……” 但那少年郎却希望镇西王给他谋条长久的生路,他情愿一钱不要,只求王爷将他送到张垚佑的军营中去,让他能投身戎马,像堂堂正正的汉家儿郎一样马背上搏前程。 适逢那日张垚佑在镇西王王府中做客商议要事,听闻此少年竟有如此志气,当即表示愿意收下他做军中斥候。 一晃四五个月过去了,那个胡郎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在军中也立下几笔功绩。 张垚佑条理清楚地报上他的战绩功勋,是而,按理,该升他的官了,至少也得是个中候,即统领百位斥候的官职。 那就是八品官。 八品官虽说看着还没芝麻大点,但是加在那个胡族少年的身上,意义却是非凡的。这表明元武帝为首的中原王朝认可了他的身份,将他同汉人一般对待了。 或者说,他在军中就不再是那个“黑户”。 任用胡人为将,这在本朝还是头一起。 大抵是因为出过唐时安史之乱的先例,而后中原人便越发笃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后就甚少——或者说,几乎不曾再看到有胡人异族做到安禄山史思明那样的高官来。 顶多是在一些边疆要塞,以胡制胡,选用一些胡人担任并不重要的官职、用他们去管理边疆地区的外族人、游牧人罢了。 婠婠接过晏珽宗从袖中取出的张垚佑的奏疏看了看,忽地轻笑了下: “别的不说,你看他,除了有当斥候的本事,别的能耐也不小。在军中又是给难产的母马母牛接生,又是帮着宰猪杀羊,还能给士卒们治些上吐下泻的疑难杂症。末了,光是两个月内就抓了喇子墨国潜入的密使斥候十余人。 张垚佑说要给他封官,倒也的确算不得过分。倘若只是因为他胡族身份对其严加防范,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晏珽宗道是,“我是极赞赏这般的虎贲少年,颇有——我当年的风采。既然婠婠你也觉得可,我就准了张垚佑的奏疏。” 正说话间已到了千秋宫的宫门外。 晏珽宗搀着婠婠的手同她走了进去,婠婠末了叹息一声: “他竟然才十四岁啊。正是后生可畏呢。” 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时婠婠并不确定这是否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的名字,晏珽宗也不知道。 因为他是极知道沙场上刀剑无眼的,或许你今日还能看到的一个虎背熊腰朗声大笑的大将军,明日他便会死在刀枪箭矢之下,成为一具尸体。 更不容提那些不计其数的默默无闻的士卒们,死了或许都无人关心。 也许今日他们看到张垚佑奏疏中极佳赞赏这少年的勇猛无畏,明日他也会在密林中成为一具人头落地的尸首。 但是很多年后再看,他是幸运的,是受上苍神灵眷顾的。 他的名字最终响彻整个朝野,被人羡,被人称,被人怨,被人恨,又被千万人赞。万般有之。 宇文周之。 …… 斥候:古代的侦察兵,一般由行动敏捷的军士担任,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兵种。 …… 嘿嘿,看出来了吗。 副cp 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X自卑又有野心的异族小狼狗 148:摽有梅(陆漪娴) 这大约还是自璟宗太子之位被废后,太后和晏珽宗少有的一次能和和气气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机会。 加之听闻璟宗的王妃有孕,于太后而言更是一桩喜上加喜的好事,让她暂时抛去了对晏珽宗的种种不满,竟然也能慈爱温和地唤他和婠婠一起喝盅汤。 晏珽宗将这日收到的来自河西镇西王府的文书递给太后过目,也同她说了加封柔宁之事。但是张垚佑文书中花了极大篇幅去为胡人宇文周之请官之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 没有人多提一句。 似乎他的确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膳后,晏珽宗亲自去偏殿收拾婠婠的东西,将她接回坤宁殿去。 平心而论,按照这个时代评价男人的标准来说,他的确也算做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了。婠婠跟他一闹矛盾就想着“回娘家”,躲到太后身边去。晏珽宗也花尽了心思给足了她面子,一次次上门苦求,亲自来将她接回去。 晏珽宗去看着宫人们打包婠婠的细软物件时,婠婠仍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她屏退旁人,从怀中取出那枚还沾着她体温的虎符给母亲过目。 母亲越发高兴起来,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好、好、好呀!这下子,立储的诏书和禁卫军的调令都在我们手中,他日是不怕还有什么祸事了!便是有了什么变故,咱们也可以防身自保啊!” 可是转瞬间,太后想起了另一件事。 梦中那前世的宫变,燕王联合程邛道来杀她的长子诚仁皇帝时,诚仁皇帝并不是没有禁卫军。 但是那时她儿受奸人蒙蔽,所任用的禁卫军统帅吃里爬外临阵倒戈,反而帮着燕王叛党杀入宫中追杀她儿璟宗。 璟宗临死前密托亲信,想将自己的母亲、妻子杨皇后和他们唯一的养女柔宁帝姬等女眷送出宫外也未能成功,反使得杨皇后和柔宁被迫自焚保全名节。 这一世,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太后是想过再找那些贱人算账的。 不过在她找上门之前,这些人竟然都被晏珽宗以各种罪名早早弄死了,落得个全家流放、抄斩的下场。 她按住婠婠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光是虎符在手还不算完全,你还要恩威并施,让那些守将们对你这个皇后、来日从你腹中诞下的嫡子,或是日后有咱们选立的储君,忠心耿耿不敢悖逆!这才算真的稳妥了!” 婠婠点了点头,“母亲说得极是。现下的禁军统帅赵老将军年事已高,他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嫁在老家宋州。我听五——我听他说起,这位老将军屡屡上表辞官,求换他回乡养老。他和我说,赵老将军也的确该退下了,如今正物色合适的人选顶上。” 母亲问:“那他说了想换谁没有?” “大约是威宁侯,徐世守。他想将徐世守从灵璧调回来,外加这阵子腾出手来,还要把京畿各地的屯军全部选调一遍,裁汰老弱无能,换上精锐青壮之师拱卫王师……” 太后心中有了算计:“他不是你乳母的外甥么?” 华夫人连忙接口:“正是呀!虽说不是亲生,只是后来收养的嗣子。可是情分总归有的,我亦于他有恩。太后、殿下若是放心,我便去替殿下当说客拉拢他,一定让他对我们殿下忠心不二,来日一心向着殿下的嫡子!” 太后朝她满意地笑了笑,不过这还不能完全让她放心,她又道:“徐侯还未娶妻罢?这两日我再去咱们家中看看可有适龄的女孩儿……” 在太后的眼中,只有这样板上钉钉的姻亲,才能将双方的联盟关系牢不可破地固定下来。 婠婠赶紧摇头:“母亲!您别这般!我看未必有用……” “怎么,我们陶家的姑娘难道还配不上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泥腿子莽夫?我只没说呢,我们家的姑娘进宫做皇妃贵妃都是使得的,配他,还不嫌辱没了自家的门楣,他岂敢有何不满?” 先前太后是告诫过家中父兄,这阵子给族中亲近儿女的嫁娶之事,只挑些家世清白、简单的读书簪缨人家就是了,没必要再将女孩儿送入大富大贵之家,或是给男儿娶了高门显贵之女。 但这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家,并非真正穷得吃不起饭了一边读书一边种地的乡野农家。 想被称赞一声读书人家,可知需要祖上几代考取了功名、留下了清誉才能换来的。 所谓清流的清,非是清贫,清流的流,亦非是流氓。 自谦之词罢了。 他们陶家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一位皇太后,又是一位皇后,显然富贵已极,就是存心想低嫁低娶,那也是相对意义上而言的,他们眼中的“低门”,焉知不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门第。 所以太后久居上位,理所当然、居高临下地认为,她若是愿意许嫁陶家亲族受宠爱的女孩给徐世守为妻,徐世守就应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对他们死心塌地。 她母家的女孩自然也是个个出挑的,自幼饱读圣贤书长大,家中也不像那些破落户满口直嚷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是把女孩也当作男孩一般教养,教导她们能吟诗唱和,精琴棋书画,气质大方,温文尔雅。 旁人家哪来这样的本事对女孩也教养如此精细? 婠婠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母亲您别多心,并非是徐侯瞧不起舅舅家的女郎。只是我听五哥他说起,徐侯其实……早就心有所属,而且对那女子情根深重,一直痴心不改。所以母亲若是贸然许亲,只怕也笼络不了徐侯的心,又害得咱们家中的姑娘白被耽误了一生。岂不两失?” 母亲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他爱慕谁家的姑娘?” 在生养自己的母亲面前,婠婠几乎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见母亲追问,她也只得如实回答:“是漪娴。不过,漪娴她自己并不知晓。我也是偶然在皇邕楼听到五哥和他议事时提起,这才知晓。” 太后和华夫人她们都惊诧了许久。 华夫人喃喃不解:“他是怎么和陆家姑娘碰过面的?也不能罢……” 太后却没心思考虑这个问题,“这不好说。如今漪娴也和她前头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和离了。若是和徐世守的这桩婚事能成,等一年两年的过去了,我倒是可以替他想个法子说成这门亲。再者,也可以让你嫂子书信里劝劝漪娴……” “还是别了吧,母亲!” 婠婠觉得这样不好,漪娴才从那个贼窝里逃出来,又是积攒下了一身的病,她岂能为了一己私欲、拉拢权臣而逼嫁她、将她当作一件物件似的送给旁人? 先前问起她的近况,漪娴说,回了娘家后,她嫂子许观音转赠她不少田产庄铺。她打算等身子稍养好了些,便借着去道观清修的名头,去江南风景秀美处置办个小院子,带上三五仆人服侍,安安静静地养身度日即可。 婠婠觉得这甚好,她不想她再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去受了男人的磋磨。 太后正要说些什么,宫人进来回话,说是陛下接娘娘回宫。婠婠便跟着晏珽宗回了坤宁殿。 …… 八月二十一日是皇太后的寿辰。 在中午宫宴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是留给那些循规蹈矩的礼仪和各种仪式的。 文武百官、宗亲戚里献上寿礼,礼官唱和赞词,外加一套祭祀天地求神拜佛的祝祷下来,一整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太后和帝后端坐在宝庆殿的高台上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拜贺。 中午宫宴,皇后起身侍奉她用了膳,皇帝也亲自捧上一盅人参汤来。这场辉煌盛大的皇家孝顺表现仪式才算是大抵落了幕。 宫廷画师和史官们一丝不苟地跟随在主子们左右,以画笔描绘下圣章皇太后寿辰的场景,以史书记载关于这场庆典的规章仪式,并且需要着重记载太后的儿子儿媳是如何孝顺她、待她恭敬、讨她欢心的。 史书里头再没用的皇帝,为了给自己面上贴点金,都要着重表现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孝顺。 直到宫宴毕,太后用完了膳,方移驾凝嬅殿,换了身稍家常些的衣裳,同众得了脸面的女眷诰命们一起听曲看戏,可以放松下来说些轻快的玩笑话。 而皇帝则在别殿陪侍。所谓陪侍,就是候在这等着“万一”太后宣召。 事实上这个时候就没有皇帝什么事情了,只需要皇后继续陪着太后就行,毕竟都是女眷在的地方,皇帝杵在那,大家都不敢随意说话。可是又不能说出去给人知道说:哦,陛下的生母过寿,原来他就陪着吃了顿午饭就跑了。 这多难听啊。 故就有了陪侍之说。皇帝换间离太后很近的别殿继续待着,召朝臣们随意说些话,打发时间罢了。 太后点了两出雅乐,丝竹之声顿时溢满了凝嬅殿。 也正是在这个当口,除了宗亲里关系亲近的王妃郡王妃们之外的女眷才有机会递了名帖进来拜见太后,为太后祝寿。若是太后想起这个人呢,就传她进来坐一坐,说会话。若是想不起来呢,磕了头,赏了银,也就打发人送出宫去了。 …… 各家要在太后的千秋日进宫叩寿的名帖,早在半个月前就送进宫去经内司省和礼部的人审查了的。 每家该在什么时辰进宫、什么时候磕头、什么时候出来,也是安排得死死的。 漪娴的祖母平阳公主这些日子被心气逼得一下病倒,竟然不能起身了。大抵是夫妻俩一块儿日夜同饮同住,陆国公也病怏怏地窝在屋子里不愿出来见人。 其实平阳公主本是想在太后过寿时备上重礼,入宫拜见,好同皇太后皇后她们面前混个好脸。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越是着急,越是无法起得来身了。 本来呢,按着规矩,请府中的长孙媳妇许观音入宫走这一趟也就足够了。但是公主不放心,又怕去的人少了,宫里会以为是他们家存心怠慢,硬是让身上还没有诰命的几房夫人全都去了。 漪娴才经历了那样难堪的和离之事,哪怕在众人的口水星子中,她是没有过错的那一方,可她也不大愿意在这个关头出去接受旁人那种怜悯和探究的目光。 她想去避风头。 可是祖父祖母和父亲都不同意,他们都说太后和皇后喜欢她,让她一定要入宫去给太后磕个头拜寿,兴许太后一时高兴,赏赐下什么礼物来,外头的人也不敢再看轻了他们陆家,以为陆家不得皇恩了。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也只能同意了。 …… 凝嬅殿里的雅乐奏了几曲后,宝荣将这一批在嫃静门外磕头的女眷名帖递了过来给两后过目。 皇后名义上的生母白夫人今日也入了宫,她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陆家姑娘也来了。太后可要见见她?她也是个有孝心的,我听闻前些日子中元节,因给她亡母供奉了河灯,还不慎落了水。不知这些日子下来身子可好些了。” 太后道:“是有好些日子不见,让她进来,陪着咱们说说话罢。” 宝荣于是去请了漪娴进来。 漪娴本来磕了头就准备随嫂嫂婶婶们走的,未想到太后传见,让她当下格外有些受宠若惊。 许观音不动声色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小块成色极好的金子塞到宝荣手里,笑意和煦:“那就烦请赵先生带我这妹妹进去给太后娘娘磕头了。” 宝荣笑眯眯地应下说是。 漪娴才经和离之人,未避免惹人注目议论,衣着都是清雅素朴为主,身上、发间也没有什么招摇的配饰。不过是做到不出错罢了,扔到人群里叫旁人不能一眼瞧见她。 她进来磕了头,只见满殿贵夫人们衣衫华美精致,宛若天上仙境,群群神仙妃子似的。 太后亲昵地向她招了招手,命宫人们搬了个绣墩来,让漪娴在离她近的地方坐下。 皇后让人给她倒了茶来,又关切地问起她的身子。 漪娴拿手中的绢帕微微掩了掩唇,垂下头道:“臣女卑贱之躯,只是承蒙太后、皇后娘娘垂爱,自服了宫内医官们特来配的药方后,已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不过婠婠仔细观察,还是觉得她脂粉妆饰下的神色苍白憔悴。 太后听说她好些了,似乎也很高兴,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忽然从自己发间的华丽珠冠间取下一只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花顶银脚簪,插入她如丝缎般顺滑黑亮的鸦发间。 漪娴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称不敢:“太后!臣女岂敢蒙受太后如此隆恩,求太后收回恩赏罢!” 白夫人摇了摇手中点戏的小折子,笑道:“诶呀,娇花儿一般的年纪,可不就是应该配上这些金啊玉啊的,越发衬得美人娇艳无双了!太后自是和我一样怜惜美人,所以特意赏赐,教你好好打扮。漪娴,你何故不敢受呢?” 寿王妃也玩笑了几句,说了些好听话。 漪娴见连皇后都伸手虚扶了自己几下,心知再拒绝下去反而惹了太后没趣,于是便起身重新做回了绣墩上。 太后又打量了一番她耳垂上的素净的耳环,有些不满意:“吾从前见旁人,越是病了的,反倒越发愿意打扮打扮,显得自己气色好些。怎么你这孩子,反连吾寿辰之日入宫拜寿都舍不得仔细配饰配饰?” 漪娴有些不确定太后此番是不是对自己的妆饰不满了,正有些犹豫着该说什么。 另一旁的谢太妃却道:“太后您有所不知呀。世间就是有这起子爱滥嚼舌根诽谤女孩家清誉的人在呀。可不是那晏载安才犯了混,逼得漪娴同他和离了。 虽是他自己作的孽,但倘若是漪娴稍微高兴三分、笑一笑,就有那等贱人背后议论说:咦,怎得她刚没了夫郎,反而又是打扮又是玩笑,这般心悦? 甚至还生出旁话说:恐怕是她私下有了野男人,所以故意作得前头男人和她和离了! 所以呀,您说陆姑娘哪还敢稍微打扮半点?” 谢太妃说得大剌剌地没个忌讳,不过,她说的也尽是实话。 太后一点也不生气,还十分赞同:“可不是,只有那死了正妻的鳏夫,没几日就寻花问柳忙着再娶,也没人说他们半点不是,世人的眼珠子非盯着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不可?” 她转头吩咐女官云芝和月桂:“女儿家侥幸离了下三滥的男人,摆几桌酒庆贺庆贺也不为过。你们去库房里取一整副头面来赏给漪娴,权当我也贺贺漪娴同他和离了的喜气、驱驱在他们家染上的恶心晦气!让你好好打扮打扮,日后漪娴再寻得合心意的夫婿,也是给你添置的嫁妆。” 完整的一两副、两三副头面,自来即是女子妆具中的必备。 通常包括一支挑心,一枚分心,鬓钗一对,各式小簪子亦即小插、啄针之类的“俏簪”三对,如此十件应即通常的头面一副。若更详细精致者,则在此基础上再添掩鬓一对,又小插、啄针若干对,若更增花钿、顶簪、后分心,这样便是二十余件了。 而且一整副头面中的各项配饰,它的图案构思,其要义便在于同一题材之下,须使它有全景也有特写,合拢来可见密丽,分散开仍见精微,插戴起来则亦和谐有序。不是随意这里捡了一支簪子,那里寻来一根金钗,一股脑堆迭在一起可以做成的。 漪娴受宠若惊之至,正欲再度跪下谢恩时,太后显然来了兴致,话还未说完。 “其实和离二嫁又算得了什么,我看女儿家就不该以为自己同哪个腌臜男人和离了,便低人一等似的。这都是下三滥破落户家、娶不上媳妇便存心糟践旁人家女孩的说法!反正吾是不爱听的。 昔年宋真宗的刘皇后和宋仁宗的曹皇后,不都是二嫁之身么? 曹皇后初嫁所遇非人,我看史书里说起,她初嫁的夫婿新婚夜便撇下曹皇后跑了。曹皇后娘家人知道此事,第二日便来给她撑腰,风风光光将她接回了曹家,也不耽误她连天子都能再嫁。 可见心地开明的人家,就是先要疼惜自家的女孩儿。 那时的宋人也赞说,原来曹后二嫁,本该天注定她是要嫁好夫婿入帝王家的。没见那股子小心眼的,反而切切议论说曹后不配。” 贵夫人们连连附和说是。 辛定王妃是太后这番言论的忠实追捧者:“可不是么!难道人家好不容易生养出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许给他家做媳妇了,他家自个不珍惜,咱们便好聚好散罢了。何苦还不准人家女儿再寻个好的来?” 婠婠依稀记得,辛定王妃的女儿安宜郡主便是被他家王爷许了个人面兽心的混账货,这些年来在婆家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 辛定王妃的两个嫡亲儿媳为了讨好婆母,想了无数法子想把小姑子从婆家接回来住。 可惜辛定王爷平生最重什么礼教纲常、奉儒法之道,非说嫁出去的女儿不在婆家安心侍奉公婆丈夫就是大逆不道,硬生生不准接回。 王爷还说,便是王妃和两个儿媳去把安宜郡主接回了,只要他不咽气,他就绝不准外嫁女在他王府中常住!接回来也要撵出去。 众人转而将目光落到了辛定王妃的身上,看着她的视线里也带着一丝怜悯。 漪娴好歹还和离了,可是辛定王妃的女儿仍在婆家受苦呢。 不多时,一出雅乐奏完,太后点了另一出戏,满殿的人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来。 漪娴的心却久久不能宁静。 她知道太后的好意。 太后想告诉她,若是她日后还想嫁人,大可安心去嫁即是,若有旁人敢议论什么,太后一定会为她做主。 可是她还能嫁给谁呢? 她满目一片寂寥,年少时读着诗经里的什么“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她也曾在无人处私下少女心事萌动,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和未来的夫婿。 可是当这种幻想稍微暴露在现实的阳光下时,顷刻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再也没有对任何男人有过什么期望。 149:雪色 又坐了一个多时辰,撑着仪态陪众女眷们聊了许久的天,婠婠向太后欠了个身,低声说道要回坤宁殿更衣。 太后嗯了声便放她出去了。 临走时,婠婠忽地让人叫住了漪娴。 “如今陆姑娘总算清净了下来,不必再去伺候照看太原那脏的臭的聚一窝的人家。本该和普通闺阁女孩儿一般,闲暇时候读些闲书、临摹些字帖打发时间。正好本宫那里有几本读了还不错的诗帖,你随本宫去,本宫取些赠你回去消遣罢。” 她这话贬的晏载安一家什么都不是了,语气说得极重。 女眷们微微低头拿帕子掩了掩唇,眼中闪过各自的算计。 漪娴遂起身谢了恩,随她一道出去了。 路上皇后姿态闲散但温和地问起她的近况,以及当日与晏载安和离后,晏载安是否曾再来纠缠骚扰或是诽谤与她。 漪娴当然是只说自己好,又一再答谢皇后的关照美意。 婠婠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再问了。 她走在漪娴的前面,最前头只有一对为她打着华盖遮阳的内监,谁都看不到她的神色。她这才闭了闭眸,额前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来。 …… 到坤宁殿后,婠婠请人送漪娴去柔仪殿等她,又命人奉上茶水和糕点与陆姑娘。 虽说时人在宴席上常以更衣一词为理由临时退席去做别事。 可是婠婠是真的回来换衣服的。 进了寝殿后,她无精打采地仰躺在美人榻上缓和了好一顿。 腿心处粘腻酸痛得让她简直难以启齿。 想到漪娴还在柔仪殿等她,她才费力从榻上起身,褪下自己的外袍,双腿发颤地脱下了自己襦裙下的贴身裤子。 贴合在她腿心的地方一片濡湿水迹。 她强忍羞耻取来一方柔软的绢帕,垫在自己腿心的幽谷处轻轻揉捏抠弄,不多时便溢出了一大滩的精水。 都是晏珽宗昨晚弄进去的。 现下堵在里面,想抠出来却难了,折腾得她今天一整天精神都不太对劲。每动一下,她都能感觉到似乎有腿根深处的白浊液体在向外滴落,让她大气都不敢出。 明明自己心里也知道,就算……流出了精,有这层层华服遮掩,别人也不会知道的、更不会看出点什么异常来的。 可是在榻上被晏珽宗言语羞辱刺激得多了,有时她无法控制地自己也胡思乱想起来。 “皇后娘娘下面这张嘴啊……既然这般贪吃,那就千万不能浪费,不是么?” “您若是浪费了,让这精水流出来,岂不是让臣下宫婢们都瞧见了。” 想到昨夜情正浓时他说得这些话,她顿时瑟缩了下。 擦拭腿心时,养了长指甲的指尖一时不查没入了柔媚的软肉中去,顿时便刮蹭得婠婠浑身战栗。 她慌忙抽出自己的手指,愣愣地看着指甲上粘连着银丝的水渍。 有他昨夜一次次射进去的浓精,还有她泌出的那些汁水。 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婠婠没要旁人进来服侍,她赶紧随意擦拭了几下,换上新的衣裳,又在铜镜前仔细确认过自己的神色无误后才敢出去。 彼时漪娴正坐在柔仪殿的桌案边上品着一盏清茶。 这里可以算是皇后的书房,一入内便能闻到淡淡的书墨之香,窗台下还摆着几盆兰草菊花和牡丹,实是再雅致不过的地方了。 宫人请她在一张皇后日常写字临摹书帖的桌案边坐下,她静坐着,难免会淡淡打量一番殿内的陈设摆件。 于是她就在这间还沾染着既浯皇后身上淡雅熏香的书房里,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很想很想她。 圣懿。婠婠。 可是她已经不存于世了。 在这个时代里,一个未出嫁、没有子嗣便死去的女人,即便她的身份再尊贵、生前再受宠,最终也会在时光流逝里被磨灭成灰烬。没有人会再记得她。 倘或是个男人死了,少不得还有人为他哭丧一番,若是家中嫡子、宠子之类的身份,他的父母又会替他在族中抱养来一个嗣子,延续他的香火。 而后众人还会时不时地提起他来:若是咱们的哥儿还在,如今又该如何如何了。 唉。 既浯皇后真的像极了她。 她的模样、声音、秉性,包括她私下的习性,她看书翻阅卷籍、摆放笔墨纸砚的习惯,几乎和圣懿一模一样。 所以既然她存在了,那么圣懿的离去更加理所当然起来。 太后是皇帝的生母,皇帝是一国之君,她的另一位胞兄镇西王更是坐镇一方的藩王,她的外祖是国之肱骨。 他们都不可能为了她的离去而过多的伤怀郁郁,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漪娴现在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并非她的偏见,世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她又想起当年自己初嫁给晏载安的时节。 那是个寒冬飘雪的日子里。 也是她见到圣懿帝姬的最后一面。 圣懿帝姬的身子不好,常年多病多灾的,甚至每年一到了十月中旬之后,陶皇后就将她看在寝殿里不准她随意出去一步,免得她受了风寒着凉,届时又要麻烦啰嗦。是而京中女眷、世家千金们识眼色的,每到了这个时候,也就自觉不去递名帖求见、打扰了帝姬养身子。 出嫁前夕,漪娴在家中安心备嫁,忽有前面门房的管事过来回话,说是太子妃杨娘娘请她到会仙楼的一间包厢里说会话。 漪娴虽然疑惑,可是又想到,或许是表姐也心疼自己这一去还不知何时能回来,故而请她出去再玩一会儿,记一记这都城的盛景。 于是她便去了。 等她到了会仙楼才发觉今日请她一聚的人却是圣懿。 她那时面色是虚弱的瓷白,披着毛绒绒的狐裘披风,窝在炭盆前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俏俏,我想你了。我怕你出嫁那日我不能来送,所以……” 央求了她大哥哥大嫂嫂和五哥许久,才让他们三人一起帮着她蒙过了宫里的陛下和皇后,将她弄出宫来见她这一回。 漪娴眸中浮起一层水雾,心疼地握着她的双手,看她可有受了寒凉。 “殿下,您这是何苦。您要是想见我,大可派个小黄门过来通传一声,我便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和您请安就是了。” 帝姬将脑袋缩在一片温暖的狐裘中摇了摇头:“那不一样。是你来见我,还是我来见你。不一样的。” 她们都没去提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是一如往日一般,谈起古籍中的某篇琴谱,花房里新培植出来的兰花,零零碎碎,温馨恬淡。 直到跟随着帝姬出来的宫人们都着了急,忍不住委婉地再三催促,只怕拖得时间一长了,若是叫宫里的皇后主子发现了可就不好。 帝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同她告别。 临走时,帝姬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小箱笼。 她道:“我也常听乳母嬷嬷们说起,说是嫁出去的女孩儿,到了婆家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比不得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轻快闲散。再者,太原将军府那样枝叶繁茂人口众多的大族,行动处总是免不了要花钱打点。” 帝姬有些羞怯地一笑,“我在宫里,父亲母亲都替我打点好了一切,又没有使得我花钱的地方。是以这些年光是金瓜子啊玉坠子啊之类的东西就攒下来了一堆,留在我身边也没用。所以,你若不当我是个外人,就拿去用了吧。” 这些是她私下所赠。实际上漪娴出嫁,光是明面上的添妆赏赐,陶皇后和帝姬已然待她不薄,恩惠颇丰。 漪娴想要拒绝,可是帝姬拢了拢披风说话间就下了楼。 临别时,帝姬站在楼梯上再度朝她回眸:“都这个时候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的相赠,你还要同我客套吗?便是金玉贵重,又哪里比得过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半分?” 漪娴热泪满盈。 几日后,她在一片雪色中嫁去了太原。 后来再也没曾见过帝姬一面。 再后来,文寿帝晏驾,新君践祚。 帝姬也病故了。 150:清风乱翻书(副cp) 窗外忽然扫来一阵微风,轻柔地拂开了书桌上的一本字帖。 漪娴起先只注意到这本字帖上的墨色尚新,知道是皇后这些日子常常拿出来翻看的。 不过她并没有主动去随意触碰这里任何一件既浯皇后的摆设,这是自然的礼数。 然当那本字帖被风吹开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页恰好被翻到了《楚辞》中屈原《招魂》的那一篇。 皇后临摹的是清绝大气的行草。 其上赫然一行字是:“兰膏明烛,华容备些。二八侍宿,射递代些。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漪娴的目光落到这个“淑”字上时,便再也移不开了。 圣懿帝姬的生母,当今的皇太后,闺名中含有“淑”字。是而历朝历代按照子女避父母讳的规矩,若是写字写到含有父母名讳之字,就得故意缺上几笔写成错字,读到口中也要换一个相似的错误读音避开。 例如漪娴的生母名中带“俪”,所以她从不写“俪”字,只作“丽”字写,读也读作“里”。 圣懿帝姬当年初初启蒙读书时候,是和她一起受教于潘太师的。 潘太师特意教帝姬将“淑”字的最后一撇去掉即可。因为他翻阅本朝实录,发现太祖皇帝的生母名中也带“淑”字,于是太祖皇帝当年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帝姬应该效仿尊崇。 可是年幼的圣懿帝姬和潘太师据理力争,觉得这样会使一整个字缺了那支撑之处,没了字形便少了美观大方之感。 所以她坚持要将“淑”字的三点去掉一点,写作“冫叔”,且能使得两点颇有气势,即便是错字,也能使得一个字完整有形,气势横生。 漪娴很熟悉帝姬写“淑”字。 她眸中一片震惊,紧紧盯着这个字的时候,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圣懿帝姬。哪怕换成了草书,她也分明认得这是圣懿的字迹。 而更让她感到不解困惑的是,“兰膏明烛”中的兰字,既浯皇后在临摹时一字未动,并无避讳。 可是皇后的母亲,荆公夫人白氏的名中就带兰字啊! 既浯皇后难道不知道么? 她为何不避? 漪娴知道,当今皇后在出生后并未由荆公夫妇二人抚养,由于她命格贵重,一出生后就被荆公夫妇二人送去了佛寺中长大。 直到十六岁后方才接回。 所以既浯皇后可能对自己的生身父母的确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亦不至于使得她不避父母之名讳罢? 适才席间漪娴所见,即便白夫人对这个贵至中宫的女儿说话间多带着一丝小心的谨慎,但既浯皇后对白夫人的并未有明显的隔阂之感。 某种可怕的猜想在她潜意识中陡然浮现。 但这个可能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甚至于她都不敢在自己的心中去细想,只是慌乱地伸手将那本字帖阖上。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就在这时,换了身更加轻便家常服饰的皇后施施然走了进来。 漪娴猝不及防地回眸对上了皇后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目。她的指尖发颤,瑟瑟地收回了衣袖中去,险些还打翻了茶盏。 皇后的面上仍是那般的温和优雅,让人忍不住沉沦在她的淡淡微笑中,犹如高高在上的神女普爱之于世人。 漪娴起身向皇后行礼,皇后含笑虚扶了她一把,请她起身。 “本宫听闻陆姑娘昔年善写飞白书,恰这里有几本飞白大家的真迹传世,就赠于你带回去看罢。” 她再度拜谢皇后的恩赐。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等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终于落在了桌上的那本诗帖。 她以为漪娴适才翻看了那本帖子,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和煦地同她交谈:“本宫这阵子在习草书,因为幼时不曾写过,所以现在写来难免有几分生疏。不知陆姑娘觉得本宫写的如何?何处还有可改进的?” 漪娴心乱如麻,话说出口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经过自己大脑的思考。 “不……娘娘,娘娘……臣女并未随意翻动娘娘的书帖。只是方才有风吹来,吹乱桌案上的东西,臣女想为娘娘整理一下纸张而已。” 婠婠发觉漪娴似乎有些紧张。 不过这也难免,普通女眷第一次单独面对万人之下的中宫皇后,稍显慌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她的态度越发温软下来,想要借以安抚她。 “无妨。那陆姑娘不妨翻翻看罢。” 漪娴摇了摇头:“臣女也不曾精习过草书,有何颜面品评娘娘的笔墨。” 她和圣懿帝姬善写行楷。 婠婠笑了笑,也不再提此事,将桌上的一碟子芙蓉糕朝她面前推了推,请她品尝。 岁月流逝是可怕的。明明是多年的旧友,在这一刻也变得恍若初相识之人。 尤其是婠婠变成了皇后,除了晏珽宗能见到她床榻之间的失态动情,其他时候几乎每个人可以见到的她、都是那个被精心装饰过的神像。 她乌发盘起,凤冠华翠,脸上的每一丝细密绒毛都扑上细腻的脂粉修饰,身着华服凤袍,流光溢彩,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略坐了一阵后,漪娴起身告辞。 她也是时候该出宫回家了。 正在婠婠起身小送她两步的时候,那阵风再度不约而至。 将字帖卷到了地上,漪娴的脚边。 漪娴弯腰拾起字帖递给皇后,皇后的神色微滞。 她便垂眸,发觉字帖又被打开到了刚才的那一页。而她的手指恰好按在了那个“淑”字的边上。 皇后看着那个字。漪娴也看着那个字。 皇后莞尔,合起字帖随手放到了桌案上,未置一词。 …… 出宫的时候,漪娴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发间戴着太后亲赐的金簪,回家的时候又带来了这份隆重的赏赐,赚足了今日入宫所有女眷的羡慕目光,也让卧病在床的平阳公主夫妇不甚欣喜,强撑着也能起身了。 这时候再也没有人在心中敢议论半分她是和离之身了。也不会再有人用那种既怜悯又暗含幸灾乐祸的语气议论她在这场婚姻中的遭遇。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其他什么都是虚的。所谓世俗施加给女子的贞洁道德观念,在权力面前也不值得一提。 漪娴想到年少时她曾于圣懿帝姬偷偷在藏书阁中议论文官酸儒们口中的“女主专政”“宦官擅权”。 帝姬说,只要有了权力,什么“下九流”什么“身份卑贱”,都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世人嘲笑宦官是没根没后不男不女的怪物,可是那些同皇帝们亲近、受皇帝们信任的太监,饶是宰相有时都得对他们卑躬屈膝、皇子亲王们更得将他们奉为座上宾;文官们最怕女主专政,对皇帝的母亲、妻子乃至后宫妃妾严防死守,可是真的有吕武临朝主政之日,也没见他们敢做些什么,还是得乖乖地跪地俯首。 同样。 以前有好些人或许会暗暗瞧不起她的际遇,更觉得她一个和离过的、不能生养的女人身带晦气。可是自宫中两后频频对她青眼又加、恩宠优渥之后,他们反而不得不上门求漪娴为他们办事传话。 头一位就是漪娴的祖父母。 他们一再叮嘱漪娴,应该赶紧养好了身子时常进宫陪太后说说话,加深太后对陆家的好感。 “现下璟王爷不在太后身边,太后与当今陛下又不亲近,六宫空缺,皇后暂且还无所出,又没有孙儿孙女的承欢膝下。可不正是难免寂寥无趣的时候?你若多陪陪太后,借着早逝了的圣懿帝姬勾起太后对你的几分怜爱,你父亲哥哥他们也不愁在官场中没脸啊!” 陆国公别有一番计较考量:“今日太后席间对你说起宋仁宗曹皇后二嫁的故事,教你不必觉得和离了便低人一等似的。我看……或许太后是别有一番深意罢?没准儿,太后正是想让你再入宫侍奉当今圣主呢!” 平阳公主大惊:“当真么?可是太后……” 她以为太后再不喜欢亲生儿子,难道就会要一个嫁人多年又和离了、还几乎不能生养的女人选入她儿子的后宫? 平日里宠爱漪娴是一回事,可是干系到自己的亲子,那便是另一番说法了。 陆国公若有所思:“虽不十分确定、可也有两三分了。只等你再入宫探探太后的口气便可知……” 漪娴满身疲倦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在她出嫁之后,崔氏接来自己娘家的一位侄女借住此处多年。直到崔氏被废,许观音才做了主把那姑娘撵回了崔家,重新收拾了出来给漪娴住。 此时她正大剌剌地靠坐在漪娴阁中那张梨花木椅上磕着瓜子,随口吐出一块瓜子皮,劝漪娴道:“他们两口子老眼昏花了的话,你也不必去听。男人的事业还要你一个女人去挣?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死。他们倒是有本事,一家子为了那几个男人挣了一辈子了,也未见我们家的男人就出将入相、抬进贤臣祠了,还好意思对你一个女儿家啰啰嗦嗦。” 漪娴莞尔一笑,“我知道的。蒙受宫中太后皇后错爱,让我暂且得了这几分脸。可我万万不能仗着太后皇后几分亲近,就大言不惭去替家人跟她们求官求职罢?这既辜负了她们的爱重,又适得其反,教她们在心中恼了陆家,对父亲哥哥他们反倒没有半分好处。” 许观音点了点头,“正是。你现下只要好好稳住宫里对你的几分爱重,安安稳稳在家养着身子就行了。我便是剖开心府说句实话,虽则嫁了你哥哥,可我也不贪你去为你哥哥求什么好处。这些年你过得不好,他也没见能帮你几分,我就更妹——” 她话中说起这几年对漪娴的亏欠,漪娴正想让她不要自责,可是就有管事的婆子过来回话了。 许观音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去,漪娴隐约听到那婆子说: “世子老爷要吃燕窝,嫌弃这阵子送去的不好了,里头尽沾着浮毛呢,说是下品,不吃。让夫人从库房支银子,再买好的来。” 许观音狠狠啐了一口:“让他滚!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告诉他,再嫌弃不好了,索性不吃了!——或是他嫌弃我这个儿媳妇苛待了公爹,只管让他去我们许家大门口告我的状、说我不好,问我娘家要燕窝来吃!也往官府里告我不孝!” 婆子缩了缩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漪娴在屋里叹了口气。——不是心疼自己的父亲,而是心疼许观音。 可想而知嫁人之后的柴米油盐,将年少时温文尔雅、含羞带怯的表姐逼成了如今这副世人口中的“泼妇”模样。所谓“十年看婆十年看媳”的,对公爹来说也是一样的。 若不是陆世子这个公公曾经待许观音不好,纵容崔氏屡屡苛待许观音,如今许观音怎么可能这般泼辣蛮横地对他? 许观音越泼辣,漪娴就越心疼她曾经受过的委屈。 邱姑端上一盏燕窝给她,打断了漪娴的思绪。 这是当家主母许观音特意叮嘱的,每日好吃好喝供着漪娴予取予求,不计花销,只求能养好她的身子。 漪娴揭开小炖盅的白瓷盖子,里头赫然是一盏上品燕窝,价格不菲。 陆家并不是吃不起。但是谁让管事的主母不高兴,她就让谁吃不得。 ……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府邸大家的女眷太太们时而递了帖子来见漪娴。 概因新君即位,即便他是顺位承袭皇位,朝中一派安稳,没有发生过什么大规模人心动荡的流血事件,可是每一位君主的喜好都是不同的。 或许在文寿帝眼中颇为信任得脸的世家,在元武帝眼中就没什么区别了。 他们便失去了往日宫中的宠信。 更有一些是因为曾经有意无意在文寿时期得罪过当今皇帝,现下怕他秋后算账的。 官场里男人造下的孽,现在又要求他们的女眷四处求人办事。 这些夫人们见了漪娴,也不过是为了几句话。或是向她打听宫中太后皇后近来的喜好和憎恶,或是请她有意无意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探探宫里的口风,或是备上了珍贵的礼物,求用她的手递进宫里给太后皇后知道。 见了几个人之后,漪娴也就乏了。统统称无能为力谢绝了,然后就不再见客。 更有好些离谱的,甚至还琢磨起了再给她找个男人。 “……他是我娘家的堂弟,这人虽比你略大些,已有了三十了,前头呢……的确是死了个正妻。不过后宅极为干净,只有一个通房的丫鬟,还有两个庶子,也不顶事。你若两年三年养好了身子嫁过去,再等你生下嫡子,这个家不还是你说了算么……” 她也同样一概婉拒,只说没这个心思了。 荒谬。 …… 也正是在这一日下午稍迟些的时候,皇帝发了条诏令下去。 恩准现任的禁卫军虎贲军统帅赵老将军告老还乡,并且在重阳过后的九月十二日亲自在城门外驿站送送他,让他回老家养老、安享晚年。 他将原来的灵璧守将徐世守调了过来。 徐世守从皇帝这里领了圣旨,出宫之前先探望和拜别了一下自己的舅母嘉慎夫人。 华夫人很是高兴,高兴到热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殷殷叮嘱徐世守一定要恪尽职守、不负圣恩眷顾云云的场面话。 徐侯也一一应下。 末了,她便图穷匕见了。 一边说太后和皇后娘娘有多欣赏他、器重他,经常和皇帝面前夸赞他等等,又道, “你大约也听说了吧,那日陛下在奉极殿先立遗诏、以备或有不测之事。陛下是极信任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倘或……则国政万事托于太后和皇后娘娘。 而且陛下也将十万虎贲军虎符交由皇后娘娘调动掌管。所以除了要效忠于陛下和大魏,你也一样要效忠于太后和皇后,若遇非常之时,一定要全权听命于皇后娘娘。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徐侯称是。“必忠于虎符和皇后,保太后和皇后万全。” 华夫人这才笑了。 她请外甥坐下用茶。 而面前的茶桌上已摆着一杯看上去没有动过痕迹的茶盏。 华夫人命宫女去换:“是我疏忽了。你忙了这一天,恐怕早就口干舌燥了,我竟只想着替你高兴,没想着让人上茶。 ——这是适才皇后娘娘和陆家姑娘来我这坐了会、看了阵我这儿养的桂花。皇后娘娘么,千娇万贵都不为过的,她身边跟着的宫人女使自备齐了茶水,轻易不碰旁人的饮食。这杯是倒给陆家姑娘用的,她也只抿了一口。 我再让人去给你换新的来。” 徐世守敏锐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气。 让他整个人都顿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衣袖多动了一下,她残留下的那点香气就会被风吹散。 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时候,做什么都是惶恐不安的,就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低到了尘埃中去,犹觉不够。 宫人伶俐地将桌上的茶盏端下,换了一杯新的上来。 而徐世守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追随着这盏被陆漪娴抿了一口的茶盏,直到被宫人端走不见。 华夫人将他情不自禁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嘴角浮现起一抹算计的微笑。 她像是家常闲话般闲散地开了口: “对了,仲澄,你的年岁也不小了。难道还不考虑娶妻成家之事吗?可有看中了谁家的姑娘,你舅母好歹还有些脸面,若是你想……舅母也可帮你在太后、皇后面前说上几句好话,若是说合好了,让她们给你降旨赐婚呢,可好?” 徐世守神情恍惚地收回了自己的抽离的思绪,摇了摇头:“舅母……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政务繁忙,加之忙于裁汰各军中老弱、选拔精锐之事,处处都走不脱人。仲澄在这关口,受命于上,实在是不敢忙于自己私事而耽搁于公事。所以舅母的好意,实是……” 华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地答应了一声。 “忙——忙也好。他们贵胄簪缨世家的男儿郎,靠着祖上的荫庇,自然是可以不慌不忙地先成家再立业。不过你是白手起家的人,先立业再成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你是男儿,忙得空不出手去处理终身大事倒也情有可原。可巧方才我与你说了,皇后娘娘和陆家姑娘来我这儿小坐了阵。我同皇后一道问起陆姑娘今后的打算,可想再挑个好人家嫁了——你知道那个陆姑娘罢?前些日子同太原的宗室晏载安和离了的那位姑娘。” 徐世守见华夫人说起漪娴的事情,顿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全神贯注地听着华夫人说话。 “是,我知道她。” 何止是知道。 华夫人接着说,“太后私下也问起她可要再嫁之事。毕竟她是清清白白公主家的长房大孙女,纵使和离了一次,也是矜贵人儿,若是趁着年轻,想再寻个好人,也不难,是吧?” “是啊。” “太后心疼她,想在陶家宗族里寻个儒雅和和气气的青年男儿配她,只是她外祖杨公呢,又有意让自家的孙子娶了这个外孙女儿回来。如今就是看她自己的意思如何挑了。若是挑了陶氏子呢,便和宫里的太后皇后又亲近一层,日后恩眷少不了她的。若是嫁回自己外祖家,就是更松快些,那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了,她家外祖父母、舅父舅母的疼她如亲女儿一般。” 华夫人掰着手指算起来,“换了旁人只怕不挑花了眼的,可这位陆姑娘却说——” 她故意在此时戛然而止,不好意思地对外甥笑了笑,“哎哟瞧我,尽跟你扯这些没用的琐事。你平日只管军务,哪里爱听这些。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舅母也不留你多坐,你便出宫去吧。” 陆姑娘说了什么? 徐世守心痒痒的,可是他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 只得僵硬地告别了华夫人出宫。 他这一晚彻夜难安。 漪娴她究竟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有多矜贵,即便是和离过一次,也依然不影响她是他穷极一生都触碰不到的存在,有的是人踩在他的头上想要去向她示好、求娶她。 他尚且不知她的近况,可是旁人早就先发制人地跑到她面前去提及求娶之事了。 为什么他总是慢人一步?永远追不上别人的动作? 那年皇都飘雪时节,他跟随在还是文寿皇帝五殿下的当今皇帝身边。 圣懿帝姬向自己的哥哥嫂嫂们央求着要偷偷出宫再见陆漪娴一面。 镇西王、王妃和当今陛下三人合起伙来帮帝姬打掩护。 那日帝姬出宫,他便是陛下派来帝姬身边的随行亲卫之一,负责守卫帝姬安全。 在会仙楼那日,其实他也看见了漪娴。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亲卫而已。也不单单是漪娴对他毫无印象,其实他早就见过先帝、见过太后、见过璟宗王爷、王妃和圣懿帝姬。可是谁都不认识那个时候的他。 他那时便发过誓,再不要有今时今日的境地。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连跟她说一句的资格都没有的境地。 可是兜兜转转数年,好像这一切还是毫无变化。 他穷极一生,又是为了什么呢? 151:醉卧美人膝 难得有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光。 晏珽宗阖眼躺在婠婠膝上,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为母亲的寿辰忙了一整天后,婠婠也总算得了空好好歇息一番。她才沐浴过,又洗了头发,侍女们用干爽的巾子一点点为她擦干发间的水汽。 晏珽宗这几天下来也被累得够呛。 像条狗。 每每巡狩时,他都会放出一批猎犬跟随,既是可以帮助叼回已经被射死的猎物,它们的嗅觉灵敏,又可以和主人一起追寻还未死去正在逃亡中的猎物的踪迹。 不过狩猎总是危险的,所以在狩猎的过程中,一连好几天那些猎狗们都得时刻保持警惕,务必做到草木皆兵、小心翼翼。否则很有可能在茂密的丛林里被猎物们反杀。 而当一次惊心动魄的狩猎结束后,主人会大方地分给猎狗那些猎物们的部分肥肉,让它们饱餐一顿,允许它们好好休息一番,和它们共享收获的喜悦。 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自己主人的安全领地后,筋疲力尽的猎狗们才敢安心地倒地大睡起来,鼾声震天。 他现在就完全是一条狗的状态。 过去的数天里因为婠婠对他的不理不睬的冷战而彻夜难眠胆战心惊,总算将她哄回来之后,得到了继续和她同床共枕的资格,他才敢略微放下悬着数日的心,安稳地睡上一阵。 以至于等他陷入了深度睡眠时,婠婠轻轻将他枕在自己腿上的半边身体移到了床上,这样大的动作,他都没能察觉半分。从前他一贯浅眠,习惯了防备任何可能的危险,所以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他唤醒。 而他袖中就是一把防身的匕首,枕下即是长剑。 他没有告诉过婠婠,这一切都直到她入宫做了他的皇后之后,他才改变的。 今日哪怕婠婠真的杀了他,或许他也真的不会察觉半分。 但婠婠现在还不想杀他。 她从密封了的瓷罐中取出一朵足足有巴掌大的玫瑰花干,命人取了煮茶的茶釜来,在隔了几层的珠帘纱帐外煮起了玫瑰茶。 这多玫瑰花干还是多年前她做帝姬时,从大食国那里来的使者献上的礼物。 一共只有五朵。 第一朵她煮了尝尝味道,只因那清甜之气实在是沁人心脾,后来她轻易就舍不得再煮了。 第二朵是当年漪娴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入宫陪她,她和她在雪夜里煮了玫瑰茶,又出格地开了一坛米酒,酒后以宫中雪景联诗唱和。个中滋味,实在是让人终生难忘。 今夜所煮的是第三朵。 炭火烧的茶釜中的热水咕噜咕噜轻响不停,婠婠在炭火前拢了拢长发披至身后,恬静地注视着那朵玫瑰花在沸腾热水中的盛开。 清水被玫瑰染就了淡淡鲜红色,玫瑰的清香甜气扑鼻而来,让人恍若置身花海之中。 晏珽宗睡醒时惊觉婠婠不在他身边,几乎是飞身下了床欲去寻她身影。 直到他回过神来听到茶水沸腾的声音,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松松垮垮地找了件中衣披在身上,走到了婠婠身边。 婠婠盛出一碗茶汤递给他。 青绿色的碧玉茶碗,里头盛着淡粉的茶水,色彩的搭配格外令人心情舒畅。 晏珽宗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接过茶碗浅啜了一口。婠婠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怎么样?” 他又躺会她膝上:“甚是清新,天下莫能及。” 婠婠笑着摸了摸他的鬓角,像是在逗弄一只在主人身边蹭来蹭去的大狼犬: “煮茶用的水,是每年立夏之日、未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小雪之日绿梅的花骨朵上凝结的落雪。收藏在瓷缸里,密封好了,埋在桂花树下足足三年再取出的。也就这一坛了,今天全都在这了。” 晏珽宗咂舌:“这样好的东西,你给了我喝,不是拿娇滴滴的兰花去喂了山间的蠢牛了?” 其实他只觉得淡淡的清新香气,别的什么都没尝出来,也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 婠婠催他快喝:“水沸了三次之后就是老水了,不宜再喝的,这一缸全给你了。不能浪费!” 帝后感情温馨和睦,殿外候着的嬷嬷们听了里头的动静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 也是在这一天晚上,漪娴怀着种种复杂难言的心绪睡下,徐世守彻夜难眠。 而辛定王府中则更是一派鸡飞狗跳。 辛定王妃或许是受了今日宫宴上太后等人言语的刺激,又看到了陆漪娴和离之后的境遇比嫁人时好了不上百倍,陡然一下坚定了她也要让自己女儿和离的决心。 晚上阖府用膳时,王妃神色淡淡地再度提起要将安宜郡主接回府中。并且这一次她还提出了更加坚决的要求: “和离。安宜一定要跟你们家那个破落户和离!和离之后接回府中,或是养着她一辈子,或是由着她自己的心意,再给她挑好的人家来,都有我做主。” 王爷大惊过后嗤笑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府中事岂能都由你一妇人做主,还有没有礼数规矩了!圣人云:女子三从四德——” 辛定王妃数年的不满情绪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她忽地站了起来,抄起瓦罐里的滚烫浓粥一把砸到了辛定王的头上,王爷没想到她敢袭击自己,被泼了个猝不及防,登时如被杀的年猪一般滋哇乱叫了起来。 一桌子的儿子儿媳们和老太妃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郭侧妃才慌乱地命人过来扶王爷回去,又叫拿冷水来给王爷擦脸、又叫赶紧喊大夫来。 老太妃气得不轻,指着王妃骂道:“韩氏!你是想造反不成!我、我……我儿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 王妃的大儿媳、辛定王世子妃想将自己情绪失控的婆母拉到一边去,可还没等她稳住婆母,辛定王妃又抄起一只碗砸向了老太妃。 “老虔婆!我早该先弄死你再说!你跟你那个酸儒儿子,你那破落户的娘家,就该一块死了算完!我又不是没儿没女的,只等我弄死你们,我儿子一样能袭爵,这个王府还该是我说了算!” 老太妃姓郭,本是过了世老王爷的侧妃,只因正妃无嫡子,故而这爵位才传到了当今王爷的头上。 做妾多年的老太妃一朝得势,头一件事就是忙着给自己的娘家添光添彩,所以又是趁着辛定王妃孕中,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弄进来做了儿子的侧妃,又是逼着儿子将自己的孙女安宜郡主嫁给了她娘家的另一个侄孙。 纳侧妃的事情王妃可以不在乎,可是他们强逼着给她女儿的婚事做主,却让王妃不得不恨。若是那姓郭的能好生待她女儿也就罢了,偏偏…… 王妃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她想起今日宫中席宴上众人私下悄声议论的平阳公主长孙媳妇的做派,忽地恶向胆边生,唤来自己的大儿子道: “你也是蠢死了没人收尸的货。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叫人去把阖府院门锁起来,防止把事情宣扬出去吗!难道你要让官场上人都议论你娘我打伤亲夫和婆母,你脸上就有光了!” 世子喏喏地应下。 王妃又唤次子来:“去,把那老虔婆的院子给我锁起来,不许拿好吃好药给她,索性三两日弄死了她、咱们趁早发丧了清净!——对了,把你爹那破落户的小老婆也给我一块捆了扔到柴房里去!” 半夜,被敷了药又疼醒了的辛定王爷悠悠转醒。 许久他才费力地想起今日饭桌上的变故,怒目圆瞪就要去找自己的嫡妻算账,结果却见他那嫡妻韩式正笑吟吟坐在他床前的一把椅子上。 而自己双手双脚锁着冰冷的铁链,被人如牲畜一般栓在了床上。 王妃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我已拿王爷的私印写了书信一封送去郭家,只说王爷和太妃都病了,要请安宜郡主回来侍疾。王爷,您啊,从今往后就好好地病着吧。” 辛定王正要怒骂,又见自己的两个嫡子都畏畏缩缩地杵在床前,一言不发。默认了母亲的举动。 大儿媳捧了茶水给王妃婆母,阴阳怪气地道:“母亲放心吧,寿材和白布都请人速去预备上了,安宜妹妹要是回来的够巧,兴许还能赶上公爹的头七呢!” 辛定王陡然察觉到满屋子的阴冷气息,忽地浑身发寒,让他几乎无法再分散注意力去感知被烫伤的痛苦。 王妃和两个儿媳走后,唯有他的嫡次子颤颤巍巍地和父亲说道: “父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母亲她思念妹妹成疾,一下子陡然发了狂,府里人人畏惧,都不敢不听她的。您早让她把妹妹接回来,不也没有这档子事了……” 王爷喃喃骂道:“她失心疯了、她失心疯了……我要告官、告进宫里让陛下知道她大逆不道——” “够了!” 他的嫡次子打断了他的话,表情阴狠:“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吧!我们做儿子的,凭什么不帮着自己的亲娘,反而帮着你!我们怎么可能让你有那个本事去告官、治我亲娘的罪!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辛定王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极致的错愕。 嫡次子冷笑道:“你怕是没想到,就连你最宠爱的郭侧妃生的几个儿子,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要是让宫里的陛下皇后都知道我们的嫡母大逆不道、杀夫虐婆母,陛下降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跑得了吗!到时候就是大家一块送死、没了王爵成了庶人了!所以——” 他拂袖而去,“我们只能帮着母亲隐瞒这一切。” 固然是父权天下,可是他们兄弟两个也不是傻子,不会真的惟父命是从的。 父亲会有很多个儿子,会将家私分给他的庶子们,损害他们兄弟二人的利益。 那个老太妃,就更不用说了。她会有很多的孙子,也会想方设法把辛定王府的钱财转移到郭家去。 可是母亲只有他们二子一女,母亲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帮着母亲获得整个王府的话语权,既让母亲开心了,又能阻止郭侧妃的几个庶子分掉家产。 如果一味地愚孝父亲,那可不就是等着让庶弟们从他们的饭碗里抢肉吃? …… 做完这一切后,说实话,辛定王妃的心是虚的。 今日她做的这些事情倘若被人宣扬出去,那就免不了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脱掉她一层皮都是轻的。可是……事已至此了,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为了女儿的后半生,为了自己儿子的王爵,王妃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多年来王妃一直遵守着女子的三从四德,对王爷恭恭敬敬,贤惠大度;对老太妃孝顺百般,小心谨慎地陪着笑脸,对王爷的侧室们宽容仁厚。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王妃愣愣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她抄起来泼向辛定王的那一瓦罐的浓粥滚烫,自然也少不了伤了她的手,刚才女婢们用纱布小心地处理了她手上的伤口。 母性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在袭击辛定王的前一刻,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在郭家所受的大小委屈,于是情绪变再也无法忍耐,以至于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并不后悔,反而很庆幸自己那一刻跳出了多年来遵守的底线,寻找自己和女儿的出路。 辛定王妃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该思索着如何用最快速度让自己的女儿和那个姓郭的和离时,宫里的太后却在和心腹们密谋着如何促成一桩姻缘。 …… 华夫人说,她已然能有八九分确定徐侯的确对陆漪娴肖想已久、颇有几分真情了。 之前皇帝封侯时,太后就曾让长孙思赏赐下宫中美姬数名给他。 但是时至今日,那些美姬们都还是处子。 他一个都没碰过。 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云芝说:“虎贲军统帅,皇后娘娘是无论如何都要拉拢到自己身边的。纵使有虎符在手,更要牢牢抓着人心啊。” 太后道:“我何尝不知!如今摆在眼前的,最事半功倍的法子就是给他找一个好吹枕边风的正妻!有了姻亲的裙带关系,来日他的世子再养在宫里做皇子的伴读……这份结盟的关系不就更加稳固了。” 月桂问:“那太后是想替他说成这门亲事,把陆家姑娘许配给他吗?陆姑娘……肯不肯嫁?又肯不肯为咱们做事,恐怕还得再看看……” “她若是愿意,我是不会亏待了她的。我会认她做养女,风风光光给她办了婚事。再者,日后也少不了她的恩眷。”太后道,“去拿笔墨来,我先写封信给她表姐,让她表姐看着寻个主意先说合说合。” 太后口中的漪娴表姐便是她的大儿媳镇西王妃杨氏。 “可是殿下那里……会不会不高兴?” 华夫人又有些犹豫。 婠婠很心疼陆漪娴,也根本不想再利用她。她希望自己的挚友能平平静静地生活,而不是被牵扯到这些权力的算计中来。 “她傻,你也纵着她傻下去?” 太后冷哼。 做皇后时,她自以为储君之位非自己的亲子璟宗莫属,而届时婠婠作为长公主便可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即可,压根没指望让她涉及朝政权谋的阴谋狡诈中来。 所以完全忘记了去培养女儿的心机和狠辣,纵着她被养得不食人间烟火般善良单纯。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如今的安稳日子,是仰仗着杨家这个外祖家和宫里给的眷顾体面。能拉拢徐侯,便是为保全皇后出了一份力。能保全皇后和皇后来日的嫡子,璟宗就不会有事、璟宗的王妃不会有事、陶家杨家都不会出事! 他日一旦皇后真的有失势之日、璟宗也就保不住、杨家还能置身事外吗?!她和她嫂子许氏,若无这个外祖家作依仗,哪里就能赫赫扬扬在陆家作威作福了!一样没好日子过了!” 太后抿了口茶,提笔写下书信:“我让她表姐把这些道理将给她听,她会明白咱们的苦心的。” 152:“她是您的儿媳。” 翌日,婠婠陪着母亲亲自打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送去河西,赠给自己的王妃嫂嫂,给她养身养胎之用,还有柔宁郡主加封帝姬,赐给她的一份礼物等等。 因为太后寿辰之故,来自皇帝御下四海之内的地方官员宗室献上的贡品礼物多如牛毛,还有许多藩国使臣的贺礼,所以婠婠又花了些功夫和母亲以及宫内的内监女官们清点礼物的单子,分门别类收入库房中。 正忙到晌午时分,有女官进来,说有事禀报。 “今日早晨辛定王世子托人告了假,说是辛定王身有恙,连带吓得家中老太妃也一下子卧床不起了,世子要在家中侍疾。” 女官的话并未说完,作为宗亲,倘或亲戚们有了个什么不好的,太后和皇后可以裁夺着命人赏赐下一些补品礼物作为探望和慰问,显示太后皇后的仁慈和对宗亲的关切之情。 但如果不赏,也不会有人敢在明面上说些什么,因为这种事情本就没有定例,全凭执掌六宫之人的心情如何罢了。 女官作为太后的心腹,只需尽到一个告知的职责。太后又不傻,更不需要她唠唠叨叨地指手画脚教她该怎么做。 闻言,太后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宫里的医官们请去看了吗?说是什么病?” 女官低着头道:“辛定王妃一早请人去看了。说是……昨晚上王爷吃多了酒,郭侧妃侍寝,见王爷胀气胀得难受,便叫人浓浓地熬上一碗热粥来给王爷养养胃。谁知王爷酒气上头,小解时候不慎绊倒了炉子,一下一头栽倒进去……烫得厉害,直嚎叫了一夜。老太妃见王爷一张脸上被烫得一块好皮都没有,眼儿一番也昏过去了。 只是怕说出去惹人笑话,世子不敢声张,对外只说是犯了旧疾,私下将实情报知给宫里的主子们罢了。” 太后嗤笑一声,脸色没有半分的波澜起伏,反而冷漠地问了一句:“这可不是轻易好治的事情,医官们可有说活不活得成了?” 女官说:“医官们瞧了。说是王爷的眼睛被烫伤得厉害,难睁开了,牙齿也磕掉几颗,饮食喂不进去……即便是十分精心地养着……” 婠婠放下手中正在修剪花枝的剪子,淡淡道:“这么说来便是赏赐下补品去,王爷也吃不下了。岂不是白糟蹋了皇家的心意。那就送几盏金丝燕窝给王妃和世子妃她们这些侍疾的人吧。” …… 婠婠第一次见到晏珽宗的生母,是在这年九月初。 那天白日宣淫后,她正阖眼小憩,模模糊糊间听闻晏珽宗退至珠帘外在和萃澜说话。 “孟夫人……这几日神智又清醒了起来,说想见见她的孩子。” 晏珽宗回首望了眼在榻上睡着的婠婠,想到他答应了今夜要陪她用晚膳,便对萃澜道:“你们回去告诉她,我明天一早上就回去看她,让她安心吧。” 他在婠婠面前是从不称孤道寡的,也不喜欢婠婠对他自称臣妾。再者便是偶尔陪着婠婠和皇太后用膳时,他也只自称我字。 这一次,或许是萃澜在他面前久违地提起了他生母的消息,他潜意识里不愿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命令婢女们如此去向他的生母回话。 是很久违。他派去照顾孟夫人的心腹们,只在孟夫人有什么特殊的异常情况或是想要见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才会将她的近况汇报给他。 孟夫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哪怕她发疯神智不清时,她也是一个人安静地疯着,绝对不会打骂身边伺候的下人。 晏珽宗给了她最优渥的生活,凡是她想要的,他都竭尽所能满足她的愿望,从不会皱半下眉头。 但她也经常神智癫狂错乱。 有时她会陷入对自己的亡夫——晏珽宗生父的思念中,动辄哭泣数日不止。 有时她又会格外思念自己的孩子,吵闹着想要见他。但凡孟夫人说要见他,不论他手中事务多忙,他都会回到王府去陪伴她。 可是见了晏珽宗之后,孟夫人又会一脸惊恐地推开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你不是我的孩子!别见我、别来见我!我这样的身份、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亲王的生母!别来见我、别来……” 萃澜走后,晏珽宗站在原地许久,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等他转身时,却见婠婠早已醒了过来,正安静地望着他。 良久,婠婠莞尔:“她是谁?” 晏珽宗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声音低哑:“你可以猜猜。” 婠婠仰首望着他的下颌:“你说过我是你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所以她自然不是你从前养在府中的姬妾侧室了。大约也不是什么因缘巧合偶然结识的义妹师姐之类的人物吧?” 她缓缓道:“是你母亲吗?” 他说了个是字。 婠婠哦了声,“她是不是想你了呀。你若是手中政务不忙,应该现在就回去陪陪她。” 她的语气很淡,好像言语中提及的并不是一桩与皇室秘辛紧密相关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思念了自己孩子的母亲。 又过了许久,晏珽宗说好。 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地决心似的,婠婠拉住了他的衣袖:“你母亲——她会想见我吗?” …… 这是新婚后他们又一次微服出宫。 晏珽宗带婠婠回到了他从前的王府。 这里曾经给婠婠带来过某种可怕的记忆,她的初夜……不过婠婠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回忆这些。 晏珽宗牵着婠婠的手走进孟夫人居住的院子时,婠婠仍是不可避免地手心出了一层的汗。 他温声安慰她:“没关系的。你不用紧张或者害怕。我没有要求过你要讨得她喜欢或是其他什么。” 彼时孟夫人正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哭号,怀中抱着一个被她卷成了襁褓形状的衣服。 婠婠凝神细听,发觉她哭的正是自己刚生下来还没有看过一眼、不知男女就被抱走的孩子。 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妇人。那是个大约和她母亲差不多年岁的女人,但是大半生的际遇却使得她眼角眉梢间难寻她母亲那般的傲气和算计,整个人憔悴而柔弱,眼睛哭得红红的肿了起来,眼角额间也添上了几道十分明显的皱纹。可是仍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美丽姿容。 孟夫人打扮地格外素净,身上穿着一身暗青色的褙子,额前戴着一条缀了宝蓝色小珠子的抹额,黑白交错的长发盘在脑后,没有半点装饰。是一个看上去毫无棱角毫无攻击性的妇人。 晏珽宗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走了进去。他默默地撩起衣袍跪在孟夫人身边,直视着孟夫人的眼睛。 “母亲。我不是来看您了么,您别伤心了。听下人说,您已经两顿没吃东西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孟夫人慢慢地从伤心地回忆中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 她看似疯傻,可是有时你又不能觉得她真傻。 其实她清楚地认得自己的孩子,知道凭借一张脸就认出晏珽宗来。 见儿子如约而至地来看望她了,她又好似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欣喜的情绪来,只是擦了擦眼泪,恢复了平静的情绪。 “她是谁?” 注意到站在门边上的年轻女子,她低声问自己的儿子。 “她是您的儿媳。”“我是您的儿媳。” 他们俩人几乎是同时异口同声地开了口回答她。 婠婠拎着手中的食盒,一步步走到了孟夫人的身边。 她理了理自己裙裳上的禁步和玉佩,跪在了晏珽宗的身边,微微抬头望着孟夫人。 “婆母,我是您的儿媳,是他的妻子。” 说完,她也不等孟夫人是什么反应,将身边的食盒逐次打开,取出里面的碗碟一一摆放在孟夫人面前的小桌上。 “听说您这阵子胃口不大好,我、我便亲自下厨做了两样爽口开胃的点心,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她对待孟夫人的态度,一如过去在宫中侍奉她君父和母后。恭顺谦卑。 孟夫人显然愣住了。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捧着婠婠的脸颊,像是捧着一朵珍惜的花朵,虽然是在上下打量着她,可是婠婠并不觉得她的目光让人感到不适。 “你、你真是我的儿媳妇。” “……多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啊。便是选进宫里去做皇后贵妃也不为过。你家里人是怎么养出你这样的、这样的绝色来。” “你怎么会嫁给了我的孩子呢。我和他父亲,祖上就是没根的绝户流氓,怎么配得起你这般的仙子似的人物来。” “你是谁家的姑娘?” 孟夫人喃喃自语,直到她问到最后一句话,婠婠才犹豫着开口回答: “儿媳的父亲,是当朝寿王殿下的亲戚,家中略有些薄产……” 她没说自己姓晏,也没说外祖家姓陶,只怕这两个字刺激地孟夫人想到什么伤心事。 孟夫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是皇亲国戚,娇贵人家的女儿。难怪、难怪生得这般出尘清丽。” 她转而拉住晏珽宗的手:“你来见我,皇后……她知道吗?她会不会不高兴?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好得很、好得很。” 孟夫人口中的皇后,指的是婠婠的母亲,当今皇太后。她甚至还并不知道先帝崩逝、自己的儿子真的做了皇帝。 晏珽宗笑了笑:“皇后她不会不高兴的。——她不是也来看您了吗?” 153:皇后心向往之 对于这位曾经的圣懿帝姬和现在的坤宁殿皇后,私心里来说,萃澜绝对谈不上多喜欢——因为她、她的母亲和兄长,都曾经是她主子的敌人,不过因为自己的主子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可的,她又绝对不至于多厌恶婠婠。 她是希望皇后身体康健、百岁无忧的,也真心希望皇后能与陛下早日孕育子嗣。——只要能让她的主子高兴就行。 主子喜欢谁,哪怕她心里对这个人颇有微词,面上也依然会恭恭敬敬地去侍奉她、盼着她好。 …… 婠婠和晏珽宗陪孟夫人用了膳,饭毕,侍女们捧上洗脸盆和柔软洁白的手巾,婠婠亲自拧干了手巾里的热水,侍奉孟夫人洗了脸,扶着她去榻上歇息。 就在婠婠转身要离开时,孟夫人忽然拉住了婠婠的手,不过话却是对晏珽宗说的,郑重其事: “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珍惜她。” 从孟夫人这里出来后,萃澜就发觉皇帝看向皇后的眼神里近乎带了一种甜蜜和痴恋的神色。 小儿女的柔情蜜意,有一天竟然也会出现在她不可一世的主子眼睛中。 萃澜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能说,太后的女儿还是颇有本事的。 太后以及圣懿帝姬的乳母嬷嬷们总是用一种既担忧又暗含炫耀的语气说,她们的圣懿帝姬生性纯洁无暇,善良温柔,不长于同人勾心斗角,更不曾染指过污秽阴谋之事,所以她们怕她日后受了旁人的欺负算计,少不得为她谋划几分。 可是萃澜却觉得,圣懿根本就不傻。相反,她聪明得很。 从前她不曾沾染过阴谋阳谋,只是因为那时还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她的生母早就为她在文寿皇帝的宫闱里打下了一番天地,让她生来就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可以坐享其成,享受生母的尊贵地位和君父的宠眷带来的锦衣玉食生活。 如今江山易主了,她母亲也保全不了她几分,一切回归到起点,需要她自己打拼了,可她根本就不是混吃等死的人,她有本事从皇帝哪里得到她想要的所有东西。 头一次因为皇帝以常子春口技探听她的秘密,她与皇帝生气,皇帝便破例为她母亲加尊号讨好她。 上一次陶霖知圆月图之故,皇帝开罪了她,她与皇帝冷战数日。然后故作委屈地同身边内监说自己“惶恐害怕”,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哄得皇帝立马又给她立储诏书又给她虎贲军兵权,让她往后可以高枕无忧不再担惊受怕。 这一次,她无意间听到关于皇帝生母的事情。 皇帝原本有些惴惴不安,不想关于自己肮脏的身世纠葛的事情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可是她却自然而然地提出要与皇帝一起看望皇帝的生母。 打小那样尊贵的出身,从来只跪过先帝和太后的人,面对孟夫人一个乡野村妇,也能说跪就跪,伺候她吃饭洗脸,恭顺得不得了,如同低门嫁入高门的年轻媳妇侍奉婆母一般。 其实皇帝从没想过什么“孝心外包”,拉着她去见孟夫人、让她讨孟夫人欢心。可是她偏要去做。 皇帝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丝毫不嫌弃他的出身,反而对他的生母照顾周到,登时便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知该如何千倍百倍补偿她的心意和辛苦才好。 而且是在他强占了她初夜的王府,她反而不计前嫌地来这里帮他哄他生母高兴。 可是萃澜却转而想到了圣懿这般做的动机。 她是在替自己的母亲向皇帝“赔礼道歉”。 从前太后几次叁番对皇帝下手,只恨没能杀了他一了百了,皇帝嘴上不说,即位之后供奉太后依然礼数周到,可是太后和圣懿并不能真的有把握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还记不记着曾经的仇。 如今圣懿没掉半块皮没留半滴血,只是伺候着皇帝的生母孟夫人吃了一顿饭,可是她却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同皇帝之间道义上的制高点。 来日即便和皇帝撕破脸了,皇帝再翻出昔年与她母亲的旧账云云,她亦可以挺直腰杆说: “难道我对你母亲就不好吗?我堂堂帝姬、皇后,伺候她一如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儿侍奉婆母,我尚且屈尊降贵了,为何你就不能包容我母亲几分?” 更不要提现在皇帝回宫之后再看见太后是什么心情了。 只要他一想起圣懿为了他,给他的母亲下跪、布菜、伺候洗脸午息等等琐事,他就只能加倍对太后好,来补偿圣懿。 倒真是个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的好手段。 萃澜心中叹服。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当下的情况里,唯独圣懿是清醒的,她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处于不同利益集团里的每个人都处于一种相对和平稳定的位置上。 她这么做了,没人的利益受损,没有人会不高兴,同时所有人都从中获利了。孟夫人被她哄得心情愉悦,身心康健;皇帝从自己心爱之人那里尝到了甜蜜的滋味,又看到了自己生母的高兴;太后往后会加倍得到皇帝的尊敬;而圣懿,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皇帝的加倍宠爱、信任和痴迷,母亲的安全地位。 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萃澜叹了口气,转而又想,或许……圣懿并没有想过如此复杂的事情,纯粹是她的小人之心在揣测了。 她只期盼着圣懿能永远这样哄皇帝哄下去就好了。 …… 从晏珽宗的王府出来后,婠婠和他回宫的马车在上京最豪华的街坊里兜了一圈。婠婠戴着帷幕,去民间书肆里淘了好些古籍卷本甚至包含一些话本儿,带回宫去看。 晏珽宗有些不解:“宫里的藏书阁,什么样的书找不到,何必到这人多的地方来挤。”他瞥了眼婠婠手中拿着的一摞书,接到自己怀中,“也不知是什么人拿过碰过的,我都怕脏了你的手。” 付了钱,回到马车上时,婠婠一边摘下帷幕一边同他说道: “这里是市井书肆,我觉得有趣。” 她俏皮灵动地向晏珽宗眨了下眼睛:“你没注意到吗,那地摊上摆着的是四书五经、孔孟经典,虽是圣贤之书,却与尘泥混为一体,是留给读书人挑选的。然而被悉心妥帖收起来、放在书架货柜上、甚至用羊皮纸包起来,倒是写香艳话本传奇、春宫图避火图之类的东西。” 两相对比之下,别有一种割裂的奇妙之感。 婠婠接着说:“因为这就是普通生民的生活啊。 孔孟之道传了千百年,可是仍然并不是人人都能读得起书、做得了官的,所以市井之中对于圣贤书的需求,其实远远没有那些……东西的需求量大。 而民间百姓嫁女娶媳、亦或是夫妻闺房之乐、生养儿女,总少不了情事相佐,这是天地人伦乃至万般牲畜都离不得的东西,买的人就是多,书肆老板就要将这些物件奉为上宾,仔仔细细包起来唯恐破损。” 婠婠并不觉得这些百姓庸俗或是其他的,相反,民之所向,他们这些“肉食者”只有去保护的。 “常来这些书肆之地看看,也能知道黎明百姓们一段时间以来关注的事情是什么、所在乎者又是什么。” 例如汪氏兄弟二人向普天之下推行种植碧瓜,一时之间碧瓜种子价格高涨,而汪家刊印的关于碧瓜种植技术的农书,就被各大书坊几度售罄,供不应求。 晏珽宗拨了拨她买来的那一沓书,挑出一本春宫图,指尖撩开一页放在婠婠面前。 “皇后是千古难得一遇的贤后,所言之事莫不在理,让孤心悦诚服。——不如就请皇后看看这副春宫图里的景致,这观音坐莲之势,难道也是如今民间夫妻最爱的私房……” 婠婠的脸顿时被他气得白了又红。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本薄薄的、但是却对她此刻内心造成了万般伤害的淫靡春宫图。 她方才根本就没有拿过这本书!她怎么可能会、会伸手去拿它! 她没有!她真的没有! 可是对上晏珽宗故作几分严肃和好整以暇的眸色时,婠婠觉得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辩、不知怎样为自己辩驳才好! “不、不,我没有……这不是我——” 这当然不是婠婠拿的,这是方才晏珽宗从她手中接过她挑选完的书后,趁着婠婠不注意,自己拿了一本塞进去的。 结账时,老板本要一本本仔细清点,可是晏珽宗格外大方的塞给了他一粒金瓜子,说了句,你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们赶时间,不用找了。 老板当然是乐不可支,随意扫了眼客人挑选的书,也知道是自己赚了,更不提一本本记账的事情。这便让他们走了。 婠婠还想说什么,晏珽宗扣上了马车的窗子,隔绝了外界的任何一丝窥探的目光。 可是马车里的光线也一下子昏暗了下来。 他长臂一身将本来坐在他对面的婠婠捞到自己怀中。 “既然皇后如此心向往之,那我们不妨试一试,如何?择日不如撞日了,我看这里就很好……” 婠婠惊慌地丢了手中的物什去砸他,咬着牙在他耳边道:“你疯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外面都是人!做一国之君,自己还不放尊重些,忒下流……啊!” …… “娇娇,你看见方才那画本上的女子,是怎么喘怎么叫的了么?” 婠婠被他摆成一个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她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咬住他脖颈后的一片衣领,硬是撑到现在都没发出一丝声响来。 除了她身下的水声。 马车轻微颠簸,晏珽宗趁势又顶了她一下,这一下直直没入她的胞宫中去。 他感觉到婠婠似乎疯狂地扯下他上身的衣裳,然后咬在了他的肩上,留下了很重的牙印。 并没有几分痛意。 她默默地抽泣,忍受着被人一次次贯穿的滋味。 好在,今天这个姿势下,她身上的衣衫仍是完整的。 良久,事毕后,她阖上了眼睛趴在他身上恢复体力。 忽闻外头有人高声议论说: “辛定王爷尊驾薨了!” “哎哟,可真是英年早逝啊,王爷还不足天命之年矣!” “这姻亲郭家也真是太过无礼蛮横!王爷只安宜郡主一个享有郡主封号的女儿,听闻王妃几度派人去郭家告急,要将郡主接回来见王爷最后一面,这郭家偏说是王妃自己扯谎、硬是不准郡主回娘家。 谁知这下子王爷一下薨了,郡主她、她都没能见到她父王……唉!” “世子气得不轻,正要往宫里告,说要治这个郭家呢!” ……………… 冤枉你的人,比谁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嘿嘿。 154:辛定王妃 她迷迷糊糊地听人说了些话,而后就被累得一丝力气也无,趴在晏珽宗怀里睡着了过去。 再度在她坤宁殿的寝宫里醒来后,内司省的几位女官内监已在外头候了她良久。 辛定王死了,他的品阶虽不如镇西王寿王他们尊贵,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王爷,丧事是怠慢不得的,死后朝廷还要议论斟酌着给他个谥号云云。 因此长孙思亲自过来同皇后商议辛定王丧仪,宫里又该怎么赏赐等等。 婠婠懒得管,只跟她说:“按从前的旧例就是了,既不逾制加恩,也不苛待薄待了他,损了他的死后哀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长孙思便领命退下了。 刚走出门外,婠婠忽地想起了什么,又唤她回来:“本宫记得安宜郡主从前最爱吃宫里做的七巧酥,她既回京给她父亲治丧,那就给她送点点心吧。——就说是本宫安慰她,逝者已去,可生者断不能太过悲伤、以至于到了饮食难尽的地步,反倒伤了自己的身子。王爷就她一个嫡女,若是在天之灵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长孙思微微一笑。 皇后真是心软。 这一样宫里来的点心,让惴惴不安又惊又怕的辛定王妃气焰立马嚣张了起来。 实际上安宜郡主对自己父亲的死并不伤心。 前几日自己的世子哥哥派人到沧州郭家去接她回去侍疾,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辛定王快不行了的消息。 郭家自恃进了门的媳妇就是他郭家的人,想方设法拿捏安宜郡主,为了给世子一个下马威,对上门的管事阴阳怪气,愣是不放人。 让安宜郡主感到疑惑的是,那管事几次叁番在交涉的过程中同郭家人发生口角争吵,最后愤愤不平的拂袖而去,似乎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根本没有忙着想办法将她接回去的样子。 直到又几日后,王府里的人来了。 他们头戴着白布,一副正在办丧事的模样上门说,辛定王薨了,来接安宜郡主和姑爷回府哭丧。 郭家人顿时大感不好。原先他们并不觉得辛定王真的会病到这个程度,在他们的打算里,事情只有两种可能:王爷压根就没病,只是辛定王妃瞧不起他们郭家,为了将安宜郡主接回去,故意扯的谎而已,他们无需去怕。第二,王爷确实病了,但顶多就是偶感风寒,咳嗽流涕之类的小病,是辛定王妃为了接回女儿、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罢了。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看上去还正当壮年身体健壮的辛定王就这么死了。 那日王府派车轿接回郡主,领头的管事和管事媳妇一边扶着郡主上轿子一边哭个不停: “哎呦!我的主子啊、我的姑娘啊——王爷薨逝前念念不忘郡主,口中直唤郡主乳名儿,说郡主为何不愿回府见她父亲最后一面,临了了也没看见郡主一眼。谁知不是我们郡主不想回去,实在是、实在是——” 郡主的夫婿郭代骅又怒又惧地拉开那婆子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老还真不嫌丢人现眼,这般的事情,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可说的吗!素日府里王爷王妃教给你们的规矩呢!” 管事媳妇斜乜他一眼,顺势作撕心裂肺、痛彻心扉之状就地躺下,腿蹬手摆地继续哭起来: “虽是出嫁的女儿、旁人家的媳妇,可是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心肝,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生下来就是你郭家的奴仆了!为什么不给我们郡主回去尽孝侍疾啊!如今正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啊啊……” 还趁乱踹了郭代骅一脚。 郭家最爱摆谱显摆面上荣光,自打自家女儿成了王府老太妃,又一个女儿做了辛定王侧妃之后,他们自居沧州地头蛇,买下这处最宽敞气派的宅院,是以每日门前人来人往地格外热闹。 管事媳妇这番话,马上就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传播开了。 老夫人出来望见众人对着她家指指点点的模样,她家何时受过这般屈辱,一下子又气又急,直昏了过去。 郭代骅又忙着回去扶他母亲,真是一片兵荒马乱。 安宜郡主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那管事媳妇忙不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嚎叫着一边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将这番话从沧州哭到了被一片白布包裹着的辛定王府。 直吵得安宜郡主的头也炸开了。 辛定王妃坐在她床前,爱怜地摸着女儿的脸颊: “……朱东来媳妇也是好心,这是我特意吩咐她去哭的,一定要哭给外头人都听见,告诉他们是郭家不讲理再前!” 世子妃和她妯娌二夫人两人,头带白布,面上却是笑吟吟地提来几个食盒。 “妹妹一路舟车辛苦,腹中肯定也饥饿了,我悄悄命人买了只烤乳猪来,就是你从前最爱吃的,快尝尝吧。” “这是我给妹妹买的老鸭汤,炖得极入味。喝了对身子好。” 一个个食盒打开后,各种美味佳肴的香气顿时充满了这间屋子。 安宜的眸中不由得闪起泪花。 王妃又说:“适才宫里的皇后还命人送来些点心,说是赏给你的。你看,连皇后对你也上心。” 二夫人若有所思地道:“母亲,我却以为这盒点心的意味并不简单。妹妹幼时虽也进宫陪圣懿帝姬读过几年书,帝姬和太后记得妹妹的喜好并不奇怪,可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记得这样琐碎的小事呢?我想,或许这是太后赐下的,兴许只是顺口吩咐了皇后娘娘一声,让皇后娘娘去准备,故而宫里的姑姑说成了是皇后赏的。” 王妃迟疑道:“当真么?这——” 世子妃非常赞成自己妯娌的话:“那日太后寿辰,太后说起陆家姑娘和离之事,母亲第一个起身附和太后说得有理,说什么女子便是和离了又怎养怎样云云。那时说不定太后就想起了我们府中安宜妹妹婚事不如意之事。太后掌管内司省多年,耳报神极为灵通。而王爷薨逝,宫里必要去报丧,继而女官内监们肯定要在太后面前提上一嘴,说郭家不准我们妹妹回府侍疾,让妹妹连王爷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太后便是因此想到给妹妹赏赐糕点,才是顺理成章之事啊。” 她说的话让王妃等人都信服。 二夫人接着说:“当年妹妹在宫里爱吃七巧酥。有日太后娘娘笑问妹妹可尝出这七巧酥里是哪七巧?怎的这般爱吃?妹妹年幼,玩笑说,吃了这七巧,日后就能嫁得如意夫婿,逗得太后都笑了。 现在太后又在郭家做出这等不要脸面之时,再赏赐七巧酥给妹妹,兴许就是在暗示母亲啊……” 暗示辛定王妃,如果她想要让她女儿和郭家和离的话,她会支持的。 辛定王妃母女俩被世子妃和二夫人这么一说,竟然觉得格外有理,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世子妃走到桌前,给王妃盛了碗老鸭汤,语气温柔: “母亲为王爷的丧事劳累颇多,今夜我与二妹妹守灵,母亲就且歇歇罢。待忙过了王爷的丧事,您哪日进宫给太后请安,再探探太后的口风,也就十之八九准了。 再者,便是太后不愿帮咱们一把。以后对外就说咱们妹妹自愧不孝于王爷,想去道观里清修给王爷积德,就不让她回郭家了。叁年五年,事情过去了,再慢慢把妹妹接回府里住就是了。” 王妃欣慰地点了点头,接过儿媳递过来的老鸭汤,亲手害死丈夫后那种害怕被人发现、告发的那种恐惧感也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的是啊。” 其实辛定王妃很算是个好婆婆。 两个儿媳嫁进来后,她既不摆婆婆的谱,叁头两头让儿媳们围在自己身边、伺候自己吃饭洗脸的;也从不会叫儿媳妇过来训话站规距;更不会寻事挑拨自己儿子儿媳的感情。 即便时代和身份赋予了她作为婆母可以给自己的儿子纳妾的权力,她也懒得去管自己儿子房里的私事,不往儿子屋里塞丫鬟买姬妾,反而总是告诫他们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 至于晨昏定醒请安之类的事,她也能体谅年轻姑娘们的辛苦,基本上能免则免了。偶尔两个儿媳稍微拌嘴生气,她也能问心无愧不偏不倚地从中调节。 除却她还藏了些留给安宜郡主的私房钱舍不得分给儿媳妇们之外,她对两个媳妇几乎就同对自己女儿一般。不过相应的,儿媳妇们的嫁妆体己钱,她也从不伸手,也不准自己的儿子碰妻子的私房钱。 所以世子妃和二夫人对婆婆的好感激涕零,只能加倍回报,恨不得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安宜郡主在婆家过得不好,两个儿媳争先恐后为她出谋划策、想办法接郡主回来。 守夜时,世子妃见四下无人,终有些不安地问了下自己的妯娌:“这几日为治丧的缘故,府里人来人往,又有好些小厮们出去才买东西,人多手杂,不知有没有闲话传出呢。” 一旦被人告发,说辛定王妃竟然失手打死王爷,那他们阖府都是死路一条了。——毕竟这是个父权夫权至上的社会,父杀子,夫杀妻,或无罪或轻罪;子弑父,妻杀夫,那就是天大的大逆不道。 二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姐姐放心吧。我日日派人拿花名册核对了,放出去的都是你我二人和母亲陪嫁过来的人口,他们是最怕主子出事的,敢说什么呢!何况我伯父就在御史台里任职,若是有人闲言碎语议论我们府里什么,我伯父也会给我们通风报信,早早预备下应对之法。” 说完,妯娌两人阴毒地相视一笑,盯着前方躺着辛定王尸身的棺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后背发凉之感。 王妃答应过她们,等把这老匹夫的丧事料理了,就将他经年积攒的家私清点一番,一分为叁,王妃自己一钱不娶,让她们两人和安宜郡主一起平分,郭侧妃生的那几个庶子们更是一个铜板都别想看见。 后半夜,二夫人打了个哈欠:“等拿了王爷的银子,我想再打一副镶了红宝石的头面,又怕会不会太张狂招摇了些。他库房里不是还有一盒子上好的红宝石么。”她眼馋许久了。 世子妃困得眼皮子直打架,有气无力地附和她一下:“妹妹正年轻,就该好好打扮。就算你不好意思戴,姚姚出嫁时给她做陪嫁也好啊。”姚姚是二夫人的女儿。 又过了一会,为了打消这种困顿感,世子妃寻了些话题和妯娌聊天,“妹妹伯父既在御史台中,可曾听他们议论起那位太原宗亲晏载安的事情了?我听说闹得沸沸扬扬,只等陛下裁决呢。” 二夫人不屑地笑了笑:“姐姐说那个晏载安啊。我前些日子回娘家,听我伯父说,是有人告发他藐视君上意图谋反居心叵测,一连上奏请陛下处死他呢。又说,他在娼窝子里给那些伶人舞女们写的淫诗艳词里,竟然以龙子自居,号称身上还有龙气!是对陛下不敬。又说,他以妾为妻、颠倒嫡庶、混乱宗法。还有人翻出他在太原的那些破事,包括他祖父、曾祖一辈的,或是抢占民女、放贷谋利、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草芥人命,大大小小,积罪如山啊! 现下呢,是潘太师弹劾,杨公陶公他们也弹劾,寿王也上书,有这些人领头,下面的人更是跟着一块告。连武将队伍里的人也跟着啐两口唾沫呢!” 世子妃叹:“咎由自取,墙倒众推!” 二夫人说:“也有不推他的呀。陛下的心腹亲信们,苗将军、方侯、栾侯和徐侯他们等人,前几位也问风奏事跟着弹劾几句骂一骂他,唯独徐侯至今不曾表态,我看倒有些古怪。” 在文寿皇帝时期,大殿下璟宗被废太子之位,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请求先帝将二殿下记在她名下作为嫡子的时候,众人都觉得这势必会威胁到当今皇帝的地位。 于是他手下的部将们都毫不犹豫地上书先帝,说不能让皇后这样做云云、最后反因为言辞激烈失当反被先帝骂了一顿的那些武将利益集体。 同样,现在这一批人也一起跟着弹劾太原宗亲晏载安,为什么偏偏徐侯掉了队,一言不发呢? 世人都以为女子应该足不出户、目不识丁,然而实际上作为王侯之家的女眷,她们反而对朝政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极为敏锐的关注度,知道哪些人在官场里得势不得势,什么人该结交不该结交,好时时规劝自己的丈夫儿子,唯恐让他们走错了路,连累地阖府被抄家。 “或许他以前和这个晏载安一起在娼窝子里混过,有几分情谊在吧。” 世子妃胡乱揣测道。 …… 因为是自己出的主意害死女神的人渣前夫,为了怕女神察觉他早就居心叵测,于是自作聪明地装理中客不说话,实际上第一个让人发现他不对劲的——徐。 徐世守:辛定王世子妃你说的话让我感到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155:“臣,茹毛饮血。”(剧情) 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是为霜降。 过了霜降,九月中旬往后,天就越发冷了。 从前漪娴的身体是康健的,可是在太原被人折磨了这么些年,外加上小产后一直没能养好的那些病根,让她的身体变得十分畏寒且虚弱。是以天渐寒凉,她索性日日窝在寒莹轩中不愿意走动。日常不过是去公主和国公爷那里必要的走动和请安问礼,连几位婶婶那儿都不大去了。 许观音和她女儿葳儿两三天里会过来陪她说说话,玩上阵子。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那张贵妃椅上,翻翻书,发发呆,时光也就被打发过去了。 发呆冥想的时候,她脑海中反复不断地盘桓着几个人的名字。 圣懿。 徐侯。 和她从前的丈夫晏载安。 想到圣懿时,她眼前常常浮现地却是那日柔仪殿中当今皇后的温婉笑颜。 而每日服用灵芝丸时,她又冷不丁想到在宝蝉寺飘到她面前的那张黄色符纸。以及那个人。 至于会想到晏载安,那就无关乎任何感慨、悲叹或是怀念的情绪的。 他带给她的只剩下无穷的厌恶和尴尬、羞耻。 ——因为父亲哥哥他们告诉他,自同她和离后不久,晏载安便被言官们抓住了行事出格的小辫子,被人蜂拥而上的弹劾,而且事情愈演愈烈,大有要将太原荣王这一支连根拔起的架势。 她也看过官府刊发的一些诋报,大概知道文官们都究竟在抓着他的哪些把柄不放。并且在太原生活了这些年里,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别人骂晏载安,骂的都是对的。 甚至于很多事情的离谱程度、宗亲贵戚里私下的黑暗淫邪,只有外人想象不到的。 这个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不是针对她来的,可也无异于是将她内心最厌恶、不愿提起的那道伤疤摆在了外人的面前。别人提起晏载安,就难免想到那个刚刚和他和离的,他的原配妻子陆家姑娘。——虽然漪娴早就知道,晏载安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也并没有想过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而阻止旁人揭发晏载安家族私下的丑陋嘴脸。 心思堆积得多了,人也难免消瘦,正赶上这日天气骤然转凉,于是她又病了一场,发起高热来,两三天都退不下去。 祖父陆国公和祖母平阳公主隔三岔五催她多进宫去走动走动,尤其是她祖父,竟然还生出几分“倘若孙女能进宫做皇妃那就极好了”的心思,许观音面上不说,私下就没少骂: “明眼人都看得出当今陛下眼里只有当今中宫皇后一人,他还起这鬼心思,不说惹了太后不悦、皇后不喜,不也是把俏俏往那火坑里推吗!俏河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的歹毒心思给害了的,害完一个孙女还不死心是不是?” 她也时常想起晏载安来同她签了和离文书的那一天。 对她而言,那是她从来不敢奢望的新生。 …… 和离那日。 漪娴打扮得格外清减憔悴。因为要见客,所以她仍是薄薄地涂了层脂粉,只是邱姑额外留心,于她的妆发和衣饰间都选配得格外淡素暗雅,稍显老气和落寞。 自然了,现下陆家人和杨家放出的风声都是指责晏载安停妻再娶、宠妾灭妻以至于磋磨得正妻病痛缠身不堪忍受,陆家心疼闺女,才将漪娴接回,请求和离之事的。 目的达成,他们心里再高兴也不能明晃晃地表达出来,反而要注意描补描补自己多失意多痛愤,占足了怜悯无辜受人同情的那一方的样子。 起身后漪娴早早就在花厅处候着了,一一给长辈们问了安。 杨家人见她这样更加心疼,不过瞧见陆世子竟然果真有胆量去替皇帝求来为漪娴与晏载安和离,只当他这些年总算干了件像人的事,对他的态度不由得温和了许多。 片刻后寿王夫妇、愉郡王夫妇等人至,众人又相互见礼了一番。 众人见了漪娴这副病容,不免生出几分心疼同情之意来,心下也明白她的确没少受晏载安的折磨虐待,短短几年就消磨成了这般,对晏载安越发厌恶不屑了起来。 寿王和愉郡王他们只是出于礼数的周全,作为和晏载安一族的晏家人过来做个见证而已——并不代表他们会在心里偏向晏载安半点。 时人中有抱负者男子皆以封妻荫子为人生目标,志在让自己后院妻妾儿女过上好日子,以苛待了正妻为不耻。 至少走到这一步的时候,陆漪娴牢牢稳固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冰清玉洁地不曾遭受半点俗人指责,因为她的确已经做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妻子应该做的所有事情。 晏载安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亦显然是众人中最失态无仪的一个,丝毫看不出半点公子王孙的贵气,反倒失魂落魄地像被鬼上身了似的。满身酒气,眉眼乌青,衣冠也是乱糟糟的。 昨日醒来后乍闻变故,晏载安呆呆地在床上枯坐了半天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还欲多言,千鸿阁中的老鸨管事们拜高踩低惯了,对他换上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撅着下巴努了怒嘴道:“如今为您这桩停不停妻、再不再娶的、又偷了还是盗了坠子的事儿,我们阁中的姑娘妈妈都被拘去了好些,还不知怎么朝您讨账呢,您先出去张望张望自个才是正经吧!” 晏载安愣住许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你混说些什么呢!” 管事们冷笑着将他撵了出去。 他又惊又怕地回到秋水胡同的那间院子里坐定,还来不及去寻一寻那个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仆从师凯洪,另一个惊天噩耗再度袭来。 自己的岳丈陆时弘上书皇帝请求为自己的女儿和离,皇帝竟然还直接应准了。 陆家人现在就已经把漪娴接了回去,只等让他上门去签了和离文书,从此两家就再无半分瓜葛了。 他不敢相信。 陆家怎么敢为了他宠爱一个娼妓而断了与他家的姻亲?怎么敢直接将这些家私之事告与皇帝裁决? 皇帝又怎么会就这样同意允准了? 他那个一贯逆来顺受的嫡妻,又怎么敢就这样同他和离? 她一个嫁了人多年的女子,离了他这个丈夫,天下岂还有她容身之地?她岂敢啊! 可是皇帝都已经发了话了,圣旨不可违抗。稍晚些时候,寿王和愉郡王都以宗亲长辈的身份打发了人来提醒他,让他记得明日务必要准时到平阳公主府去,把和离书给签了。 晏载安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拿出重礼赠给寿王和愉郡王,想求他们代自己向皇帝陈情解释,解释自己并没有将圣懿帝姬所赐陆氏之物转赠给娼妓、更要好好解释自己并不想和陆氏和离。 但他吃了个闭门羹。 两府的管事都客套却不近人情地拒绝了他的礼物贿赂,即便晏载安自己雇了马车亲自上门,寿王和愉郡王也都闭门不见,只说身子不适或是不得空。 甚至都没请人招待他进府喝杯茶。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惊慌失措之下,他又去冒昧地求到当今太后和皇后的母家荆国公府,可是陶家也不见他,而后杨家、白家、宋家的人也都一概不见。 他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般狼狈不堪。 从小就被自己的祖父母、父母,一大家子的人捧着长大,在太原呼风唤雨惯了的晏载安,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力。 好在这个时候,那两个奉承他的太原汪氏商人兄弟俩依然没有抛弃他,他们对他依然谄媚奉迎,并且给他出主意道:“将军听某等一言。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将军这般的人物,便是丢了前头这一个,只当她死了,难道回了太原还找不到好的么?何况将军膝下子嗣繁茂,更不愁无嗣之事,何惧之有呢?既然陛下现在让您和这陆氏女和离,那您就舍了她也无妨。 陆氏女嫁您多年,未曾给您生下半个儿女,本就有错在先,何况她对您亦无什么助力,和离了便和离了罢,亦不可惜。” 晏载安烦躁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焦心的岂是这些妻室之事!我是怕……是怕因为帔坠一事惹了宫里的太后陛下他们不高兴!” 汪氏兄弟笑道:“这也没什么可担忧的。既然都说了圣懿帝姬赐给陆氏的物件,陆氏自己没收好,有何颜面反而过来怪罪将军您呢?太后陛下他们左不过是这一阵子不大高兴罢了。等风波渐渐平息下去,我们兄弟二人会想法子为您寻来厚礼献上太后皇后,讨她们的欢心,她们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晏载安思虑了一番,觉得他们说的很有几番道理,这才自欺欺人地稍稍安定下了心来。 但是第二日到平阳公主府的会客花厅时,他面上还是难掩失意和狼狈。 自己的原配妻子陆漪娴一副柔弱不堪的清冷娇柔,乖顺地站在她父亲长辈们的身后,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皇太后的父亲陶老郡王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继而潘太师也貌似不偏不倚地讲了几句后,寿王命人研磨,取来按指印所用的红色印泥,命他们二人签字画押。 陆漪娴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指印。 见她这般嫌弃自己,好像就要迫不及待地和自己撇清关系似的,晏载安原本还心存了几分挽留的心思,想着说上几乎好话能否哄得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时候他也不想说了,赌气似的,他也一言不发地签字,按上指印。 自得知自己同晏载安的婚讯那天起,漪娴从未有过这样快活的一天。 …… 潘太师等人带头弹劾宗亲,这事婠婠是知道的。 晏珽宗批阅奏折的书房她来去自如,所有文书她亦可随意翻动查阅。 有时候她来陪晏珽宗用午膳,见他实在太过辛苦,她也会主动提出帮他看一点,减轻他的压力。 说这话时,婠婠的心中是有忐忑的,因为她的小心思实在太过明显,晏珽宗只要细细一琢磨就能大抵知道她在得寸进尺地向他索要权力。 但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就同意了。 所以她自然也看到了晏载安在被拘禁中呈上来的那封陈情文书。 毕竟祖上定下来的规矩,想要给宗亲定罪不是那么简单的,光是一步步地走流程都要耗费大把时光。 历朝历代以来,许多皇族宗室在地方上胡作非为、草芥人命、强抢民女,即便被人告到了皇帝的御前,皇帝也顶多是不痛不痒地罚了俸、降了爵,过段时间之后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平息了下来,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当宗室们被告上天子面前的罪名是造反谋逆时,皇帝们的处决速度就是非常快的,而且基本上杀头起步,动辄家破人亡。 而晏珽宗现在却想直接弄死晏载安,为了维护自己的声名、给宗室里所有人一个交代,他就必须要拿出足够多的证据来。 为显公正,晏珽宗将晏载安按照流程暂时拘禁起来,在被软禁期间,依旧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然后他钦点了几个臣子前去调查此时,还派了苗胜虎将军去晏载安的封地太原仔细查访,一来一回,只怕也要花费上三五月的时间。 但关于朝臣们对他的种种弹劾,晏载安在自己的陈情书里当然是一个字也不承认的,反而是一个劲的求饶。 甚至关于帔坠之事,他还在拼命往自己和离了的妻子陆氏身上甩锅,说是陆氏自己不能收好宫中御赐之物,根本就同他没有干系。 婠婠扯唇轻笑,提笔写下不痛不痒地几句废话批复了下去。 转眼又到了十月初。 是婠婠嫁给晏珽宗的第三个月。 上回她与母亲打点了一批丰厚的礼物送给远在河西的嫂嫂和侄女柔宁,大哥哥那里所献的礼物也命人送了来了。 大哥哥回信中又说,嫂嫂的胎相很稳,大约来年三月中旬生产,届时便可为母亲添上一位孙儿了。 收到亲子那边的好消息和礼物,太后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和婠婠将镇西王送来的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看了又看。 婠婠也命人重重赏赐给了一路护送东西来京的这些镇西王府的属官们,犒劳犒劳他们的舟车辛苦。 她正和母亲仔细欣赏着一尊瓷器,忽听又有人过来请她们的示下,说是神侯军中侯令宇文周之求见,给太后皇后磕头。 太后纳罕:“这又是个什么人物,我听也没听说过,好端端谁放进来的?” 婠婠想起他来了:“母亲,这就是哥哥书信里说曾经在柔宁面前救驾有功的那个胡人少年郎呀。后来不是去了张垚佑的军中,还屡受提拔的那个胡将么?张垚佑上次还亲自替他请官的。” 太后淡淡地哦了声,显然没将这种小喽啰放在眼里。 婠婠便转身问来通报的那个皇邕楼当值的女官:“陛下要他来给本宫磕头做什么?” 女官回到:“中侯令亦奉张大将军之命回京献上敌寇首级,顺带一路护送镇西王殿下派来回京的队伍。适才中侯令见了陛下,陛下说:你能有今日,也全赖皇后娘娘的赏识和规劝。所以命他来给娘娘磕头谢恩。” “哦,那就让他进来罢。” 婠婠见到了前不久张垚佑书信中提到的那个胡人少年。 宇文周之。 虽然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但他的个头已经生的极为高大威猛,腿长手长,颇有当今陛下少年时的风采。或许是因为在军中已经杀过人见了血,所以即便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上,也难掩一身的血腥阴冷之气。他是做斥候出身,职责需要他具备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和轻便自如的行动速度,宛如浓墨黑夜中一只悄然行走在密林里的猛虎。 婠婠微笑着让他抬起头来。于是她便看到了一张浓眉大眼的少年面孔。 太后忽开了口:“张垚佑说你从前是牙市上的奴隶,怎么,吾看你的样貌气度,却并无几分奴隶的消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莫非河西富庶,连奴隶也是顿顿大鱼大肉?所以将你养的这般彪悍。” 不同于皇后的温和从容,太后的话语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刁难意味。 太后似乎对他十分怀疑,对他的身世也并不十分相信,好像他是个敌国派来的细作似的。 这让那个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少年胡将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因为慌张而弯了下去,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的问题。 婠婠见他唇瓣嗫嚅,再度温柔地开了口:“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不必害怕,仔细说了给太后知道就是了。” 少年胡将猛地抬头,看到那个元武帝皇后如此的雍容亲切,心也镇定了几分。 他低下了头,像是组织了一番自己的语言,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回大母娘娘……” 此言一出,宫里的几个有资历的女官都不由得轻声嗤笑了出来。 宇文周之这才想起来,只有他故乡的部族才称呼大王的母亲为大母娘娘,而中原人称为太后。 他慌忙改口:“回太后、太后娘娘!臣本是暗蜡国人,因为父母犯罪,故自幼被卖为奴隶。因臣故国多以饲养牛羊为业,臣便是在旧主的草场上牧牛牧羊长大的。放牧牛羊,多有野兽侵袭,臣常年奔波于草场之上驱赶牛羊,身体难免健壮。也就对牛马养犬极为熟悉。那日街上失控扑向柔宁帝姬和王妃娘娘的烈马,便是产于臣的故国,因此旁人无法制服,臣却有两三分主意降伏它。 旧主苛刻,奴隶们的饮食自然皆是残羹冷菜,不足饱腹。不过臣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主意,擅长在密林之中设陷阱捕获野物充饥,多有兔、鹿之属,食得野味肉类多了,身体便彪悍健壮了。后来……” 他声音微颤,但解释地十分诚恳。 太后脸色稍好了些,又问道:“你说你敢在旧主的草场密林间设陷阱捕获野物,那你烹饪烧烤,你旧主难道不知晓吗?看不见烟气么?他若知道,怎么可能还将猎物留给你,你又是怎么处理这些猎物的?” 宇文周之顿了顿,诚实地回答:“臣,从不烹饪。茹毛饮血罢了。”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肃静。 女官内监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 等人走了,太后还颇为嫌弃地拿帕子掩了掩自己的鼻子:“张垚佑和你哥哥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活生生的野人!” 婠婠哄她:“管他什么人呢,只要为咱们大魏做事、为大哥哥做事,就是可用之人,母亲何妨去管他吃什么喝什么!” “哼。”太后哼了声,又命人把宇文周之叫回来。 “他既救过柔宁一次,不管你哥哥嫂嫂赏没赏过,我这里也不亏待了他。去取二百两银来给他!外加些锦缎丝罗的,拿给他去。” 于是宇文周之又到懿宁殿外再度磕头谢恩。 临走前,他耳朵敏锐地听到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交谈。 太后说:“说起柔宁啊,等她渐大了些,十二三岁的时节,我还是打算让你哥哥嫂嫂把她送到我身边来养几年,学学规矩本事、长长眼界,把满京里豪门显贵之家都给她认认全。再给她好生挑个合心意的夫婿。 ——河西太远了!柔宁以后还是留在京中才是正理!” 这是给柔宁“镀金”用的。在太后身边亲自养上几年,名义上是给她学规矩,实际上又可以让她同宫里的皇帝皇后加深感情。 再者日后嫁人,倘或和夫婿公婆妯娌有了什么口舌纠纷,亦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你岂敢说我没规矩!我的规矩可是太后皇后她们亲自教导的,你敢说太后皇后娘娘她们教导的规矩不好?” 而外人面前呢,知道柔宁在太后面前养过,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他们心中也会暗暗思忖:“若我今日开罪了她,保不齐她哪日入宫同太后皇后告状,又该如何?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婠婠笑着附和母亲:“母亲的主意极是。河西虽富庶,可论起青年才俊,大抵还是京中咱们眼皮底下看着的更放心些。” 太后摆了摆手:“可不是么,尽是一群野人!仔细嫁了她过去,发现自个的夫婿也是茹毛饮血长大的畜生,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 156:白麝梨枝丸 用过晚膳后,晏珽宗又去了皇邕楼同臣下议事。他每日里总是很忙,婠婠也都习惯了他的忙碌。 按照他往常的作息来说,他至少要去忙上一个多时辰才会回来就寝。 婠婠膳后无事,也不需着再见外客或是宫里宫外管事的女官内监们,便命侍女卸了她满头的繁复发髻和钗环,侍奉她沐浴更衣。 银蕊动作轻柔地为皇后梳理长发,见皇后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便说了两句奉承的闲话: “娘娘,您瞧您这段时日以来,气色越发得好了,血气精神无不充足。” 闻言,婠婠慢慢抬眸打量着镜子中那个女人的面孔。 那的确是一张千娇百媚的脸,是父母赐予她的肉体肌肤。 她又有些恍惚,那副妩媚到几乎有些妖娆的动人姿态,真的是她吗? 以前她是不大爱照镜子的,即便嬷嬷们都说她生得极好,天生就是美人坯子,可是她还是不敢多去看镜子中自己的样貌。 母亲年轻时候当然是美丽的,她的祖母德光皇后也是出尘绝艳的容颜,所以父亲也继承了她的出挑长相。父亲和母亲生下的女儿,长得自然不会太差,加之宫中各色奇珍异宝的供养、教导嬷嬷们的精心调养,不管是谁来做帝姬,谁都不会丑的。 一副躯壳而已,好与不好,并非她自己可以决定的,所以她亦犯不着为此沾沾自喜或是伤秋悲春。 她介意的是自己常年体弱多病的身体底子。 嬷嬷们不知道的是,养在深闺中的那些年里,她无数个清晨自己悄悄爬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的脸色。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惨白如雪毫无生机的脸,几乎就像是阳寿已尽的女鬼。 那才是真实的她。 只不过若是那一天皇帝父亲或是皇后母亲要见她,嬷嬷们就会替她精心地装饰打扮,以脂粉浓膏在她脸上敷出一层漂亮的颜色,再逼她喝下好几盏熬得浓浓的汤药,以药性和热气吊出些她的血色来。 她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 但母亲曾经望着她倔强不配合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你父亲需要的是一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他的女儿可以稍有刁蛮奢侈,可以稍有孱弱积病,但是绝不可以是一个养不活的物件。养不活的,都是无用的东西。你再这样下去,你能见到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因为他见了你就会心烦,索性不如不见。” 婠婠还微微耸动哭泣的肩膀猛地顿住了。 母亲继续说:“你大抵不知道,按理来说,帝王子嗣若是养不到五岁,皇帝是根本不会给他们起名序齿的,养不到五岁的孩子根本就不算是人;而养不到十岁,他们的名字也不会被载入玉牒中,因为十岁之前还有一批养不活的孩子会死。你看,你刚出生就大名小名都有了、还有封号和序齿,你父亲待你已经很是不薄了。他已经拿你当个人看了。” 婠婠无法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 所以呢?原本像她这样大概率就养不活的孩子,其实根本就不会被当成“人”来对待么? 就因为她身子骨不好,所以她本来连人都不算的? 她咬了咬唇,和母亲争辩:“三哥四哥他们,也没养到十岁,他们不是也有名字和序齿……” “那是因为你父亲本就子嗣单薄,没几个儿子了,他们才好命的!宋仁宗的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活过十岁,他们为什么个个死后哀荣,那也是因为仁宗儿子不多,所以才倍加珍惜!但凡换成哪个子嗣动辄几十上百的皇帝,这种夭折的区区幼儿,别说有名字了,怕是死了他们都不曾记得的。 婠婠,你幸而是你父亲独女,所以什么灵芝妙药他都舍得拿来给你用,但凡他还有十几二十几个的女儿,你以为哪怕你是中宫所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么?呵。 ——你一年到头连见都见不到他几面!” 母亲的话辛辣却直切要害,婠婠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母亲揭开她裹在身上的被子,让婢女们侍奉她起床梳洗打扮。 “乖,起床罢,今日是你祖母的祭辰,你哥哥们都要陪着陛下去奉极殿祭拜,你父亲虽怜你体弱年纪还小,不让你去。可你若去了,他会很高兴的。起来喝了药,然后……” 从那之后,婠婠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中都会有一股异样的情绪。不过是她自己嘴上不说罢了。 婠婠的思绪收敛了回来。 她发现自己的气色精神的确是在成婚后一日好过一日了。晏珽宗配给她的汤药,她每日都吃着,奶水日渐丰盈,胸前的一对乳儿经常是沉甸甸的蓄着奶水,让她偶尔都恍惚觉得自己是生养过了宝宝的妇人。 又过了片刻,婠婠正取下腕上的一只玉镯子搁到木盒里,听见侍女们说沐浴的香汤已经制好了,请她过去。 她点了点头,侍女们知道皇后沐浴时不喜有人待在她身边,便逐次退了下去。 大殿内复又安静得针落可闻。 梳妆台上摆着的两个胖娃娃憨态可掬,婠婠取过那只女娃娃,小心地揭开它底部的一个机关,从中取出一枚花生米大小的香丸。 幽香沁鼻。 此物名为,白麝梨枝丸。 是哥哥嫂嫂他们从河西给她送来的秘药。 自从得知哥哥数年不育的隐疾被河西那边的游医治好了,婠婠本来故作宁静的心也波动了起来。——哥哥能治好的病,那么是否对她也有奇效呢? 哥哥嫂嫂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其实,她也是想要一个宝宝的。 不消她说,母亲自然也能想到。故而母亲写了书信告诉镇西王,让他好生将那名游医请到上都来。 但回信中,大哥哥说,游医上了年纪格外思乡,他挽留不住,前不久他已经回了大食国去了。不过这游医倒是留给他一盒香丸和几张药方,治的就是女子的不孕之症。 婠婠取来那几张药方,看到那位游医说,镇西王多年不育,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实在太肥了——对男子的生育影响颇大。 而自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他一路车马劳顿、日夜兼程赶到河西,心情也异常低落、郁郁寡欢,继而饮食不振。 所以一连几个月,甩去了一身的肥膘,再用他的药调理一番,也就大好了。 可是婠婠身子削瘦,身上没有多余一丝的赘肉,她就需得在备孕坐胎的过程中增加进补,把身子养得稍稍丰腴一些,这样有了孩子才能保得住。 至于这位白麝梨枝丸,需要将它塞入女子肚脐之中,然后全身浸泡在热水之内待其缓缓溶于女体之内,滋养胞宫。 香丸溶化,则需尽快男女合欢,怀胎的机率亦会大大增加。 婠婠是想要孩子的。尤其是她和他成婚数月,朝野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肚皮呢。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在看,看她究竟能不能早日生下元武帝的嫡子。 她的身体不容易生,她自己知道,晏珽宗知道,可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啊。她要是久无所出,世人的唾沫星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衣衫解下,酥白如雪的肌肤一寸寸裸露出来,那枚散发着清幽香气的白麝梨枝丸被她轻轻塞入了自己的肚脐中。 药丸摸起来触手生凉,因此每一枚都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可是当触及肌肤时却很快开始生热,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像是有一股暖流在滋养她的肚腹五脏。 婠婠捡了块参片含在嘴里,踏入了那方氤氲着浓烈热气的浴桶中。 因为得了她的吩咐,今日沐浴的水温比平日里的还要稍高上一些。 水热让她身上的毛孔似乎都舒适地张开,四肢躯体都热了起来。 香丸溶化开之后的药力似乎从她的肚脐深入肺腑、通至指尖。 她阖眼轻轻喘息。 直到许久之后,水温渐渐降了下来,她察觉些许凉意时才起身出了浴盆,换上了件银白色的丝缎寝衣。 婠婠坐在床沿,侍女拿干的巾子为她擦拭方才沐浴时发间沾上的一些水汽。 她忍不住打发人去问:“难道今夜陛下不回坤宁殿休息么?” 萃霜看着皇后的样子,忍住了到了嘴边想说的话,反而又遣了人去请晏珽宗回来。 皇后自己没发觉,可是她那副样子…… 显然就是动情到了极致的姿态。 薄如蝉翼的轻易松松垮垮地披在美艳凝白的女体之上,只堪堪系了一条系带,打了个敷衍的结。一边肩膀上的布料滑到了她的手臂处,露着深深的诱人乳沟,尤其是乳上的那对红艳尖尖,挺翘地印在了寝衣上。 问及身边的侍女陛下怎么还不回来时,她的一双小巧玉足难耐地在被单上来回磨蹭。 甚至于她芙蓉面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眼神都是迷离水润的。 皇后生怀体香,所以每每她与皇帝合欢缠绵之后,内殿里都会泛起似浓似淡的香气。这香气中还掺入了一丝奶香气。 便是银蕊和银彤这样的年轻女子进来侍奉时闻见了,也难免心神荡漾,有时简直都想溺毙在皇后的身上,嗅着她的香气死去也是极值得的。 其实晏珽宗今晚是打算再迟些回去的。 他以为自己回去的时候婠婠肯定已经睡下,故也没打算今晚会和她做些什么。 边境里常年大小战事不断——而且基本上也断不了。现下还尚算是安宁太平的年岁,各处边境也都开了互市,尽量与外族异邦人和平相处往来。但是各种小规模的骚扰就没有断过。 有的朝代呢,帝王们面对这种蛮夷的小型骚扰无动于衷,不想耗费国力财力去理会,以免触及更大规模的战争。 在边将们一封封文书飞入京中告急的时候,皇帝和朝廷只会叫边将们自行处理:要钱没有、要兵没有、要粮没有、要武器没有。但是如果爆发战争,边将第一个去送死。 久而久之,边军斗志衰微、人心涣散、毫无御敌御辱之心,只是勉强混口军饷度日而已。 而蛮夷经过数次小规模的骚扰,发觉对方毫无争强好胜之志后,旋即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事,剑指中原。 届时天子百官皆惶惶,再寻抗敌之措,悔之晚矣。 但晏珽宗显然不是这种皇帝。他那个性格,岂能容人在他的地盘上撒野。就是条狗跑进魏朝边境,轻易都不会还回去的。 前不久,斥候宇文周之在例行巡查时,在魏朝边境的密林中发现了他国的斥候身影。一番搏斗后,宇文周之与神侯军其他几位斥候将此人斩杀,提着他的人头回军论功行赏。 但是张垚佑当时就被吓死了。 因为他们杀的这个人,是喇子墨国君最宠爱的小儿子。瓷瓷兰公主的亲弟弟。 张垚佑动用鹰隼传书君王,问皇帝此事该如何处理。 他虽是武将,也有一颗封狼居胥、瀚海饮马之心,但亦知不能一味动用蛮力征服,否则只会劳民伤财。 所以他提议皇帝: 杀了宇文周之和其他的那些斥候。 把这位王子的人头、以及杀他的神侯军斥候们的人头,一块送还给喇子墨国君去。 喇子墨国王子私自潜入大魏,本就不占理在前,我朝归还王子尸首,也杀了几个人以示歉意,喇子墨国君再无借此发难之理了。 可是晏珽宗经过数日沉吟商议后,还是说服了众臣,坚持不杀宇文周之。 并且也不归还喇子墨国王子的尸身,而是将他的人头仔细保存在冰库里。他日若生战事,就拿王子首级悬在城墙上示威。 倘若喇子墨国君自知理亏,不来寻人也就罢了,他若真心想要回儿子的尸体,那就拿城池或是金银赎。 一贯是皇帝心腹口舌的潘太师这次却不能赞成皇帝的做法。 他幽幽叹息道: “陛下,据那日一同围杀王子的几个斥候交代说,围杀王子之前,那王子分明用他们的胡语同宇文周之呼喊了数次,似乎就是在表明他的王子身份。若早知他是王子,其他斥候断断不可能直接取了他性命!打斗之中,宇文周之分明听懂了他的话,又以胡语回应数句,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那王子的首级就是他斩下的!他是何居心、是何居心啊!” 晏珽宗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笑了笑,未置可否: “少年血性,可嘉可贺。何错之有?” 潘太师撩袍跪下: “陛下!此胡儿他日必成大业!陛下不若早早杀之以绝后患啊!” 君王眯了眯眼睛,“太师是想学做张九龄啊。” 唐朝宰相张九龄数次向玄宗进言,称自己料到胡将安禄山以后必定谋反,求他杀了安禄山。只可惜玄宗当时并未听从他的劝谏,而后追悔莫及。 名相张九龄的事迹,也是前两日婠婠亲自给他痛补的知识漏洞。 潘太师再度叩首:“陛下圣明君主,玄宗何能及陛下也。只是早有李唐胡将安禄山、史思明作乱在前,臣今日再见胡将入朝,难免惴惴不安,恐其生变,倒不如一杀了之!” 皇帝不答,反而换了个温和的语气劝他起身,安抚了他几句,但最终还是不愿意杀宇文周之。 “既然太师也说了孤是圣明君主,怎么可能会再步安史后尘?何况哪有明君圣主靠随意杀人来保全江山的。此事不必再议了。” 皇帝最后说:“他日此胡或有错漏该罪,孤亦不会包庇宽恕,当斩则斩。” 潘太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只得退下。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才会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竖起求杀宇文周之大旗的人。而数年之后响应他这一声呼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当今皇后的外祖父陶公,镇西王妃的祖父杨公,潘太师,以及等等诸位老牌文官,头一次如此团结地为了一件事情站在统一战线上。 他们给他网罗了很多罪名,说他积罪如山,大大小小的罪行罄竹难书。例如这一年他杀了喇子墨国王子。 例如后来,还有人骂他图谋不轨贼心不死,胆敢勾引崇清帝姬。 其实直到中年,宇文周之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他一生没有做过一件悖逆臣纲的事情,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将剑锋指向了他。 就因为他是胡将。 就因为有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珠玉在前”。 中原王朝的文官们就一定要杀了他。 …… 总算送走了潘太师,皇帝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抬手示意萃澜再去传其他人进来议事。 萃澜道:“陛下,夜已深了。您不会坤宁殿去陪伴皇后娘娘么?娘娘适才还打发了人过来问的。” 她斟酌着又添上了一句:“娘娘她想您了。” 皇帝的眼睛蓦然亮了,立马起身回了坤宁殿,甚至都等不及让侍从为他提灯照明。 他回到寝殿时,隔着纱帘望见一抹风情万种的身影,暖香萦绕鼻间,还不等他掀开帐幔,婠婠忽地下了床,赤足扑到他怀中,仰首蹭了蹭他的胸膛,字字如泣:“你怎么才回来,我想你了……” 157:“永如此镜,无所欺伪。”(h) 在他的记忆里,这似乎还是婠婠第一次对他说,她想他了。 想念这个词实在是太过珍贵,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望婠婠会想念他。他不在,她大抵是轻松快乐的,也不必花心思想着应付他等等。 少顷,他有些僵硬地放下手中掀起了一角的纱幔,帐幔上缀着的珠玉宝石相互碰撞间琳琅作响,片刻后复归于平静。 婠婠像只发了情的猫儿似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轻轻托了一下的她的臀瓣,她就立马手脚并用地挂到了他身上去,白皙的双腿死死地缠绕在他腰间。 这似乎也是她极少数主动触碰他、向他求欢的时候。 晏珽宗发觉她的身体温度比平常高了许多,手脚四肢都是温热到几乎有些烫人的。他下意识探了探她的额头,想要查看一下她是否是发了高热。 还好,她并不是病了。 婠婠趁着这个机会一下子咬住了他的袖口,迫切地舔上他的手腕,然后又含住了一根他的手指。 晏珽宗的眼神暗了下来,他幽幽开口:“婠婠,你是不是误食了什么药?” 要不然怎么一副发情到迫切的模样。 婠婠趴在他胸前摇头,青丝如瀑布般散乱开,“没有、我没有吃药、我什么都没吃。我只是想你了、我想你了麟舟!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陪我……” 他的心都化了,将婠婠抱在怀中一时竟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如何去回应和给予她数倍的爱意,聊以回报她给予自己的这些。而她像只小狐狸在他身上四处乱蹭,扯着他的腰带要去剥他的衣袍。 离她这样近,他还可以清楚地闻到她的奶香味。垂眸时亦可看见她双乳贴合在自己胸膛上被挤压出的一道深深的乳沟,让他眼神越发暗了下去。 他还记得她小时候是怎样被他抱起来的,现在,真的不再是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会流汁、会喷水,奶儿也长得大了一圈,上面和下面的那张嘴都学会了怎么去含自己哥哥的肉棒。 方才还在皇邕楼里会见臣工们,年轻君王衣冠齐整、严肃正经,一丝不苟的衣袍也很快就被她扯得歪斜。连同她自己身上堪堪蔽体的一件寝衣,也在这个过程中彻底被剥落到地上。如荔枝剥壳般露出里面水嫩凝白的美好躯体。 婠婠一丝不挂地趴在他怀里,眼神妩媚妖娆中偏偏又带着一股名为纯粹清澈的情愫,像是个一尘不染的精灵,似乎她原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穿衣服的。她本来就应该这样和他坦诚相见。 晏珽宗不由得勾唇。几个月调教下来,她倒是放得开了许多,不像从前那样,稍微碰一碰奶儿和小穴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将婠婠抱回到床上去,一边走还一边捞起她的一只乳掂了掂:“还胀着奶?” 婠婠连连点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胀的,难受。” “怎么自己不挤出来,难道还留着喂猫儿?” 从前她做帝姬时候养在宫里的猫儿嗅到主人的味道,也时常从荣寿殿里跑出来,或是来坤宁殿,或是来千秋宫,来找婠婠玩儿。 太后是心狠手辣的性子,曾经犹豫过要把这些猫儿全都药死。毕竟婠婠堂而皇之地顶着从前那张脸回宫做皇后了,虽说面上名分没有问题,可是私下也总怕人悄悄议论些什么。 若是满宫里人都看见从前圣懿帝姬养的猫儿雀儿的,对新皇后自然而然地亲近,难保不会生出些多事的话。 但婠婠心软,舍不得这样滥杀,又劝太后说:“拢共十几年阳寿的畜生,已经跟了我七八年了,算是半百的人,还有几年可过的日子!”太后也便罢了。 之前搬去千秋宫住的那十数日时间里,每日华夫人会帮婠婠挤奶。猫儿闻见婠婠的气味,围在她身边不肯走。婠婠挤出的奶水盛在一方精巧的银碗里,一日正搁在窗台下留着浇牡丹花,不多时就引了两三只猫儿围着那银碗舔了起来,一副沉迷痴醉的模样。 后来婠婠就留着喂猫了。 晏珽宗有一日过来撞见,险些没把他嫉妒地气死。——他都没能喝上几口的人间至宝,就这样被婠婠拿去喂了猫。玄猫似是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一道充满了无限妒意的视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回以他一个白眼,毫不在意地舔了舔自己唇角乳白色的液体。 她连忙否认,眼泪都快滴出来:“没有……婠婠的奶只留给五哥吃,我是等你回来帮我吃的,你快点吃好不好,吸空婠婠的奶水,婠婠就不难受了。” “婠婠以后的奶水,都是给五哥吃的吗?” 婠婠被他平放在柔软的褥垫上,乖巧点头:“是的是的,奶子只给五哥摸、只给五哥玩,婠婠下面的小穴也只给五哥一个人插。” 她浑身发热,脑海中只反复回想着一件事情:她想怀孕,想要孩子,想要生宝宝。 随之而来在身体中翻涌起的就是一种原始的情欲,一种想要交配繁衍的欲望。 可是跟谁交配、跟谁生宝宝? 她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想象中白胖婴儿的模样,可是转瞬间她能想到的,自己孩子的父亲,就是晏珽宗的那张脸。 旋即婠婠就将这种对受孕的渴望转移到了对晏珽宗的渴望身上。 想跟他交配。跟他彻夜合欢、繁衍子息。 将她放在床上后,她就像只狐狸似的扭来扭去,千万种风情难以言述,晏珽宗解下身上的层层华服挂在衣架上,婠婠等不及了,忽地又一下扑到他身上,环着他的脖子亲来亲去。 “今天怎么浪成这样?” 晏珽宗低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去探她的底穴,还不等撩拨她,她便已经湿哒哒地沁出了水来,滑腻腻的。 婠婠很受用他粗粝指腹的挑逗,天鹅般高贵的脖颈向后仰去,难耐地喘息,哼哼地叫个不停。 “我想你……想要宝宝……” 晏珽宗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他盯着婠婠因情欲而潮红的容颜,竟慢慢生出一股心疼的情绪。 “你还小,身子也没养好,暂且不必焦心子嗣的事。” 他舍不得她生,除却情事之外的时候,他自己私心还拿她当个小女孩儿一样看待呢,怎么舍得再让她做母亲。她才多大啊。 婠婠扭着臀将他的手指吃进去更深,溢出的汁水渐渐打湿了他整只手。 “不行……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好孩子——” “啊!” 他的食指关节抵到了婠婠穴道中敏感的一点,让她立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又泄出了一小股水。 于是也无暇再思索刚才的话题了。 第一次的前戏十分简单,她已经足够湿润情动,两人都无暇再去做那些无异于是隔靴搔痒的挑逗和爱抚。 晏珽宗一手揽着她薄薄的背,握着那根勃发的巨龙轻而易举地抵入了进去,并且一鼓作气进到最深处。 婠婠娇媚婉转地嗯了两声,虽然吃的还是有些艰难和生涩,可依旧乖巧地顺从了下来。 莹白的足背勾上的他的后腰,意味不明地来回磨蹭。 就在她刚刚适应没入了体内的异物时,晏珽宗忽地将她抱了起来,凌空的失重感让她浑身紧绷,顿时缠他缠得更紧了。 他把她放在了那方宽大的梳妆台上。不过鉴于婠婠当时就变了神色,可怜地一边抽泣一边悄悄抬眸观察他的表情,像是在向他哀求不要在这里做,晏珽宗最终也没在这里强求她。 他知道她还没有彻底走出初夜的阴影,在这儿弄,难免会勾起一些难堪的回忆。晏珽宗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来回翻了翻,婠婠一边吃着他、和他肉体相连,一边瞪着眼睛观察他的动作。 她怕他来了兴致,又要找些夜明珠啊之类的东西朝她的穴里塞去。 但这次晏珽宗拿走的是一柄小巧的手持铜镜,镜面清鉴照人,手柄还是用触手生温的暖玉做的,背面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相戏纹,当中嵌着一颗明珠。是当日成婚时,他送她的定情礼物。 寓意帝后夫妻二人相对时、犹如自己面对铜镜一般自然真切,可以做到交心交意,永如此镜,无所欺伪。 不过自从上次争吵冷战后,婠婠就将它塞到了妆奁盒子的最底层去,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她倒也不是存心还和晏珽宗冷战,只是她鲜少主动照镜,每日为她梳妆打扮的也有专门的宫人,可以确保她仪态没有丝毫的出错,她想不起来主动揽镜自照,就一直没再取出来。 不知怎的,婠婠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更加搂紧了晏珽宗,撒娇道:“去床上好不好?五哥,去床上,我不要在这里呜呜……” 初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求他的。 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被他侵犯侮辱的命运,却还是不死心地求他能保全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将她带回床上去做。 不过那次他没答应她,这次他同意了。 方才折腾了些许时间,见婠婠的嫩腔已经习惯了将他整根含住,他遂完全投入状态地大力抽送起来,汁水飞溅。 婠婠正欲偷懒阖上眼睛享受被他挞伐的滋味,晏珽宗忽然将那柄铜镜塞到了她手中,逼她睁开眼睛。 并且握着她的手让那柄铜镜调整了一个奇妙的角度,正好对着他们相连的那处。 于是她一睁眼便看到了这极为香艳淫靡的一幕。 平日里紧紧闭合着,连一根小指都难以塞入的女子羞处,此刻正大剌剌地对着男人张开,两瓣粉白的肉唇也被拨到了一边,充血肿胀起来,泛着艳红的色泽。 交连处一片水意潺潺,最雪白的腿根内侧却含了一根男人的粗硕性器,那物生得太过可怖,尺寸过人,形状也看上去十分骇人,其上暴起着数条青茎,在婠婠体内还是不是轻微跳动。 颜色也比婠婠的肌肤要深出许多来。 “好丑。” 婠婠下意识喃喃了声,像是摸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将那镜子丢到了一边去。 男人的东西自然是丑陋狰狞的,然而婠婠的羞处倒长得漂亮可爱,是粉嫩白皙的柔嫩之色,几瓣花瓣平日里都是瑟缩地合拢起来,形状既有些像是花儿,又像只蝴蝶张开的翅膀。 更不用提最内里软滑洞口处摸起来的滋味了。 这样美丽不染纤尘的销魂之处,此刻却被一个比它丑陋上数倍的男子性器肆意玩弄抽插,让人见了就不经倍起怜惜之意。 听到婠婠对他的评价,晏珽宗显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婠婠的第一反应是说他丑。 竟然不是……臣服于他的能力可以给予他的快乐。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被自己心爱的女人说丑。 但是婠婠说得也是实话,他无法反驳,遂只得将低落了些的情绪自己咽回肚子里去。 晏珽宗捡回铜镜塞回婠婠手中让她握住,又扣着她的脑袋强迫她去注视他们正在交合的场景。 “娇娇,你看看你多能干,嗯?能吃得这么欢、这么多水……” 香艳,实在是太香艳了。 婠婠的眼睛里几乎都有些充血,她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地盯着那处看,看到自己是如何双腿大张地迎接他的侵入的。 每每抽出送入,狭窄洞口边上的肉唇便被他的囊袋打得东倒西歪,惨兮兮地向外张开,把最内里的景致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面前。 甬道内已被他开凿地软软糯糯,温暖湿润,可以将他很好地整根包裹住。 从前即便是合欢,婠婠也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直视过他们行房的场面。 不过一会儿,她的手便抖到了实在握不住那柄铜镜,任由它掉落在床上,然后浑身痉挛着到达了高潮。 甬道内迎头浇灌的一兜蜜水愈发滋润了她的性器,美人双乳挺立饱胀,竟然又喷出了几丝乳汁,尽数洒在了他宽阔坚硬的胸膛和其间的疤痕上。 晏珽宗按着婠婠的头让她去舔,“你不尝尝自己奶水的滋味么?是甜的。” 婠婠满面汗泪水光,亮出牙齿咬破他胸膛上的一块皮肉,舔舐着他的血肉。 他垂眸看着她的动作,眸光中溢出几丝宠溺,手掌按在了她纤细腰肢上来回摩挲。 158:王子之死(二更) 婠婠在第一场情事的巅峰后伏在他胸膛上喘息。晏珽宗的身形生得极为彪悍,他的大腿几乎都比得上婠婠的腰肢一般粗了。每每他站立在婠婠面前,高大的身影就可以将她整个笼罩住,让婠婠待在他施加的阴影之下。 他们方才就像是最原始的野兽一般交合,抵死缠绵。 “我觉得我像只雀鸟。” 婠婠没由来得轻声道。因为方才的感觉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就像是伏在云端,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那我呢?你是只雀鸟,我是什么?” 激烈情事后,晏珽宗的声音微哑,带着纵欲后的餍足懒散。 “是鹰隼。很威风,很厉害,张开翅膀便如乌云蔽日。”将那只雌雀牢牢覆盖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逃脱不得。 婠婠描述的是自己眼前模模糊糊间浮现的画面,她也的确只是在夸赞一只雄鹰的勇猛无敌。 但显然,晏珽宗对她言语中的“威风厉害”一词会错了意,以为婠婠是在夸赞他的雄风。 虽然婠婠从前从来不会开口说这样的话。但此时他信以为真,而且心中颇为受用。 这种直入脑海骨髓的精神快感,远甚于方才他在她肉体上所掠夺到的那些。 “麟舟,你说会不会有一天,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存在,四海之内都是各种飞禽走兽,弱肉强食。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我是只雀,你是只鹰隼。你在悬崖峭壁之上给我安了一个又安全又舒服的窝,是我们的爱巢。 我每天待在窝中孵化我们的宝宝,你就会出去觅食,每次都给我带回来好多猎物,然后总是把最好的肉留给我先吃,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和宝宝。” 晏珽宗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犹觉不够:“我若是鹰隼,至少还得给我心爱的妻子搭个风吹雨淋日晒都无法侵入的大房子住,至少这样才舍得让你生孩子。” 婠婠腻歪地靠在他肩膀上,以手捂住了眼睛,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启齿,“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好。就不用去考虑世俗的万般琐碎庶务。咱们都是鸟兽,每日只知吃吃睡睡不停地繁衍子息,怎样能享受极致的欢乐便怎么做,天天除了吃睡就是在一起不停的交合,在我们的窝里面……” 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的她,有朝一日竟然会说出想做鸟兽、整天只想着这些兽类才会追求的低级欲望。 晏珽宗翻身调换了一番他们的位置,又换成了婠婠被他压在身下。 就着方才的湿润粘腻,这一次他进入地极为顺滑,只一下就挺入了进去。 “娇娇……” 有句话实在太过肉麻,他终是没好意思说得出口。他想对婠婠说,你真的就是我的命啊。 他觉得她或许是有那么一些喜欢上他了罢?否则为何在这样的幻想中她也会想到有他的身影陪伴在侧? 只是在她的幻想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就足以让他心悦不已。 适才婠婠夸他的雄风伟力,让他作为男子、作为她的男人的自尊心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胯下那根巨兽加倍的精神抖擞起来。 ——带来的后果就是这一次他有些弄痛了婠婠。 婠婠已然累极,有气无力地躺在被褥上想偷懒,晏珽宗便扯来一只枕头垫在她臀下。婠婠半眯着眼睛,抚着自己肚皮上微微突起来的他的形状。 没过多久,她就有些不大愿意配合了,蹬脚踹了他一下,眸中泛泪:“你弄疼我了!” 刚才那次也没有这么撑。 晏珽宗咬破自己的指腹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雪腻酥香,被翻红浪,凭君翻手弄。 这次他射的依然很多,婠婠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困顿了,可是不知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他射完要抽身之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五哥!别走……别离开婠婠……” “你就在我身体里待着好不好?帮我、帮我堵住,我想要宝宝。”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沉声答应了下来。 …… 宁武县驿站。 收到大汗长兄送来的密报后,其木雄恩独自在自己的客房里坐了一整天,滴水未进。 傍晚时,他还是遣人去请瓷瓷兰公主过来,称自己有事要和她商议。 彼时瓷瓷兰正在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自己刚染了豆蔻的纤纤十指,听闻王叔找自己时,她一下子眉眼弯弯,惊喜非常。瓷瓷兰忙不迭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指挥婢女去取来自己最喜欢、最华丽的一身衣裳,又命另一个婢子给自己精心梳头,佩戴华贵的首饰。 终于等公主收拾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等不及侍从为她开门,蹦蹦跳跳地推门进了其木雄恩的书房。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但此时她的倾世美艳并不能稍稍缓解其木雄恩半分的焦灼乏力,反而让他皱起了眉。 公主刚刚站定,却见自己王叔面上一股不悦之色,十分烦躁的模样。她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愣在了原地,揪住自己裙摆的一角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她不明白王叔为什么这样不高兴,既然他不高兴,他又为什么要自己过来见他。 其木雄恩叹了口气,尽量用一种和缓的语气请公主在他对面坐下。 公主顿了顿,一步步矜持婉约地走了过去,尽她所能在王叔面前模仿传说中那个圣懿帝姬的姿态和做派。 “公主,您可知我今日为何让您过来?” “王叔,我不知。”瓷瓷兰摇了摇头,事实上即便同住一个驿站,王叔每日里都在避着她,她已经数日没能见过王叔的面了。 “大汗发来密报告诉我,蒙睹都王子前不久被河西张垚佑的部卒杀了,现如今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瓷瓷兰大骇。 她问,“是张垚佑打过来了吗?我们汗国被灭了吗?” 不然好端端的堂堂王子怎么可能被他国部卒所杀。 “不是。”其木雄恩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解释道,“蒙睹都王子立功心切,携密使十余人潜入张垚佑屯军处附近打探情况,但不慎被魏军斥候发现,王子被斥候围杀后斩首……我们的人都没了,只有一个猛士拖着最后一口气回王帐向大汗告知了此事。” 瓷瓷兰轻嗤:“蠢货,死得活该,只是丢了我们汗国的脸。” 其木雄恩敛了神色,语气极为不悦:“公主慎言!蒙睹都可是您的亲弟弟,是大汗最为宠爱的幼子。您既不为他伤心,还口出恶言,哪里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品行!这些日子你只知道挖空心思去学圣懿帝姬的举手投足,却永远都学不来圣懿的善良温柔,难道圣懿会这样对她的兄弟手足、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自从中秋那日瓷瓷兰失言提起圣懿惹得王叔不悦之后,她每每说话都三思而后行,唯恐再失言惹怒王叔。 可是她没想到今日王叔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圣懿来贬低她。还说得这般不近人情的刻薄。 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微颤犹带着哭腔:“我哪里配和圣懿相提并论?所以我的兄弟自然也比不过她的兄弟了!她的兄弟是怎么宠爱她的?我的兄弟是怎么对待我的?她是皇帝和正宫皇后的女儿,我何尝不是?我的父亲是大汗,我的母亲是王后,我和她一样的出生,可是这些年我过得却是什么日子!” 思及过往多年的遭际,连其木雄恩也有了片刻的恍惚。 公主哽咽了下,继续道,“她的兄长舍不得她去和亲,就亲自去把敌寇亡国。我的兄长反而唯恐我做不了晏珽宗的妃妾!圣懿多病,她父母兄长四海之内遍寻名医给她续命。我健健康康的一个女孩儿,父母兄弟多年以来不闻不问,反而硬生生给我逼出病来。若不是王叔昔年还对我照顾几分,亲自养育教导我长大,我早就没命了…… 我为什么要为他们伤心!别说兄弟了,就是父母死了,我也不伤心!” 其木雄恩呵断了她的话:“瓷瓷兰,够了!——别再说这些疯话了。” 他烦躁地皱着眉:“现在暂且不提过去的事情,只谈当下:魏军斥候围杀我国王子,带着蒙睹都的人头回去给他们自己请功,张垚佑肯定是知道的。可是他既没有斩杀那些围杀王子的斥候向我们大汗赔罪,更没有归还王子的尸首,反倒堂而皇之地让人带着王子的头颅去向元武帝炫耀军功求赏赐。就是不知道,元武帝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沉吟片刻后,其木雄恩道:“公主,我们不宜在此耽搁下去了,明日便启程去魏都见他们的皇帝,当面和他们谈谈清楚!我是大汗的亲弟弟,这个权力和颜面我还是有的。” 先前因为瓷瓷兰公主故意称病,撒泼打滚地拖着不走,其木雄恩没办法,他们的使团队伍已经在此停驻了太长时间了。 但现在他的确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任性下去了。 闻言,瓷瓷兰拂袖离开,冷笑道:“我父汗和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脸面。你们说的好听,还给他找了千百种借口说他只是立功心切。可我也不是傻子,蒙睹都那个蠢货以王子身份私自闯入魏朝边境、窥探他国军情,元武帝和张垚佑他们本该提着他的人头向我们讨要说法才对!你们倒还委屈起来,怎么,你们觉得还要晏珽宗来给你们赔罪吗?人家不找我们就是万幸了。 父汗以为魏朝软弱无能上百年,所以他们就不敢来打我们?可是现在的皇帝是晏珽宗,他残暴、冷血、嗜杀、不近人情,他真的敢举全国之力来和我们发生战争的。阿日郎司力是怎么死的,你们忘记了吗? 哼,我只盼望你们这些男人倒真能有几分本事,别连累我也成了亡国公主……” 瓷瓷兰的话越说越难听,随着她步伐的远去,她的声音在其木雄恩耳边也渐渐低了下来。 其木雄恩无奈地靠回椅背上,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这样一位公主,他兄长却指望靠她嫁给元武帝和亲来稳定两朝关系。 呵,他都怕瓷瓷兰进了魏朝的后宫,连皇帝都敢打。 159:澱阳郡君:“妾愿意嫁给徐侯。”(副c 镇西王妃有孕,都中的戚里们也都给她送去了丰厚的贺礼。尤其是平阳公主府,为了在太后面前讨好,公主夫妇亲自准备了一份重礼,亲自遣人派了车马送过去。 许观音是不可能让别人从她手里抠出一分钱的,她嚷嚷道:“王妃也是我的亲表姐,我们血亲厚着呢,不需要再拿金银俗物去孝敬,表姐也待我好!哼,她知道我这些年日子过得艰难,更不会要我的礼……” 这话是故意诓平阳公主和陆国公,想讹他们自己先出钱的。 陆国公夫妇险些被这个孙媳妇给气倒,最后也没动阖府官中的钱,只是自己拿经年积攒下来的私房体己填补上去。 最后为了好看,礼品单子上却少不得也署上许观音的名。 而数十日后许观音和陆漪娴也收到了从河西送来的王妃回赠赏赐的东西。 王妃是以亲戚的名义赐下礼物,也只赏赐给自己的亲戚们。 她心思通透,知道镇西王从前做过太子,虽说现在和元武帝和睦无争,但是并不愿意做出主动交好京城各大族世家的事情,以免引得琐碎的闲言碎语,再招了皇帝猜忌。 而别人给她送礼,也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们也没想王妃回礼。所以正好方便她广收礼而不回赠。 许观音一个钱不掏,东西反而收了不少。她扬了扬王妃赏赐的礼品单子,洋洋得意道:“我早说了我王妃表姐待我们姊妹都是极好的。——喏,漪娴,表姐她还给你写了信。” 漪娴披着青碧的披风,接过了装着信的匣子。 许夫人坐在连廊下看着下人仔细妥帖地将各种物件搬入库中,随口说了句:“俏俏,表姐信中肯定也是劝你多保重身子之类的话,你务必听劝,安心在家里好好养着,会把这几年折腾下的亏空补起来的。” 她嗯了声,回了自己的阁中。 …… 夜极深时,漪娴仍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不曾就寝。昏黄烛光的映衬下,她的面容极致的婉约柔和,却又带着一股呼之欲出的决绝和清澈的凌厉。是个有傲骨的美人。 大抵人出生的时候都是极无暇纯洁的婴孩,没有丝毫的邪念和俗语,然而尘世里走过这一遭,十几、几十年的光阴下来,有的人的面相就变了,变得沾满油污和阴秽,让人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可是有的人却修炼地愈发纯粹了起来,依旧洁白如纸。譬如漪娴。 她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直到邱姑也看不下去了,生拉硬拽地将她拖回床上去歇息。 漪娴拢了拢青丝,轻身对邱姑说:“姑姑明日早起便替我递了帖子到宫里去吧。我想去给太后磕头请安。” 邱姑以为漪娴终于想开了些,愿意出去走动走动了,连忙笑着答应了下来。 翌日晨起时,一大早她就将平阳府的名帖送了宫里去。 大部分情况下,便是对待亲近的女眷外戚,宫里的主子们也只是隔日再见,少有当日递帖子当日就能见到的。 但是这日午初时分,宫里来的小黄门就传了话,说让陆姑娘未正的时候准备进宫。 漪娴漫不经心地坐在铜镜前收拾了妆发,戴上太后那日赏赐的头面,换了身明艳些的衣裙。 入宫门后一干人等概皆须下马而行,偶有类似于皇帝的外祖父母、伯父伯母之类的长辈进宫才会恩赐轿辇。 十月初的天已泛起了霜寒,尤其昨日才下了一场雨,所以漪娴便带了身披风在身上。 下马车后,她拢了拢身上浮翠的南国锦披风,微微向引导带路的黄门、女官们颔首致意,随即便直往太后宫中而去。 转入帝园边上的一处连廊时,漪娴忽听得一阵兵器摩擦甲胄的低沉响声。她转身看去,却见百步之外一处城门角楼上正巍然立着一个身形勇猛的武将。 云芝正亲自来迎她,见漪娴回眸,她轻笑了一声:“那是虎贲军统领徐侯,这几日正奉陛下之命在军中裁选精锐拱卫王城,每日都要行操练之事。毕竟啊,京师王城乃是一国命脉根本,天子国母安居的卧榻,哪里是能不小心的事情。” 说完,她便浑似毫不在意一般转回了身,好像方才只是随便看见了一个人,随口说了两句话而已。 漪娴淡淡嗯了一声。 百步之外的人似是看见了她,他站在巍峨的宫楼之上定定地望着她。 左右四下里无人,漪娴动作极轻地敛衽向他施了一礼,唇边绽放出清柔的笑意,然后便侧目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那个人也向她抱拳还了一礼。 漪娴这次进千秋宫,太后是在自己的寝殿见她的。而且皇后并没有陪在太后身边。 有女官低声同她说了句:“太后打发娘娘去核查今岁冬日宫里炭火的份例去了。”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资格去询问皇后的动向。 太后一如过去慈祥地问了她身子可好,在家闲暇时看了什么书,养了什么花儿草儿。 来来回回说了一阵子话,漪娴见太后露出倦色,她便主动提议扶她进内殿再睡一会儿。 再入了内殿后,就只剩下她和太后、以及皇太后身边的两个贴身嬷嬷。 漪娴敛了神容,垂首跪在皇太后的床前,向她叩首道: “妾自幼时被选为帝姬伴读女使,便是太后娘娘一手提拔。妾福薄命浅,未及豆蔻便丧母失恃,幸赖太后多加垂爱,保全妾命以至今日。 妾寥寥苟延二十余载,命中荣华恩典,皆拜太后、帝姬所赐!便是舍妾命亦不足报。 今幸得太后有所谋,妾微贱之身有能报于太后者,是妾三生修得之福,太后——” 她满面清泪,声音哽咽了一瞬,直截了当地道, “太后,妾愿意嫁给徐侯,为太后分忧解难。徐侯若愿娶妾为妻,来日夫妻枕畔私语之间,妾定会尽心尽力劝导徐侯效忠于太后皇后。徐侯若有不臣于太后皇后之念,妾亦当如实报知。妾为臣妇,内宅之间结交朝臣女眷,当为太后皇后探听风闻密报,拉拢人心,无敢懈怠。” “求太后成全,为妾谋嫁。” 说完,她重重叩首下去。 皇太后看到她这么上道,心下明白杨王妃的信必然有替自己好好劝明白了她。 她虽然很高兴,但还是慈祥忧愁地拉着漪娴的手扶她起身:“你这又是何苦,我哪能真要你委身旁人替我做事,你若不愿,我亦不会强求,照养疼爱你。自圣懿没了之后,我就拿你当半个女儿似的看待了,岂能轻贱了你的婚事……” 漪娴不肯起身,再度重重拜了下去: “妾有罪,妾私心亦有他想:顾妾今生受太后帝姬之恩荣已极,聊是难以回报。帝姬薨逝,妾无以替帝姬分忧;若太后再不允妾以区区之身报答太后恩德,妾便是寡恩忘义之辈了!他日奈何桥上轮回,妾岂不是要入畜牲之道?求太后怜悯妾,让妾报答您,妾心中也稍安矣!” 皇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好孩子,我的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养女了。纵使嫁了你出去,你受了委屈,我也是你夫君的半个岳母,他敢待你不好,我也不会轻恕的。等你出嫁日,不管你父亲给你多少嫁妆,我都给你添上一份完备的。” 漪娴乖顺地尽数应下。 当日皇太后便第一次以太后的身份下发懿旨,正式认漪娴为养女,为了相配太后养女的身份,太后册她为淀阳郡君。 历朝历代的仪制风气不同,有的朝代以郡君为皇帝妃封号,或有以之为王妃谥号;至于太后妃嫔们所收养的“养女”,有的朝代时人每每论之都会附上暧昧和轻贱的笑意,因为这些“养女”们和她们的养母并没有半分的母女情谊,相反,只是妃嫔们准备着送给皇帝暖床的无名可怜侍妾。 但自魏以来尚未开过这种风气,或有柳贵妃收养的平阳公主,纯帝也是真的当女儿一般疼爱,还册封为正儿八经的公主了,所以皇太后给漪娴的这个养女身份享有极高的含金量。 当然了,她对漪娴的所有宠爱,在外人看来都是想亲生女儿圣懿帝姬想疯了,所以在旁的女孩儿身上弥补缺失的母女天伦之情罢了。 鉴于皇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就敢干过合同燕王党谋储位、易国本的事情,文官们一向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隐隐的恐惧感,生怕她哪天再出来作妖。 他们巴不得太后沉溺在对圣懿帝姬的思念、这种小儿女的情长中无暇过问旁事——最好不要仗着自己皇帝生母的身份干涉皇帝处理朝政,所以对她宠爱陆氏女之事并无异议,甚至大为赞成。 不过两三日后,礼部的人和制诏的官员就写好了一封完备的、溢满赞美之词的册封文书送到了平阳府中。 漪娴望着明黄色诏书上的淀阳郡君四个字,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对她的恩眷,另一方面也是切切实实地告诉徐世守和其他所有人,她是太后的人。 以后娶她的人,也必须是太后的人,就算他心里不是,旁人也会想当然地为他作好分类。 ………… 妾,在我国古代似乎并不是做妾的人、对自己男主人的特定谦称。我看到一些资料,有未出嫁和出嫁的女性都有在面对上一级时自称为“妾”的记载。简单来说就是古代女性的一种惯用谦辞?例如唐朝也有公主对皇帝自称为“妾李”,我猜全称应该是“妾李氏巴拉巴拉……”。 我自己的一点个人研究哈哈哈,或许也不是正确的。 160:“明媒正娶,迎我为妻。”(全是配角剧 至十月下旬,辛定王的丧事终于了结,辛定王妃又厚厚拿了银钱打点了宫里派来协助办理丧事的内监女官们,而后朝廷给辛定王的谥号也定了下来,称“忠简”,即辛定忠简王。 辛定王世子日后会降等承袭郡王爵,为辛定郡王。不过按照礼制,要到辛定王两年孝期过了之后朝廷才会正式册封他的嫡长子。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辛定王一家子只需要关起门来老老实实过日子,万不可出去欺男霸女、横行霸道,在言官那里留下把柄,尽量做到避世即可。不过几年时光,人们就会把辛定忠简王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他的死因。 辛定王世子上书皇帝,说郭侧妃因为侍奉王爷不当,心中愧疚难安,自请去庙里当姑子清修去了;安宜郡主深悔王爷生前没能好好孝顺他,希望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里留在王府中,专门辟一块佛堂给她,让她抄经念佛给王爷积德。 皇帝一概应允了下来。 世子用的是陆国公世子一样的手段:先斩后奏。按理说,类似于漪娴和离和安宜郡主留在娘家这种事情都是家事,且她们都是出了嫁的女孩,在此时的世俗眼里,怎么也要和婆家人商议一番的。婆家都没说话,你好意思说和离的事情么?婆家都没说同意,你作媳妇怎么就能不回婆家了呢? 但是世俗再大,也大不过皇权。 陆世子先上书求为女儿和离,皇帝准了,晏载安就不敢再反对啰嗦。辛定王世子抢着先说妹妹要留在娘家,皇帝都同意了,郭家是不敢再嚷嚷些什么的。否则那就是违抗皇权。 原本辛定王世子是想趁热打铁,将他们抓到的郭家的那点把柄拿到皇帝面前弹劾,借机要求为郡主和离。 可是安宜郡主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毕竟辛定王死的蹊跷,唯恐这个关口再让他们一家人和郭家的官司腥风血雨地成为都中各家谈论的焦点,引了旁人的目光,索性便再愿意委屈两三年了,等辛定王之死的事儿过去了、在棺材里化成白骨了,再算郭家的账。 又将府中的一干人等全都料理了一遍,确保不会有一张嘴出去说不该说的半个字后,辛定王妃才安心下来。 …… 趁着自己这两日的精神还不错,漪娴命人取了平阳府的名帖来,命人私下递给了徐侯宅里的管事。 约他几日后到会仙楼一见。 名帖上属的是漪娴的兄长陆僖哲的名字。 徐世守当然收到了这份请帖。 他的官阶不算顶尖,也比不得文官们的清贵,更不能说和那些科举入仕的朝臣们影响力大。但是最要紧是把守着皇城王宫的安危,绝对是属于皇帝们极为信任的那一类官员。 皇帝或许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取某世家女子为妃,也会违心地让某位臣子出任什么官职。但是一旦关系到自己寝居卧榻的安全,他是绝对不可能掉以轻心的。 皇帝任命的宰相或许并不是他的心腹、所娶的皇后也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但是内宫禁卫军首领等人,一定是、也必须是他的亲信。 徐世守领着这个职,既不像御史台言官那样掌握着事关文臣武将的官誉声名的事情,消息灵通;也不像吏部里的官员掌握着大部分文官的升调迁任,但是这段时日以来主动愿意和他示好结交的人却并不在少数。 他也会看着情况,仔细揣度一下形势,然后或有取舍地赴一赴宴。 再收到平阳府的帖子时,虽然他当下有一阵纳罕,不知道这位和自己素无交集的陆国公长孙为何要下帖宴请自己,但是由于他是漪娴的兄长、亲人,他还是欣然赴约。 无他,倘若想要同他结交的人是她的家人,他乐意之至。 潜意识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离她又近了一步似的。——他也只能在这种隐秘的角落里暗自窃喜自己离她又近了。 见不了她,可是见一见她的家人也是好的。 说话间便到了他赴约的那一天。 这日里的天气不大好,阴冷阴冷的,刮着一阵萧萧的风,衣服穿的单薄的人便会觉得冷风直朝人骨头缝里钻着的寒。 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时,漪娴还问:“给庄子里二妹妹的冬衣送去了吗?” 管事的一个媳妇赔笑:“郡君仁厚,我们知道您必想着的,所以为了给您省事儿,更早些就打点了送过去了。二姑娘不会受苦的。” 漪娴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她前几日和父亲提过,天气将冷了,要将二妹妹接回来,但是陆世子被俏河气得不轻,一想起她就生气,漪娴一提,他的脾气还越发上来,硬是不准。 许观音让她不必多管闲事:“又不是你生你养的,你白白受累去操这个心干什么!” 她也就暂且不说什么了。 婢子给她挑了件碧山色的银线云鹤纹兔毛裮袄披在外面,内搭着一件稍显艳丽的合欢红褙子,下身是明月珰素色的菱裙。脖颈间还带着一领狐绒的小围脖,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 收拾好了装束,漪娴起身淡淡地在镜子前照了照,鬓间步摇的流苏轻微摆动,珠玉琳琅。婢子们眼带笑意,交相夸赞她的美貌:“郡君的模样身段气度,的确活脱脱看出是太后娘娘的养女!” 徐世守到会仙楼的那间包厢时,漪娴早就在那里静候他多时了。 今日他以为要见的是漪娴的兄长,所以只换了身常服,命随行的管事带了银钱备用,余者也没有什么了。 走到包厢门前时,不知为何他忽地心跳加快,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 酒楼的伙计为他推开门,他提步进入,并没有直接见到里面的人。 这样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为了保密起见,进入房门后当中正摆着一道宽大厚实的屏风。徐世守绕过屏风,正想着等会见到陆僖哲时他该先开口说什么,一阵女子身上的冷冽清香却抢先一步扑入他怀中。其实这香味并不浓郁扰人,只是他五感过人,对环境的变化格外敏感。 漪娴恬静地坐在酒桌前,见他进来了,她款款起身,敛衽行礼向他莞尔一笑: “久闻徐侯威名,今日总算幸得一见。还请徐侯千万恕妾欺瞒之事,以兄长之名约您今日在此相见,实是妾无奈之举。” 她今日格外精心地妆饰过自己,本就生得极美极动人的风致,再加上一番自己的打扮,更是光华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即便她尚在病中。 研磨得最细密的珍珠粉用鹅毛扑子给脸颊额前都上了一层浅淡适宜的粉,敷上颜色正好的桃花粉,加以绛红的口脂,额心还贴了枚莲花形的金色花钿。说话时她头面上的一只金凤展翅微摇,凤口衔着明珠,说不出的清丽温婉。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郑重其事地给自己梳妆了。 徐世守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他说不出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似乎整颗心都被泡在了温水中,滋润了他的心肺,也让他顿在原地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想到他能离她这样近,真的是她将自己约了出来,还这样精致地妆饰自己,并且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她在跟他说话啊,她是为了他说的话,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看着的是他。 对,她在看着他。此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举目所见之人都是他。 这个想法让徐世守几乎颅内高潮,浑身战栗。 他咬紧了牙关,可是又想张开嘴说些什么。 许久,见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漪娴轻笑了下,从袖中伸出柔白纤细的双手,亲自倒了两杯酒,自己举杯饮尽一杯,又对他说:“侯爷若是宽恕妾欺瞒之事,妾请侯爷但饮尽此杯。侯爷若是不愿喝,便是心中还恼妾了。妾……这便离开。” “不——” 听到她说要走了,徐世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收回方才盯在她手上的视线,下意识地吐出了一个字。 “我……我没怪你。郡君。”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漪娴看着他的失态,心中泛起冷笑。 男人不过如此罢了。 她双手托起酒盏遥递给他:“侯爷,请。” 徐世守像是丢了魂般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前走了几步,双手轻颤着接过她递来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他就捏着那只酒盏不知该做些什么。 漪娴微微垂眸,轻声细语地道:“侯爷于我有恩。中元节那日我失足落水,幸得侯爷相救,又赠我灵芝养身,否则我今日哪能在这里再见到侯爷一面。侯爷的救命之恩,概因我多日来疾病缠身不得空,还未当面向侯爷道谢,是我之过,还请侯爷……” “没有!淀阳郡君、郡君,我没有想……向你协恩图报,我——” “这匣子里略有些地契铺面银钞的俗物,我也不知如何去谢侯爷,侯爷若不嫌弃,就请收下罢,权当我略报侯爷的恩情。” “郡君!您别这样!” 徐世守当然是坚决推拒到底,不愿要她的东西的。他能救她一次,已是他毕生所有的运气造化,让他得到这个和她亲近一次的机会。 应该是他谢她才对。 一番推拒后,漪娴忽地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了下来,紧拽着他衣袍下摆的一角,抬眸仰视着他,眼波格外清澈动人。 “侯爷无论如何都不愿受妾一谢,那妾愿意嫁给侯爷做妾室,就拿这些东西做妾的嫁妆,可好?” 徐世守呆愣在原地,大脑似被惊雷贯入一样让他一下子手足无措。 许久后他才反应过来漪娴究竟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就是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啊,怎么能这样屈尊降贵地跪他! 他心都要疼碎了。 将漪娴扶起身的时候,他又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的双手正握着她纤盈的腰肢。 极为失礼。 但是漪娴似乎并不生气,反而顺势倚靠到他怀中,楚楚可怜地说着:“先前所嫁非人、非妾所愿。只是父亲之命不可违,妾为人女岂敢置喙,只能含恨而嫁。妾在闺阁,平生所向往的夫君便是侯爷这般威武神勇的大将军大丈夫。妾本以为今生不过如此了,幸得陛下垂怜,允妾和离,还妾自由之身。妾自知二嫁之身不堪配侯爷正妻,难道给侯爷做妾,侯爷也嫌弃吗?” “我没有!我没有觉得你不配!”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慌张失魂,心头有千万句想说的话却说不出来。 “淀阳郡君,你是、你是太后娘娘的养女,我怎么配——” “那侯爷是愿意明媒正娶,迎我为妻?” 这一句话让室内陷入了良久的静谧无声。 直到良久之后,徐世守还听的到自己头脑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说:“答应她啊。答应了她,你毕生所爱就终于属于你了!没有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另一个说:“你真的确定她是真心愿意嫁给你的?你能保证娶了她后能让她一生快乐无忧吗?你能吗?” 他最终顺从了自己本心的欲望,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愿意娶郡君为妻。” “郡君不嫌弃我草莽出身,是我此生之幸。” …… 休整两日后,其木雄恩旋即命使团从驿站出发前往魏都。公主这次也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随他们去了。 瓷瓷兰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王叔为什么会心悦于圣懿帝姬。 甚至是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王叔无可自拔地爱慕着圣懿。 那年圣懿帝姬才八岁,她略大圣懿几个月,有九岁,而她王叔年方十六,正是少年心血澎湃的年纪。 很多年前卡契国堵在他们汗国与魏朝之前,对他们彼此双方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两国使臣一直暗中颇有来往,想要和对方保持密切的联系,以夹击之势制衡卡契。 终于在文寿十五年这一年,当时瓷瓷兰的祖父任喇子墨国君,派遣使臣入魏都,为文寿帝庆寿。 其木雄恩便在使者团队之中,同时还有死缠烂打也要跟来的瓷瓷兰。 这段旅程——在见到圣懿帝姬之前的时光,都足以称得上是她幼年最为美好的一段回忆。她终于能够短暂地逃离了那个压抑她许久的汗国王帐,走向一方更为宽阔的天地,见识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风景。 最重要的是还有王叔一路陪伴着她,王叔那时对她十分爱护,一路上总在担心她可有受寒受热、可有饮食饭菜不合口或是水土不服的,偶尔瓷瓷兰耍小脾气不吃饭,他还会亲自喂她。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进了魏都,魏朝国君百官都对他们礼遇有加十分周到。 文寿帝万寿节之日,其木雄恩带着瓷瓷兰先在帝园中歇息,只等有人来传了,他们才带着贺礼过去给魏帝贺寿。因为其木雄恩并不是这个使团的首领,使节另有他人。 正在这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帝姬来了。 她与瓷瓷兰正是小女孩的年纪,很容易便玩到了一起,双方说起玩话来,气氛十分和谐。瓷瓷兰起先是很喜欢她的,——纵使是后来,她也找不到丁点讨厌圣懿的理由。 正说着,圣懿说:“我能看看你们给我君父的贺礼吗?我和我五哥打了赌的,若是我猜中了,他要输我样东西的!” 说着,帝姬竟然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一个笑。纵使被宫里的规矩管得再严,她也不过是个孩童。 其木雄恩微笑着颔首:“这自然是可以的。” 说着他便打开了那个镶满宝石的金丝木箱,里头呈着一件异常奢华的——四爪蟒袍。 带有些喇子墨国风格特点的中原王朝蟒袍。 但实际上它本应该是一件五爪龙袍。只是因为喇子墨国不信奉龙,对真龙的形象并不了解,他们的图腾是雄鹰,加之同魏朝并不接壤,所以没能了解清楚魏朝的国情。 果然,圣懿帝姬在看到那件衣袍时愣住了,抬头问其木雄恩道:“这是你们给我太子哥哥的礼物吗?” 当时璟宗已被立为太子。 其木雄恩见帝姬的神色不对,也有些敛了笑意:“帝姬何出此问?这就是我们献给大魏朝君主的礼物啊。” 圣懿顿时脸色煞白,同他们解释起了五爪龙四爪龙的区别。 少一爪,那便是君臣之分,这一道鸿沟毕生不可逾越的。 其木雄恩没想到这一爪对中原人如此重要,他当下也有些慌乱,问左右侍从道:“我们可还有别的贵重礼物可以替代这一件的?” 侍从说没有了,而且就算有,这个时候回去拿,也赶不上了。 瓷瓷兰的心跳也几乎停止了。她知道她们犯了一个大错。 如果在两国邦交上留下这么大的笑柄,不说魏朝国君恼怒,回去了,祖父父亲也不会放过她和叔叔的。 就在这个关口,圣懿帝姬忽地心中有了主意,对其木雄恩道:“王子可照我说的向我君父陈情,虽有些唐突,但化过此险还是可以的。 ……” 帝姬话音刚落,就有礼官来通传喇子墨国使者进献礼物。 其木雄恩看了眼那个大箱子,定了定神色,将原本准备好的腹稿说辞全部抛弃,全神贯注思考圣懿帝姬的话。 大殿上,他见了文寿帝之后恭谦地行单膝下跪之礼。 文寿帝笑问使者献何礼物。 其木雄恩作谦卑愧疚之色道:“我朝送来的这件礼物,其实并不合时宜了,但确实是我父汗数十年来的一点心意,还望陛下勿要怪罪!” 皇帝笑问为何不合时宜。 其木雄恩这才命使者打开箱子。 当那件四爪蟒袍被献到皇帝面前时,皇帝的脸色是沉了下来,皇后更是一下心中大骇。 但其木雄恩继续道:“这件太子规制的蟒袍,是十数年前我父汗就想献给陛下,因为我们汗国的人都觉得陛下您一定就是储君。何也?虽天高地远,可我朝仍然听闻魏朝先帝嫡子齐王无德,康王不仁,又或有诸王种种不忠不孝,万万不可被立为太子! 相比之下,陛下龙潜做皇子时候便德义服人,四海皆闻。我汗国父兄皆道:魏帝圣主聪明,必立刘妃之长子为储!乃为陛下制四爪蟒袍以待庆贺之日,足见我朝早有与陛下交好之意!” 他擦了把硬逼出来的泪,做悲愤道,“可惜!可惜却有卡契蛮国堵塞我朝与魏朝交好之路,以至使者常年不得相往,这件太子袍,我朝十数年都没能送到陛下手中啊!如今我侥幸能来贵都,虽明知不合时宜,却还想用这件衣裳表明我朝对魏朝早有相好之情。万望魏主不弃,收下此衣才是!” 文寿帝听了这么一番吹捧,而且都是在往他心窝子上吹,心情自是一下子大好,龙颜大悦。 他摆了摆手:“使者快请起罢!你朝的心意,孤收下了,也谢过你父兄的美意哈哈!” 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波,在圣懿帝姬的三言两语之下,即化干戈为玉帛,成了一段佳话。 文寿皇帝赏赐重礼让其木雄恩的使者团队带了回去,并且在国书中极言向瓷瓷兰的祖父夸赞他有了这么一个神武能干的好儿子,让祖父也很是高兴。 但是让瓷瓷兰没想到的是,从那天之后,其木雄恩的心也被那个饱读诗书矜贵清冷的中原帝姬给勾走了。 他爱慕当时尚且年幼的她,发了疯一般的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消息,爱她爱得默默无闻又惨烈。 又或许这种感情一开始也并非男女之爱。其木雄恩对她有好奇,有关注,十数年来他搜集关于圣懿帝姬的所有消息,帝姬看什么书、写什么字、喜欢吃什么东西,他都花尽心思去关注。以至于等到圣懿长大成人,他爱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当年得知卡契有求娶圣懿之意,其木雄恩甚至还想过,阿日郎司力那贱人便是将圣懿娶了回来,他也要去劫亲。 瓷瓷兰知道他爱圣懿。 但她也知道圣懿根本不在乎他。甚至早就忘了他是谁了。圣懿当日出口救他们,甚至也只是为了她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而已。 试思此理:倘或当日其木雄恩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将一件太子蟒袍献了上去,文寿皇帝恼怒之下会怎么想? 他甚至会多疑的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太子与喇子墨国早有勾结,故意借此机会暗示他赶紧禅位与太子;或是太子借机恶心他。 他不会觉得喇子墨国人连中原皇帝穿五爪龙袍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他只会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做手脚。 皇帝都是这般残忍的心性。 何况那时圣懿的兄长也快要长大成人,到了娶亲的年纪了。一个长大成人的皇子,既是每一个皇帝们都希望拥有的健康儿子,也是所有皇帝逐步迈向老去时下意识的敌人。 所以当日见到蟒袍的第一眼,陶皇后才会一块跟着紧张了起来。 圣懿为了避免祸水或多或少地被引到她太子哥哥身上,只能帮他们化解这场灾难。 仅此而已。 …… 使团的马车行驶在前往魏都的官道上,瓷瓷兰蓦然一下子阖上了宽阔舒适马车的车窗,将自己的思绪收拢了回来。 她手中执着一卷《国语》,看到楚语卷中越王勾践灭吴的那一章。 “员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舟,此利也,不可失也已。君必灭之。” 勾践第一次战败,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吴王夫差想要接受越国的贿赂,不再追击越国,只是点到即止即可。 但吴国的忠臣子胥据理力争认为不可,他的理由很简单:越国是他们的邻国,毕竟不是什么天高地远的地方,民风相似,地理环境也几乎一样。倘或能攻灭越国,他们很容易就可以吞并这块土地,占据他人的百姓子民和田产牲畜,百姓也更加容易归顺。 可惜,夫差最终没有听取他的意见。 瓷瓷兰看了会书,颇觉得吃力和晦涩。他们汗国的文字系统十分复杂冗繁不成体系,并且几乎没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都是向周围各大有文字的部落四处借鉴模仿,勉强支撑文治所需而已。 所以即便她认得不少的中原文字,看书的效率依然不高。 看着看着,她蜷缩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161:暴君 这几日以来,他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有种极不真切的飘飘欲仙之感。 他心心念念十数年的人,真的亲自来到了他面前,告诉他她要嫁给他。 每每梦中惊醒,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才敢做出这种疯梦来肖想她。但是那日会仙楼中分别时,漪娴确实将自己母亲留给她的一枚玉佩赠给了他当作定情信物。 他慢慢张开五指,望着手心里的那枚象牙色玉佩,望着上面刻着的漪娴的生辰八字和乳名,许久之后才相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得到她了。 徐世守抬眼打量了番窗外的天色,发觉已到了东方泛白的时辰,他没了睡意,索性穿衣起了身。 在城东的街坊里,他有一处风致极优美的园子,因园内有高楼名为雪萼楼,故此园即名雪萼园。漪娴那日跟她说,她今天要进宫给太后请安,晚上陪他用晚膳,地方随他自己选。 于是他从她说完这句话开始就在心中不停盘算该在哪里见她,最终选定了雪萼园,又好几日前就开始苦思冥想怎样收拾这园子,该设什么茶水点心膳菜来等她用膳,又从漪娴的乳母那里打点,暗中打听她平日里爱吃些什么。 邱姑拢起袖子,将手心里的那枚粗粗的金镯子递到漪娴面前,努了努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竟直接托人把这镯子送到我屋里的炕上,我连退都无处退。” 漪娴放下手中的书卷,拉过乳母的手,将那镯子戴到她腕上去,神色淡淡:“他既有心给,您安心收着就是了。姑娘嫁到别家去,乳母跟着过去了,在谁家不是当半个主子长辈过的,只不过从前我没用,在太原时候他们家不拿我当正经夫人尊敬,也就连您也不尊敬了。” 听她说起从前的事情,带的邱姑眼眶都有些泛红。她安慰道:“何性荣已奉命带着小厮们去了太原,收拾了姑娘的妆奁细软物件回来,从此咱们就和太原断了个彻彻底底,日后再也不想这脏臭的人家了。” 何性荣是邱姑的丈夫,邱姑当年随漪娴嫁到太原,她和她的男人一家子自然就是陪房的人口。漪娴这次回上都,因念乳母一家也数年不曾回来探亲访友的,便将他们一道带了回来。 漪娴和离之后,她还有些东西留在太原没带回来,陆家就打发人去取,因要论对太原和奉恩将军熟悉,所以就让何性荣去了。 送何性荣一行人走前,许观音还道:“我们姑娘的嫁妆金银,不必想也被他家挪用的差不多了。仔细啰嗦起来又要麻烦,我们便不去细论了,权当破财消灾罢。不过把我们姑娘平日近身用着的东西给取回来,取不回来的,倘或不是什么实在要紧的东西,我们也不要了!不过你回来时务必和他们立好了字据说了清楚,没得再说我们家偷拿了他们家的东西,日后拉拉扯扯又是没完没了的,平白让人恶心!” 乳母既说起这事,漪娴也点了点头:“辛苦何叔了。” 邱姑连忙又摆手:“他一个粗人蛮夫,给姑娘做事,是我们家修来的福气,谈何辛苦不辛苦的。不过——”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取了把玉梳给漪娴梳散了头发,预备伺候她早些就寝,“徐侯的确待姑娘是极用心的,连您身边伺候的妈妈们都尊敬三分,这是爱屋及乌,更不提日后姑娘嫁过去,他怎样捧着供着呢。” “但愿如此罢。” 漪娴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翌日她再度入宫向皇太后复命,这次皇后正好也在,不过并没有外人,漪娴便当着皇后的面直说了。 “太后恕女儿不守礼法在前。女儿不孝,还不曾同太后母亲禀报便已和外男私定了终身,求太后母亲成全,来日为女儿赐婚。” 皇后猛地一下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却又很好地收敛了自己堪堪就要震惊到失态的神色。 可是皇太后面上并无惊讶之色,反而十分从容地向漪娴招了招手:“谁家的儿郎,把他的生辰八字庚帖拿来我看看。” 漪娴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的书帖,恭敬地递到了云芝手里,云芝又转呈给太后。 太后只是象征性地翻开看了一眼:“是个浓眉大眼的好孩子。你既喜欢他,等明年三月四月你表姐生产了,我借着开恩赏赐的由头一齐给你赐婚了就是。在定下喜日子来,好生办一办婚事,约莫六月七月的你们就成婚罢。” “女儿一切都听太后母亲的安排。” 等淀阳郡君走后,婠婠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母亲,喃喃道:“为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抽个空劝劝母亲别再执意于用婚事来拉拢徐世守,漪娴却已经和他定好了终身。 速度快得几乎让她无暇应接。 太后白她一眼,冷笑道:“婠婠,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你母亲!母亲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女儿,真是我的儿媳,这深宫里我才懒得管你呢,只由着你被底下的六宫嫔妃生吞活剥了!她替我做事,我也没亏待她,该给的封号赏赐都给了,人前人后都给她体体面面的。” 婠婠拭了下眼角的泪:“可是漪娴根本就不喜欢徐世守,您让她嫁给一个……” “难道你就喜欢现在坐龙椅上那个?你忘了你是为了什么嫁——”母亲斜眼问了她一句,婠婠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忽听得有人脚步声过来,殿内的母女俩忙止了口不再说话。 原来是皇帝每隔几日固定的来给皇太后的请安,陪皇太后用膳。婠婠又忙打起笑脸来。 可是那话晏珽宗是听了个清楚的。 用完膳婠婠同他回坤宁殿午息,因为想着漪娴的事,心里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又唯恐她日后再嫁还是受了委屈,那真是拿她的命去抵也还不了她的青春。 是而她心情郁郁,难免和晏珽宗也没几句话说,拥了锦被就睡了过去。晏珽宗陪她睡了一个多时辰,他起来时婠婠也正好起身,他要去皇邕楼处理政务。 婠婠倒了杯清茶递给他,忍不住又念叨起来:“文官们说你的或是说旁人的话,不论好听不好听,你大可不听不做,可是面上好歹尊敬人家几分,让人家把话给说完了。我这几日听外面有人议论你脾气不好,不肯受用进谏,臣工们但凡说的话有两三句不入耳,你就打断了不许人说,把人撵出去,何苦呢。 文官们最羡慕宋仁宗一朝的士大夫可以和皇帝唇枪舌剑有来有回地为国事争吵议论,觉得宋仁宗是他们心目中明君的典范,可宋仁宗也不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大臣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他只要负责安安静静听人说完话不发脾气,就了不得被人盛赞了。你——” 她想到了什么,将最后一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展颜向他笑道:“你不听谏,难道连婠婠的话也不听吗?” 晏珽宗俯首亲了下她的额头:“我听婠婠的,以后一定脾气好些。” 他走后,婠婠也是不由得叹气。 她也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晏珽宗是一个非常独裁专制的人,而且极度唯我,脾气暴虐。要是真的让他一路一帆风顺地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他说不定就是个暴君。 而且这种极端的独裁自我还表现在,他连一些权宜平衡之术都懒得用,最喜欢以打打杀杀这种简单粗暴的血腥手段来达成目的。 举个例子,古来帝王大约没有不专制的,可是别的皇帝会专制,偶尔也会妥协。比如他们会为了平衡政局违心地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儿为妃为后,拉拢臣子;他们会迫不得已地任用自己不喜欢的人担任某个官职;他们会用自己讨厌的臣子甲去斗自己讨厌的臣子乙。这是最常见也最科学的帝王之道。 但晏珽宗不是。 他厌恶向别人妥协,厌恶做违心之事。 倘或现在某个文臣武将一家独大,需要皇帝娶他家的女儿做嫔妃来拉拢他家的话,晏珽宗会更倾向于在某个夜晚派精锐士卒将他一家灭门,一了百了。——当然了,他同时也不在乎史书后人如何评价他。史官们如果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某年某月某某日,某某皇帝因为未有之罪无端灭某家门,晏珽宗也根本不在乎,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他的性格让婠婠感到隐隐的恐惧。 做皇帝哪能真的这么随心所欲啊。 想到这,婠婠又忽地想笑,文官们心中或许很讨厌这样一位皇帝的统治,但史官们估计会很喜欢他。因为晏珽宗从来不限制史官们写什么,他也懒得去看。他觉得史书功过是留给后世品评的,所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只在乎当下。 所以元武以来民间私修史书大兴,也无人过问私家修的史书里可写了什么对本朝大逆不道之言。 见婠婠闷闷不乐的,华夫人过来陪她说话。 华夫人说:“其实淀阳郡君嫁过去也并不十分委屈。我那外甥的祖上家世虽比不得郡君半根手指头,可胜在他家中简单,既没有长辈要孝敬,也没有妯娌要啰嗦,更没有公婆压着一天三趟的过去请安。只等她一嫁过去了,偌大的侯府都她一个人说了算。我那外甥也并无半个通房姬妾,而且……” 婠婠才从美人榻上直起身要说些什么,萃澜和郑德寿两个忽地火急火燎跑到她这儿来,说有要事禀报。婠婠招了手请他们进来。 “你们是御前侍奉的人,怎么有事找到本宫这来?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两人急得满头的大汗,止不住磕头:“娘娘!娘娘千万请您去皇邕楼一趟,好歹劝劝陛下,别让他真的把相公们给打死了!” 婠婠的表情凝固住了:“你们说什么?” “娘娘,今日为有人说了不中听的话,一来二去惹了陛下不悦,陛下竟、竟当众殴打臣工,娘娘只有您能去劝劝了,可别让陛下真的打死了、打死了……” 他们一心向着皇帝,就像华夫人她们一心只求婠婠安好一样。 皇帝当众打死臣下,传出去了可就是千古的笑柄骂名,一辈子的帝王之业就要落下这样大一个污点,洗不尽了。 皇帝不急的确是太监急,比如郑德寿现在就恨不得替那些人去死,也不想他的主子失态之下做出错事。 适才他们寻到皇太后处,皇太后懒洋洋地道:“陛下要打人,打就打了,寻我有什么用?我把偌大一个皇帝重新塞回我肚子里,他就打不了人了?” 郑德寿无法,只得退下。还是萃澜有主意,说:“陛下和太后本就没几分母子情分。平日里相互说些好话,陛下还能听听,这种时候就是太后真去了也不管用啊。——还是找皇后娘娘罢。” 婠婠但闻他们说要打死了人,急得不行,连忙下了榻,命婢子们给她梳妆更换皇后朝服,一边问:“可听说那些人究竟是说了什么话惹着这阎王了?他平日再不耐烦,也没曾说直接打人的。” 那两人还是跪下拼命磕头:“大逆不道的话,奴才们不敢说出来污了娘娘的耳。” 婠婠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真的糟了。 究竟是什么难听的话,让这两人连转述给她都不敢。怕是指着晏珽宗的鼻子骂他这皇位的来路不正罢! 她慌里慌张地戴了凤冠,换了庄重的皇后朝服,这才往皇邕楼赶去。毕竟要见外男臣子,就须得打扮得端正大方。 刚一进皇邕楼,婠婠便察觉这里面的气氛凝滞得可怕。外头候着的几个小官和女官内监们一见皇后娘娘来了,面上都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剐人呢。 162:妖后 皇帝是在西馆里头打的人。这一处位于皇帝书房之西,故名西馆。里头是些负责起草诏令和议论国事的文官。 婠婠没等人通传,自己步伐匆匆地走了进去。 刚迈进门槛,她猛地发现地上喷洒着几滴飞溅的血珠,让她头脑中阵阵眩晕,险些就要晕过去。 她一入内,发现底下乌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还有两三个老臣正在忙着“死谏”,预备以头撞柱,只是被旁人给死死拦下了。 整个场面乱得简直像在逼宫。 “陛下!” 婠婠站在晏珽宗身后惊呼,晏珽宗正在气头上,方才还真的没注意到婠婠来了。 他有些尴尬和僵硬地转过了身来,努力掩饰下去自己面上的怒意,朝婠婠挤出笑意来:“皇后怎么到这来了,可是有事寻我?” 底下跪着的一个文官瞥见皇帝对皇后的温和态度,却不屑地冷笑轻哼了声。 这一声轻哼引起了晏珽宗加倍的暴怒,他甚至顾不得婠婠在此,转身又踹了他一脚,将他踹出去丈远。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满殿噤声若寒蝉。 婠婠提着朝服的裙摆慌忙上前,一下跪在了晏珽宗面前,揪着他的龙袍一角,声声哀切: “陛下听妾一言。后宫不得干政,妾明白。陛下处理军国政务如何裁决处置,妾亦不敢置喙。只是有一件,妾不知满殿相公们如何得罪了陛下,让陛下如此暴怒?从谏如流、善于纳言,是古来帝王之道。陛下是圣武雄略一代英主,四海之情莫不了然于心,此臣下不能及也。所以臣下之言难免有不中听者,但其本心不坏,都是为国为民,陛下大可不采用,也不必、不必如此盛怒啊!您就当保全您自己的身子,何苦生气呢?” 婠婠这副委曲求全的姿态却让晏珽宗的情绪更加失控了起来。 他拽着婠婠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皇后,你不必和我说这些话,回坤宁殿休息去罢。这些人不值得你来求情。” 跪在一边的程酂和杨思率忽地开了口:“娘娘是千古贤后,所言莫不在理,有娘娘这样的君后辅佐陛下身侧,臣等莫不感激涕零。娘娘一人之言,抵得过后宫三千粉黛无病呻吟!有陛下和娘娘这样的雄主贤后,我魏室自然海晏河清、四海归心!” 晏珽宗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对杨思率道:“程卿、杨卿所言,甚得孤心。你们二人才是满朝文武里少有的……” “少有的奸佞小人,一心邀宠于上,我辈誓死学不来你们这等人的做派!妖后选入君王侧,堪比昔日陈阿娇之善妒跋扈!陛下子嗣将尽,你们却不忧心!” 适才被晏珽宗踹飞的那人,捂着胸口继续骂道。 这一下让婠婠的心都揪到了嗓子口。她环顾四周众人的神色,大抵知道今天这场争锋的源头是谁了。 十有八九是为了她。 她缓缓侧首望向晏珽宗:“陛下,刘卿家等人究竟向您上了什么书进了什么言,让您如此发怒?可是——可是关系到妾微薄之身?” 婠婠退后两步,再度跪下,广袖合拢至胸前向他再拜下去:“求陛下允许妾僭越一回,让妾看看惹了陛下不悦的奏疏。” 晏珽宗几近崩溃:“皇后,你回去休息吧,什么不中听的话何必过你的目!” 程酂跪爬着捡起方才被晏珽宗丢飞到一边、断成了两截的奏疏,递到了婠婠面前:“奸佞小人之言,娘娘便是要看,也不必入心。臣等皆知此为诽谤娘娘之言。” 晏珽宗上来就要抢,可是婠婠拦住了他。 她缓慢而又坚定地打开了这几张纸,一边看一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臣伏闻自古圣明君王不专宠、不偏爱。专宠生妖妃,偏爱滋外戚。帝王选皇后一人,上侍父母,下统六宫,贤良之妻也。选六宫嫔妃,平衡专宠,绵延子嗣之用也。今陛下以思悼幼妹之故,不闻贤良淑德,专以容色媚态取人,故纳陶氏女为后,臣私以为极不妥。 敢问陛下,陛下所娶者,竟是幼妹?竟是妻子?竟亦妹亦妻者?” 婠婠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大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她的声音。 越读下去,她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胸口绞痛不止。 这个人说的话极尽刻薄之能。 他骂皇帝以色取人,就因为陶沁婉长得漂亮又像他妹妹,所以他不问陶沁婉的品德性格就直接娶她为皇后。 他尖酸地质问皇帝,敢问皇帝你娶了这么一个和你妹妹一模一样的女人回来,你是拿她当妹妹,还是拿她当妻子呢? 或是又拿她当亲妹妹、又拿她当自己的女人? 这是一直以来婠婠都极害怕被人提起的事情,但是今天,有人明目张胆地指了出来。 她无从反驳。 晏珽宗满目愁容愤怒和焦急,就要夺过婠婠手中的奏疏,可是婠婠以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她想把它看完。 后面的话更难听,但是婠婠继续念了下去。 “……陈阿娇以汉武帝表姐之亲,跋扈于后宫、妒忌天下女子,以至六宫无宠,武帝险至绝嗣之地。今陶氏亦陛下表亲,上赖太后庇佑,下有荆公府依仗,专宠骄横更甚于陈后。自陶后入主中宫,数月无闻身孕,更不见其劝谏陛下亲近六宫女子,选秀之事屡屡搁置,焉知非有枕畔之风!” 婠婠看向他们,眼角几乎缀着泪,喃喃地道:“本宫哪里骄横跋扈了?” 被踹飞的那个刘卿反唇相讥:“当今皇后身为子妇,坤宁殿每月用度却备胜于皇太后居椒房殿时的份例。可不是跋扈奢侈?” 眼前一阵漆黑,婠婠艰难地立住了自己的身子,才没让自己的脊背弯了下去。 “陛下给予本宫每月的月俸,的确是本朝开国以来的头一份,陛下赏赐,本宫不敢不从,可是本宫从未用完过。 诸位有所怀疑者,本宫现在就命人去将坤宁殿中每月的开支账目取来与你们看,但看本宫和皇太后、朱皇后乃至太祖皇后她们做皇后时的用度,究竟可有奢靡浪费的!” 她字字如泣,委屈却难言。 晏珽宗冷眼看着婠婠执意要在这里忍受这些贱人的冷嘲热讽,忽地暴喝了一声:“来人!现在就把这些人全都给孤拖出去乱棍打死!谁准他们胆敢在这里羞辱孤的皇后!” 婠婠回首又要面对几乎发狂的晏珽宗,忽地直接拔下了自己鬓间的一根金簪,抵在了脖颈间。 “臣妾求陛下三思!陛下若因臣妾之故施刑于国臣,臣妾无颜见祖宗,宁愿以死谢罪!” 满殿哗然。 晏珽宗眸中一片赤红,震惊地看着婠婠。 婠婠忽觉腰腹间有阵痛传来,身下似乎也丝丝地沁出了血。 可是今天明明不是她的经期。 163:有孕 其实今天这桩事,也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天下人永远都不会是彻彻底底的一张嘴一条舌头,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做皇帝就是要做好被人挑刺啰嗦的心理准备。 而且历朝历代也总是不缺这种一根筋的直肠子,什么话都敢扯到皇帝面前来说。按照常规状态,当皇帝的一项决策得到了大半数之上朝臣的附和追随,他们一般也懒得去管少部分持有异议者的喋喋不休,权当给自己留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 哪怕是几十年前,婠婠的父亲要娶她母亲做皇后的时候,尽管满朝文武无有较大的异议,也还是有一些人在嘀咕其实某家某家的千金更好,这是很正常的。不过这种细枝末节的声音,上位者们很少愿意花时间去在乎,就像一阵风,随它过去也就罢了。 谁知道当今的皇帝却不一样。 若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就当场变成阎王似的,恨不得提刀剐人。 今天的这场纷争便是由此而来。 晏珽宗下午时候正翻着臣下上的札子们看,刘某人与其他几名文臣们联名上书的这份奏札就在这个档口刺到了他心窝上。 他们觉得当今皇后并不贤良,将弹劾的矛头对准了居于中宫的国母。起先皇帝娶她,他们也觉得若是这位皇后可以代替皇帝孝顺太后,讨太后欢心,顺带缓和皇帝与他生母之间的关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几个月下来,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虽然缓和向好了,皇后也的确做到了一个孝顺儿媳该做到的一切,另一桩事又惹得他们不满了。 因为皇后受到的专宠太过。和她在一起后,他们明眼都能看见皇帝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的皇帝不近女色,做皇子做亲王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他身边有哪个侍奉的宠姬美妾,一度让人怀疑他是否是由隐疾。 而且皇帝过去一直推脱婚事,直到如今的年纪,膝下还没有子嗣。 陶沁婉一进宫,皇帝却立马沉溺在了她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哪怕宫里的消息瞒得再言,宫外的人还是能知道,自打新君的皇后入宫,皇帝除了在她身边之外,别的女人一概入不了他的眼。 这位过去十六年中一贯不声不响的皇后,她究竟是何等了得的手段? 加之那日奉极殿立遗诏的事情,消息灵通的世家也多半是听到些风声的。 于是所有的这些堆加在一起之后,让有些人开始自作聪明地开始感到担忧和后怕,害怕盛宠之下的皇后他日会酿成大祸。 他们给皇帝上书弹劾皇后,以种种捕风捉影的见闻来攻讦皇后的不贤良。 没想到正是拿筷子戳了老虎的鼻子眼,瞬间便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帝王。 晏珽宗冷笑地攥紧了这份奏疏,甚至都没让人把这群人传召到他面前来,他亲自去找他们算账。 禁宫之内也有专门处理国政大事的地方,是以皇邕楼为中心的一片建筑群,每日都会有大量的官员在此当值。 他回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就像是民间的一个普通男子,面对诽谤自己妻子的人,他只想到了最原始粗暴的解决方法。 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单纯地以皇帝的威严和权力去震慑他们——因为这种手段在他心中还不是第一可取的,他觉得自己要用最公正的方式去和那些人当面理论,让他们心服口服地承认他的妻子婠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于是乎晏珽宗拎着奏疏到这些人面前,当面质问他们,并且随即和他们大吵特吵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比起口舌言词,他显然不是这些读了十几年书的文人的对手,在对方的引经据典之下很快败下来。 气血上涌,既然和平的手段解决不了问题,晏珽宗愤怒之下便直接对对方拳脚相向。 这一场他赢了。赢得很彻底,把弹劾攻讦婠婠的那群人一个个踹倒在地恨不得亲自动手打死。于是周围各馆中正在当值的、处理庶务的官员们全被此处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一个挨着一个的跪在一边劝皇帝冷静云云。 晏珽宗能冷静么?他都要气死了。 萃澜和郑德寿无奈这才出来找到婠婠跟前去,求她来劝劝皇帝。 原本这只是一场很小很小的、小到不值一提的事情,晏珽宗倘或不悦,直接把这些人的奏疏随意批上两句话发还下去就是,但是在帝王一怒的催发下,很快便闹得沸沸扬扬,惹得人心浮动。 婠婠看见的那几个快要撞柱的老头子,就是在劝皇帝恪守君臣之礼,作为君王即便再不悦,也不能随意对臣子动辄连踢带踹。但是晏珽宗当时没听,于是他们就气得也要撞柱,寻死觅活了起来。 * 每皇帝至处,必有史官捧笔墨相随。是而方才皇后疾声陈词,左右史官提笔全数记下。 婠婠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看了下去,后面的话她大约猜也能猜得出来,不过就是为了当今皇帝膝下没有儿子在这着急罢了,外加一宗,就是他对皇后的过分宠爱,让他们心感不安。 她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对自己不满了。 因为晏珽宗对她的专宠,因为她没有贤良大度地劝谏皇帝早日广选嫔御充盈六宫、为他生养子嗣。 固然晏珽宗治下的文武官僚们大多都对皇帝选择的这位皇后赞不绝口,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意而吹捧他们是如何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也难免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将靠着一张脸上位的陶沁婉当作是什么红颜祸水。 婠婠攥紧了堆迭在一起的那几张纸,心中有千百句话想说、想为自己辩解,一时又说不出来,让她几乎呕血。 几息后,她握着那份奏疏向前方深深拜了下去,但心中拜的从来都不是晏珽宗,而是她晏家的万里江山社稷。 “妾虽无参政之能,却不敢不读古来圣贤之书、通晓明君之道。臣下劝谏进言,妾身为中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敢心生怨怼。刘卿所言,妾深自省之,深自省之!必不忘日日三省吾身。今妾所劝,不过是望陛下息怒保身。古语云: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妾愿陛下垂拱而治,天下归心。” 皇后头顶的赤金凤冠在日光下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彩,她娉婷而立,娇柔身躯中带着一股男子亦为之汗颜的坚毅和挺拔,臣下们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犹如悬崖之上一颗昂首直立的高贵兰花。 这当中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当今皇后的玉容真面,坦白说来,皇后的姣好姿容固然让他们心底为之震撼乃至心神荡漾,可更多的,却是被她周身的气度所折服。 倘或不是因为帝王泼天的雨露恩泽给她带去了几分妖媚的污名,其实当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满足了他们对一国之母的所有幻想,如佛前静静盛开的一株玉芙蕖,圣洁高雅。 再听皇后所言,又不经叹服荆公府上对她的精心教养,显然不是将她扔在了浙江的宝莲寺中便不闻不问了的,必也悉心以圣贤之道教诲她学问。 * 说完后,婠婠咬着牙关起了身,她不想再理会这满殿的如夜鹰一般偷偷审视她的目光,向晏珽宗遥遥一拜施礼后就要离开。 程酂和杨思率立马带头向她跪拜,群臣立马跟着三呼皇后千岁圣德。 婠婠摇了摇头:“本宫哪有什么德、什么贤。自古被臣下们追着批评劝谏的帝王尚且不在少数,本宫只是君后,倘若连这点言词都受不得,还来做什么中宫!千古之后,是非对错又是如何,谁知道呢?兴许后人眼中本宫就是以色搏宠、一无是处的妖后祸水,卿等直言进谏,就是忠臣脊骨、流芳百世!” 程酂等人立马接口说不敢,说皇后万不可如此自谦等等,用尽了心思捧婠婠。 晏珽宗心都疼碎了,不过是因为在众人面前,他知道婠婠爱惜颜面,所以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否则他早就拔剑杀了这群贱人,然后抱着婠婠离开这里。 他爱她爱得那般刻苦铭心,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让婠婠在这里被别人说三道四,他自己尚且舍不得碰她半根小指头! 头顶沉甸甸的凤冠压的婠婠头脑一阵眩晕,脖颈间也十分酸痛。只在某一个瞬间,她就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便栽倒了下去。 还不等她跌到地上,晏珽宗飞身上前将她横抱在怀中,又慌又气之下,他的十指都在发颤。 皇帝回首瞥了一眼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忍住暴怒的情绪扔了一句话给他们:“倘或皇后有恙,你们自备白绫还能体面些留个全尸!”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抱着婠婠离开,将她带回了坤宁殿。 知道皇后昏倒了,女医吏们赶在帝后二人来之前就候在了坤宁殿的寝殿里准备为皇后诊脉。 婠婠面上的血色几乎退得一干二净,唇色都泛起了白。她头戴着华丽繁复的凤冠,金玉丝帛之下的这张小脸却脆弱得让人格外怜惜。 回到寝殿后,晏珽宗抱着婠婠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婢女们很识眼色地上前为昏迷不醒的皇后摘下了头上的各色发饰和耳环,解下她盘梳起来的长发,又为皇后脱下了鞋袜。 晏珽宗这才将她放在榻上,一边宣女医吏来为她看诊,一边将她的外袍解下,让她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可是当他脱到婠婠的里衣时,却不由得顿住了。 她的双腿之间气若游丝地渗出了一些血迹,可是论日子,今日又不该是她的月事。 晏珽宗皱着眉让婢女们去取来热水巾子和干净的衣裳,他要为婠婠更衣擦拭身体。 一边正握着婠婠的手腕为她诊脉的女医吏们见到皇后似有下红之症,神情顿时大变。她们也是贴身服侍皇后的人,自然知道皇后的月事是什么时候。 趁着皇帝还不太注意,几个女医交换了番神色,相继上前为皇后诊脉。 皇帝回过神来,等了许久不见她们说话,忍不住有些着急:“皇后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气被刺激到了?要紧么?” 女医们略有迟疑,还是恭敬地拜了下去,回道:“陛下,娘娘的身子约莫是有了身孕了。只是还不足月,脉象微弱,臣等愚钝,并不敢十分确认。只待小心将养一两个月,坐稳了胎气,是时方能真真切切确定了。” 晏珽宗瞳孔微震:“她有身了?” “是,只是陛下恕臣等直言,娘娘的胎相极为不稳,还不足月便添下红之症,只怕是有要滑胎小产的征兆。龙子在娘娘腹内……只恐臣等才疏学浅,不能十分确定为娘娘保住。” 所以在诊出皇后有身孕时,她们并没有第一时间高高兴兴地向皇帝道喜,等着皇帝的赏赐。 而是深深的后怕。 皇后有孕了,可是并不一定能保得住这个孩子。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他的嫡子。 164:保胎 一个突如其来又随时都会消逝而去的新生命,将晏珽宗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几乎有些呆滞地半跪在床边握着婠婠的手腕,良久未曾说出一句话来。 他不敢想象面前尚且如此娇弱的她,腹中已经有了一个还不足月的孩子。 她怎么会怀孕!明明现在并不是她身子受孕的最好时机。 女医吏们见皇帝沉吟不言静在那儿,她们个个垂首屏气的,轻易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 殿内静谧地针落可闻,赤金香炉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噼啪”的香料燃烧的声音,除此之外更无他物。 最后还是候在外殿的华夫人揭过珠帘,扑到昏睡着的皇后身边,为她了捏了捏被角,而后有条不紊地连声吩咐下去:“既知道娘娘的胎相不稳,医官们还不先去给娘娘熬了保胎的药来给娘娘服下?再去请太医院院署里专通女科的先生们来看,好好花心思给娘娘会诊,小皇子保不保得住,不试试怎么知道?” “再者,现下又可还有什么救急的可调养娘娘身子的法子?或是熏艾、针灸,请你们快想想罢,娘娘正是要紧的时候,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立在这儿看娘娘和小皇子受苦……” “娘娘的下红症,这会子如何快给止住?女子妊中最怕的就是这一项了!” 华夫人不愧是生养过孩子的成熟妇人,她吩咐下去后,晏珽宗才乍然清醒过来,这上面他比不得华夫人有经验,也虚心遵从她的嘱咐,让人赶紧照着华夫人说的去准备。 医官们于是也尽数退了下去先去熬汤药来。 给婠婠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后,晏珽宗默然坐在她床边守着她,对华夫人等人道:“皇后有妊的事情,你们暂且先瞒着她,更瞒着宫里宫外的所有人。” 华夫人不解:“敢问陛下……?” 晏珽宗满目痛楚地抚着婠婠的脸颊,“这个孩子若是保不住,她肯定比我还要痛苦百倍不止。我都不敢想她届时该怎样熬过来。先瞒着吧,若是我们实在同这孩子缘分薄了,等孩子走了那日,就当是她的月事来了,骗骗她,她也不至于太崩溃……” 短短几句话中,每个字他都说得异常艰难。 还不到叁个月的孩子,其实在母体中是很小的,不过是粒花生米大小点的血块,倘若是女子处在昏迷状态下,就是流下来了也没多大的感觉。 “不——” 华夫人不愿意,下意识地出言反驳道,“凭什么!殿下是为谁受的委屈?是为了什么才动了胎气?难道让我们殿下被打碎了牙也往肚子里咽,连说都不能说出来?就让小皇子不见天日地这么托生了一场?” 皇帝并无心思追究她的言辞冒犯,反而默默地阖上了眼睛,太阳穴边上青筋暴起,看上去整个人已到了濒临失态的边缘。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我对不起她。” 在他幼年时期稍懂得察言观色之后,他便早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不会轻易让旁人感知到他的情绪,而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无能和伤痛。 承认他自己毫无办法,无法缓解心爱之人的痛苦,更无法救他们的孩子。 华夫人却是毫不客气地冷笑:“陛下您是四海之主,九州之内多少名医贤士、多少灵丹妙药,您都找来给我们殿下用了么,就这般轻言放弃?对了,还有您从小拜的那个师傅,叫公孙还是宇文的,不是说他江湖中人精通医术的么?叫他们来、把他们都叫来、都叫来给我的殿下会诊,我不信他们都没法子!” 皇帝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松开握着婠婠手腕的那只手,对华夫人说了句请她在这里照顾好婠婠,而后便大步走了出去,也没说去哪里。 适才极度心痛之下流露出来的那点失态和脆弱感,此刻也被这个年轻的君王收敛得一干二净,他的背影仍是那般的从容,永远都是那样胜券在握的样子。 * 婠婠醒时正是第二日晌午。 她有些迷茫地自昏迷中睁开了双眼,头顶帐幔上的龙凤和合纹样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身下柔软如云霞织就的被褥让她几乎有些想赖在其中不愿起身。 “婠婠……” “殿下!” “娘娘醒了?!” 才刚睁开眼,还未看清面前的人,一连声的呼唤让婠婠险些头痛起来。 几息后,她才好不容易清醒了神智,看到母亲正坐在自己塌边,温柔慈爱又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婠婠注意到这满殿里的人,看着她的样子都有些既喜且忧的。她的心猛地大跳了一下。 “母亲,您怎么来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太后同婠婠说了几句话,回答了她的问题,婠婠还想再问昨日西馆中的那些事情,太后却抢先打断了她。 “婠婠,你有身孕了,你要做母亲了,你知道么?好了,从今往后这宫里宫外凡百大小的事情,你都不要再伸手操心了,我都替你管着,你每日静卧养胎,只等你平安生产之后再说。” “母亲,我——” 她低头将手合在自己尚且平坦得看不出一丝异样的小腹上,心下又惊又喜,顷刻间几乎感动落泪到无以复加。 期盼的孩子终于来了,让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在梦中一样。年少时喝了那么多的汤药续命,让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即将要做人母亲的一天。 不过,听到母亲是因为自己有孕的才亲自过来看望她,婠婠心中才稍安定些,她就知道若不是因为有什么大事,以母亲如今作为婆母的身份,她轻易是不会屈尊踏足到自己儿媳的寝居来的,即便有事,也该是宣召皇后儿媳去她那里见她才是。 “孩子好么?多大了?我竟全然不知……昨日我还隐隐觉得身下出了血,怕不是这孩子有些不好……” 婠婠的心思细腻,稍一回神她便抓住了当下问题的要害。 听到她如此问,母亲面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收敛了许多,“是还不足月。按理本该不容易诊出来的,只是你昨日接连心绪波动太大,又受了气,所以脉象浮动跳脱,医官们才把出了滑脉来。见了红么——虽不是大好的事,但你平心静气地养着,总是会养好的。” 月桂端了茶来给她润润喉,因天渐凉,她从绣被里起了身,华夫人又取了件外衫给她披在身上。她们都将她照顾得仔仔细细的。 “宝宝……我会留住它的,对吧?” 这个孩子才刚到来就被人默认了不大好,婠婠才欢喜了一点的心情就瞬间跌落了谷底。 她知道母亲还是将话往好里说的,真实的情况只怕还要再糟糕些。她眼角湿润,有些惶恐地望着母亲和乳母,因为她们都生养过孩子,所以她自欺欺人地想要从她们那里收获一些安慰,希望她们能告诉她,她的宝宝很好。 “殿下,您可轻易别着急!好好的人,常年吃五谷杂粮还没有不生病的呢。您才怀胎就受了那些老酸儒们的臭气,我们小皇子是真龙托生的胎,自然有些小性子要闹一闹您。您自己别慌了阵脚,好吃好喝地将养着,再没有问题的。——我前头那个哥儿,生下来九斤七两,何等壮实,怀他时候却比殿下还辛苦受累的,那年也正是未足月的肚子,我还跌了一跤呢,后来不也好好生下来了么?” 乳母将她揽在怀中哄着,婠婠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常言道,母怒子惧、母畏子弱。民间的说法呀,这当娘的怀胎时候,若是常常生人家的闷气发火,生下的孩子就胆小怕事;母亲整日忧惧不安,生下的孩子就虚弱无能,都是在娘肚子里养的脾气。殿下怀的可是小皇子,日后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储君,殿下可千万不能漫日里胡思乱想,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小皇子想一想啊。” 婠婠连忙止了抽泣,瑟瑟地连连点头:“我不多想了、不多想了。我不能生下胆小虚弱的宝宝。” 临走前,皇太后亲自吩咐,将华夫人留在皇后身边,照料皇后孕中一应事宜,又仍将月桂指派了过来,只说皇后还年轻,未经过事,怕她不懂得保养自己,所以要请两叁个宫中有阅历的嬷嬷来伺候着。 还有一个贾嬷嬷,也是母亲的心腹,她从前是专为宫里的妃子娘娘们挑选和调教接生助产的妇人的,经她手接生的婴孩也数不可计,是女子产科里的圣手,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母亲从前生产叁回,都有贾嬷嬷经手侍奉过,足见皇太后对皇后这一胎的重视。 那边的华夫人和月桂好不容易才哄得婠婠将心思暂且转移到了旁的事儿上,没多久,婠婠又陡然发问道:“他呢?我有孕了,他为什么没陪在我身边?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他?是不是我昨日众臣面前说的那番话惹他不爱听了?他是不是怪我不该掺和进来?还是他不喜欢我们的宝宝?他也觉得我的宝宝养不活是不是?” 华夫人差点晕倒,一边让人传膳来让婠婠用些东西,一面又是宽慰她又是教训:“我们适才和殿下说的话,可见殿下还没过耳就忘了。叫殿下不要多心,殿下还偏想。如今最要紧的是小皇子,他来不来看不看又什么要紧。他纵使不来不看,我们小皇子降生后也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储君……” 月桂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娘娘怎么这般想!昨日才听娘娘略有些不好了,陛下急得什么样,这会子恐怕是在宫外接见各州郡名医,亲自挑选来给娘娘安胎的人,哪里是轻视了娘娘。何况娘娘昨日说的话本就极好,连我们家里老公爷听说了也是赞不绝口,那起子烂嚼猪舌的酸儒见了娘娘的气度,回去羞也该羞死了!” “等娘娘生下嫡子,看他们狗嘴里还敢胡言乱语些什么,就是陛下不去处置,将来自有我们小皇子长大成人了去收拾他们。” 她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已然遇见了婠婠会平安生下孩儿,成为来日储君的生母,会继续延续下她的荣耀和尊贵。 * 饭后婠婠解了衣裙看了看,发觉腿心处还是有些沁血。对于一个孕妇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顿时有些头晕目眩的手脚发凉之感,也不敢再多动多想了,险些就要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连忙让乳母嬷嬷们扶她继续躺下午睡着。 但是那血红之色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目,让她睡得极不安稳。她也看过一些医术,知道她这个月份的宝宝,在娘胎里或许还没有米粒大点。大约若是掉了下来,混在留下来的血水当中,连母亲都不能察觉。 是以越想她就越发害怕起来,总在杞人忧天地担心着会不会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将双手合拢搭在平坦的肚皮上,迫不及待地期盼着宝宝快些长大,她能早些感知到宝宝在她腹中的胎动,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略睡了阵,华夫人轻柔地将她唤醒,又喂她喝了一碗安胎药。这碗药的味道和平常所见的那种安胎药并不一样,婠婠轻轻嗅了嗅它的味道,发现里面好些药材的气味并不是她所熟悉知道的东西。不过既然是乳母们检查过无误,亲自递到她嘴边的,她也没多想就服了下去。 这副药下去后不久,她便感到腹部涌起一阵温暖的热流,似将她妥帖轻柔地包裹了起来,让她感到如在母亲的子宫里那般舒适。 她在睡梦中舒展了眉头。 傍晚时分,婠婠再度醒来。既然好不容易得到再在婠婠身边贴身照顾她的机会,华夫人凡事不放心交给他人,日夜不分地守着她,连洗脸梳头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为婠婠做。 婠婠略劝过她两句,让她乐得去享享清福偷把懒才好,她不听,说自己还健朗的年纪,想多陪在她身边,她只好不再说什么。 华夫人端来热水给婠婠洗脸,婠婠便问她方才她端来的是什么药,她吃了觉得很好,又请女医吏们来诊脉,医官们也说她的脉象平稳了些。 “是陛下命宫外的医师给您调配的罢,我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方子。”华夫人随口搪塞了过去。 她扶着婠婠在小桌前坐下,将玉筷递到婠婠手中守着她用晚膳。 婠婠环顾了下四周,又忍不住问:“陛下呢?怎么还不见他人?” 站在珠帘外萃霜觑了华夫人一眼,入内伏在婠婠耳边小声道:“王府里的孟夫人犯了旧疾,陛下亲自去照料几日便回。” 可是她才怀上宝宝,胎相极不稳,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一眼都不来看她么。婠婠心里有片刻的酸涩,但她自然不会为了这个去和他的生母生气,她知道他的生母比她更辛苦百倍。 于是她也避开华夫人的耳朵,小声去回了萃霜一句:“本宫的怀相不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所以不能亲去探望她,也是本宫失礼。你便替本宫准备几样合适贴心的礼物送去给孟夫人,让侍奉的下人们加倍小心照看,代本宫向她道个不是吧。” 165: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皇后有孕的事情禁宫之中并未刻意隐瞒。 相反,在圣章皇太后的示意默许之下,消息还传播地极为迅速,以至于不到三日之内几乎满都皆知。 那日和晏珽宗在西馆里唇枪舌战良久、还欲撞柱明志的某老臣回到家中后,却见自己的老妻正和儿媳们风风火火地开了合家府库,带着管事和仆妇们清点库房收拾了家中珍藏的奇珍异宝药材补品出来,一副预备给人家送礼的模样。 他身心俱疲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教训妻妾儿媳们:“光天白日的,你们翻箱倒柜、做什么这样大的排场!哼哼,我还以为宫里头抄家的来了……” 其妻拄着拐杖斜他一眼:“虽还未抄,可纵得你这张嘴在宫里乱嚼舌根,我们也离抄家不远了。” 他想起今日御前的遭际,不由得又羞又恼,气道:“妇道人家无知,男人官场里的事情你们懂什么!别瞎议论……” “皇后娘娘殿下有妊了!您不知道么?” 他的儿媳忍不住回道,说话间隐隐有不耐之色:“现下里外头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亘古少有的贤后,腹中怀着好不容易托生的小皇子殿下,却连自个安胎养身都顾不得,还要跪到皇邕楼里去给弹劾攻讦她的文臣言官们说好话求情。” 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微微颤抖不安起来,“娘娘受惊晕厥,小皇子殿下只怕可能也要不好……说起来,这是当今圣主的头一个孩子,又是中宫所出,即便是个小帝姬,只怕宠爱起来还要更甚前头的圣懿帝姬娇贵呢,倘或折在我们家里人的手上——” “若是小殿下折在咱们家,我也不活了,索性早早抹脖子寻了死,来日抄起家来,还省了受苦的罪!” 老臣的一个妾接嘴哭嚎道。 他险些当场晕倒,气骂道:“你们这些妇孺、妇孺之辈!我肝胆忠臣、一辈子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小殿下怎么就是折在我手里了!你们、你们——” “放你娘的狗屁!你尽日少说几句屁话,我们阖家上下上百口的性命才保住了!皇后肚子里这一胎要是没了,你们今日上谏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要给小殿下殉葬!你个臭老儒,还敢说自己鞠躬尽瘁,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生父还不敢这么说自个呢,你倒有脸给自己贴金!我看你再出去乱嚼舌根,索性我先拿包耗子药毒了你罢了!与其死我一个人杀夫之罪,免得全家被你拖累抄斩!” 其妻恶狠狠地瞪着他道。 说罢,满院子的妇人也不管这当家的老爷是个什么脸色,慌忙命人将两马车浩浩荡荡的厚礼悄悄从陶家的一扇后偏门里送进去,一是想借机贿赂讨好皇后的母亲白夫人,请她入宫看望皇后的时候顺带为他们家里说几句好话,二也是直接将其中贵重之物直接转送到皇后手中,向她赔罪认错。 白夫人并未收礼物,让人原封不动退了回去,不过她人倒是亲自出来见了客,说话也十分客气温和。 “您家的心意,我心知的,娘娘也心知的。娘娘非是迁怒他人之人,也知道此事与您家并不相干,何苦惹得您破费。不过是官场上男人的言语,和我们妇人又有什么干系。 何况我也不怕和你们说得更难听了些:今日您家老爷弹劾了我们娘娘,我们家就要收您家这般贵重的礼物,叫您家里破财消灾才可保您全家性命无忧。那旁人家里看了又是何感想?岂不是家家都要给我陶家送礼保命?我家究竟是臣子宅,还是国库府了?” 送完了客,白夫人略有些倦怠的仰靠回黄花梨木的椅背上,口干舌燥地直饮下一大碗清茶。 她亦数不清这是今日送完的第几批客人了,回回都是说着一样的话,直说的她头晕眼花。 * 在婠婠得知自己有孕后的七八天时间里,她都没再见过晏珽宗一眼。 听皇邕楼伺候的宫人内监们说,皇帝每日照常朝会,他面上仍是喜怒不显,对于那日殴打臣工以及皇后有孕昏倒之事一言不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反倒将一干臣子们吓了个半死,接连数日朝会,满朝死气沉沉,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多言一句话。 他们也探不清皇帝的态度,索性你追我赶地争相装起死来。 于是这几日的朝会时间都短得可怜,皇帝不过是坐在高台上,询问一句可有事面呈启奏,臣下们静默片刻,无人上前,皇帝便起身离去,像走个过场一般。 至于婠婠这边,萃霜仍旧告诉她说,是孟夫人的身子不好,晏珽宗每日都要去她跟前侍疾,否则一日不见儿子,孟夫人就寻死觅活不得安生。所以他才走不开身来陪伴她。 日日吃着那盅她说还不错的安胎药,婠婠的下红之症很快便止住了,气色好了许多,身子也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她垂目用羹匙轻轻搅了搅玉碗里的汤药,化开少许药物的细渣,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样对萃霜说:“本宫无碍的,你们叫陛下不必忧心本宫。孟夫人好,本宫和腹中的孩子才能安心。等本宫生产之后,也会去时常看望夫人的。” 萃霜有些许担忧和惶惧,怕皇后因为皇帝不来看望她而多思多虑伤身。 可是皇后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无谓和从容。 放在历朝历代,哪怕是一个关系和皇帝冷淡、没有多少情意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数日不曾来亲自看望,也是叫人寒心的。 婠婠即便是现在还有惶恐不安,不安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每日早中晚各三次医官们来给她诊脉,她总是忍不住追问上一句:“孩子的确还在本宫腹中吧?” 因为那三四日里的沁血,她总担惊受怕觉得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她。 医官们每每都要好一顿向她保证和安抚,婠婠才能放下心来。 自从这个孩子到来之后,哪怕临近年下,宫里宫外多的是忙不开的事情,母亲也不要她再伸手一点了。 她每日里变得格外清闲,无所事事。 于是空闲时她想抚琴自娱,嬷嬷们非说琴声聒噪会吵了她腹中胎儿,婠婠一边悻悻收了手,一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琴技是否真的那般不堪。她安安静静地看会书练会字,嬷嬷们又说怕她伤了眼劳累心神,也不许她做。直到实在无聊了,她又想着给自己的宝宝做两顶虎头帽,倘或孩子明年平安降生,恰是虎年。乳母依然从她手中将针线夺下,说怕她累坏了眼睛反不值得。 所以她每日里只知道被人安排着不停地吃吃睡睡养身子,生活得无比堕落。 偶尔歪靠在榻上,她放空了眼神盯着殿内的某一处时发呆,华夫人还以为她是思念晏珽宗,埋怨他不来看她。 她们这些老嬷嬷们心中也纳罕怀疑,思索着是不是皇帝在何处又纳了美人侍奉。 毕竟皇后的怀相不好,时时都需要静养着,床帏之间,肯定是无法再侍奉皇帝泄欲的。 男人趁着自己妻子一怀孕就出去偷腥,千古以来都不是什么奇谈。 私下里她还抽了空和太后商议,若是皇帝真的趁着皇后孕期招幸其他女子又该如何。圣章太后沉吟良久,最后也只是道:“随他去吧。” 她的怀相差不多安定下来的这一天,正赶上满宫里的金桂盛开时节,香气沁鼻,让人心旷神怡。 医官们说她现在可以偶尔出去走动走动,松快心神,对她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婠婠于是没想要别人跟着,只带了华夫人在禁宫里闲逛起来。帝园之内的园林景致极清雅幽美,颇有江南水乡的意境。 她小心地护着肚子在园中逛了会,在一座小巧的凉亭下坐着歇了会。 忽尔凉亭假山后面传来人身响动,似乎是花房的宫人们在搬台什么东西。 “陛下应该当真倦了她吧,如今说是揣着肚子,可是八九日里都不去沾她的边了。” 有个小内监的低声议论传入了婠婠耳中。 “兴许那日前朝相公们的议论进谏,陛下还是听入了耳的,陛下那日护着她、为了她殴打臣工,也不过是尽一尽夫妻的面子情义。恐怕没多久合该还是要采选秀女御妻、充填六宫的。等到鲜亮的美人们挨个入了宫,那坤宁殿总有一天要成冷宫。”又一个小宫婢撇嘴道。 “是啊,她肚子里那个,也不知保不保得住。若是保住了,对咱们也有好处,来日生产龙子时免不了要阖宫赏赐沾沾喜气的。” “哼,谁知道呢。” 闻言华夫人已是大怒,就要竖起眉毛越过假山去教训那几人,婠婠连忙拉住了她的手。 华夫人压低声音:“殿下!这群贱婢……” 婠婠按住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人之常情。您就放过他们一回罢,权当给我肚子里这个积德极福了,我正怀着肚子,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动辄打杀下人,算什么!” 略坐了坐,婠婠起身就要回去。凉亭后的那几人还在说话: “我不喜欢她!她不就是靠着我们帝姬的那张脸哄骗了太后和陛下的宠爱么!我看分明就是她克死了我们帝姬。倘或我们帝姬还在就好了。帝姬多好的人啊,凭什么她没了,一个有几分相像、替代她的玩物儿却被太后和陛下宠上了天!就是她克了帝姬的命数!” 那小宫婢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婠婠觉得这个声音格外熟悉,脑海中思索一番后猛地回想起来了她的名字。 是稞儿。 以前在荣寿殿侍奉过她一段日子。当年刚被拨入她殿中时,女官们请她为新来的婢子赐名。婠婠见她年纪小,问她可有名字。 她说她叫稞儿。 “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婢的母亲,她已过世了。” “那就用这个名字罢。我知你思念你母亲。” 过了一段时间,婠婠和新来的这些宫婢相熟之后,稞儿犹犹豫豫地告诉她说,她们家里原来是给人家佃种桂花的,她最爱桂花,也喜欢侍弄花草。 婠婠便玩笑着问她可想去花房当值。稞儿眸中溢出光彩,说她想去。虽说在帝姬身边侍奉是件体面风光又轻松的差事,可是她还是愿意去花房劳作,因为种桂花的时候,会让她想起她和还未过世的父母一起劳作的时光。 婠婠便将她送了过去,她还特意叮嘱花房的匠人不许苛待了稞儿。 圣懿帝姬“过世”时,稞儿还曾经请一个有资格出宫的小内监去圣光寺门前摆下一盆金桂,悼念圣懿帝姬。 想起往事和稞儿如今在背后对当今皇后的怨毒,倒让婠婠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不禁莞尔,终也没说什么。 华夫人气得要死,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要回禀太后,好好治一治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 婠婠还是劝她不必生事:“我不过命好,托生了这个胎,享了旁人没有的荣华富贵。何苦这样苛刻下面的人,他们尽日劳作侍奉我已是辛苦,不过议论两句罢了,我并没被伤着什么,何必要大兴打杀闹得满宫里风风雨雨的。倘或他日真有了什么不该有的传闻,真的妨碍了什么,再治也不迟。” 月桂站在婠婠身后为她梳头,正要侍奉她就寝歇息。闻言她一边执起梳子一边朝华夫人撇了撇嘴: “这些言语是从哪里传起来的,光靠我们娘娘发了狠去治便能治住的么?哼,他一日不再入我们坤宁殿的门,满宫里的眼睛就盯着一日,纵使娘娘再如何喊打喊杀的不许人议论,他们在心里也要笑话我们娘娘的。” 华夫人瞪着还挂在内殿衣架上的一件天子常服:“好了!你既然知道不好听,为什么还要说出来给我们殿下知道,就不怕扰了我们殿下养胎的心情!” 婠婠一见为了这么点小事,她们俩竟然还险些要吵起来,连忙摆手止住,将自己那日给孩子准备的虎头帽绣样一人给她们发了一个,让她们绣去了。 怀孕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比以前嗜睡了很多,又或许是终日无所事事里养出来的习惯,让她除了吃就是睡,完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 夜半,婠婠从沉沉的睡梦中下来,呢喃了一声想要喝水,没过多久就被人拥在怀中抱着坐了起来,那人将一只茶碗托在她唇边,喂她喝水。 咕嘟咕嘟地喝了好些水,她的唇瓣在烛光下氤氲着一层潋滟的水意,嫣红莹润,看上去十分健康。 他正要在扶着婠婠躺下,让她继续睡,然在闻到那股相伴她数月的熟悉气息后,婠婠霎时间清醒了过来,困意消散地一干二净。 她睁大了眼睛,借着昏黄的烛光盯着他:“麟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在他的温柔笑意中嗅到了一丝强撑着的虚弱感觉。 虽然是在榻上,但他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衣冠齐整,外袍上的每一粒系扣都扣的严严实实的。不过为了怕硌到婠婠,他穿的衣袍质地柔软亲肤,其上未加任何刺绣、珠玉装饰,身上也连半个香囊玉佩都没有佩戴。 婠婠感到讶然。晏珽宗这个人以前是最不遵礼法的,和她两人在殿内独处时,他就习惯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斜歪单衣,露着胸膛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夜深了,快睡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的。以后也不会再离开。” 不知为何,他突然轻声对婠婠说出这句话来,声虽轻,却一字一句地极为坚定。 靠着他的一只臂膀,婠婠慢慢在他怀里躺下,抬眸仰望着他的侧颜:“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晏珽宗顿了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母亲是指他的母亲孟夫人。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她:“已经大好了,我以后不用再经常去看她,我会花最多的时间陪着你和孩子的。” 婠婠柔柔一笑,拉着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柔软得看不出丝毫怀孕痕迹的小腹上:“都要做人父母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等宝宝出生之后,我会带着孩子和你一起去见母亲的。” 晏珽宗有些不敢去看婠婠的神色。 她因为他的疏漏怀上了宝宝,又吃了这样大的苦,冰清玉洁的人被那些人指着脸骂作是妖后,险些失了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她反而这般若无其事地安慰他。 他何德何能。 166: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一别数日不见,其实婠婠还有好些话想和他说。 起初她想扑在他怀里撒娇,想问问他,她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要被一群人指名道姓地骂作是妖后。 而后得知自己有了宝宝,可是因为那日的惊变,宝宝有些不大好,她又惶惶不安,特别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给她安慰。 他好久没来看她一眼,虽然心知他也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但是私心里来说,让她一点委屈和抱怨的情绪也没有,亦是不可能的,她自认不是圣人,难免有些说不出口的心思。 然现下他忽然回来了,婠婠又仿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晏珽宗方才劝她快接着睡,但实际上每日里她睡得足足的,现下并不是十分困倦。 相反她觉得晏珽宗的状态看上去才更需要睡眠。 他看起来很累很累很累,又像是充满了心事。婠婠猜测大约也是和他母亲的病有关。 见他疲惫,想来自己现在就算有话和他说,他可能也是听不进去多少的。 于是她也没再出口询问些什么,只是命婢女进来熄了烛火,然后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的睡颜。她将细指伸入他发间,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得到她的安抚后,他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很快便沉沉睡去。 黑暗中她默然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流逝,而自己也没有丝毫的倦怠之感。 许久之后婠婠想起他还穿着外袍就拥被入眠,又担心他睡得不舒服,轻柔地揭开丝被想给他脱衣。然她的双手刚触及他的腰带,就被他一下捉住了。 晏珽宗蓦然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赤红的血丝,像一头在密林中小憩被人惊醒的猛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婠婠被他吓了一大跳,微低下了头:“我只是怕你穿着衣裳睡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孕期情绪敏感,刚说了几个字,她眸中就隐隐有水雾浮现,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柔弱。 几瞬之后,他才似乎清醒了过来,双目中被一片只对着她一个人的柔情和宠溺填满。 他松开攥住她的手腕,改为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婠婠,我,我只是好几日没睡好,适才又做了个噩梦,所以一下子没认出你来……我弄痛你了是不是?” 那个眼神婠婠注定此生难忘。 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我知道你累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碍事的。” 一片寂静。 又片刻后,婠婠咬了咬唇,问他:“你就寝的时候还穿着衣服吗?” 他思索了会,起身下了床。“这几日积攒下太多政务,我去皇邕楼看会奏札,你再睡会,我过会儿回来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他俯首,堪称虔诚地吻了吻婠婠的额心,对她一如既往的温柔情深,可是却让婠婠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婠婠低声说了个好字,让他走了。 这会大抵还是凌晨时分,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晏珽宗前脚刚走,婠婠身边伺候她的乳母嬷嬷们就着急忙慌地进了内。 她正有些出神地望着晏珽宗离去的方向,乳母揭开了她盖在腿上的丝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床上的痕迹和她双腿之间可有房事后留下来的迹象。 婠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后扯过被子压住了自己的身子。她不喜欢被人翻弄身体和触摸私密之处。 “您现在才有着身子,他若有点良心,大抵也不能这个时候弄……不过我瞧他走的时候面上很不好看——我的殿下呀,您和我说句实话,他早不来晚不来,今儿半夜三更的时候闷不吭声回来了,是不是跟您要做那起子事,可是被您推拒了之后才不高兴的?” 她们是怕皇帝行事没个分寸,趁着皇后有孕时强迫她同他行房交欢,会伤及她和她腹中的胎儿。 “您说话呀,这有什么可羞的,男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他要真有了旁的想头,与其让他在外头寻了什么花儿粉儿的,不如我告诉了太后,让太后安排几个家世青白好拿捏的进来侍奉他,也是给您添了贤良的名声,出去好堵住那些人的臭嘴……” 婠婠被她们的话羞得满面通红,背过了身去:“您想什么呢。他就是回来看看我而已,并没有要和我做什么。” “那怎么这天不亮的点又要走了?脸色阴沉阴沉的,我还以为他是和您拌嘴起了什么争执了。” 想到他刚才的离去,婠婠也有些异样的情绪。 她神色落寞,低头绞着手指:“他半夜忽然回来看我,我和他说了几句话,看他累得不行的样子,就劝他先睡下。他睡着了,我却并没有几分困意,就坐在边上看着他。我想起他就寝没脱衣裳,怕他睡得不舒服,就想帮他宽衣。可是、可是我才碰到他的腰带,他就一下醒了,不让我碰他。我就问他为什么不脱衣服,他没回答我,就找理由说还有政务未处理,走了。” “哼。” 华夫人又是冷笑道:“不让您碰?十之八九,他是趁着您有孕,身子不方便,伺候不了他,所以又在外头寻了旁人舒坦去了。保不齐现在身上还留着哪个娼妇的骚毛和妖精的指甲印,所以怕您看见了,不敢在您面前解衣呢。” 她想起自己和他交合时的场景,偶尔他弄她弄得太狠了,或是一下撞得太深,她也会亮出爪子下了死手去抓他,在他胸前背后双臂间留下条条抓痕。 婠婠听不得这般露骨粗俗的话,蹙了蹙眉劝解道:“您别说了,这都是没影的事,他不是这种人。他要是贪欢爱美,早前就纳了一堆妻妾在房中了。” “殿下,是你傻啊!我听人说隋炀帝和他哥哥夺储的时候,也喜欢宣扬自个洁身自好不重女色呢,那都是做给父母外人看的,您见他夺了大业之后是什么做派了么?”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下去,月桂连忙打住她:“要是宣扬出去了,您拿当今陛下和隋炀帝比,不知要惹什么风波呢,可给我们娘娘留几分清净养胎吧。” * 不管怎么说,那天他的异常仍是在婠婠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而且他后来也不再和婠婠同床共枕了。即便每日早中晚用膳时他都会过来陪她,在处理完政务之余也尽量抽空守在婠婠身边,但是从不在坤宁殿留宿。 他既不来,婠婠虽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想念,可也羞于自己说出口。 晏珽宗握着她的手和她说,有经验丰富的老嬷嬷们守在她身边服侍他已然放心,孕中不比别的时候,嬷嬷们私下也怕帝后二人榻间过于亲近会把持不住分寸,伤了孩子,所以贾嬷嬷委婉规劝过皇帝不要留宿在这里。 他都这么说了,倘若婠婠再出言挽留他,倒好像是她耐不住寂寞似的。 于是她也闭了口,只说好。 “我们年轻夫妻,有不曾生养抚育过孩子,所以什么都不懂,是合该听嬷嬷们的话。” 然而夫妻之间终究是疏离了些,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裂缝,外头的人觉察不出什么异常来,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有些不对劲。 可是似乎谁也没想主动去修补。 婠婠每日里懒洋洋地窝在寝殿里,一心期盼着宝宝在她腹中长大,大约是内心里觉得在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们面前表现出她对晏珽宗的思念和在乎是一种很可耻的事情,所以无事的时候她绝口不再提他。 外头的臣官们知道皇后有孕,更心知肚明皇后有孕时无法侍寝,婠婠以为他们会越发卖力地趁着这个机会劝说皇帝广纳美人。 但让她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从此集体沉默了下来,反而刮起了一股谄媚皇后的风气,雪花一般地向皇后祝贺、请安的帖子飞进坤宁殿中,称颂皇后的德行和才学,婠婠略翻过两本,觉得无趣,就都让长孙思处理了。 白夫人有一日入宫看望她时笑道:“他们现在是吓也吓死了,您现在双身子,顶顶金贵着,他们唯恐皇后和小殿下出了半点好歹,届时陛下暴怒心痛之下,自然会拿他们给小殿下陪葬了。” 婠婠于是就听懂了。 原来外面的人也都以为皇后这一胎并不稳妥,很有可能会小产滑胎,所以越是这样他们越不敢再激怒皇后了。否则这一胎要是真的不保,说不定皇后就会甩锅到他们头上,说龙胎是被他们给气没的。 到时候假的也被说成真的了,气死了皇帝的嫡子,这个罪名谁敢去担。 她笑了笑,慵懒地靠回椅背上,并不说话。 * 在她这一胎有了一个多月的某一天中,章姝月登门拜访了她这位皇后。 婠婠在呆滞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想起这个妇人来。 直到数年之后她都在想,倘若不是章姝月自作主张的将事实告知她,或许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活在对他的误会中。 他的性格太过偏执,而且并不擅长用言语来表露心迹。其实过去他就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年少时身子不好,他也曾为她遍寻名医灵药养身,但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制成的一盒子药丸送到她面前时,他总是习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下头人孝敬的,我看着适合你用,顺手带来了。” * 章姝月是拿着闻人崎的令牌进宫,一路来到坤宁殿外的。 而闻人崎的令牌,则是因为晏珽宗有事相求与他,为了方便他随时进宫,所以才给了他一块。 她已是有五十的人了,可看上去却如三十出头年华的妇人一般秾艳成熟,美得像盛夏枝头饱满多汁的一颗蜜桃,又似一株正开到荼蘼的山茶花。 因此婠婠愣了许久才认出她来。 “章……夫人。” 看出章姝月似乎有话要和她说,她旋即屏退左右。 “一别数年不见,公主的气色比我上次见到您时好了许多了。如今更是要为人母,不知您孕中可有不适?” 婠婠并不否认自己公主的身份,她柔柔一笑:“起初几日是有些下红之症,我被吓得不轻。可是妥协养下来,安胎药当饭一般吃着,如今也大好了。夫人这些年和闻人郎君游历河山,想来见识得风景人情也甚多罢?” “不知公主吃的都是些什么安胎药?若是药效真的那么奇了,可否将方子也配给我一份,兴许以后我和我夫君游玩途中遇见什么怀孕妇人,也能把这救命的方子告诉告诉她们。” 婠婠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方子,似乎是他请外头的人配的,每日有人端来给我,我就喝了。您若是想要,回头我就向他要来再给您。” 章姝月站起了身:“公主就不想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宫么?” 她这话说得婠婠有些疑惑,难道晏珽宗此时不在宫里?可是她又为何知晓? 见婠婠不言,她又继续问:“那您也不想知道您日日服用的这剂安胎药里面又是什么药引子?” 婠婠呐呐地抬头望向她:“什么药引?” “您今天不和我走,或许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 华夫人和月桂她们都坚决反对章姝月将婠婠带走。在她们看来婠婠大概是失心疯了,怀着身子的人还敢随随便便和别人乱跑,出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然,不知为何,婠婠觉得自己心下像有一股魔力在驱使着她一定要和章姝月去走这一趟。 她总觉得自己不去是会后悔的。 于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协商和调节,婠婠带着一群贴身伺候她的嬷嬷婢女悄悄乘马车随着章姝月出了宫。 章姝月带婠婠回了南江王府,晏珽宗没登基之前的宅邸。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到了之后,她也只是拉着婠婠的手,将她带到了晏珽宗在府中曾经居住过的院落。 婠婠没碰见一个下人,大约是被她提前驱赶了。 她让婠婠站在一扇纱窗前,拔出簪子将纱窗破了个洞:“你自己去看罢。” 婠婠迟疑了会儿,还是慢慢地凑了过去。 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还是章姝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天旋地转后,婠婠就近摸到一根廊下的柱子,扶着柱子缓缓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瑟瑟发抖,捂着唇可怜地哽咽,像只受了惊的白兔儿。 章姝月掏出袖中的绢帕为婠婠擦拭泪珠:“看到了吧,公主?这就是您腹中的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167: 婠婠也不知自己心里此时是何感想,只是浑浑噩噩地又在乳母嬷嬷们的搀扶下回到了宫中,这一次章姝月便没有再陪伴她身边了。 见婠婠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嬷嬷们连忙又命医官熬煮了安神的汤药来喂她服下。 月桂有些好奇她是见到了什么才吓成如此模样。可是她问了婠婠,婠婠良久只是呆坐着,并不说话。 良久,婠婠才抓住月桂衣袖的一角,轻声对她道: “自有孕以来,我的饮食皆是清淡为主,加之喝了那么些的补药,吃的我嘴里都要没味了,尝不出什么东西的味道来。所以竟是我傻了,我竟真不知道喝了这么些天的安胎药,吞下去的竟然是他的血。呵。” 她用手指拭去眸中的水雾,“他都坐到这个位子上来了,想要多少女人不能?挨个临幸下去,只怕七八年后就有几十个儿子几十个女儿,子子孙孙的数也数不过来了。为什么非对我肚子里这个这么上心?” 月桂闻言脸色大变:“殿下!您这说的是什么自轻自贱的话!婢子们打您一出生起就将您捧着抱着伺候大了,难道是为了教您长大了去屈尊降贵体谅男人的么?这辈子压在您头上的男人,普天之下也只有先帝一个人得您敬着、伺候着,旁人算什么?他就是把心挖出来给您吃了,也是他活该的!要不是他谋权篡位在前,您会被逼着做皇后、这般辛苦地生育皇子保全自己的地位么?要是我们大殿下——” “好了!” 婠婠打断了她,“姑姑,我心里有分寸。在我心里,母亲哥哥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活一日,自然就将母亲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考量着。所以旁的话,你们以后也不要再同我说了。 ——尤其是不利于我们夫妻恩爱的是非之言,何苦呢。姑姑,华娘,他待我怎么样,我又不傻,自己眼里都看得见。倘若是哪日他变了心弃了我,我自不会自甘下贱地再巴巴贴上去的。” 月桂和华夫人都沉默在了当场。 夫妻恩爱。 她说她要和那个人夫妻恩爱。 这才几个月啊,多长的时间,殿下就被他哄骗去了身心。 * 在她回宫后不多时,又一碗安胎药被人送到了她的面前。 天渐寒凉,婠婠拥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盖住自己的小腹,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小憩,微垂着头的模样看上去却有几分失落和烦闷无趣一般。 看着这份盛在玉碗中的安胎药时,婠婠轻声笑了下,对着来送药的萃澜问:“他人呢?” 萃澜低着头并不敢看她:“陛下政务繁忙,这会应该还在皇邕楼处理国事。” 婠婠哦了一声后便靠回了小榻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一枚同心结。 “你让他回来陪我,我要见他。他不回来,我就不喝这药。” 有些事情,她想当面和他说清楚。她不想他躲避自己。 萃澜眼中划过异色,她不知皇后今日的反常是从何而来,小心地回道:“陛下若是得了空,一定会回来陪伴娘娘的。娘娘,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和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啊。这药若是放得时间稍长了些,待它冷下来,药力便不好了……” 婠婠摆了摆手打发她走:“你让他过来。我就要见他。” 萃澜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应了声后退下了。 她走后,婠婠望着面前那碗还缭绕着热气的汤药,执起羹匙慢慢搅动着,然后一勺勺吞服了下去。 猛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婠婠连忙唤了侍女进来。 “你去皇邕楼或是神龙殿找萃澜姑姑,告诉她,本宫后悔了,让她别为了本宫去打扰陛下,让陛下好好休息罢。” “是。” “——不用了,婠婠,我回来了。” 婠婠有些惊诧地回过头去,却见晏珽宗正若无其事地站在内殿的一道珠帘外望着她。她想起方才在南江王府中所见的场面,又想起自己刚才胡闹之下的刁蛮任性要求,眼眶猛地湿润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盯着面前刚喝了一般的安胎药,泪珠如不可控一般噼里啪啦地坠入碗中,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那个人似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俯身拭去她眼中的泪,又拾起羹匙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唇边。 “是我不好,冷落了你,不哭了好不好,娇娇?” 被他这样一哄,婠婠反而更加止不住地想要哭,形状漂亮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发着颤,哭声也由一开始的低声啜泣转为几近哽咽的地步。 晏珽宗见哄不住她,也就不再劝说,只是静静地将她搂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哭着,任由她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 “我不是个好妻子。” 她接过晏珽宗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声地道。 “其实我刚才不该这样任性让你过来的。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脾气太坏了?明明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身上还有着伤,就算我想见你,也不应该这样逼你过来,和你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说话不过脑子。” 所以刚和萃澜说过了那番话后,她就后悔了。。 她像是个被宠坏的自私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身上还有着伤,怎么能随随便便施加压力给他,逼着他带伤过来见她。 虽然她的本意只是因为她想他了,她想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知道他为她所做的一切。 168:鹿血汤po18Cl??ъ 溶溶日光慢慢渗透进室内,金辉打在每一样奢华的器皿上,流光溢彩好不迷人眼。因为婠婠多日以来神思难安,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发呆,孕期已出现了些郁郁寡欢的苗头,所以女医吏们特意给她配了一剂安神的香料,每日于殿中熏点。 晏珽宗低声哄了她许久才慢慢哄得她不哭了。 婠婠靠在他怀中,大概是因为倦极,又经历了一番较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哭够了的她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再度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衣袍上熏香的气味,竟然有朝一日并不会再让她感到抗拒,而是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 做了皇后之后,她需要和从前的自己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她在这深宫之内不再有别的朋友和知己了,从前圣懿帝姬的堂姐妹表姐妹们,她也无法再和她们亲近,圣懿帝姬的闺中密友手帕交们,也不再属于她。看圕請菿渞發網站: Уцshцwц.bⅰ? 她只是她自己,也是他一个人的皇后。 加之有孕以来无所事事地养胎,又让她的精神空虚惶恐到了一定的程度。 晏珽宗现在的出现,一下子就打消了她所有的不安。 婠婠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睡着之前,恍惚地想着:他的计谋真的得逞了。 他算计得真好,让她在这深宫里只能依赖他、只能看见他。 做帝姬的时候她不属于他,又的是一群陪在她身边的人和他分享这个帝姬。她有兄弟,有姐妹,有宗亲,有挚友,有恩师,更有一群宫人围着她转。 他永远都无法独占她的时间。 可是现在他能了。她是他一个人的妻子,是他的中宫。世人赋予中宫皇后的职责,第一要务就是陪伴好皇帝,为皇帝生养儿女,同皇帝夫妻恩爱和睦。其他的事情,诸如孝顺父母和教导儿女之类的,其实都可以往后排。 以前他即便是她的兄长,可是也不敢多来荣寿殿寻她,毕竟男女有别,来得多了,总是要惹人说的。 然,现在他只要一踏足坤宁殿,所有的宫人们都会下意识地退出殿外,将皇后身边的位置完完整整地给皇帝让出来,——甚至还包括了让皇帝可以随意临幸宠爱他的皇后,对她做任何事情。 现在还有了宝宝,他是她腹中孩子的生父,更是她心甘情愿张开了双腿同他交合、求来的他做她孩子的父亲。 以后大抵也会彻底认了命,再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罢。就算从前恨过、怨过,可是以后她还是要跟他继续过下去,把宝宝生下来、教养大。 * 熟睡中,她又在梦境里看到了自己被章姝月带着去看见的那血淋淋的一幕。 ——晏珽宗割肉取血为她熬煮这每日一碗的安胎药,保住了她腹中的稚嫩胎儿。 透过章姝月用簪子在纱窗上捅破的那一点洞,婠婠慢慢地凑了过去,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晏珽宗赤裸着上身仰躺在一张鸡翅木的床榻上,他阖着眼眸,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样子,精赤的胸膛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竟是一条条可怖的长长疤痕。 而且看上去很新,就是近日里才添上去的东西。 原本他身上就有不少的陈疾旧伤,不少上了年头的箭孔刀伤已经足够骇人了,再添上这一道道新疤,让婠婠都不由得觉得他这副皮子究竟还有哪出好地方没有。 尤其是他的心口那处。 亦被闻人崎以小刀剜开一个深深的窟窿。 室内咕噜咕噜地支起了不少个煮药的小炉子,婠婠忽然就闻出来这些药炉子里熬煮的便是她每日需要服下的那碗安胎药。 闻人崎手中执着一把小巧的锋利银刀,随手以刀锋翻了翻他胸前的一块血肉模糊的窟窿伤疤,挑出些还未来得及愈合便有了化脓迹象的肉丢在一旁,顿时又有新鲜的血液不断流出,闻人崎动作十分利索地用一方玉碗接过,接了满满一碗,然后掀起一只药炉子,倒了进去。 翻腾的那些水汽间,似乎都染上了血色的赤红。 婠婠退后了两步,有些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下一瞬便险些瘫软在地。 章姝月将她扶起。 梦境至此再度终结。 这就是他这些时日不肯来见她的原因,也是她的孩子能保住的原因。 他心甘情愿割肉放血给她配药引,可是她却在这边埋怨他没有好好陪伴自己。婠婠一边心中愧疚难安,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懂他。 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为什么还要骗她说,他是去照顾他的母亲了? 为什么为她做了这些却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 他为什么还要这样瞒着自己? 婠婠不懂他。 她睁眼醒来时,满殿里没有一个宫人在,只有晏珽宗一个人守着她。他背靠在大床的一根雕花床柱上,轻轻握着婠婠的一只手,专注地凝神望着她的睡颜。 像是守了她很长很长时间、以后还会一直守着她的样子。 她心头忽地涌现一股很微妙的情愫,好像过往时凝聚在这里的某块坚冰正在缓缓地融化,流成一地的潺潺春水。 “你的那些伤口,很疼吧?” 婠婠低头摸了摸自己还未显怀也没有丝毫胎动的小腹,“那我的药还要吃多久呢?” 晏珽宗沉默片刻后,握着她的那只手力道还略加重了几分。 “我没想让她带你看见这些。是我不好,吓到你了。现在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吗?” 婠婠的心就这样被软化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麟舟,我在问你。你不要总这样把我敷衍糊弄过去。那天晚上你来陪我却不肯在我面前解衣,就是怕血渍沁出来被我看见是不是?你骗我说这些日子你要去照顾你母亲的病,可是你母亲大约根本就没病,反倒是因为你自己要养伤,所以你才这样躲着我!” “不过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初的皮肉之伤,你为我伤心做什么?至于你的药——等你的胎相彻底稳了,不想再喝药也行。” 他满目宠溺地轻轻刮了刮婠婠的脸颊上的白嫩软肉。 * 他们都在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后小产,然后皇帝伤心,暴怒,继而转移怒火开始去问责那些曾经中伤过皇后的臣官们,最后该贬官的贬官,该网罗罪名抄家的抄家,走完一整套流程。 这倒不算他们故意存心咒皇后,只是女人的身子十有八九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还没坐稳了胎就受惊晕倒,宫里的动静又是那么的紧张不安百般重视,看这个样子也是保不住的架势,否则禁宫之内的主子们为何那般谨慎。 今年秋,本来还有一场先帝的小祥之祭,即先帝驾崩一整年的祭祀。按理来说,皇帝和皇后应该一起前往他的陵寝宗庙祭拜的。可是最后却是皇帝一个人去,留皇后在宫中静养。即便失礼不妥,这次也没一个人敢在皇帝面前念叨半句了。 大家都在等这道不定时的惊雷何时炸开,让他们的心事也尽快了结,这样日复一日地惶恐不安度日,实在是让人难熬。 然,就在他们缩着脖子等皇帝失去了嫡子后前来问罪的日子里,皇后的胎相也日复一日地稳健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还有这样的事?” 婠婠不由得失笑,低头拾了块小碟子上的牡丹卷咬了一小口,微笑着看着面前进宫陪她说话解闷的陆漪娴。 漪娴抬手抚了抚额间的一条狐裘抹额,姿态温婉:“娘娘何必听这些人的不肖之言,您养好了身子生下嫡子,便是最重要的事了。” 有着肚子,她也懒怠见些外命妇们的请安问礼,大家互相扯着脸皮敷衍,一举一动间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后的喜好憎恶习惯,累也累死她了。 不过只有漪娴和几个族亲的妹妹她还愿意见,偶尔请她们过来陪自己说说话罢了。 婠婠注意到她今日所佩戴的这间抹额做工极为精致,额心处点了一个宝相花纹,花心处缀着一颗碧蓝的宝石,在烛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此石名唤无忧子石,一般人认不出的,更是见也未曾见过几次,还是从海外来的贡品。 除了婠婠有之外,还有的几颗,皇帝也赏过少许亲近的臣下。 比如,威宁侯徐世守手中就曾得过一颗。 婠婠但笑不语,忽觉漪娴的容色里都添了几分像是被男人呵护滋润过的妩媚。春意盎然。不再像是她从太原回来后,婠婠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憔悴和隐忍。她今日画了远山眉,连舒展的眉尾间都流露出她的心情愉悦。 这段时日中,她似乎过得很开心,婠婠也是真心希望她开心的。 漪娴走后,华夫人向她提了一句:“太后娘娘又说,喜事趁早不趁晚,不如等殿下坐满了叁个月的胎,宫里便开始摆酒设宴请宗亲们同贺娘娘有孕之喜了。届时,再借着封赏的名义,为徐将军和淀阳郡君赐婚。” 婠婠哦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孕期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格外粘人,日日都要晏珽宗陪着她,他亦索性将军政机要文书全都搬到了坤宁殿里,每日除了朝会和召见臣下,其余的时间里他都要确保自己出现在婠婠一睁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片刻不见,婠婠就有些伤心落寞,垂头丧气地像只等着人来哄的小动物。 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这样依赖他。 乳母嬷嬷们都被她这个状态吓得不行,私下说她尽是被男人骗得昏了头了,不过念在她有孕辛苦,并没把这些话挑到她面前来说。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两个多月了,看上去一切都好,未再有什么不适之感。 所以前几日里她就坚决停了那味药,让晏珽宗不要再这样没完没了的放血养她了。 看她身子渐稳,还愈发地喜欢缠人,嬷嬷们便少不得提点她几句,并且劝她还是和皇帝分房睡,对孩子好。 她们是担心年轻夫妻没经过事,不知道轻重,兴许看着孩子渐稳了,夜间同床共枕便不安分起来,恐怕会忍不住要同房。 可是这话也不能跟婠婠提了,提了她就要伤心。 月桂每天守夜守得担惊受怕,唯恐皇帝什么时候兴致来了要去弄婠婠的身子,每每婠婠咳嗽几声夜间起身要个水喝,她们都怕得要死。 即便婠婠一再告诉她们,他真的有分寸,也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见贾嬷嬷她们还想说什么,婠婠便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宫让你们给陛下炖的补汤,你们去小厨房看看,好了就端过来吧。” 晏珽宗这晚上冒着风雪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大盆汤。 他那怀着身孕的好妹妹正慵懒地拥着貂裘靠在美人榻上,又一下没一下地隔着厚厚的貂裘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还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这是我亲自盯着膳房的人炖了一下午的汤呢。你尝尝嘛,你为了我流了那么多血,我都怕真损及你身体的根本……” 虽然做太后也不错,可她还年轻啊,她不想这么早就做太后的好吗! 晏珽宗略微僵硬了片刻,用羹匙搅了搅那锅汤,手都在发抖。 一锅的鹿血炖鹿肉。偶尔浮上来几片猪腰和牛腰。 谁给她想的主意? 她不懂事,下面的人也陪着她胡闹? …… 鞠躬! 道歉! 向大家磕头! 169:“哥哥的错。” 婠婠是当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其他方面的作用的。 这也是因为她小时候实在是被宫里管得太严了。即便帝姬闲暇时候爱看书,每一本被递到她面前的史书古籍医典琴谱等书,都是被女官和太傅们精心筛选裁减过的。 一些他们认为不适合出现在帝姬眼前的字眼,他们就有权力将这些字句删去,只将他们认为合乎礼数的东西留给婠婠看。 譬如婠婠因为自己多病,从前也翻过几本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目,但是其中关于“枸杞”之类东西的作用,书中写它“味甘、性平,可弥补肝肾阴虚、虚劳精亏、眩晕耳鸣、阳痿遗精,亦可滋补肝肾、益精明目”,可是当婠婠说她要看这些书的时候,潘太师就会提前替她将整卷书翻阅一遍,然后删去其中的许多词语。 “壮阳”这两个字的意思,不用想,也是不被允许为帝姬所知的。 甚至潘太师他们还认为,哪怕只是让这两个字出现在了婠婠的眼前,都是对一个未出嫁帝姬的亵渎,是他们的失职。 过分的溺爱和自己为是的小心谨慎,把她养得格外天真,纵容她的无知,让她后来在情事中可以被别的男人随意教导。 以至于当她乍然落到晏珽宗手里的时候,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可以被人随意涂抹,甚至被那个人逼着学会品箫和吞精,然后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纵欲贪欢。 也亏得潘太师不知道婠婠还活着,还兀自为了她的薨逝伤心了一场。可是他若是知道婠婠活着活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不会太开心的罢? * 其实,婠婠真的没有想太多,也没有什么他所想的暗示他的意思。只不过是她今天无所事事的时候乍然想到了这件事,然后便对宫人们低声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好好去炖一盅补气血的汤药来。 她觉得大抵男子和女子体质不同,于是又添上了一句话告诉他们:“是给陛下的,你们仔细去准备。” 事情吩咐下去了,她倒是乐得轻松,等女医吏们来诊完脉象后慵懒地靠回榻上小睡了一阵。 下面的宫人们为了皇后娘娘这句话,都快绞尽脑汁去思索所谓的补气血究竟是补的什么东西,是不是皇后意有所指话没说个明白。 末了,膳房的几个奴才达成了统一意见,他们都一致认为: ——皇后娘娘是想给陛下补阳气的,只是碍于陛下的男子颜面,不好直说罢了。 于是乎,为了最佳地展现自己的拍马屁技能,他们特意去鹿苑取了新鲜的鹿血和鹿肉,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精心炖成这一锅鹿血汤送来坤宁殿里。 完事后,他们还在心中叹息一番:原来菩萨似的皇后娘娘被说成是媚君惑宠的妖后,的确是被外头的言官们诬陷中伤的。陛下不纳后宫,这是娘娘的错么?陛下久无子嗣,这是娘娘的错么? 分明是另有隐情,娘娘只是替皇帝陛下背了这个黑锅,成了陛下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一个工具罢了。 唉。 婠婠哪懂这些,她不过是揭开盖子时略闻了闻,发觉香气扑鼻,看上去十分不错,遂就留下来准备让晏珽宗回来喝了。 见他久久不动,婠婠微微支起身体,问了他一句:“这汤,你不喜欢吗?” 晏珽宗挑了挑眉看她:“你觉得我该喜欢?” 他还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罢,竟然在自己的女人眼中,沦落到要靠壮阳之物支撑男子雄风了。 可怜婠婠孕中本就脾气大,见他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被他一堵,心里有些不舒服,反而率先发起了脾气。 “我管你喜不喜欢,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伺候呢!” 说罢她起身扔了身上的狐裘,兀自往床帐内走去,准备自己一个人先睡下了。 晏珽宗叹了口气追上去,守在她床边哄她。 婠婠咬了咬唇:“我给你准备的吃食,你为什么不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自己也尝了小半碗,炖得也还算入味,不至于入不了你的口罢。” 他蓦然神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自己吃了?半碗?” 鹿血是何等烈性的东西,寻常雄风不振的男子,只是吃上两叁块鹿肉,热气上涌时也够他们在情事里支撑上一两回了。 何况婠婠本就体虚,哪怕是要给她补身子,也得细水长流慢慢地来,哪能一下子受得这样性猛的东西。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伤了她的。 晏珽宗连声往外面唤了婢子们进来,让她们去传召女医吏们来为婠婠再诊一次脉。 “太后让你们来侍奉皇后的胎,平素哪一样皇后入口的东西你们不是都要查验叁四回的么?!现下这样的东西堂而皇之入了皇后的口,你们就没一个人知道?就由着皇后胡来?今日晚膳是谁在皇后边上伺候的?” 情急之下,他对月桂等人也忍不住责难下去。嬷嬷们跪了一地向皇帝请罪,额上也是不禁冷汗直冒。 华夫人觑了一眼那盅汤药,不由得晃了下身子。 “娘娘……怎么会吃这样的东西?” 每日里配给皇后的吃食,她们当然是事无巨细自己查过的,甚至时不时还要自己亲自去守在小厨房里看着宫人们做,唯恐在饮食上出了差错,伤及婠婠腹中的胎儿。 ——但是,那可不包括皇帝的一饮一食啊。 她们只忠于太后和皇后,只求婠婠平安生下小太子就好了,谁还有空管皇帝的死活。 是以今日有人将这盅汤药送来,说是送给皇帝的时,她们便连掀开盖子看一眼也不曾。因为她们也没想到婠婠会对着这汤药伸筷子的。 而婠婠大多数情况下用膳,也不喜欢婢子们站着杵在跟前,恰巧今日晏珽宗又没回来陪着她,竟然就让她捅出这么大的窟窿了。 女医吏们分成几班,不分昼夜都有人在偏殿轮值,时刻备着皇后传唤。是而晏珽宗吩咐下去后,不过片刻就有几个医官低着头入内了。 皇帝摆了摆手免了她们的礼,让她们赶忙去给婠婠看诊。 婠婠仰靠在床头,愣愣地看着晏珽宗大变了神色,然后宣来婢子们问责,一时间满殿人心惶惶,吓得她自己不由揪紧了被单,脸色都有些白了。 女医吏轻轻挪过皇后的一只皓腕,将手搭在上面为皇后诊脉。 婠婠的唇嗫嚅了下,轻声问她们:“本宫……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宝宝——孩子没事吧?” 女医吏们忍不住回头撇了眼摆在当中膳卓上的那盅鹿血汤,怯怯不安地垂下了头去: “娘娘今晚所服用的鹿血之汤,乃是极烈性极烈性的滋阳之物,但是此物不能做长久之用,只是……只是一夕欢愉之间,偶尔助兴罢了。寻常男子服用,也不敢太过依赖,否则时日一长,必定虚空身子,于人体不利。 娘娘本是气血亏空之体,滋养身子也不能急于求成,动辄受用大补之物,反倒于娘娘有损。是以,娘娘今夜服时鹿血汤,实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婠婠隐隐约约有些听明白了。 她下意识将双手贴合在还未显怀的肚皮上,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可是我不知道那是……那现在怎么办?你们去给本宫熬药,给本宫催吐可以吗?” “娘娘!” 医官们唤她一声,说话更加小声了:“娘娘也不必这般惶恐,只待今夜将那鹿血的功效发散出去即可。直明日晨起时,大抵就无事了。不过往后几日的饮食需要更加清淡一些。” 发散出去。 说完这话后,她们小心地抬眸,飞快瞥了眼皇后的神色,却见皇后清婉的面容上渐渐泛起了情事中的粉红,手腕上的传递出来的体温也渐渐升高了些。 是鹿血的功用在皇后体内慢慢生效起来。 珠帘外,晏珽宗低声和几个医官交谈两句,医官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却还是按捺下羞耻和皇帝一一叮嘱了一番。 婠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华夫人过来给她擦了擦额前的汗,心疼得不得了:“您怎么越发得不肯听婢子们的话了!小时候还不至于这般呢,如今长大了,愈发肯胡闹起来……” 晏珽宗抬手打发她们全都下去了。 婠婠瑟瑟不安地看着他,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么大的一出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麟舟,我……” “没事的,娇娇,不会有事的。” 他将她搂在怀里,让婠婠趴在他胸膛下,一下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哄慰她的所有害怕。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娇娇没错,你是为了我才让人炖着样的汤来的,都是因为我今天没陪你用晚膳,是我的错……” “乖,别怕。是哥哥的错。” 婠婠眼前渐渐浮上一层迷离的水雾: “我好热。” 170:孕中 片刻的功夫后,她吃下的那小半碗鹿血汤就开始在她体内慢慢挥发出了药力。 宫人婢女们退下时,早已将内殿的烛火灭去了大半,只余下一两盏亮在烛台上,方便帝后偶尔起身摇铃宣人侍奉。 昏暗不明的环境中,婠婠伏在他怀里喘息,渐渐又因体热而低声啜泣起来,像是正在忍受十分难耐的折磨,其声娇如乳莺哭诉,闻之辄令人心生不忍。一边啜泣着,一边她还像只撒娇的小动物似的咬住了他的袖口,水渍逐渐洇湿了一方布料。 她挣扎着伸出手环抱住身旁男人的腰身,凭着本能的意识向他寻求安慰,婠婠觉得他似乎浑身都僵硬着,良久,他也只是任由自己在他身侧翻来覆去的蠕动撒娇,不发一言。 抬眸时婠婠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却觉得他的眸色深沉得几乎有些可怕。 珍珠似的泪滚落一滴,婠婠伸出手向他寻求拥抱:“哥哥……我难受,我不舒服……”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托起,由原来那个虚趴在床沿上的位置转为被他送到大床的中央平躺了下来。 孕中她鲜少以脂粉钗环妆饰自己,衣裙也尽量以舒适柔软亲肤为主,很少再穿那些沉甸甸的、绣着金丝银线宝石明珠的华丽凤袍了。用完晚膳后,嬷嬷们本来催她早些睡下的,所以已经给她洗过了脸,放下头发换上了寝衣。 因为兜衣难免束缚她的胸乳和小腹,而贴身的小裤亦会箍着她的腰身,所以寝衣里面,为了让她尽可能的舒服,她什么都没穿。 晏珽宗以前是不知道的。 这些时日以来尽管和她同床共枕,可是心知她怀孕辛苦,他怎么可能去碰她半下?本来贾嬷嬷劝他说,为了皇后的胎儿安好,请他和皇后分房睡,他都是同意的。 只是因为婠婠百般不愿意,为了顾及婠婠的情绪,他才夜夜留下来陪伴她,亲自侍奉她起夜喝水之类的琐事,根本不是贪恋她的身子,想在她孕中逼她同房。 所以每晚他都是单纯地搂着她睡,不多动半下手脚,自然不知道她—— 她像只溺水后被人捞起的兔子一般在榻上扭来扭去哼哼唧唧,自己抽了寝衣腰间的系带,伸出一条细白的腿踩在他腰腹间,哭声越发不耐烦了起来:“麟舟,救救我好不好?” 他夜视过人,身下人腿心间这般显露出来的娇柔粉嫩之地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入了他的眼,随着她双腿的张开,还有她与生俱来的盈盈幽香也如幽魂一般缠绕在他鼻间。 婠婠饱满丰盈的双乳从衣领间露了出来,晃如一片白腻如凝脂的乳波,刺激着他的视觉神经,甚至偶尔还会从其间露出两点嫣红椒尖。 即便有了身孕,他给她停了那味药,可是婠婠的奶水也没有停过,每日都会产出许多,折磨得她一双美乳日益饱胀,和她单薄纤细的身段相比起来,愈发显得妩媚不可方物。 本来,每晚婠婠睡前,她的乳母都会为她挤出那些乳汁,好让她一夜安睡的。——还有一重原因就是她们心中信不过皇帝,怕婠婠因为胀乳而和皇帝之间嬉闹,皇帝会亲自给她挤奶。那还了得?如此私密却又美丽诱人的地方,岂不是一来二去两人还要半推半就的行房? 可是今天因为事发突然,婠婠略有些饱胀的乳汁还并未挤出。 她拉着晏珽宗的手,扭着身子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上,轻声念了句疼。 晏珽宗的眼里有过挣扎,可最终也还是俯身拨开她的衣衫,含住她的一只奶尖吮吸了起来。他心下有过片刻的痛苦,心疼婠婠的怀胎不易,怀着宝宝,还要产乳…… 奶水被人一点一点吸出,婠婠搂紧了他的脖颈轻吟起来,声音几乎能叫酥男人的骨头脊梁。 她亦是挺着胸脯将自己的双乳送到他唇边去等他品尝,还隐隐期待着可以被他用唇舌手指玩弄一番。 然,好不容易吃完了她甜美的奶汁,晏珽宗却忽然俯首,将头靠在她耳畔剧烈粗重地呼吸着,不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了。 婠婠有些不悦,鹿血的刺激岂是她可以承受的,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境地,血液似乎都在升温,叫嚣着折磨她,寻求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见晏珽宗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拥着她,就是不再动,婠婠忽然凑过去,轻轻咬住了他的衣领,在他耳畔轻声道: “哥哥,你不会这个年纪就已经力不从心了罢?” “还是真的损伤太重,以后都不能行夫妻人伦之事了?”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嫌弃你的……怎么说我们也有了宝宝,以后就这样清心寡欲地相守下去,守着宝宝长大,也不是不可以……” “还有的治么?请医官们看过了,也还是不行么?” * “呵。” “婠婠啊,你真的是——” 是怎么,他却没说。 晏珽宗怒极反笑,阴恻恻地侧首盯着婠婠的脸,她额前汗涔涔地冒着水光,说出的话竟是那般的天真却残忍。 婠婠感觉到他扯来了一个绣枕垫在自己吞下,粗粝的手掌探入她双腿之间试探了下湿度,婠婠早已因鹿血而动情,等待这一刻多时,腿心处一片水腻,湿哒哒地流出了好些的玉浆蜜液。 床帐之内,他随手扯下自己的腰带丢到了一边,掏出了胯下的那根恶龙,一手同她十指相扣交握,然后抵在入口处寸寸侵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顺利,她全身心地期待被异物所侵犯。 已有一段时日不曾承受欢爱的穴道再次被人一点一点的喂饱,婠婠舒服得眸中溢出清泪,意乱情迷地呻吟喘息。 靡乱之中,她恍惚听到晏珽宗握着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婠婠,对不起。” 171:“他必杀此獠” 婠婠并没有听清晏珽宗在说些什么。她也不在乎他说些什么,只希望他能这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仰躺在柔软的丝被之上,她的双腿自然而然地缠上了身上男人的腰身,攀附着他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款款摆动身体。虽然她的肚皮仍是没有明显的显怀,但晏珽宗碰她的时候还是小心避开了她的腹部。 明明他的身体也是灼热的,可是婠婠却觉得自己和他肌肤相亲合为一体的那一瞬间,体内滚烫的热意顿时被驱散了许多,像是有一捧清凉的甘泉滋润了她的心府。 她忍不住微微阖上眼睛纵欲贪欢,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在乎的腹中的宝宝。 晏珽宗来回抽送之间喂给她的也只是一半的长度而已,他害怕整根没入她会吃不消,顶到她小子宫里的孩子,所以一次也只敢进去一半。 这个尺寸就很合适,让婠婠心满意足地柔声喟叹。 其实她一向很喜欢那种节奏缓慢、余韵悠长的情事,但是过去晏珽宗往往并不会满足她的这些要求,床笫之间,他也一贯强势霸道,冲撞她的速度和力道往往会让她在后期感到些难耐和轻微的酸痛。 所以现下婠婠还格外贪恋他给予自己的这种温柔,绞紧了缠着他百般撒娇索求更多。 白皙的肌肤上因体温的升高而泛起淡淡的粉色,她迷乱地摆动身体,如云的鸦发散落满床,却像是层层又轻又柔的蛛丝将他的心密密缠绕了起来。 晏珽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满眼心疼。 身在仙境,心在无边炼狱。 其实他是从未想过在婠婠孕期里对她做些什么的,是他一而再的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怀孕,又在她怀着宝宝的时候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吃下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这般痛苦。 ——本来她是不应该怀孕的。他没敢告诉她,婚后他一直在服用男子避子的凉药,每隔十日都要服下一碗,唯恐让婠婠这么年轻就承受怀孕的痛楚。 他明明算计好了所有的事情,可是她还是有了。 给他配药的医官事后唯唯诺诺惶惶不安地向皇帝解释说,恐怕是因为帝后之间的房事太过于频繁,所以那凉药的效力渐渐就开始不管用了。毕竟,谁知道陛下龙精虎猛远胜寻常男子啊。 所以这也是他的错。 在他片刻的失神里,婠婠捉住了他的手,含住了他的一根指尖轻轻吮咬,然后扭着腰肢将自己的身体往下滑,又将他吃进去一大截。 晏珽宗闷哼了声,按着她作乱的双手扣在她头顶,想要抽身出来,他是生怕这个距离压迫到了她腹中胎儿。 婠婠却不乐意了,咬着唇闷闷不乐地哭起来,还越闹越来劲,那哭声活像是被他虐待惨了似的,让耳房里守着他们等着来善后的医吏和嬷嬷心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贾嬷嬷咳了咳,壮着胆子趴在墙壁上递了句进来:“陛下,这是您的头一个子嗣,更是中宫所出的嫡子啊!” 晏珽宗太阳穴两边的青筋跳了跳,没理会她们,反倒是力道温柔的扣住了婠婠的下颚,让她没法继续闹腾着哭嚎。 “娇娇,你自找的。” 说罢他腰腹间略运起几分力道,将整根插进了她软糯水润的蜜道里。 婠婠盯着他看了一阵,被喂饱后的她总算不哭了,抽了抽鼻子便安静了下来。 “亲亲它好不好?”她难得有这样媚眼如丝、姁媮致态的勾人风情,竟然捧着奶白双乳往他面前送,求他玩弄。 她的要求晏珽宗亦一概满足,带着薄茧的十指拢住她酥软丰盈的奶儿轻揉慢捻,粗粝的指腹时不时刮过她还滴着乳白奶汁的嫣红尖尖,逗弄得她欲生不得欲死不能,连带狭细的粉穴内部也一次次敏感地抽搐咬住他的分身不放。 恶龙顶端的冠沟次次摩擦过她云娇雨怯的柔嫩内穴,刺激得她几乎双眼翻了白地在他身下啼哭喘息。 第一次要结束的时候,宫婢留下的两盏烛台的蜡油都燃尽了。 晏珽宗本想抽身射在她的肚皮上,又怕没有精液滋润,她体内的燥热发散不出,最后仍是深深射在她体内。 丛丛热液烫得婠婠捂着小腹蹙眉娇吟。昏暗的床帐之内,她像是只雌兽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平复着情事后的呼吸。 大概见里面的动静停了,嬷嬷们以为还不该结束么,便带着婢子和女医吏们进来查看皇后的情况。 殿内一派不可言说的暧昧甜腻气息,她们低垂着头只做没闻见似的,不敢乱看一眼。 婢子们重新点上烛火,偌大的殿内顿时又明亮了起来。 晏珽宗随手在身上披了件外袍起身,将婠婠的一只腕子递出帐外,还小心地拿了丝被的一角在下面垫着,怕她肌肤受了凉。女医吏们小心翼翼地轮流给皇后诊过脉后,恭敬又劫后余生般庆幸地向皇帝回话:“娘娘和腹中的小殿下并无大碍,只是接下来几日多进补些清凉之物,将鹿血残留的烈气排出体外即可。” 对上贾嬷嬷一个提示的眼神,她们又小声添补了一句上去,“不过……陛下以后还是不同娘娘这般亲近为好。小殿下毕竟也还不到叁个月呢……” 嬷嬷打了热水来要给婠婠擦身子,她正要掀开床帘时,婠婠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哼了两下:“你们都下去罢。本宫不要人服侍。” 皇后都这么说了,她们也只得退下。 然不过片刻后,内殿里又传来了一阵床榻的响动声和女子的柔婉吟叫。 又是小半晚不得消停。 贾嬷嬷叹了口气,向月桂商量:“要不然还是去告诉太后娘娘,请太后出面劝陛下和娘娘分房歇息罢?这才两个多月就这般……我们这些老骨头便是睁着眼再熬上半年伺候小殿下出世,也唯恐拦不住里头的动静。陛下和娘娘是年轻夫妻,不晓得轻重,我们做奴才的,就算有那个脸面在主子面前时常念叨,也要看陛下和娘娘愿不愿意听我们的……” 月桂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和太后并不十分——十分亲近……” * 第二次事毕时,晏珽宗本想下床取水来给她清理身体,婠婠纵欲过度后累到险些抬不起手,还是颤颤巍巍地抓着他的一根手指不愿意放开:“我不要擦身子。我就要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好不好?” 他低声说了个好字,无奈地在婠婠身边躺下。 泄过两次之后的男子器具依然硬度可观,婠婠将它含在体内不愿让它离开,还依依不舍地同他撒娇:“我想含着它睡……” 晏珽宗一直守到她睡熟了才抽身而出,从她体内抽离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知到一滩情事中的淫靡水液被带离她的身体,湿哒哒地黏在她双腿之间。 胸膛处有少许的血液缓缓流出,是方才的激烈情事中,他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裂开了。他漫不经心地勾过自己的中衣穿上,遮住了有些溢出的血迹,又小心地挪动身体,取来一件寝衣略擦了擦。黑夜中他默默凝视着她娇憨的睡颜许久,眸色深沉,末了虔诚地落下一吻在她软白的肚皮上才继续拥着她睡去。 第二日他起身去朝会时,婠婠还未睡醒,晏珽宗有心想伺候她沐浴洗脸又怕吵醒了她,扰了她的睡梦。 自她有孕,她母亲自然是溺爱万分地免去了她所有的晨昏定醒,让她晨间可偷闲睡懒觉,还一再申斥婢子们不许叫醒她,所以晏珽宗最后也只是留着她继续睡下去。 这就导致了婠婠起身的时候被几个老嬷嬷围在一起教训不休。 她们是有脸面的宫人,是伺候过先帝和太后这样的长辈,走到哪年轻的主子们也要给她们叁分颜面。就是晏珽宗偶尔听她们的唠叨了,也不好不给她们面子。这倒不是皇帝和皇后还怕这样的奴婢,只是顾着太后的面子罢了,皇帝当然有这个权力将他看着眼烦的老妈妈们撵出宫去养老,别说老妈妈了,就是外头的勋贵大族之家,说抄家就抄家,也没见一代帝王怕过。 可是说出去好听么? 他要真撵了,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又该传起来说,“呐呐呐,就说了太后娘娘和这儿子的关系不好罢,你看看,陛下刚登基,宫里头他亲娘用了几十年的贴身人儿,尽让他打发撵走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陛下这是一点不顾着他亲娘的面子呀,喏喏喏……” 更不要提婠婠名分上还是儿媳,更要低人一头了。 她才刚睡醒,华夫人哗地一下掀了她的床帘拉她起身去净室沐浴,满床欢爱后的痕迹尽让她们看了个尽,贾嬷嬷微沉着脸掀了床单叫银蕊和银彤去换上新的来。 婠婠自己摸来一件外袍披着蔽体,完全被她们像个玩偶布娃娃似的摆弄来摆弄去,她甚至隐隐都觉得自己像是……像是偷爬了男主子的床的小丫鬟,第二次事情暴露后被宅院中的老妈妈们一顿收拾的模样。 被收拾完后,于是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用早膳时就有些不高兴,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的。 贾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她:“娘娘嫌弃我们老骨头啰嗦刻板不近人情,殊不知我们真真的心心念念都是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危。这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就盯在您的肚皮上,您不知道么?宫人们等着娘娘生下小殿下后陛下阖宫大赏,他们要沾着喜气;牢狱里的犯卒们等着沾娘娘的福,陛下大赦天下之日放他们自由;更不提就连四海九州里多少地方官吏都蠢蠢欲动、早早备齐了各色珍奇异宝,只等小殿下降生了,就流水一般送到坤宁殿来给娘娘贺喜!小殿下若是平安降生,不拘着是个小皇子小帝姬,那是中宫嫡出的陛下第一子,都是尊贵无匹的。只怕若是……” 她咬咬牙,接着道,“若是我这张贱嘴说不出个好话来,小殿下真有个什么闪失……自然算是我们伺候的人不尽心,不是娘娘没福气,我们陪葬了去也是甘愿的。可是娘娘您要受多少讥笑冷讽?叫外面的人都看了娘娘的笑话?您叫奴才们心疼不心疼?” 婠婠微垂着头,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脸色。 月桂接着劝她:“本该昨日不该起这档子事的。娘娘要是听劝,日日、事事都准我们守在边上,我们怎么能叫那鹿血汤入了您的口?娘娘要是听劝,早早就和陛下分房别居,您给陛下准备的饮食自然就送不到坤宁殿来,更不会叫您误食了去。您从前——” 她刚想说您从前可不像这样不听人劝的,可是顾及贾嬷嬷在,这句话就没说出来。 “本宫知道了。辛苦妈妈们劳心劳力,我心知亦甚是感激。” 然过了片刻,她又忙着遣人去问:“陛下怎么还不回来?他不是说以后处理国事都在坤宁殿陪伴本宫的吗?” 她这么一说,不过片刻晏珽宗就带着一大摞厚厚的奏札来了坤宁殿守着她。 他坐在龙椅上翻阅文书,婠婠如一只黏人的莺儿伏在他膝上撒娇。 越到冬日里,惦记着婠婠畏寒,如今又是双身子,坤宁殿里的炭火日日都烧得旺旺的。但晏珽宗如今的年纪自然是不怕热的,便是大冬日里随手披着件单衣也敢出门,所以陪着婠婠,他在殿内脱了外袍亦只着一件玄色的单衣,否则身上被这些炭火烧的都要出几层汗来。 “她们都说我,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似的,我也不敢说什么……还是哥哥好。”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消解了他连日来的所有劳累和身上未愈的所有伤疤。 他放下手中的御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哥哥好,还是孟凌州好?你让孟凌州肏过几回?孟凌州可是你的驸马啊,哥哥再好,比得上你的驸马对你好么?” 这是还记挂着上次他们吵架的时候婠婠捅他心窝子的那句话。 ——“倘若我有驸马,他绝对舍不得这么对我的。” 他说起这样的话,婠婠挪了挪脑袋在他膝上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莫名其妙地头脑一阵眩晕,真的有些恍惚的记忆片段闯入了她的脑海内。 孟凌州当然是肏过高贵的抚国公主的。 就在他们成婚的当晚。 那也是她的初夜,他做得可比晏珽宗当时要温柔体贴上数百倍。毕竟婠婠自己也是愿意的。 合卺酒后,她顺从地被议政王孟凌州推到了床上,由着他解下自己的寝衣,羞怯又有些期待将自己的身躯完完全全暴露在他面前。 他的性器……也是骇人的,见到那丑陋的男子物什后,原本对洞房之夜怀抱着不可言说小女儿家向往的婠婠顿时就被吓住了。她不敢想象这丑陋粗巨的东西会进到她的身体里来,在床上手脚并用地爬着想跑。 那样的关头,男人怎么能真让她跑,这时候凭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劲儿都有,更别说肏弄公主了。 孟凌州没脸没皮地在床上朝公主一跪,对她百般哀求索欢,还向公主保证绝对不会弄伤她。末了,连过世多年的公主生母慈圣陶皇后都被他搬了出来,说让公主和他夫妻恩爱也是陶皇后的心愿,只有圆了房,他们才是真夫妻。 抚国公主遂被半推半就地让他得逞了。 异物侵入时,公主痛得眸中水汽涟涟,孟凌州同她肌肤相贴,不断地吻去她的眼泪安抚她。公主推拒时忽地触及他右肩上的一道狭长伤疤,想到是他灭了卡契的国将自己带了回来,那点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他那晚的确没有弄伤她,可是公主还是觉得自己被他骗了,之后就不大愿意想和他同房。 孟凌州低声下气地哄她,向她承诺初夜之后便不会再那般不适了,以后都会很舒服的。 公主于是又被他骗得弄上了床。 被夺去了处子的贞洁,第二次行房时果然没有什么剧痛的感觉了。可是因为他尺寸骇人,公主还是被撑得有些不适,汩汩浊精撑胀了公主的小腹。 孟凌州又说,是因为公主穴道狭细之故,只要多同房几次,被他那物入惯了,就不会吃不下了。 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比晏珽宗事事温柔百倍,抚国公主下降与他为妻,确实很容易受他蛊惑,于是有一有二再有叁,再后来的每一次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了。 直到公主被他灌精弄到怀孕。 孕期,孟凌州亦如晏珽宗一般守礼,悉心呵护公主。 但是公主自己却缠上了他,她孕中体热易动情,是她缠着孟凌州要孟凌州入一入她的。 婠婠的眼神放空了片刻,晏珽宗神色微变,低声问她:“你真的想起孟凌州了?” 他话中有说不出的酸味,婠婠有些失笑。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你生什么气呀。” 晏珽宗默然不语。 孟凌州是堂堂正正的公主的驸马,而他是改名换姓的陶沁婉的夫君。 孟凌州是公主的臣,而他却是他的皇后的君。 倘若真的可以的话,他也甘愿去做她的驸马,她的属臣,一辈子伺候她。 公主和公主的母亲,是心甘情愿让公主下嫁给孟凌州的。 可是他做晏珽宗,这辈子都总算是得罪了婠婠的母亲和她母亲的那群心腹,她们心中对他都有怨言,都盼着他早死、让婠婠腹中的孩子早日登上大宝;而孟凌州却被婠婠身边的所有人视作是拯救她们命运的盖世英雄,对他交相称赞。 慈圣陶皇后喜欢孟凌州,慈圣陶皇后的心腹云芝晚年也对孟凌州赞不绝口,把他当作自家女婿一般天天夸着,求着公主和他夫妻恩爱,抚国公主更是爱上了孟凌州。 他却混得不如孟凌州。晏珽宗并不为此生婠婠母亲的气,更不会因此迁怒那些对他面服心不服的老嬷嬷们。他自视甚高,也不会和这群人计较。 不过他恨的却是孟凌州。 想到这些,他眸中顿起杀心。 说出去或许旁人觉得荒谬,可是他切切实实嫉妒自己的前世,嫉妒那个议政王孟凌州。 倘或他日阴曹地府有缘相见,他也必杀此獠。 ……………… 对不起大家,这段时间有些状态不好,更新很不稳定,谢谢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一直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很愧疚很愧疚。 172:飞雪????18br????? 年关将近,天也是一天冷过一天。漫天雪花飞舞时,婠婠披着徐世守献给她的那件熊皮大氅静静坐在琉璃窗前望着外面的飞雪。 坤宁殿内熏着昂贵的银丝炭火,暖如春日,热意融融。起先天不冷的时候,婠婠每隔几日还是会去千秋宫给母亲请安的,但是随着天越冷,母亲彻底不要她出去走动了,怕她动辄受了寒气又有什么闪失。她就像只怀孕的小兽,被人老老实实地安顿在窝里,自有人来照料好了她的一日叁餐,让她吃吃睡睡地静养起来。 她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一日一日地期盼着腹中孩儿何时能够胎动。除此之外,便是期待着每日晏珽宗回来陪伴她。越到一年之末,朝廷各项衙门机关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处处要忙着总结处理一年以来的诋报公文,何况还是元武朝的第一个年,底下的人不得闲,皇帝也跟着忙。每日陪伴婠婠的时间就被缩短了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每隔两个时辰,婢女都会进来重新更换炭火。婠婠有些出神地望着她们的动作,脑海中思绪不觉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平城和河西。 那里,正是即将冰封千里的寒冬。 普天之下还多的是饥寒交迫的百姓。 是她的子民。捯しíán載渞蕟蛧站閱dú卟迷路:????8????.c?? 如今宫里的正经主子不多,只有帝后和太后叁人,禁宫里头一年的流水银钱花销在主子们的有意控制之下都在减少。 圣章皇太后的开销并不大,甚至和过往的那些皇帝生母们比起来,她简直堪称简朴的了。她平素无事时虽也喜礼佛之事打发时间,但是对佛教的崇爱并没有到那种痴爱追狂的地步,什么给佛像镀金身造金塔之类的事情她从来不做,还嫌弃有那个钱不如省下来留给婠婠慢慢花呢。 当今的皇帝呢,又是个喜好兴趣极度贫乏的君主,后世的史家研究他的生平,几乎都找不出他有什么爱好,只能从浩瀚的卷宗中看出他是个极为勤政的帝王。 在晏珽宗之前的那些君王们,无外乎都是好美姬、好大喜功、好奇珍异宝、好山水园林,无论皇帝有什么样的消遣,哪怕只是斗一斗蛐蛐,都会有数不清的臣下为了追捧谄媚皇帝而闹得花钱如流水一般。毕竟只要一个皇帝表达出他的一点点心意,臣官太监们就会打着皇帝的旗号到民间各种搜刮劫掠,闹得天下不得安宁。历朝历代伤彻百姓身骨心肺。 ——但是元武一朝好就好在皇帝的精神世界太贫瘠了,他根本没有爱好。 献给皇帝什么都很难取悦他,美人他不要,宝马他不要,园林他不修,奇石他不看,皇帝也几乎甚少甚少收受臣下的献宝,这就让民间百姓受到的骚扰最大程度被减轻,国库的损耗开支也直线降低。 更何况中宫皇后是最体恤民力的,凡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都尽可能减少宫中开支,时时规劝皇帝爱惜民生。 起初那两叁年里还有些老酸儒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这位皇后依仗容色专宠惑君,恐怕于国祚无益,但是经年累月看着元武帝皇后的所作所为,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皇后是亘古难得一遇的贤后。 皇帝忙着处理国务,太后带着长孙思她们这些女官们也将宫里一年的开销账目整理了出来,即便元武元年办过了帝后大婚这样的大事,内府库的收支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平衡——因为晏珽宗都是拿了自己经年刨旁人家帝王将相大墓的钱操办的婚仪。 婠婠养胎养到实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将宫里的账本和户部国库的账本拿来看了,她略斟酌了番,同晏珽宗商量着拿盈余的钱给边军将士们多置办些冬衣厚褥,她从自己的小金库中也再添补上许多鱼米油肉之类的吃食送去,让边将兵士们也过个好年。 她的提议,晏珽宗自然是全都答应了下来的,并且也毫不遮掩地告诉别人是皇后殿下的提议,让下面的人尽去感激皇后的恩德。 这一年,因为镇西王藩地河西的胡汉通商被政府大力支持了起来,中原的丝绸瓷器外销广泛,商税收得魏室朝廷盆满钵满,皇帝思量后,决定再下发一道惠民的旨意,将冬月和来年正月两个月的赋税徭役也免去了,与民生息,让百姓们也暂可以安安稳稳地把年节过下去。 执政为君,图的不就是能为天下黎明多做些这样的事么。 不能只顾着自己养在宝殿之内快活了,就全然不顾外头人的死活了。 今天晌午晏珽宗没回来陪她,命萃澜给她递了句话来,让她记得好好吃饭,晚上他一定会早些回来。 婠婠慢吞吞地剥完了手中的一只金橘,放到小碟子里递给了她:“送给陛下用吧,说是本宫亲手给他剥的。” 萃澜笑着恭维了两句:“娘娘怀着身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事情,陛下知道又该心疼的。” “对了,冰库里还存着几筐石榴,还是长安那儿送来的贡品,你拿去皇邕楼里,叫今日当值议事的臣官们分食了吧,就说是陛下的心意。这是吉祥果子,君臣沾沾喜气。” 萃澜点了头后应下。 晏珽宗和他的朝臣们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多融洽,只不过是底下的人被他治得很服,在他御下不敢犯乱而已。士大夫式的理想化的君主,是既可以同臣下们共理国政,又可以在闲暇时间和百官宴游闲谈的。这样的皇帝身上更多的是人情味,人情味几乎以掩盖皇帝与生俱来的政治特性,似乎一个皇帝善待臣工、体恤百姓,只是因为他善良、他天生仁慈而已。 晏珽宗恰好不是这种人。让朝官们失望的是,元武帝在政事之余从来不和他们多说半句废话,别的皇帝高兴时候还会和下面的人玩笑玩笑,问起官吏们家中的妻儿老母琐事,晏珽宗注定一辈子也开不了那个口和别人说“你家老母高寿几何?牙口还好吗?”之类的话。 所以他们想要皇帝身上有些人情味、可以在年节时候赏赐他们一些无外乎金银之类的蔬果糕点吃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皇后殿下的出现却很好的弥补了皇帝性格上的这些缺陷,让臣下们汲取到来自高高在上君王的一点人情善意,让他们在朝为官的时候不必整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 但是事实上,婠婠今天想起把这些筐石榴派发出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自己吃不了。 自那日误食鹿血汤后,她自知犯错理亏,在从小照看自己长大的嬷嬷们面前不敢辩解半句,嬷嬷们把事儿报给了皇太后,还招得母亲亲自过来训斥了她一番——“这孩子是你我母女后半辈子的全部寄望、是你我安生立命的根本!你竟这般不听话!” 于是之后她一饮一食都得由贾嬷嬷叁人轮流亲自看管,凡入口之物都要嬷嬷们点了头她才能吃下。 石榴是性寒之物,婠婠怀着身子正要忌着的,见她这几日有些眼馋地总是提起,华夫人大道不好,连忙寻了个由头逼着婠婠把这些石榴处理了去,免得夜长梦多,她反天天惦记。 起先刚诊出有孕的时候,婠婠状态十分不好,气色恹恹,婢子们都担心她胃口不好不肯吃东西,挖空心思将她的膳食做得精致了,哄着她多吃点。 然现下婠婠的胃口好了,每顿都逼着自己多吃些,她们又反而继续担心了起来。婠婠总惦记着宝宝慢慢长大之后会在她腹中胎动,幼年医吏们叮嘱她惜身养胃,每膳吃到六七分饱就可,所以导致婠婠的胃口一向很小,吃的东西少而精致。 现在为了能让宝宝快快长大,她都是压着自己的喉咙多往下咽点米粒。 华夫人说这样对她不好,婠婠还十分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她道: “您只看陛下的体格如何,您腹中怀着他的种,他的种,料是怎么也小不了的!您再多吃些,撑大了肚子,将这孩子养到八九十斤的,来日有的苦头让您吃!” 婠婠讷讷地追问了一句:“孩子大些,白胖白胖的,不好吗?” 行至内殿,华夫人冷笑着解下自己的衣衫,她虽是婠婠的乳母,但是从前也只有婠婠脱了衣裳让她伺候沐浴的事情,婠婠倒从未见过乳母脱衣的时候。 华夫人撩起自己的上裙,将她的腹部露给婠婠看。 “我从前生得那个哥儿,九斤多,自然是白胖白胖的,所以儿大母苦,我这辈子便落下这副样子了。” 婠婠被吓得浑身瑟缩了下,窝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她在乳母的怀抱中长大,在她记忆中的乳母便一直给她一种温暖如母亲般的感觉。可是除此之外,她从没想过幼年那个任由她酣睡嬉戏的怀抱,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乳母的肚皮,竟然是这样一副骇人的模样。 华夫人的腰腹肚皮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其上突起着道道裂开的碎纹,摸上去十分可怖,还黝黑黝黑地皱了起来。宫中生活多年,即便名义上干着伺候主子的活计,可是实际上华夫人将养得很是不错,面容衣着一如外面的臣官女眷、诰命贵妇。 只是她的肚皮…… 比年近七十老翁的皮肤还要衰老。 婠婠咬着唇瑟瑟发抖。 “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 华夫人理好衣衫,从容道:“孩子大了,撑大了母亲的肚子,自然就这样了,这辈子都恢复不过来的。不过我这辈子只伺候殿下,又不要回去伺候我那早死了的男人,也就无所谓这些裂纹损伤肌体了。可是殿下,您还年轻啊……” 她带着婠婠回到小桌前坐下,将婠婠方才让婢子盛的第二碗米饭端给她: “您还吃吗?” 婠婠连连摇头,匆忙摆手:“不了、不——” “陛下那般龙骧虎步之人,身量颀伟,他的种,是小不了的!您不看看您多粗细的腰身,也敢随便乱吃东西胡乱养大胎儿……” 华夫人仍在喋喋不休的念叨。 婠婠捂着小腹,满目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