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仙尊被当众退婚后》 第1节 《当仙尊被当众退婚后》 作者:南亓鹿 简介 六界之主强悍骚攻vs冷漠仙尊美貌诱受 1:宿问清是个倒霉蛋,前脚封印完妖尊修为尽毁后脚就被未婚夫当众退婚。宿问清也乐的清净,无人知道他冷心冷情之下也有一方净土,曾用心头血跟满身灵力滋养一抹残魂三十年。然后在被退婚当日,人人同情的目光中,残魂的主人找上门来。 2:“宿问清,除了我,谁还敢娶你?”未婚夫神色轻蔑。“我娶。”沉睡三十年的忘渊帝一脚踹开天门结界,掳了问清仙尊回去做帝尊夫人。 3:柳妄渊起初是为了报恩,他存世万年不懂情爱滋味,即将一步飞升,恋爱算个屁。后来:飞升算个屁!柳妄渊掐住宿问清的脖颈,实则一点儿力没用,这人磕一下他都觉得心疼,“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宿问清阖上眼睛,绯红从脖颈蔓延而上。是啊,很早之前。 一个暗恋成真的小甜品。 第一章 心灰意冷 冥界往下十八层,忘川河水奔腾不息,挤压万年的怨灵在脚下哀嚎咆哮,伸出森森白骨,却在威力强悍的封印阵法前连同“灭灵君”被一起打入深渊。 阵法金光夺目,而四周修士无一不面露惊讶,封印灭灵君势在必行,只是他们没想到问清仙尊竟然……一人完成了封印! 阵法消散,一人白衣染血,以剑为撑,身形摇摇欲坠。 宿问清胸口剧痛,每一次喘息都有腥甜涌上喉咙,血顺着手腕一滴滴砸在朗樾剑上,剑身嗡鸣,似在哀嚎。他神魂被献祭大半,浑身筋脉多数断裂,一身修为化为乌有,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形同废人。 为什么…… 宿问清惨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弟。 刚刚的最后关头,原本该站在护法位置的白冷砚却迟迟不到,封印大阵一旦开启就不能停下,如果失败灭灵君就有可能冲破结界涂炭人间,适才逼得宿问清没了办法。 白冷砚男身女相,是修真界出了名的美人,也是天岚派掌门人白燕山唯一的独子,但此刻瞧着比宿问清还要脆弱,他后退两步,仓惶摇头。 登时,依附天岚派而活的金剑派少主金城站了出来,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挡在了白冷砚面前,好像宿问清能生吃了他的心上人,凝眉辩解道:“问清仙尊不必指责冷砚,仙君道法高深,冷砚差您一个境界,也是第一次参与封印,忘了护法也实属正常。” 宿问清轻轻阖上眼睛,手背上青筋暴起。 白冷砚喃喃:“师兄……”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噗!”宿问清浑身一震,这口心头血到底没留住,尽数吐了出来,他整个人像是丢了最根本的精神气,肩膀一垮,十分颓败。 一时间沉默观看的众人纷纷变了脸色,“问清仙君!” “仙君!!!” 大家这才恍然发现,天岚派的顶梁柱,一剑荡九州的问清仙君,传闻中的修真奇才,原来也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削瘦青年。 “他娘的!”有手握两柄巨斧的修士站出来,指着白冷砚骂道:“娘们唧唧的看着就来气!非要参与封印大阵,结果连个护法阵都站不稳,累仙君至此!白燕山那个老匹夫连这点儿都没教你?!” 白燕山已闭关十年,正是突破的关键时刻,宿问清没有告知他。 白冷砚此刻倒是能说一句顺畅话了,“是我的过错,你不要侮辱我爹!” 说来可笑,刚刚还齐心协力的修士们此刻阵营分明,拜倒在白冷砚青衣之下的不在少数,双方据理力争,谁也没真正关心一下宿问清,好像在他们看来问清仙君依旧如传闻中那样无坚不摧,不过是此刻看着虚弱些,很快就能好;又或者他们问心有愧,不敢面对。 虽然刚刚白冷砚没有及时出现,但其他人呢? 宿问清耳鸣阵阵,胸腔锤如擂鼓,他用力咽下一口血,睁眼看向面红耳赤的众人。 无人知道宿问清沉痛之余,诡异地松了口气。 如今他一介废人,自是不能挑起天岚派的大梁,这个重担,也当卸下了。 也算如了一些人的意。 一抹白光飞到怀里,白冷砚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怔,掌门令牌…… “师兄……”白冷砚抬头。 “拿着吧。”宿问清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力压下不断上涌的气血,他整个人一如往常般清冷无双,好像不管面对什么事都能心无惧意,可筋脉断裂之痛正在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换做常人早就疯了,“我回去闭关,门派内诸多事务都要靠你。”宿问清顿了顿,“师兄帮不了你了。” 不止现在帮不了,以后都帮不了了。 燃烧神魂废去修为,他的身体隐约浮现油尽灯枯之象,不剩多少时间。 金城劝说白冷砚收下,“拿着!本来就是你的!” 白冷砚作为白燕山的独子,按理来说该是未来天岚派的掌门人,却处处被宿问清压一头,修真界提及天岚派只识宿问清不闻白冷砚。 他当真不恨? 所以为何白冷砚刚刚不护法,很多人心中都有了思量。 神魂尚有一些,宿问清拼尽全力召唤出法器,不想再理会这些,第一时间离开了冥界。 他的身体状况已经适应不了这种缩地功法,一回到清灵山的小竹屋宿问清就摔倒在地,呕血不止,他呛咳出声,甚至觉得自己会这样死去,忽的,宿问清瞪大眼睛,压抑片刻又是一口心头血,彻底坠入黑暗。 这样也不错,他昏迷前想着。 倒在地上的青年没了强撑出来的威势,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竹屋四周都设了结界,包括白燕山都不能随意出入,因为期间有宿问清偷偷藏起来的宝贝——一抹残魂。 无人知道这抹残魂的主人是谁。 三十年前忘渊帝封印灭灵君,之后陷入沉睡,如今宿问清再行封印,完成一个轮回,像是为这抹残魂积攒了一个功德圆满,残魂化作红光飞向窗外,轻松冲破结界,最后消失在白茫茫的天色中。 岐麓山府邸,一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章 还能醒来 岐麓山是最接近神界的地方,后神界覆灭,只留下一片裹着朦胧雾气的天空,有趣的是这里脚踩十方幽都,跟魔界还是邻居,可谓俯首间窥得三界。 一袭黑袍的男人行动懒散地走出来,他许是长时间未睁眼的缘故,连皎洁的月光也觉得刺眼,伸手挡了一下,等这阵不适感消散,男人微微仰着头,沐浴在极致的月色下,舒展了一下筋骨,他身量高大,黑袍系得松散,露出一片精瘦的胸膛,似是体内蛰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男人眉眼深刻,鼻梁高挺,垂眸间溢出悲悯,可仔细一看,那是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的平静与麻木。 忘渊帝乃修真界第一位化神期大能,也是当年出了名的美男子,后因为地位跟修为的不断提升,再无人敢妄议他的容貌。 柳妄渊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点,似有波纹荡漾开,他在回溯前程,推测时间。 “三十年?”柳妄渊忽的出声,带着罕见的惊诧,他嗓音低沉醇厚,转瞬飘散在夜色中。 柳妄渊眯了眯眼,按照他的预计,自己醒来得至少二百年,可现在只过去了三十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他立刻从神识中仔细观察自己那抹回来的残魂,很快就在其中捕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 柳妄渊这下只剩震惊了,他虽然被六界敬仰,但那是刀剑拳头下打出来的名号,实则仇家一堆,他将熟人算了个遍,实在想不到谁能用心头血跟本源灵力一直滋养他的残魂,得以三十年就修复完毕。 男人倏然起身,行走间轻轻抬手,刚才挂在身上要掉不掉的袍子就成了同身体贴得严丝合缝的黑衫,衣摆的位置绣着深紫色的浮蕊花,大片大片伸展开,透出难以言说的尊贵。 残魂上的气息很浓郁,柳妄渊如今的修为堪比巅峰时期,借此找寻一个人不成问题。 他循着气味来了天岚派,最后停在一间竹屋前,四周设有保护结界,但因为主人危在旦夕,这层结界脆得跟纸糊的一样,柳妄渊随手扯开,推开了木门。 宿问清安静地躺在地上,眉宇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可指尖跟唇瓣上沾染着大量的血迹,柳妄渊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是谁?柳妄渊将宿问清翻过来,看着他清俊苍白的面容,确定不认识,当然,当务之急在于这人快死了。 神魂有焚烧过的痕迹,浑身筋脉乱得没眼看,柳妄渊搭上宿问清的脉,试图输入一些灵气进去,但他没想到这人连内丹都裂开了,根本承受不住,微微蹙眉后直接吐了血,柳妄渊赶紧收手,感觉以对方这个出血量再吐两下人就真的没了,于是在纳戒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出了一枚化清丹,要知道哪怕是天岚派也没几颗化清丹,更别说色泽如此纯正。 他轻轻掰开宿问清的嘴,化清丹入口即化,不会让他难以吞咽,就是离开的时候指尖碰到青年的唇瓣,柳妄渊难得一愣,一股怪异的酥麻涌上心头,他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神魂是一个修士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敏感。 宿问清用自己的灵力跟心头血养了残魂三十年,说的直白点儿都给这抹残魂打上烙印了,现在与他接触,一些别样的悸动饶是柳妄渊都没办法控制。 当然现在顾不上这些,眼前这人说是仅有一息尚存都不为过,柳妄渊一手穿过宿问清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一整晚的调理,宿问清除了内息稳妥了一些,断裂的筋脉半点起色都没有,天色刚蒙蒙亮,柳妄渊收回了手,没了他的支撑,宿问清缓缓向后倒去。 柳妄渊顺势将人扶住,年轻仙尊的脑袋轻轻磕在他的肩上,因为伤势过重,宿问清的头发已经显出几分灰白,两人鼻息相碰,这么近的距离,柳妄渊发现这人还挺好看的,鸦羽般的睫毛就着微光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恍如睡着了一般,透着难言的易碎感。 柳妄渊照顾他躺下,站在床边驻足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宿问清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怎么会…… 日光透过窗栏撒入室内,细微的灰尘在空中慢慢浮动,外面有清脆的鸟鸣,一切自然舒适到冥界的封印好像是他的错觉,但刚一动心肺就一阵剧痛,顷刻间将宿问清打回现实。 宿问清伏在床上喘息,不多时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章 残魂呢…… 来人是宿问清的师父,天岚派掌门人白燕山,他身后还跟着数名长老,一个个神色端肃且着急。 “师父。”宿问清勉强坐起身,束发的玉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他就那么披散着头发,按住胸口低声唤了一句。 白燕山瞪大眼睛,眼底一阵惶恐悲痛,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不仅他,身后一众长老也是同款神情。 宿问清很稳,自入化神后就成了六界首屈一指的人物,给本就坚如壁垒的天岚派最大的保障,有他跟神剑朗樾在,天岚派这三百年来得以在修真界横着走,就算流传千年的护山大阵都未必有他管用,所以宿问清如今境况,在场几位谁能不心痛? 执法长老教了宿问清两百年,一直将他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素来严厉苛责的老者硬生生红了眼眶,他第一个上前,执起宿问清的手腕,察觉到青年的反抗后用力按住,几息后指尖都在哆嗦,倏然转身指向白燕山,第一次对尊敬有加的掌门师兄横眉冷对,“混帐!父子两人一并的混帐!你宠爱你的儿子,平时门中大小琐事全部交给问清一人打理,旁人不懂你的心意,我们几个懂,你惦记着师妹临死前要让冷砚安稳生活的承诺,不让他着急受累,可他领情吗?!” 白冷砚没有进入护法阵,这事还是卯时众人归来,执法长老察觉他们面色不对一番逼问后才得知,立刻通知了正在闭关的白燕山,但已然来不及了。 宿问清被执法长老愤怒激荡的灵力刺激得胸口钝痛,还是另一位护派长老发现他脸色不对,急忙叫停:“行了!收收你的灵力,先让闻师妹给问清看看!” 闻伊人是六大长老中唯一一个女辈,一手医术生死人肉白骨,虽比不得鬼医,但也是出了名的圣手。 宿问清则又有些困了,明明他刚刚睡醒,这具身体从前很好用,因为到了化神期所以可以长时间不眠不休,宿问清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能虚弱成这样,如今他谁也反抗不成,只有任由前辈们折腾。 闻伊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这在宿问清的预计之中。 “怎么样?”白燕山平时不怒而威,此刻却不知害怕还是心虚,嗓音快要低到尘埃里。 闻伊人深吸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护法长老瞪着眼睛:“到底能不能医?!” 闻伊人干脆利落:“我没办法。” 一室死寂。 闻伊人以她这身医术为傲,已经咽气的人都要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生怕砸了自己的招牌,竟也有“我没办法”的时候。 “师父。”宿问清极为平静,他的神色仍旧淡淡的,好像连自己的生死也不怎么在意:“掌门令牌我已还给冷砚,弟子如今修为尽散,不过几年时光,还望师父怜惜,让我一个人待在这清灵山上,图个清净。” 第2节 白燕山真的是心都在滴血,他望着苍白孱弱的徒弟,终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巨大的羞愧将他吞没,白燕山哑声丢下一句“师父一定会医好你”,转身拂袖离开。 六界关于天岚派掌门人的传闻白燕山不是不知道,念及亡妻遗愿,再想到肩上这沉甸甸的担子,他的确有让宿问清接任掌门的想法,自己儿子做个闲云野鹤就挺好,那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被他深深压在心底,有抚育教养之恩在前,白燕山虽不能说挟恩图报,但随着日积月累,因为宿问清的听话强大,他也逐渐理所应当起来,从而忽略了白冷砚的心思,让事情演变到如此境地。 白燕山差点儿扒掉白冷砚的一层皮! 而这些宿问清都无从知晓了,清灵山上只余下鸟雀啼鸣,他被彻底隔绝于此,整日昏昏沉沉,若是执法长老不来盯着,桌上的丹药他都会忘记吃。 这么过了七日,宿问清疲惫至极的灵魂忽然一震,他睁开眼睛,拖着病体打开了墙上的神龛。 期间被他下了三十二道禁制,已经将气息全部敛住,从外看平平无奇,白燕山等人应该没有发现。 然而里面是空的。 宿问清心神一颤,气血急速上涌。 残魂呢…… 好在宿问清不是个易慌乱的人,他用神魂仔细感受了一下,禁制是从里面破开的,也就是说……残魂恢复,那个人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醒来。 缠绕心头的大事又放下一件。 宿问清不怕死地动用神魂,这次反噬极快,他呛咳出声,倏然抬手捂住了嘴唇,不多时就有猩红溢出,衬着他莹白的指尖,感觉这个人下一秒就能碎开。 宿问清眼前发黑,天地颠倒之际有人似乎有人接住了他。 谁…… 第四章 魂牵梦萦 “我才离开几日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柳妄渊熟练地将人抱上床,捏了个诀清理干净宿问清身上的血污,然后探上了他的脉。 那晚的调息像是完全浪费时间,柳妄渊出去寻药的功夫就被消耗得干干净净。 宿问清无知无觉,眉宇间的淡然比离开前更甚,隐隐带着几分解脱之意。 “想得到美。”柳妄渊微微挑眉,抬手从纳戒中拿出一个丹炉来,就地而坐,将费力得来的几种珍贵药材尽数丢了进去,不多时药香弥漫。 忘渊帝除了修为高深还是个炼药奇才,那些大名鼎鼎的炼药师都未必有他厉害,若不是竹屋四周被柳妄渊下了结界,这股药香定会惊动整个天岚派。 柳妄渊这几天游历在外,关于“问清仙尊以一己之力封印灭灵君,修为散尽”的传闻从头听到尾,连妖界一些刚化形的小妖都拿这个当谈资,柳妄渊自然也清楚救自己的是谁了——三百年前一步化神的绝世奇才,天岚派捧为珍宝的人。 放屁,柳妄渊不以为然,如果真的拿宿问清当宝贝,何至于差点儿让他神形俱灭? 正道那些酸腐陈旧的说辞柳妄渊都听腻了,宿问清受恩于白燕山,个中症结他靠着手指头都能想清楚,问清仙君一剑荡九州的时候众人钦佩仰慕,等他修为散尽,看热闹的远比痛心疾首的多,提及这位大能陨落,一个个无比兴奋,全然忘了一旦灭灵君出世,以那个畜生的行事作风,涂炭六界连条狗都不会放过。 柳妄渊三十年前完成第一次封印后陷入沉睡,睡前就很后悔,因为一些不要脸的竟然来他地盘拿东西,修为低的被他设立的阵法当场斩杀,修为高的讨不到什么好处,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来了,而三十年后宿问清完成二次封印,境况比他好不了多少。 一群白眼狼。 炼药讲究心神合一,但架不住天生奇才,反正柳妄渊想着那些陈年往事,也把药炼成了,他撤掉丹炉,掌心便躺了一颗金色的丹药,光彩摄人。 此药入口即化,能为宿问清一点点修复那些断裂的筋脉,至于需要多长时间,因人而异。 丹药塞到宿问清口中,可这人半点不咽,没办法柳妄渊将他扶了起来。 救人并非一时兴趣,宿问清帮他养魂三十年,修士的心头血是根本所在,单从这点来说柳妄渊就欠了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非还清不能罢休,否则因果循环,影响以后道心道途,这是其一;神魂中有了宿问清的气息,存在感强烈,这让柳妄渊跟宿问清的关系比恩人更近一些,他也形容不来,总之违背本心不是忘渊帝的风格,这是其二。 其三,一个护佑苍生的仙君,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柳妄渊一边骂宿问清脑子有病,一边又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宿问清因为体位变化药水直往喉咙下面冲,他没有防备,闷闷咳喘着,整个人软倒在柳妄渊怀里,鬓角的几缕青丝已然成了银发,这是生命急速流逝的一种征兆,好在吞咽能力还在。 柳妄渊看着怀里的人,腾出一只手给他顺着后背,直到药效彻底发挥。 做这些时忘渊帝心无杂念。 报恩嘛。 筋脉修复得极慢,好在不是没有效果,接下来几天宿问清的精神明显好转了一些,平时白天只能清醒半个时辰,如今能清醒差不多两个时辰,执法长老高兴不已,直夸闻伊人医术高超。 闻伊人被包括掌门师兄在内的几人夸得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的医术没到这个程度。 不仅她这么觉得,宿问清也这么觉得。 闻长老所给丹药不过固本培元之效,因为他筋脉尽断,一些灵气充沛的草药反而不敢用,而这些,远远不够帮他修复筋脉,宿问清本以为前几日迷糊间闻到的奇特药香,以及有人给自己喂药,不过他一时幻觉或者是执法长老偷偷过来监督,但如今看来都不是,他这清灵山来了贵客。 问清仙君对两脚都迈入阎罗殿的境况颇为适应,他争取清醒的时间在下午,这样就能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从前不懂享受阳光雨露,现在一点一滴都变得珍贵起来。 在藤椅上铺一层毛茸茸的软兽皮,此时日头正好,宿问清躺在上面,头微微偏着,显然睡着了,青年从骨到皮洁白无暇,指尖莹莹如玉,捏着一本书盖在胸腹,一阵清风拂来,他似乎有些冷,往一起绻了绻。 一只五彩的凤尾蝶绕着飞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宿问清的指骨上。 清灵山是整个天岚派灵气最充裕的地方,这里的生灵多数开了智,例如这只蝴蝶,它即将化形,也知道住在这间竹屋的是何等人物,可它听妖界众人说了,问清仙君如今连个凡人都不如,这才敢现身,大胆吮吸着这股清甜。 太香了……蝴蝶精继而飞到了宿问清的锁骨处,空气中出现了一只半透明的手,正在往神祗的衣领里探去。 丧失修为的问清仙君,没了那柄威名赫赫的朗樾剑,褪去清冷孤傲,只剩下让人恨不得吞食入腹的醇香。 然后这只手在下一刻被某种力量捏碎了。 蝴蝶精倏然跌落在宿问清膝上,抖了抖翅膀,却没飞起来。 柳妄渊将这只蝴蝶捡起来,前后一打量,有些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这只蝴蝶精修为全废,只能从头再来。 而此时柳妄渊也闻到了这股香味,独一无二,比洗筋伐髓后溢出的气味还要纯粹,带着让人恨不能溺毙其中的缱绻温柔,对于妖修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力,难怪他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低灵精怪正在朝这边一点点靠近。 “天灵体。”柳妄渊淡淡吐出三个字。 还是个纯粹的天灵体。 因为他这句话,软榻上的人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问清仙君哪怕修为不在,也有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却心跳加速,脑子里“嗡”一声,耳鸣不断。 这声音,他实在魂牵梦萦。 第五章 药不能停 修真者的灵根囊括在五行之内,以单灵根最好。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片大陆上出现了另一种灵根——天灵根。 天灵根者身怀异香,在妖魔鬼怪眼中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大补之物,对人修而言,天灵根纯粹,任何功法都能以此为媒介,去其糟粕保留精华,以双修之法得以事半功倍,简单来说,天灵根就是个极好的炉鼎。 谁能想到,曾经纵横六界的问清仙君,竟然是一位至纯的天灵根。 如今宿问清修为尽失,控制不住天灵根的本性,那股醇香开始不受控制地四散。 柳妄渊也觉得好闻,这是一种修真者最爱的本源气息,不过他自醒来境界就已突破化神,一步迈入合道,这点儿抵抗力还是有的。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都这个姿势了还能紧紧捏住那本书,纤长的睫毛轻颤,柳妄渊也不拆穿他,将人放在了床榻上,然后继续掏出鼎炉来炼药。 就宿问清这副身躯,药不能停。 宿问清听着耳畔的动静,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是他吗?听声音是,那股从容矜贵任谁都模仿不来,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宿问清轻轻掐了自己一下,疼…… 柳妄渊看得发笑,等着看他还能有什么表演。 终于,宿问清按耐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 “青贮草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你将就一下。”柳妄渊对上他的视线,说完这句话又很淡然地移开,专注地往鼎炉里面输入灵力。 什么味道?宿问清觉得自己嗅觉失灵了,他眼睛不眨地盯着柳妄渊,许久之后终于确定,并非幻觉,是真的。 “忘渊帝尊……”宿问清轻声。 “嗯?”柳妄渊以为他在叫自己,应得挺顺口。 宿问清又不说话了。 柳妄渊沉睡的那三十年间,宿问清每每滋养残魂,筋疲力竭之际就会想象这人醒来该是何等光景,鸾鸟齐飞,彩霞漫天,六界跪拜,然而都不是,柳妄渊正姿势随意地席地而坐,给他炼药。 怎么听怎么魔幻。 “您怎么在这里?”宿问清找回了全部理智,强撑着坐起来。在外内敛自持的仙尊此刻跟刚入学堂见了先生的新生一样,遮掩不住的忐忑,这般模样委实稀奇,柳妄渊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然后就把宿问清的耳根看红了。 柳妄渊:“……” “我怎么在这里,你这话问的。”柳妄渊说着又丢了一味药材进去,“我的残魂既是你养好的,如今你受难,我也应当尽一份心。” “不必了。”宿问清轻轻摇头:“我如今这样都是命中劫数,该如何就如何,帝尊不必为了我耗费心力。” 柳妄渊像是来了兴致:“那你又为何滋养我的残魂?原本沉睡两百年,也该是我的命中劫数。” “不一样,帝尊命系苍生,能早点儿醒来,是造福六界的好事。”宿问清忙道。 柳妄渊摸了摸下巴,“听你的意思,是为了造福六界才养我残魂?” 宿问清张了张嘴,却没能点头应下。 怎么可能是为了造福六界呢?即便没有忘渊帝,依照问清仙尊的赫赫威名也能守得住这苍生,想尽办法滋养残魂,不过是为了自己那点儿不能见光的心思罢了。 宿问清低垂着眼眸,苍白的手指轻轻落在床榻上,这个人的心境早已被磋磨得千疮百孔,随着这场浩劫,身体里绷直的一根脊梁骨被毁得粉碎,他从前都不敢说出口的话,如今更不敢说了。 “喝药。”柳妄渊像是随意闲聊,没怎么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他手里多了一个青瓷小碗,里面是熬出来的药汁,不黑不臭,澄澈见底。 宿问清顿了顿,接过后发现温度适宜,然后一饮而尽。 此药药效极快,断筋生长之痛绝非寻常人能忍,宿问清不想在柳妄渊面前如此狼狈,但半点不受控制,很快就浑身冷汗,他轻轻后靠抵在床头,闭目忍过一波波疼痛。 柳妄渊对宿问清的认知再度刷新了一遍,依照宿问清现在的身体状况,生老病痛都能清楚地感知,但他偏要一声不吭地吞下去。 筋脉只续上了一点点,从大体上说仍旧跟缠绕的线团别无二致。 柳妄渊微微蹙眉,等养回宿问清的一些根本,就要下猛药了。 熬过这一遭的宿问清浑身湿透,这种粘腻感令他十分难受,吹会儿风明日怕是要烧起来。 正这么想着,身上倏然一轻,柳妄渊捏诀帮他清理了一遍。 “多谢帝尊。”宿问清哑声致谢,诚意十足。 柳妄渊有些看不明白,宿问清不管怎么说曾经也是化神境界,大可不必对他这般恭敬有加。 第3节 “你好好休息吧。”柳妄渊沉声:“切莫再动神魂,你天灵根的气味我暂时压制住了,这几日我出去寻几位药材,很快归来。” 宿问清知道说不动这人,只得点头:“辛苦帝尊。” 随着一阵风动房门轻轻关上,宿问清一动不动了许久,他将空气中最后一点儿关于柳妄渊的气息深深纳入怀中,长久以来的压抑、折磨,疲惫,一下子化作淡淡的释然。 翌日清晨,清灵山周遭的结界微微松动,有人的咒骂声遥遥传来。 “问清仙君!宿问清!!你敢那般针对冷砚,怎么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出来!” 第六章 你嫉妒他,你就是想逼死他! 听声音是金城。 年轻时金城是跟着宿问清还有白冷砚一起修行的,那个时候白冷砚就非常得同辈喜欢,对比天赋异禀但十分不合群的宿问清,大家对他更多的是忌惮跟钦佩。 但这种钦佩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伤人伤己的利刃,尤其宿问清的境界突飞猛进,甩出大家一个天堑后,同辈时常抱怨,“宿问清是人吗?” 金城自觉奇才,却不想连宿问清的影子都追不上,加上白冷砚一开始很依赖宿问清,因此不管是对手还是情敌,金城都对众人口中的“问清仙君”敌意满满。 怎么会有人真的心无旁骛,一心向道呢?是人就有贪念,无情道一脉殉道者无数,连一个飞升的都没有,他就不信宿问清一点儿红尘俗欲都没有,虚伪! 这点他倒是罕见地猜对了,宿问清有贪欲,却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宿问清这段时间养伤,不问世事,自然不知白冷砚被白燕山抽了三十鞭子,然后关进了后山,那里幽深森冷,白冷砚第二日就高烧不退,惹得金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以为是宿问清同白燕山说了些什么,害得心上人被重罚。 但是话又说回来,白冷砚一位金丹后期大圆满,就算白燕山用了法器鞭子,也不至于将他弄成这样。 许是昨晚忘渊帝尊给的药效果好,总之此刻宿问清不再昏昏沉沉,他难得清明,下床出了竹屋。 有一只山猫跟几只松鼠在树上注视着宿问清,随着他的动作“细细簌簌”爬动,似乎一直在头顶,而暗中窥探者更是不计其数,哪怕柳妄渊暂时封住了他的天灵体,但问清仙君“美味甜香”的事情已经在附近的精怪圈子里传开,它们定然吃不到,但见一见沾沾灵气也是好的。 清灵山的结界乃护法长老亲自所设,想来他跟白燕山都不在门内,不然金城闯不到这里。 结界将空气微微扭曲,金城只见对面一道模糊的身影,肉眼可见的消瘦,他强行忽略掉心头的不适,厉声道:“宿问清,那日我便说了,冷砚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何至于此?!” 宿问清顿了顿:“我知晓了,下次师父来,我会劝说的。” “假仁假义!”金城从前还会忌惮宿问清的实力,如今这人糟了大难,他倒是没由来底气十足,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压迫跟愤懑一并宣泄出来,“你惯会躲在白掌门的身后装出一派清高跟与世无争的模样,事实上呢?这几百年来你争的还少了吗?你都坐上了仙君的位置,怎么,就真要天岚派掌门一位,让冷砚一无所有吗?你嫉妒他,你就是想逼死他!” 宿问清第一次听到金城说这些,字字句句好像他真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期间的仇与恨饶是宿问清再怎么不在意,也心里一凉。 他从金城口中,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宿问清并非躲在师父身后,而是无从解释,他以为白冷砚等人能懂。世人只见他如何挑起大梁,却不见夜深人静之时,师父是如何恳求于他,为了让师弟幸福自在,这几百年来他将自己绑在仙君的位置上,画地为牢,犹如一柄量尺,分毫不敢差,却落得这般评价。 金城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不知为何压在舌尖的更恶毒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恨恨望着那道人影,沉声道:“冷砚寒气入体,这件事周可为已经知晓,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想好怎么跟他说吧。” 周可为?宿问清脑子艰难运转,过了几秒钟才想起周可为是谁。 瀛洲仙岛的少主,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 问清仙君修为高深,周可为不过元婴中期,不大能配得上,当然周可为本人并不想嫁娶于宿问清,他喜欢的好巧不巧,也是白冷砚。 周可为乃单系火灵根,的确是为白冷砚祛除寒气的第一人选。 宿问清缓过这阵咳喘,人又开始犯迷糊,他一向不爱过多解释,也知晓金城等人对他的偏见根深蒂固,无妨,宿问清转身,月白色的衣摆在草地上轻抚而过。 如今他都没几年活头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至于跟周可为的婚事,早已名存实亡。 第七章 我抱出来的呀 金城满脸怒气地回到白冷砚所在的玉槿山,白掌门出门寻药,并未让白冷砚离开受罚之地,无奈护花使者太多。 白冷砚一发烧周可为能在一日之内从瀛洲仙岛赶来天岚派,而问清仙尊为封印“灭灵君”修为散尽,已经到了六界皆知的程度,也不见他这个未婚夫登门问一句。 金城见周可为从白冷砚的房间里出来,一边心里发醋一边紧张询问:“怎么样?” “寒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周可为一袭白衫,瀛洲仙岛也喜着白色,但门派服饰更加庄重些,连领口的绣纹都翻了层淡色的金边,不似宿问清那般清雅简洁,修真之人皆经历过洗筋伐髓,再丑的人放在红尘俗世都能令人眼前一亮,更别说周可为本身就模样俊秀,衬着身后的雾气远山,也是好一位翩翩公子。 周可为上一次跟宿问清见面是十年前,他们的婚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时有人为了热络气氛,说了一句“问清仙尊跟瀛洲少主真真是登对!” 登对吗?当时各大门派聚首,开启门派试炼,周可为站在台下,望着高台之上端肃雅正、丝毫不沾染红尘气息的宿问清,心里想的却是一点儿都不登对,宿问清的修为甩出他一个大境界,若要追上至少三百年起步,但是以宿问清的修炼速度没准已经可以合道了。 面对如此优秀的未来道侣,周可为不觉得自豪,只觉得沉重,像是心头压着重物,让他喘不过气。 白冷砚就不一样了,他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笑着唤了句“可为兄”,像是娇艳盛放的花朵,触手可及,周可为登时就被一击即中,然后惦记了这些年。 金城知道周可为对白冷砚的心思,但他一个单系雷灵根救不了心上人,然后前脚求情敌后脚就开始不遗余力地往人家眼里塞棒槌,“清灵山附近结界环绕,我没见到宿问清,当然,我跟问清仙君非亲非故,人家不见我也是正常的,但是你不一样……” 金城话没说完,周可为冷冷的一个眼刀便飞了过来,同样是元婴期的天才,但是金城是元婴前期,而周可为则是元婴后期,实力上差着不是一星半点,因为金城这句话,周可为修为散开,隐隐造成了威压之势。 金城知道打不过周可为,但从小就这个性子,一定要逞个口舌之快,嘴硬道:“本来就是,别忘了你跟宿问清还有婚约!” 沉默片刻,周可为负于身后的手微微攥紧,沉声道:“我会解除婚约。” 金城有些惊讶:“当真?” 周可为点点头:“嗯,我跟问清仙君本就对彼此无意,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金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虽喜欢白冷砚,但也没到非要将周可为与宿问清绑死、好少一个情敌的程度,他只是在听到周可为的决定时忽然觉得宿问清很可怜,若是此刻取消婚约,问清仙君必将颜面扫地。 金城缓和了一下语气:“真的不去看看?” “看什么?”周可为反问了一句:“他那么厉害。” 好像修为散尽对宿问清而言也不过是转瞬就能好的小伤,金城知道这话不对,也心里清楚封印的代价是什么,却潜意识避开,毕竟宿问清那么强悍,会好的…… 宿问清回到竹屋就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过去了多久,睁眼时嗅到了一股子药香,他好不容易适应四周的光线,惊觉自己竟然在院子里。 不应该在床榻上吗…… “咚咚咚——”旁边传来类似捣药的动静,宿问清转头,看到了背对着他而坐的忘渊帝。 柳妄渊的绛紫色外袍脱了两个袖子,绑在了腰间,露出纯白色的中衣,他坐姿随意,但因为脊梁笔直,肌肉线条在动作间隐约可见,显得格外的潇洒不羁,周遭一草一木有韵律地轻轻晃动,受其气场影响,正在吸收忘渊帝偶尔吐纳间散出的灵气。 “帝尊……”宿问清唤了一句,紧跟着喉咙一痒就是一连串的咳嗽,他不想在柳妄渊面前示弱,但事实上已经到了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程度。 柳妄渊听到动静扭头,“呦”了一声,他刚才专注炼药,才发现宿问清醒了,手掌递来的同时变幻出一碗温水,就那么直愣愣递到了宿问清唇边。 宿问清:“……”仙尊喂他吗? “喝啊。”柳妄渊生来比别人少点儿共情能力,如此姿势也不觉得尴尬或者暧昧,只是宿问清不方便,他顺手罢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 宿问清没忍住,低头小口小口抿着。 青年唇色惨白,但张口时露出的舌倒是很粉嫩,跟他本人的清冷端肃截然不同,柳妄渊看着看着想到了一件事,问道:“你知道自己是天灵体吗?” 宿问清咽下水,低头一看还剩小半碗:“知道的。” “近期无事莫要离开清灵山。”柳妄渊沉声,“天灵体极容易吸引妖修鬼修,以你现在的修为,一招都挡不住。” 宿问清从善如流:“嗯,记住了。” 见柳妄渊再没什么要问的,宿问清继续低头喝水,他从前那般强势严谨,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天灵体,除了师父跟少数几个长老,也就柳妄渊知道了。 宿问清苍白的指尖紧扣着躺椅边缘,好说没出错地就着忘渊帝的手将这碗水喝干净了,似乎加了什么东西,他感觉到一股热气自丹田间游走,破开了那些阻塞的筋脉,有些疼,但尚且能容忍,“帝尊,我怎么来的外面……” 柳妄渊没想到宿问清能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清灵山就他们二人,还能怎么来? 柳妄渊:“我抱出来的呀。” 宿问清:“……” 问清仙尊躺回椅子上,心情更迭的悸动完全可以压过疼痛。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柳妄渊能感觉到,却又想不通为何,轻轻耸了耸肩膀后继续炼药。 夜色降临,满天星子,宿问清看了会儿夜景,也是被柳妄渊抱回去的。 怀里的人耳根淡粉,一直低垂着头,柳妄渊后知后觉,害羞了?不是,同为男人,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第八章 废人一个 清灵山的日子十分平静,估计执法长老也坐不住出去寻医了,总之每日送药的换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内门弟子,止步于结界外的碑碣处,这里有一株生了灵智的攀藤,会将丹药卷入枝叶后送进去,自此清灵山彻底与世隔绝,这名内门弟子隔着结界形成的模糊帘幕眼巴巴地朝里面看一眼,自然看不到问清仙君的半点身姿,末了叹口气垂着脑袋回去。 攀藤的枝叶一点点舒展,露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瓶,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捏住的同时攀藤快速撤离,带着遮掩不住的敬畏跟惧怕。 柳妄渊瞥了攀藤一眼,拧开药瓶闻了闻,顿时神色嫌弃,多少年了,总听得天岚派的伊人长老广施善缘,救无数修真侠士于水火之中,妙手回春,什么活死人肉白骨,吹得一愣一愣的,但这丹药的水平要柳妄渊来说委实不咋地。 攀藤还未彻底退去,柳妄渊顺势将丹药全部扔给了它,虽然对宿问清的伤情无任何作用,但到底是灵药,对于这些小精怪却是一等一的好物。 攀藤枝叶微绻,立起来的样子像是在鞠躬,缓缓隐于一片绿意后。 宿问清多数时间仍是睡觉,其实他已能保持两个时辰的清醒,算是极大的进步,毕竟忘渊帝就在身侧,精神上总要亢奋些,宿问清起初害怕柳妄渊无聊,毕竟这清灵山上一点儿寻趣赏乐的地方都没有,自己还是个闷葫芦,可几日相处下来宿问清觉得他想多了,忘渊帝忙碌的时候比他还要沉默,如果手头正在炼制丹药,能一天一夜同一个姿势不带换的。 柳妄渊最高记录在府邸炼药,屏息凝神了整整三年,然后一颗金丹问世,引得天降异象百鸟争鸣,无数修士飞去了他的岐麓山,换成低阶修士免不了一场血战,毕竟修真界以强者为尊,杀人夺宝不在少数,于是忘渊帝拍了拍身上三年积攒下来的陈年污垢,顺手把那些眼馋的全给抹杀了。 但这里不一样,宿问清要晒太阳。 第一次柳妄渊炼药痴迷没发现,听到动静一个扭头,看到宿问清已经扶着墙壁自己走到了门口,冲他抱歉地笑了笑,一如既往的苍白,似乎那点儿阳光都能让他消散,柳妄渊看着这一幕心里不大痛快,不等宿问清因为打搅到他炼药而道歉,就把人抱了起来,也成功让对方住了口。 忘渊帝发现问清仙君脸皮恨薄,薄的不可思议。 扔了药柳妄渊折回竹屋,宿问清正好醒来,他身上压制天灵体的禁制早已松动,那股香味时不时散出,要不是柳妄渊镇守于此,那些于黑暗中虎视眈眈的生灵们怕是早已扑了上来。 “帝尊。”宿问清唤道,他今日没有束发,黑发搭在肩头,也有几缕顺顺地垂落下来,白衣有些褶皱,领口不复从前那般严谨苛刻地非要裹到最上面,而是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脖颈,禁欲被打破,就只剩下春色。 天灵体的诱惑之处便在于此,空气中任何一点儿清纯的气息都能在不经意间被他们染上旖旎。 柳妄渊就单纯觉得好看,然后伸手去抱宿问清,日头好这人就出去晒太阳,心情愉悦对身体恢复也有帮助。 忘渊帝脸皮厚,早已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因为对他来说抱宿问清跟抱一株花一颗石头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养眼一些,但宿问清不行,身边人是他的心上人,稍微碰一下身体都要颤栗许久。 “要毯子吗?”柳妄渊将宿问清轻轻放在躺椅上,觉得这腰真是越来越细了。 宿问清眯着眼睛,“要的。” 何曾有人见过这样的问清仙君?褪去威严端肃,不再是衡量世间善恶的一把直尺,他也会温声讲话,显露出几分脆弱,对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物表达喜爱。 柳妄渊把宿问清的宝贝毛毯拿了出来,看他一点点铺开,然后满足地盖在身上。 “明日我再出去寻一味药。”柳妄渊拿出小丹炉,往里面丢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宿问清眯起眼睛分辨了一下,觉得用材稀少,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第4节 “帝尊几日回来?” 柳妄渊想了想:“三日吧。” 宿问清知道他还回来就松了口气,应道:“好。” 嗓音透着些乖巧。 柳妄渊觉得定然是自己想多了。 翌日醒来四周安安静静,偶尔响起一两声悠远的鸟鸣,宿问清适应了一番才坐起身,柳妄渊早就走了,给他配好的药就放在桌案上,用着绛紫色的瓶子,着一些繁杂精致的花纹。 宿问清没想过自己能撑到现在,并且体内的筋脉隐隐有修复的趋势,但较之大体上的崩裂显得微不足道,他算了算,如果顺畅,还能活个三五年,而这三五年都是忘渊帝为他争取来的。 很好了,宿问清心想,他本以为大道尽头便是身死道消,不曾想还有一段温柔宁静的岁月,被那人照顾了几日,抱了几次,如此看来老天待他不算太薄。 宿问清上午看了会书,下午照旧出来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眼皮即将阖上的时候结界处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宿问清眼底倏然一片清明。 有人硬闯? 宿问清第一个反应是金城,难道说白冷砚伤势加重,这一根筋的又来找麻烦? 可紧跟着,宿问清听到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问清,打开结界。” 是执剑长老。 宿问清皱了皱眉。 他自拜入白燕山门下,与执剑长老不过几面之缘,这人多数时间都在修炼,毕竟要稳住执剑长老的位置,修为不可荒废,可每回见面,宿问清都不太喜欢。 执剑长老结丹较晚,看起来四十多岁,平时不苟言笑,拧眉的时候感觉能夹死苍蝇,他该是最清冷专注的表率,但宿问清总觉得这人的心海深处,有不能见光的东西。 邱苑缮立于结界门口,面色寻常,实则攥于身侧的手青筋暴起,那日跟着掌门匆忙来看宿问清,他就发现青年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甘甜、惑人,令人向往……他回去后修为顿时卡住。 宿问清刚入天岚派的时候他就有意让其成为自己的弟子,可谁知他竟然直接拜入掌门门下,再然后……修为突飞猛进,成了六界敬仰的仙尊,于是邱苑缮那些该死的念头在这种威压下尽数收敛。 可如今宿问清废人一个……邱苑缮心底翻腾出了数不尽的黑色蛆虫,他忽然想到宿问清当年刚被掌门带回来的时候,已然清俊好看到让人抑制不住。 第九章 嘴上说着不在意 宿问清并不知道邱苑缮的心思,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这个人,从前他代为掌教的时候就不怎么给邱苑缮面子,如今担子一撂,一条命吊在鬼门关,更是无所顾忌。 还有就是邱苑缮的这声“问清”过于自来熟了些,令人鸡皮疙瘩泛起。 宿问清趿着鞋子走到结界跟前,只留给邱苑缮一个模糊的身影,因为看不清,所以愈加地抓耳挠腮,心痒难耐,那日宿问清衣衫不整,整个人透着股惹人怜爱的病态,邱苑缮回去频频记起,再不来看一眼恐生心魔。 “问清。”邱苑缮再度开口:“打开结界,我查询典籍找到了一个修练功法,对你的筋脉修复应该大有裨益,我进去同你细说。” “不必了。”宿问清想都没想就拒绝,柳妄渊堪称一个行走的百宝书,尤其炼丹医药方面,若是有这种功法早就用了,何至于隔三岔五专门出去寻药?邱苑缮跟柳妄渊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宿问清根本不信他,“麻烦执剑长老白跑一趟,这结界乃我师父跟执法长老共同设立,他们不在我也打不开。” 谁知邱苑缮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怎么会呢?掌门师兄平时就对你多加注意,如今你修为尽失,他定然会留给你打开结界的法器。” 宿问清沉默,这点邱苑缮没说错。 “执剑长老请回吧。”宿问清眼瞅着糊弄不过去就索性不再糊弄,“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他越是这样邱苑缮心中就越是激荡愤怒,他眼眸深处泛着猩红,转瞬即逝,若是宿问清能看见,马上就能认出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心无杂念,邱苑缮所行功法虽然不是什么无情道,但也跟双修沾不上边,他如今身心皆沉溺于幻想的声色犬马中,早在见到宿问清的第一眼就有了妄念,不生心魔才怪。 “问清!”邱苑缮厉声:“我这是为了你好!” 宿问清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多谢。” 然而往回走了两步,结界处传来轰隆声,宿问清冷着脸转身,一字一句:“怎么,执剑长老今日要硬闯吗?凭着师父不在?” “正因为你师父不在我才要对你多加照拂。”邱苑缮说得大义凛然,满嘴的正道正统,“问清你的前途关系着我们天岚派未来的发展,师伯不允许你任性!” 宿问清心中冷笑,多少年了,邱苑缮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换做从前宿问清早就一剑招呼上去了,他虽然给天岚派当牛做马,但尊重也是分人的,骨子里的剑修天才,该有的骄傲分毫不差,邱苑缮他一直很瞧不上,但如今……宿问清下意识张开右手,灵气只有一丝丝,朗樾剑沉睡于他的识海中,并无反应。强行召唤也可以,就是短命。 罢了……宿问清翻袖收手,想着邱苑缮折腾不动就不折腾了,动静大肯定会引得门内弟子怀疑。 可是下一秒,听得一道“哔剥”声,宿问清徒然瞪大眼睛。 结界仍在,但是邱苑缮进来了,他手里拿着白燕山的凌海镇河剑,那不是白燕山的本命剑,却被他注入灵气滋养多年,搁置于正殿之上,说白了就是个“镇派之宝”,上面沾染着白燕山的气息,与结界这儿的如出一辙,邱苑缮以此为媒介,自然能进来。 两人隔着数十米远,邱苑缮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宿问清身上,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不!更出尘,更惹眼,曾经凌驾于九天之上的端肃仙君彻底没了那股让人避而远之的气焰,白衣黑发,看起来十分柔软。邱苑缮双目空洞,贪欲以一种不得见光的模样在期间酝酿,心魔跟着作祟,他不由得朝宿问清走去,低沉着嗓音:“问清过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情况。” 宿问清自然不可能过去,他凝聚起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丁点灵力,朗樾剑显形,与此同时心肺剧痛。 邱苑缮一看到朗樾剑就头皮发紧,下意识后退,可很快他就发现朗樾剑虚有剑意,并无实体,换句话说,宿问清的修为已经涣散到不足以召唤出本命剑! 想清楚这一层邱苑缮顿时不怕了,甚至还有一种蔑视仙尊的成就感,荒诞至极,他一步步朝宿问清走去,脸上带着笑:“问清别闹了,让师伯看看。” “想清楚。”宿问清没地方可退,就立于原地,“师父回来你该如何交待。” 然而此时的邱苑缮是听不进去这些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一万种办法将宿问清藏起来,哪怕是白燕山也极难寻到。 剑意嗡鸣,杀机崩现! 邱苑缮迎面接住,本以为轻轻松松,却还是后退了半步,他不由得心里一惊,知道这要是在宿问清全盛时期,他能在顷刻间重伤,可到底毫发无损,反观宿问清嘴角溢出鲜红,脸色煞白,已经是强弩之末,邱苑缮冷笑一声,打算速战速决,直接将宿问清拿下! 他反手祭出法器,势如破竹般削开宿问清的剑意屏障,剑尖快要抵上青年眉心时毅然撤回,换成了另一只手。 宿问清未必懂什么是油腻,就是忽然被恶心得不行,他咬破舌尖,固执地不想邱苑缮近他半分,只等这个老东西靠近,拼命一击! 朗樾剑感知到主人的心意剑光大盛,如果剑也能说话,朗樾这阵子怕是把邱苑缮的族谱都问候了一遍。 对于这样的剑光邱苑缮不以为然,他眼里只剩下青年苍白染血的唇,可下一秒,滂沱的灵力威压兜头罩下,如同巨山压顶,将五脏六腑挤在一起,血腥气从胸腔爆炸开,麻木后才是剧烈的疼痛,强光让宿问清也闭了闭眼,他听到一声闷哼,睁眼之际就看到邱苑缮口鼻喷血,倒着飞了出去,因为身上还带着凌海镇河剑,所以他直接冲出了结界,“咚”一声,不知砸进了哪个草垛里。 宿问清震惊地看了眼即将消失的朗樾,怎么可能? “嗡~”通体玄色覆红火的长剑在宿问清周身环绕雀跃,对于邱苑缮那个废物十分不屑,飞了十几圈后停在了宿问清面前,嗡鸣震颤,剑意古老玄妙,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 “焚、焚骸?”宿问清难得结巴。 传闻中的焚骸剑,六界兵器谱排名第一,好巧不巧,忘渊帝的本命剑。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背地里留下了本命剑。 第十章 也算因祸得福 传闻千年以前,这片大陆灵气充沛,六界界线分明,大家友好发展,但妖族魔族等得上天眷顾,修炼速度甩出人族好几条街,加上族类好斗,吃饱喝足就喜欢盯着别人,今日灭人族一个山门,明日屠人族一个教派,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梁子一旦结下仇恨只会越来越深。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族式微已久,天道一个破例,就飞升出几位名动六界的大人物。 那时候真的大能齐聚,远比现在热闹多了,忘渊帝也算其中之一,传闻他是从一片血腥溶洞中爬出来的,沉闷不爱说话,瞧着小年轻一个,当时有不少人仗着资历深法宝多,就想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结果自己长埋地下,运气差点儿的被焚骸剑剿灭神魂,连重新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刚出道的忘渊杀心很重,甭管什么妖魔鬼怪,敢往他脸上送他就敢杀一个给六界瞧瞧,长此以往名气就来越来大,后来人魔大战,人族取胜,其中忘渊帝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的名声哪怕放到现在的魔界,也能将一些魔王吓得哆嗦。 而与忘渊帝齐名的,自然就是他的本命剑焚骸。 焚骸乃上古玄冰打造,在熔岩中淬炼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出世,当时天降异象,方圆百里万物枯萎,听闻还烧起了业火,而忘渊帝锻剑锻得睡着了,就有不长眼的想来夺剑,可焚骸已生剑灵,会自己择主,又是一把杀戮之剑,需饮血露锋芒,所以等忘渊帝醒来,满地的尸体。 自此一人一剑,打得六界心服口服。 算起来焚骸不问世已久,哪怕是三十年前封印“灭灵君”,也无人窥得焚骸剑半点剑姿。 而此刻,这柄剑被问清仙君握在了掌心。 刚一接触就能感觉到浓郁的杀伐气息,像是回到了千年前血污蔓延的战场,天色一色,尸骸遍野,期间的灵气激得宿问清气血荡漾,到底没撑住,轻咳着松开了。 他现在碰不了这些极具灵气的神兵。 焚骸似乎愣了一下,轻轻跳动着靠近宿问清,然后剑柄朝内,轻轻戳了戳青年的肩膀。 宿问清明白了它的意思,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温声道:“我无碍。” 问清仙君忽然多了一个小尾巴,他走哪儿焚骸就跟到哪儿,柳妄渊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可能也把孩子憋坏了,有时候宿问清看着焚骸飞出去,嗡鸣引得四周猛禽都退避三舍,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身上要么沾染着些许花香,要么沾染着些许露水,看起来玩的很开心。 柳妄渊不在,这柄剑也能聊以慰藉,宿问清也很开心。 邱苑缮自那日飞出结界后就再也没回来,宿问清以为这人挨了打知道疼,懂得点到即止。 第三天的时候,宿问清掐着时间觉得柳妄渊要该回来了。 问清仙君不问世事,所以并不知道外界已经炸开了锅。 幽冥鬼谷的百蕊穿心莲丢了,看护的妖兽怎么说也是个化神前期的修为,结果在一个雨夜被悄无声息地斩杀;妖界一颗上古蛟龙留下的灵丹也丢了,来人似乎很懂玄妙八卦之法,反正等打扫的弟子发现盒内早已空空如也;魔界则丢了一株呵护了三百年、几乎有起死回身之效的灵草,其它门派零零散散就不算了,总之损失惨重。 魔界怀疑妖界,妖界怒骂鬼界,冥界跟虚空界一个死气沉沉不能存放任何宝贝,一个遁形于天地之间,素来不问红尘,人界向来自诩正道,再者也没什么人修有这个能耐,唯一有能耐的问清仙君修为丧尽,出了清灵山随便一个人都能捏死他,越是猜测众人就越是惶恐,难道说哪位上古大能醒来了?不应该啊,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而将六界搅翻的忘渊帝此刻正走在寂静无人的林子中,这里鬼气森然,枉死的冤魂不在少数,换成随便一个生人早已被拆吞入腹,但的的确确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众鬼都害怕被这位打得魂飞魄散。 一颗珠子正被男人抛掷着玩,在黑暗中发出幽白的光芒,柳妄渊算着清灵山此刻正值正午,等他拿到“极阴之气”,炼药的材料就齐全了,傍晚时分就能回去。 回去……柳妄渊被这个念头弄得微微一挑眉,他从未对任何地方产生过归属感,就是忽然间想到宿问清,想到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就觉得天岚派也算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 今天阳光不那么充裕,睡到下午就开始发冷,宿问清醒来后看了看时辰,扛着毛毯打算回竹屋。 就在这时“嗡~”一声,结界应声打开。 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外出远归的白燕山跟执法长老,身后则跟着四位,分别是闻伊人、白冷砚跟他的“左右护法”,金城还有周可为竟然也来了。 宿问清今日不怎么疼的脑袋忽然开始“蹭蹭”起跳。 “师父。”宿问清规矩行礼:“二位长老。” 金城十分震惊,周可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猜到宿问清受伤可能不会好过,但万万没想到会对这人造成这般影响。 宿问清今日也未束发,白衣飘然,少了修为支撑,让他看上去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反而多了几丝难得的烟火气息,青年较之上次所见消瘦了很多,但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清雅俊美。 白燕山扫了金城等人一眼,心生不悦,他很清楚宿问清这样的转变来源于天灵体。 说真的,周可为从前一直没觉得宿问清好看,毕竟太冷了,想要仔细辨认他的容貌,得先扒开那层睥睨众生的倨傲与端肃,周可为只觉得自惭形秽,根本不会自找不痛快。 可如今再看…… 周可为有些移不开目光。 白冷砚看了周可为一眼,神色一直淡淡的,有哀戚浮上眼底,他忽然上前两步,“噗通”跪在宿问清面前,青石路面,听得都膝盖疼,周可为顿时回过神,那层浅淡的惊艳散去,只剩下对白冷砚的心疼了。 “师兄,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得你成了这样,爹爹惩罚的没错。”言罢手在空中一抓,就多了柄削铁如泥的剑,白冷砚言辞恳切:“师兄怎么责罚我都没关系,哪怕废我修为,或者让我一命抵一命!只要师兄可以消气!”说完重重一叩首,似乎诚意满满。 宿问清眸色幽冷,长久的没说话。 他拜入白燕山门下时白冷砚还小,七八岁大的奶娃娃,白燕山因为门派诸事时常不回来,宿问清就亲自带着他,一起学习一起练功,凡是白冷砚疑惑不解之处,宿问清无一不详细讲解。 第5节 所以宿问清想不通,白冷砚究竟是缘何长成了如今这样? 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姿态气息透露着脆弱跟苍白,白燕山哪怕惩罚了儿子,此刻也不由得满眼心疼,宿问清瞧得真切,忽然觉得自己待在天岚派几百年,仍是无根浮萍,他纵然有朝一日身死道消,也不该在这里。 “起来吧。”宿问清低声,他如今没力气,白冷砚想怎么演都配合,“一切都是我的命数,与你无关。” 白冷砚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师兄!”隐隐带上了哭腔。 宿问清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真哭还是假哭,只耐心重复:“起来吧。” “起来了冷砚。”周可为温声,说着将人扶住。 金城不甘落后,也扶了一把,但是罕见的没吭声,一般这个时候他总要冷嘲热讽宿问清两句,可此刻嗓子里却跟塞了棉花似的,那日封印结束,宿问清只是吐了血,然后强撑着回到清灵山,他在金城的心中一贯强悍到没边,便想着养一养就行了,天岚派什么灵丹妙药没有?白燕山更是毫不吝惜,可即便如此,宿问清的恢复也太……金城心里一阵烦躁,好像终于想起问清仙君落得如今的下场,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天下苍生。 他没那个脸再去呛宿问清。 闻伊人看出了宿问清的疲态,招呼着众人进去再说。 一行人乌泱泱挤在并不宽敞的竹屋内,宿问清坐在床头,闻伊人给他把脉,还是拧着眉,但脸上有了几分喜色,“筋脉虽然恢复得极慢,但多少有了起色,回去我再配药!” 宿问清张了张嘴,到底忍住了,他想说伊人长老您的药真的没效果,还是多亏了帝尊,但柳妄渊似乎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行踪,宿问清自然会帮忙遮掩。 不曾想埋下了些许隐患。 诊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宿问清眉宇间的困倦已然遮挡不住,看得金城浑身上下跟长了跳蚤似的,各种不舒坦,印象中的仙君所向披靡,疲惫于他是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多久能恢复?”金城开口:“需要几年?” 此言一出,闻伊人收拾金针的手一顿,也不知道是同谁置气,或许是觉得宿问清如此拼死拼活,这天下间竟然没几个知道他真实情况的,于是没好气道:“几年?你以为这是什么小伤吗?除了神魂的境界在,修为散尽,一身病痛,别说几年,就算是几百年也不可能恢复好,即使修为回来,也不会像从前一般完好无缺。” 金城彻底呆住了,他愣愣地看向宿问清,发现如此噩耗,当事人却是最坦然的。 “无妨。”宿问清淡淡:“就当我休息休息。” 执法长老骂娘的心都有了,他一颗铁石心肠,对于白冷砚的这种“脆弱”向来没什么怜惜之意,怒急攻心对着白冷砚的膝弯就是一脚,当即又把人踹的跪了下去,“废物!不过是一个护法阵,一脚踩上去的事情,就算是拉头猪都会了!结果你看看你做了什么?!问清是我们天岚派的骄傲跟底牌啊!十年一度的门派试炼马上就要来了,谁上?你上吗?!” 周可为欲要劝阻,当即被执法长老的口水沫子喷了一脸:“你是问清的未婚夫,你在这里瞎掺和什么?!怎么,瀛洲仙岛的输赢不在乎了,打算为了白冷砚为了天岚派一战?!” 这话有些诛心,几乎将周可为对白冷砚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白燕山额角狠狠一跳,差点儿撸起袖子跟执法长老打起来,问清还在呢!瞎说什么?! 周可为也下意识看了宿问清一眼,却没看出什么,青年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完全置身事外。 宿问清本就对周可为无意,婚事是双方的长辈定下的,他曾经无数次想跟白燕山谈这件事,意思是取消婚约,但总是被白燕山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如今好了,他废人一个,周可为的父亲,瀛洲仙岛岛主最会审时度势,哪怕问清仙君威名仍在,他也不会答应了。 宿问清阖上眼睛,觉得自己也算因祸得福。 第十一章 凭本事单身 周可为的负罪感来的稍微晚了那么一点儿,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宿问清名义上的未婚夫,但自宿问清出事到现在,连问都不问一声,此刻被执法长老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宿问清的面一顿臭骂,那颗羞耻心像是一下子长了出来,开始发觉自己行为欠妥。 白冷砚出事,他倒是跑得比看见自己亲爹都勤快。 或许不该解除婚约的,周可为心想,至少在此时不可以,从前他还能以宿问清“强悍”为由说服自己,毕竟更需要安慰跟帮助的是白冷砚,但看到真实的宿问清,他恍然发现自己错的离谱,至少得等到这人恢复一二。 否则行事如此冷酷,不知宿问清回过头得多伤心。 也就是问清仙君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祭出朗樾往周可为的脑袋上劈一下。 就有这种人,苍生需要的时候不见身影,却在一些拧巴的儿女情长上格外有“责任感”,且引以为傲。 执法长老是个暴脾气,一般吵架一定伴随着动手,白燕山担心他控制不住把宿问清这个小竹屋废了,赶紧拽着人出去,闻伊人也趁机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并轰出去,“问清需要好好休息,走了走了。” 周可为略显别扭地看向宿问清,却发现对方已经面朝内侧躺着睡下了。 肯定很难过吧。 一秒入睡的问清仙君一点儿都不难过,只是惦记着焚骸去了哪儿,自从师父等人到此,就彻底没了它的气息。 “嗯?你怎么来了?”柳妄渊有些诧异。 呼啸而来的低沉剑鸣,四周本具灵气的花草全部蜷缩在一起,畏惧于这种最纯粹的杀伐之气。 焚骸停在柳妄渊跟前,剑身上下跳跃着,看得出十分开心,因为是本命剑,所以一人一剑早已到了心念合一的程度,焚骸怎么想的柳妄渊自识海中感受得一清二楚。 “打伤了一个人?”柳妄渊听着焚骸的描述,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焚骸所保留下的记忆立刻涌来。 “嗯?”柳妄渊微一挑眉,焚骸有些畏惧地停止了震颤,以为是自己太闹惹得主人不快。 自然不是,柳妄渊只是以焚骸的视角,看到了邱苑缮那张令人倒胃口的脸,对方眼底的贪婪迷恋绝非一个正道长老应该拥有的,暗藏的龌龊心思一览无余。 柳妄渊忽的不大痛快。 他知道这种恍如被旁人染指自己所物的感觉来源于那三十年的神魂滋养,以宿问清的心头血为引,柳妄渊会本能的亲近他。 不管如何,柳妄渊随性惯了,想杀的时候杀,想止的时候止,绝无二话。既然邱苑缮让他不舒坦,那么秋后算账是免不了的。 “药引都齐了,回去吧。”柳妄渊淡淡。 焚骸第一个冲出去,剑指清灵山。 柳妄渊有些惊讶,焚骸主征战杀伐,剑灵极为暴虐,对于这世间万物一个都瞧不上眼,竟然喜欢宿问清?柳妄渊捏了诀御风跟在后面,想着可能是宿问清天灵体的缘故,剑灵从本质来讲也算是妖灵的一种,亲近在所难免 宿问清朦胧中被人抱起,似乎有丹药入口,化开后带着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断裂的筋脉忽然迅速生长,疼痛在所难免。 若是人前,今日就算是爆体而亡宿问清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可人睡着,嗅到熟悉的冷香,一些脆弱就会控制不住地从骨子里渗出来,宿问清轻哼两声,等被喂了药汁后就开始挣扎,喊着“疼”,等他喊了两声后果然没有苦涩的药汁被送入,便全身心抵御疼痛,稍微能安稳一些。 见鬼了,忘渊帝端着药碗一时间进退两难,就因为宿问清那声“疼”,他竟有些下不去手,可这药汁能激发先前的丹药药性,非喝不可。 “再喝点儿。”柳妄渊也不知道宿问清能不能听见,就那么温声哄着:“听话。” 宿问清蹙着眉,歪着脑袋靠在柳妄渊怀中,像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轻轻张开嘴巴。 喝了一半管用就行,剩下的大半柳妄渊没给喂,而两种药物一碰,就在宿问清身体里炸开了锅,生筋之痛对修真人士来说绝非易事,境界低的忍受不住哭天抹泪乃至于自爆而亡的不在少数,可见厉害,而宿问清顶多轻哼两声,身上一起汗就被柳妄渊捏诀清理干净。 月色清清地洒进来,柳妄渊微侧着身子,觉得太亮就替宿问清挡住,两人掌心紧贴着手背,饶是忘渊帝再不问红尘心思清灵也不觉得这个动作干净磊落,暧昧在清冷的夜色中微微发酵,变成落在心门上的一捧水雾,悄无声息地砸在情根上,如何都躲不掉。 宿问清诚恳地觉得,修复筋脉不如来个痛快,太疼了。 可等他睁开眼睛,入目先看到一张无暇俊美的侧脸,顿时就觉得活着也挺好…… 只因这个人是忘渊帝。 宿问清不敢亵渎自己的神明,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刚动了动就被柳妄渊按住了肩膀,男人嗓音发哑,透着股难言的性感,“感觉如何?” “还、还好。”宿问清接道,他耳根红彤彤的,一清二楚地落在柳妄渊眼中。 这再自欺欺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柳妄渊盯着那抹绯红看了片刻,忽然开窍,发现小仙君对他的心思似乎不一般? 忘渊帝在“情”之一字上并未花费多少精力,导致一片空白干干净净,其实从前妖界魔界喜欢他的男修女修不少,但柳妄渊瞧着都一个样,再者惦念情爱的一般修为都差的要死,资质愚笨,拖油瓶罢了。 说的简单点儿,凭本事单身。 但如果对象是宿问清……柳妄渊的心思难得卡了卡,发现从前那套“给我滚蛋”的理念似乎行不通,毕竟这人如今离不开他。 缓缓吧,想不通的柳妄渊索性不再想,而是将问题放置一边,开始准备今天的药。 看着认真炼药的忘渊帝,宿问清简直自惭形秽,帝尊一心向道,心无杂念,实在吾辈楷模。 第十二章 很甜 宿问清跟柳妄渊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在清灵山“同居”起来。 柳妄渊于竹屋一侧另起了一间房,期间家具摆设都是他一件件亲自弄的,宿问清捧着茶杯在门口晒太阳,这才发现忘渊帝不仅炼药一绝,炼器也很厉害。 男人干活的时候总会将身上的法器袍子绑在腰侧,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一览无余,饶是宿问清再如何避开不去想,偶尔一眼也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宿问清如今肉体凡胎,虽然早已辟谷,但仍会觉得饿,之前一直靠执法长老送来的灵露吊着,一滴即可果腹,可明显没什么营养,柳妄渊见状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这天晚上从后山回来,手上提着一只兔子,已经放了血,兔毛也让剥了,见宿问清看来,柳妄渊一驻足,忽的问道:“你不会觉得血淋淋吧?” 宿问清捧着茶杯仍旧那副提前养老的样子,微笑道:“我不喜欢清炖。” 柳妄渊颇为志同道合:“火烤。” 谁能想到,这百年来唯二可以封印“灭灵君”强者正围在篝火前烤兔子。 知晓柳妄渊对自己的好源于那三十年的神魂滋养,加上所剩时日无多,还有爱慕作祟,宿问清总算说服自己,坦坦荡荡接受一次,就这么跟柳妄渊待在一起,就已经是世间极乐。 柳妄渊从纳戒里取出些烤肉的佐料,有几个袋子明显打开过,以宿问清的聪慧瞬间想到各种缘由,看柳妄渊的眼神都变了,他到底没忍住:“帝尊经常烤肉吃?” “我说是爱好你信吗?”柳妄渊叹了口气。 宿问清笑道:“信的。” 修真之人自辟谷后就极少有口腹之欲,一是心向大道,吃的就显得微不足道,二是日积月累到底会在体内积淀杂质,于修道之途全无裨益,但柳妄渊不这么认为,他注重修心,杂质什么的不过一次洗筋伐髓的过程,只要功夫深,什么都阻挡不住干饭人。 但柳妄渊吃东西很挑,且没迹可寻,这种小野兔勉强算其中之一。 两人分食一只兔子,宿问清饮露喝风至少三百年,早已忘了食物的味道,今天这么一吃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没了那些规矩束缚,灵魂都轻飘飘的。 宿问清看了眼天色:“今晚星辰明亮,明日定然是个晴天。” 又可以晒太阳了。 柳妄渊没想到这一层,跟着抬头看了看,接道:“这里距离曾经的天界太远,星辰算不得明亮。” 宿问清了然:“自然比不上仙尊的岐麓山。”言辞间竟然有几分歆羡。 柳妄渊吐掉最后一块骨头,问道:“想去看看?” 宿问清下意识想否认,可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只觉得诱惑力十足,于是点了点头:“嗯。” 柳妄渊站起身,朝宿问清伸出一只手:“来,我带你去。” 岐麓山周遭一百零八种禁制跟结界,全是忘渊帝亲手布置,稍有能耐的即便闯过一些关卡,也得在最后的伏魔大阵中灰飞烟灭,柳妄渊的领地意识很强烈,宿问清是他主动邀请的第一人。 宿问清抓住那只手站起来,掌心的温度令他心神荡漾,甚至于分开时将手藏于袖中,轻轻搓捻了两下。 柳妄渊眼观六路,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穿上法袍的时候微微勾唇。 “我怕是乘坐不了飞行法器。”宿问清神色尴尬,“我……” “我知道。”柳妄渊打断:“我们不坐飞行法器。” 宿问清一愣:“那怎么过去?” 柳妄渊:“凡人怎么走,我们就怎么走。” 第二天上午,宿问清醒来后出了竹屋,然后眨眨眼,再轻轻一揉,有些没反应过来。 眼前停着一辆挺普通的马车,当然只是看起来普通,拉马车的黑鬃马儿正在轻喘蹬蹄,马头晃动时猩红的火焰从它眼中飘散出来,一看就绝非凡品! 第6节 柳妄渊的法袍照旧绑在腰上,看起来庸懒又精干,他冲宿问清笑笑:“醒的正好,我们走?” 宿问清:“走、走哪儿啊?” 柳妄渊蹙眉:“岐麓山呐,怎么,你一觉睡醒来忘了?” 宿问清:“……”他只是没想到帝尊如此迅速。 宿问清回头看了眼清灵山,想着师父或者长老们来了怎么办?能怎么办?他都两只脚迈入鬼门关了,还怕这些?宿问清原本想修书一封,但是想到师父肯定不会同意,忘渊帝醒来的消息也无人知晓,于是私心一动,跳上车就跟着柳妄渊跑了。 马上在空中畅行无阻,速度跟在平地上无甚区别,因此宿问清还是很适应的,而马车内别有洞天,柳妄渊白瞎了一副威严强悍的帝尊模样,其实吃喝玩乐什么都会,全给招呼上了。 马车慢慢行驶,先出了清灵山的结界,再从后山绕行,很快,天岚派就成了掩于云雾后的庞然大物,看得不再那么真切。 宿问清放下车帘,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做出这种事。 “喏,把药喝了。”柳妄渊翻手就变幻出一个药碗,里面纹丝不动着半碗茶色汤药,在纳戒的丹炉里一直煨着,温度刚刚好。 宿问清颇为苦大仇深:“帝尊,您就不能忘记一次吗?” “我又没眼花耳聋。”柳妄渊没任何商量语气道:“快喝。” 当了一段时间的药罐子,宿问清早已对各种颜色的汤药十分了解,例如这种,看起来跟茶水似的,分量也不多,实则半碗下去得疼好久,问清仙君心理斗争了一会儿,总不好意思说怕苦,于是接过一饮而尽。 谁知刚放下碗,有温热从唇上蹭过,紧跟着甜味散开,他这才惊觉被柳妄渊塞了个什么入口,甜丝丝的,震得他口齿发麻。 “我不怕苦,所以只是听说。”柳妄渊开口:“凡间都用这个法子,吃了药再吃蜜饯就不苦了。”他黑眸认真:“有效果吗?” 宿问清小心翼翼含着,点头:“有,很甜。” 无人问他心可苦,无人带他看星辰,今天一睁眼,柳妄渊就全给成全了。 第十三章 让他不听话 不出意外,一碗药下去宿问清昏昏沉沉。 马车顶部的棚子可以打开,有一层琉璃状的东西做遮挡,将正午热烈的阳光筛得温暖而舒适,宿问清几乎是一躺下就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他蜷缩在宽敞的毛毯上,一只手轻轻放在脸侧,骨节清晰优美,柳妄渊觉得比自己收藏的那些名贵玉器还要好看,他盯着欣赏几许,然后给宿问清拉了拉锦被,温声道:“睡吧。” 宿问清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两下,片刻后彻底阖上眼睛。 天灵体……美而不自知,浑身上下都透着“极品”跟“尤物”,谁能想到自千年前的那个天灵体陨落,这个世间又诞生了一位,还是曾经的六界标杆,至尊强者问清仙君,如此看来,宿问清将自己锻炼的那般强悍,也不单单是为了肩上的责任,天灵体惹人觊觎贪恋,看邱苑缮那个混帐老东西就能知道,宿问清从根本来说也是为了自保,否则早就被人拆吞入腹了。 柳妄渊捧着本书坐在旁边,他独来独往惯了,很会给自己找乐趣,各种凡间话本看得不亦乐乎,窗外逐渐响起蝉鸣,柳妄渊捏着话本,轻轻挑开了窗帘一角,看到日落西山,夜色已经迫不及待地扯了出来,有零碎几颗星子闪烁。 未看到小镇农舍之类的地方,当然也无妨,马车空间很大,用以歇脚绰绰有余。 柳妄渊叫停马儿,见宿问清还睡着,琢磨着时辰差不多,就挽了挽袖子,焚骸嗡鸣一声直接窜出去探路,他则慢悠悠跟在后面。 “嗷~”伴随着某种猛兽的低吼,剩下的最后一抹血色残阳被吞噬干净,黑夜肆无忌惮地蔓延开,阴风阵阵,跟方才的静谧截然不同,足见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黑影在四周奔窜,看着一动不动的马车,那双藏于灌木后的幽绿色眼睛露出几分喜色。 太香了……它轻轻舔舐了一下嘴唇,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足以激发它骨子里的兽性!稍微有点儿修为的都能察觉到马车四周围绕着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哪怕再醇香求生欲都会制止它们,但这个小东西显然没什么修为打底,胆子忒大。 之前就说了,宿问清虽然回归肉体凡胎,甚至连个健康人都不算,但神魂仍在,化身后期,若不是在“灭灵君”一事上熬干,再过几百年合道指日可待,只不过筋脉尽断,空有神魂不能使用罢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眼盲耳聋,任什么一个小东西都能踩在头上。 最近恢复不错,神魂可以随意笼罩在周围十丈以内,所以当这个毛茸茸出现的时候宿问清就醒了。 小东西费劲巴拉地爬上马车,兴奋地撞开车帘窜进来,本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却不想竟然是个人?! 乖乖~小东西小心翼翼走到宿问清身边,盯着毛毯上的人看得眼珠子都转不过来,它狐妖一族自诩美貌风情无人能及,但这位也太好看了吧? 真的能吃吗?小狐狸凑到宿问清脖颈跟前嗅了嗅,香得它差点儿没晕倒。 小狐狸暗自磨了磨牙,打算就对着这人喉咙右侧那处隐隐闪现的青色血管咬下去,然而下一秒,空气中响起清冽动人的嗓音,“混账东西。” 小狐狸:“……” 问清仙君睁开眼睛,撑着毛毯坐起来,他一天未进食,唇色发白不怎么有力气,但气质端肃严谨,像是至于九重天上一柄毫无情感只分善恶的戒尺,眸光看似平静实则很有压迫感,小狐狸察觉到危险,知晓此人身份不俗,立刻龇着牙浑身炸毛,一点点往门口退。 宿问清苍白修长的手指隔空往它身上一点,小狐狸顿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紧跟着清泉涌入,惊得它一个激灵,开、开灵智?! 开灵智意味着可以迈入修道一途,没准可以拥有人身!小狐狸努力了三十年,只是有智商,离开灵智还遥遥无期,而这人只是随意一点…… 他到底什么身份? 宿问清永远闲不住,妄动灵气与这只狐狸结下因果,助它早开灵智,心肺又是一阵抽疼,低头闷咳起来。 他似乎很虚弱……小狐狸往前一步。 宿问清微微偏头,眸色冰冷:“狐妖一族鲜少有绿瞳,你毛发雪白毫无杂质,可见遇我也算你的机缘,如今我全你机缘,只望你潜心向道,再图谋不轨,我定斩不饶!” 小狐狸低了低头,听着宿问清的话一点点靠近,然后在他撑着毛毯的那只手上轻轻一舔,算作示好。 哇!!!舔一下都觉得好香啊!!! 宿问清脸色好看了一些,温声道:“去吧。” 小狐狸顿时有些飘飘然,转身欢脱地朝外奔去,然后被回来的忘渊帝当场抓获。 柳妄渊如今合道,算是这片大陆修真第一人,哪怕最平常的时候威压也能让这种生了智的小妖物肝胆俱裂,果然,小狐狸在他的提溜下跟拉长的面条似的,一动不动。 “嗯?”柳妄渊打量了一眼:“刚开的灵智?”再看向脸色不佳的宿问清,顿时嗓音压低,“我叮嘱了多少回不要妄图灵力,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宿问清:“……” 小狐狸:“……” 好凶! “这只狐狸单从样貌上说就不一般,我只是想渡它一下。”宿问清解释。 柳妄渊将洗好的兔子往地上一扔,直接将水渍擦在狐狸毛上,不爽的厉害:“超度更快。” 狐狸:“?!” 眼瞅着这只狐狸要被吓得背过气去,宿问清轻声,“积德罢了,我如今这样,没准有朝一日它能助我。” 未曾料一语成谶。 柳妄渊十分嫌弃,就这?一只手就能捏死。他自然不会因为一只狐狸跟宿问清翻脸,随手一扔,狐狸一个打滚跳起来狂奔,消失于密林。 这事过了也就过了,但宿问清见柳妄渊面色不霁,就好比大夫最恨不听话的病人,他理解。 宿问清从车上下来,看柳妄渊将兔肉串上,忽然开口:“帝尊,还有糖吗?” 醒来也吃?柳妄渊微微蹙眉,倒也没觉得如何,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块晶莹的栗子糖。 宿问清将柳妄渊的五指按回去,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认真道:“心情不好就吃糖,有奇效。” 柳妄渊:“……谁说的?” “民间的说法。” 柳妄渊沉默片刻,忽的轻笑出声,转而将栗子糖丢进嘴里。 挺甜,但心情好不好还得看宿问清的表现,让他不听话。 第十四章 仙君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 为了向忘渊帝表达身为“患者”不遵医嘱的歉意,当晚一份“豪华版”续筋之药宿问清颇为豪迈地一口干了,导致吃完兔肉昏昏沉沉差点儿原地躺倒。 夜色寂静,一辆马车幽幽行驶在逼近小镇的官道上,顶棚合上,柳妄渊单手撑着下颚,他的法袍像是永远都穿不好,一侧溜下肩头,说不出的肆意痞气,宿问清则枕在他斜放的一条腿上,虽然还是疼,但头上盖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旦他疼得颤栗,柳妄渊就慢慢抚摸权当安慰,别说,效果惊人。 喧闹的叫卖声像是隔着重重远山,随着苏醒一点点清晰起来,宿问清动了动,身上应该被柳妄渊用术法清洗过,并不粘腻,昨晚有多疼今天就有多精神,宿问清怀疑柳妄渊的医术恐怕比当世的医仙医鬼都要强上几分,心想还有他不会的吗? 宿问清这么想着,单手挑开了车帘,外面正对着一家酒坊,门口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坛子,而旁边有一个小摊,正在卖一种模样白嫩的沾糕,忘渊帝很对得起宿问清在心底偷偷给他封的“吃货”名号,一买就是一整块,卖糕的大婶一边喜笑颜开一边惊艳地打量着柳妄渊,准确来讲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在看柳妄渊。 不怪他们如此,修真之人本就摒弃周身杂质生的比凡人好看些,更别说柳妄渊的容貌放在修真界乃一等一的出挑。 宿问清还记得百年前有段时间特别兴起排名六界的俊男美女,能上榜的皆为一方绝色人物,当时“六界第一美男”的称号就落在了柳妄渊身上。 可美男讲究一个“儒雅随和,君子如玉”,这个称号刚封上不久柳妄渊就当着一众男女老幼跟钦慕者的面斩杀了一条千年蛟龙,听说血水淌过百里,腥稠扑鼻,忘渊帝执剑而立,脸上染血而神色淡然,手起剑落,把蛟龙的龙丹给挖了出来。 负责排名的大佬也在现场,一通狂吐后发现帝尊跟这八个字一点儿不沾边,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实在不宜列入其中,于是就给划掉了。 而后来代替柳妄渊顶上“第一美男”的,就是宿问清…… 孽缘。 至于白冷砚,他被魔界第一美人压了一头,落了个第二,金城还为此愤愤不平了好久…… 宿问清难得有力气,就从马车上下来,只见刚刚还有些喧闹的街道立刻静的落针可闻。 问清仙君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种场合……他是真的没见过,硬生生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柳妄渊察觉不对转过身,先被那一袭白衣晃了眼,印象中只有宿问清穿这一身清风浩荡,瀛洲仙岛那一群东施效颦,都是些什么玩意,怎么形容呢?一群大小不匀的肥肉罢了。 众人呆住,天、天人啊! 说是天之人资也不为过,青年广袖翻飞,墨发未束,眉眼清俊澄明,乍一看冷峻无双,细看又有远山黛雾般的缱绻风情,一静一欲,糅合得恰到好处,世间再难寻二。 宿问清缓步走到柳妄渊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的沾糕,一股甜香味闻着不错,“早饭吗?”如今才懂得健康可贵,身上一舒坦连带着天地都明媚几分,对一块小沾糕都来了胃口。 “嗯。”柳妄渊颔首,忽然不怎么待见这些凡人的目光,吩咐宿问清:“去马车上等我。” 他的语气带着些命令,宿问清原本想说“我还要逛逛”,闻言抿了抿唇,听话上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柳妄渊提着沾糕进来,将东西放在小案桌上,第一件事就是冲着宿问清施了个小术法。 感觉脸上一凉,似乎有轻微的变化,宿问清不自觉摸了摸,“怎么了?” 柳妄渊坐下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修真之人容貌过于招摇,一个简单的障眼法罢了,看上去就是寻常凡人,还有就是修为散尽,天灵体需要定期压制,否则很容易显露出来。” 宿问清有些懵:“显露什么?” 柳妄渊无奈叹了口气,看向他:“天灵体姿容惑人,仙君,我觉得你许久未照过镜子,所以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宿问清:“……” 这是……夸赞? 原谅他一路修道没在意过皮相,所以这种话从一向高眼光的忘渊帝口中说出,就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咳咳。”宿问清点点头,对于障眼法一事颇为赞同,“吃饭吧。” 当日,不少人慕名而来,听闻这里降了两位仙人,长得跟画上的似的,不!画上的都比不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玄乎,什么“轰隆”一声平地惊雷,仙人倏然出现,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寻觅,那一白一紫两道身影都成了传闻,再不得见。 根据柳妄渊的预计,还要三五天才能到岐麓山脚下,索性闲来无事,他就跟宿问清游山玩水。 第7节 如今的大陆虽灵气不足,但青山仍旧是青山,细雨蒙蒙,水汽裹着泥土的香味往人鼻子里钻,马车内不冷,宿问清的宝贝毛毯搭在膝上,胳膊肘撑在小桌上,跟柳妄渊成对称姿势,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剥花生吃,顺路从一个带着孩子的老伯手中买的盐水花生,颗颗饱满,入味刚好,吃得满嘴留香。 宿问清将掉在毯子上的一颗花生捡起来吃掉,然后落下一子,他终于发现了忘渊帝也有不擅长的事情,例如下棋。 说白了臭棋篓子一个还非要拖着宿问清下,饶是宿问清再如何退让,也在一炷香之内呈包抄之势,眼瞅着柳妄渊又要拍桌重来。 “老天爷啊!!!”撕心裂肺的嘶吼穿透茂林惊得雀鸟飞起,期间的哀怨绝望令人生寒。 宿问清所执的白子落在棋盘上,他蹙眉朝外面看去。 柳妄渊是不太管闲事的,红尘俗世爱恨情仇太多,皆有章法度数,修道之人最忌参与这些因果,但看宿问清的样子……哎,棋是下不了了,柳妄渊轻声:“就看看。”他说着掌心忽然多出一物,勉强凑出个圆形,四周枯木覆盖,一股质朴的气息从其中散出。 穿过茂林,悬崖那头的场景正在镜中上演。 第十五章 小姑娘可别写错字 山势陡峭,奔腾的江水在此处被突兀的巨石拦腰斩断,导致浪花一层层飞溅,将四周绞杀得连株水藻都长不出来。 一群人站在断崖往后十丈远处,个个黑衣,头上缠着一圈红布条子,神色肃杀呆板,一言不发,而与之对比鲜明的是被一旁被两名壮汉死死按住的憔悴妇人,她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了核桃,面容枯槁,青筋从脖颈一路迸到额角,感觉下一秒就能炸开。 再往前,一名身着嫁衣的女子被绑在笔直的树干上,嘴里塞了棉布,只有在听到母亲的哭喊声时有所回应,其它时间都很安静,像是绝望到了极致,已然对命运坦然接受。 少女飘零,狂风怒嚎。 “这貌似是……”柳妄渊蹙了蹙眉:“祭河神?” “嗯。”宿问清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 偏远地方陋习很多,祭河神也算其中之一,以妙龄女子为祭品,希望平息河神的怒火,可自仙界覆灭后这片大陆只剩下修真者,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河神。 “怨气。”柳妄渊忽然开口,宿问清已经失了肉眼辨妖邪的本事,更不可能动用神魂,这些琐事只能交给忘渊帝。 河水翻滚间飘散着缕缕黑烟,这是最典型的怨气之一,柳妄渊一边盯着看一边掐指演算。 宿问清十分安静,心知柳妄渊大概率不会管这件事,有怨需消,谁种的因谁来食果,修道忌讳搅乱因果,今日这名少女若是被人设计成为了河伯新娘,那么来日孽力反馈,设计之人也必将付出代价,此乃天道。 “不对。”柳妄渊继续:“这怨气来自于生魂。” “嗯?”宿问清微微坐直,生魂产怨气,凡人爱恨嗔痴都很正常,可掀起如此大规模的江河巨变,分明是被引入了某种术法,时时刻刻遭受极尽的磨难跟煎熬所致。 这就有违天道了。 宿问清不由得看向柳妄渊。 忘渊帝:“我就是带你去岐麓山看个星星,这些俗事就别管了。”合道大能心性超脱淡漠,看人如蝼蚁,蝼蚁化众生,死一个还是死一片在柳妄渊心里没区别。 但宿问清不同,他打小接受的理念跟柳妄渊的自由生长背道而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八个字几乎刻在了他的骨血中,这种事没见到还好,见到了定然不能袖手旁观。 宿问清闻言点了点头,就在柳妄渊感叹他这么好说话的时候,青年起身掀开车帘,“不劳帝尊,我去看看。” “哎?”柳妄渊眼疾手快将人捞了回来,他的手就搁置在宿问清腰间,青年后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要不是宿问清调整了一下姿势能直接跌进柳妄渊的怀里。 问清仙君的耳根“腾”一下就红了,僵硬着一动不动。 柳妄渊看得好笑,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就是画本子里的“流|氓、登徒子”,就觉得掌心腰身细软,盈盈一握,不知从前是如何执剑震四海,抗住了天岚派的百年兴旺。 “你急什么?”柳妄渊也没把人松开,自顾自说道:“你这人也是,养了我的神魂三十年,此乃大恩,别说让我救一个凡人,就是救一个城池的也不过举手之劳,何必亲自动手?我将你的筋脉恢复到如今这个程度不容易,烦请仙君以后有事只管吩咐,别客气行不?” 宿问清不经撩,压低嗓音:“你先放开我。” 柳妄渊不仅没放,还紧了紧手指,正好在宿问清腰侧唯一有肉的地方捏了捏,成功将青年捏得彻底失了分寸,如愿倒在了他怀里。 宿问清:“……”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里这般敏感,帝尊实在是…… “我好无耻啊。”柳妄渊摸了摸下巴自我点评,不敢再逗宿问清,立刻将人松开,留给青年独自缓和的时间,掀开帘子出去了。 柳妄渊行事果决干脆,直接将那一群祭河神的乌合之众挥袖弄晕,然后五指呈爪状,立在悬崖口的少女绳索自动解开,登时就被带至跟前,妇人早在柳妄渊鬼魅般出现的时候就已看呆,直到女儿恢复自由拿掉嘴里的棉布,颤巍巍唤了声“娘……”她才惊醒,立刻跪蹭着上前抱住少女,失声痛哭。 柳妄渊好心情地等这母女二人哭完,然后等来一句:“河神好。” 忘渊帝:“……” “这祭河神是一年一祭?祭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们清楚吗?”柳妄渊沉声询问。 妇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住。 倒是死里逃生的少女先反应过来,明白眼前人并非什么河神,她摘掉头盖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脸庞,轻声道:“回大人的话,河神并非一年一祭,我们这里叫阳山村,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村子就在此处往后二十里远的地方,隶属封城,但近两年来河水泛滥,鱼虾总是一死一大片,村民们都没了办法,着人去封城求助,城主一番演算说河神发怒,需祭妙龄少女为妻。” “近两年?”柳妄渊微一扬眉:“你不是第一个河伯新娘?” “不是。”少女说着就红了眼眶,“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只知道这两年内献祭的新娘无数,附近村落跟我一般大的女孩子……都没了。” “那就不要在此求生。”柳妄渊说完给母女二人表演了一个当场变金子,他原本空荡荡的掌心多了一个钱袋,里面全是金瓜子,递给少女:“拿好,出手别太阔绰,什么都别拿,脱掉你这层喜服,带着带你娘直接离开。” 母女二人俱是一愣,然后泪如雨下地给柳妄渊磕头跪拜。 忘渊帝受了她们一拜,转身就走。 “仙人!”少女喊道:“敢问仙人名讳?日后定然月月供奉长明灯,香火不断,以求仙人得升大道!” 柳妄渊不差这个,他原本想拒绝,可顿了顿却转身道:“问清仙君。” 人间的香火供奉虽然少,但贵在至真至诚,比灵气都强,那是人气,是万年来延绵不绝的烟火气,宿问清如今这样,能得一点是一点。 “问道的问,清澈的清,可别写错字了小姑娘。”柳妄渊说完就消失在夜幕中。 少女对着他离开的地方深深一叩首,嘴里默念:问清仙君。 第十六章 丈夫的夫,夫人的夫呐。 封城地处南境,四面环水,每年所出珍珠玉器无数,听闻还有举世罕见的“白羽姣纱”,乍一看轻薄无双浑然一体,可一旦晒于日光下,会闪现出细微的鳞片,为达官显贵的最爱,一时风靡无限。 要柳妄渊说,其实就是某种水族精怪脱掉的皮…… 凡人喜欢大惊小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柳妄渊跟宿问清赶到封城的时候是正午,日头正毒,人间还是三伏天,空气潮湿闷热,一众知了像是要被溺毙了似的,有气无力地叫着。 总不能一直待在马车上,偶尔也要体验一下人间风光。 柳妄渊说着不想来,但是找客栈买小吃一样都没落下,宿问清一直很安静,他对忘渊帝八百层滤镜,只觉得帝尊很真实,喜欢就是喜欢,也没任何遮掩的意思,他哪里知道正是因为他的放纵跟理解,柳妄渊才不管不顾,否则多少该有点儿大佬包袱。 云来客栈。 马车在主道上逛了一圈,四边巷道里的小客栈柳妄渊不考虑,看来看去就这个最大,上下四层,门面大气敞亮,几乎是马车一停下,就有眼尖的店小二上来招呼。 柳妄渊先出来,他跟宿问清都在脸上进行了遮掩,看上去就是路人甲,但身形气质遮掩不掉,他气势沉稳内敛,店小二没由来心里一紧,说话更加的恭敬,最近封城有大喜事,热闹,可别得罪什么大人物。 柳妄渊直接吩咐:“最好的客房来两间。” 他说完看向马车内。 店小二也伸长脖子,先见一只手,白皙好看骨节修长,店小二没文化,就觉得美,美极了,比城南那户张家大老爷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的美玉还要美上两分,都能想象摸上去有多软。 柳妄渊察觉到这人的视线,转过头:“听不懂我说话吗?” 看看看,看什么看? 柳妄渊顺势牵住宿问清的手,将人带了出来,青年才吃了药不久,浑身无力出汗,没人搀扶根本动不了。 店小二一边答应一边瞪大眼睛,乖乖,男的!长相挺一般?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挺赏心悦目的。 “还好吗?”柳妄渊问道。 “嗯。”宿问清低低应着,其实不怎么好,耳鸣不断,踩在实地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身体内的疼痛虽然适应但也没到可以忽视的程度,青年额前一层细密的汗,一立在阳光下就感觉随时都要消失。 柳妄渊看得不悦,四周没什么人,他凭空变幻出一袭黑色外袍,披在了宿问清肩上,用以隔绝炎热跟那些偷窥的阳光。 “多谢帝尊。”宿问清颔首。 两人进了店,因为气质斐然还是吸引了一群人的目光,柳妄渊浑不在意,却见店小二快步跑来一脸歉意,“抱歉了客官,上房只剩下一间了。”见柳妄渊没说话,店小二小脑袋瓜一转,颇为“上道”,“我瞧二位也是那关系,不如一间房得了。” 柳妄渊来了兴致:“我们看上去像什么关系?” 全然不顾宿问清扯了扯他的衣角。 店小二顿时眉飞色舞,如今断袖已然不算什么世所罕见的事儿,城主不就是吗?还总喜欢炫耀,自以为抓到精髓的店小二继续:“就夫夫关系啊。” 柳妄渊:“哪个夫?” “丈夫的夫,夫人的夫呐。”店小二笑得猥琐,画本子应该也没少看。 宿问清的耳鸣更严重了,人也晕得厉害,堂堂仙君,被一介凡人拿来跟忘渊帝编排了两句,顿时溃不成军,他脚下踉跄,柳妄渊眸色一凛立刻将人揽住,同时吩咐店小二:“一间就一间,热水吃食都备好。” “得嘞!”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上了楼,行至二楼的时候柳妄渊忽然听到一个壮汉狠狠啐了一声,骂道:“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女人是死绝了吗?伤风败俗!祖宗知道了怕是都得……啊!!!”凄惨的叫声,紧跟着壮汉摔倒在地,和着鲜血吐出了一样物什,旁边的人定睛一看顿时也三魂飞出去两魂,舌头! “赵兄!赵兄你没事吧?”同行者有胆大的上前。 壮汉捂着喉咙哀嚎,含含糊糊:“没事……”他顿了顿,大声道:“没事!”他能说话,舌头没事! 柳妄渊冰冷的视线从壮汉身上移开,他乃人修,所以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并未真正伤及他什么,若是魔修鬼修中的任何一个,这个壮汉今日尸骨无存。 一躺下宿问清就昏沉起来,他朦胧中看到一道人影在床边驻足片刻,然后起身要走,没由来心里一紧,就给拉住了,“别……”续筋之痛折磨,他早已习惯身侧有人陪同,还就得是那人。 “稍等,我马上就回来。”柳妄渊耐心安抚。 宿问清反应了几秒钟,这才松开。 合上房门,柳妄渊的视线恍若无物地穿透门板望向楼下一层的雅间,其中画有青竹岩石的四面屏风后很快走出来一个人,他看了眼柳妄渊跟宿问清所在的房间,急匆匆离开了。 这人早在他们出现的时候就一直暗中观察,做得确实滴水不漏,但终究是凡人,那些小九九在合道大能面前跟裸奔没区别。 这座封城……柳妄渊的神魂快速扫了一圈,得到“寿命将尽”的结论,地下灵气早已流逝干净,看起来一片繁荣,实则黑气环绕,还是跟昨晚在江上一样的黑气。 等小二将一切放好,柳妄渊拧了热毛巾来,给宿问清擦了擦额上的汗。 宿问清难受的时候最好少用术法,免得他神魂震荡,其实这点儿清洗术法对神魂来说不过是一片波澜,不足为惧,但还是会疼,柳妄渊就这样,不在意的人就算是疼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眼,放在心上的,疼一点儿都舍不得。 舍不得……柳妄渊将心里忽然蹦出来的这三个字眼细细咀嚼了一番,有些惊讶这是他想到的。 “帝尊……”宿问清轻声唤道。 柳妄渊俯身:“嗯,怎么了?” 没声音,原来是呓语。 第8节 宿问清再醒来刚入丑时,忘渊帝煮毛豆都吃完了两盘,正倚在窗边看外面。 “有什么?”宿问清哑声问道。 柳妄渊闻言将窗户一下子推开。 凉风袭来,美景尽显。封城的玲珑塔高约百丈,从下至上由宽到窄,层层明灯高悬,夜间美得像是珠玉翡翠打磨而成,熠熠生辉。 夜间的封城才是最真实的,魑魅魍魉蜂拥而出,浪迹人间。 第十七章 封城城主 夜风徐徐,难得的清爽。 街道两侧都这个点了仍叫卖不停,行人闲聊间都是封城半个月之后的“大事”,哪怕再不知情,耐着性子听一阵就什么都明白了。 半个月后封城城主跟他的爱人将在玲珑塔上大婚,邀天地共同做个见证。 城主结婚本就是喜事,更别说城主夫人还是个男人,听闻容貌倾城,如九天朗月!顿时客如云来。 宿问清跟柳妄渊一个个小摊看着,琳琅满目全是人间的小玩意,这里烟火气息浓郁,让宿问清恍然生出一种年少时期跟着同门师兄弟们偷跑出来的错觉。 宿问清并未束发,他是突然决定出来的,左右难得精神,柳妄渊也不用睡觉,觉得温度适宜,两人就上街玩玩。青年的发丝一阵阵贴在脸上,带着股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栀子气息,宿问清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这是他天灵体的味道,正认真欣赏一名老者捏糖人。 “转过去。”柳妄渊嗓音低沉,在这样的夜色中令人迷醉,宿问清不作他想,依言照办。 紧跟着就感觉发丝被轻轻拢起,宿问清侧目:“帝尊?” “我稍微给你束一束。”柳妄渊解释。 宿问清不知帝尊为何忽然对自己的头发产生了兴趣,但他对柳妄渊一向纵容,也没吭声,继续盯着糖人看。 手艺人就是手艺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栩栩如生的骑马将军就摆在了陈列里。 老者捏完才发现有个专注的观众,笑容和善:“公子要一个吗?” “要一个吧。”柳妄渊给他简单一打理,然后从纳戒里拿出几枚铜板。 柳妄渊本以为宿问清会要那个将军,谁知他犹豫半天,挑了个兔子。 柳妄渊正要调侃两句,忽觉有人靠近,还不少,前后六名城武卫,惊得四周的行人噤若寒蝉,将宿问清二人完全让了出来。 为首的城武卫一脸肃然,冲着他们微一点头,沉声道:“打扰二位,我们城主有请。” 看这些城武卫的架势似乎也不能说拒绝,索性闲来无事,来封城就是为了查明真相,柳妄渊点头:“带路吧。” 封城城主的府邸在正中所居地脉最纯正的位置,一进朱红的大门柳妄渊就觉得那股熟悉的怨气倏然加重,顿时心中有了思量。 大厅明亮,老远见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玄色长袍玉冠束发,听到动静来人转身看来,眉眼精致凛冽,薄唇紧抿,像是将什么脾气秉性齐齐压入骨子里,内敛得几乎没有气息,如同墨汁入水,无声无色的漆黑霎时间晕染开。 有点儿修为,宿问清稍微放出神魂感知了一下,然后被另一抹神魂硬生生送回了识海,神魂交缠可不简单,一般双修之人才会如此,再清心寡欲者也会在这上面被撩拨些许,宿问清本就钦慕于柳妄渊,加上三十年心血滋养的联系,这轻轻一触碰让他的灵魂一阵不可遏制的颤栗。 宿问清脚步微微一顿,一阵燥热上涌,耳根就红了。 “我叮嘱多少回了,少用神魂,又不是我不在。”柳妄渊低声。 宿问清回答不了,他悸动于刚才的滋味,嗓子里像是堵了棉花。 不愧是帝尊,宿问清心想,丝毫不为这些所动。 旁人看不见的时候,柳妄渊喉结轻动,像是连带着什么一起咽下。 两人又是不经意地互相“撩拨”了一把,这个功夫便已行至大厅。 封城城主先开口了,他嗓音低沉压抑,冷冰冰的,“在下封城文宴。” “文案的文,宴会的宴?”宿问清问道。 “正是。” 宿问清在修真界赫赫有名,他担心文宴知晓,所以换了个名,温声道:“宿真,真假的真。” 柳妄渊也十分上道:“柳问清,问题的问,清澈的清。”他顿了顿,“别记错了。”以后若是为他烧香攒功德,就记在问清仙君的名号上。 宿问清:“……”拿我岂不是白换一个名字? 好在文宴似乎对“问清”二字没什么感觉,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等茶水上来,文宴用杯盖撇去上面的浮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二位来封城有何贵干?” 柳妄渊:“听闻城主即将大婚,我们不过闲散路过,凑个热闹罢了。” 这个说辞文宴是不信的,他早些年拜于一个小小的修真门派,虽没成为修道大能,但该学的都学会了,一些玄门道术法还是懂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二人用了障眼法,且其中一位修为深不可测,另一位似乎身体抱恙,“既如此,两位怎么不以真面目示人?” 宿问清沉默,他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单刀直入的人,倒是柳妄渊一通乱拳,“我乐意啊,这年头我乐意都不行吗?” 文宴眼底浮现冷意:“两位有所不知,本君大婚当日玲珑塔内将会放一颗举世罕见的血灵珠,用以集天地灵气,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少,旁门左道心思不正的也不少,就城内最近抓获的都有数十人,跑了一部分,二位既想留在封城,就得先向本君证明,你们不是鸡鸣狗盗之徒,遮遮掩掩难免让人多心。” 柳妄渊听着点了点头,似乎深以为然。 “文宴哥哥!”就在这时一道欣喜的男声自外面响起,文宴脸色一变,温柔了许多,他倏然起身,将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白衣少年揽入怀中,正如外界传闻一般,城主对未来的城主夫人颇为喜爱。 少年皮肤白皙,杏眼中满是纯真无暇,长相清秀,令人眼前一亮。 当然亮的是凡人的眼。 宿问清不感兴趣,柳妄渊更是淡淡一眼无甚波动,跟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没区别。 宿问清还觉得少年眼中的纯真浮于表面,说白了,略假。 白衣少年身后还有三位,其中一位守卫打扮,另外两位锦衣华服,其中跟白衣少年七分相似的另一位少年发现了坐在椅子上的宿问清跟柳妄渊,顿时皱眉,恨不能用下巴尖看人,语气颇为不善:“你们谁啊?” 忘渊帝忽然有些手痒。 第十八章 你问我伴侣 对于这样的质问谁都没搭理,少年不由得更加恼怒。他正欲说什么,那位白衣从文宴怀里挣脱出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文宴哥哥,这是你的客人吗?” 柳妄渊扫了眼大厅外明显多了一层的城武卫,想着全部掀翻算了。 宿问清上前一步,“宿真。” 他嗓音醇厚温润,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白衣少年笑了笑,微微颔首:“洛微。”他察觉到气氛不对,指了指身侧的少年,笑着解释:“这是我弟弟洛星,他性子较为直爽,还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忘渊帝有点儿想让他重上学堂,“直爽”不是这么用的。 另一位华服青年自我介绍:“在下陈东昇,城主的门客。” 文宴似乎对他们障眼法一事颇为介意,沉声道:“既然坦诚相待,二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宿问清看向柳妄渊,轻轻眨了眨眼,文宴不是示好就能接近的人,这人戒备心很重,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就顺利解决,他不想徒生变故。 随着柳妄渊微一挥袖,大厅都明亮了几分。 忘渊帝给自己解了术法,因为他根本不在意,但是对宿问清却用了更加深奥的障眼法,文宴无法察觉,原因无他,宿问清如今天灵体的特质展露无余,周身醇香不断,原本端肃的眉眼如同春风化雪,一眼足以令人失神。 不知为何,忘渊帝只想藏起来。 “满意了?”柳妄渊沉声,掀开茶杯小啜一口,觉得这茶的确不错,在凡尘属实难得,回头存点儿放在纳戒中。 洛星愣愣地盯着柳妄渊,过了足足好几息,脸颊忽然就红了。 问清仙君心里忽的不太舒坦。 他在众人眼中除了气质出尘,仍是一副路人甲的脸,现在柳妄渊用真实皮囊将凡人迷得神魂颠倒,自然没人在意他。 洛微从背后轻轻戳了下洛星,带着只有兄弟二人才懂的交流方式,随着洛微一声轻笑,洛星脸颊更红,他最后看了柳妄渊一眼,像是灼目般迅速移开,转身就跑。 “星儿?”洛微唤道,随即一副无奈且懊恼的样子跟柳妄渊道歉,“对不起啊,他任性惯了。” 忘渊帝一口茶再没喝下去,没别的,就是一想到刚才洛星堪比女子的矫揉姿态就一阵反胃,这是什么人间兴盛的潮流吗?但洛星那长相又不是何等绝色,就连众人口中“朗月入怀”的城主夫人在忘渊帝看来也不过如此,凡人对于“倾城绝色”怕是有什么误解。 自然,柳妄渊日日对着的是这世间唯一的天灵体,一接触就是巅峰。 柳妄渊看都没看洛微,而是意有所指地问文宴,“满意了吗?” 文宴神色宽泛了一些,略略点头,“打扰二位了,若是不嫌弃可以暂住城主府,这里什么都有,总比住在外面强。”世人慕强,文宴对那些逃脱掉的贼人面容早已熟记于心,眼前二位自然不在其中,并且柳妄渊不管从哪方面给人的感觉都非常强悍,特殊时期,文宴想着若是能结交一二,对未来也是百利无一害的。 倒是作为门客的陈东昇眼底闪过丝丝忌惮。 那股怨气就在此处,能留下来最好,宿问清应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但似乎没人理他,宿问清:“……” 洛微紧盯着柳妄渊,“这位公子觉得呢?” 柳妄渊顿了顿:“我伴侣都这么说了,就依他吧。” 宿问清:“???” 洛微瞪大眼睛,“您、您二位是……” 柳妄渊:“怎么,很难接受吗?” 洛微惊觉自己失态,忙道:“不不不,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文宴着人将他们在客栈的上房退了,一件行李都没带回来,这个功夫柳妄渊跟宿问清已经被安排到了一个亭台楼阁之上,四周翠竹幽幽,一低头就是假山流水,布置得十分精巧,看得出风水上十分讲究,微风轻拂,送来不知名的的淡淡花香。 风景入眼掀不起半点涟漪,跟一副干巴巴的画卷没区别,宿问清现在满脑子都是柳妄渊的那句“伴侣”,直到男人从背后接近,冷香一下子浓郁,他这才惊醒。 “我发现……”柳妄渊的气息彻底笼罩上来,宿问清僵硬着脊背一动不敢动,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探出,柳妄渊就着这个姿势将窗户推得更大点儿,“你很容易害羞。” 本就淡粉的耳朵在对方鼻息喷在颈侧的瞬间红得欲要滴血,宿问清到底不如身后这位厚脸皮,吐纳好几下才调整好状态,忍不住问道:“帝尊……为何那么说?” 伴侣,明明友人更自然些。 “说得亲密,表明咱俩是一个阵营,办事什么的都简单方便。” 宿问清:“……”好像,有点儿道理? 纯属胡扯。 问清仙君在忘渊帝跟前智商不在线已经是常事了。 “伴侣?!” “砰——” 洛星听完洛微的讲述,原本羞怯的神色顿时被愤怒取代,活像被夺了什么心爱之物,抬手就砸了手边的杯盏,碎瓷片飞溅,洛微等他发泄完,沉沉叹了口气,脸色从一派纯真变成了喜怒难辨,褪去那层伪装,面无表情的他显得有些诡异跟骇人,如同一张被红尘俗事污染殆尽的黑纸。 洛星明显有所顾忌,倏然安静下来,小声道:“对不起啊哥。” 第9节 “我说了多少遍了。”洛微将洛星拉至跟前,“遇事不要慌不要急,不过是有个伴侣,瞧把你吓得。” 洛星从中听到了言外之意,十分欣喜:“哥你会帮我吗?” “傻。”洛微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帮你帮谁?我早就说过了,凡是我们兄弟二人喜欢的,那就都是我们的。”他仍是笑着,语气温温和和,眼底却闪过一抹与之不符的狠厉。 一直如此,不管是金钱地位,还是人人仰慕的封城城主,哪怕那个人是文宴苦苦找寻的转世又如何呢? 这个世间一直不公平,所有一切都得靠抢,既然弟弟喜欢,那么那个碍事的宿真,消失就行。 第十九章 我自有办法 入夜,窗外蝉鸣不断,白日里的热气还未散去,有股挥之不去的黏腻蒸腾感。 但宿问清所在的房间温度刚刚好,他将自己的宝贝毛毯跟妄渊帝要了过来,裹得严严实实,头发在床榻上温温柔柔地铺展开,月色正好。 柳妄渊守了他半个时辰,确定喝了药没什么大碍,然后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夜间阴气浓郁,最容易滋生怨灵,更别说城主府一派繁荣下早已枯败不堪,顺着那股腐败的气息,柳妄渊旁若无人地到了城主府最为隐秘忌讳的地方。 一扇早已褪色的朱红小门,在整个精致院落最不起眼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杂物间,但柳妄渊一眼就发现这里是最聚阴气怨念的盆地,八面四门,生机堵死,属于极为狠厉残忍的镇压术法,一般用以镇守恶灵。 柳妄渊一抬袖,这扇门缓缓打开,腐朽的气息一下子增强数倍,似乎还夹杂着一股鱼腥味。 窄而深的台阶自脚底往下,每隔数十米才有一盏光亮稀微的煤油灯,墙壁上斑驳不堪,深色的印记不由得让人想到血色,有沉闷的风吹来,让人毛骨悚然。 要是个正常人此刻该让吓疯了。 自然,妄渊帝是不怕的,修真界任何一个诡秘之境都能吊打这儿,他淡定自若地进去,听到动静的守卫从后门绕来,什么都没有。 这条窄道像是没有尽头,越往下腐味越重,空气污浊得令人难以呼吸,柳妄渊索性闭气,尽头的最后一盏灯忽然熄灭,伴随着一道沉沉的呼吸声。 柳妄渊的视线不受阻碍,只希望今天的发现不要太让他失望。 视野一下子开拓起来,石壁上似乎涂抹了某种特殊材料,散发着莹莹蓝光,而这些光点清晰地照出墙上的符咒,镇压叠禁锢,禁锢叠酷刑,酷刑叠除非元婴修为、否则根本无法破出的十二道禁制。 被关在这里的人一定是把文宴的祖坟挖了,不然不至于此。 脚下踩出了水声,一面巨石立在眼前,连上面都涂抹了各类黑狗血的符咒,看得出只要有用的文宴一股脑全招呼上去了,自四周有八条成年男人手臂一般粗壮的铁锁链,本以为锁住的该是什么庞然大物,其实就是个孱弱清瘦的少年。 不,准确来讲是个妖。 其中一根铁链自少年腰侧勒住,深可见骨,仍有鲜血间或不断地流出,他脑袋后仰靠在石头上,面容在头顶月色的映衬下除了苍白还有几分难掩的魅惑,这是妖族的特征,生来便可迷惑人心,而腰身往下,是一截鱼尾,尾巴根部像是被什么东西齐齐斩断,简直惨不忍睹。 听到动静少年疲惫地睁开眼睛,等见到柳妄渊明显一怔,显然不相信这里还能进来一个生面孔。 紧跟着,少年眼底像是涌现了什么漩涡,让人不由得色令智荤,脑中浮现一些靡靡画面——不入流的魅术。 柳妄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少年,俊眉微蹙,颇为失望。 据他推断,应该是文宴不知用什么办法抓住了这只鲤鱼精,精怪多灵气,想来文宴也知晓封城气数将尽,所以才用逆转之法将鲤鱼精困于此处,用以维系此地的正常,因此那日在断崖,柳妄渊感知到的生魂就是这只鲤鱼精。 最近一次人族跟妖族的战争,爆发初衷不是妖族杀人,而是人族圈禁了妖族用以增强修为,非我同类其心必诛,有些人一旦狠起来,妖魔都得望尘莫及。 鲤鱼精见柳妄渊一点儿不受影响,惊讶地瞪大眼睛,紧跟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用力向前扑来,但是有铁链束缚,他都不能离开巨石方寸之间,腰侧的伤口再度涌血,少年嗓音十分沙哑,带给耳膜丝丝不适,像是浑身上下都被怨气包裹住,“救……救我……大能,待出去……后,我什么、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有什么?”柳妄渊沉声。 “一座宝库……里面珠宝无数……都是你的……”见柳妄渊神色淡漠不为所动,少年急忙接道:“还有……我。” 黑暗中,柳妄渊轻轻勾唇,少年起初以为他是动心了,过了片刻才从中品出了几分不屑。 少年面露疑虑,不觉得柳妄渊是来帮他的,于是警惕地缩了回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柳妄渊沉声:“你不妨告诉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不说也没关系,我完全可以搜魂。”只是搜魂之后,这条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鱼将会彻底变为蠢货。 “你是……”少年一听“搜魂”二字就情绪激烈,满含恨意:“你是文宴……派来折磨我的……咳咳咳!” 柳妄渊轻轻摇头,说他蠢还喘上了。 沉默中柳妄渊忽然开口:“我自有办法。”话音刚落,这里的禁制就被触发了。 感觉到身上施加的诸多法印有隐隐松动的迹象,少年震惊又欣喜,元婴期大能?! 何止,整个大陆的修为巅峰就在眼前。 “我是文宴的……棋……”少年迫不及待地说道。 然而下一秒,从甬道上方传来一阵闷响,素来平稳的脚步声略显慌乱,有人进来了! 少年想让柳妄渊藏起来,而视线一转,哪里还有这人的身影?走了?少年面露失望,而对于来人,他早已无话可说。 柳妄渊没走,一个隐身术法罢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文宴。 文宴眸色猩红,比之前见到的更加暴躁冰冷,他小跑进来,站定后四下环视一圈,确定没什么危险角色,这才将视线挪到了鲤鱼精身上,神色很纠结,也很复杂。 少年低着头不愿意看他,文宴有点儿被刺激到,上前蹲下,捏住少年的下巴,“刚才禁制被触发,你又在挣扎?” “滚!”少年哑声。 文宴狠狠蹙眉:“怎么变脸了?刚开始同我那般要好,吃法睡觉都要黏在一起。” 柳妄渊眉眼一跳,他倏然意识到刚才鲤鱼精说的不是“棋子”,怕是“妻子。” 第二十章 一定要把人弄哭 开始有意思了,忘渊帝揣好手决定看这个热闹。 文宴说完,过了好久鲤鱼精才轻哼一声,他咳出些血沫,差点儿溅在文宴手上,男人触电般松开。 文宴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阿鲤不是他要找的,他算计自己,冒充了洛微,还在洛微身上下了咒术蛊毒,阳山村的河伯灾难也是因他而起,封城这么多人,他作为城主总得为大家谋一条生路,文宴越想越有底气,他猛地后退一步,低声吼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没错!” 阿鲤轻轻笑开,直至嗓子承受不住没了声音,半晌后开口:“你开始娶我,然后藏起我,是因为我是精怪,你不想让封城百姓恐慌;你……咳咳,你背弃我,要娶洛微,是因为他才是你要找的恋人转世;你囚禁我,每天对我百般折磨,断我鱼尾,剥我内丹,戮我族人,是因为……是因为我导致阳山村河水泛滥,民不聊生……”少年说着抬起头,微眯着眼睛看向文宴,期间充斥着浓烈的嘲讽,“是不是这么自我催眠的时间久了,你自己都信了?” 文宴双手捏拳,皮上青筋暴起:“我说错了吗?” “你自幼聪敏,因为儿时救了我,所以等可以化形后我便前来报恩,你用以找人的往生石为何会亮我不得而知,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你要找的,而阳山村的灾难更是同我并无干系,文宴,我自同你结亲后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你受伤中毒刮的都是我的鳞,我总觉得哪怕你移情别恋爱上洛微,至少我们之前有恩情在,但是我高估你了。”阿鲤轻轻喘息着,一派清冷模样,但眼底的仇恨早已根深蒂固。 “文宴,我问过你……咳咳……”他偏头吐出一口血,将话补全,“如果洛微中蛊非我所为,阳山村灾难与我无关,而我就是你要找的……” “不可能!!!”文宴厉声,也跟着斩断了心中一直肆意滋生的怀疑跟恐惧。 “你怕什么?”阿鲤笑了,“不敢想?不敢承认?是不是都行吧。” 阿鲤一字一句:“反正我们之间仇深似海,生死无解了。” “仇深似海?”文宴重复。 阿鲤点点头:“你低头看看我的鱼尾啊,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文宴自始至终没有低头,脸色僵硬到有些扭曲。 阿鲤叹了口气:“走吧文宴,看到你我满心都是恨……你最好祈祷我能死在这里,否则一旦我出去,定将你一剑穿心!” 文宴恨恨盯着阿鲤,似乎有血泪将要涌出,他不相信阿鲤会这么说,明明少年曾经那么爱他,可又很清楚,阿鲤所言皆为实事实,他们之间仇深似海! 文宴转身踉跄跑了。 暗中看完全程的柳妄渊:“……” 这么精彩的吗? “大能?”看到柳妄渊显身,阿鲤又惊又喜:“您……”他满腹所求,但是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确定柳妄渊会不会帮他。 “我帮你。”忘渊帝干脆利落:“但是,你也得帮我一件事。” …… 宿问清睡意昏沉,感觉到身侧的床榻下陷,他微微睁开眼睛:“帝尊?” “在。”柳妄渊回答,说着将宿问清往里面抱了抱,然后就在他身边躺下。 宿问清:“?”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都说咱们是伴侣了,不睡在一起惹人怀疑不是?”宿问清听柳妄渊来了这么一句,完全没跟上,谁能看到?惹谁怀疑?他都喝药喝出幻觉了? 紧跟着房门被人推开,室内一下子灯火通明,宿问清欲要起身却被柳妄渊按进了怀里。 文宴自几个提着灯笼的家丁身后缓缓走出。 柳妄渊打了个哈欠,没给文宴好脸色,“这么晚了,有事?” 阿鲤被封印成那样,根本没办法触发禁制,柳妄渊他们没来前风平浪静,此人修为又深不可测,文宴坐不住,他必须确认一下。 而不仅文宴来了,洛微跟洛星也在。 柳妄渊现在很怀疑阿鲤对文宴“自幼聪敏”的总结,他转头看看洛微那面色红润,大晚上还能频繁夜起的样子,像是身中蛊毒吗? 问清仙君这么逛一遭,能睡得天地不知。 文宴瞳孔轻缩,没想到他真的在,不是外力就好。 文宴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冲着柳妄渊等人第一次行了正礼,轻轻鞠躬:“抱歉了二位,府内又进了贼人,这里院落偏僻,我担心伤及二位性命,特来查看。” 不怪文宴想不到柳妄渊有更高深的修为,实在是封城不过是这片大陆的沧海一粟,同真正的修真门派相差甚远,元婴修为都可以成为一个小宗门的镇派大能,合道他们根本没概念。 “看完了吗?”柳妄渊将宿问清腰侧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我们还要休息。” 文宴颔首:“看完了,多有打扰,明日设宴恭请二位。” 柳妄渊不吭声,驱逐之意明显。 众人正要撤去,洛星忽然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你们并未合籍吧?这样就睡在一起?” 柳妄渊来了兴致,“怎么,不跟我伴侣睡难不成跟你睡?合没合籍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说我们早就合籍了,就算没合籍也轮不到你,阴阳怪气给谁看呢?” 这句话如果是宿问清说洛星还能回呛一二,但偏偏是柳妄渊,他的心上人,洛星顿时招架不住红了眼眶。 嘿,还没哭,忘渊帝秉持着一定要将人弄哭的想法,继续道:“既然自诩名门,就要知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老话说得好,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文城主没事干还是多普及一下礼义廉耻的事,教会身边的人别总惦记旁人的。” 可以,忘渊帝看着洛星眼泪“啪嗒”出来,转头跑出房间,心满意足。 “你……”洛微脸色大变,却被文宴往怀里一裹,一并带了出去。 洛星的意图太明显,他们叨扰在先,再有拆散宿真一对的意思,就太不占理了,饶是文宴也拉不下那个脸。 围观全程的问清仙君:“……” 第10节 怎么从前没发现帝尊这张嘴……这么能叭叭? “跟画本子学的。”柳妄渊语气得意:“不错吧?” 宿问清:“……”不愧是帝尊呢。 第二十一章 陷害 等文宴一众人离开,柳妄渊也没任何下床的意思,他转而从纳戒里拿出来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正泛着幽绿色的光芒,“来,给你看看。” 印刻石,能够记载一些画面,随着柳妄渊话音一落,之前在地下监狱中发生的一切再度重现。 宿问清一边看一边想着自己跟帝尊这个姿势会不会太亲密了一些?几乎在对方的怀里。 可看到阿鲤自剖心意的那一段,宿问清“嗯?”了一声,实在不能想象文宴顶着一张正人君子的皮囊,背地里能干出这事,而他笃定阳山村的一切皆为阿鲤所为,想来凭借的也不过阿鲤是一条鲤鱼精,在凡人眼中妖精就是妖精,只会害人。 等看完,柳妄渊问道:“是不是很精彩?”其中并没有柳妄渊再度显身,跟阿鲤达成交易的画面,对此除了他们,其他人一无所知。 “帝尊……”宿问清轻声,“您也睡吗?” 柳妄渊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也不觉得两人贴这么近有什么不妥,闻言还认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说道:“我一路上没休息过,的确稍觉疲累,那就睡会儿吧。” 修真者不是神,即便是神也需要一些时间让神魂得以放松,宿问清信以为真,立刻往床里面挪了挪,腾开些地方:“帝尊请。” 柳妄渊:“请……” 可宿问清自重创后极易畏寒,睡着后没多久就往唯一的热源涌来,柳妄渊一直睁着眼睛耐心等候,没过多久,男人在黑暗中勾唇笑了。 翌日清晨,宿问清听着一阵飒飒雨声睡醒,敏锐嗅到了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鱼腥味,糜烂、压抑,混合着血腥气。 帝尊既然看到了就不会一点儿不作为,当然不是为了打抱不平,看热闹的成分居多,总之压住鲤鱼精的禁制明显松动,才会渗出这种味道来,宿问清虽然没亲眼所见,但他心思谨敏,觉得文宴不会坐以待毙,果不其然,中午时分有穿着道袍手拿法器的人陆陆续续涌入。 柳妄渊半个时辰前说出去一趟,这阵子都还没回来。 他不在,自然是有客拜访的好时机。 洛微携着洛星,带了一堆礼品前来道歉,诚然宿问清并不觉得会被两个凡人冒犯,他虽不像柳妄渊那般看世人如蝼蚁,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入眼。 洛微一副清正做派,先代替洛星为昨晚的口无遮拦聊表歉意,然后说他弟弟本性善良,没什么恶意,零零总总一堆,宿问清一杯茶都喝完了,等洛微神色尴尬再无可说的,这才接道:“无妨。” 他表现得过于从容,甚至有股“轻视”,至少在洛微看来如此,好像不管他如何手段都是不入流的,比起怒骂来更让人觉得难堪,洛微从小带着弟弟过苦日子,一贯不喜欢这种姿态。 洛星脸色一冷正欲说什么,被洛微往后一拽,只得忍住。 “宿公子不生气了便好。”洛微目光四下一扫:“柳公子呢?” 宿问清:“有事出去了。” “这样,看你们形影不离,感情实在令人羡艳。” 宿问清对于这种试探原本不想搭理,可洛微这话叫他心神一动,有些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是吗?洛公子跟文城主也不遑多让。”算是间接承认了。 洛星一口牙恨不得咬碎,自洛微带他入住城主府,世间所有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从前所求不过一个温饱,现在的要求倒是越来越高,洛微曾经带不少世家的公子小姐给他看,但洛星不屑一顾,总觉得这不好那不行的,配不上自己,柳妄渊是他一眼相中的,甚至喜欢得有些不可自控,偏偏多出一个宿真,挡在中间让他食不下咽。 窗外细雨密集,洛微出神地多看了一眼,记得阿鲤被文宴囚禁于地下,也是这样一个天气。 洛微在心底沉沉叹了口气,他也不想的。 “啪——”茶杯倏然砸在地上,洛微难耐地蹙了蹙眉,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宿问清,紧跟着一口血喷出,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啊!!!”洛星嗓门惊人,喊得宿问清一个短暂的耳鸣。 门外就有守卫,是文宴不放心洛微专门安排的,万万没想到会在城主府出事,一群人蜂拥而入,将洛微跟洛星团团护在其中,“唰唰唰”利剑出鞘,剑锋直指宿问清! “你!”洛星抱着洛微悲痛欲绝,红着眼眶:“我哥哥好心来看你,你怎可如此?!” 宿问清眼底闪过惊讶,他不是没见过凡人勾心斗角,但如此……草率的,却是第一次。 文宴从外冲了进来,见状瞳孔骤缩,一把抢过洛微,“微微!微微你看看我!” 紧随其后身着道袍的术士见状面色大变,轻轻俯身道:“城主大人可否让本座一观?” 文宴似乎很相信这人,立刻让开些许,术士一番搭脉诊断,猛地一惊,煞有其事道:“三年前我就说过,洛公子体虚多病,最容易寒气入侵,被人下了蛊毒本就命悬一线,救回来后就万不能遇到同样施蛊恶毒之人!命格相冲!”他说着黑眉皱成一个“八”,神神叨叨地将房间一番打量,等视线落在宿问清身上后徒然一惊,拂尘一指,略带颤抖:“你!是你!” 宿问清:“……” 正如帝尊所说,太精彩了,他得喝口茶压压。 众人没想到被大师如此指认,宿问清还能喝得下去。 饶是正在装昏的洛微也没想到。 因为这些把戏在问清仙君看来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救回来后万不能再遇到施蛊恶毒之人。”这是洛微当年留下的后手,想着万一阿鲤能有翻身的可能,依照文宴对自己的情谊,以此为凭借要挟他第二次,谁知用在了宿问清身上。 但境况明显不同,当年阿鲤歇斯底里,在术士的逼迫下现出原形,使得文宴不得不信;宿问清却淡定得不像话,明明姿容一般,却恍如山涧青松,一点儿邪气都无。 发现文宴也稍有迟疑,洛微觉得要下猛药,于是他捂着小腹忽然一个哆嗦,呕出一口血,呢喃道:“文宴哥哥,我好痛……” 文宴一听这话顿时神色慌张,像是会失去什么,然后看向宿问清厉声呵斥:“把他给我抓起来!” 问清仙君:“……” 我以为你只是蠢钝如猪,没想到你是真的猪。 如此看来阿鲤能落得那般下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二十二章 这种惩罚对你而言太轻了 问清仙君执剑横扫六界的时候,哪怕魔族中最骁勇善战的王,也只配仰望他脚下的泥土。 如今被一众凡人围攻,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宿问清谨记着柳妄渊的叮嘱,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动用神魂,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看忘渊帝时不时出去,回来彻夜炼药的样子,不管初衷是什么,这种心意都不能被辜负,于是宿问清拿起立在墙角的一根竹竿,似乎是挑窗用的,第一个冲上来的城武卫被他一竿子敲在胳膊某处。 男人脸上原本带着不屑的笑,他们自幼训练有素,一根竹竿不足为惧,并且宿问清用劲不大,可下一秒,男人露出惊慌且难以置信的神色,酥麻感以那个点为中心,迅速扩散,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栽在了地上。 众人一时间愕然。 怎么会?宿问清看上去弱不禁风。 宿问清则一眼看向文宴,他的眸子亘古澄澈,区别在于曾经的少年意气在成长跟逐渐压于肩头的重担中一点点下沉,凝成明镜湖泊中最沉稳的基石,期间没有嘲弄讽刺,但文宴愣是生出了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感觉来。 “封城灵气散尽,绝非一只精怪所能办到,你忘恩负义是非不分,滥用阵法阴阳逆转,禁生魂用以平天怨,殊不知那些天怨都不及阿鲤的怨恨来的深。”宿问清轻声,漠然看着文宴脸色剧变,倏然难看。 洛微都差点儿没装下去,地下锁着阿鲤,熟知内情的不过五人,宿问清从何得知?! 文宴的嗓音彻底冷下来,甚至染上了几分杀意,一字一句:“抓住他!” 城武卫一拥而上,宿问清后撤半步,侧身躲过贴着面皮斩下的利刃,同时杆子上抽,腕力看着不足,实则在准不在重,一旦落下对方绝无可能安然离开,他如同游走于一堆野蛮粗鲁中的惊鸿,白衣翻转间毫发无损,眼看着宿问清放倒了最后一个城武卫,文宴眼神阴冷,抽出腰侧的长剑,嗡鸣声灌注着些许灵力跟危险,预示着他不可能轻意两下就能打发掉。 躲不开吗?宿问清沉沉叹了口气,心想文宴到底不是正统修真门人,稍微放出点儿神魂压制足矣,谁知识海一片沉寂,神魂则是宿问清的模样,眼眸半阖,淡漠而悲悯,其上覆盖着一种浅淡的鎏金纹路,有深紫色的咒语偶尔闪烁——一种能深入神魂的禁锢之术,用以缚其的力量。 而能进行这种“深入”交流的,除了跟在身边的柳妄渊再无旁人。 宿问清哽住,帝尊这是…… “我说了不让你用。”脑海中传来柳妄渊低沉的嗓音。 文宴剑锋一点寒芒,直逼面门而来!但宿问清还在琢磨柳妄渊是什么时候下的术法。 帝尊到底知不知道,他用心血浇灌残魂三十年,他们之间的羁绊俨然很深,如今柳妄渊还敢对神魂施加禁锢之术,二人的关系就会跟宿问清体内缠绕在一起的筋脉般,再无清楚之日。 很显然,忘渊帝是明知故犯。 更大的嗡鸣声自身后传来,剑意悠远深奥,焚骸速度极快,连周遭的空气都微微泛开,时间犹如凝滞,下一秒就见文宴在距离宿问清一丈远的地方飞了出去,“砰——”的巨响,左肩被焚骸贯穿,整个人都钉在了墙壁上。 焚骸剑身抽离,在文宴倒下后徘徊跟前不愿意离去,像是在思考如何精准地给他扎出第二个洞。 “焚骸。”宿问清唤道。 这剑脾气大,刚认柳妄渊为主的时候虽然臣服于他的强悍,但仍旧一副“天王老子能奈我何”的架势,千年来剑下亡魂无数,乃百兵之王,却除了自家主人,还很听宿问清的话。 焚骸退于宿问清面前,呈现一种保护姿势,紧跟着响起空气炸开的“哔剥”声,时空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柳妄渊自其中走出,他仍旧将紫色法袍绑在腰侧,身上倒是干净,但手腕上往上一寸的位置全是血,然后蔓延至整个掌心,宿问清开始吓了一跳,视线往下才发现柳妄渊提着团血淋淋的东西,似乎是某种精怪的周身脉络,因为够新鲜因此最靠近心脉的一截还在轻轻跳动。 忘渊帝虽行事不拘小节但也很爱干净,如此仓促显然是宿问清动了神魂引发禁制警醒了他,一路狂奔着急赶来。 “帝尊……”宿问清面露担忧:“您不要妄造杀孽。”因果轮回,再小的因都有可能在某种推动下成为未来让人溃不成军的果。 柳妄渊千年前戮人成河,最烦别人谈论他身上的因果,但此刻却温声同宿问清解释:“这条蛟在我元婴期搞偷袭,废我一臂,当年我就说了,再遇到一定抽了它的筋。” 宿问清点点头,这才放下心。 满室震惊,毕竟凡人从来没见过撕裂空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柳妄渊一个捏诀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污,将蛟的筋收好,缓步走向失血过多,有些气息奄奄的文宴。 洛微装不下去了,洛星则冲上来想拦住柳妄渊,却跟被弹灰尘一样轻轻弹开。 柳妄渊不杀文宴,他只是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应了阿鲤一件事,所以现在还不到你想起一切的时候,这种惩罚对你而言太轻了。”说着指尖凝聚起一抹白光窜进文宴的脑袋里,男人徒然瞪大眼睛,很快晕了过去。 柳妄渊上前揽住宿问清的腰,盯着对方开始发红的耳廓看了几秒,心满意足,然后带着他御风而行。 宿问清受不了直接缩地而进的法器,但如果只是速度上的加快倒可以忍受,更别说还有忘渊帝保驾护航,由于身体恢复了一些,也没怎么难受。 中途宿问清稍微往下一掉柳妄渊就将人往上抱一抱,神色严谨,要多正人君子有多正人君子,焚骸飞于身侧一路跟随,也就是不会说话,否则一定要冒死嘲讽忘渊帝两句。 明明从未动过情,但在流氓行径上却是无师自通。 第二十三章 我担心你赶不上热闹 宿问清脸红心跳了一路,拂经耳畔的风都雾蒙蒙的,然后化作细细的鼓点,在心里愈演愈烈地敲打起来。 宿问清还未拜入天岚派门下时柳妄渊就已经是名震六界的人物,那个时候的仰慕如同清晨浮在日光下的灰尘,对于忘渊帝而言微不足道,芸芸众生浮世万千,宿问清这个名字哪怕出现都会被他顷刻间遗忘。 然后柳妄渊不曾出现的那些岁月中,宿问清被一点点架在了仙君的位置上,白燕山以情分为要挟,让宿问清自发承担起天岚派未来的基业,全然不顾这样的安排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若是早些遇见便好了,柳妄渊看着于云雾中闪现出来的岐麓山一角,心里这么想着。 宿问清却有种美梦成真的窃喜与恍惚。 月色清幽,岐麓山的风景一向是六界第一,期间奇花异草不断,在漆黑的地面上投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影子。 “到了。”柳妄渊开口。 第11节 双脚着地,宿问清倏然清醒,他向来不用人说都知道怎么做,害怕柳妄渊厌恶,第一时间撤开,谁知一个抬头发现帝尊的脸色莫名难看,怎么说?宿问清有些忐忑,难道是抱了自己一路胳膊酸? 怎么可能? 但宿问清很是珍重眼前这人,一点儿可能性都不放过,问道:“是不是胳膊不舒服?” 这里无需火光都亮如白昼,柳妄渊的脸泛出一种釉般的冷白,他低垂着头注视着宿问清,睫毛在眼帘下投下一片小月牙,让素来喜怒不辨的男人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半晌,柳妄渊沉声:“不舒服,怎么了?” 果然,问清仙君自觉抓住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想了想,抬手捏住忘渊帝的手腕,然后自下往上,一点点揉搓着,力道适中,轻柔舒适。 这等待遇,忘渊帝原本没事的胳膊都隐隐困了起来。 柳妄渊带着宿问清坐在府邸前的一块大石头上,随口询问:“这里的月色是不是很好?” “是。”宿问清自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风景清绝,再难一寻。 两人就岐麓山的一切展开了讨论,一粒石子一株草都变得妙趣横生起来,这个过程中宿问清一直给捏着胳膊,捏得忘渊帝时不时舒服地眯眼,开始明白为何一些人要找寻道侣了。 凡间有句话,叫做“老婆孩子热炕头”,有点儿道理。 柳妄渊的领地意识很强,不然也不会占山为王,然后设下令人魂飞魄散的禁制,千百年来追求者无数,但过眼烟云,他也从没想过让人住进来,岐麓山得天地福泽,灵气逼人,除了他谁配得上?现在再这么想,心中就出现了一个不甚清明的模样,白衣出尘,清俊无双。 柳妄渊不由得扭头去看宿问清。 他的目光总给人很认真的错觉,宿问清招架不住,不敢对上,只低声问道:“帝尊在看什么?” “自然是看美人。”柳妄渊没皮没脸惯了,“对了仙君,我小小八卦一下,这些年来跪求与你合籍之人是不是很多?” 宿问清摇摇头:“没有。” 柳妄渊不相信:“别骗我。” “真的。”宿问清解释:“因为有未婚夫的缘故,没人提及。” “轰——”平白无故一道惊雷,柳妄渊的心跳跟着他整个人都怔住,什么?! “你有未婚夫?”忘渊帝的嗓音不复平时那般底气十足,带着点儿辨不清的阴沉情绪。 “没了。”宿问清察觉到气氛不对,明明柳妄渊也没说什么,但他却莫名心虚,试探而又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周可为,瀛洲仙岛的少主,一直在天岚派同我一起学习,但是他与我彼此无意,他喜欢我师弟白冷砚,这次我修为全废,婚事自然是告吹了。” 柳妄渊紧盯着宿问清:“不觉得很失落?” “不失落。”宿问清坦坦荡荡,“我不喜欢他,即便我修为仍在,倘若婚期真的逼近,我也会想办法推掉,有些事情我可以答应师父,但有些不会。” 乌云散开,柳妄渊的心情一如月色,畅快无边。 “胳膊还困吗?”宿问清询问。 “好多了。”柳妄渊装得挺像,正欲说什么,身侧的人忽然一声闷哼,身体比思考快,他一把抱住失去平衡的宿问清,将人带进了府邸。 岐麓山的时间流逝跟外界不同,两人看似只聊了几个时辰,实则外面已有两日,按照宿问清之前的吃药频率,已经大大超过了。 筋脉续不上只能折磨他,将人放在软榻的功夫,宿问清嘴角已然见了血,柳妄渊用力捏住他的下颚,“别咬!”说着从纳戒中掏出丹药,喂宿问清服下。 熟悉的昏沉,宿问清睁不开眼,或者睁开了,却是白茫茫的一片,柳妄渊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疼痛这次来势汹涌,凡人之躯实难抵御,他只能继续咬唇,可这次唇舌刚一动就被制止,然后嘴里被塞了柔软的东西,宿问清想都没想就直接下口,血腥味散开,凝聚在心口的燥热疼痛散开一些。 柳妄渊斜坐在床边,右手被宿问清咬得鲜血淋漓,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正拧眉想着药方怎么配,先前的旖旎暧昧荡然无存,只剩下现实清冷的嘲讽,宿问清筋脉的修复速度根本敌不过他身体的衰败,按照凡人的寿命,可能也就几年时光。 几年……柳妄渊心口蓦然一紧,弹指一挥间呐。 宿问清这一下昏睡了两日,但他脑子清醒,以为在岐麓山,谁知涌入耳中一阵喧闹跟叫卖,他一个激灵,正要起身就被按住了。 “急什么?”柳妄渊沉声。 “帝尊……”宿问清嗓子发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柳妄渊无比信任,少了那份端肃,说出口的话亲昵而带着几分撒娇意味,“这是在哪儿?” 忘渊帝:“……” 柳妄渊缓了缓,沉声:“封城,今日是文宴跟洛微的婚礼,我担心你赶不上热闹。” 宿问清:“……”行吧,这个锅他背了。 第二十四章 他来讨债了 封城自三日前就陷入了一阵喧嚣鼎沸中,封城城主大婚,闻讯而来的人实在不少,玲珑塔夜夜亮着,将其上方的夜空晃得如同白昼,远远一瞧像是从神界掉落下来的奢侈宝器,加上那颗即将问世的血灵珠,围观者摩拳擦掌,想着能沾点儿灵珠上的气运也算莫大的福泽。 此时日落西山,整个玲珑塔笼罩在晚霞凄凉的光华中,如同垂暮古树上的血色。 宿问清刚坐起身没多久就被柳妄渊喂了药,这次倒不是令人神智昏聩的,相反,吃完还逐渐清明起来。 “调理内息的,对身体无害。”柳妄渊开口,“你打坐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喊你。” 忘渊帝从前可不会让宿问清打坐调息,因为多少会牵动体内灵力,如同干枯废井,你非要把剩下的一两滴水活生生抽出来,但这次不同,短暂的刺痛过去,久违而熟悉的灵气在丹田内汇聚,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是对宿问清而言已经算极好的开端。 渐入佳境后宿问清一时间忽略了外界,所以并不知道柳妄渊是如何大剌剌地盯着他看。 整个封城忽的一静,空中的鸟雀都不见了踪影,随着一道悠长的号角,日头彻底隐于山后,夜色一点点吞噬而来,玲珑塔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从第一层蔓延而上,亮的晃眼。 十里长街,送亲队伍整齐而严肃,城主娶妻,需要行过封城近千年的流程法度,才能迎来普天同庆,在此之前任何一点儿动静都是亵渎。 两侧凡人微微低头祈祷着什么,宽大宏伟的辇车四角坠着象征镇邪驱魔的白泽玉器,红色的轻纱飞扬,跪坐于其中的人若隐若现,有胆大的偷偷觑一眼,立刻为这种朦胧清雅的所风姿倾倒。 坐在中间的自然是洛微,他像是跋山涉水受尽苦楚的旅人,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宝,全然不顾那东西是不是抢来的。 柳妄渊淡淡瞥了他一眼,深深觉得不过如此。 “仙君。”柳妄渊轻车熟路地上前,揽住宿问清的腰,紧挨着的掌心相对,渡了一点儿灵气过去,以防青年受惊行岔,一抹惊鸿从窗沿飞出,柳妄渊带着宿问清转瞬间到了玲珑塔顶。 这里每一层都有严密的守卫,血灵珠已经被置于八面雕花的木椟中。 灵珠通体鲜红,约莫鸡蛋大小,期间有华光如云雾般流转。 宿问清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内丹,色泽如血,一般取自于妖修身上,过几天十年一度的门派试炼将会在天岚派开启,秘境大门内精怪无数,所猎杀的数目以所得的内丹为判断标准,宿问清就是这么过来的,再清楚不过。 而这颗内丹是谁的,不言而喻。 “死局。”宿问清浅浅叹了口气:“术士无能,只把这里布置成灵气汇聚之地,却不知精怪内丹与正统道法互逆,受其影响,这里反而会成为极大的聚阴之所。”然后吸引来怨念无数,如此看来,封城的气数断绝就在今日。 “你不打算阻止?”柳妄渊又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靠在一根柱子上,神色不明地看着宿问清。 白燕山是个庸人,能接替天岚派掌门一职在柳妄渊看来就是狗屎运,偏宿问清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很容易心软,今夜若是血流成河,他能眼睁睁看着吗? 出乎柳妄渊预料,宿问清轻轻摇头:“文宴只有将他欠的还清了,封城才能恢复平静。” 宿问清敢说,阿鲤跟这座城的因果已经到了最后需要交待的时候,今日若丧命一人,那么这人在阿鲤一事上都曾推波助澜过,绝不清白。 阿鲤如今满腹怨气,但他比一个人更有原则,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洛微随着文宴登上玲珑塔,忽然一阵妖风吹过,远处的天际雷鸣不断,这并非一个好兆头,洛微脸上的笑意散去一些,不知为何从那日宿真二人离开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但是……洛微掩于袖中的手深深捏紧,不可以在最后关头出错。 “别怕。”文宴轻声安抚,嗓音温润宠溺,可神色却不轻松,眼底隐隐藏着几分焦急跟决绝。 他们在万众瞩目中立于机关升降上,一点点登至玲珑塔的最高处,这里风景绝佳,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洛微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有些癫狂地勾了勾唇,他做到了,哪怕阿鲤真心对文宴如何?哪怕他就是文宴要找的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即将连具尸骨都保不住? 脚下的欢呼声在顷刻间刺破云霄,这些庆贺跟欢喜成为了粉碎洛微心头二十多年自卑跟胆怯的利器,他感觉心脏紧紧一缩,灵魂瞬间飘然起来,青年吸了口气,隔着一层单薄的盖头露出充满贪欲跟狠厉的视线,他伸出手,去抓那颗内丹。 术士说洛微被阿鲤下了蛊毒,需刨出他的内丹,在大婚当日灵气鼎沸之际让内丹接受人间的烟火气息,然后让洛微服下,方可解蛊。 文宴信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中突兀地冒出几声尖叫,一开始众人并未放在心上,然后尖叫从外围蔓延进来,惨烈程度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满月不知何时亮起,河水一次次愤怒地拍打着城墙,原本坚固的巨石开始诡异的出现裂缝,水痕带着难掩的腥味涌来,随着一个小口子破开,城墙肉眼可见的分崩离析,不管距离远近,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淹没。 大婚的喜庆荡然无存,凡人在尖叫声中逃命。 城武卫急忙护着文宴跟洛微下去,文宴脚下踉跄,他忽然从洛微手中抢过那颗内丹,神色莫名凶狠,像是生怕被夺走,可升降机关一个剧烈的晃动,内丹不受控制地从他手中跌落,红光自百米高空坠下,“噗通”一下砸进水里。 文宴徒然瞪大眼睛,然后下一秒,他整个人怔住,仿佛得见鬼魅。 从水面上浮起一个脑袋,依旧精致温和的长相,眉眼却载满了恨,阿鲤直勾勾盯着文宴,末了残忍一笑,钻进了水里,残破的鱼尾一闪而过,清晰传达出一个信息——他来讨债了。 第二十五章 毫不留情 宿问清也看到了阿鲤,他转头望着柳妄渊冷峻无暇的侧脸,男人眉骨处下陷的阴影让他显得有些阴郁,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在期待一场精彩的表演。 “文宴哥哥!”洛微整个人陷在文宴怀中,看到这种阵仗不免害怕,他一直都觉得将文宴从阿鲤手中抢回来、成为城主夫人就是最大的胜利,从未想过阿鲤也有放下一切,下手狠辣的时候。 河水汹涌而过,冲刷走一切浮华跟龌龊,大街小巷空无一人,文宴很是恍惚,直到身侧的近卫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掉了脖子,热血飞溅一脸,文宴整个人宛如雕塑,只是瞳孔轻轻颤了颤,片刻后,他僵硬地看向某处。 阿鲤坐在一个漂浮起来的草席上,对上文宴的视线,青年恍如第一次初见般纯净天真地笑了笑,他撑着下颚,似乎很喜欢文宴露出这种惊悚而悲痛的神情来,紧跟着,四周水域浮现出一个个脑袋,鱼尾在水面上交错拍打,这是生活于封城数百年的鲤鱼精一族,原本十分壮大,然后被文宴屠得只剩下这十几尾。 他们都有父母手足,在那一场血腥中仇恨深埋,哪怕数量上不够,但到底是精怪,加上阿鲤一直不断提升修为想要冲破禁忌,在忘渊帝的帮助下一步迈入元婴期,鲤鱼精一族的地位实力瞬间抬升好几个档次,风水轮流转,也该文宴体会一下剥皮剜骨的滋味了。 文宴大梦初醒般扫视四周,然后怒瞪着阿鲤:“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鲤静静看着文宴暴跳如雷,过了许久,他没再从男人脸上看到除了愤怒以外的其它情绪,终于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文宴。”阿鲤轻声,冷得如同布加山上万万年难以化开的霜雪,“你凭什么觉得你现在还有能资格对我横眉冷对?” 文宴周身一震,这句话像是狠狠锤烂了他心底的某处屏障,惶恐透过缝隙渗出来。 文宴至今的所作所为,不管他承认与否,其中仰仗阿鲤心里爱着他的成分居多,说白了,有恃无恐罢了,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爱烟消云散了呢?或者想过,只是不敢深入去想,总觉得熬过一天算一天,等他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将阿鲤放出,阿鲤那么爱他,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文宴在夜深人静之时,尽全力摒弃阿鲤会怨恨他的想法。 阿鲤薄唇轻启,“带上来。” 然后文宴听到了洛微惊慌失措的吼声。 一个人被扔上了草席,满身是血,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得瑟瑟发抖,瞧着油尽灯枯,赫然是洛星。 “你们兄弟二人为了赶走我,当时在城主府什么手段都用了。”阿鲤说着轻抚洛星的脸颊,指甲逐渐锋利起来,他轻轻一划,就在洛星脸上留下了一道足以毁容的血痕,“还记得吗?你说我一身狐媚,就是凭借这张脸勾|引文宴,在被我刚开始囚禁的时候,日日前来用刀割我的脸,好在我是精怪,修复力不错,可凡人就不一样了。”说完又在洛星脸上狠狠留下两道:“滋味如何啊?” 洛星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阿鲤!”洛微声嘶力竭,“你放开我弟弟!否则文宴不会原谅你的!” “你怎么还是不懂呢?”阿鲤抿了抿指甲上的血,又一脸嫌弃地偏头吐掉:“今日是你跟文宴血债血偿的日子,你们命我都要,原谅不原谅的就有点儿贻笑大方了。” “别……”洛微终于相信阿鲤就是来复仇的,他仓惶地摆摆手,喜服已经在河水的浸泡下变得狼狈不堪,“别伤害我弟弟,阿鲤,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一个都别想跑!”阿鲤彻底冷下脸,风雪自他周身散开,吹来压抑许久的血腥味,阿鲤用鱼尾将洛星拍进了水里,青年仰面沉入,透过扭曲的水镜看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人,柳妄渊携着宿问清立于玲珑塔塔顶,冷眼看着洛星一点点失去呼吸。 洛星曾经对阿鲤所施加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埋藏自己的人性,又躲在一副天真无邪的壳子里,恰恰是忘渊帝最厌恶的那类。 文宴不可能束手就擒,两方交战,城武卫拿着最精良的武器对着河里的鲤鱼精狂射,一个不慎就要被鲤鱼精从背后一鱼尾拍进水里,然后活活缠绕溺死,仇恨不断碰撞,一时间河水中潮红蔓延。 文宴将洛微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地盯着水面,一只鲤鱼精忽然飞跃而出,看向文宴的目光恨不能生啖其肉,她的丈夫跟孩子都在那一场浩劫中丧命,她因为跟着族中长老出去历练所以躲过一劫,回来看到丈夫为了保护儿子,鱼尾都被生生切下,此间心痛,非天地覆灭,江河倒流不能消除。 “你还我!!!”鲤鱼精嘶吼着扑向文宴,甲如利刃,劲风贴面而过,顿时削下文宴的一小撮头发。 但文宴到底不是无能之辈,剑术是请最好的老师教的,他剑锋挑开鲤鱼精的长甲,反手狠厉劈下!若不是鲤鱼精反应够快,这只手定然是保不住的,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撤离,为丈夫跟儿子报仇是她活着的最后希望,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岂能放弃?! 第12节 鱼尾在水面狠狠一拍,借着这股力道,鲤鱼精在空中一个翻转,这次袭向了洛微,洛微因为弟弟惨死一直神色恍惚,只觉得眼前杀意弥漫,紧跟着就被文宴推至一旁。 文宴冷着脸一剑刺穿精怪的心肺,却见这名女子口吐鲜血后冷冷一笑,她锋利的指甲狠狠扣住剑刃,文宴一时间竟然抽脱不开! “阿鲤!”鲤鱼精忽然大喝。 水面“砰——”一声巨响,阿鲤鱼尾残破,满脸嗜血的冲出,文宴愣愣望着他,竟然没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丝丝情谊,下一秒心口剧痛,文宴踉跄两步,强撑着没有倒下,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入胸前的匕首。 “这是请专门的匠人打造而成的匕首,送给你削鱼吃。” “真的吗?那这个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啦!” “轰——”雷声将文宴的思绪拉回来。他的阿鲤,用曾经最宝贝的东西刺穿了他的皮肉,刀刃一寸寸没入,毫不留情。 第二十六章 因为你是个懦夫 习武之人都会有一个法门所在,用以护住心头一口血,得以延续求生,文宴也不例外,但阿鲤这一刀准而狠,虽然有法门相护,但也遭到了前所有未的重创。 他双目赤红,于一阵水汽中死死盯着阿鲤,怎么都不相信少年会下此死手。 “欺我骗我,挖我内丹,屠我族人,文城主,你不会以为我对你还有惦念吧?”阿鲤冷冷一笑。 文宴额上青筋爆裂,他忽然握住阿鲤的手,一寸一寸,用蛮力将匕首抽离身体,如同抽走了某种期待跟情愫,眼神跟表情都冷硬可怖起来,文宴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个很会自欺欺人的人,长期对阿鲤的囚禁跟虐待让他心生悔意,偏又不敢面对,只好用人言可畏来说服自己,“精怪害人,居心叵测”,此时封城被河水淹没,城武卫死伤无数,在一片猩红中他终于找到了最具信服力的证据——看吧,他没错,是阿鲤用一副纯善外表欺骗他,到头来冷血无情,屠戮生灵。 “术士说得很对。”文宴一把推开阿鲤,在对方略显困惑的眼神中一字一句:“精怪害人,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阿鲤愕然,片刻后肩膀轻颤,没忍住大笑出声,他笑得眼眶发红,眼泪一滴滴掉落,却不是因文宴的话心痛,而是为自己曾经的辛苦付出跟满腔爱意,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阿鲤想不通,今生要碰到这样一个人渣。 阿鲤重新握紧匕首,残忍地望向洛微:“他快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洛微虽然喜欢文宴,但喜欢的是他身上的光环,还有带给自己的锦衣玉食,说到底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赴死的程度,此时听阿鲤这么说,吓得瑟瑟发抖,他一介凡人不是恢复自由的阿鲤的对手,只能靠着玲珑塔的一截木柱死命摇头:“不……我不想死!阿鲤我把文宴还给你,你放过我行不行?!” 阿鲤眼神冰冷,“求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别恶心我了。” “妖物!”文宴不知被阿鲤哪个字眼刺激到,竟然又有了提剑的力气,他手腕一翻,剑锋凝聚起浓烈的杀意,阿鲤甩了甩鱼尾,摆明了跟他不死不休。 可文宴的剑还没落下就被一道紫光弹飞,合道大能就算再如何收敛,其中的深奥灵力也让文宴口鼻喷血,他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并未爬起来,勉强翻身侧卧,看着柳妄渊跟宿问清翩然落下。 封城污秽,却一点儿影响不到这二人。 这次宿问清没用障眼法,显露出本来容貌,好在洛星不在,否则对着这么一张脸,怎么有脸说出“不过尔尔”四个字来。 阿鲤自负好看,鲤鱼一族本就灵气逼人,姿容姣美,他还是其中的佼佼者,但此刻望着宿问清却一个失神,心头第一个想法:原来这就是仙尊费尽心力想要保护的人。 他们站在一起天地失色,委实登对。 “你、你们……”文宴嘴角流血,说话断断续续,已然命不久矣。 但忘渊帝却觉得太便宜他了,他从纳戒中取出一粒丹药,指尖一弹就喂了文宴嘴里。 眼看着文宴脸上的死气散去,阿鲤难以置信:“仙尊……” “别急。”柳妄渊放开宿问清,还不忘在他身上设下结界,以防外界邪风入侵,然后缓步走到文宴跟前,脸上的戏谑跟期待攀至顶峰。 柳妄渊虽是人族,也被修真界恭恭敬敬叫一声“帝尊”,但熟知他的那些老骨头都知道,这人天性古怪,亦正亦邪,一直相信人性本恶,之前的人|妖两战争中他试探良多,甚至更看得起妖族一些,要不是阵营不同,如今被挤在大陆角落苟延残喘的就是人族了。 “你一直觉得往生石上的亮光是洛微吸引起的。”柳妄渊从他怀中拿出了那枚暗红色的石头,往阿鲤的方向一递,石头便开始闪烁光芒,文宴自持冷硬的神色一点点龟裂,一丝剧痛闪过,他忽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你道行高,这不过是你的鬼把戏罢了。” “不是。”宿问清轻轻摇头,他早已看穿了文宴的本质,清楚他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但不能认,因为一旦认了,那些对阿鲤的算计折辱都算什么?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往生石是这个世上最不会骗人的东西,转世的灵魂若有一抹精魄凝聚在往生石上,手持石头的人便能借助一些反应找到他,往生石在你认识洛微前就亮起,这是铁证。后来洛微让你误以为他才是你要寻的转世,十有八九用了某种障眼法,而往生石对他有反应,我料想应该是他身上揣着阿鲤的东西。” 洛微脸色煞白,面皮被雨水浸泡得几乎要化开,看起来莫名狰狞。 宿问清说对了,他每次面对往生石,身上都揣着阿鲤的鱼鳞,那是阿鲤最具灵力的地方之一,往生石认的从来都不知洛微,而是阿鲤的气息。 “我知道你不信,但其实你有很多方法可以验证。”宿问清嗓音清冷,语速平稳,在逐渐猛烈的雨声中也清晰可闻,将真相深刻见骨的剖析出来,“找更厉害的修真术士帮你明辨真假,好好听阿鲤怎么说,想想洛微一个普通人从何得知往生石的事,只要你静下心,摒弃对妖族的偏见,遍地都是蛛丝马迹。” 雨声清灵,将文宴心头的迷雾再也无法阻挡地吹散,他终于低头得见事实,那里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阿鲤。 断尾剖丹,屠戮族人,害他在禁制下生不如死,怨气弥漫至整个封城……桩桩件件,文宴剧烈地喘息,仍是不敢往下想,肺泡中的氧气被挤压干净,到最后他真的哭喘出声,像是痛到极致又怕到了极致,盯着自己被雨水泡发的双手,蓦然间瞧上了上面的淋漓鲜血。 “你我之间仇深似海,生死无解。”阿鲤的嗓音响彻耳畔,将文宴的一颗心生生剜出,剖丹之痛,他想他体会到了。 “噗!”文宴竟是一口心头血喷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若非心痛绝望到极致,绝不会如此。 文宴死盯着宿问清,为什么……他痛恨宿问清为什么非要叫醒他。 “因为你是个懦夫,从头到脚。”宿问清如同听到了他的心声,给出回答。 片刻后,青年掷地有声:“换做是我,人也好妖也罢,我绝不会认错。” 忘渊帝眼角跟着一跳,这种听完浑身舒畅的感觉算怎么回事? 第二十七章 问清仙君,你要不要上天? 文宴口吐鲜血再不能言,他喘息间隙艰难地看向阿鲤,视线虽没那么清明,但少年的冷漠与不屑迎面罩来。 他失去阿鲤了,这个念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过。 阿鲤重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他微一偏头,看到之前拼尽全力妄图跟文宴玉石俱废的同族女鲤鱼精不知何时阖上了眼睛,她眉宇间是浓烈的疲惫,又透出淡淡的释然来,知道阿鲤对文宴再无情谊便好,她自幼跟阿鲤一起长大,确定他会给自己乃至整个族群一个交待。 “阿姐……”阿鲤轻抚摸着她的发,嗓音轻颤:“去找哥哥跟小侄子吧,代我向他们问好。” 回应他的是“簌簌”冰冷的雨声。 宿问清看着跌跌撞撞爬起来的阿鲤,沉声开口:“并非人人都参与了你们鲤鱼精一族的屠戮,这城中多的是无辜之人,你召来河水淹没了整座封城,致使无数人流离失所,冤有头债有主,阿鲤,再做下去天恐生怒。” “我知道的,多谢仙尊。”阿鲤点头,他鱼尾一拍轻松到了文宴跟前,第一次,文宴强行低垂着头,根本不敢跟阿鲤对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永远施舍阿鲤的男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周身的绝望几乎让他散发出了一股腐朽味,“看着我!”阿鲤掰过文宴的下巴,用力之大伴随着一道骨头错位的声音,他凝视着文宴,高高举起匕首,打算从男人脖颈处直接切下,彻底斩断他的生机。 这样也好……文宴眼泪滚|烫,万般煎熬之际竟然找到了丝丝快意,死了好,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些了。 阿鲤本打算送他上路,但就是文宴这抹外泄的情绪让他改变了想法,是啊,死了一了百了,可活着的呢?凭什么!阿鲤的目光凶狠起来,觉得太便宜文宴了。 少年扔了匕首,在文宴震惊的目光中双手结印,他迈入元婴期已经可以施加一些咒法,鲤鱼精一族有带来好运的能力,这属于老天的偏爱。 而阿鲤用自己半身气运,求文宴长命百岁,期间不得生病不得自尽,他会避开一切阻碍,好好的活下来,直到大限将至的那天。 “我要你睁眼受着。”阿鲤扯住文宴的头发,在他几乎于破碎的目光中一字一顿:“此生不得解脱是一种什么感觉!” 身后的水面上浮出一个个鲤鱼精,神色皆为痛快之色,他们没有怨言,甚至觉得阿鲤的处决方法十分解气,文宴出不了封城,他注定跟这座已然倾倒的城池融为一体。 阿鲤话音一落,五指呈爪,指尖锋利无比,在空中狠狠一划,另一侧的洛微立刻捂住喉咙,却仍有鲜血抑制不住的流出。 洛微直到咽气,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与文宴不同,阿鲤看洛微一眼都觉得恶心,又决计不可能让他活,只能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大仇得报,阿鲤仰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多少年了,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 柳妄渊看完热闹就打算走人,临别前他状似无意地扭头,正好对上阿鲤的视线,少年知他心中所想,感激地点了点头。 鲤鱼精一族将在这里休养生息,阿鲤元婴期修为,已然可以镇守一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无力,任人宰割,加上他心性坚定,修为会不断提升,而他跟柳妄渊的约定:自此往后鲤鱼精一族都要为问清仙君立神位燃香火,世世代代,交替更迭。 妖族精怪的信奉祭拜与人族不同,他们天生灵体,一旦心诚带来的烟火气息难以描述,阿鲤真心感激柳妄渊二人,必将遵守承诺,后继如此。 回到岐麓山的第一天宿问清就感受到了些许不同,按理来说他筋脉断裂,早已失去了吸收灵气的能力,但最近都是一点点至精至纯的灵力自动涌入他的身体,修复力虽然缓慢,但绝非药物所能比拟,宿问清盘腿而坐时认真感受了一下,哪怕是忘渊帝用灵药修复的,上面都有些许残痕,可这些灵气使得那一小截筋脉焕然新生。 宿问清望向窗外,看到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他虽然没彻底弄清楚,但也知道肯定是帝尊相助。 柳妄渊又出去寻药了,而这里绝对安全,他告诉宿问清不用拘束,大可随意走动。 这个要求委实高了些,毕竟有焚骸剑督促着吃药,宿问清几乎一躺下就是一整天。 这日傍晚他睡得一身是汗,刚坐起身焚骸就似有所感地从外面窜了进来,这剑诞世千年,却仍旧一副嚣张骄纵的熊孩子模样,跟他主人一样,瞧着散漫贪玩,实则芸芸众生一个都瞧不上。 焚骸身上沾染着些许草根,宿问清笑着摘掉,下一秒就觉得剑柄在掌心微微蹭了蹭,透着几分讨好。 宿问清有些惊讶,觉得焚骸愈加黏他。 不仅焚骸,宿问清但凡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整个岐麓山的灵植活物都在朝这座府邸靠近,天灵体不加掩饰后散发出的气息令众生着迷,但凡活物无一幸免,而焚骸是早已生了剑灵,要不是它镇着,保不准会有像之前蝴蝶精跟狐狸精那般大但冲上来的。 “焚骸,这里有灵泉吗?”宿问清问道:“我想洗个澡。” 焚骸嗡鸣而出,在门外等宿问清跟上,然后轻晃着带他到了一处温泉,四周植被繁茂,一看就从未被人打理过,倒也好,浑然天成最佳。 宿问清脱掉衣袍,舒舒服服躺了进去。 这捏诀净身跟亲自体验就是不一样,宿问清抬头,看见靛蓝的天空中有星子闪烁,心情实在轻松,他听到动静,以为是焚骸玩回来了,语气朗朗:“你知道你主人的酒放在哪儿吗?” 一阵死寂。 宿问清侧目:“焚骸?” “焚骸又不喝酒,你问他倒不如直接问我。”柳妄渊沉声接道,不知为何,嗓音有那么些沙哑,“再者病着还要喝酒,问清仙君,你要不要上天?” 宿问清:“……” 月色尽数落在温泉池中,繁茂的植被挡不住美人,更挡不住那阵醇厚的香气,柳妄渊身量高大,能清楚看到青年的头发泡在水中,余下几缕湿润的搭在肩头,强烈的色彩对比下衬得皮肤冷白如玉,露出的眉眼精湛绝伦。 第二十八章 进展 柳妄渊向前走了一步,宿问清跟着往水里缩了缩。 忘渊帝蹙眉:“年轻时没跟师兄弟们一起洗澡?” 宿问清的耳廓在清冷的月色下都漫上了绯色,低声道:“不、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柳妄渊话音刚落,响起一阵入水声。 宿问清:“?” 柳妄渊脱得只剩下一条犊鼻裤,眯着眼睛身体下沉,水瞬间没在胸口的位置,男人大咧咧张开双臂,靠在石头上,他的五官较之宿问清要英气很多,哪怕放松下来,气息慵懒,整个人也如同掩于轻纱笼罩下的锋利剑刃,任何时候都能破开阻碍所向披靡。 忘渊帝,千年前横扫六界的战神,仙鬼妖魔,无一能让他退让。 好看……宿问清借着植被的掩护安静欣赏着,他在外是清冷端肃的仙君,但无论任何时候遇见柳妄渊,心情都是胆怯而欣喜的。 “好看吗?”半晌,柳妄渊沉声问道。 宿问清仓惶移开视线,觉得自己实在放肆了,帝尊道法无边,不用睁眼便能知晓周遭一草一木。 宿问清泡的差不多,见柳妄渊仍在闭目养神,许是最近操劳睡着了? 宿问清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想着穿戴整齐了再喊柳妄渊,温泉四周石壁湿滑,他够到外袍刚披在身上,一股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酥麻、灼热,宿问清深深吸了口气,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让它如同得到养分般一下子从体内炸开,身体瞬间失去了掌控权,如同置身云端,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