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钧侯[重生]》 分卷阅读1 作者:白刃里 文案: 烈钧侯林熠,上一世镇守北疆, 人人私下称他“不义侯”, 这位世人口中的无情鬼煞,负尽恶名, 却替人挡了致命一箭, 并且……没看见救的那人什么样, 重生一世,他要保住侯府,还得瞧瞧那人是谁 西亭王萧桓,上一世荣权御极, 唯独遇见林熠太晚, 当时这位烈钧侯替他挡箭重伤,带回宫后, 已是俊美温驯、眼盲耳聋, 错过林熠的少年红衣、恣意飞扬, 错过林熠的银甲冶光、烽火横刀, 重生一世,绝不再错失, 可……媳妇不记得本王?还认错了人? 无妨,追回来疼爱一辈子!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熠,萧桓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良夜 四野皆是黑暗,星垂广原,暮春时节的北方,夜晚微凉。 十数骑护卫列于前后,车马稳稳行进。 车内锦绣垂幔,一盏金丝琉璃灯暖光融融,软垫摆了一圈,衬得极舒适,甚至备着春日里并不必要的暖炉。 种种仔细的安排,似乎都是为了照顾马车内的人,仿佛那人体弱之极,必须小心呵护。 “十五岁。”林熠轻轻自语道。 车内布置小心得过分,只有他十五岁生病时,才曾这样过。 他靠在马车内锦缎软垫上,身体很放松,绯衣如焰,微低垂的面目在琉璃灯映照下苍白端隽,双眉如剑。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衣角,自小穿惯了的云雾绡,触感实实在在,马车内淡淡檀香,五感俱在,方觉真实。 林熠坐起来,指节撑着下巴,盯着锦锻刺绣的花纹失神。 他重生回了十五岁。 这是他离开烈钧侯府,去往皇都的路上。 ——燕国惯例,王侯贵族世子,须每三年前往皇都,接受太学训导、皇家教蒙。 原只是照例行事,但这次去了皇都,他再也没能回到侯府。 思绪渐渐沉淀清晰,掀开马车窗帘,外面漆黑的平野,一轮明月悬空星宿间,天地广阔,照不见一丝烟火人家,唯有随行护卫的马蹄声。 “少爷,有什么吩咐?可有不适?”随行的侯府管家随即靠过来。 “我无妨,现在到哪了?” “咱们才出发一日,这是姚广城外。”管家利落答道。 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端详林熠,委婉关切:“少爷,一刻钟前您刚问过一遍……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林熠趴在马车窗前,望着管家,眨了眨眼,只得解释道:“就是睡了一会儿,有点迷糊。” 林熠试着调运内息,果然内力微弱。也不怪管家关心过度,他记得自己这场怪病持续了半年,病得毫无缘由,好得也莫名其妙,半年里翻墙爬树、打架比武都十分受限制,让他憋屈之极。 管家的声音又传来:“少爷,再走一段就有客栈,咱们暂歇一晚。” 林熠放弃调用内力,朝后放松倒入锦缎软垫间:“嗯,歇一晚,明早回家。” 管家应道:“好……”旋即反应过来,声音抬高,“什么?少爷,回家?不去皇都了?” 林熠笑笑,嘴角弧度俊逸,带着点久违的顽皮,懒洋洋又笃定地道:“是,忘了点事,得回去一趟。” 到了客栈,周围百里萧寂,单此一家。木栅围出的院落宽广,小楼檐下灯笼淡淡朦胧。 原野上空星汉璀璨,地上唯这处灯火光明。 院门上挂一牌匾,灯笼照出“客远同”三字。 林熠跃下马车,迈进院子。 这里已有另一批住客,随从们身着寻常布衣,有往马厩牵马的,有取了东西往房间送的。进出有序,并不喧哗,训练有素,可见家主身份不一般。 客栈伙计十分热情地迎出来,随行众人安置马匹和行李,林熠和管家跨进大堂,顿时周身灯火通明,饭菜香气扑鼻而来,林熠笑问:“可有夜宵?” 云雾绡赤红冶丽,穿在他身上极为飞扬惹眼,修身玉立,大堂内顿时都亮了几分,仿佛所有的光都拢向这苍白俊美的少年。 伙计也看得眼睛一亮,热情答道:“自然是有的,少爷先在房中歇息,做好了给您送上去。” 上楼,伙计殷勤推开房门:“这层都是天字号上房,您……” “舅——舅——呜呜哇啊……”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孩童哭闹从大堂传了上来。 音色嘹亮清脆,飘至三里能闻。 管家听了笑道:“谁家小儿,好嗓子,比西横小少爷厉害多了。” 这孩子哭得太过惊天动地,林熠也觉得有些好笑。 伙计瞧他们涵养好,更没有不悦,才放心地推开房门:“也是奇怪,方才并未见哪家带了孩子,贵人见谅,我待会儿下去劝劝,莫教扰了诸位。” 房间干净,林熠进屋。伙计带管家去旁边房间,林熠便关了门。 那小孩儿的哭声却一声更比一声高,接连传上来,隔着门也清晰无比。 “不对!” 片刻后,林熠和管家同时拽开各自房门,廊上彼此瞪着对视一眼,便拔腿一起往楼下奔去。 客栈伙计傻了眼,不明所以,贴在墙上让路,眼前身影如同两道风卷过。 大堂内,一名高大男子站在中央,低头瞧着抱住自己腿大哭的小男孩儿,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先前那些侍从正是他的人,此刻立在周围,没有命令,便只能看着。 小男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蛋通红,却嗓音一声比一声更有气势,抱着这男子的腿嚎哭不止。 高大男子无奈笑笑,微微弯腰去试着抱他,温和地道:“是不是走丢了?” 林熠冲了过来,直接弯腰把小男孩儿提了起来面对自己,瞪大眼睛道:“贺西横!” “西……西横小少爷!” 管家跟过来,侯府随从也都纷纷进来,围在林熠和管家身边。 伙计下楼,瞧见两拨客人在大堂中央,各自侍从气势汹汹围在旁边,吓得一哆嗦,连忙上前要劝。钻进人堆,却见林熠抱着那满脸泪痕的小男孩儿,微笑着同那高大男子说着什么,并没有起冲突,便觉得虚惊一场,腿都软了。 贺西横六七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哭得泛红带泪,好不可怜,嘴里抽噎着念叨:“舅……舅舅……” 林熠把小西横抱在怀里,给他顺气,心里被他哭得一紧一紧,他这宝贝外甥怎么跟来的? “我……在马车里、藏着……”贺西横靠在他怀里,很快就不哭了,但还是有点磕巴抽气,眼睫沾着泪,瘪着嘴惨兮兮望着林熠,“我舍不得……舅舅。” 林 熠:“……” 林 分卷阅读2 熠不断安抚他,哭笑不得:“知道了,你舍不得我,就藏在马车里跟来了……” 上一世,贺西横并没有跟来。看来重生后许多事是不同的。 贺西横是林熠的姐姐林云郗所出。 林熠的爹就林熠这么一个独子,林熠二叔也只有林云郗一个女儿,贺西横自然是林家最宠爱的小外孙。 林熠上一世在北疆,贺西横去找他的时候已经十三岁,是个英朗的小少年了,险些让他认不出。 可那时,贺西横脸上满是戒备和矛盾,第一句话就是:“舅舅,他们说,是你害了外公和我娘……” 此刻抱着对他满是喜爱和依赖的小西横,林熠心里滋味复杂。 “这孩子倒是有趣。” 那高大男子说道。温润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林熠和小西横,这人五官深邃端正,气质温和,低调的深色锦绣暗纹衣袍,掩不住他身上贵气。 方才他被小西横缠着,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可见涵养极高,林熠谢道:“兄台仁善,多谢了。” 那人冲林熠笑笑,微微点头致意,便径自转身上楼去了,手下侍从紧随其后。 林熠瞧着他背影,觉得有些眼熟,又留意到他腰间佩剑。 青霜剑? 林熠家中有名兵谱,这剑他不会认错。 青霜剑是皇帝赐给景阳王的佩剑。 林熠并没见过景阳王,但御赐之物,不能随意易主,这人必定就是景阳王——四皇子萧放! 林熠转身抱着哭累了开始打瞌睡的贺西横回房间,亲自动手,热巾子给小西横擦了擦脸,换了身衣裳,抱到自己榻上盖好被子。 小西横睡相十分可爱,林熠瞧着,不由心里柔软。 忙完了,他坐在榻边,翘着腿,沉思起来。 林熠对上一世最后的记忆,是中箭那一刻。 北退柔然十三部后,三军凯旋,在武安州城下会师。他骑马穿过喧嚣人群,与其他将领会和。 却凭着多年不曾松懈的警觉,发现角楼上抬弩搭弦的人影。 是刺杀! 身体比意识更快,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扑身挡在了刺杀目标身前,可那支箭的速度快得诡异,他来不及拔剑去拦,箭已刺入他左肩。 那碎骨裂肌之痛随着回忆仿佛又出现,战场上刀枪无眼,大大小小的伤,林熠都受过,那支箭的疼痛程度却锥心刺骨,令人忆之胆寒。 一箭之后,便是今日。 想来他是当场殒命了罢。 说起来,他根本没见到自己救的人长什么样…… 林熠当时中箭跌落马下,那人立即下马扶他,他却已无力抬头。 身周纷扰喧哗模糊,人影憧憧围上来,他只看得到那人靴子上金线刺绣,乃是皇族衣饰的纹路。 那时武安州城下皆是军中身份极高之人。以他所知,其中便有景阳王萧放。 会前往北疆的皇子,应当也只有他。 看来自己救的就是萧放。林熠有些惆怅,又有些释怀。 这可是舍命救的人,明天得再仔细看看,不然岂不亏了,林熠心想。 摇了摇头,甩开那一箭铭心之痛的回忆,下意识地低头拨开衣领,竟见左肩锁骨上一道鲜明的红色印记! 抬手去抹,却是胎记一般洇在皮肤中,殷红如点朱,仿若鲜血在溢出。 ——这印记正是他中箭的位置,重生竟把这伤也带了来。 嘶,看着就疼。 想想也可笑,当世第一大恶人竟舍身救人而死,不知世人会怎么说? 心事一了,前尘今世潮水般涌来,便觉周身疲惫,林熠熄了灯烛躺在熟睡的小西横身边睡去。 半夜里,梦中金戈铁马倏然化开,本能敏锐察觉到异常的侵略感,林熠迅速醒来。 片刻后意识到这不是前世,这里也不是军营,他伸手去探,小西横依旧在身边安睡。 那侵略感的气息仍旧未散,并非幻觉。 林熠倏然抬眼,见月光透窗,房内一修长身影,夜色幽寂,劲力挺拔的身形勾勒无遗,那人腰间一柄剑,影绰肃杀! 上一世枕戈待旦已成习惯,林熠下意识摸去,想起来如今还没拿到冶光剑,且病中调不起内力。 来者显然是高手,正思索着怎么应付,那人已察觉到林熠醒来,并未动作,只道:“别喊,这客栈有问题。” 声音冰冷,话中是善意,语气却漠然。 林熠并没注意这人说什么,心里轰然炸开——这人,这声音,他认识。 第2章 万仞 “邵……是谁?” 林熠险些脱口而出对方名字,意识到自己如今还没认识邵崇犹,立时止口。 邵崇犹背着窗,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冷淡地下指令:“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他把腰间的剑取下来,抱着剑站在那,等待林熠。 即便一动不动,笔挺的身影也散发出一股气势,仿佛随时会从黑暗中出招致命。 林熠和他彼此在昏暗的屋中对视片刻,便先起身给贺西横把外袍裹好。 小西横睡得雷打不动,林熠把他抱在怀里,不远不近看向邵崇犹:“我爹让你来的?” 林熠上一世在北疆,战场要杀敌,回营要练兵,还得应付各方势力。 后来,邵崇犹找到他,只说依照老侯爷的嘱命而来,帮林熠解决了无数暗箭明枪。 世人对林熠尽是忌惮,冠以他无恶不赦的名头,邵崇犹是为数不多站在他身边的人之一。 邵崇犹绝不是什么路见不平就拔刀的人,所作所为必有缘由。 上一世,他奉老侯爷嘱托来帮自己。如今比上一世来提前来找他,想必还是如此。 室内无灯,月光滤进来,林熠一身红衣在屋中鲜明,一笔赤色驻于暗墨间。 “正是。”片刻,邵崇犹答道,声音清冷。 林熠不疑有他,叫醒了隔壁房间的管家,吩咐管家不要点灯,悄声去让随行的人准备离开。 虽是深夜,客栈内外却仍有住客,远途客商将这里当作落脚点,大堂的灯火投上来,隐隐可听见伙计和商客进出说话,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寻常。 “发生何事,要半夜里离开?”林熠站在二楼半明半暗的走廊上,问邵崇犹。 管家将人都叫起来,随从们训练有素,走廊上房间一扇扇开了门,昏暗中人来人往。 邵崇犹抱着剑,依旧站在阴影里,眉眼瞧不分明,隐隐可见下颌弧度流畅锋利,他微微偏头看了眼房间窗户:“江流阁今夜来人,要杀人。” 林熠心下一沉,立刻会意。江流阁的刺客,声名在外,六名南疆高手总是同出没,六怪剑阵如毒网,就算是邵崇犹,也只能险胜。 他们今夜来此,多半是冲着景阳王萧放。 萧放 分卷阅读3 的人住在三楼,林熠抬头看了看楼梯方向:“江流阁来人,要杀的是楼上那位兄台?” 邵崇犹看了林熠一眼,果然点点头:“是他,但你在这里,他们一并不会放过。” 林熠了然,江流阁下手,素来宁错杀不放过,萧放和自己一个是王族,一个是侯门,又住在一处,到时必会不分你我,统统遭受牵连。 林熠把怀里熟睡的贺西横交给走过来的管家。 “少爷,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管家和两名随从过来。 “他们作何打算?知道此事么?” 林熠眉头皱了皱,萧放不会不知道有刺客要来吧?他带的人看起来并非精锐,要对付江流阁,恐怕不乐观。 邵崇犹手里提着剑,靠在走廊一侧门柱旁,身边敞开的房间门洒出一袭月光,照出他容貌,刀刻斧凿般深邃利落,薄唇高鼻,神情冷漠。 他身形修颀,劲装利落,看着林熠他们。 不出意料地,邵崇犹淡淡说道—— “知不知道,又有何关?” 他显然知道萧放身份,但对其生死毫不关心,林熠知道他素来如此。 跟邵崇犹交朋友不太容易,重生一世,那几年的交情抹成空白,林熠有些可惜。 但这事自己不能不管,否则萧放出事,侯府怎能脱开关系。 他转头跟管家说:“看好西横,你们先下去。”随后要转身往楼上去找萧放。 邵崇犹目光跟在林熠身上,沉静的眸子敛在月光下,端详片刻,伸手拦住林熠,自己转身往楼上去了。 林熠见他愿意管一回闲事,便在原地等着,但未片刻,邵崇犹就又回来,后面萧放带着人,已经整装齐备,走下楼梯。 看来萧放也拿到了消息,知道江流阁不好对付,决定提前离开。 萧放不知在想什么,英俊的脸上神情似有一丝不悦,但又很快消失,仍是温和儒善的模样。 他看见林熠,便走过来文雅地一笑:“本来正要知会你一声,现在看来正好。”目光扫过林熠身边的邵崇犹,微微点头致意。 林熠微笑道:“兄台有心了。” 邵崇犹则回到林熠身边,在旁看着,没有说话。 双方谁都没捅破,但都知道怎么回事,林熠心觉有些好笑,一个王爷,一个侯爷,偏偏没带精锐护卫,遇见顶尖刺客,只能夜奔而去。 若林熠身子正常,和邵崇犹合力应付江流阁的人,自然不愁,可现在病中,又拖家带口,只能权宜行事。 下了楼,客栈大堂灯火依旧通明,夜里有客商陆陆续续才到,卸了货物,三三两两围坐桌旁喝酒划拳,比白天似乎还热闹。 只要林熠和萧放离开,江流阁的刺客就算来了,也不会动这些无关之人,否则必定要把客栈内外杀个鸡犬不留、干干净净。 一行人经过大堂,一个衣衫脏脏破破、头发蓬乱的瘦小少年突然冲过来,邵崇犹手中长剑带着鞘划出,堪堪拦住他,低喝道:“做什么?” 少年被他一拦,半跪半坐瘫在地上,又立即爬起来,抬头带着哭腔,嗓音沙哑生涩:“救救……姐姐……” 他说着说着,慌乱中话里又夹杂着不知名的塞外语言,手里不断比划。 林熠听懂了他断断续续的哭诉,问道:“你姐姐被抓了?在这客栈里?” 邵崇犹眉头微皱。旁边喝酒的客商看到这边情形,突然站起来,那人十分健壮,脸上被风霜磨砺得黝黑,挂着几道旧疤。 他旁若无人般,无视林熠他们,冲过来就粗鲁地踹了少年一脚,抓着他头发就往门外拖,口中朝门外的人骂道:“怎么叫他跑出来了,干什么吃的!” 那狠戾粗暴的劲头,仿佛那少年在他眼里还不如畜生。 少年瘦弱不堪,被拖在地上一边挣扎着大喊,一边眼睛望向林熠,眼神写满了求助的仓皇。 他挣扎间,身上不知何处放着的珠串崩散四落,纷纷滚了一地,林熠低头一瞥,一颗深棕色珠子正停在他脚尖。 林熠神色登时沉下来,大步上前扣住那客商手腕脉门,纤长如竹的手指看不清如何用力,那客商便低吼一声松了手,疼得退了数步,瞪着林熠。 林熠红衣耀目,修朗的眉一挑,挡在客商和少年中间,眼中半笑半怒,牢牢盯着客商,陡然透出不驯张狂的攻击性。 那客商本来怒目圆睁,却被他气势逼得退了一步,便回头连骂带喊人,随即传来院外数人闻声过来的动静。 萧放见状,立即抬手比了个手势,侍从冲上前去,将那客商一伙人挡着。 萧放身边不是精锐护卫,但应付寻常暴徒绰绰有余,客商一众一时不敢上前,两方僵持着。 邵崇犹眉头一拧,不想耽搁时间,正要上前强行带走林熠,却见林熠转身,弯下腰拾起一颗洒落的珠子。 林熠单膝屈下去,半蹲着看向那少年,语气缓和:“你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少年连跪带爬上前,大堂的灯火影影绰绰投上来,他跪在半明半暗的地上,脸上污迹斑斑,眼睛却黑白分明,睁大眼睛,朝林熠哑声道:“乌伦珠勒……求求你,救救她……” 林熠眼底一沉。 上一世他被困莫浑关,漫天荒野,几乎渴死的时候,一个塞北异族女人给了他一囊水。 那女人面目可怖,尽是伤疤,一张脸毁得彻彻底底。 她救了他的命,后来回去,茫茫黄沙没有方向,林熠也没能找到她。 她连话也说不清,但不断鼓励他让他保持清醒,临别时,赠了林熠一串旧珠子,口中总是重复的两个词,林熠听清楚了——一个是“乌伦珠勒”,一个是“弟弟”。 林熠指间握着沾了灰尘的珠子。少年知道面前林熠听得懂自己的话,又激动地呜里呜噜说了一堆。 萧放一时有些疑惑,他蹙眉问道:“这孩子什么意思?” 邵崇犹亦听得懂这少年的语言,冷冷道:“被人卖到这里的。” 萧放心里通透,猜到缘由。 这少年和姐姐都是被人抓了,人牙子半路在此歇脚,他逃出来,想救姐姐。 “就在、后面……院子里!” 少年抬头盯着林熠,眼中尽是乞求和绝望,又有一丝倔强。 林熠身后是煌煌灯火,蹲在他身前,俊美的面容神情沉肃,少年想伸手,又不敢碰到林熠的绯红衣角。 侯府管家久等不见,抱着贺西横、带着两名护卫进来找林熠,见状立刻上前:“少爷……” 邵崇犹看一眼林熠,他眼睛深邃,话中带着毫无情绪的警告:“最多一个时辰,他们就到了。” 林熠抬头,朝他笑了笑:“来得及。” 随即起身,给管家怀里的小西横裹紧了外袍,又伸出手从护卫腰间取了把长匕别在自 分卷阅读4 己腰上,对管家说道:“你带西横和其他人出发,留两匹马给我。” 林熠转身单手扶起地上的少年,少年踉踉跄跄在前引路,去了后院。 管家只得领命离开,邵崇犹没跟林熠出去,转头看着萧放:“阁下何不先离开?” 萧放笑笑,摇摇头,并未撤走自己的人,友好又淡定地道:“也不是很急,便等一等无妨。” 倒是很讲道义,刺客因他而来,林熠是无辜受牵连,他总不能只顾自己逃命,还是要等一等人家的。 疤脸客商一下子急了眼,大吼一句,手下的暴徒纷纷抽刀,萧放的随从也立刻拔刀,两方剑拔弩张。 萧放干脆在大堂内桌边坐下,又示意手下单独放开那疤脸客商,任他也翻不了天。 少年跌跌撞撞,引林熠一路奔到后院马厩旁,一辆简陋的马车停放着。 林熠将带锁的马车门破开,里面脏脏破破,却空无一人。 少年见状,瞪着眼睛僵在原地,慌乱中四处看去,想要找到姐姐的踪迹,恰看见追过来的疤脸客商,立即冲上去抓住客商,不要命地与他撞在一处,口中大喊质问。 疤脸客商身材魁梧,一把用力掀开少年,林熠旋即一手扶住少年,一手反手抽出腰间长匕,寒光瞬间搭在客商颈侧:“人呢?” 客商浑身僵了一下,却见惯了这种场面,当惯了地头蛇,不觉得这容貌漂亮的贵族少年能把自己怎么样,大骂道:“什么人!妓院里躺着呢,你去找啊!” 林熠眸中一寒,抬脚狠狠踹在客商胸口,虽用不了内力,仍旧将他踹得几乎吐血朝后飞去。 林熠跃步紧追上前,看也无需看,弯身便将长匕刺下去再立刻拔出,客商手臂顿时血流如注,痛得蜷起身子。 林熠一膝屈下去顶住他:“说!” 疤脸客商痛得怒道:“老子都还没动过她,能让你抢走?做梦吧!” 林熠毫不犹豫在他肩头又刺一刀,这回拔出之前,刀身甚至微妙地拧了一拧,客商疼得几乎昏死。 刀锋再次逼至客商颈侧,鲜血一滴滴淌到地上。 林熠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笑容,眼尾慵懒地挑了一下:“再说,让我上哪找?” 客商立刻知道,自己若再嘴硬,这少年会把自己捅成筛子还死不了,这逼问的手段简直老练可怖。 “在……在房里……” 林熠撇下客商,抓起那少年,转身奔入客栈小楼,穿过走廊,听闻一间房内隐隐传来哭声,一脚踹开房门。 少年惨叫一声冲了进去,撞开两名男人,扑在地上蜷缩着的女子身边,口中喊道:“姐姐!姐姐!” 那两个男人一高瘦、一健壮,居高临下站在一旁,又惊又怒,健壮男人抬脚就要踹那少年。 林熠指尖微动,长匕在手里松松旋了一圈,他一跃上前,抓住那健壮男人,手中力道巧妙,四两拨千斤,将那男人拧翻胳膊甩在地上,手臂顿时脱臼。 男人手里的小刀同时落在地上,林熠瞥见刀口血迹,眼中冷意更甚。 那高瘦男人转身拿起炭盆中的烙铁便丢过来,火花立时飞溅,林熠侧身一避,旋身飞踢,将他踢得往桌角撞去,血流满面。 林熠上前查那女孩,女孩十六七岁,手上被刀划了几道,身上被踢得留下灰印子,恐惧地缩在弟弟身边,幸而林熠来得不算晚,她容貌还未毁。 “乌伦珠勒。”林熠轻声说。 乌伦珠勒回过神,顿时压着声音哭起来,少年紧紧搂住姐姐肩膀,看着林熠。 “你叫什么?”林熠把乌伦珠勒打横抱起,往大堂走去,少年默默跟在他背后。 “苏勒。”少年回答。 走了几步,少年却突然伸手取走了林熠腰间的长匕,继而转身奔回房间,林熠回头喝到:“苏勒!” 可已经来不及了,房内很快传来两声惨叫。 苏勒握着长匕走出来,长匕上又沾满了血,他脸上则残留着冷酷愤恨。 林熠微微蹙眉,苏勒却神情变得很悲伤,解释说:“他们,抓走很多,部族的……女孩。”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 林熠暗自叹了口气,不再责怪他。 他扬眉轻轻笑笑,驱散了阴霾,朝苏勒抬了抬下巴:“走吧。”便抱着乌伦珠勒转身,踏进大堂的光亮中。 苏勒怔了怔,眼里刻着林熠飞扬的笑容,神采几乎灼眼,他望着林熠绯红衣袍的背影,出神地跟了上去。 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大堂内却一片狼藉,血腥遍地。 客商手下的暴徒倒在地上,人数比先前多得多,而邵崇犹在一旁,静静擦拭万仞剑上的血迹。 他衣角沾了血污,靴上刺绣洇得暗红,唯独面目清冷俊朗,干干净净。 林熠一看便知,方才是客商急了眼,要下黑手,反被收拾了。 “时间不多了,走吧。”邵崇犹将剑收回鞘中。 天光熹微,客栈楼外灯笼已燃尽,蒙蒙原野上空,犹自晦暗。 “在下萧放,还不知兄弟名号。”临别时,萧放问他们,没有丝毫逃命的狼狈,亦毫无皇室贵胄的架子。 邵崇犹径自翻身上马,仿佛置身事外,并未回话。 林熠对萧放一礼,装作才知道样子,笑吟吟道:“原来是四王爷”,又道,“在下林熠。” 念着自己上一世替他挡过箭,林熠又看了他几眼。 萧放想了想,眼睛一亮:“久闻瀛州烈钧侯府的小侯爷,绯衣冶光,姿容不凡,今日有幸得见。” 林熠笑嘻嘻道:“原不知我这么有名。”又低头看腰旁空荡荡,想念起自己的冶光剑。 林熠把乌伦珠勒扶上马背,让苏勒带着姐姐骑一匹马,叮嘱他跟好自己,不要逞强。 几人快马加鞭,天亮后追上了侯府的队伍。 马车里锦缎香软,贺西横睡醒了,趴在马车窗前探出身子往回看:“舅舅,带我去金陵见皇上吗?” 林熠坐在马背上,把小西横按回马车坐好,又让护卫腾出一辆马车给苏勒姐弟,晒着太阳微微眯眼笑道:“见什么皇上,舅舅带你回家。” 烈钧侯府在瀛州。 瀛州四时分明,如今盛春,万千芳菲相继,拂风暖阳,城中楼宇飞檐错落,热闹繁华。 邵崇犹送林熠他们到城外,便转而踏上岔路,林熠道谢,他调转马头,留下一个背影。 “不会有人打你们部族的主意了”,林熠让侍从送苏勒和乌伦珠勒姐弟回家去,他交给苏勒一封信,让他呈与边关州府,自会有人去查办强掳关外人丁地的事情。 又将重新穿好的一串珠子放在苏勒手心:“照顾好你姐姐,日后有事,可凭此来找我。” 近乡情怯,林熠上一世离开了八年,未能回到侯府,如今坐在马背上,又是春风得 分卷阅读5 意的少年时。 络绎熙攘的行人不时回望,对身边人说:“那红衣的就是小侯爷。”路旁歌栏酒肆喧闹,花浓酒醇,红尘万丈扰扰。 他目光仔细打量周遭的一切,小西横笑哈哈问道:“舅舅找什么呢?” 林熠眉眼飞扬,眸敛曦光,笑着把小西横抱上马背放在身前,与自己同骑:“回家了,什么也不找。” 踏进侯府,院落门庭层层,林熠穿过青砖廊道,古树投下斑驳光晕。 小西横一着地就跑没了影。沿路府里人见了林熠,皆笑着道一声“小侯爷好”,仿佛他昨天才出门,那些年的辗转流离,不过一场大梦,而他只是醉了一场,今朝方醒。 “老爷和大小姐下午过来。”府里小厮说道。 远处酒肆繁华,歌女抚弦,声音飘渺:“……江陵芳菲尽,抱剑寻红衣……” 二叔和姐姐都不在家,林熠想起什么,便往府后深苑行去,停在一扇对开朱漆铜扣的厚重园门前,抬头看了一眼。 园门上方悬一古朴匾额,书有“渡园”二字,隽永秀雅。 遥远处,歌女拨弦,曲声阵阵随风:“……十载君笑待,灯下独饮人……” 林熠握住古旧的门环,两扇朱红园门“吱呀”推开—— 一瞬间,淡金暖阳倾泻,浅丘亭榭隔着一池清水,满庭杜鹃,随春风倏然漫天。 林熠正要迈进去,却瞥见一抹淡青身影,那人修雅高挑,立于廊下。 “你是谁?” 隔着池水,隔着繁花,林熠轻声问。 薄曦流光洒在那人肩头,他闻声从花下转过身,抬眼朝林熠望来,眉目端隽温柔,带着浅笑。 第3章 阮寻 林熠踏过花簇间的小径,站在池水边,望着对面的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一身浅青衣袍,乌鬓如墨,他缓缓迈出浓密花枝的影,静静站在阳光里,华服下身形修颀,风骨逸朗。 清波水光摇动,他容貌清隽,眉蕴远山,一双桃花眼映着庭中流光,十分认真地看着林熠。 林熠顿了顿,觉得他那眼睛过于漂亮,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片刻后想起来,便微笑着看他,又问了一遍:“阁下是?” 萧桓看着乱花下一身绯红衣袍的少年,这是他上一世未曾见过的林熠。 都说烈钧侯少年时飞扬恣意,骄胜烈阳,他那时却错过了。 又想起那时丹霄宫内,玄带遮目的男人,安静乖顺,唯独手握长剑笑着发脾气的时候,可见年少意气张扬的影子。 萧桓轻轻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纷扬落花尽在那一双眸中。 他没有回答,只开口道:“小侯爷。” 声如翡玉,古泉幽月。分不清这是他说话,还是池水中游过一尾白鱼。 问了两遍,对方都没回答,林熠却不在意,灿然一笑:“你在等人?” 萧桓微笑道:“正是。” 林熠招呼他说:“我二叔不在,你……” “啊呀呀呀!就是你——” 林熠话没说完,背后一只大手火辣辣拍了他肩头一巴掌,几乎把他一个不稳,拍进池子里。 林熠疼得“啊”了一声,幸而反应快,一下子跳开,晃了两晃稳住身形,捂住肩头倒吸一口气,飞扬眉目间半是惊诧半是茫然,指着背后不知何时过来的人:“你——!” 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人,一身半旧道袍,腰间叮叮当当一堆葫芦、咒符、不知名的珠串,不伦不类。 零星斑白的头发束了个道士髻,两道鹤眉,面目似是中年,又似是童颜,一脸嬉皮顽劣的笑容。 他嘎嘎一笑,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两手揣在道袍宽袖里,胳膊里夹了个毛燥燥的拂尘,声音洪亮极了,得意道:“就是你,你有病!” 说罢凑过来,睁大眼睛,兴味盎然地贴着林熠上下打量,几乎要把脸贴到林熠身上。 “你才有病!别过来……” 林熠被这人追得朝后连退几步。却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绕过他肩头,堪堪拦在道袍怪人和林熠中间。 “玉衡君,别吓着他。” 原本在池水对面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绕到林熠身后,碎玉流泉般的嗓音在林熠耳后响起,他顿时觉得脊背上一阵微妙流电淌过。 萧桓拦住了一身道袍、披挂叮当的玉衡君,收手轻轻搭在林熠肩头,语带笑意:“他没有恶意,不要怕。” 话中似有一丝小心翼翼,哄小孩子一样。林熠怎么会害怕这个玉衡君,只是一时被他惊得懵了,否则玉衡君此时怕是已飞进池子里了。 玉衡君笑哈哈地揣手站好,林熠转身,微微抬头,近近对着萧桓,望进他双眼里,清冽香气顿时浮动在身周。 萧桓注视着林熠,放在他肩头的手收了回来,眨了眨眼,而后笑容一深:“在下阮寻,可与小侯爷……交个朋友?” 他话尾语调微扬,带着惬意,风华流转的桃花眼,瞳映碎光。 林熠一笑,大大方方一拱手:“当然,在下林熠。” “可有表字?” 林熠答道:“姿曜。”便也问道,“阮兄呢?” 萧桓却摇摇头:“并无表字,唤我姓名就好。” “……”说不上哪里不对——问了半天,人家才说个名字,反而自己先交代了个干净。 玉衡君却又闲不住,眼睛滴溜溜转,抬脚绕着林熠左半圈、右半圈地察看一番,又像模像样掐指算了算,一拍大腿,高声道:“真元困守,脉滞气薄,怪不得你柔柔弱弱!” 柔柔弱弱四个字形容他? 林熠无言以对,闪身跳到一旁太湖石上,躲开玉衡君的爪子,红衣袍摆拂风,眉眼锋芒毕露,隐隐可见上一世横刀立马的气势:“你有话好好说,别过来!” 玉衡君却天不怕地不怕,追着他要拉他手腕:“来来来,老道给你探个脉,疏通疏通……” 玉衡君看起来瘦得仙风道骨,却手上带着一股奇异力道,林熠又因为病中武功使不出,竟被他看准了,牢牢攥着脉门,生生从太湖石上拖下来。 林熠险些要摔,情急拽了一下萧桓的胳膊,谁料萧桓身上未蓄力,直接被他拽得晃了两步,林熠又立即迎上去扶他。 萧桓一下子被他半扶半抱着,那人清瘦的下巴在他鬓侧轻划过,林熠一刹那间触到萧桓腰际的线条,指尖不由一热。 玉衡君早已眼疾手快跳开了,只看着热闹哈哈大笑。 林熠松手退开,还没开口,玉衡君却又神神秘秘地说:“咦,你内力弱成这个样子,魄户穴以下脉力皆空,要不要老道给你治一治?” 林熠生病,家里人知道。但他原来少年心性骄傲,硬是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内力暂失,医者又查不出内力的事,好在病了不到半年,就稀里糊涂 分卷阅读6 恢复了。 玉衡君却一探就探得清清楚楚…… 林熠没开口,萧桓却先问道:“怎么治?” 玉衡君背着手,摇头晃脑,腰间的葫芦珠串叮当碎响:“魄户生阻,脉力空了只是假象,实则是你身体将魄户变成了内力的堤坝,逆转心脉周天,便可破解……自己也能好,就是慢点。” 林熠闻言,顿受启发,不由眼前一亮,玉衡君说得没错。 萧桓却不大满意,蹙眉问:“逆转心脉?” 玉衡君立刻又把头凑过来,皱着脸警告林熠:“逆转心脉可不能自己胡来,老道这几天就勉为其难给你帮个忙……你呢,也不用以身相许,只要帮我个小忙就可以了。” 说到“以身相许”四个字,萧桓瞥了玉衡君一眼,玉衡君微不可察地一哆嗦,退了半步。 “多谢……道长,不过这事别告诉我家里人。”林熠眨了眨眼笑道。 “小熠,什么别告诉?”渡园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 林熠僵了一下,扭头望去,见到林云郗一脸疑惑地走过来。 林家人皆生得好看,林云郗自是眉目如画、秀美端柔。她是二叔林斯伯的女儿,也是贺西横他娘。已为人母,却仍是少女的模样。 望着久违的身影,林熠眼角微红,大步迎过去笑道:“姐!” 林云郗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上前摸摸林熠额头,微笑道:“我听说你把西横送了回来。” 林熠眼睛也不敢眨,仔细看她,笑嘻嘻上前抱着林云郗胳膊,在她肩膀上靠了片刻,玉兰香气萦绕,林熠鼻尖微微发酸,这家常的语气,已有多久未曾听到了? 上一世,林云郗跋涉千里到北疆,抓着他的手,仓皇悲怆犹在眼前:“小熠,你跟姐姐回家,回家吧……” …… 林云郗笑得很温柔:“怎么啦?委屈巴巴,可难得一见,跟小时候似的。” 林熠抬起头站好,揉了揉鼻子,笑而不言。 她又抬头问候客人,很是周到地对玉衡君和萧桓道:“二位是江州来的贵客?我爹稍后就回来。” 管家过来,林云郗说:“二位先跟管家到前厅暂歇,小熠怕要失陪一会儿。” 萧桓温雅有礼,微微颔首道:“夫人客气了。”转身前,目光又投向林熠,认真看了一眼。 他们随管家离开,林云郗拍拍林熠:“小熠,跟我去西院一趟。” 玉衡君走起路来甚是不安分,左摇摇右晃晃,仿佛喝醉了酒。 他随手折了一枝廊边玉兰,扇动着花瓣,打了个喷嚏,转头跟萧桓说:“人家可不记得你了。”话里丝丝凄楚娇憨,仿佛闺中怨女。 经过的侍女听见这句,端着托盘的手一抖,茶盏险些扣翻,幸而侯府规矩稳重,立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退了出去。 林熠看来确实对他毫无记忆了。 细碎阳光洒进花窗,萧桓修长的手指拄着下巴,侧脸如同雕刻般,似有些失落,又若有所思:“以后会想起来——这是你说的。” 玉衡君将那枝玉兰一抛,又转个身接住,兜在自己旧道袍的宽袖上,笑嘻嘻说:“万一他想起来之前,喜欢上了别人呢?” 萧桓微垂着的眼睫抬了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你们紫宸境的功德就……” 玉衡君立刻把玉兰花抛到一边,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我算过——是百年好合天作姻缘这辈子不够下辈子还得续的缘分!” 萧桓并不在意他的话,嘴角勾起笑意:“他不会喜欢别人的。即便不记得我,也无妨。” 林熠跟在林云郗身后,匆匆穿过庭院回廊:“哪棵树?告诉我就行了。” 林云郗有些无奈,朝西院指了指:“梧桐,靠街的第二间院子。” 林熠朝她一笑,几步跃上墙头,如履平地般抄近道去了,林云郗擦了擦鬓边的汗,笑着道:“看看,一半是跟你学的。” 林熠到了西院梧桐下,贺西横又在树上下不来了,院里围着仆从,并不焦急,好整以暇等着林熠。 林熠抬头,望着挂在树上的贺西横,说道:“叫舅舅。” 贺西横挂在树杈上,毫不犹豫扯着嗓子,惊起一树鸟雀:“舅——舅——!” 林熠皱眉,对这一嗓子嚎丧很不满意:“叫个甜一点儿的!” 贺西横对新指令有点疑惑,在树杈上沉默片刻,又扯着嗓子:“甜一点儿的——!” 林熠:“……” 林熠几下攀上高大的梧桐,把贺西横从树杈上取下来,抱在怀里回到地上,硬是逼着贺西横唤了几声又乖又甜的“舅舅”,才亲亲他脑门放下他。 “臭小子,怎么跑回来了?” 到了正厅,林斯伯华服锦衣,弯下腰,抱起冲过去的贺西横,话中嫌弃,却语气欣悦,望着林熠,又拍了拍小西横,“你舅舅小时候可没你淘。” “二叔。”林熠笑得灿烂,却止步于厅外,似乎不敢走得太近,怕眼前画面如同以往梦境,烟消云散。 旁边一高大男子文雅俊朗,将林云郗揽在身边,正是林熠的姐夫,贺定卿。 贺定卿眼带笑意,对林斯伯说道:“小熠送西横回来。 “吃饭了,小熠,进来。” 林云郗把他推进厅里,厅内灯光融暖,花栏雕屏,满桌精致佳肴,酒香四溢,家里人和往日一般围坐,林斯伯和贺定卿招呼客人,林云郗对贺西横说着什么。 林熠隔着热闹的厅堂,目光穿过憧憧人影,穿过阑珊灯火,与萧桓的目光正对上。 贺西横挣扎着从林斯伯怀里跳下来,跑到萧桓面前,用方才林熠逼着他叫舅舅的语气,又甜又乖叫了声:“神仙哥哥!” 玉衡君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萧桓垂下头,望着小西横笑了笑,将贺西横抱起来。 贺西横瞪大眼睛,伸出手指摸摸萧桓的眉毛,郑重其事说:“你跟舅舅一样好看。” 贺定卿上前接过小西横,温文尔雅地低声道:“对客人要讲礼数。” 众人落座,林斯伯对萧桓和玉衡君很是尊敬,又朝林熠说:“阮寻和玉衡君是江州来的贵客,玉衡君是杏林妙手。” 林斯伯便转头给玉衡君敬了一杯:“小熠身体近来不大好,有劳玉衡君略加关照。” 玉衡君有酒即欢,饮得高兴,竟也不胡闹了,十分正经地颔首:“林老爷放心,明儿起,小熠的病就交给在下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熠:“……” “阮公子。”贺定卿举杯与萧桓碰盏,萧桓手指极漂亮,握着杯盏,在傍晚厅中灯烛下,仿若玉骨,举止端雅。 林熠瞧着二叔和姐夫对萧桓挺尊敬,不由凑到林斯伯跟前低声道:“二叔,阮寻是什么人?” 第4章 折花 林斯伯把林熠按回去坐好,他和 分卷阅读7 林熠的爹林斯鸿长得很像,老侯爷林斯鸿身上浩气凛然,铮铮将门风范,长年在外带兵,与林熠见少离多。 而林斯伯经商,林熠几乎是跟着林斯伯长大的。 林斯伯低声对林熠说:“可知江州阮氏?” 林熠恍然大悟“哦”了一声,朝林斯伯狡黠一笑:“就是跟你一样有钱的阮家?贵客,当真贵。” 林斯伯抚了抚手上扳指,无奈看了他一眼:“比这个干什么”,看了看正跟贺定卿相谈的萧桓,对林熠说,“阮公子这回来,是帮咱们家办事情的,你跟人家好好相处,不要冒犯。” 又对林熠正色道:“玉衡君是阮家的客卿,人家听闻你身体不大好,特意带了玉衡君来,瞧瞧,多周到体贴。” 林斯伯的生意做得极大,瀛州林氏、江州阮氏、建州顾氏,是身家比肩的三大巨贾氏族,瀛州林氏,就是指林斯伯。 世上富贾多不可数,但这三家家风讲究,做事很有一套,资助寒士、救济百姓、筹饷酬军,声望极高,身为经商世家,却有“士”的底蕴,备受世人尊敬。 林斯伯对萧桓很是喜欢,饭后拉着他去花厅边下棋边商量事情,林熠把喝醉了的玉衡君扶回去,嘱咐侍从照顾,转身出来,贺定卿正等在廊上。 “姐夫,怎么?”林熠见他单独过来,避开了林斯伯他们,想必有事要说。 贺定卿把一封信递给他:“小熠,你爹找了几套古阵法图,让我给你带来,下回你去军中,可看看演练布阵。” 林熠左右看看,把信迅速收进怀里,笑道:“二叔不知道吧?” 贺定卿也笑,十分儒雅:“要是知道,你就拿不到了。” 二叔林斯伯一向不想让林熠走他爹的路子,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他每次见到林斯鸿,就掰着手指头板着脸唠叨这位兄长:“烈钧侯府握着兵多少年了?多少代了?能打仗的不止林家,你要忠勇,也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让你忠让你勇。” 林斯鸿才不管他唠叨,前脚笑呵呵点头,后脚拎着林熠溜到一边,又给他讲带兵布阵、带他练剑,父子两人一个样,气得林斯伯摔算盘甩袖子。 就算在军中回不来,林斯鸿也时不时把新研究的遁甲兵阵送回来给林熠,林斯伯每每发现,就要写信去骂一通。 巧的是,林斯伯自家女婿贺定卿,出身贺氏,也是将门世家。 他倒是很喜欢这个女婿,贺定卿与林云郗又恩爱,天造地设,林斯伯只能慨叹都是命。 林熠如今想来,二叔其实看得很通透,看到烈钧侯府被众人觊觎的命运,想要让他们急流勇退,用心良苦。 “我后日要去武安州,要给你爹带什么话吗?”贺定卿问林熠。 林熠想了想说:“就告诉我爹,我过阵子去找他。”又问,“怎么走得这么急?军中出什么事了?” 贺定卿也有些无奈:“开春了,柔然十三部算是安分,唯独沮渠部频频来扰,武安州正在换防,忙不过来,我得去一趟。” 林熠点点头,他倒是记得,上一世这时候,沮渠部确实闹过一阵,但不是什么大事,便也不担心,跟贺定卿说道:“姐姐和西横肯定舍不得你。” 贺定卿想起妻儿,眼里尽是温柔,摇摇头拍拍林熠肩膀:“我很快就回来了,替我照顾好你姐姐。” 林熠回了院子,月上柳梢,明霜满地,并无甚么睡意,便掏出林斯鸿的信,靠在廊栏上把信拆开了,借着月光和廊下灯盏看起来。 信里果真是古阵法图,第一页是正正经经标注的阵位,第二页开始,解说标注的字迹隽雅,旁边却非要画一堆歪瓜裂枣的小人儿来示意,一看就是他爹的手笔。 林熠看着那堆柴火棍小人儿笑起来,想象着他爹在灯下提笔画小人儿的样子,顿时很想他爹,不知林老侯爷在北疆是不是很无聊。 “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清清朗朗的声音和月色一般。 林熠抬眼,见萧桓正在院门口站着,浅青衣袍淋着月光,正看着他。 林熠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惬意,跃过廊凳,轻轻落在院内,朝萧桓笑嘻嘻道:“二叔才放你走?” 萧桓迈进院中,朝林熠走过来,笑着说:“林老爷很爱下棋。” 林熠哈哈一笑:“二叔下棋是很厉害,就是太痴迷,一陪他下棋就不让走。”又随口问道,“二叔赢了几局?” 萧桓认真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没赢。” 林熠一愣,笑了半天,萧桓在一旁背着手,微微偏过头,微笑看着他,似乎也被他的愉悦感染。 “这是何物?”萧桓见他手里捏着那几张纸,问道。 林熠把信扬了扬,给萧桓看信上的画:“家书。” 萧桓看了也笑:“老侯爷别有意趣。” 林熠望着萧桓,不知是月色湛湛还是灯烛盈盈,觉得越看越好看,也越看越熟悉,不由自主问道:“我是不是……” 话未说完,林熠突然觉得左肩一阵锥心刺骨的痛,闪电般蔓延到整个胸口,心脏都几乎被扎透,眼看要倒下去,萧桓心里一紧,立即扶住他。 院外仆从正要进来,吓得惊呆了:“小侯爷又病了?怎么这么严重?” 林熠疼得出不上气,满头冷汗,只觉得上一世中箭的瞬间重现,抓着萧桓的衣领,却控制不住地瘫软下去。 萧桓把林熠打横抱起,转头对仆从说:“叫玉衡君来!”便立刻把林熠抱进屋里。 林熠疼得昏天暗地,骂脏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手里仍攥着萧桓的衣领,萧桓看着心疼,倾身将他揽在怀里,神色凝重。 玉衡君一身酒气,缀着满身叮呤当啷的家当,提着拂尘扑了进来,一双眼睛好似对不上焦,指着萧桓,醉醺醺道:“抱……抱抱着干什么?放倒!” 又转头冲门口焦急的仆从说:“出去出去都出去,谁来了都在外面等着!” 仆从们知道这是林斯伯请来的圣手贵客,只得听命下去,关上房门。 萧桓蹙了蹙眉,依言把林熠的手指扳开,将他放平。 玉衡君叉着腰道:“衣领拉……拉、拉开!” 林熠昏昏沉沉,萧桓将林熠的衣襟敞开,林熠左肩锁骨上的鲜红印记赫然,仿佛要滴出血来。 萧桓一眼认出这处位置,手指轻轻触了一下:“箭伤的地方……怎么变成这样?” 玉衡君冷哼一声,带着酒气凑过来,把一粒丹药塞进林熠嘴里,萧桓捏着林熠下颌让他吞咽下去。 “折花箭,谁想出这么毒的办法啊?啧啧,你知道这有多疼么?”玉衡君骂骂咧咧,取了银针,在林熠肩头和胸口施针。 丹药化开,疼痛散去,林熠却似乎太过疲惫,直接沉沉睡去。 “折花弑神。”玉衡君啧叹道。 分卷阅读8 萧桓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林熠的眉骨,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林熠,问玉衡君:“弑神?” 玉衡君施完针,揣着手瘫倒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眯着眼睛说:“他那时候,是不是看不见也听不见?” 萧桓的手僵了一下,想起上一世丹霄宫里,林熠双眼蒙着玄色锦带,整日静静待着的模样。 他轻轻抚着林熠脸颊,点点头:“他那时候中了箭,伤势太重,我带他回去后,他捡回一条命,却眼睛见不得光亮,也听不清楚……” 玉衡君说:“折花箭本来是世外之物,传说连仙者也能杀死,因而有‘折花弑神’的说法——你说说,你们寻常人被这样的东西伤了,该有多疼?他当时捡回一条命,已经是难得,至于听不见看不见,也是正常。” 又上前仔细看了看林熠左肩印记,摇摇头说:“你们重活一世,大概也是因此。” 萧桓思索片刻,微微眯起眼看着玉衡君:“世外之物?怎么到了凡俗中?” 玉衡君摸摸鼻子,打了个酒嗝,讪讪道:“老道当年在紫宸境,没锁好门,折花箭丢了……看我干什么?这不是来给他治了么?” 萧桓并不关心其他,只问:“能治好?我看他疼的很。” 玉衡君又挺起胸膛,十分自信地说:“老道说话算话,说了给他治,就治得彻彻底底。” 萧桓推开门,便见林斯伯闻讯赶来,皱着眉头等在外面,林云郗和贺定卿也等着,小西横抬头问:“舅舅怎么了?” 玉衡君正在收银针,没回头答道:“没什么大问题。” 林斯伯瞧着双眼紧闭的林熠,上前两步要靠近了看,怕妨碍玉衡君收针,又退回去,说道:“有劳玉衡君了。” 林云郗眉头微蹙,贺定卿揽着妻子安慰道:“小熠身体底子好,别担心了。” 玉衡君收了银针,萧桓过去给林熠把衣襟整理好,盖上被子,又拿过锦帕给他擦去额头的冷汗,照顾得甚是熟练,一气呵成,十分自然,旁边众人竟也没觉得不对劲。 贺西横爬上榻,伸手摸摸林熠额脸颊,嘴里念叨:“舅舅不疼,西横给揉揉。” 林熠昏沉间,陷入极其真实的梦境,他感到自己身上的铠甲沉重,四周是茫茫无际的荒原—— “我爹快不行了,他从前多疼你……”林云郗双目红肿,长途跋涉到北疆,她已不复昔日的神采。 秋风四起,塞外枯草漫漫,林云郗鬓发凌乱,抱着他泪流满面:“你回去看看他……他们说是你害了我爹,姐姐知道不是的,姐姐信你……” 可林熠如何能走,烈钧侯府上上下下多少人命,一步行差,万劫不复。 他戴着冰冷护甲的手替姐姐擦了泪,将她送上马车,始终未往家的方向迈出一步。 这一面却是和姐姐的诀别,不到半年,曾名动一时的林家明珠香消玉殒。烈钧侯害死亲叔叔、逼死姐姐的传闻愈发不可收拾。 背恩无情,不仁不德,仿佛是真的一样。 ——世人背后称他为“不义侯”。 传到林熠耳朵里,他只不屑一笑,未置一词,可西风猎猎的寒夜里,他曾醉过多少次,没人知道。 画面陡转,十四岁的贺西横俊朗无比,眉目间继承了林家人的锋芒,一身风尘仆仆,站在七年未见他的林熠面前。 “舅舅,他们说,是你害死了外公和我娘。”贺西横的神情戒备而陌生,话里是犹疑和质问。 林熠收回了想要拥抱小西横的手,喜悦瞬间褪去,压抑着痛苦,淡淡道:“若我说没有呢?” …… 林熠喉咙中发出一丝悲哀的低吟,猛地睁开眼睛,双手抓向虚空,却落入一双温暖的手里。 “姿曜,醒醒……是梦!” 清润温和的呼唤闯入耳际,打碎了梦境中那些怨忿的目光。 眼前的人下颌线条清冶,一双入鬓墨眉微蹙,桃花眼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却满是温柔。 林熠松开手,下意识地靠过去,萧桓俯身抱住他,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脊安抚。 第5章 金鞍 林熠被萧桓拢在怀里,晨光和清冽香气涌入,头脑里仍有些迷糊,一颗心却先安安稳稳落了地。 随即想起来,此时家人安然无恙,没有众叛亲离,也没有千夫冷眼,顿时舒了口气。 “林、林……林姿曜!”门外一个错愕的声音喊道。 林熠倏然清醒,抬头越过萧桓肩头看去:“顾啸杭?” 顾啸杭一身华贵锦袍,手里抱着一只精致的雕漆木盒。 他站在门口看着相拥的两人,脸色由白转绿,上前就要拽开萧桓:“你谁啊?放……” 还没冲过去,却被人拎着领子抓住了。 “哎干嘛呢大清早的不知道有病人么?”玉衡君提着顾啸杭,满脸不悦。 又看见他怀里的木盒,兴味盎然凑过去仔细瞧,“呦这是什么,看着不错。” 顾啸杭被他抓着动不得,又惊又怒:“你又是什么人?无礼!放开我!林姿曜,这都是谁?” “玉衡君!”林熠松开萧桓坐了起来,萧桓倒是好整以暇地回头打量顾啸杭,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玉衡君皱着眉头松开顾啸杭,又一迈步挡在他面前:“我无礼?来来来让你见识个无礼的……” 林熠连忙赤着脚跳下床,跑过来拉住玉衡君,又挡住脸发黑的顾啸杭:“都停!” 顾啸杭一把拽着林熠拉到自己身边,怒意未消,不悦地看着玉衡君,又看看萧桓。 林熠感觉头疼,跟顾啸杭解释道:“这位是江州阮氏的公子,阮寻。这位是玉衡君。” 又朝萧桓和玉衡君介绍说:“这是顾啸杭,我朋友。” 顾啸杭听到阮氏,惊讶片刻,又看看林熠有些憔悴的神色,才瞬间消了气,朝萧桓和玉衡君道:“原来是侯府的客人。” 萧桓对他微微颔首,算是问好,又朝林熠缓声说:“光着脚做什么,过来。” 林熠才想起来,便几步跳回去坐下穿鞋。 顾啸杭对萧桓自然熟稔的语气有些不舒服,却也说不出什么,便把手里的漆雕木盒放在桌上:“我娘听说你病了,要我送老参和石斛来。” 玉衡君听说有好东西,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打开木盒,眼睛一亮,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小侯爷,你这朋友够意思,够有钱!” 顾啸杭何时见过这等毫不讲究礼法的人,却碍于对方是侯府客人,只得哑口无言看着玉衡君。 林熠看着那漆雕木盒失笑:“又没什么大事,太夸张了。” 顾啸杭耸耸肩:“没办法,我娘说你万年也不病一回,如今终于病了,可得好好关心。” 林熠:“……” “我只是昨天夜里不大舒服,怎么今早就都知 分卷阅读9 道了?”林熠十分纳闷,坐在榻边翘起腿,揉了揉额角。 顾啸杭笑了笑:“你可不要低估女眷们的灵通,小侯爷有什么风吹草动,城里的女孩儿可都揪着心呢。” 萧桓起身斟了杯茶,递给林熠,笑道:“看来你很有名。” 林熠接过茶,饮了一口,清香四溢,顿觉舒畅不少,摇摇头道:“我不算什么,改天你再见个人就知道什么叫有名了。” 顾啸杭顿了顿,见萧桓照顾林熠的举动再自然不过,心里疑惑,江州阮氏何时跟林熠这么熟了。 林熠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想起来方才一醒来抱着萧桓,有些不好意思,弯眼朝萧桓笑道:“今日……失礼了。” 萧桓似乎完全不觉得,眼神很真诚:“哪里失礼。” 玉衡君拎起盒子里的老参嗅了嗅,想起来什么,笑嘻嘻道:“顾啸杭……建州顾氏?” 顾啸杭涵养好,耐着性子点点头,尽量友好平和地答道:“正是。” 建州顾氏是漕运使出身,背景不凡,亦官亦商,南来北往客商行船,皆要拜一拜顾家这尊大佛,各漕运卫所加起来,顾家手下管着大半,每年数百万石货运量,广设仓廪,经营得风生水起,对朝廷一贯交代稳妥,顾啸杭父亲在瀛洲任要职,可谓南北都吃得开。 顾啸杭身为家中独子,继承了他家八面玲珑的周全,比同龄人稳重,面对玉衡君这样的奇人,也能做到八风不动,压得住怒火,可谓成熟得很。 玉衡君确认了顾啸杭的背景,立刻一挑眉头,惊呼道:“哎呦呦不得了!” 林熠被他一嗓门惊得险些摔了茶盏:“怎么?” 玉衡君捂着心口望着他们三人:“建州顾氏、江州阮氏、瀛州林氏……大燕国最有钱的人,今天都在这了!” 顾啸杭:“……” 还真是。 玉衡君提着老参悠悠出了门,十分陶醉地深吸一口气:“有钱!有钱!” 仿佛今天侯府的空气里都写满了“贵不可言”四个字。 玉衡君又说得实在有道理,阮氏和林氏也不亚于顾氏,麾下设有钱庄票号,从江州往南北皆通兑无阻,又有各类南北货物往送经营,脉络错综,没人摸得透底。 而萧桓顶着阮家的名头而来,今天这三家的人,倒真的算是齐齐聚在了烈钧侯府。 门外突然远远又传来一声:“林熠!听说你病啦?” 话尾那个“啦”悠扬地拖了一下,很是愉悦,很是兴奋。 林熠闻言就笑了,侧过头跟萧桓低声说:“你瞧着吧,这个才是有名的。” “哈哈哈啊小侯爷居然病啦!哈哈哈哈哈!” 一少年背着手迈着方步跨进门,一身白底金绣纹的衣裳,一双丹凤眼很是明亮,顾盼生辉,嘴角还有个小酒窝,笑起来招人喜欢。 顾啸杭也生得唇红齿白,但更稳重。这少年却是有些男生女相的漂亮,举止又张扬,仿佛一只白孔雀。 “封逸明,我病了你有钱赚吗?这么开心。”林熠一身红衣,懒懒地翘着腿,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 萧桓在一旁看得饶有兴味,林熠年少时确实不同,飞扬骄矜,活泼得多。 封逸明摆摆手:“不是开心,是觉得新鲜,你还有病倒的时候。”又瞧见屋里从未见过的萧桓和玉衡君,好奇地道,“咦,这二位是?” 封逸明也是瀛州的贵族子弟,出身不凡,跟林熠、顾啸杭算是发小,三个人年少时总在一起,都是瀛州内外出了名的少年郎。 林熠说封逸明有名,只是委婉的说法,他的意思是,封逸明和白孔雀一般招摇,有时还很风骚,只是这样的话不大好意思跟萧桓讲。 封逸明对萧桓很感兴趣,不住打量萧桓。林熠往前一倾,把萧桓挡住,隔开封逸明火热的目光:“是不是比你还好看?好看也不要一直盯着看。” 萧桓见他这样举动,似乎很愉快,垂眸抿了口茶,举止风雅,封逸明瞧得眼前一亮。 封逸明嘿嘿一笑,又想起什么事,兴味盎然地道:“林熠,你不是去皇都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林熠摆摆手,随口答道:“家里舒坦,就回来了呗,怎么,不欢迎?” 封逸明啧了一声,凑过来道:“怎么会,既然你又回来了,咱们哥儿几个不得聚一聚,走走走。” 顾啸杭在旁也笑道:“就是,还有半年就要去皇都了,到时规矩多,趁现在自在,给你接个风。” 林熠明明才出发就又回了家,鞋底还没沾上瀛州外面的灰,有什么风好接。 林熠扶额:“你们不是来探病吗?” 封逸明眉飞色舞,指着他和顾啸杭带来的伴手礼:“是探病啊,这不已经探过了吗?” 管家过来,一见屋里热闹,笑呵呵道:“呦,诸位公子都在呢”,又朝萧桓礼了一礼,“老爷说请阮公子商量点事。” 萧桓闻言点点头,对林熠笑笑,便起身跟管家去找林斯伯。 封逸明和顾啸杭一左一右架着林熠也要出门去,林熠听着耳边叽里呱啦,突然觉得自己比较适合跟萧桓待着。 他转头看了萧桓离开的方向,萧桓还真的又折回来,在门边望着林熠,笑得很温柔:“记得早点回来,玉衡君给你调理身体。” 仿佛心坎拂过一缕春风,林熠心里顿时很舒坦。 顾啸杭和封逸明拉着林熠骑马出了门,三人姿容俊美,顾啸杭自持守礼,封逸明矜贵明艳,林熠英朗清隽,各有各的风范,十分夺目,引得路人回首,常有姑娘挥着巾子又红了脸。 华服金鞍白马辔,流光锦衣少年郎。 林熠坐在马背上,一身红衣在春风里衣袂飞扬,微微眯着眼睛,不由有些想笑。 现在看来,他们几个年少时当真招摇,一度轻狂。 还未等他惬意多时,封逸明戳了戳他,挤眉弄眼朝前面指过去:“林熠,你老说我风骚,瞧瞧,那边有个真风骚的。” 顾啸杭和林熠对他无语,随着他的话往前看去,却也服气了。 前面便是城中最富贵繁华的街市,素来熙熙攘攘,香车宝马不断,此时街上还不挤,一队人马杵在那里甚是惹眼。 为首的是个傲慢少年,紫底金纹绸缎袍子,头戴金发冠,正从一匹鞍辔华丽的枣红马儿上下来。 那少年穿得华贵无比,长相倒是枯瘦焦黄了些,鼻孔和高抬的下巴十分高傲,硬是叫他撑起了一股难言的气场,若要形容,大概就是“不好惹”。 他身后一串的仆从,穿得鲜亮喜庆,恨不能把“富贵人家”四个字写在额头上。 林熠噗嗤一声笑了,点点头:“封逸明,这真的比你风骚。” 不好惹的少年下了马,众人拥簇下正要往一家古董行里去,却被路边算命摊挡了一下 分卷阅读10 。 他瞥了眼摊主,鼻孔里“嗤”了一声。 那算命摊摊主也是个半大少年,衣着一看就清贫寒酸,正给客人看手相,冷不防听见,抬头看了看“不好惹”。 “看什么看,你也配乱看?”家仆眼疾手快上前踹了一脚,算命摊本就脆弱的一张小木桌登时稀里哗啦倒了。 摆摊少年反应很快,立即站起身,先诚诚恳恳给客人赔了不是,客人也通情达理,转身赶紧走了。 摆摊少年又心平气和蹲下收拾东西,一句话没说。 “不好惹”反倒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也不进屋了,站在那背着手,教训道:“你这年纪,不求上进,出来招摇撞骗,还傲得很?” 明明自己也是个半大少年,教训人却十分自信,一脸恨铁不成钢。 摆摊少年顿了顿,也不恼怒,起身笑呵呵一礼:“对不住,扰了公子。” 对方更甚,上前踢了踢地上散乱的东西:“挺能屈能伸?到底是有骨气还是没骨气。”似乎怎么着都不能让他满意。 封逸明奇怪道:“瀛州哪家子弟这么讨嫌,我怎么没见过。” 顾啸杭观察了一会儿,认出那人,朝他俩道:“这人是卢琛明,犷骁卫统领卢俅的侄子。” 林熠闻言,突然皱着眉头问:“犷骁卫?” “犷骁卫?不在皇都待着,怎么跑到瀛州来了?”封逸明也奇怪道。 顾啸杭低声说:“最近犷骁卫奉命出来办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瀛州了。” 林熠心下一沉,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犷骁卫是永光帝手下的利刃,比起史上前朝锦衣卫和东厂,丝毫不逊。 最重要的是,上一世,林熠的二叔林斯伯,就是被犷骁卫定了罪名,关押期间病重,未得善终。 传到外面,众人都说是林熠为了讨好皇上,勾结犷骁卫效忠献媚,忘恩负义陷害,才导致林斯伯惨死。 “不义侯”的不义,一半就是源于此。 林熠抬眼看着卢琛明,心里不住思索,这一世许多事情都不同,犷骁卫出巡比上一世早得多,会不会仍是冲着林斯伯来的? 那边摆摊的算命少年脸色不大好,却仍旧和和气气地抬头要解释,他一抬头,林熠见了,方认出这少年——竟是故人。 这人叫谈一山,家境贫寒,读不起书,早早出来谋生活。 林熠原本跟他没有任何交集,但上一世,林熠巧合下帮了谈一山一次,谁料谈一山是个经商奇才,后来慢慢打拼出来,成了富甲一方的巨贾。 到最后,林熠众叛亲离之时,在北疆粮草短缺,十分危急,已经身家显赫的谈一山却送来粮草支援,什么也没说。 既有前缘,便不能不管,林熠抖了抖缰绳就要上前去,顾啸杭见他面色不善,立即拦住他:“犷骁卫不能轻易得罪。” 封逸明皱眉,他一贯不喜顾啸杭的世故,驳道:“他只是卢俅的侄子,又不是犷骁卫,做什么怕这个怕那个。” 林熠和封逸明上前去,翻身下了马,把摆摊少年拉到身后:“何必为难人?”顾啸杭叹了口气,怕他们闹出事,也只得跟上来。 卢琛明斜眼一瞥,冷嗤一声:“轮得着你们管?” 林熠并不想多跟他纠缠,随口给了个台阶:“他不过是出来辛苦谋生,也不容易。” 卢琛明听了这话,十分挑剔地打量林熠和封逸明,仿佛很是看不上他们:“他辛苦谋生,你们又是什么,跑来出风头?” 封逸明骄矜惯了,瞬间火从心头起,觉得这人每句话都十分欠揍,上前呛道:“我们是什么?我们和你一样,富贵得发闲,出来找点事做。” 卢琛明自视甚高,抓的重点也清奇,闻言讥笑道:“和我一样?富贵?” 封逸明觉得这人奇了,穷也看不起,富也看不起,世上谁能入这厮的眼? 旁边小厮挑着眼睛,忙不迭附和,嗤笑道:“你们有几个钱?以为跟谁都能比?” 林熠心道,当然能比,大燕国最有钱的三家人,两家在你面前,还有一个在我家里。 但林熠只是要给谈一山解围,便一句也不想讲了,拉着谈一山直接转身走。 封逸明和顾啸杭见状,也跟着转身牵着马就走,只听背后小厮得意地哄自家主子:“没开过眼的,还挺有自知之明,少爷不必理会他们……少爷小心门槛。” 这厮举手投足暴发户十足,竟有脸说别人土,封逸明和顾啸杭无言以对。 林熠带着谈一山,把他送到街口,临别想了想,勉励他道:“别听那厮的狗屁,你将来肯定比他有钱。” 这话倒是真的,上一世,谈一山翻身发家后,身家几乎可跻身三大巨贾之侧,是很有钱,这辈子想必也不会差。 谈一山闻言一愣,笑了笑道:“多谢少爷。” 林熠目送这位将来的有钱人回了陋巷,转身和顾啸杭、封逸明去了酒楼,几人喝酒聊天,林熠却心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萧桓上来,便见林熠一身红衣,端着酒杯坐在酒楼窗边,一条长腿踩在凳上,周围喧闹,唯独他静静自饮,不知在想什么。 “不开心?”萧桓一路过来,引得酒楼内的人注目,他径自走到他身边坐下,封逸明说:“可不是,一直魂不守舍的。” 林熠回过神,转头看见萧桓,望见那双认真温柔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一下子静下来。 “你怎么来了?”林熠坐好了,不自觉地微笑道。 萧桓拾起酒壶斟了一杯,与林熠手中瓷盏轻碰:“路过,顺路来接你回家。” 林熠看着他微一仰头饮下一杯,眼睫微垂,脖颈到下颌弧线流畅,心头微微一动。 顾啸杭和封逸明也看得有些呆了,心道这江州阮氏一贯鲜少露面,谁知家里少主竟是这样一表人才。 “听说你跟犷骁卫统领的侄子起了冲突?”萧桓侧过头看他们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林熠脸上,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了?”林熠正思索着犷骁卫的事,扶额点点头。 第6章 狭路 封逸明一想到那人就来气,一脸嫌弃地跟萧桓说道:“犷骁卫统领也是陛下跟前的人,怎么能养出这么不入流的侄儿?阮兄,你是没见着那厮,那讨人嫌的德行,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 萧桓见他气鼓鼓的模样,便是一笑。 萧桓这一笑便如春风化雨,封逸明顿时也不恼怒了,道:“那犷骁卫统领……是叫卢俅对吧?” 林熠若有所思,回忆道:“卢俅……是一年前执掌了犷骁卫的?” 顾啸杭已帮家里打理生意有几年了,对这些消息很是精通,点点头道:“没错,他出身穷苦,历经辗转,去年才到这个位置。” 封逸明想了想:“那他侄 分卷阅读11 儿卢琛明的做派,算是小人得志?” 顾啸杭摇头道:“倒不尽然,我听人说过,卢琛明无父无母,是卢俅带大的。卢琛明跟着他叔叔,穷苦时看过人心凉薄,富贵后又看尽截然相反的嘴脸,不免变得刻薄,别人都说卢琛明有‘三样看不起’。” 封逸明扑哧一笑:“哪三样?” 顾啸杭道:“一看不起贫苦挣扎;二看不起生来富贵;三看不起埋头做事不钻营。” 林熠想起今天卢琛明愤世嫉俗的讥讽,不由失笑:“怪不得把咱们鄙视个遍。” 萧桓云淡风轻,听过就过了,对别的人一概不感兴趣,只是上下端详林熠,生怕林熠受什么委屈一样,问道:“他今天冒犯你了?” 林熠笑笑,并不计较:“也说不上冒犯。” 又突然在通明的酒楼灯火间,发现萧桓左眼眼角原来有一颗细致的小痣,那颗痣生在眼尾和颧骨之间,恰恰好好的位置,映着那双潋滟的眼,有种脱尘的柔情。 先前近看怎么没发现?林熠偏着头又看了片刻,明白过来,萧桓这双眼太过漂亮,乍一看过去,令人惊艳得恍然,哪里还留神得到这些细节。 可冤家路窄,说曹操曹操到,林熠话音刚落,酒楼廊上一阵喧哗,夹杂着兵铁的摩擦声,一群锦绣武服、佩剑威严的人上了楼,各个高大周正,脚步落下响亮,剑柄上盘龙卧虎雕铸珐琅暗纹,气势霎时笼罩了酒楼上下。 客人纷纷看去,交头接耳,只觉这群人威慑逼人,甚是不好惹。 封逸明抱起手臂看去,抬声道:“犷骁卫?” 林熠瞥了一眼,那嚣张煞气,上一世也没少见,不是犷骁卫还能有谁? 这伙犷骁卫并没有傲慢到极致,与前世所见的嚣张戾气还差了点,这是因为卢琛明正走在他们前面。 卢琛明看来与他们挺熟,上了楼还回头说着:“今天我替叔叔请客,大家只管吃喝,玩得尽兴,不过别喝太多,耽误了这几天办事也不好。” 他语气中依旧带着傲慢,但因为面对着自己人,说话客气得多。 犷骁卫闻言一阵起哄,纷纷笑哈哈感谢卢琛明。 封逸明看得直乐:“这小子究竟有几副面孔?替他叔叔笼络属下还挺有一套。” 卢琛明转头也看见了林熠他们,立时认出来,脸色一冷,哼了一声,枯瘦焦黄的脸更刻薄三分,鼻孔恨不能喷出两股晦气的烟,身上艳丽热闹的绸缎袍子都晦暗了一半。 旁边小厮时刻盯着主子脸色,见状也认出来,嘴一撇:“呦,这不是拎不清的那几位么?又来碍我们少爷的眼。” 封逸明立刻就怒了,他生来金玉之身,何曾被这样的人冷嘲热讽,丹凤眼一挑,酒窝都蓄着烦躁:“你倒是问问大家,谁比较碍眼?” 在场的酒楼客人看这热闹都笑了,卢琛明斜眉耷眼的,手下狗腿子杵在这里挑衅,谁碍眼,不言自明。 卢琛明对这种嗤笑显然很敏感,身后拥簇着的犷骁卫见了此情景,怎能不帮上司的侄儿出头? 其中一人看了一眼封逸明,见他一身白底金绣纹衣袍,长得好看,又瞥见林熠和顾啸杭,也是俊美出挑,便阴阳怪气道:“瀛州这地方人杰地灵,比皇都的小白脸水灵多了。” 犷骁卫一贯在御前直属办事,朝中官员也得给他们面子,不乏有些人走路都是横着的,到了瀛州更是自觉比天高,便拿出平日里狂妄的调调来,轻浮之极。 林熠靠着椅背,一腿屈膝往凳上一踩,右手手肘搭在膝上,似笑非笑道:“大人这话说得,是看上在下了?” 萧桓坐在林熠身边,影绰的灯火将他挡在座内,原本很是不悦,见林熠开了口,便静静看着林熠,没有插手。 那人看见林熠一身火红衣衫,生得苍白隽秀,那双黑瞳尤其带着不驯,慵慵懒懒望着人,不由眼前一亮,开口就滑腻腻道:“呦,够劲儿,怎么,跟哥哥玩儿玩儿?” 林熠收了笑意,眼神顿时冷了下去,身子往前微倾,周身懒意化作一股极强的攻击性:“好啊,你想玩什么?” 那名犷骁卫一愣,不知这少年身上哪来的凛凛杀气,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想上前去,却被身边的人拽住了。 旁边的犷骁卫认出一身绯衣的林熠,有些犹疑地道:“那是小……小侯爷?” 其他人顿时沉默,瀛州没有别的小侯爷,只有烈钧侯府那位。 来之前卢俅警告过他们,唯独烈钧侯府不要去招惹。 发觉惹错了人,有人便开口圆场子,要拥着卢琛明往楼上去,打哈哈道:“卢公子,这位是林小侯爷,咱们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 林熠却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冷冷道:“什么误会?各位犷骁卫使不是要跟我玩儿么?” 犷骁卫的人心下凉了三分,他们在皇都嚣张的很,到了地方上更是无所畏惧,但满朝上下还是有几个人不敢惹,烈钧侯府就是其一。 昔年林熠他爹去朝中述职,林老侯爷一身铠甲还没换,遇见犷骁卫跋扈生事,当场踹得那几人满脸血,回头见了皇上,只说随手帮陛下教训了几个人。 林老侯爷出了门指着犷骁卫说:“别人不敢惹你们,老子敢,谁再仗势乱来的,让我见着一回就打一回。” 现下他们在瀛洲的地界,虽说老侯爷在北疆忙着,但林熠狂起来不比他爹逊色,弄不好把他们围起来就地一通打。 卢琛明不知道缘由,他‘三看不起’之中就有看不起天生权贵的威风,袖子一甩:“侯爷又如何?这回来就是收拾你们林家的,什么三大富商,林家顾家阮家?统统有你们好瞧!” 林熠眉头拧了起来:“你要收拾谁?” 萧桓在旁一直静静坐着,听这话便有些烦了,抬头开口道:“这么说话,不大好罢。” 卢琛明听见萧桓的声音,突然愣了一下,快步上前,才看见端坐林熠身侧的萧桓。 原本萧桓一言不发,敛了声息一般在旁,又被挡着,众人便没有注意到,此刻他一开口,众人看去,皆愣了愣。 他一身浅青袍子,摇曳的灯火下面容俊美,恍若画中人,目光只是经过林熠身上才停一停,对甚么事情都不大关心一般,出尘的清冷。 卢琛明站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萧桓,身上紫底金纹过于华丽的袍子被他紧攥手指握出了褶皱。 他焦黄枯瘦、有些刻薄的脸上倒没了傲慢,却奇怪地有些脸红,似乎很激动,又有些怯。 封逸明抱着手臂,很不乐意他突然接近,道:“看什么看?这就是你放话要收拾的阮氏公子,怎么,要现在动手不成?” 卢琛明却摆摆手,脸上更红了,眼神里竟然是流连的恋慕之意。 他眼睛钉在萧桓身上,对萧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