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故人来(1V1)》 长生 第1章 京都城门大开,绵延的马蹄声逐渐由远到近,连空气中的尘土都被震得飞扬,两侧的百姓却高兴地仰起脖子,看着穿铠甲、佩长刀的士兵们从眼前踏过。 他们早就得到消息,此次西北军又一次大捷,如今班师回朝,陛下肯定有嘉奖。 “国公爷也回来了!” 突然有人发出一声赞叹,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队伍中那个骑在马上的青年看去。 青年生得好看,眉骨锋利而立体,眼皮很薄,他身上的气势虽然冰冷,却没什么肃杀之意,实在不像传闻中的杀神,反倒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 人群中有人低低道:“那是谢国公?未免也太过年轻了,他不是已经年近四十了?” “二十年前我有幸见过他一面,他就是这个模样,难道真的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嘘,这件事不能乱传,被听到了可是要当妖言惑众处理的。” …… 那低低的讨论声瞒不过谢昭的耳目,但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轻夹马腹踏过起伏不平的路面。 进宫面圣这件事对别人而言是一件庄严而冗长的事,需要经过一层一层通报才能见到陛下,但谢昭在这方面显然有点特权,他年少时曾是皇帝伴读,这些年他又四处征战,威信在朝中越发深远。 皇帝立即接见了他。 如众人所想,谢昭又一次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不仅如此,谈完公事之后,皇帝把各位大臣轰出,单独留下谢昭谈话。 他说:“子期,朕知道你的脾气,今晚为你接风洗尘的宫宴你可以不来,但你的终身大事却不能一直这么拖着,这样吧,这两天你收拾收拾上玄都寺,与赵尚书家的小娘子见一面。” 谢昭盯着地面:“臣已心有所属。” 皇帝气笑了:“这句话十多年前你就对朕说过,这么多年过去,连个人影都没出现过。” 谢昭道:“她会回来的。” 这些年皇帝多次提起这件事,谢昭都是如此回复的,连说辞都没换过,但京中没有一人知道那个“她”究竟是谁,是真的存在过,还是谢昭捏造出来的虚影。 他盯着谢昭那张依旧年轻俊朗的脸,视线莫测,有不解也有君王的审视,半晌,他蓦然一笑,仿佛又是当年那个大度的知交好友:“罢了,朕不逼你,你这皮相十年如一日,训你就跟训儿子似的,没意思。” 这久远的熟稔让谢昭唇角也露出一丝笑,但这笑意很浅,不过片刻就不见了。 他略微行礼,紧接着在皇帝的目光中转身,逐渐走远。 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内侍立即上前给他顺气,等他终于停下,又奉上一盏茶。 皇帝却没接。 他靠在椅背上,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垂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扳指。 他想,整个谢子期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他下令不许京中百姓讨论谢昭容貌不改一事,但最想知道真相的,无疑也是他。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 哥哥 第2章 国公府。 下人早已接到消息,全府上下忙碌起来,烧水的烧水,洒扫的洒扫,但因为这些年府里人丁稀少,老国公爷亡故之后,主子只剩下谢昭一人,终究是显得空旷寂寥了些。 谢昭下了马,将马鞭扔给下人,随口问道:“可有人来找我?” 每次谢昭归府都要问这句话,下人们早已习惯,如实禀报:“赵四爷从临阳奉旨回京,知晓您在外带兵,说是约您下次喝酒。还有京中几位大人家中有喜,送了红鸡蛋和四色糕点过来。” 赵珩与谢昭也算自幼交好,在京都中曾同样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只是一个如今已有家小,不再嬉皮笑脸,日渐稳重起来,一个把自己活成了杀神,成为朝廷的顶梁柱,似乎没有任何一场战事能够难住他,身边的人却一个一个走远。 这不是谢昭想要的答案。 但他也不失望,抬脚走了进去。 天色越来越暗,庭院中的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府里的所有摆设都和二十年前一样,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住,花草未有枯荣,人也无岁月。 那方石桌也在。 谢昭不知不觉停下脚步,侧身望去。 光影黯淡处,那道身影似乎又一次在记忆中鲜活起来,那时她安静端坐着,头顶梳着两道发髻,明明是同样的面孔,因为表情的细微差别,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标致秀气。 应该是发现他在看她,她转头对他弯起唇角,喊他一声“哥哥”。 不像,一点都不像,这是他心底第一个念头。 下一刻,他已经拔剑削去她的一缕发,长剑指在她肩头,皱起眉: “你是谁,谢知宜呢?” 当日她的反应谢昭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有点疑惑,因为在外人看来,她当时的模样和谢知宜没有丝毫差别,就算是修仙界的人看见了,也未必能察觉到她们身上灵力的微妙差异。 谢昭修长手指握着剑柄,只听她说: “程明雪。” “我叫程明雪,”她有点迟疑,眼睫轻轻垂落,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请求,“宜小姐出门玩了,她不想让你知道,你能不能,帮我瞒一下?” 能不能? 谢昭眉头轻扬,收回剑,不言语。 那时他尚且对这个莫名出现在府中的女子,或者说是不堪一击的灵体,抱有警惕,不曾想,在不远的将来,她会成为他心口那最滚烫的一滴血。 …… 夜风轻轻拂过,草木之中发出窸窣响声。 谢昭:“谁在那?” 四周没有动静,下人都知道规矩,很少靠近这个院子。 过了许久,不远处才出现一道的身影。 “哥,”在外人眼里失踪多年的国公府大小姐谢知宜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多年不见,她看上去有点拘谨,再也不是那个日常抱怨他管得太严的妹妹了。 她说:“我下山历练,离京都近,就顺道回来看看你。” 鬼域 第3章 骗谁呢? 修仙界和人间隔着重重阵法,再怎么历练,也不会来京都。 谢昭面无波澜地看着她,终于,谢知宜败下阵来。 她有点期期艾艾:“好吧,我就是想你了,不仅我想,师父那个臭老头也很想你,我一出关臭老头就骂我是块不可雕的朽木,又欺负我了。所以,哥,你要不要跟我回修仙界?” 人间无修士是有道理的,这里灵气稀薄,很不适合修炼,就算展示出异于常人的修为,能受到帝王的礼遇,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寿数上也有亏损。 谢昭瞥了她一眼:“我现在挺好的。” “哪里好了?”哪怕一早就知道谢昭不会轻易答应,看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谢知宜还是急了,稍显幼态的脸颊鼓起来,“你知道你现在在众人眼里是什么吗?是异端,是怪物!世人对长生趋之若鹜,他们恨不得剖开你探查究竟,陛下现在身子还健朗,再过几年,你真以为他不会像先帝猜忌你吗?” 谢昭仍是十分平静。 或许外界的流言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没有回应,反倒还是以那种冰封般的姿态、又带一点嫌弃之意:“你房间经常有下人打扫,被褥都是干净的,晚上歇下时动静小点,别回家就惹祸。” 她都回自己家了,还要偷偷摸摸的? 谢知宜略微睁大眼,刚想理论一番,就见谢昭转身往外走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总算从跑偏的心态中回过神来,大声道:“你执意要留在京都,是在等程姐姐吧?” “……” “可程姐姐她已经身死魂消了。” 谢昭终于停住脚步,低低道:“她没有死。” “她死在鬼域。” “她会回来的。” 夜风再一次寂静下来,一种凝重的气息无声笼罩住院落。 谢知宜眼睛微红,连尾音都颤栗着:“程姐姐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我也很难过,可是哥,都过去二十年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鬼域的门永远关上了,就算打开,程姐姐也不在了,她、她的魂魄已经被……” “我知道,”谢昭打断了她,“但她会回来的。” 他没有继续解释的念头,转身大步往回走,身影转瞬被夜色吞没,消失在原地。 国公府中的夜晚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仿佛这座府邸天然与热闹无关,但在更早之前,其实不是这样的。 谢昭回到房间,久久凝视着书架上单独摆放的那几本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忆中再一次响起: “谢知宜又出门了?” 二十多年前,那个被谢知宜临时喊来救场的灵体抬起眸子,轻轻合上手中的书,转身对他点点头。 一回生、二回熟,谢昭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心想着那丫头皮又痒了。 被落在一旁的程明雪却忍不住问:“为什么您每次都能发现我不是宜小姐?” 明明是同一张脸,同样的身量,连衣裳裙摆都一样。 谢昭挑起眉眼:“起码谢知宜不会主动看书。” ……没想到竟是这个出卖了她。 程明雪更好奇了:“那上回呢?” 这就更简单了,谢昭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谢知宜也不会乖乖喊我哥哥。” 兔子灯 第4章 也不知是不是谢昭的话把她镇住了,程明雪脸上露出微微懊恼的神情。 那时谢知宜才十一二岁,还没彻底长开,但平时张扬的时候多,娇憨的时候少,谢昭看着她垂落的眼睫,感觉在看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妹妹,心里觉得有趣,突然道:“你应该没有肉身吧?” 程明雪小小地啊了一声。 谢昭道:“你的气息很弱,寻常人这样早就在鬼域入轮回了,你却修出一缕灵体。我看不出你是怎么修习的,但即便这样,幻化成人应该也支撑不了多久。” 程明雪沉默了下:“……宜小姐说您只是一个普通人。” 言下之意,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昭笑了下,却没解释。 他也没想到那个看着不怎么靠谱的脏老道先是缠上了他,闹着要收徒,后来又盯上了他那个更有资质的妹妹。 妹妹也是蠢,轻易就被勾走了。 谢昭不再言语,他没有追究谢知宜又一次偷跑出府玩的事,从书架子上取了一本书。 天际的一抹月光洒进窗台,映出地面上的两道影子。 那个安静又充满默契的夜晚,仿佛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秘密多了,也会生出点熟悉来。 元宵那天,谢昭一眼就看出自己妹妹又一次换了人,他静静看了她的脸片刻,脸上表情无丝毫变化,声音却不自觉放低:“走吧。” 京都的元宵一向是热闹的,街上人潮汹涌,他们没带下人,彼此挨得很近。 谢昭赢了一只兔子灯,顺手交到她手中。 见她稍愣,他问:“不喜欢?” 程明雪摇摇头,握紧了手中的兔子灯,分不清一瞬间心底是什么滋味:“不是,我想问您,我能离开一会儿吗?” 见他不言语,程明雪以为他不答应:“我会尽快回来的,不会让宜小姐和府里的人发现的。” 谢昭看着她,不知是不是程明雪的错觉,总觉得他眉头蹙了下。 他问:“你去哪儿?” “回家。” “那我陪你一起去。”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谢昭甚至没给程明雪反驳的机会,再自然不过地牵过她的手往人群外走。 绵州离京都很远,至少在程明雪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她从来没出过绵州城,因为身子不好,连家门都很少出去。 但现在她压根就没这个烦恼,她的灵力足够支撑她回来,而谢昭御剑能瞬息千里。 绵州仍是记忆中的模样,灯山璀璨,街上的行人不比京都少多少。 “那是我家。”程明雪指着城里看着寻常普通的宅院道。 程宅,谢昭看着门匾上的两个字,心里默念。 院子里有些冷清,但受元宵的气氛感染,谈不上凄冷,厨房里燃着灯火,炊烟徐徐升腾,一对中年夫妻正弯腰忙碌着,应该是在做糕点。 谢昭和程明雪并肩坐在屋顶上。 程明雪偏头看着他们,弯起唇角。 “真好啊。”她有点纯粹的小开心。 灯影勾勒出她的侧脸,那眼尾轻轻弯起,却似乎有一丝说不清的惆怅。 这是完全不属于谢知宜的表情。 那家伙还不懂什么是愁滋味。 谢昭咽喉轻轻一动,强迫自己转开眼。 程明雪丝毫没发觉他这细微的动作,她仍盯着那遥远的身影,说:“那是我爹娘,他们做的茯苓糕最好吃了,如果您喜欢吃甜的话也会喜欢的。” 谢昭问:“你千里迢迢回家一趟,怎么不去见见他们。” “他们会吓到的。”程明雪舍不得眨眼,她声音轻轻的,“而且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他们已经失去我一次……这样就很好。” 或许是今晚的经历让程明雪觉得她和谢昭熟悉了些,她主动道: “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从小身子就不好,才学会说话就开始喝药,大夫都说活不过十七岁,果然没什么奇迹,我十六岁时就病死了。” 谢昭问:“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程明雪眉眼弯起。 “玉清道人说我很倒霉,本来死后魂魄要入鬼域轮回的,却要被人勾去做尸傀,他看我可怜,就出手帮了我。我一直养在聚魂瓶里,逐渐凝结出灵体,后来他嫌我烦,就扔给宜小姐了。” 这倒是那脏老道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谢昭沉默下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突然道:“你不会再轻易死的。” 他淡淡的声音混在夜风中,似是单纯的陈述,又似一种诺言。 程明雪一怔。 随后她抿唇一笑:“好。” 那晚回去后,谢昭照例把程明雪送到谢知宜院子中,谢知宜这里一向不喜欢留下人,只有两个人在外看守着,偌大的院落只剩他们两个人。 谢昭要离开时,程明雪突然叫住了他:“您还没有见过我原本的样子吧?” 谢昭身影顿住了。 下一刻他听到她轻声道:“好像不见也没关系,反正您每次都能第一时间认出我。” “……” “但我还是想让您见一见,谢谢您今晚愿意迁就我,陪我回家。” 月色如水,面前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女逐渐抽条、长开,她的眉眼、鼻子、嘴唇都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雪花落在她发梢上,三千青丝如瀑,美得惊心动魄。 步摇 第5章 “最近很久没见到你了。” 谢昭推开院门,一步步走了进来,到窗前时才停住脚步,凝视着窗内的那道身影说。 正写着字的程明雪抬起头来,眸里带笑:“所以您罚宜小姐抄书?” 谢昭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徇私枉法:“那是她自己顽皮,都多大人了,还把楚尚书家的小孙子给揍了。” 这事程明雪得发表意见,毕竟她当日就跟在谢知宜身边:“是楚平小公子先出言不逊的,宜小姐动手也是有分寸的。” 谢昭说:“要是没分寸,就不止罚抄书这么简单了。” 程明雪微微一笑,垂下眼帘继续写字。 她的字体和谢知宜有七八成像,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在模仿了,本该是端正而娟秀的字形,却因为照顾到谢知宜那狗爬一般的字迹,而微微扭曲起来。 他们一个站在窗外,一个坐在窗内,谢昭看着她低头时安静的神情,心口处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仿佛被什么撞了下,有着滚烫的热意,这是过往十几年从未体验过的。 但他忍耐住了。 半晌在程明雪写满一张纸后,他才强迫自己收起视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摊开修长手指,掌心里是一支步摇,簪尾点缀着纯白宝石,在夜色下莹莹生辉。 “这是上回我在街上看见的,觉得很适合你。” 程明雪显然没想到谢昭会送她东西。 她怔了怔,才伸手去拿,一双眸子弯了起来,“谢谢您,我很喜欢。” 她指尖轻轻覆在他温热的掌心上,一触即离。 “没什么,”谢昭喉结轻轻一动,“我还没对你说过吧,其实我……” 就在这时,屋门被推开了,谢知宜兴冲冲地跑回来,完全没发现自家哥哥就在院子里。 “程姐姐,我回来了!你辛苦了,后面的功课我自己做就行啦,今天我央求了师父好久他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的视线已经和谢昭对上。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谢昭就站在窗外的阴影里,不知道是光影还是错觉,谢知宜总觉得他面色有点沉。 在场的最冷静的应该就是程明雪了,她看了相视而立的兄妹俩一眼,握紧手中的步摇,微微一笑,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变成自己原本的模样,又消失在原地。 纸上的墨渍还未干透,桌前却空空荡荡,微风拂过,纸张被吹起一角,发出窸窣声,在深夜中特别明显。 半晌,谢知宜才反应过来,弱弱出声:“哥……你听我解释……” …… 解释清楚也挺好的,至少之后谢昭想要见到程明雪,不需再等到谢知宜偷溜出府的时候,只要逮着谢知宜就行。 谢知宜原本以为她哥对她有点意见,时间久了,连她这个不开窍的小姑娘都有点察觉到不对,小声问: “哥,你是不是喜欢程姐姐?” 这点音量足够让聚魂瓶中的程明雪听见了,谢昭沉默。 “我也喜欢程姐姐,”应该是终于从哥哥身上找到认同感了,谢知宜有点兴奋,眸光发亮,“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在你身边一阵子。不过你知道程姐姐要怎么养吗?她现在灵体还不稳,需要日日待在聚魂瓶里,但时间不能太长,她会孤单的,就算不出来,你也要时时跟她说话,月圆之夜是她最虚弱的时候,你要护着她,别让邪祟近身。程姐姐人最好了,真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 谢昭听得认真,后来饶是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神色微微嘲讽,打断了她:“一辈子帮你打掩护?替你抄课业?” “……哥!”谢知宜涨红了脸。 谢昭冷冷道:“还是扮做新娘子,供你们取乐?” 那是前段时间的事了,丞相府大喜,谢知宜和几个手帕之交由于年纪小,无缘进喜房,于是她们从喜宴上回来,悄悄把屋子换了模样。等一切都准备好,大红喜烛燃烧着,梳妆镜上光晕摇曳,四周沉静而暧昧,却唯独缺一位新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彼此稚气的脸,陷入了沉默。 “我们好像不太合适。”一位手帕之交道。 “身量不够高,脸也不像。”另一位比划着说。 “……等等,我去找人。”谢知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什么,走出房门。 没过多久,她拉着程明雪进来。 那是程明雪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微微有点紧张,端坐在椅子上,雪白细腻的手指僵硬屈起,细密的眼睫向下盖着,任由大家为她梳妆。 只是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谢昭的耳中。 “我们没有拿程姐姐取乐,再说了,那是程姐姐自己同意的……”终究是理亏,谢知宜嚣张的气焰一弱再弱,最终只剩下一丝火苗,她色厉内荏地朝谢昭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不理你了,以后你也别想程姐姐理你!” 只是不知程明雪后来是怎么跟谢知宜商量的,一夜之后,就在谢昭想做点什么时,谢知宜突然来敲他的门,然后递给他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 “给。” 她气鼓鼓地瞪了谢昭一眼,叼着饼转身就跑。 谢昭才不管他妹妹是怎么想的,接过聚魂瓶,指腹轻轻磨挲在瓶口处,低低道:“对不起,没有提前和你商量。” “但我要出征了,我不想有那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你,”他向来沉稳从容,不知为何,此时却生出了些许忐忑,连嗓音都带上了一丝自己没察觉的紧张,每个字都带着郑重,“可以吗?” 青天白日,那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毫无异样,并没有一个美人从凭空出现。 谢昭掌心中却有一丝灵力波动,温和又沁人,那仿佛是一个同意的信号。 七杀剑 第6章 也正是在那几年里,谢昭在一场场大小战役中逐渐崭露头角,成了朝中当之无愧的第一杀神。 程明雪就这么在谢昭身边待了下去,她的灵体一天天稳固,所承受的痛楚越来越少,能出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战事不繁忙的时候,他们会夜行千里来到一座陌生的城池,并肩走在大街小巷里,偶尔在新奇的小摊前停下脚步,偶尔看到绚烂的夜景,默契地转过头,相视一笑。 人潮汹涌,他们的手背轻轻磕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先伸出手,总之到后来,他们已经牢牢相牵,形成一个十指相扣的手势。 掌心滚烫,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贴着两人的皮肤晕开。 “程明雪。”他们站在桥上,谢昭仍然牵着她的手,周遭人声嘈杂,他的声线淹没在其中,却意外的严肃认真。 程明雪迎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 谢昭背对着光,璀璨的灯火顺着他的下颔延伸,连五官也被勾勒得模糊起来。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三个年头,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他肩背绷得很直,嗓音却意外的缓和,仿佛怕惊到了什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京都正在下雪,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雪景。我这一生,都像现在这般不思进取的话,也就两百年的岁数。” “这两百年,足够我看遍京都大雪了,”谢昭握紧手指,微微濡湿的掌心却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以后的日子,你可愿意每年陪我回去看雪?” 虽然身边不断有行人经过,更远处的打更声慢慢悠悠传来,世界却像是静止了,连暗自压抑的呼吸都格外清晰。 愿意吗? 程明雪垂下眼睫,她本想装模作样地绷起脸,笑意却无声无息地从她那双灵动的眼里浮起。 “好。”她说。 那几年里,国公府明明如日中天,门前却越发冷清,谢昭从父亲手中接过国公府的爵位,对外又宣称谢知宜病重养在深闺,总算隔绝了一些猜忌的目光。 谢知宜曾多次私下回来问他为什么不肯去修仙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灵体再怎么修炼,也不过区区两百年,而他如果半道入仙途,却有了问鼎仙道的资格。 谢昭对长生没有一点执念。 如果不是无妄门的师兄秦闻泽深夜来访,他也许会在不久后向陛下请辞,与程明雪一起云游四海。 “谢师兄,”那晚秦闻泽脸色苍白,看上去受了重伤,却还是拱手施礼,急声道:“知宜师妹在小世界历练误入黄泉道,被困在鬼域,我一个人无法救她,师父还在闭关,还请师兄出手相助。” 黄泉道向来是单行道,只进不出,一旦魂魄误入,除非投胎转世,再难重见天日。 秦闻泽来找谢昭是有道理的,不止是因为谢昭是谢知宜的哥哥,还因为谢昭手中握有七杀剑。 七杀剑,可斩六亲、杀厉鬼,入鬼域再合适不过。这把无妄门上古留下来的神剑当初不知为何叛逃宗门到人间,认了谢昭为主,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生怕肥水流入外人田的老道士才会一心想收他为徒。 谢昭心头重重下沉。 事态紧急,他扭头看向身边的程明雪,刚要说什么,就听她说:“我与你一起去。” 谢昭抿紧嘴唇不吭声,那是一种无声的僵持。 她顿了顿,将下半段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转开目光,望向窗外的漫天星光。 她总觉得,鬼域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这种宿命般的吸引力早在多年前就存在,只是那时候程明雪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最近,那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才越来越深,越来越不容忽视。 “没什么,”她重新露出微笑,“我们走吧。” 判官笔 第7章 找到谢知宜的经历并没有那么曲折,至少回想起来,谢昭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们,当他赶到鬼域冰川境时,正巧看见那个平日不可一世的妹妹正精神萎靡地围坐在火堆前烤火。 她看着倒没受什么重伤,就是身形有些狼狈,应该吃了点苦头。 察觉到谢昭和秦闻泽的到来,她蓦地睁大眼眶,惊叫出声:“哥!”同时局促站好,以眼角余光示意秦闻泽,意思是你怎么把他喊来了。 谢昭快步来到她身边,问:“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 谢昭的神情看不出喜怒,但谢知宜深知,一旦她露出点桀骜不驯的苗头,等待她的,会是比鬼域还要恐怖数倍的禁足。 气氛就此凝滞。 谢知宜如临大敌,同时视线不住地往秦闻泽身上瞥,试图让他为她说点话,可惜从小在天妄门长大的秦闻泽一根筋:“师妹,你的眼睛不舒服?是受伤了还是……” 谢知宜猛地呼出一口气,打断了他:“是我错了,哥,我不该莽撞,不该为了追一只凶兽让自己身入险境,还连累你和师兄来找我,我真是白吃国公府养出来的笨蛋。” 她眼眸一转,又熠熠生辉地看着谢昭,这个动作在寻常人身上可能机灵有余,真诚不足,但在容貌定格在12岁出头的谢知宜身上毫无违和感:“程姐姐呢?程姐姐最近如何?真想念程姐姐啊。哥,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我什么时候能当姑姑?” 谢昭握着剑的手指微松,面上却仍然维持平静:“……别胡说八道。” 谢知宜知道奏效,刚想再接再厉,先转开话题逃过一劫再说,这时身后传来细微风声,霎时她被谢昭拉到身后。 秦闻泽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远处,一道身着深绿长袍、胖乎乎的身影不知何时就站在冰川上,灰白天光映照出他憨态可掬的脸,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 鬼域阴冷的风从天际拂来,他的衣袍也随之纷飞。 谢昭蹙起眉头,低声道:“赏善司。” “哎呦呦,鬼域之外居然还有人认识我,看来这么多年我的名声越来越盛,”绿衣胖子惊叹起来,从冰川上一跃而下,“果然做大善人就是好。” “赏善司?”谢知宜侧过脸问。 秦闻泽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分心:“传闻鬼域有四大判官,分别是赏善司、惩恶司、阴律司和查察司。赏善司终年穿着绿衣,负责审判善良的灵魂,他手中有一把判官笔,用以记录善事和分配功德点。” “是,这位小友说的都对,”赏善司一点都没有自己正在被防备着的意识,微笑着靠近,直至走到他们身前不远处,才停住脚步,双手插入宽大的袖袍中,感慨道,“我在此等你们好久了,按你们人间的说法,是多少个日出日落?可惜,鬼域没有太阳,我也记不清了。时间啊,可不就是弹指一挥间。” 谢昭道:“你是故意引我们来鬼域的。”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淡淡的阐述。 一时间,周遭陷入沉寂,连谢知宜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凝重。 “确实,”处在旋涡中心的赏善司仍然微笑着,“但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与诸位小友见面,说几句话罢了。” 他甚至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天地良心,我可是个大善人。” 谢知宜不客气地反问:“设下圈套的大善人?” 赏善司:“哎呀这点小事,小友何必挂在心上呢,届时我亲自送小友回去不就好了?” 秦闻泽幼时在天妄门藏书阁看了许多有关鬼域的典籍,最清楚这种外表和善的判官面皮下藏着多少腌臜,因此当机立断出声:“既然大人并无要事,那晚辈三人先行告辞,不叨扰大人——” 最后一个字音还未发出,只见赏善司挥了挥手,秦闻泽脚下冰川泛起一圈金光,他的身形竟然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对我师兄做了什么!”谢知宜忙去查看秦闻泽的状况,扭过头怒声道。 “既然来了,几位小友何不听我把话说完?”这位喜怒无常的赏善司脸上笑容加深,“我也不兜圈子了,多年以前我不慎遗失了我手中的判官笔,结果你们也能想到,新进来的魂魄无法评定功德,而等待再度享受人间烟火的厉鬼没有判官笔的度化也无法投生。我辗转寻找,才知晓判官笔的下落。也是机缘巧合,那把判官笔生了灵智,出了天子殿,居然投生成人了。” “凡人的身躯,如何能容纳鬼域赋予的无穷无尽的法力?我原想着,等三年五载命数到了,她也就回来了,可事情却出了纰漏。” 赏善司顿了顿,凝视着谢昭的眼睛:“今日我留小友,不过想问她一句话,愿不愿意就此留在鬼域。” 在场最懵逼的就是谢知宜了,不过这回她不再贸然出声,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谢昭,只见谢昭没有任何表情,侧脸在阴沉天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幽静。 谁也不知道,此刻在他紧握的掌心中,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泛着一层微光。 谢昭说:“如果我们拒绝呢?” 赏善司呵呵笑着,一点都没恼怒的样子:“我说过,我是个大善人,我能做什么呢?” 他将那双胖乎乎的手从衣袖里抽出:“但我还是要提醒小友,此路艰难,有时候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他人,还是要再三思量才行。” 谢昭不动声色道:“多谢前辈,我意已决。” 赏善司那微笑的面孔终于僵了僵,他最后看了谢昭一眼,身影消失在他们面前。 同一时间,青瓷小瓶出现一道裂痕,这道裂痕越来越大,紧接着,程明雪出现在他们面前,而聚魂瓶却在瞬间粉碎,融入风中! “程姐姐!”谢知宜惊叫出声。 谢昭猛地抓住程明雪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话虽如此,程明雪脸颊苍白,抬眸望向远处的山巅,“……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详的预感弥漫在众人心头。 秦闻泽早已解了禁灵术,跟着抬头望去。 周遭白茫茫一片,冰川境的千年积雪在黯淡光线下折射出一点白光,在这种白光映照下,无数黑影开始显现出原本青面獠牙的厉鬼模样。 厉鬼像受了什么刺激,接连躁动,居然齐齐向他们的方向涌来,连大地都传来轰轰的震颤感。 “快走!”秦闻泽一手执剑,一手不忘拉上小师妹这个拖油瓶,“雪山要塌陷了!” 别离 第8章 冰川积雪从头顶呼啸而至,如暴雨般洒落而下,在这种可怖的暴动中,万千厉鬼紧追不舍,被剑光撕裂后便由后面的魂魄源源不断地填补过来。 厉鬼的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手持七杀剑的谢昭都有些招架不住,四人一路斩杀厉鬼,到最后不得不做一个决定——他们兵分两路离开,谢知宜和秦闻泽开路,谢昭和程明雪垫后。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们简单粗暴杀戮的血腥气吸引了大部分的厉鬼,围绕着程明雪的恶意总算少了不少。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那天,整个鬼域的厉鬼似是都涌来了,就连坐镇在天子殿门口的鬼兽都咆哮着飞来,一掌拍碎冰川,引起大地剧烈的震动。程明雪最初还能勉强抵抗,到后来,她身上的灵力消耗殆尽,只能被谢昭托在臂弯中。 在她脚下,是厉鬼渴求而贪婪的利爪,他们张开腥臭的口,看着程明雪,发出兴奋至极的嘶吼,但往往他们还未接近,就被谢昭一个剑光斩断。 当时谢昭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他的腿上尽是被厉鬼撕咬出狰狞的伤口,裸露出筋骨,身上也有数道伤,鲜血浸透衣袍。 尽管如此,他仍然将程明雪护得很好。 在力竭之前,谢昭单膝跪地,用最后的法力在周围竖起一道无妄法墙,将厉鬼暂时阻隔在外。浓郁的鲜血流入眼眶,谢昭数次睁眼,却看不清程明雪的模样,不知她是否在难过,他那只持剑的手缓缓抬了抬,似乎是想最后拥抱一下她,却只能颓唐垂落。 天地仿佛陷入沉寂,厉鬼的嘶吼声、撞击声,以及无妄法墙细微的碎裂声,都成为一片背景音。 恍惚中,谢昭沙哑道:“……只能坚持到这里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将你带入鬼域,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但能与你一起死,我一点都不后悔。” 回应他的,是落在耳稍的、一个温热的吻。 只听她道:“对不起,但我希望您活着。” 程明雪俯下身,紧贴着他的脸颊,那白皙细腻的手指带着眷恋,一寸一寸抚过他的鬓角,声音轻轻的:“一直都是您守护我,总该让我为您做点什么了。” 她顿了顿,唇颤抖地张了张,最终说出埋藏在心底深处最恐惧的话: “再见,子期。” 最后一丝余温散去,谢昭感觉到什么,灵魂发颤,竭力睁开眼抓住程明雪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无妄法墙再也支撑不住了,蓄势待发的厉鬼冲着他们一拥而上,瞬间将他们淹没。 下一刻,刚刚还在躁动的厉鬼猝然定格在原地,狰狞的面孔甚至没一丝变化,就连同四方鬼兽随风声消逝。 冰川境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漫天风雪飘落。 - “她是赏善司的判官笔,对于那些厉鬼来说可不就是香饽饽,人人都想啃一口?” “真是笨呐,那个笑面虎赏善司想要那丫头,你们有商有量地来不就好了?现在好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鬼域的大门永远关闭,以后老道就是想打打牙祭,都没办法了。” “没想到当初老道我救下那个丫头,竟促成一桩孽缘,真是气煞我了。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小子怎么连妹妹的身边人也下手,没出息!” “那丫头指不定还能活着,但她总归是天子殿的人,阴阳阻隔,以后你可别再奢想了……” …… 一室昏暗。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古怪的檀香味,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嘴里嘀嘀咕咕着,那只干瘦的手却不断往丹炉里添置药材,偶尔还回过头望向床的方向。 床上的青年安静闭着眼,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要不是那细微的呼吸声还在,恐怕旁人以为早已去世多时了。 他的掌心紧紧攥着,露出瘦削的指骨,那是在昏睡前就有的姿势,一直到现在,始终未松分毫。 ——他以为,他真的抓住了她。 屠刀 第9章 谢昭这次没在京都待多久。 按理来说,他是皇帝亲封的大将军,无故不能擅自离京,但有不少人看见国公爷在夜里独自打马出了城门。 他日夜兼程,一路疾驰,直至天空不知几度泛起鱼肚白才抵达绵州。 细雨朦胧,天光还未大亮,山脚下那几座不起眼的墓碑反射着寒光。 谢昭在十丈开外下马,他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肩头,一步步走了过去,一如过往的每一年。 直至走到碑前,他的神色才重新变得柔和:“许久不见。” 程明雪走后,谢昭每年都会去绵州看望她的父母,最初程家夫妇还对谢昭抱有戒心,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青年是因爱慕他们多年前就病死的女儿而出现,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了,每次再见到谢昭,夫妇俩总是惊喜大于意外。 一直到他们去世前,还在记挂着谢昭的婚事。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冰雪聪明,谁见了都喜欢,”程老爹当时已经老眼昏花,只能看见模糊虚影,双手也颤巍巍的,但他精神却很好,提起程明雪时眼里带着天然的傲气,“她身子骨不好,却是再贴心不过,两三岁时喝药就开始不叫苦,有糖糕也总哄着我和她娘吃。她还小小一个,下雨天时,我们还在外出摊,她在家里已经烧好了姜汤,生怕我们着凉。那些年我们想方设法为寻医问药,却终究还是没留住她。” 程老爹敛起脸上的笑意:“我从来不后悔是她来做我的女儿,只是人力有时尽,寿数天定,人总要往前看才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一直沉湎于过去,独身一人至今?” 谢昭没有应声。 他们是自然仙逝的,前后间隔不过一个月,亲手埋葬夫妇俩后,谢昭在窗边坐了一夜。 在这个世界上,有关程明雪的印记又少了一点。 眼前绿草丛生,安静绕着石碑,谢昭声音平静:“从前我未曾向你们言明她还会回来的,然而现在时机到了。” “不久之后,我会带她来见你们,还请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谢昭一动不动地站在墓前,只见他眉角被阴影吞没,染上了浓重的寒气,一直到天边被金色光晕充斥,他才上马离开。 这一次,他还才出绵州城就被拦下。 “国公爷留步!” 四周灰尘飞扬,马蹄躁动,眼前这支军队显然是匆忙聚集的,每个士兵脸上都带着赶路的疲惫,精神却紧绷着。 出声的是他帐下的一名将军。这名将军是谢昭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里对谢昭也十分恭敬,如今他率领着身后十万士兵,高声道:“国公爷擅自离京,公然违抗皇命,陛下命臣将您押送回京!” 将军是跟着谢昭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因此他时刻注意着谢昭的动静,不敢放松一丝心神,就在他说完的那一刹那,眼球暴突,瞳孔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鲜血如箭从脖颈间涌出。 一剑封喉! 没有人看得清谢昭是何时出手的,只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尸首分离,在眼前倒下,而谢昭还站在原地,神态没有半点波澜,手中的剑却被鲜血浸透。 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沉重感和恐惧密密麻麻地爬过所有人的心头,但他们早在答应陛下围剿谢昭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武器冲锋,然而嘶吼声和马蹄声在城外刚刚响彻,又好像被人掐住咽喉般,诡异地停止了。 十万兵马就这么在一夕之间倒下了。 片刻后,谢昭站在横尸间,整个人好像从血海中刚刚被打捞出来一样,连眼睫都沾染了血雾。 如果有人看见此时的他,才会知道真正的杀神是什么模样,平日战场上的他,还是太过温和。 谢昭凝视着满地的血红,握着剑柄的掌心微微颤栗,闭上眼: “对不起。” 随即他睁开眼。 他一直都知道,谢知宜说的不对,鬼域的门并不是从此关闭,只要以十万鬼魂强催,便能强行打开鬼域大门。 这么多年,他始终在等这个机会。 他在赌天子在日益增多的猜忌中终将不顾年少情谊,高举起屠刀。 他也赌对了。 下一刻,以谢昭为中心,天地间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地动,又仿佛是山川破碎、万马奔腾,虚空中一道涡流逐渐产生,瞬间数不清的魂魄涌了过去,涡流越扩越大,逐渐出现鬼域大门的模样。守在大门前的鬼兵被这个景象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出声警告,就被奔涌而至的魂魄压垮。 天地间的震颤感越来越剧烈。 轰! 阔别现世多年的鬼域大门,终于再一次敞开了。 我等你很久了(完结) 第9章 修仙界。 鬼域的漫天风雪倒灌,瞬间将平原变成冰川,妖兽四处逃窜,不明所以的修士聚集在一起,愕然地看着鬼域的方向,而本在闭关的弟子,因为感知到天地之气变化,体内经脉逆转,狠狠吐出一口鲜血。 无妄门青州峰上,玉清道人静静坐在棋盘前,手里拿着一枚棋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仍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脸上那常年挂着的笑意却消失不见,只剩下凝重与肃穆,整个人像是被昏暗吞没了。 “蠢材,蠢材。” 终于,他骂骂咧咧地落下了一颗棋子。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蠢徒弟,真是看走眼了,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玉清道人没有再说话,手中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清脆的落子声响彻在这一方棋盘中,一直到最后,盘面上的局势越来越明朗,黑棋总算以微弱的优势压倒了白棋,这盘持续二十年未解开的残局终于走到最后,而他皱纹交错的眼角也浮现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 与此同时,鬼域一片混乱,三大境界同时发生暴动,阴兵紧急集结赶往大门,还未出手,下一刻却被一道剑光悍然撕裂,魂魄如黑影般灰飞烟灭。 鬼兽的尸身撞碎山河,引起无数砂石如暴雨般洒落,来得及逃跑的阴兵无不哀声哉道,场面竟比无间境更加惨烈。不出片刻,七杀剑冰凉的剑锋上杀气已溢满,鲜血如注淌下,与之相反,谢昭整个人看上去却十分平静,要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会是这样一个世家翩翩公子模样的人身上生生剖开了鬼域大门。 他仿佛是一尊冷酷的雕像,从冰川境一路杀到了无间境,锋芒毕露,坚毅卓绝,哪怕身上已伤痕累累也不在意。 到最后,不知是一种无声的默许还是已无力抵抗,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上了天子殿。 这个鬼域最高层次的所在,屋檐常年堆积着雪,青砖地板却十分整洁,墙角一树梅花悄然盛开。 远处的混乱似乎没有感染到这里。 殿前的窗半开着,屋内的姑娘正跪坐在桌前,正垂着眼,写着什么。 她长发乌黑如瀑,眼睫细密,如鸦翅轻轻颤动,鼻间的呼吸清浅,仅是这样看着她,就让人生了不敢亵渎的念头。 谢昭停住脚步,心口最炙热处刺痛了下。 他有一刹那发不出声音,下意识把剑收了收,余光瞥到自己的手上的血,又使劲擦了擦,没想到越擦越多,源源不断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干脆把剑扔在地上。 哐。 这一声音惊扰了她,她抬起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久久无声。 终于,谢昭望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沙哑道: “程明雪,我等你很久了。” 番外(上) 番外 “您以前就住这里吗?” 国公府门前门可罗雀,连开年时挂上的灯笼都逐渐在风霜中褪色,染上几分萧瑟的气息。自从十万士兵在一息之间诡异地阵亡后,国公府就成了京都的禁地,也是在皇帝面前不能提及的存在。不过,不知是出于帝王心术还是其他原因,皇帝对府中的下人倒是没什么处置,更没有动府里的陈设,只下令封锁了国公府。 程明雪和谢昭站在门前,莹白月光照出一地清辉。 “是我们。”谢昭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她的手,带她走了进去。 他要比程明雪高上一个头,步伐也大许多,但他实际走得并不快,就算是并肩而立时,也将她的手握得极紧。 这样肌肤紧密相贴的热度,让程明雪觉得过于滚烫,有点想挣开,却又不太好意思。 终于,他们在一个院落前停下,院中的石桌已被久不打理的草木所掩盖大半。 “还记得这里吗?”谢昭问。 程明雪摇了摇头。 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真实感,也想不起任何事。有记忆以来,她便一直待在天子殿,但谢昭告诉她,他们以前是夫妻,住在人间,连一向滑不溜秋的赏善司也阴阳怪气地道:“是啊,他是煞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应着就是了,免得他一言不合连天子殿都给拆了。” 关于谢昭是煞星这回事,程明雪听过的不同人说过,有人说当日他屠了将近半个鬼域,还好那些魂魄可以在往生境回炉重造,才没酿成大错;也有人说,谢昭其实并不想大开杀戒,当日主动退避三舍的鬼兵通通没事。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说谢昭是为了寻她才杀进鬼域的。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吧。 不知怎么的,程明雪心里竟生起了一丝愧疚,抬眸看他:“对不起,我会努力去想的。” 谢昭喉结轻轻一动,偏开视线:“无妨。” 不知是不是程明雪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压抑着什么。 “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顿了顿,谢昭又道,“那时你替偷溜出去玩的谢知宜留在家里,被我当成刺客削去了一缕发。” 月光如水,程明雪一直静静听着,用心记着谢昭说的每一件事,在又一次听到她假扮谢知宜时,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我和宜小姐长得很像吗?” 会有人喜欢上一个长得像自己妹妹的人吗? “不,不像,”谢昭哑然失笑,“一点都不像,那家伙整天张牙舞爪的,一点都不聪明。” 他走到长廊下,伸手推开屋门。 屋里还是他离开前的模样,架子上的书已经蒙上灰尘,连那盏兔子灯也在岁月中褪色发黄。对于这陌生的一切,程明雪是有点好奇的,不过她没有随意走动,只在书桌前驻足停留。 谢昭的书桌是典型的文人风格,上面没几本兵书,甚至连修仙术法类的书也很少,唯一一本还是有关鬼域的。 程明雪手抚着深蓝书封,怔了下。 这一点细微的变化躲不过谢昭的眼睛。 就听他问:“怎么了?” 程明雪有些迟疑,不过还是道:“我那天听小童说,如果你有一天仙逝,是要见惩恶司的。” 与赏善司相反,惩恶司行事冷酷,手段残暴,就算是待在天子殿里,也时时板着一张脸,可没那么好接触。小童是天子殿里的杂役,是由往生境里的小鬼一步一步往上爬的,他见多了在惩恶司手中滚过一圈的厉鬼,说起谢昭的未来时,口吻不禁带上一丝惋惜。 不过,谁叫谢昭屠了那么多的生魂呢? 杀一人,便可在孽台镜前走一遭,屠十万人,又该遭遇什么样的刑罚? 谢昭没想到竟是这个回答,他眼里带笑,打量着程明雪仰头时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那你呢?你会帮我吗?” 程明雪认真说:“我应该帮不了您。” “嗯?”谢昭掌心滚烫,无声无息地挨近她的腰肢。 “但我会陪您一起。” 那一刹那,程明雪被抱上了书桌,她抓紧他的臂膀,小小地啊了一声,还未发出惊呼,谢昭便俯下身,吻住了她柔软的唇。 ------ 攒着写不完,那就现写现发吧。 ps:有点小肉渣 番外(中) 第11章 这实在太亲密了。 不仅是被贴紧的唇,就连脸颊、耳稍,程明雪都觉得一起烧了起来,无声的热度卷席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呆了一瞬,下意识推了推谢昭。 “唔……唔……” 屋子里随即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唇齿摩擦声,这样的亲吻远比刚才还要热烈,程明雪被迫仰着脖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能稍稍喘过气来,整个人却霎时被谢昭抱起,走至床边。 谢昭衣袖一挥,床上锦被焕然一新,两侧床纱落下,形成了一个安静又隐秘的空间。 程明雪被拥着坐在谢昭身上,她才从刚刚的亲吻中反应过来,殷红的唇张了张,似乎有话要说,谢昭却用指腹按住了。 “知道夫妻是何意?” 程明雪没回答,只有紧攥的掌心漫出点濡湿。 谢昭察觉出了她的紧张,无声笑了笑,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火烫的呼吸缠绕在一块。 “你是知道的,是吗?” “……” “衣用双丝绢,寝共无缝绸,就像我们曾经一样。”谢昭的声音有一点哑,却天然带着一种亲和力,仿佛永远不会对她失望,永远不会失去耐心。 从刚刚开始,程明雪唇齿就微微颤栗着,不敢与他对视,这一次,她终于开口:“可是我不记得了。” 谢昭问:“那你不喜欢我吗?” 如果他这话是在平常说,那程明雪说不定会认真思索后再给答复,但是现在,他大腿的热度隔着衣袍切切实实传来,她只觉得整个人要被从里到外地融化了一般,大脑也一片空白:“我不知道。” “愿意陪我受鬼域极刑,这难道不是喜欢?” 程明雪的声音越来越颤:“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喜欢你,”谢昭凝视着她,神色不变,轻声道,“从二十多年前就喜欢。” “您……”程明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一直扶在她腰间的手突然上移,无声地扯开她的衣襟。 烛光透过薄薄床纱,映照出程明雪那白皙的锁骨,只见她的衣襟大开,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掌轻而易举地抓着她的乳。 “呜……” 白皙的乳肉从谢昭的指缝指尖溢了出来,顶端红梅也被夹紧,谢昭却并没有因此就放过她,他一手拉着程明雪的手,强迫她去解他的衣襟,另一手同时不忘过分情色地爱抚着她的乳。 程明雪的指尖却毫无章法,只能随着谢昭的动作,去触碰他的胸膛、腰腹,逐步往下,直至摸到粗硬如铁的巨物。 她不敢再有动作,只僵硬地覆在巨物上,却能能感觉谢昭的呼吸声要突然粗重上许多,带着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热度。 但这种热度却仿佛被刻意压抑着,就像猛兽在靠近猎物时,总会隐匿自己最真实的意图,连那抚在乳上的手也变得不紧不慢起来。 直至衣裳褪尽。 刹那间,程明雪被抛至床榻上,乌黑长发铺在身后,衬得皮肤越发的白。她眼眸水润,呼吸急促,饱满的乳微微发红,仰头看着谢昭,下意识要起身,却被谢昭毫不留情地摁了回去。 谢昭单手抓住她的脚踝,掰开她的腿,然后以一种强硬不容拒绝的姿态,挺着蓄势待发的肉棒,直接顶开小穴,完完全全插到了底—— ---------- 可恶啊(〃><)写完一章进度才到这里,留给我的只剩最后一章了 番外(下) 坚硬滚烫的肉棒一插入,四周的嫩肉便拼命绞紧,虽然水已经够多了,但还是紧得没法动。 “别紧张,放松点。”谢昭的声音要比平常哑一点,他拍拍程明雪的臀,不见效,又伸手捞过她的腰,肉棒本就已经插到了底,这下撞得更深了。 谢昭闷哼了一声,他也不好受,只好退出些许,等着她稍稍适应,才慢慢抽插起来。 但这种程度对程明雪来说已经算招架不住。 她嗓子里发出呻吟,轻轻柔柔的,理智与情欲交杂之间,她忽然发现谢昭一直在凝视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睛、鼻、唇,一路扫到白皙的锁骨、动作间蹦跳的双乳,始终未离开分毫。 程明雪发出呜咽:“您别看……” 她手指紧紧抓着锦被,竭力偏开头,用以躲避这种炙热的目光。然而谢昭却伸手托过她的下颔,反问道:“为什么不能看?” 他撞得越发用力了,肉棒抽插时次次带出些许滚烫的汁水来,又无动于衷地挤开穴里的嫩肉插回去,声音却始终很温柔,没什么情绪波动:“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呜……” “更出格的事我们都做过,何况这些?” 程明雪腿心都在颤,她喘息着,乌黑的眼睫已经被浸润,看起来如鸦翅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讨好地用唇蹭蹭他的掌心。 “也是,你不记得了。”突然,谢昭抱起她,又一次将她翻倒在床,将她的臀揉成一个跪趴、迎合的姿势。 这个矜贵世家子模样的人,终于撕开了他温和的面具,露出凶残的一面来。他抓住她想要挣扎的手,反抵在背后,骤然插进才刚闭合的小穴,两颗囊袋毫不留情地拍在穴口,把花瓣拍得殷红肿胀,连双乳都被又一次揉住了。 撞击时的啪啪声与细碎呜咽声在屋内异常清晰,连梨花沉木床也不堪重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太奇怪了,程明雪迷迷糊糊中想。 “澜清雪山,你我在极宫阁顶楼坐了一夜,你说,星辰更迭,草木枯荣,这是世间之法,没有人能留住永恒,你问我,为何不跟谢知宜去修仙界。”谢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与他欲望高涨的动作不同,他的语气更像是闲暇时的聊天,气息平稳,娓娓道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怀念。谢昭帮她理了理长发,又俯身眷恋地亲了亲她的后颈:“……我这一辈子,最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知道,你是我想留住的,也是我能留住的,就像现在这样。” “大漠,那天我们没有动用术法,而是跋涉千里,一起找到一处绿洲。可惜遇到了个不长眼的,非要与我们一路,还数次寻你说话。” “瑶河……” 程明雪再也受不住,喷出一道火热的淫水来,腰肢也彻底软了,要不是被谢昭及时捞住,她就要彻底滩软在床上。 “怎么还是这么不禁弄?”谢昭哑着声音问。 他抽出肉棒,伸手在她充血殷红的花瓣上揉了揉,汁水轻易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染湿被单,而他的指腹更是深入花唇之间的沟壑里。 刚高潮过的花瓣被浅浅蹂躏着,程明雪身子颤栗着,微红着脸,抓住他的手,突然问,声音轻轻: “您这么做……值得吗?” 这简直可以算作前言不搭后语,但是谢昭一笑。 这一次,他没再拂开她的手。 他再一次温柔而强硬地将器物顶入她的小穴里,就这么按着她,又狠狠抽插了数百下,就连之前的淫水都被捣成泡沫,顺着程明雪的腿根流下来,他才往她体内最深处射出一股又一股的精液。 当然值得,他在心里无声道。 谢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明雪因为累极了而略显苍白的侧脸,许久,才伸手将她完全揽入怀中,与她彻底气息交缠。 刀尖、血刃,以及过往二十年的孤寂,不过是在等待这一刻罢了—— 全文完结了,尒説+影視:ρ○⑧.red「Рo1⒏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