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未遂》 分卷阅读1 ? 作者:金陵十四钗 文案: 满城衣冠副CP,律师X检察官,破镜重圆 本文第一人称,互攻。 第1章 周一上午我刚进所不久,文珺敲开了我的办公室玻璃门,她给我送上了一杯没加糖的咖啡,一沓待签署的文件,还有一张结婚请柬。 弃文件于一边,我满脸疑惑地打开请柬,新娘的名字赫然在目,殷妲。 这个久远不见的名字既陌生又熟悉。我品了一口咖啡,摩挲指间含着玫瑰香气的纸页,慢慢追忆那段与殷妲有所交集的时光,忽感心口一阵绞痛。 “许苏让你去他的办公室,还有,”文珺不明我的痛苦,用手指点了点她的下巴,冷眼提醒我道,“口红印擦擦。” 我抬手擦了擦口红印,试图跟这位女王大人解释,这事不全赖我,是楼下投行的Kayr还是Del,突然在电梯里将我扑倒,当时她神情饥渴凶恶,冲我一通狂舔乱咬,我只能勉为其难地稍作应付。 Kayr还是Del刚刚离异,自称对我倾慕已久,但我对她性趣不大,统共也就撩骚过两三回,便没有了后文。 文珺显然不信,继续斜眼睨我:“注意你的公众形象,兔子不吃窝边草,别让外人质疑靖仁律师的专业素养。” 我手指轻扣桌面,尽量笑得邪佻好看:“美女,现在谁是你的老板?” 我对文珺的态度早有不满,但文珺对我的抗议置若罔闻,扭腰动胯离开前,她容光焕发地告诉我,大老板今天回来。 大老板是我哥傅云宪,曾经响当当的“刑辩第一人”,后来因为一件案子不得不改弦更张,弃法转商,但不夸张地说,他的名字连同他的事迹已被深刻烙印在了中国的法制史上,这点同为刑辩律师的我拍马难追。我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操作什么项目,只知道生意做得很大,常与世界各地的豪商巨贾往来。文珺曾是她的秘书,如今是我的秘书,她对我哥敬慕有加,管我却如同我妈,不过看在她面靓胸大的份上,种种被她管束的不适,我一直在克服。 我慢悠悠地喝完咖啡,起身去许苏的办公室见他。我猜他找我不为公事,而是因为周末他为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我却放了他的鸽子。 得益于我哥的名声,许苏现在是靖仁所的刑事事务部副主任,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他长得极具欺骗性,乍看十七八岁,甜美驯顺,实则今年已经整三十了,且性格乖张,作天作地。我无法理解我哥怎么就着了这小妖精的道,他们闹起来天崩地裂,但亲密时的模样常常令我嫉妒。 “老二,周末的事情给个解释。” 许苏还没跟我哥时,在我面前就蟹行惯了,而今跟我说话更是眉骄眼横,颐指气使,俨然一副大嫂的姿态。 “手头一个职务侵占的案子得赶材料,当事人家属约我见面听出庭方案,所以也一直没开机。”我面无愧色地扯着谎。 “一会儿再收拾你。”许苏扭头,“小贾,先说你的事情。” 我这才注意到,刑事部一位姓贾的年轻律师也在办公室里。他正要为一个案子给高院副院长写公开信,所以把信的内容打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递给许苏,请他指点。 许苏接过公开信,由头至尾快速浏览,随后甩手将其扔在一边,他说,老掉牙的枪口抬高一厘米理论,格调不高,不写也罢。 近朱者赤,许苏而今的说话语气与当年的我哥如出一辙,小贾面红耳赤,羞愧离去,人还未走远,一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紧绷绷的嗓音随即传了过来:“傅、傅律好!” 一般的小律师招架不了这么强大的气场,我知道,我哥回来了。 “叔叔!”当着我的面,许苏一跃就跳在了我哥的身上,两腿夹紧了他精壮的腰杆,死死攀着不肯下来。 除这小子外,我从没见过这么喜欢撒娇的男人——就是女人也罕见。偏偏我哥很吃这一套,他大笑着捏了捏许苏的屁股,然后吼他:“滚下来。” 许苏最近办了一件漂亮案子,赚了不小一笔律师费,便倾其所有给我哥买了一块镶钻的劳力士。 “你看看喜不喜欢?”许苏想替我哥戴上这块劳力士,刚撩开袖子就傻了眼,我哥腕上戴着块一模一样的手表。我哥有一抽屉名表,多是他的当事人送的,也有如明星郑世嘉之流,一掷千金为博他欢心。 许苏耷拉下眉毛,盯着那块同款的劳力士发呆,看似想摘下又犹豫,一脸的不愉快。 我哥可能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抖手腕,自己摘下了腕上的劳力士。他准确无误地将它投进了废纸篓里,然后捏捏许苏的鼻子,笑说:“独你一份儿。” “那你要一直戴着。”许苏很得意,低头扎进我哥怀里,我仿佛看见他翘起抖动的尾巴,活像一只嘚瑟的小孔雀。 我还没踏出办公室时,他们就已经接起了吻,深情,热烈,无所顾忌。许苏被我哥攥着下巴,仰着脖子逢迎他的舌头,我看见我哥的手伸进了许苏的衬衣里,似乎在揉捏他的乳|头。 我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坦然离开。 回自己的办公室前,我特意在走廊的窗前停留片刻。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早,到处是红的,黄的,或者别的颜色的花朵。窗外有两棵不知名的花树傍在一起,远看枝桠缠绕,宛如一棵。 它们又给了我一个心碎的理由。 我仍在犹豫要不要参加殷妲的婚礼。 殷妲跟我同系同班,也就是高出唐奕川一级的师姐,这位鼎鼎有名的法大校花,在我和唐奕川的明争暗抢间纠结了半年多,最后选择了唐奕川。我一直不知道他们这段恋情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分手后关系依然融洽,往来依然密切,也就是说,她的婚礼唐奕川也会参加。???? 第2章 在与唐奕川分手后的许多年里,我时不时会梦见我们的大学时光,并由此发现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所有关乎唐奕川的记忆都像手淫,会令我突然精神振奋血脉贲张,只是欢愉如此短暂,无尽的空虚与孤寂总会接踵而来,一宿乱梦抑或彻夜难眠。 认识唐奕川还是因为殷妲,但听闻他的大名却远在认识他之前。 唐奕川那会儿在学校里名气很大,首先是因为长得很帅,其次是为人很拽,他走路脊梁笔直,目不旁视,一副藐视众生的姿态。 这些我都是听周扬说的。 周扬与我同寝,一个特别标准的富二代,老子是搞房地产的,楼市崛起后在内地富豪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对唯一的儿子也予取予求。周扬模样英俊,作风却不正派,因为拥有一辆骚橙色的兰博基尼,无疑成了校园风云人物。他的兰博基尼时常载着各色美女从教学楼前呼啸而过,轮胎摩擦校园的石子路,轧轧作响。 本科不分专业方向,我虽被随机分配在刑事司 分卷阅读2 法学院,但可能受我大哥影响,我深知刑辩艰难,并对此毫无兴趣。所以刑法课我常逃课,周扬负责替我应付老教授突如其来的点名与划取考前的重点,甚至有一次,在我和姑娘们鬼混时找人代我考试——那一瞬间我全身的直男神经都为他弯了弯,我简直爱死了他。 那天我与周扬下课去打网球,他突然拿网球拍捅我胳膊,有些激动地喊出一个名字:“你看,唐奕川!” 循着周扬的目光望过去,我看见一个男生微微侧身的背影,很高,与我身材相仿,确实站姿挺拔,脊梁笔直。 第一印象,这样的身板穿检察制服一定好看。 院学生会主席邹莹正与唐奕川说着话。邹莹大眼大鼻大脸盘,长相七成相似初出茅庐时的赵薇,说起话来嗓门洪亮,语速奇快,行事作风比男人还狂野利索。我对学生会的工作不感兴趣,邹莹却强行拽我入会,还经常点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傅玉致,两天了赞助还没拉来?白瞎了你这张脸!” 我一度怀疑邹莹是仇男主义者,尤其仇视如我这般的花哨皮囊,但面对唐奕川,她竟全程面呈羞怯笑容,拢了数次头发。 短暂交谈之后,邹莹与唐奕川告别,可能又想起什么漏交代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唐奕川闻声回头,一张脸正对着我—— 怎么说呢,当时我心跳如雷,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不知哪里看来的比喻,只记得初看见这个比喻时,觉得荒诞、露骨却又妙不可言,倒没成想,还真能有人这么恰如其分。 “怎么样?什么感觉?”周扬把脸凑在我的跟前,冲我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 冷不防被拽回视线,我头一回发现周扬那张俊脸竟如此不堪,眉不似眉眼不成眼,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大一新生吧,屌毛还没长齐呢,能有什么感觉?” 我故作不屑,转身而去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唐奕川已经走了,徒留一群女生在他身后交头接耳:新来的师弟好帅啊…… 我大二时的那个冬天,有个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据传某985的高校出了一条保研路,有个大四的女生在这条路上被民工,校方为了息事宁人,给了她与她全寝室的女生保研名额。那阵子人文学院的大楼正在翻新,鱼龙混杂,进出校园的外来人士不少。所以殷妲每天打扮得姹紫嫣红,尽在学校的犄角旮旯里转悠。一方面,她说她受好奇心驱使,想验证一下这个传言是否属实,另一方面,她也想为自己的室友谋个福利。 殷妲外表惹火奔放,实则深受检察官父亲的言传身教,骨子里传统无比,尽管我殷殷追求了她一学期,她却迟迟不肯与我上垒。因此她并没打算真的为学业献身,而是希望我暗中护驾,能在千钧一发关头将她救下来。 我不乐意,她就要生气,横眉冷眼地怪我不够仗义。 所以我只能陪着殷妲在夜晚的校园里瞎逛,抻着脖子等待哪里冒出一两歹人,对她进行侵犯。 终于,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在一个细雨沥沥的夜晚,殷妲得偿所愿。三个外形邋遢的流氓将她团团围住,吐了些污言秽语之后,就要拖她进小树林里办事儿。 我与殷妲有约在先,要等她喊第三声“救命”的时候才能出手相救,免得被校方窥破其中端倪。 然而殷妲刚假模假样地喊了两声,唐奕川就出现了。他像一支快箭从我身边“嗖”一声掠过,不待我有所反应,已经出拳将一个流氓砸倒了。 我本来已经撩了袖子,打算与唐奕川一起英雄救美,却又鬼使神差地收了手。出于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理,我突然很想看看这个全校女生眼中的“男一号”到底多大能耐。 唐奕川一个挑三个,一点不落下风,打架的姿势又狠又飒。直到他胜势完全奠定,我才抄起遗落地上的一根木棍,走上前,朝最后那个流氓头上补上一棍。 流氓们全跑了。唐奕川伸手将瘫倒的殷妲拉起来,看了看她被撕烂的裙子,便脱了自己的外套,十分绅士地替她披上。 细雨之中,我与唐奕川相距不过半米,四目相对。他的脸上挂了点彩,一点血污反倒衬得五官愈发清俊,皮肤白如羊脂一般。他的一只手随意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被流氓随身携带的锐器割破,淋漓鲜血顺着修长手指往下淌。 唐奕川一直看着我,然后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傅玉致。” 今夜之前我们从未有过交集,我不免诧异:“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如雷贯耳,想不知道很难。”唐奕川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讥诮似的笑容,他说,“只是没想到你那么怂。” 第3章 周末参加殷妲婚礼,顺道去了温榆金庭,我哥那天出差回来,让我回去陪他吃饭,我迫于淫威,只能从命。 尽管同父异母,我们兄弟俩感情很好,这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毕竟我们的母亲一个是原配,一个是小三,和所有这类型的狗血故事一样,她们闹得不可开交,场面相当难看。 我爸叫傅帆,据说年轻时帅绝人寰,加之又擅卖弄俊俏,身边尽是莺莺燕燕。傅帆同志生我时已近中年,我只能从老照片中窥探他当年的风采,果然天生一张薄幸的脸,生生把世上的同性都衬成了癞狗泥猪。 所以,这就不难理解我妈为什么不顾千金之躯,非要死缠烂打地插足与倒追。面对我妈的熊熊爱意,起初傅帆同志不为所动,亏得钱是好东西,我妈为追求真爱无所不用其极,明里关怀,暗里下绊,最后逼得傅帆同志的小公司倒了闭。一边是巨额债务,一边是幼子与发妻,傅帆同志终究是流着眼泪抛下了后者。 这么听下去可能觉得我妈为人恶毒,事实也不尽然,她是市商会主席,醉心于慈善与公益事业,每年都要搂着一些贫困的唐氏综合征小孩比着V字拍照,拯救过不少濒于绝望的家庭。 但她对情敌的儿子一毛不拔。 七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在我妈别有用意的张罗下,我与我哥傅云宪才第一次同桌吃了顿年夜饭。 这顿年夜饭,我哥其实是来借钱的。 傅帆同志抛妻弃子之后,他母亲就得了一种病,学名叫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渐冻人症。在我哥高二这年病情急剧恶化,红粉渐成骷髅,原本窈窕美丽的女人一夕间面目全非,我爸偷偷去看过病重的发妻,回来后暗自垂泪良久,一见我妈又赶紧擦拭干净。 “应该让你妈也来看看,看看我们一家三口多么美满——哦不行,你妈现在这样子会把你弟弟吓哭的。” 这顿饭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我妈那怪异的虚荣心,她与我舅舅一唱一和,想尽办法要令情敌的儿子难堪。 傅云宪始终低着头,攥着拳头,十指关节咯咯作响,而傅帆同志从头到尾默坐一边,屁都不敢放一个。 终于,压抑一晚上的火山彻底爆发,十六 分卷阅读3 岁少年一个子儿没要到,不堪继续受辱,愤而离席。 可能血缘这东西就这么奇妙,那年我才七岁,与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大哥初相识,却犹如故人归。所以我做了一件至今令自己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从亲戚送来的红包里挑了两封最厚实的,趁人不备追出门外,一边喊着大哥,一边将红包塞进他的手里。 我狡黠一笑,告诉他我妈不懂得管账,少两个装压岁钱的红包多半不会发现。 傅云宪蹲在我的身前,与尚且矮小的我保持平视。他的眼神既惊又怒还带着怀疑,总之十分复杂。半晌,所有激烈的情绪归于平静,他笑笑说,你没必要这样,弟弟。 他就这么走了,分文没拿。 我哥与许苏迟迟没露面,见我百无聊赖,阿姨告诉我可以上楼去等,我马上摇头,他俩习惯裸睡,发起情来又不分时间场地,我才不想再看一遍他俩的活春宫呢! 等了约摸半个钟头,许苏才慢悠悠地现了身,他在家穿着随意,宽大T恤,平头短裤,手里抱着一只卷耳的橘猫,踩着棉拖,踢踢踏踏地下楼来了。 我都不知道他们养猫了。以前许苏想养猫,我哥不准,毕竟家里没必要养两只猫,许苏想领养个小孩,我哥依然不准,理由一样。 “昨晚睡得好吗?”察觉出他走路姿势异样,我故意问他。 “还……还行吧。”许苏刚落座又一下弹跳起来,仿佛被万枚金针同时扎了屁股,一脸痛苦,支支吾吾,“不……不是昨晚睡的……” 听这口气像是被我哥弄了一宿,我有点幸灾乐祸,故意调侃道:“中午加道菜,凉拌黄瓜怎么样。” 许苏红了脸,啐骂道:“不要脸的老王八蛋,就知道在我身上使力气。” “痛并快乐着,都懂。”趁许苏在我身前坐立不安,我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打得他捂着屁股上蹿下跳,惨叫连连。 “呸!要不是你大哥一直问起你的感情生活,我才懒得管你。”许被我哥宠得极坏,温顺时像只黏人的猫咪,稍不顺他心意又立马吹须瞪眼。他眯细了他的桃花眼,照例摆出一副大嫂的样子教训我,“这么些年就守身如玉一个人?这也太不像你了。” 与唐奕川分手之后,迄今我再没有任何一段认真的长久的恋爱关系,偶有一两段露水,也常以我单方面落跑而告终,许苏管我这状态叫浑浑噩噩,我只是觉得维持这种亲密关系令人疲倦。 “正儿八经地相亲就免了,我倒是不介意你找些人来抚慰我的寂寞……” 说话间我想起来,许苏近来一直在录制一档名叫的节目,与主持人刑鸣走得颇近,而那个刑鸣正是我喜欢的型。回想起那白皙的肌肤与冷冽的眉眼,我热血上涌,马上表态说我想睡刑鸣。 “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许苏忙不迭地摇头,表示门也没有。 “你说华能的虞总吗,不至于吧。”传说中华能的CEO虞仲夜是刑鸣的情人,特别高贵特别优雅特别气派,不像那种会为了一点风流韵事就刨人祖坟的人。准确的说,不像我哥。 “我说刑鸣,你不知道他有个绰号吗,开瓢鸣……” 阿姨这时走进厅里,说决定午饭多做一道西葫芦肉丸汤。她冷不防将一根西葫芦杵在许苏眼前,问他爱不爱吃。 我哥资本雄伟,所以许苏听见黄瓜二字时神态尚且淡定,看见西葫芦就“嗷”地一声逃开了。 跛着逃开了。 ??4 我哥问我近况,我简赅回答一切都好,我哥留我住一宿,我说我晚上要去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 许苏在一旁插嘴,说老二要去参加的婚礼,新娘叫殷妲。 “殷妲?”我哥皱了皱眉,“市检三分院殷处的女儿?” 我点头,笑笑:“不容易,挑挑拣拣这些年,总算嫁出去了。” 我哥知道我、殷妲与唐奕川的那点纠葛,眉头似也因此更紧了些:“唐奕川也会去?” “可能吧,久没联系了。”我喝了一口西葫芦肉丸汤,尽量保持神色平静。 离开温榆金庭前,我回头多看了一眼。时近傍晚,窗外斜阳半红半黄,许苏仰面躺在我哥腿上,撸着怀里的猫,而我哥垂着深长眼眸,轻轻抚摸许苏的头发。两人说一茬话,接一会吻,电视里放着一部人文纪录片,特写景别混乱,旁白拿腔拿调,幸而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片子上。 对于这世上的某些人来说,与所爱之人相爱好像是件特别容易的事情。这种能力真令人羡恨。 估摸着婚礼上得喝点酒,我没开车,停留在十字路口,等着周扬来接。 街上车来车往,行人熙熙攘攘,交通灯由红转绿,又再次转红,我右手边的一家精品店里传出的一首颂叹爱情的英文歌曲,而左手仿佛能触及正在下沉的太阳。 我突然发现,不止刑鸣,那个匆匆的西装客,那个蹒跚的拾荒者,还有那个靠在树边等待心仪姑娘的中学生……我所能看见与感知的,他们全都像唐奕川。 他们全都不是唐奕川。 在唐奕川这个问题上,我骗了我哥,我最近手上有个案子就得跟他打交道。一起高中生纵火案,犯罪嫌疑人家属在审查起诉阶段找到了我,在我之前已经聘请了一名律师,受害人与嫌疑人都是未成年,早恋酿恶果,男孩不愿接受分手事实赌气放火,导致女孩全身多处深二度烧伤。我本来不想接,网上舆论一片倒,案子本身也没多大的辩护空间。 但这案子的承办检察官是唐奕川。 我约唐奕川沟通案情,没有得到一点回应,甚至后来还是从另一位律师那里得知,案子已经起诉至法院了。 对此我很恼火。 我痛恨唐奕川的单方面失联,这是有理由的。 曾经我向他告白,他也是这样突然就消失了,真相迟到了十来年,我想我可能永远无法释怀。 我当年的同学里,几乎没有毕业之后干刑诉的,毕竟虽说刑与民都是吃律师这碗饭,但每一场诉讼的对手从同行律师换作了检察官,那差别可就太大了。我干民诉那些年,主要业务是商事经济纠纷,业务水平在其次,关键还是编织人脉。所以我长袖善舞,充分发扬自身魅力打击对手,与各基层法院的民二庭庭长交情似铁,从没想过上个庭竟会如此如履薄冰。 迄今我所接触的所有检察官中,论官腔之足,优越感之甚,没一个能比得上唐奕川。 周扬对此表示同意。 富二代周扬在回去继承家业之前,倒是正儿八经干过几年刑诉。他说这源于他童年时代的梦想,他一直向往当这样的大律师,指鹿为马颠黑倒白,让辛普森这样的杀人犯无罪释放,简直牛逼坏了。估计丫是美剧看多了,不知道中国的刑辩律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后来,工作中周扬跟唐奕川打过数次交道,积怨日深,没少在我面前抱怨。他说唐奕川长着一张长期性压抑的脸,也就不谙世事的 分卷阅读4 小姑娘好这一口;还说唐奕川一点情面不讲,不收礼也不要钱,别说昔日师兄去打招呼,就是亲爹站在被告席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建议法庭从严惩处。 有一回,周扬实在被惹恼了,火冒三丈地跟我说要找人揍唐奕川一顿,看那一脸狰狞的模样像是动了真格,反正这对他的亿万身家而言也是小菜一碟。 周扬话未毕,我就一把拧住了他的手腕,厉目而视:“不准动他。” “你他妈为这儿就跟你兄弟翻脸?我就找人弄那姓唐的了,你怎么着吧?” “把这话收回去,否则不用你弄他,我先跟你玩命!” 我态度强硬,周扬想走,走不了,想还击又挣脱不得,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告饶:“玉、玉致……我就开个玩笑……你丫松……松手!” “开玩笑也不行,”手没松,反拧得更狠了些,我一字一顿地警告他,“不准动唐奕川。” 那天周扬被我拧得手腕脱位,送医路上对我叫骂不迭。 从古早的回忆里抽离自己,我与周扬赶到婚礼现场时,唐奕川已经到了。 新郎小柴曾在唐奕川手下干书记员与助理检察员,因业务优秀被破格提升,最近刚刚通过主诉检察官考试,按说正是前途似锦,然而他却突然辞职,跳槽去了律师队伍。这不难理解,虽说我国控辩双方地位不对等,但律师相较清廉的基层检察员,腰包还是臌胀多了。 新郎小柴显得很不好意思,立在唐奕川的身前,端着酒杯弓着腰,一个劲地跟他道歉,说辜负了领导的期许与栽培。 “没什么,律师与检察官同是法律职业共同体,一样要好好干。”即使是别人的婚宴场合,唐奕川依然官腔十足,官话张嘴就来,新郎站着他倒坐着,一群人孙子似的围在他的身边,频频叫他“唐处”。 周扬凑在我耳边小声,一脸不爽地说这小子官腔也太大了,亏他没升上副厅,否则我们还不都得被他踩在脚底下。 尽管没成功升任副厅,这个年纪的正处级干部,依然是我辈之中的佼佼者,所以就连干非诉的那些同学也以之为荣,很卖他的面子。西装,领带,金丝框眼镜与一丝不乱的背头,令唐奕川那张清俊的面孔愈加显得禁欲,而他一如既往的表情淡漠,眼神犀利,仿佛谁在他眼里都是傻逼。 我一直望着唐奕川,而唐奕川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 第5章 好像每一场婚礼都有照片回顾这样的环节。礼堂大屏幕上,我看着殷妲一点点长大,仿佛见证花苞成长为鲜花。终于回顾到新娘的大学时光,连着好几张照片都是三个人,除了新娘本人,还有我和唐奕川。 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两个英俊的男孩中间,左右各挽一个,背景是人文楼的破桌烂椅,三人皆穿着不符他们年纪的职业装束,脸庞又稚嫩又纯真。 青春独有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像最漂亮姑娘的汗脚,更难得的是这张照片中,就连唐奕川也是笑着的,这对而今面部神经基本瘫痪的唐处长而言,何其珍贵。 望着这张停留不过三五秒的旧日照片,我胃部一阵烧灼,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又瞥了同桌的唐奕川一眼。 他正认真看着大屏幕,镜片微微泛出荧蓝的光亮,照旧面无表情。 这张照片有个故事。 政法类大学最爱整“模拟法庭”“法理辩论”之类的幺蛾子,我校还很公平,比赛不分年级,只看辩论水平。撞上唐奕川时,我们班已经进入刑法案例辩论赛的半决赛,一听对面是大一的法学班,全班都觉得难以置信:大一新生也就刚刚上了这样的基础课程,还没学呢。 周扬出去打探了一下,回来汇报说,他们班上别的学生明显都是打酱油的,就唐奕川,往那儿一站,妥妥的人民检察官的范儿。 班长立马拍板,让我顶替班上那个去开盲肠的辩手,她说比赛能输,颜值不能。 我只能回家翻了翻刑辩案例的经典书籍,又抱我哥佛脚向他讨教不少,然后硬着头皮上场。 抽签决定,唐奕川的班级为公诉方,我们为辩护方。 自由辩论环节,基本就成了我和唐奕川的双人秀,他发问完毕,我立马回答,并抛去一个更刁钻的问题,我法理虽不扎实,但胜在油嘴滑舌,时不时能冒出一两句金句,话糙理不糙,逗得满场女观众吱吱乱笑。 尽管唐奕川光芒万丈,但到底独木难支,最后比赛还是我们赢了,唐奕川却因其无可挑剔的表现,获评全场最佳。 “你没我想象中那么菜,”比赛结束,唐奕川主动来到我的身前,向我伸了手,“以后法庭上见。” “别见,千万别见。”我赶紧将他的手掌拍开,没有一个刑事律师愿意在庭上遇见这样的公诉人,唐奕川一言,越发坚定了我以后不干刑辩的决心,我说,“法庭下我家大门常向你打开,法庭上就算了。” 这话听着太怯,不待唐奕川有所反应,我又欲盖弥彰地补一句:“老子不是怕你,老子想干的是民诉。” “切,还是怂。”唐奕川估摸是被我逗乐了,极难得地露出笑容。我被他的笑容晃了眼,他牙真白,唇形如我的一般好看。 这时殷妲从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冒出来,突然挽住我俩的胳膊,招呼校报记者拍了一张照片。 十来年后婚宴场上,这张照片唤人千般愁绪,引人万般伤感。 “少喝点。”周扬见我直接往红酒杯里添白酒,一杯紧接一杯地往下灌,赶紧劝我,“你要在这场合闹,以后就别想在这个圈儿混了。” 殷妲的父亲是刚刚退休的老检察官,新郎也曾是一名检察官,所以在场的宾客中有相当一部分市公检法的领导,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撒野。 然而几杯高度数的白酒下肚,我脑仁发胀,又想犯一犯浑。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唐处长,”我拿着小汤勺敲响了酒杯,当着众人面站起来,直视唐奕川的眼睛,“为什么那个初中男生纵火案,不与我这个辩护律师进行庭前沟通?” 对于我的突然发难,唐奕川似早有所料,他微仰下巴,话简短,意直接,态度傲慢如常,反正案子即将开庭,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不需要庭前沟通了。 我不像别的律师习惯了在这位唐处长面前装孙子,直接就说你放屁! 一桌人都是同学,全倒抽了一口气,周扬拼命拉拽我的袖子让我坐下,小声提醒我这是检察官的场子,千万控制情绪。 “边儿去!”我推了周扬一把,继续逼视唐奕川,“犯罪嫌疑人为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讯问时为何不通知家长到场?” “该案犯罪嫌疑人的父亲是海员,长期在外,母亲是精神病患者,无作证能力,”唐奕川稍稍停顿,“看来傅律的调查取证工作还得做得再细一点。” 一下我们就成了控辩双方,我就该案涉案书证的违法现象提出 分卷阅读5 质疑,唐奕川四两拨千斤,一一化解。 “那么,六条二款是怎么说的?” 虽然两院三部规定了办案机关提起公诉时须告知辩护律师,但在众多程序违法中实在算不得是大问题,反倒显得我有些胡搅蛮缠。然而从不出错的唐处长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这是婚礼场合,不适合谈这些。” 可能看出场下气氛不对,司仪把一个婚礼环节提前了,报了一个号码,大声说:“恭喜205号来宾中奖了!” 婚宴上有抽奖,周扬是205号,我是206号,被抽中号码的来宾只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就能拿台吸尘器或者别的小家电回家。 我抢过周扬的奖券就上了台,对司仪说,我要唱一首英文情歌。 婚庆公司的人忙着为我找伴奏,我摇头说不用。大方握住话筒,我对场下观众们抛了一个飞吻:“让你们听听什么叫天籁。” 第6章 我这人特长不多,主要归咎于兴趣广泛,博学而不精。为数不多能坚持下来的爱好,撩妹算一项,声乐也算一项。所以当周扬高声吹嘘我为“专业级别的歌手”时,我面无愧色,朝全场观众表演性地欠了欠身,表示同意。 抽奖环节开始前,从满座宾客的表情来看,大多都厌倦了这种千篇一律的婚宴流程,只想胡塞海喝把自己喂饱。然而我开口唱第一句时,正逢5斤的澳龙上桌——没有人动筷子。 唱至小段副歌,周扬啪啪地为我鼓掌:“傅玉致你太骚了!” 旁边立马有人瞪他,示意他闭嘴。 所有人都为这首悲伤的情歌沉醉,除了唐奕川。 每一声“I love you”我都深情凝视着他,以期得到些许回应。 我爱你,唐奕川。 我爱你。 唐奕川冷淡地注视我一晌,然后起身,准备走人。 “唐奕川!” 我一狠心,大喊他的名字,唐奕川应声回头,眼睛微眯,一脸平静:“怎么?” 婚礼大厅一刹静了,跟先前那种为美妙歌声沉迷的安静截然不同,而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其实我一直想报复这小子。 可能因为我大哥告诉我,唐奕川这些年只是利用我,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他的前男友向我大哥复仇;也可能只是我自己单纯地无法释怀。对于后一种可能性,我不太愿意相信,毕竟我游戏红尘经年,逢场作戏无数,为什么唯独这次不能挥一挥衣袖,潇洒走一回呢。 我能想到的最低劣也最有效的报复方式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出柜。两年前唐奕川丢了几乎已经到手的副检察长,多多少少与他那个前男友有关。性取向这种问题对一个体制外的律师完全不是问题,但对体制内的检察官可就太致命了,即便他能否认能撇清,这点绯闻也够他喝一壶的。 然而与唐奕川目光触碰的短短几秒钟后,我就输了。 我承认我输了。我失去了唯一能让他的视线留驻在我身上的砝码,因为我怂,怂到比起伤害他,我宁愿伤害我自己。 竭力将含在嘴里的爱恨与上涌的胃液一并咽下去,我佯作轻松地耸肩,挑眉,笑着对唐奕川说:“那个纵火案程序违法,我要申请排非。” 然后万籁俱空,五蕴皆空,我一头栽向地板。 我听见宾客们此起彼伏地喊起来:“傅玉致!” 我看见唐奕川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川脸神色陡变,向我跑来。 面带微笑,我知觉全失。 急性酒精中毒,对于医生这个诊断,我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我干律师这么些年,不说是圆桌上的英雄,也不至于酒量这么差。 醒后我听周扬说,那天是唐奕川与他合力将我送去的医院,他扛不住先撤了,唐奕川却留了下来。 单间病房关了灯,他就这么在黑暗之中默坐在我床边一宿,直到天亮才离开。 说罢周扬连连摇头:“我不懂,你们到底爱没爱过?” 这个网络流行一时的问题有个最干脆明快的回答,但于我于唐奕川,却是难以疏解的死结。 我认真想了想,回答说:“未遂。” 我让周扬替那个纵火的初中男孩再找一个律师,我不再参与这场诉讼,因为任何一个案子,检察官都不可能完全回避与辩护律师接触,这样既不利于我开展辩护,也会导致唐奕川出错。 我已经打算放弃了。 昏迷的这两天时间,我再次梦回大学校园,想起我们还年轻的那段时光。 那场辩论赛后,我与唐奕川同被校辩论队选中,我逃避一切日常训练,唐奕川却很快成了主力。殷妲与周扬也入选了,尽管他们的辩论水平一团糟,但周扬愿意负担辩论队每次外出比赛的开销,而校领导与校团委一致觉得殷妲够漂亮,留着扰乱敌方军心也好。 同队相处的日子里,殷妲对唐奕川产生了浓厚兴趣,她开始嫌我前科劣迹无数,不比对方坦荡正直。她每天絮絮跟我说着唐奕川多么优秀,以至于我每天入梦之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小子,并一度挥之不去。 然而某一天殷妲突然跟我说,她怀疑唐奕川可能是个基佬,否则没理由自己久攻不下,她说自己知道唐奕川志向是当检察官,连在检察院当处长的亲爹都搬了出来,对方仍然不为所动。 这话极大程度损害了我的自尊心。我追殷妲追得全院皆知,在殷妲拒绝我之前,我的人生一片坦顺,呼风得风,唤雨得雨,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情场折戟,更没想到还是折在一个基佬手里。 一顿大酒之后,我把这苦恼吐给了周扬。周扬先惊骇,再沉默,最后给我出了一个主意。他说唯一能挽回面子的办法,那就只有我把唐奕川睡了。 这主意乍听十分无稽,但细想之后,又有几分道理。所以后来殷妲不死心地决定最后试一次唐奕川,要求我配合,我也没拒绝。 一次辩论队大胜宿敌,周扬请全队出去宵夜喝酒,酒过三巡后,他与殷妲互相对视一眼,便提议大伙儿玩那种类似于“国王游戏”的牌戏。我们三人合力给唐奕川下套,就为了让他输一回。 对于与我接吻三分钟的惩罚,唐奕川起初并不乐意,但周围人基本都喝高了,觉得两个直男间这样的玩笑无伤大雅,太过扭捏反倒可疑,两个男性队员甚至为此当场示范互相“掏鸟”,引发了集体哄笑。 周扬故意激他:“咱们玉致是女生们公认的吻技好,你不是怕被他掰弯吧?” “哪儿至于公认,统共也没几个女朋友,”见唐奕川冷眼瞥来,我赶紧摆手否认,说兵不练则荒,一切不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我的未来那位么。 唐奕川尚未表态,我就已经压身而上,捧过他的脸,狠狠吻了上去。他起初抵抗激烈,抵着牙关不配合,但我先一步占据了主动位置,以全身重量压制着他,用手牢牢固定住他的后脑勺。 我们都没闭眼睛。 舌头强行钻入唐奕川的口 分卷阅读6 腔,一阵凶猛的攻占之后,我轻衔住他的下唇,用牙齿扯了扯。我们鼻息交融,我眼睛含笑,无声问他:怂了? 终于,唐奕川像是受了激,趁我不备夺回了主动权。他咬住我的下唇撕磨片刻,然后强势地顶入了他的舌头。他的吻极富侵略性,俨然绝非生手,他冰冷的手指卡在我的脖子上,像切割般描画我的喉结。 惩罚要求我们连续接吻三分钟,然而我们吻了足足五分钟。 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五分钟。 吻过之后,唐奕川直接起身走人,临了低头看我一眼,不屑地抛下一句:“谁说他吻技好了?” 待唐奕川离开,殷妲赶紧凑过来,问我:“怎么样?” 我以拇指轻擦嘴角边的唾液,冲殷妲摇了摇头,叹气道:“死心吧,my girl。” 殷妲一脸懊丧,垂头想了想,仍不甘心地问:“他真是基佬?” “我不知道。”我笑笑说,“但他是我的。”???? 第7章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唐奕川有个竹马,俗话叫男朋友,更高雅点的称呼是恋人。 我与唐奕川激情一吻后没两天,我就摊上了事儿了。一个周末,返校路上,不知哪儿冒出一伙人,满口打打杀杀,对我围追堵截,穷而不舍。 跟上回三个调戏殷妲的流氓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这伙人提铁棍,抄砍刀,如果不是中二病,那就是实打实的黑社会来寻仇。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自知打不过,拔腿就跑,结果被他们逼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勉强招架一阵后头部挨了一记重棍,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亏得路人及时报警,我才没烂在那小巷子里,后来我在医院里醒了过来,意识率先恢复,但头疼欲裂,便懒着不肯睁眼。 头一个传入我耳朵里的声音不是我妈,竟是唐奕川。 他正在打电话,似乎与那头的人发生了相当激烈的争执,他喊了一个洪什么的名字,以一种既惊又怒的口吻说,“你派人监视我?!” 不知那边回了什么,但显然将唐奕川的怒气引至顶点。这位模范精英三好生居然冒出了F开头的四字母单词,然后用一串纯美式口音的英语质问对方。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这只是一个游戏惩罚,一个吻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对方心存疑问,也该向他求证,而不是去打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当即听明白了,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就是现在病床上的我,这是一个热吻引发的血案。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唐奕川冷笑一声,可能没注意到我已经醒了,猛然回头见我睁了眼,话音戛然而止。 我冲他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绝非有意偷听。 此一役,我肋骨断了两根,颅骨渗血,肺部戳穿,怎么也够得上两年有期徒刑。我家虽不比周扬家大业大,但也是市里排的上号的名流豪绅,公检法都有关系,要查一伙流氓根本不是难事,还能顺藤摸瓜揪出始作俑者。我这人向来主张有仇必报,丫敢使阴招揍我,我让丫下半辈子眼泪和着牢饭吞! 然而对方显然熟识唐奕川,为免把他拖下水,最后我一咬牙,还是决定忍了。 所以当院领导和办案民警一起来人医院问我情况,我故作失忆,插科打诨,反正就是表明态度,这事儿我不想追究了。 待人都走后,病房里只剩唐奕川,他以一种挑剔的、怀疑的乃至苛责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我数十秒,终于问出心中所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你从我电话里听到的事情?” “那人是男朋友?”我不答反问,“我是想问,打我的人是不是你男朋友?” 唐奕川微微一愣,然后大方承认,他确实有个男朋友,自幼相识,但目前人在美国。 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知其确实名草有主,我仰对天花板而长叹:相见恨晚。 异地恋可能产生很多问题,疯狂的占有欲与疑心病只是其中很小部分,听唐奕川的意思,那个姓洪的小子本质不坏,只是如今两地分隔,加之因为对方父亲干的一些事情,两人分歧已久,矛盾重重。 “这很复杂。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我欠你的。”唐奕川在我病床边坐下,一贯倨傲冷硬的面孔柔和一些,问我,“想要什么?” 我刚动嘴唇还没出声,他又冷着脸威胁我:“别说以身相许这种蠢话,我会让你在医院里多待俩礼拜。” 我冲他摇头一笑,叹气道:“我确实对你很有感觉,但没打算穷追猛打,横刀夺爱。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你依然是那小子的。” “哦?”唐奕川看似不信,神色讥诮地挑了挑眉,“为什么?” “这也很复杂。” 我繁话简说,因为这种横插一杠的行径会让我想起我的爸妈,我妈用尽她全部的智慧与手段去争夺一个男人,到头来还得在原配面前找自己的存在感,而我爸唯唯诺诺,曾经偷偷藏过一张妻儿的照片,被我妈发现,轻描淡写地让他撕了。 他就撕了。 我幼年对于家庭的全部记忆,就是我的爸妈人前恩爱,人后沉默。 他们一生都不痛快。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们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分手了,”我凝视唐奕川的眼睛,任我与他之间的气流凝滞十余秒,然后轻轻唱出,“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唐奕川微微蹙着眉,长时间地看着我,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他这表情让我有点不爽,仿佛我就是个喜欢乘人之危的淫棍,“我在你眼里品格就这么低劣吗?” 唐奕川居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笑了,真真地笑了。 物以稀为贵约摸是真理,这小子虽然笑得少,但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春风十里,不抵他这唇角轻轻一弯。 晃神间,唐奕川忽然捧住我的脸,在我额前落了轻轻一吻。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病房门口,停下脚步。唐奕川回过头,勾勾嘴角,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傅玉致,我原本可能真的会考虑。” 我仰面躺倒下去,拿起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双手摁住边缘死死下压。消毒水的古怪味道钻入鼻腔,将新鲜空气一点一点挤榨出去。我保持这个姿势久久不动,险些把自己憋死。还是后头来探病的周扬替我揭开了枕头。 “我他妈还没见过自己把自己闷死的,”见我吐气若游丝,脸色如猪肝,他大呼小叫,“傅玉致,你被打傻了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只是我现在就开始后悔了。” 第8章 我大三那年,国内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唱红打黑”运动,由C市政府倡导,各地纷纷响应。当时国内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叫“新湘军”,大当家是个名为胡石银的湖南汉子,经历相当传奇,若搁在以前,那就是黄金荣、杜月笙这样的人物 分卷阅读7 。更传奇的是这个胡石银不知怎么就洗白了,居然成功在这场打黑大潮中全身而退。据说胡石银有个相当牛逼的“黄金律师团”,为将他清白摘出各施所长,庭下交易,庭上慷慨雄辩,花样之多令人叹为观止,不由感叹中国法律制度之奥妙无常。 而我哥也是其中之一。 但新湘军的二当家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洪兆龙,江湖人称“出林龙”,其凶狠残暴,比起晚年开始向佛的胡石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结局犹如宋江手下的李逵,应该就是被胡石银卖了,他的手下被一锅端得干净,自己也判了个无期。 我大三那年,这个国家还发生了一件事,殷妲为了替车展站台,过度节食晕倒在了课堂上。这件事与国家打黑相比微不足道,但却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对于我与殷妲的关系,外人不求甚解,只当我是她追求唐奕川未果的备胎,以至于很多年后旁人发现我与唐奕川不怎么对盘,总是一笑了之:他们是为一个女人翻脸的。 我将殷妲背去了校医院,替她去食堂买了粥与点心,又陪着她输液。在窗口排队取药时,我身前的两个女生正窃窃私语,一个薄有姿色,齐头帘大眼睛,另一个稍矮也稍丰腴,长着一张相当精明的面孔。她们口中冒出一个名字,立马如旱天一声雷,使我心跳漏了一拍。 大约是齐头帘想追唐奕川,矮个的那个就给她出谋划策,然而唐奕川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上课了,齐头帘一连几天发了消息去慰问,也全都石沉大海。 说不横刀夺爱,就得言而有信,为免显得自己过于纠缠,除了辩论队的集训与比赛,平日里我不主动约唐奕川见面,也很少与之联系。临近期终,社团活动基本停止了,所以我们有阵子失了联。然而没见面、没联络,不表示不惦记、不念想。 “嗨,两位美女。”我凑身上前,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傅、傅玉致?!”齐头帘回头看了我,一双大眼登时放出光来,“十大歌手决赛我给你投票了……” 若是寻常时候被陌生美女一眼认出,我定会洋洋得意,顺手要个电话号码,以图后续发展。 但今天我全无这份雅兴。 向两个女生打听出了她们的课表,我返身就走。没走多远又觉这么走了不够绅士,于是立定回头,隔空点了点那姑娘的鼻子,白牙尽露地笑了笑:“我就比第二名多出一票,原来是你。” 其实第二名的票数差我海远,用周扬的话说,就凭你这张脸,就算在台上发出猪叫都赢定了。我嫌其粗俗,实则深以为然。 但齐头帘相当受用,笑得扭腰摆臀,花枝乱颤。 我先去唐奕川班级找了他的班主任,得知唐奕川在说了一声家里有事之后,就再没出现在学校里。我又去学生会办公室找了邹莹,邹莹也说原定的活动他没参加,也没打一声招呼。我几乎问遍了所有与唐奕川有所交集的师生,他们都表示唐奕川的突然消失十分反常。 他们都不担心。 唐奕川太优秀了,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翘课呢?所以一定有其合理原因,只需等他出现就好。 前头的疑问还算靠谱,后头的定论简直匪夷所思,这番话说得我瞠目结舌,一时竟忘了反驳。 隐隐感到不妙,我开始断断续续地拨打唐奕川的手机,然而提示音永远是那一句,他就没开过机。 我喊上邹莹去唐奕川的住处,他们学生会活动不少,她有他的住址。而我只知道唐奕川不住校,他在学校附近有间公寓,我暗自想过他不参加集体生活的原因,应该是那个姓洪的小子时不时要回国,他们的二人世界不能容外人叨扰。 按门铃没回应,邹莹对我说:“阿川不在家,咱们回吧。” 阿川?这个称呼令我无名火起,心想他是你的谁,你凭什么就这么亲昵地叫他阿川? 我坚持要进唐奕川的公寓看看。 邹莹拗不过我,只能去找人开锁。不多久,锁匠来了,不巧俩居委会大妈结伴遛狗,也来了。两位大妈工作负责,一眼认出我们是生面孔,死活不准我们开锁进门。 我一颗心全系在唐奕川身上,懒得再跟这些人废话,索性脱了外套,扔了手套,一跃攀上一楼的防盗窗,并借之矫健地爬上二楼阳台。 “你快下来!你再不下来我报警了!”大妈扯着脖子对我喊,我充耳不闻。 唐奕川住三层,我赤手空拳继续攀爬,手掌被粗糙生锈的铁窗摩擦得生疼。 这是近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天寒地冻,三楼窗户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冰花,我摘下围巾包住右手,一拳砸向公寓的窗户,玻璃碎时冰花飞溅,瞬间我的脸上就多了一道口子。 我毫无痛觉,从窗户的缺口处伸进我的手,拔起插销,顺利入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唐奕川在家。 窗帘闭合得紧实,房间也没开暖气,整间屋子又黑又冷,简直像停尸间。我在浴室里找到了唐奕川。因为天气太冷,室内温度竟也低至零下,一缸冷水上已浮了些许薄冰。唐奕川就这么躺在了浴缸里,身上只有薄薄的衬衣单裤,湿透的白衬衣透明如蝉翼,贴在他的肌肤上。 牢牢闭着眼睛,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他脸色苍白失血,气息几近全无,看上去就快冻死了。 我将唐奕川打横抱出浴室,放在厅里的地板上,迅速脱去了他的衬衣,又将我自己衬衣的扣子一把扯开。我将赤裸上身的唐奕川裹进怀里,与他胸膛相贴,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他的身体。 像捂一块石头。 我倾全力紧拥着唐奕川,一秒钟都不敢松开我的手臂、挪开我的身体,而他一动不动,额头滚烫,浑身冰凉。 邹莹与大妈从正门进屋,看见眼前景象,瞪眼愣在原地。 “还愣什么?”我扭头冲她们大喊,“快打120!” 第9章 时间回到现在,那起高中生纵火案,周扬很快找来了接替我的律师,叫秦岩,也是以前读书时的同学。秦岩刑事与民事案子都接,本事没多少,收费却极高昂,他一心钻营吹牛拍马之术,仗着家里有个某市中院副院长的舅舅四处忽悠,接案子前胸脯拍得砰砰响,判决下来立马翻脸不认。 在我眼里,姓秦的不是律师,而是讼棍,这案子他摆明了为钱而来,豪商巨贾出了事儿不会找他,他也忽悠不着,像我当事人小夏这类父亲是海员、母亲经营游戏厅的中产家庭,最是他喜欢下手的对象。我对这个人选不满意,冲周扬发火:“世人对律师多误解,就是秦岩这种老鼠屎,坏了好好一锅粥。” 周扬说你小子要求太高了,你自己都不想插手的案子,还管别人怎么辩护。眼下网友义愤填膺,离开庭的日子又不远了,接这案子未必讨好,秦岩要拿嫌疑人母亲是精神病患者做文章,通通关系证明嫌疑人也有急短性精神障碍,想法还是挺新颖的。  分卷阅读8 “狗屁!”我怒不可遏,我国精神病司法鉴定的认定不易成功是其一,即便认定成功,法庭也不一定会采纳这个鉴定意见是其二,最后让一个十六岁少年一生都背上“精神病患者”的称号,前途基本也算毁了。 没办法,还得自己上。 重新做了大量调查工作,我去看守所会见小夏,正遇上唐奕川提审。我从另一名律师那里得知,这案子按理该由市检二分院未检科负责,但未检科的几名检察员都较年轻,涉及女受害人烧伤、毁容这类型的案子总会在网上引发轩然大波,担心几名年轻检察员顶不住压力,唐处长关键时刻保护下属,自己担下了这个案子。 会见室暂时人满, 排队的律师还有一摞,我一边等候会见,一边以余光瞥着唐奕川。唐奕川没急着回检察院,反让他身边跟着的书记员先回去,他走上来,主动约我谈一谈。 “难得难得,稀客稀客,唐处长居然也肯庭前沟通了。”对这人不满尤甚,不见则已,一见就没好语气。我故意提高了嗓音,对唐奕川卑躬屈膝,形态夸张。周围的律师皆斜眼看着唐奕川,小声议论了两句。正合我意。 “给你十分钟。”唐奕川傲慢依旧,直接扭头而去,“我在车里等你。” 事实上我那天在婚宴上力斥该纵火案程序违法,并非只是泄愤与撒泼,而这次提审之后,唐奕川也发现了案子另有隐情。 他的黑色奥迪车里,唐奕川告诉我,他去探望了被烧伤的受害人陶欣,头几回陶欣伤势不明情绪十分激动,经短暂治疗之后恢复不少,已能正常沟通交流,但他发现她言辞闪烁,态度有些可疑。小夏的犯罪供述与警方现场勘验结果基本吻合,坚称就是自己冲动放火,所以这次提审,他故意说这个案子受害人的律师正与检方积极沟通,试图让他以故意杀人罪定罪。小夏只是惊却不是怕,这种反应显然不符常情。 确实,除了被刑讯逼供打怕了的,我执业多年,很少见到小夏这么老实认栽的犯罪嫌疑人。以前规定“命案必破”,所以经常挖肉补疮,刑讯逼供屡禁不止,什么“隔空打牛”,什么“金鸡独立”,花样繁多,还多不易留下外伤,但随着近些年同步录像的技术手段愈发普及,公安机关不愿冒着被扒下警服的危险逼供,屈打成招的现象也就愈发少了。 “巧了,我也在调查过程中得知,受害人陶欣曾两次自杀未遂,一次服药,一次割腕。”唐奕川的发现也是我的发现,我说,“申请排非,是因为本案的核心证据,也就是实施放火的小夏的打火机,物证提取笔录与扣押清单都是事后补签的。” “你应该知道,公安机关办案有时会马虎疏漏,确实存在程序补签、倒签的情况,”唐处长见多不怪,淡淡说,“但这也只能降低证据的证明力,而不能完全排除。” “我只想在开庭前多争取一点时间,”我看了看表,尽可能平静无害地对他一笑,“十分钟讨论案情显然不够,我知道一个酒吧相当不错,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这回倒也干脆,唐奕川点点头,就脱下了戴着检察徽章的黑色制服与红色领带。 我指路,他开车,我看见唐奕川从制服口袋中摸出一板铝箔包装的白色药片,取出两颗就扔进嘴里。 我带唐奕川去的酒吧叫L&T,其中一个合伙人Timmy与我十分相熟。Timmy是长相美艳、体态娇小的纯零,常年穿着色彩斑斓的紧身T恤,审美不敢恭维,但酒调得很好。 L&T不是传统意义上的gay吧,因为Timmy的存在,方圆百里的基佬都愿意过来与他调调情,逗逗乐子。他刚刚在一个什么国际调酒比赛中拿了个二等奖,兴奋异常,见着我也就格外骚包,飞扑而来:“玉致,好久不见!” 他突然在我身前停下脚步,转动着天生微微泛蓝的眼珠,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唐奕川。 我知道这小子满脑子都是淫秽画面,赶紧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扔到一边。回头对唐奕川说,二楼人少些,他先去坐下,我要去吧台亲自为他调一杯酒。 唐奕川一走,陪我到吧台边的Timmy就彻底按耐不住了。 “这么漂亮的男人,怪不得你不喜欢我。”他黏在我的耳边又嗔又怨,“他是干什么的呀?” “检察官。” Jimmy相当夸张地“哇”了一声,说:“律师与检察官,这个CP有意思。” 我摇摇头,注意力只集中在眼前的酒杯上。 “怎么,他不是你的人吗?” “嗯……不是。” “那他是我的了。”Timmy发出一连串兴奋的、喜悦的笑声,唐奕川挺拔英俊,显然是所有纯零的梦中情人。 “你可以试试,”我在琳琅满目的酒架上找到了我想要的甜酒与苦艾,大方道,“不过我敢打包票,你会失望的。” Timmy在我调好的酒上撒了些花里胡哨的金箔作为点缀,便借花献佛,端着它上了楼。我不远不近地走在后边,倒想看看这个风骚的小基佬怎么攻克冰山检察官。 Timmy将酒放在了唐奕川的眼前,说:“帅哥,这杯算我请客。” 这会儿唐奕川已不是一丝不乱的背头,也不戴金丝眼镜,但给人的第一观感依旧是冷若冰霜、高不可攀,他冷淡地说:“不用,谢谢。” 看似打定了主意要死缠烂打,Timmy一屁股坐在了唐奕川的身边,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帅哥,你别那么冷淡嘛。” 唐奕川面无表情,稍一抬头,扫了一眼吧内环境,对Timmy说:“安全出口未设置应急照明灯、疏散指示标志不清、疏散通道严重堵塞……我可以现在就给消防打电话,或者你现在就去自纠自查。” “我去查,我去查……”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拒绝方式,小基佬吓得脸都青了,赶紧起身开溜。 铩羽而归,Timmy来到我的身边,一脸的不服气又不甘心:“他肯定是直男。” 我摊摊手,不介意为他再添一道伤口:“不好意思,不是。” “不是?”Timmy复原神速,一下又来了兴致,“难道你们操|过吗?谁上谁下?” “小孩子才分上下,成年人只问爽不爽。”我随手截了酒保欲送给另一桌的酒,喝了一口,目光仍留在唐奕川的身上,不得不说,这小子看上去很美,在不得亵玩的客观条件下,也只能远观解馋了。 “听上去你们像有段故事啊,为什么分手了?”Timmy锲而不舍地问。 为什么。 这个答案我求而不得,很多年后才知道,唐奕川的竹马,那个姓洪的小子就是洪兆龙的独生子洪锐。洪锐因父亲被胡石银出卖回国,还按他找人揍我的那套揍了胡石银的手下一顿。 我大哥无疑是全中国最好的律师,但在这个案子上,他作了伪证。洪锐最后因雇凶杀人入狱,没多久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分卷阅读9 ??? 第10章 L&T不算闹吧,生意也一直不好不坏,谈事情挺安静,我跟唐奕川观点一致,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是陶欣与小夏争执之后,在小夏母亲开设的游戏厅里放火自杀,小夏接受警方讯问时,因为没有家长与老师在场,错误地认为烧自家的游戏厅不算犯罪,又心疼陶欣已经烧伤,便为其顶了罪。 同时我们也默契地达成共识,不忆往昔,不谈旧情,案情以外的话题能免则免。 中途借口上厕所,溜了出去。其实没去洗手间,而是上露台点了根烟。唐奕川到了今天这个位置,甚至一度是全国最年轻的副检察长,身边自然少不了巴结孝敬的。但听闻他进检察院后烟酒不沾,黄毒不碰,彻底活成了道德典范,我也不好意思让人吸我的二手烟。 我大哥是彻头彻尾的老烟枪,除了上庭与睡觉,几乎烟不离手,但我其实烟瘾还好。几天没想过要抽一根,一见着唐奕川,便觉喉干舌燥,全是犯瘾的征兆。我在露台上吞云吐雾,眼望大都市的繁华夜景,知其背后多少腌臜淫猥之事正在上演,心里竟觉羡慕,不自觉地暗骂一声,狗日的爱情!狗日的唐奕川! Timmy在厕所门口堵着我,不可置信地问:“跟你来的那位大美人真是检察官?” “不止是检察官,还是市检察院公诉处的处长,怎么,还不死心?” “公诉处处长也嗑药吗?不能吧。”此人表演欲望一贯强烈,瞪眼、摊手同时耸肩,表现十分夸张。 “你胡说什么?”我一下动了怒,“你少他妈扯淡,真不怕被消防勒令停业整改?” “我刚才看见他在吃一种小白药片,虽然不是毒品,但吃药哪有干嚼的?”Timmy表示酒吧里人来人往,他见多识广,知道有些药物容易成瘾,就跟毒品一样。 “你闭嘴,我一律师还用你教这个?”我将Timmy从眼前搡开,心烦意乱地回到了酒吧内。 时间差不多了,唐处长要收工回家,他喝了酒而我没喝,驾驶的位置自然交给了我。 “前阵子受了点伤,”唐奕川已经穿上了他那身英气逼人的检察制服,迅速将药片收进衣兜里,右手摁着左肩动了动,皱眉道,“镇痛用的。” 因为不服判决,犯人家属持械大闹检察院,为了保护承办案子的那位女检察官,唐奕川肩膀受了伤。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但不是“前阵子”发生的,我一算时间,距今已经大半年了。 “曲马多?”我回忆先前自唐奕川手中看见的白色药片,觉得八成相似一种名为盐酸曲马多的非阿片类中枢性镇痛药。这种药是处方药,但管控不严,随处可买,长期服用也很容易上瘾。我曾代理过一个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当事人就是曲马多上瘾后失控杀了人。想到这里,我愈觉担心,明明说好了各走各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你不觉得自己用药有点频繁吗?” “我有分寸。”唐奕川仍旧没什么表情,闭目养神起来。 没一会儿似就睡着了。他呼吸均匀,合着眼眸的脸庞近在触手可及处,几丝额发被夜风吹拂着轻动,竟显出一丝难得的柔和宁静,令人不禁浮想联翩。 洪锐的死令唐奕川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那个时候我对此毫不知情,毕竟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牵系过往的狗血。那天我随同救护车与唐奕川一起去往医院,他被救治苏醒之后,只简单说了句,自己醉后睡在了浴缸里。因何而醉他语焉不详,我也没追问,只知道唐奕川出院后就准备搬离公寓,申请住校。 应该是与那姓洪的小子分手了。 在遇见唐奕川之前,我有过不少段短暂恋情,皆好聚好散,分手亦是朋友,从不知一段感情会伤人至深,这让我既泛醋意,又觉美妙。 没关系,我可以等。 唐奕川病中我鞍前马后悉心照料,病后主动提出替他收拾行李搬家。 春暖花开日,我又去了唐奕川的住处,我没见着洪锐的照片,听他淡淡地说,都处理了。 装箱打包时我才发现,唐奕川居然有个收集啤酒瓶盖的嗜好,整整六大本瓶盖收藏册,随手一翻,满眼的花花绿绿,粗略估计逾两千枚。我挺乐,心想这小子对外孤高冷傲,内在还挺童真细腻。 唐奕川拾起一本收藏册,打开翻了两页,一张波澜不兴的脸孔总算显出一点喜色。 “你和他一起收集的?”我也打开了一本收藏册,一边小心翼翼地翻页,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问,为免触其不快。 “不是,”一个上午的收拾打包估摸也够累的,唐奕川坐到了我的身边,“他认为这种收藏既幼稚又无聊。” “I agree.”我嘴里小声嘀咕,手上动作不停,翻了七八页,一页42枚瓶盖排列得整整齐齐,唯独最后一页少了一枚,留下一个不完满的缺位。 “怎么少一枚?”我问唐奕川。 “比利时的一个小众品牌,酒厂已经倒闭了。”他将那本瓶盖收藏册从我手中接过去,凝目注视那个缺位半晌,然后阖起仍向一边,淡淡说,“人间事哪有什么完满,还是看得淡点好。” 这话听来心犹死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这是一个叫Noum的啤酒品牌,早年推出过一个精酿啤酒的系列,共十二款,款款花纹古典精致,宛若小小的铁制艺术品,唐奕川花了三年多时间终于收集了十一枚,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那枚。 两个月后的五一长假,唐奕川可能还有个远方表弟在国内需要看顾,约不成与他同游,我思来想去,决定一个人去比利时转转。 我托了所有在国外的朋友找那枚缺失的瓶盖,然而两个月过去,一点回音没有。所以此行我不为参观名胜古迹,直接去了那倒闭酒厂所在的小城,终日只在街头酒馆四处游荡,逢路人就问,见到酒鬼更是亲切。大海捞针般找寻那瓶盖,都快疯魔了。 没想到蒙受老天眷顾,在离开比利时的那天,在一条无名小街的无名酒馆里,居然真就让我找着了。 一个比利时佬一边把玩瓶盖,一边跟人掰手腕,他胳膊粗似我的大腿,发力时一声咆哮震耳欲聋,活脱脱一个外国版的李逵。 跟他掰腕子那人一点挣扎没有,输得干脆。 趁他休息喝酒期间,我赶紧上去攀谈。这个比利时佬竟不太懂英语,亏得德语作为我的二外,勉强可以用来交流。我表示想出重金购买他的瓶盖,哪知对方也有这个古怪冷门的收藏癖好,死活不肯割爱。 诱之以利,没成,只能胁之以武。当时当刻我一心要夺瓶盖,竟不怕死地向这比利时佬下了战书,要跟他比比力气。 对方闻言大笑,豁然从座上而起—— 一丛巨大的阴影压顶而来,我身高一米八五,肩宽腿长,肌肉匀称,搁在国内怎么也是拔尖的水平,但在这个巨型壮汉面前,完全不够掂量。对方 分卷阅读10 可能也觉得我不够,欣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将瓶盖“啪”一声拍在我的眼前。 有酒客起身让出一个位置,我便脱了外套撩起衣袖,简单活动活动手腕,与这比利时佬面对面而坐,第一局我对此人的战力严重预估不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其不费吹灰之力地干倒了。 比利时佬轻蔑一笑,起身欲走,我不死心地甩出一叠欧元,用德语说:“再来一局,你赢了这钱归你,我赢了还是要那瓶盖!” 白捡的钱没理由不要,对方又坐下来,第二局我简直豁命相拼,逼得比利时佬那张肥脸也认真起来。双方实力天悬地隔,我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居然每一回手腕将被扳向桌面之时,我都能濒死挣扎,又拼命将自己救回来。 太阳穴突突直跳,我臂上筋脉根根凸起,呈现诡异的蓝紫色,我甚至能感觉一根滚烫的血管从我额角爆出,旋即犹如活物一般,爬上我的前额,爬满我的全脸。 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较量,酒馆里有个华人用亲切的母语对我大喊:“同胞,认输吧!” 手腕又一次被扳向了桌面,这回败势更为明显,几乎已无救回的可能。将放弃时,我微微扭头看了那枚瓶盖一眼,便又咬紧牙,憋着气,将全身力量倾在腕上,直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内部撞击我的体表,血管都快爆了。 险些触底的手腕又被一点一点救了回来,起初旁人还使劲起哄,但随着我的手臂发出一声“咔嚓”脆响,整间酒馆都一刹静了下来。 我的手臂断了,以我仅有的医学常识判断,应该是肱骨骨折。 一阵剧痛自断臂处传遍全身,仿佛万把小刀同时在我骨头上反复磋磨,我瞬间冷汗淋漓,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衬衣完全湿透。 比利时佬慌忙松了手,我直接从椅子上跌落在了地上,想爬却起不来,痛得浑身打抖,一点劲儿都不剩。 “等等……”见比利时佬扭头要走,我出声喊他停步,伸出不住发颤的左手,做出一个要继续掰扳的姿势,“比赛还、还没结束……我还有一只手……” 那比利时佬一脸惊骇,以一种全然看待怪物的眼神看了我半晌,最后他用我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声,眉头一拧,横肉一甩,抬手把那枚瓶盖扔在了我的身上。 我用左手紧紧握住那枚瓶盖,欲笑又止,欲哭无泪。 实在太疼了! 在比利时做完手术,回国又去医院重新包扎,接诊的医生是个宽颌小眼的中年男,估摸四旬开外。这人外秀中不慧,见识何其短浅,听我述说完病情之后竟险些失笑,说他从医多年这样的病例一直只是听说,没想到还真有掰个手腕死不撒手,直接把自己的肱骨干掰成了粉碎性骨折的。 他还说,万幸我的手臂内的神经没跟着一起断裂,否则手功能将缺失大半。 我在家休息了半个月才重新回到学校,周扬见我打着石膏出现,开口就是一句:“你怎么包得像个傻逼似的?” 周扬问我怎么回事,我便把前因后果简单一讲,哪知他登时瞠目结舌,久怔不动,半晌才回过神来对我说:“你不像傻逼,你就是傻逼。” “再傻逼老子依然是校草,”那一年张纪中版风靡全国,我的目光飘至窗外,立马以最完美的角度扬起微笑,“你不觉得我比黄晓明更像杨过吗。” “情种这点倒是挺像。”周扬循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也看见了从窗口路过的唐奕川,满眼厌弃地瞥我一眼,“得了,你的小龙女来了。”???? 第11章 后来周扬一直跟我说,他觉得唐奕川变了,以前是冷淡,现在是阴沉,这两种状态看似相近,实则天差地别。然而当时的我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深渊里,都说这种情愫最易令人盲目,我更是瞎得彻底,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我认定我与唐奕川间火花四溅,燎原指日可待,也认定是周扬苦追邹莹而不得,见不得别人即将修成正果。 那年学校照旧组织“以案学法”的全年级辩论赛,我与唐奕川带领各自的团队拼杀到了最后,决赛场上,两队擦肩而过之时,我不顾满座师生千双眼目,将那枚啤酒瓶盖悄悄放进他的掌心里,郑重如交付一枚戒指。 我说,赢了我娶你,输了你娶我。 物权法案例的专题辩论,正是我的强项,而唐奕川一心毕业后要穿那身检察制服,恰逢他的短板,于是毫无悬念的,我赢了。 决赛之后,周扬照旧请客,一伙人喝得东倒西歪,群魔乱舞,只有我与唐奕川瞧着还算清醒。我是刚刚伤愈不敢多喝,唐奕川是根本没碰酒杯——年纪轻轻气场惊人,他不碰,谁也不敢劝。 美人当前,酒精上头,趁周围人都自顾无暇,我佯醉去吻唐奕川。我倾身一点点向他靠近,他面色冷淡,双唇微开,直到我的唇完全覆在了他的唇上,他始终没回应也没拒绝。 没多久我大哥傅云宪荣归母校演讲。替胡石银彻底铲平了洪兆龙,我哥案源不断,人脉大开,很快在律师圈内声名鹊起。他与几位同行成立了一家专攻刑辩的君汉律师事务所,还自掏腰包与学校合办了一个刑事律师班,目的就是要培养优秀的刑辩律师。 尽管当时还不是“刑辩第一人”,但英俊、风趣又气场强大的傅云宪无疑是全场焦点,台下女生都疯了,周扬也莫名激动,对我喊了一声:“你们傅家人基因真好!” 唐奕川与我并排坐在台下,一张脸冷若千尺寒潭,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演讲结束,校领导上台,循着我哥演讲的内容作了收尾,铿锵念出激励我校学子数十载的名言: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 唐奕川冷笑了一声。 他在满场热烈不息的掌声中问我:“傅云宪真是你大哥?” 这话他连着问了我两遍。 演讲过后我哥请我吃饭,顺道也捎上了一众我的同学。饭桌上,他问我们毕业后的职业规划。 就我原本所知,我的同学里有意向干刑辩的不多,钱少责任重,君不见,一个律师若替一些恶性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辩护,必遭亿万网民齐齐唾骂。然而此刻不知他们是真心实意,还只是暂被我哥的美色所误,反正女生基本全阵亡了,男生也沦陷不少,他们纷纷表示以后想进君汉所,想走刑辩这条路。 “这路不好走。”我哥叼着烟,看了我一眼,“老二什么打算?” “涉外非诉,”我实话实说,一点不给我亲哥面子,“最不济也是民诉,反正刑辩绝不在考虑范围内。” “我倒是想你小子以后来帮我,算了,随你。”我哥笑着吐了口烟雾,目光移向坐我身边的唐奕川,“你是玉致的同学?” “检察官。”唐奕川几乎就没动过筷子,他微微一勾嘴角,不问自答,“我会是检察官,专治傅律这样的法痞讼棍。” “好,我等着你 分卷阅读11 。”我哥大笑。 当夜我与唐奕川就滚在了同一张床上。 为了方便实习,大四我独居在校外,我哥离开之后,唐奕川头一回提出要去我住处看看,且意思直截了当,就是要跟我上床。 唐奕川一反常态的举动令我受宠若惊,须知在此之前,我们连嘴都没亲过几回。出租车上他就不太安分,一手扯我衬衣,一手捏我裆部,惹得司机频频回头,险些酿出大祸。 回到住处,唐奕川的欲望更是汹涌而来,二话不说直奔主题,动作相当粗暴。起初我们在床上争夺上位,边翻滚边接吻,然而他压我在身下后,突然极其无赖地在我断过的右臂上抓了一把,力道不小,使我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作抵抗。 我居下,他在上,唐奕川扯开我的衬衣,循着我的脖颈、胸口一点一点往下吻去,然后咬开我的皮带,隔着内裤亲吻我的性 | 器,将我吻得完全勃 | 起,才扯下来。这一套他行云流水,熟稔得简直不像话,想到以前他也这么对那姓洪的,我又爽又不爽,暗骂一声:“那小子真他妈走运。” 他似被这句话激怒,将我双腿一下分开,不作扩张就要进入。 “哥们,等等……”头皮一阵过了电似的麻,我痛不堪忍,按住了唐奕川的手。我虽不是生瓜蛋子,却从未经历过男人与男人间的性 | 事。 “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唐奕川背着光,冷着脸,一双眼睛底色漆黑,眼神却很狂乱。 “我不干了。”我合了腿,用膝盖故意顶弄他的裆 | 部,顶得他气息渐渐浑浊,性 | 器愈硬愈粗,笑着说,“使用强制手段与配偶性 | 交的行为不具有正当性,唐检察官不要知法犯法。” “婚内强 | 奸大方向上会逐渐受到承认,目前还不符我国国情。”唐奕川将身上最后一件衣物脱去,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冷静得哪像情动时分,倒像上庭。 暂不论我国强 | 奸罪的客体必须是女性,我跟他扯婚内强奸,他跟我扯张明楷,稀里糊涂就把事儿办了,表面看来是我刑法法理不如唐奕川扎实,更深层的原因却是我确实迫切地想要与他合为一体,不能进入他,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那夜我对他说了我爱你,我忘了他有没有回答我。 第12章 我与唐奕川短暂同居过一阵子。每夜与他相拥而眠,69玩得多,正儿八经真刀真枪的爱却做的少。唐奕川只伸不屈,怎么也不肯雌伏在我身下,而且对那方面的兴趣也不太强烈,此人性格疏离,面相冷艳,情感淡漠,简称就是性冷淡。 老实说我也不太能从前|列腺里体会高|潮的快感,即便有,更多也是心理而非生理上的。这跟唐奕川的技术无关,纯是自己这关过不了。 关于谁上谁下这个问题我曾试着与他掰扯明白,我说老子纵横情场这些年,多少美娇娘与好儿郎躺平了等我发泄,让你一回得了,不能次次都让你。 当时我们在浴室洗澡,正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淋浴喷头下,唐奕川肤白如凝脂,精致的乳|头微微挺立,一身水珠勾勒出他完美匀称的躯体。我们一边拥抱一边接吻,身体来回摩擦越擦越热,我下|体迅速膨胀,脑中邪念横生,一个把持不住,手就往他股|沟里去了。手指刚刚摸到那带褶儿的花蕊,没想到唐奕川反应强烈,全身肌肉一紧,一把就将我推开了。 “第一次?”我不太相信,掰过唐奕川的下巴,“没被姓洪那小子碰过?” 唐奕川冷淡地“嗯”了一声,关了水,打算取浴巾出去。 “你是纯1?”我还是不信,从唐奕川身后贴上去,手指划过他平坦结实的小腹与郁郁葱葱的耻毛,准确握住了那根热腾腾的物事。我将他摸得梆硬,咬着他的耳朵嬉皮笑脸地说,我也认识一些基佬,哪儿有纯1,唐检不必有心理包袱,不是也没关系,怎么我都爱你。 唐奕川直接用肘关节将我杠开,趁我不备反客为主,肘弯勒住我的脖子,将我一下背了过去,压在浴室湿滑冰冷的壁砖上。 “让我身体力行地告诉你,我是不是。”他用膝盖顶开了我的大腿,取了少量ky替我润滑,然后一掰我的双臀,挺枪而入。 他进入时我手臂一伸,又将淋浴喷头打开,热水当头而下,浴室里立即水汽氤氲。唐奕川完全埋脸于我颈间,一边啃吮我的喉结,一边挺身律动。我被他吻的极舒坦,后仰着头,张嘴迎接从喷头淋下的水柱,心想,操,水箱多久没洗了,这水怎么一股腻人的甜味。 唐奕川告诉我,他打算先干几年检察官,先开眼界,累人脉,再转行出来当刑事律师。唐奕川勾画了一个我们共同的未来,夫夫二人驰骋国内刑辩律师圈,大杀四方,我对此信以为真,决定放弃我原先干涉外非诉的计划,跟着我哥在君汉磨炼。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唐奕川与我哥的纠葛就像一部古早的美国影片,讲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年轻人,以助理身份卧底在一个邪恶讼棍的身边,最终集齐犯罪证据将其送入大牢。其实看那片子时我很不理解,还跟唐奕川说一刀捅了岂不痛快,何必自找麻烦。 唐奕川怎么回答的我不记得了,可能如他惯常一般,只是沉默。 那夜送唐奕川回家之后,关于这个纵火案我又做了大量调查工作,确信正如我们推理的一般,这个案子是陶欣放火轻生,小夏为其顶罪。没想到去看守所会见小夏,他竟死活不认,仍一口咬定就是自己蓄意放火。 丫整一法盲,以为放火烧的是自家游戏厅,自己又是未成年,顶罪也判不下来。他特别情圣地对我说,如果是欣欣放的火,她肯定是要坐牢了……我不能让她坐牢,她伤好了以后还要跳舞呢…… 我试图劝他,放火是八大重罪之一,年满14周岁就得判刑,何况你已经16了,别说游戏厅这样的公共场所,就算烧的是你自己家也不行。 “可我顶罪后又翻供不也是犯罪吗,”小兔崽子好话歹话一概不听,竟冲我嚷,“律师应该为当事人服务,你不听我的,我要换律师!” “换吧,换了最好!”我大光其火,将我的律师证“啪”一声拍在了这个男孩的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劝你翻供我的风险比你大,就你这种犹豫婆妈的劲儿,一旦庭上再把口供翻回去,我就是妨害作证,律师都没得做了!” 少年力气不小,还扭动上身,拼命往外挣:“那你管我干什么……” “屌毛长齐了么,就他妈瞎逞英雄?!是,替人顶罪后翻供仍是包庇罪,但我会尽全力与承办检察官沟通,附条件不起诉,封存你的犯罪记录,你还能读书,还能高考,还能学有所成照顾你那患病的妈!但若最后定罪是放火或者故意杀人,你得在牢里待上十年,你的人生基本就全毁了!”闹出的动静太大,把民警招 分卷阅读12 来了,我松了手,整了整自己的西服与领带,努力调整呼吸,“你随时可以终止代理,但只要你是我的当事人一天,我就得对你负责。” 那少年似被我的态度吓着了,终于不再坚持顶罪,他静静思考一晌,抬起头,怯怯地问我:“如果我翻供了,那欣欣一定会坐牢吗……” “这不好说,看火灾后果,看你家属是否谅解,看承办检察官能不能高抬贵手,我不能跟你打包票,但还原案件真相,才能令你和陶欣得到最好的结果。” 与我搭档的那位律师及时插嘴道:“傅律跟经办你案子的唐处长是同学……” 被民警带回去前,这小兔崽子可能还觉得是我阻止了他为爱牺牲的壮举,对我诸多埋怨。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幽幽说,傅律师,你一定没真正爱过一个人…… 这中二病晚期的模样几乎令人当场失笑。 “滚,老子当然爱过。”心口忽来一阵闷痛,使我头晕眼花,摇摇欲倒,想了想,我叹气说,“老子还爱着。” 第13章 鉴于陶欣既是初犯又未成年,且火灾并未酿成严重后果,受害家庭也表示谅解,唐奕川为其申请了考察帮教小组进行心理辅导,确认陶欣适用缓刑,而对于涉嫌包庇罪的我的当事人小夏,则作出了附条件不起诉并封存犯罪记录的决定。 唐处长在市中院是相当说得上话的,他的公诉意见基本就是最终判决,这个案子总算皆大欢喜。 走出市检二分院的检察庭,我由衷舒了一口气,一向以严刑峻法闻名的唐处长难得网开一面,我对他说,谢谢。 “本职工作而已。”唐奕川没什么表情,但面色显得稍许疲倦,问我,“开没开车?” 我把车钥匙扔给助理,让他把我的车开回去,唐奕川则把车钥匙扔给了我,让我送他一程。 钥匙已经攥在手里,我忽又小气起来,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一茬,毕竟我又不是滴滴司机,没理由被这人呼则来,挥即去。 “你脸色不好,病了?”我心一揪,这人的状态相当反常。 “太累。”唐奕川合起眼睛,自己捏了捏太阳穴。 正说着话,迎面而来一个人,远远地便冲唐奕川喊:“哟,唐处,这是老同学聚会呢?” 来人由远及近,一副可憎的面容、可耻的嘴脸也愈发清晰。倒八眉,吊梢眼,鼻头犹如一头拍扁的蒜,尤其一张脸,坑坑洼洼,不再青春的年纪却布满了青春的印记,令人观之欲呕。 我认得这张脸,市检二分院反贪局侦查处处长秦冠军,就我所知,这个姓秦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贱胚子,与唐奕川同年进入二分院,仗着家里有点政法系统的背景,明里暗里一直较劲。唐奕川提正处时,他就私下使了不少绊子,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唐奕川丢了他到手的副厅也跟这小子有关。 “办案子。”唐奕川冲秦冠军微一点头,“秦处今天怎么有空回二分院?” 秦冠军的行政级别比唐奕川低,但唐奕川仍管他叫秦处,话虽客气,表情却仍然悭吝,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存在于他的法眼。 秦冠军一脸假笑:“今天不是两反摘牌么,舍不得老单位,回来看看。” 一句话令我想起来,领导要打老虎、拍苍蝇,所以一声令下,检察院的反贪污贿赂局与反渎职侵权局就被剥离给了纪委,与之合并成立了新的监察委。 以前有句话叫“大公安,小法院,可有可无检察院”,后来公安江河日下,法院总遭网民炮轰,唯独检察院手握反贪、反渎两柄利剑,好似尚方宝剑一般,成了公检法三机关中最强势的存在。 所以两反转隶,意味着检察院从此大权旁落,最高检自吹自擂的都白拍了。 记得消息刚出来时,我认识的律师们无不拍手称快,都说丫也有今天,看丫往后还怎么牛,怎么横? 当时姓秦的斗不过唐奕川,从刑检部门转去干了反贪,如今转隶进了监察委,一下就扬眉吐气了。他冲唐奕川挤眉弄眼,阴阳怪气,意思是,你的仕途基本止步了。 我看秦冠军往男厕所的方向去了,便让唐奕川稍等,也跟了过去。 尿池前,我与秦冠军并肩而立,一抖裆内雄风。我与此人算不得熟,但面子上一向客气,毕竟用唐处长那虚伪又官方的话来说,我们是法律职业共同体,肩担同一个圣神的使命。 哪知这畜生不知从哪儿打听出来的消息,一见是我,立马凑头靠近,问说,“你跟唐处是不是有过一段儿啊?” 见我不言语,他还故意激我:“傅律怕什么?有就有过,都什么年代了,性取向问题早就不是问题了。” 尿意将绝,我闻言转身,一注液体自尿|口飞出,如愿浇灌在了秦冠军的裤子上。 “傅玉致!你他妈想死是不是?”秦冠军暴跳如雷,点着我的鼻子大骂。 我心说你丫一反贪污腐败的公职人员还管得上我一个律师?但这里是检察院,他人屋檐之下,我还得装模作样客气客气。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这不见着秦处太高兴么,忘了。”我迅速把自己的枪把子收好,拉上裤链,又拍了拍秦冠军的肩膀以示安慰,顺道把手都擦了。 然后头一低,眉一挑,我的目光精准落在他那还露在外头的性器官上,摇头叹气:“我要是秦处就没工夫管别人的事情——你真不担心自己这玩意儿太小么?” 我开着唐处长的官车离开,看见两反的匾额已经从二分院门口摘了下来,天阴欲雨,几株秃了瓢的老树在风中抖索,曾令人见之肃然的人民检察院,此刻看来倒有几分凄清之感。 唐奕川坐在我的身边,车刚驶离二分院不多远,居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版白色药片,往嘴里扔了两粒。 这个举动令我很不舒坦,把着方向盘的双手狠狠一紧。 我们分手多年间,见一回争一回,回回刀光剑影,剑拔弩张,难得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同车而坐。我提醒自己别多管闲事,试着站在这位唐处长的角度想了想,到了唐奕川这个级别还终日奋斗在司法第一线的实不多见,被半道撸掉副厅职务的压力可想而知,想他不抽烟,非必要的应酬也不喝酒,唯一能舒缓压力的方式,好像也就只有嗑药了。 我扭头一瞥,见唐奕川仰面合着眼睛,药就含在嘴里,不嚼不咽,一脸的冷漠与倦怠。忽地他皱了皱眉,面露一丝痛苦之色,我刚筑起的防线瞬间瓦解。 我强忍着不失分寸,以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小心试探,问他到底在用什么药,安定还是曲马多? 没想到唐奕川睁了眼,斜斜瞟我,振振有词:“三甲医院的处方,不用你管。” 我怒火升腾,一脚踩下刹车,还没停稳就下了车,打开唐奕川那边的车门,一把拽他出来。 二话不说我就朝他抡拳头。我俩身高相仿,体型相似,真发起狠来谁也占不到对方的便宜,然而唐 分卷阅读13 奕川竟没还手。他似任由我发泄一般,每一拳都被我砸得踉跄数步,始终沉默应对。 都说情到深处无怨尤,但我没这么大方。记忆回到十三年前,彼时我被蒙在局中,对唐奕川的突然离开充满了不解与怨恨,这些情绪一直闷憋在心里,经年累月地壅积、发酵,都他妈沤烂了。 连挨我三拳之后唐奕川似乎力竭而倒,他半跪在地,低着头,双手抱臂,上身不住颤抖。我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唐奕川,一时心疼又心软,叹着气走上前,想将他搂进我的怀里。 没想到这小子根本就是装死。当我卸尽防备来到他的身前,他忽然头一抬,眼角寒光一闪,朝我的脸面狠出一拳。 我反应迅速扭头就躲,结果恰被唐奕川一拳砸中太阳穴,砸得我头晕眼花,两耳轰鸣,登时站都站不住了。 唐奕川倾身压了上来,我俩在地上滚了一遭,由于我刚才受的那拳太过猛烈,我毫无悬念地被他压在了身下——唐奕川伤势也不轻,眉角开裂,鲜血一滴滴打在我的脸上,湿黏滚烫。 主动权已经丧失殆尽,但嘴还闲着,我对他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少鸡巴装蒜,这就是吸毒!你他妈要不现在就给我戒了,要不我直接去找你们院的方检察长谈! 我冲唐奕川一通乱吼,什么词儿粗俗就骂什么,唐奕川始终伏在我的身上,以全身重量将我压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突然间,他腾出一手抬掰起我的下巴,在我来得及反应之前,覆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舌头强势侵入,将舌间还没化尽的药片送入我的口腔。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厮分明就是故意诱导我相信他在嗑药。 这就是薄荷片。 第14章 放开我之后,他先起身,低头朝我伸了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感到自己被这小子耍了,羞愤难当,又扬起拳头朝他挥了过去——这一拳看似势大力沉,实则在距他脸孔还有十公分的地方就把劲儿卸了,如我一直提醒自己的那般,我舍不得。 所以唐奕川轻轻松松就化解了我的攻击,他伸手捏住我的拳头,没解释刚才那个吻,没头没尾就来了这么一句:“你要精力没处发泄,我带你去运动运动。” “什么意思?”这话在我听来暧昧无比,床上运动也是运动,我牙根无端一痒,心情十分复杂。 “字面意思。”唐奕川冷淡看我一眼,惜字如金,转身就走。 这回换他开车,没带我去酒店开房,而是去了他家附近的一个室外篮球场。我们到时差不多赶上放学时候,篮球场内已有一些男孩,看着像是临近高中的学生,他们挥汗如雨,青春的肉体激情碰撞,校服就扔在一边。 唐奕川问我,想不想打一场? 他的意思是打一场球不是打一场架,大学时我是院队主力,但印象之中唐奕川却不太喜欢这类集体运动。 球场上的男孩个个生龙活虎,我朝他们投去羡恨的一眼,旋即连连摆手说自己头晕。岁月不饶人,我确实被他揍得不轻,这会儿太阳穴还隐隐发胀,一身骨架都酸疼得要命。 我脱下西装,与唐奕川并肩坐在篮球场旁的台阶上,他不说话,我也良久不出一声。我们像两个伤兵,默对渐渐下沉的太阳。残阳,球场,老树,少年,这种对立的景色相当诗意,将一种莫名伤感的气氛烘托至顶点。 俄而,唐奕川从衣兜里摸出一版铝箔包装的药片,递在了我的眼前。 我接过来仔细一看,上回我没看错,果然是盐酸曲马多。 唐奕川承认服用过这个药一阵子。为了治疗突如其来的神经性头痛,布洛芬与阿司匹林都不管用,头疼严重时甚至无法出庭公诉,后来只能遵医嘱使用了曲马多,意识到不对劲就自发停了。 我问其原因,他表示医生说是心因性的,他则认为是自己阳光接触得太少。 这话不定有科学道理,但唐奕川确实不喜一切含光带热的东西,他人眼中他深沉得近乎阴沉,活像只能存活于黑暗的鬼魅。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问。 “两年,或者三年前。”唐奕川淡淡道,“忘了。” “怎么好的?” 他沉默片刻,给我一个字,忍。 “怎么又想起来用这个药?” 唐奕川转头看着我,没再回答。 好在短期小剂量服用这药没什么问题,唐奕川说停就停,只不过就跟戒烟的人通常会嗜糖一样,他现在兜里备着的是薄荷片。 天色愈晚,球场上也没个照明灯,一只篮球突然朝唐奕川飞了过来。我身手不减当年,长臂一展,将篮球牢牢接在手里。 “叔叔,把球抛给我们好不好?”一个男孩朝篮球飞行的方向跑出几步,不远不近地冲我喊。 “你叫谁叔叔?小兔崽子,自己过来拿!”我来了脾气,心道我傅玉致如此玉树临风,怎么就成叔叔了? 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认识唐奕川,跑来拿球时站得相当挺拔,毕恭毕敬地管他叫唐检。 想想也不奇怪,唐奕川或许是除了最高检检察长外,全国最出名的一位检察官,至今在百度上搜索“最帅检察官”还能跳出他的名字。当年市检察院与电视台合作过一档类似于庭审纪实的节目,说是为了向人民群众展现真实的控辩双方,其实还是为了吹嘘自己的牛逼。当时唐奕川刚被分配到二分院的公诉处工作,按说轮不到他出镜,但架不住人长得实在帅,被破格推向了全国观众。果不其然,镜头里的唐奕川一身检察制服又帅又飒,个人形象是既清俊又正直,普通话铿锵有力,标准得像播音员。总之,他法理详实,气质淡定,将所有与他对垒的辩护人都吊打得渣也不剩,观众高度认可,领导大为满意,最后连最高检的副检察长都点名表扬,认为这位年轻检察官充分代表了中国人民检察官的形象。木秀于林,也是这个原因令秦冠军这类的鼠辈嫉恨非常,觉得这小子就是靠脸踏上了他的升官之路。 天黑得快,离目不视物也不多远了,唐奕川问对方怎么还不回去? 小兔崽子低头看了看表,憨然一笑,说一会儿我喜欢的女孩儿会路过这片球场,每回她都会留下看我打球呢。 约摸十分钟后,一个大眼小嘴、白裙猎猎的姑娘果然出现了,丫真跟打了鸡血似的,球风立马变得彪悍无比。每个球都要拼,一直拼到腿抽了筋,倒在地上哼哼唧唧,一见那女孩一脸关切地向他靠近,又笑起来。 笑得龇牙咧嘴的,甭提有多难看。 我忽然想起我的大学时光,唐奕川对女生不感兴趣,所以对女生感兴趣的运动也不感兴趣,这点恰恰与我相反。院里篮球比赛,他一般不会观战,但若恰好从操场路过,便会停下脚步看我一会儿。 天色即将黑透之际,男孩再次倒地,终于如愿与女孩来了个亲密接触。他被她搀扶下场时还回头冲我们眨眼睛。唐奕川可能觉得这一幕好笑,也可 分卷阅读14 能是想起我们的当年来,忽地轻轻一勾嘴角:“年轻人。” “好了,算是把人送到了,该走了。” 我起身就走,临了又回头看他一眼,我说,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第15章 我跟唐奕川曾有过一段黏黏糊糊的好时光,可惜枝上花开能几日,这段相爱的时光委实太短,以至于但凡有人问我那个“爱没爱过”的远古问题,我都心里大恸,不知如何作答。 短暂相爱之后我被迫接受唐奕川单方面分手的事实,他的突然转变毫无理由与征兆,导致我心有不甘,对他死缠烂打整整十年。十年间我过得暗无天日,疯疯癫癫,一心只想挽回这狗日的爱情,意志之坚定、姿态之丑陋令我后来回想起来,都觉愧对江东父老。 直到三年前从我大哥那里得悉他当年离我而去的真相,知道洪锐就是洪兆龙的儿子,顿感四大皆空,决定彻底放手。 可能是哀莫大于心死,也可能只是一块石头终究捂不了一辈子,我真的累了。 三年来我再没主动联系过唐奕川,唐奕川也没联系我,只不过有时午夜梦回,我会突然好奇,唐奕川既然是为了复仇才与我上床,为什么不利用我复仇到底,须知当时我迷他迷得神魂颠倒,几近失智,又正准备去君汉工作,他想搜集证据送我哥入狱,没准容我多上他几次,我就能乐颠颠地把我老哥卖了。 我们分手前夕,我哥正在给他曾经一个冤死的当事人翻案。那个当事人就是许苏的亲爹,那个案子是我哥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场大案,为此他倾尽全力,然而律师的胳膊拧不过公权力的大腿,最后许爹还是挨了枪子。 这个案子成了他的心魔,所以一旦转机出现,已是国内知名律师的傅云宪分文不取,不惜赔上身家性命也要翻案。 孤注一掷导致的结果相当惨烈,他遭人报复重伤入院,满身是血,医院连下了两张病危通知。 我在医院陪夜,连着几宿没合眼睛。那个时候年纪尚小的许苏也守在病房里,他眼神清亮如同幼鹿,怯生生地叫我哥哥,比他后来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可爱万倍。 不久唐奕川也来了,与我一同陪护在我哥的病床前,他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兄弟关系并不好。 我摇头,疲惫笑笑,说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但事实上我却恨不能现在代他躺在这张病床上,我学法律就是受他影响,他既是我最亲近的家人,也是我的人生榜样。 说这话时唐奕川一直看着我,表情十分奇怪,说不上来是嘲讽还是悲伤,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我哥出事时正在跟我通电话,他尚不知我在唐奕川的鼓励下已准备弃民投刑,特意为我联系了知名外所准备实习,恰在与对方碰面后的回程途中。电话中断之前,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玉致,你一直是大哥的骄傲”,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场意外虽与我无关,但我仍内疚不已。此时我已经在医院连续守夜多天,我哥还没脱离危险期,我倦到有了流泪的欲望,仍强撑着不愿合眼睛。 唐奕川看我一晌,然后扶着我的头,让我枕靠他的肩膀,一双冰凉的唇从我的头皮下滑,又吻在我的眉间,他说你睡吧,我替你守着。 A shoulder to cry on. 真好。 我合起眼睛,良久,我听见唐奕川轻轻一声叹息。 96年颁布之前,几乎没有律师敢做无罪辩护,那时与公检法叫板属于“政治错误”,长夜如斯,所谓律师辩护,通常就是走过场。 这个现象如今大有改观,不得不说,这与一代代律师愿以一己之力对抗钢铁机器脱不开干系。 比如我哥傅云宪。 我哥脱离危险期后,硬是拄着拐杖上了庭,替冤死的许爹把这个轰动全国的案子给翻了。这话旁人一听而过,未必会多生感慨,只有律师圈里的人知其背后是多少凶险与艰辛,总之,至此我哥坐稳了国内刑辩第一的位置,事业青云直上。 我与唐奕川的爱情也在那时走到了尽头。荒诞的是,连周扬都看出唐奕川不对劲,我却对此毫无察觉。唐奕川在离开前的反常举动其实是很明显的,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色迷心窍。 我以肱骨骨折的代价为唐奕川取来那枚瓶盖,一年后准备拆板,在我手术之前,唐奕川居然主动投怀送抱,头一回答应让我在上面。 “真的?”我心花怒放,欲信又疑,这小子平日里把自己那朵后庭花看得比什么都金贵,摸一下立马翻脸。 然而此刻唐奕川站在我的身前,平视我的双眼,慢慢解开了衬衣的扣子。这小子个高,肤白,肌肉坚实匀称,活脱脱就是欧版男模。眼前画面香艳无匹,我干咽一口唾沫,目光被牢牢铆在了他十指修长的双手上,看着它们如何一颗一颗解开扣子,然后又一件一件脱下衣物。 很快,唐奕川显露真身一丝不挂,他说,今天你不是傅玉致,我也不是唐奕川。 这里需要说明,这小子平时眼界空明,意思就是看谁都是傻逼,都是尘埃,待人的态度也永远不咸不淡,很少这么严肃正经,以至于我当场就被一阵感动袭倒,心说老子太不容易了,总算金石为开了。 我将唐奕川压在床上,吻他的眉眼,吻他的唇,吻他全身每一寸肌肤,没有遗漏一处。 起初互动良好,但一进正题就不行了。我们都一样,前头经验丰富,后头却是头一遭。我分开唐奕川的双腿,挺着分身往他股间送入,将将没入肿胀的前端,他便脸色惨白,满头是汗,手指抓皱了床单,估计是疼的。 我心疼不已,停止深入,问他:“要继续吗?” “继续。”唐奕川搂上我的脖子,手指插入我的头发,轻轻揪了一把,又按着我的头往下。我俩由此更为靠近,顺理成章接了个吻。 接吻时我又挺身往深处插入,唐奕川全身肌肉猛然一紧,牙关也一下咬紧了,险些咬掉半截我的舌头。我只好停下来,用更细致温柔的吻使他放松,我的舌头在他口腔中翻搅,性器退一分再进两分,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顶入。 直到整根插入时,他更大力地拥抱我,两腿绞着我的脖子,手指抓紧了我的背部肌肉。 “真的要继续吗?”我们一上一下,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 “没关系……”话虽如此,唐奕川显然对我的技术不太满意,他眉头轻拧,神情带着点不解,“我做时……也疼么。” “谁让咱俩资本都不错呢。”我挑眉邪笑,开始大耍无赖,“业精于勤,你让我多练几次,保准就好了。” “滚蛋。”唐奕川毫不客气地骂我,然后说,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他明明白白地说了最后一次,可惜我当时竟未听懂。 我们结结实实大干了一场,忍过最先前那点不适之后,余味简直妙不可言。这小子到底不甘一直居于下位, 分卷阅读15 容我在他体内射精之后,又强行翻身而上。他抬高了我的一条腿,以自己股间流出的精液替我润滑,说物尽其用,别浪费了。 整整一夜,不是我在抽插,就是唐奕川在挺送,我们简直像两头发情期的兽,狂热地以肉体彼此摩擦、倾轧与撞击,乐在交配之中。 屋子里全是味儿,精液,汗液,可能还有情动时分迸射的尿液,分不清是谁的。 再次射过之后,我伏在唐奕川的身上,性器依然不舍地留在他的体内,享受里头的紧窒与滚烫。我在他耳边轻轻吹气,说我想听你说爱我。 “这话很重要么?”他淡淡地问。 “很重要,”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佯怒道,“我已经对你说了一万遍,现在只要你说这一遍,这买卖又不亏。” 唐奕川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刚动了动嘴唇,我又忽地竖起一根指头,搁在他的唇上。我说怎么也得手按宪法,面朝国旗吧,不然多不正式。 此刻我眼皮沉重,脑子却转得飞快,检察官入额前都得这么宣誓,宣誓忠于国家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我不需要唐奕川发誓一辈子忠于我,毕竟今日不知明日事,感情这东西尤其不靠谱。 我只想要与他守住此时此刻,神爱世人,我们爱彼此。 我大搞形式主义,对此唐奕川颇不耐烦,将我从他身上推下来,微微一动嘴角:“得寸进尺。” 然后他就握着我的手,让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我的手指之间,最后与我形成掌心相贴、十指交扣的姿势。 他说,傅玉致,我爱你。 第16章 拆除钢板的二次手术十分顺利,本也是小手术,局麻,预计五六天就能出院,然而归功于我在校内的超高人气,自我入院之后,病床前头始终人来人往。熟悉的、不熟悉的,甚至那些点头之交一面之缘,也都提着果篮捧着花来凑热闹,你黏他贴,势要将病房挤破。 唯独唐奕川始终没有出现。 他应该在我昏睡时来过。因为我梦中惊醒睁开眼时,看见床头放着那枚瓶盖——那枚我断了一条手臂为他拼回来的瓶盖。 在医院里住到第三天,仍不见唐奕川出现,电话短信也一概不回,真如人间蒸发一般。我心头隐感不妙,脑中遐想乱飞,忙把周扬喊来问问情况。 周扬吞吞吐吐,一张脸跟便秘似的不好看,说唐奕川这小子好像不对劲,他这两天跟殷妲走得很近,可能这个点正准备一起去哪儿旅游了…… 我摩挲着手里的瓶盖,一言不发。周扬仍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但见他鼻孔翕张,两片唇如横置的蚌般上下开阖,可说的什么根本一字也听不清楚。我突然拔了手上的输液管,跳下病床,抓起件衬衣就往外走。 周扬试图拦我,被我一把推开,趔趔趄趄后退数步。 “玉致,当心伤口……”周扬拦不住我,在我身后大喊,让我甭管即将面对什么,身体重于一切。 他大概没意识到,方才我就是用刚动过手术的那只手推了他一个趔趄,伤口好像裂了,但我一点也感觉不出疼痛来。 打了辆车去殷妲的家,招呼司机紧赶慢赶,一路飞奔,路上还一个劲地安慰自己:殷妲与唐奕川现在同在市检三分院实习,两人表现积极,经常自发要求跟着出差学习。殷妲他爸是三分院的一位处长,同学之间互相照应也是理所应当的。 到达殷妲楼下,碰巧他们刚刚下楼。唐奕川提着行李,殷妲走在他的身后,一见我就脸白如纸,结巴着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殷妲的反应非常可疑,令我顿觉腿软,她的表情与我此刻攥在手中的瓶盖显然坐实了我的猜测。我勉力支撑自己,视殷妲如空气,直接来到唐奕川的身前。面对他的冷眉泪眼,我将手心摊开,强笑说:“你拉东西了。” 唐奕川看了静静躺在我掌心中的瓶盖一眼,伸手将我的手掌握住,又推回来,他说:“还给你了。” 这话与分手同义,我仍不死心,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唐奕川背过身去,看似懒得再搭理我的胡搅蛮缠,直接对殷妲说,再不动身就迟了。 殷妲看似良心大为不安,对我解释说是他们如今都在检察院实习,有人匿名反应唐奕川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也就是指他正跟同门师兄同居,出于同学之谊,她便主动提出帮他遮掩一下。 殷妲是友情帮忙,还是趁火打劫,对我来说不太重要了。很显然,尽管只是实习,这位未来的唐检察官也经这一遭醍醐灌顶,奸情败露势必会影响他的仕途,所以他当机立断斩了情丝,多么爽快。 我完全愣了。唐奕川的担心我不是不懂,只是想起那夜的狂热与缱绻,天堂地狱仿佛一线之隔,我不解亦不甘,居然用尽力气问出了一句蠢话:“唐奕川,你耍我?” 唐奕川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冷淡地说,你不适合当刑事律师,还是滚回去干非诉吧。 “你他妈跟谁摆谱?”周扬比我愤怒,直接扑上去,揪着唐奕川的脖子大吼,“你现在再说干非诉?他为了你连人大的推免名额都放弃了……” 既然打算从事刑事辩护,知识产权的法硕对我来说就没多大用处了,所以我放弃了旁人艳羡的推免机会,直接把简历投向了君汉。周扬深知内情,也因此对唐奕川格外不满,他揪着唐奕川的领子摇晃,忿忿道:“你怎么不问问他这条手臂怎么断的?他为了替你要来这枚破瓶盖,跟个外国佬掰腕子,生生掰断的……” “周扬!”我一声爆喝,试图阻止周扬继续说下去,然而刚一张嘴,就感到一股血腥气往喉间直涌,几欲喷出。 周扬这小子是真的替我抱不平,一番话说得感人至深,连有心插足的殷妲都叹息连连,但唐奕川周身寒气,一张死人脸毫无表情,知道的是这位未来的唐检察官风纪肃然,不知道还以为他年纪轻轻就肾气不足。 我心说这姓唐的实在可恨,那夜他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分手,居然还脱裤子躺平,我傅玉致岂是缺这一炮,需要他这般怜悯与施舍?我眼球充血,紧咬牙根,竭力不想让自己失态,不想矫情地用眼泪追悼我逝去的爱情,然而咬碎了一排齐整白牙,我还是忍不住。 “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明白……”我望着唐奕川,眼泪极不争气地从眼里涌出来,烫得我皮开肉绽,自觉羞耻无比。 唐奕川仍然面无表情。他突然伸手拉住我的伤臂,一把将我拉至他的身前。他附靠过来,薄唇轻轻贴于我的耳畔,呓语般温柔地念出我的名字,然后又用肩膀将我狠狠撞开。 他说,别再来找我。 伤处受到大力撞击,鲜血瞬间洇透了我的衬衣。剧痛钻心,我一刹跌坐在地上,却前仰后合地狂笑起来。 “好的,好的。”我笑看着唐奕川转身而去,在他身后大喊,“我祝唐检前途无量,早日升上检察长!” 这里必须再次提名 分卷阅读16 周扬,我的哥们,一个纯情又无耻的小瘪三,一个重色更重友的二流子,他为我的爱情煞费苦心,在我与唐奕川刚分手的日子里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安慰。 周扬是我们这些同学中结婚最早的,刚毕业就把鸽子蛋大的钻戒套在了邹莹的无名指上。外人看来,他们的婚姻生活如同童话。周扬不干律师之后,继承了他爹的亿万家产,又一胎解决儿女成双的问题,这对双胞胎遗传了邹莹的大眼睛与周扬的高鼻梁,漂亮得像天使。 这小子纯情得不可思议,比我还笃信爱情,曾亲口跟我说结婚十年跟邹莹拉一下小手仍会脸红心跳全身打抖,但这小子也无耻,直截了当地说就是管不住下半身。 他常说看不惯我为唐奕川自暴自弃,编派我什么“五根缺了智慧根”“三线少了爱情线”,说白了就是要我陪他一起去消遣。 他只找妹子,我男女皆可,反正事了拂衣去,天亮说拜拜,谁也不用为谁负责。然而乐不过几回就腻了,直到某天周扬神秘兮兮地来找我,生拉硬拽迫我出门,说他依着我的审美替我物色了一个,正典。 论皮相确实是极品,对方的穿着打扮学生气挺足,却故意摆出一张性冷淡的脸,说自己是某高校法学生,理想是当检察官,迫于生计才出卖色相云云。 我怀疑这小子早就跟周扬对好了词儿,越听越来气,一晚上什么也不干,就摁着他的脑袋背刑法法条。 为这件事,我被周扬嘲笑了足一个月,他说我这种情况属于定向阳痿,精神领域的绝症,基本没治了。 忘了说,这小子就是Timmy。 Timmy当然不是法学生,如今在酒吧里当调酒师,在他的专业领域颇有成就,一点不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律师差。 为此Timmy对我相当感激,说自己险些误入泥沼,是那一宿的刑法法条将他拉回了正途。 Timmy最近又调制了一款新酒,找我去尝鲜,我约周扬一起,没想到这小子却放了我的鸽子,说他在为老婆筹备结婚纪念日,要设宴款待当年的同学们。 Timmy为新调的那款酒起了个法语名,文绘绘又酸溜溜,译成中文就是“相爱未遂”。他说这酒奇烈无比,一旦入喉即如穿肠毒药,亦如爱情。他将绿幽幽一团鬼火似的酒杯递在我的眼前,问我敢不敢喝? 我接过酒杯,一口灌下,96度的蒸馏伏特加打底,可能还混了糖浆、莱姆汁与苦艾酒,反正那一点点甜与酸一纵而逝,余下的是极致的辣与无尽的苦,呛得人瞬间流泪。 Timmy长久地望着我流泪的眼睛,突然叹气说,傅玉致,你真是个会叫人心碎的王八蛋。 我笑笑,故意不接这一茬,反让他再调一杯。 “还敢喝?”Timmy一脸震惊,“别的客人一杯就倒了。” “再来。”我以手指敲击吧台的大理石面,催促着我的下一杯“相爱未遂”。 Timmy有个谬论,说人这一辈子只能真爱一次,除他之外,都是苟且,都是将就,都是以闲人慰藉余生。 Timmy说得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得惹人发笑,我强忍着胃里泛起的酸水,朝Timmy举了举杯:“敬真爱。” “你的真爱是不是唐奕川?”他忽以悲声问我,“他有哪儿好呢?就是一个漂亮的变温动物。” 我一直知道Timmy对我可能有些超出友谊范围的情愫,多数时间都以玩笑遮掩,而且遮掩得很好。 他人眼中钉,为我心头肉,这种一个打一个挨、挨打者再打别人的戏码,我只当自己从未搅和进去,轻轻叹了口气道,都是造孽。 城市睡眼惺忪,而我烂醉如泥。 我慢慢往酒吧门外走,酒劲已经上头,我脚底打飘,仿佛在走一条上坡的陡路。 Timmy在我身后喊:“你这样子回去我不放心,今天就住我家吧。” 我摇头,摆手,一步一晃,腿已软得站不住。 “那也等我找的人来接你!” Timmy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快速移动至我的眼前,在我摔倒前及时将我扶住。 是唐奕川。 其实这两年我一直有个错觉。错觉我在酒吧街撒疯买醉夜夜笙歌的时候,唐奕川就坐在暗处的他的车里,默默注视着我,欲近终远。 然而错觉之所以是错觉,就在于它的存在毫无因由,谁听谁不信——若无公事,这位清正自律的唐处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出现在我的身边呢? 这世上一切最美美不过幻想,我确信眼前这个唐奕川并不真实存在,反而笃定地撒起野来。即兴改了一首歌的歌词,我抓着他的手臂,凑在他的跟前,轻轻哼唱: 你是日中之光,也是炳烛之明。 “你也是。”唐奕川沉默十来秒,然后说,“一直都是。” “我……我想……”即便知道来人只是假的,我也难免感慨,一时肚内翻江倒海,积压已久的情绪全涌上来,“我想……” 神情难得柔和,他问,你想什么? 我说,我想吐。 然后我就吐了,吐了这个真实存在的唐处长一身,吐完通体舒畅,彻底歇菜。 第17章 醉酒的我理所当然地被唐奕川带回了他的住处,一路瘫在他的副驾驶座上,脑中乱搅一锅粥,嘴里还念念有词。待人被他架到了浴室里,热水当头浇下,这才稍稍恢复一些神智。 我们赤身裸体。 我知道眼前这人是唐奕川,但却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我又一场傻里傻气的春梦。我努力支撑着沉重的眼皮,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他。淋浴房里全是水汽。唐奕川的脸像梦一样遥远。 唐奕川替我洗头发。我便低头,脑门抵住他的肩膀,好让他抹起洗发水来不费力气。我天生对气味敏感,一闻劣质香精就头疼,但唐奕川家的洗浴产品却是相当独特又好闻,那丝丝缕缕的幽香钻入我的鼻腔,恍如一击重斧劈在心坎上,瞬间令我有了流泪的冲动。 唐奕川将手指插入我的头发中,一点一点温柔揉搓。而我埋头入他脖颈,以鼻子嗅还不够,还以唇去触碰,以手去感知。 洗完头又洗身体,唐奕川手沾沐浴液,修长手指摸过我健壮的胸肌与平坦的小腹,然后滑入我的两腿之间,握着那根东西轻轻搓动。他替我清洗得十分仔细,指尖在我的性器官上滑动,从冠状沟抚摸至阴茎背部,甚至没有遗漏哪怕一条蜿蜒的静脉。 我脑袋沉若灌铅,身体又瘫软如泥,暂时勃起不能,却感到异常舒服。我得倚着唐奕川才能站稳,伸手搭着他窄小的胯部,不时挺腰耸动,以期自己的性器官与他的身体充分摩擦,得到更多的快活。唐奕川也不客气,一只手环过我的腰,抓着我的臀,另一只手将我们的阴茎拢在了一起,上上下下地捋弄起来。 在唐奕川的努力之下,我的性器总算有了反应,只是挺而不坚,还是差了那么一口气。他掂了掂我 分卷阅读17 的性器,与目光迷离的我对视一眼,便滑身下去,连着上头浴液的泡沫一同含进嘴里。 我两眼望天,仰靠在浴室的壁砖上接受唐奕川为我口交,他半跪在地,一手自慰,一手抚慰我的欲望。 唐奕川舌头灵巧,口腔美妙,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刻,手指揉捏着我的阴囊往外一拽,令我全身血液为之一热。我愈发粗,愈发硬,最后一泄如注,爽得灵魂出窍。 喷头水不小,将身上的浴液与精液一并带走。都射过之后我们开始拥抱,越拥越紧,他战栗,我也战栗,起初只是阵阵心悸,后来竟是浑身颤抖。 终于,唐奕川双手捧起我的脸,整个人全压过来。他的嘴唇有些凉,但吻得相当凶狠,好像饿狼附体,恨不能将我片片撕碎生吞下去。 我也这么吻着他。 长吻过后我心满意足,合眼就睡,朦胧中,感到自己被抱上了床。床软得不可思议,宛如一片沼,我不断下沉,下沉,直到将近沉底之时,被不知谁给的一个吻彻底拯救,如获重生。 那个吻轻柔如羽,飘似的落在我的唇上,那人还说了一句,我爱你。 一觉睡至第二天中午,我在唐奕川的床上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掀被偷瞄一眼,里头居然不着一物。 “醒了?”唐奕川竟与我同处一室,比起我的一丝不挂,他已经穿着整齐,此刻腰杆笔直地站在窗边,扭头看我一眼,便一把掀开了窗帘。 宿醉本就使人头疼,正午的灼热阳光更是讨厌,劈头而来,像精液一般射我一脸。 我被强光晃得眼冒金星,一点想不起遇见唐奕川之后的事情,只依稀记得临走时Timmy喊的那声“等人来接”,所以想也不想就问:“是不是Timmy让你来接我?” 唐奕川没答这个问题,只说你昨晚吐了一身,衣服可以穿我的。 生怕自己酒后丑态百出,又惹这位唐处长翻脸,我赶忙解释说自己喝高了,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作数。 唐奕川背光而立,不出声,看着我。 我愈发慌张,问他:“昨晚上没发生什么吧?” 唐奕川目光收拢,眼中微有寒意,反问我:“你想发生什么?” 这小子果然是变温动物,美丽无匹,冷酷到底。我被他问得莫名心虚,忍不住问了一句蠢话:“你家浴液什么牌子?挺好闻的。” 令这问题变得更蠢的是唐奕川的答案,他看我一眼,淡淡地说,那个牌子没有味道。 我去浴室冲凉,看见盥洗台上已经放好了新牙刷,剃须刀与须后水也在触手可得的地方,说明这小子不止细心,而且相当屁精。 洗澡时,特意将沐浴乳凑近鼻子闻了闻,一个不常见的日本品牌,还真无色无味,搞得我莫名非常,昨夜里那一阵销魂蚀骨的异香,莫非真是那小子的体香?这个想法令我一阵恶寒,想来唐奕川也不会高兴。 我从浴室出来时,唐奕川正站在灶台前煮粥。同居那些日子,多数时间是我负责我俩的一日三餐,唐奕川只在心情好的时候会露一手。他的海鲜烩饭与红酒炖牛尾堪称一绝,芝士华夫饼与巧克力布朗尼也十分美味。有一次我们做爱到半程,我突然饿得难以为继,他便一丝不挂地下了床,一丝不挂地替我做饭。 昨夜吐了一地,胃部空空如也,一锅白粥激不起我的食欲,我来到唐奕川的身边,不满意地抱怨:“早餐就吃这个?” “养胃。”唐奕川认真搅动着锅里的白粥,眼皮一寸不抬,摆着一副官老爷的架子教育我,“酒精中毒的人就少喝点。” 我心说丫装什么清高,自己药物上瘾还来教训我?于是我嬉皮笑脸地凑头上去:“大哥莫说二哥么,咱俩一个嗑药一个酗酒,彼此彼此。” “我没嗑药。”唐奕川扭头睨我一眼,眼风犀利如刀,“你小子再鬼扯,我要你好看。” “你没磕,是我磕,我磕。”我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的姿势慢慢往后退,退到安全距离。把一面锃亮的橱柜玻璃当作镜子,我揽镜一通自照,越照越对上头这张脸感到满意,忍不住就嘀咕起来:老子已经够好看的了,还能怎么好看? 我听见唐奕川轻轻笑了一声。 来到厅里,四下张望一番,唐奕川崇尚极简,家具非黑即白,东西不多,但看着就贵,反正干净得不像爷们住的地方。 唯一的一面装饰柜处于醒目位置,我一眼望见里头的啤酒瓶盖收藏册,还是当年的那几本,可见他的收藏再没增加过。 我挑选出那一本,翻开到熟悉一页——那个瓶盖的位置还空着。那枚瓶盖我取之不易,而唐奕川得而复失,似乎之后也再没找到过。 我摩挲着那个缺口,试图回忆起分手那天自己如何处置的那枚瓶盖,我好像悲伤欲绝,好像怒不可遏,好像心如死灰。 好像,我把它给扔了。 唐奕川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他以全名喊我一声,我赶紧将收藏册物归原位,回头与他相视而笑。他似也看见了我的举动,我们的目光短暂触碰旋即分散,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什么。 我与唐奕川面对面用早餐,今天太阳特好,满屋的窗帘全被他拉开了,空气中的尘屑金光闪闪。窗外是一个正在抽芽的春天,植物的清香阵阵袭来。 以前周扬常跟我说,他觉得唐奕川像吸血鬼,没血没肉没人味儿,反正见不得光,是真正的字面意义的“见光死”。但我认为此刻阳光下的唐奕川非常好看。 各自低头,我喝粥他喝茶,半晌沉默之后,他冷不丁问我一句,下午什么安排? 我说有个当事人要见,顺便摸手机看时间,突然意识到他这话似有弦外之音,便补充道,迟点去也没关系。 唐奕川“嗯”了一声,又沉默片刻,说,工作还是别迟到的好。 然后继续各自低头,我喝粥他喝茶,不再说话。 离开唐奕川家之后,我在楼下停留许久,很有冲动掏出手机打他电话,像我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反复考虑掂量,终究还是放弃了,我决定维持体面,转身离开。 第18章 周扬这次纪念结婚周年排场整得很大,请了婚庆策划,跟再结一次婚似的,应邀而来的全是同学亲眷,官场上的朋友、商场上的伙伴都不在名单之上,足见周扬这小子对我们的重视。 昔日同学全来齐了,整整四桌,基本都是拖家带口来的,有些国外的不方便,周扬还大方掏了腰包,管他们的机票与酒店。 殷妲与她家那位柴律师十分恩爱,自入席起就十指紧扣,跟强力胶粘着似的。我估计这妞是先孕后婚,小腹高隆明显已有六七个月,还没开筵,她喝口水也不自己倒,就那么嘴一噘,“喏”一声,小柴立马心领神会,起身把人伺候妥了。 大伙儿聊往事、忆当年,都颇感慨岁月怎么就这么不饶人,曾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都各奔东西十 分卷阅读18 来年了。 期间有人突然问我:“也是奇了,你跟唐奕川,当年我校最叱咤风云的两个人怎么如今反倒是单身?” “唐奕川为什么单身我不知道,”我笑笑,“但我不结婚是为了给广大女同胞留个梦想。” 这桌空着一个位置是唐奕川的,就在我正对面。我望着那个空位稍稍出神,殷妲就截过了我的话,说人家把青春与梦想都献给了公诉事业,哪像你们,老婆孩子热炕头,没出息! “那小子就是个官迷,”另一人说,“还说全市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呢,这不也没升上去嘛。” 他这话引起了广泛共鸣,大家似乎都对唐处长恨有意见。 这些人里,除了周扬这样的富二代有资本子承父业,其余的基本都在吃着法律这碗饭,唐奕川是干部,是领导,即便不干刑辩,求他帮忙牵线搭桥的也大有人在,可惜唐处长一张铁面,从不徇私。 “瞧你们那酸样儿。”殷妲嗤我等以鼻,斜着眼、挑着眉说,“人家可要提检察委员会专职委员了,就等组织部发任前公示了。” 殷妲家里有检察背景,她说的消息那必然可靠,这个专职委员享受副厅待遇,看来命里注定唐奕川得当这官儿。 正说着话,今天这场子的男主角周扬来了,一身笔挺礼服,头发打理得油光可鉴,胸前还别了朵小花儿,新郎官一般模样。 周扬一脚就踹我身边那人的椅背上,吼他:“让开,这位置不是给你留的。” 不得不说,抛开日益稀少的头发与需要遮掩的啤酒肚,周扬五官脸型都没得挑,算得上青年才俊,也无怪乎多少少女前赴后继,想凭一己之肉身挤掉邹莹这个原配。我与邹莹算不得熟,也不喜她过于强顽的作风,当年她就爱把鸡毛使作令箭,没少训我。但我也看不惯周扬的嗜女成性,一直劝他收敛,对此周扬的解释是商场应酬逢场作戏,这年头谁不这样。 在我们这群同学眼里,周扬确实对老婆很好,党费这份“好”主要表现在财力的支持上。邹莹目前是市儿童福利院的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终日忙于各种公益活动。周扬既得支持老婆工作,又得考虑老婆不稀得靠家里的好强心理,捐个款还得偷偷摸摸,不让别人发现是他捐的。 我身边那人提包去了我对面那个空位,问周扬:“老婆呢?” “正跟唐奕川说话呢,一会儿过来。” “孩子呢?” “让保姆带着,今天什么日子,孩子跟着得多费事儿啊。”周扬搭着我的肩膀说话,突然头一扭,眉花眼笑,“老婆!” 众人循声望过去,女主角邹莹与挂着一张臭脸的唐奕川出现了。于是整个场子安静了一瞬,然后“唐处”之声此起彼伏,有起来给唐奕川拉椅子,我心说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方才讨伐得那么热烈,这会儿马屁拍得倒殷勤? 唐奕川不把我们一桌人放在眼里,却跟当年那样管邹莹叫“师姐”,他问她:“真的想好了?” 邹莹大眼闪烁,点头一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他俩的表情十分玄秘,仿佛预示着一会儿将有大事发生。 仪式正式开始之后,第一个环节我就看见周扬冲我眨眼睛,多年的默契令我马上领会他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上回殷妲婚礼上放了一张我与唐奕川的合照,令他看出我俩之间那几于泯灭却未曾泯灭的火花,所以他决定再接再厉,在自己的结婚纪念日上再推波助澜一把。 我猜他想说,回忆是有力量的,青春是值得珍视的,爱情不仅仅是一见钟情携手白首,也可能是你过尽千帆后,发现我还停留在原地。 于是我看见了我与唐奕川、与许多人的年轻岁月,有照片,有录像,我们不再是如今西装革履满脸假笑的模样,我们在教学楼前骑车飞驰,在模拟法庭上唇枪舌剑,我们在赛场上赢了笑、输了哭,多么恣意潇洒。 这是人人皆为主角的一个好故事,背景音乐十分煽情,勾得大家齐抹眼泪,越听越像那撕心裂肺的一声询问,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回忆在音乐最高潮的部分戛然而止,因为这个时候邹莹突然起身,用目光示意司仪,她要发言。 音乐被调轻了一些,话筒被递在了邹莹面前,周扬笑出一副奴才相,冲所有人喊:“全都给我放下筷子,竖起耳朵,我老婆大人要讲话了!” 邹莹目光扫视了一圈昔日同学,然后微微一笑说,我要离婚。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一些人扼腕痛惜,一些人惊愕失色,还有一些人的表情颇值得玩味,估计在他们眼里,这段感情本就属于邹莹高攀。跟周扬一个身家的小开,那身边挽着的都是名模明星,而邹莹平民出身,一朝跃上枝头嫁入豪门,怎么还有她先提离婚的道理? 有人张嘴就劝,为了孩子,一辈子,忍忍也就过去了。 “正是为了孩子才非离不可,”邹莹说,“我希望我的孩子忠诚、守信、有责任、有担当,可这些品格我都没在他们的父亲身上看见。” 也有劝她为了自己忍的,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邹莹不似一般的阔太,嫁入豪门就束双手于高阁,除了等死,什么不干。她终日忙于福利院的工作,身材较当年丰腴不少,也从不以各类整容手术驻守青春,所以虽然仍是美女,但也是三十好几的美女了。 所以有句劝听着在理,不知多少女人等着补她的缺儿,何必白白便宜了那些贱胚子,自己反倒落人笑柄。 “我有钱,有颜,有事业,有敢独立也能独立的决心与能力,有什么好被笑的?我倒可怜她们,除了青春一无所有。”邹莹说完这句转身就走,步履矫健,头也不回,实乃令我辈汗颜的女中豪杰。 这一下打击猝不及防,周扬整个就傻了,也不拔腿去追老婆,就那么灵魂出窍、纹丝不动地愣怔在原地。同学们陆陆续续走了,这么尴尬的场面任谁也留不下去。我搂着周扬的肩膀安慰,唐奕川也准备要走,临走时扭头看我良久。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他动了动嘴唇,似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没说。 婚还没离成,周扬的精气神一落千丈,我心说邹莹够狠,蛮可以背着人悄悄把婚离了,偏偏挑这么重要的日子当众宣布,就是一点退路都不想留给彼此。后来我带周扬去Timmy的酒吧散心,果不其然,听他说邹莹连他包养小三的证据都准备好了,请了专打离婚官司的牛逼大状,时刻准备着跟他刺刀见红。 我本意是想劝他念于夫妻一场体面放手,真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就一点美好的回忆都剩不下了,结果这小子把一口恶气撒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整个跑题八万里。 周扬觉得这件事情唐奕川一定一早知道,没准儿还是他在背后使坏,更有可能是他看上了邹莹,想撬他墙角。 这厮俨然喝高了,一杯接着一杯烈酒下肚,越说越不 分卷阅读19 靠谱。我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安慰,说唐奕川一个基佬怎么可能挖你墙角,他俩学校那会儿感情就不错,同门师姐弟,跟亲姐弟也没差。 “狗屁吧姐弟!他们这两年走得特别近,我不信他就一直对邹莹没想法,你不就能男女通吃么?”听周扬说,邹莹一回去就收拾东西,带着两个孩子从家里搬走了。他亲眼看见是唐奕川开车来接的,于是越发记恨上了。 我连连摇头,说唐奕川跟我不一样,我半路出家,还有挽救余地,他是天生的,从头弯到脚趾头,对女人铁定不感兴趣。 周扬还是不信我的,觉得以邹莹的魅力,再弯的男人也能给他掰直了,所以又一口气灌下一大杯,骂骂咧咧地准备去找唐奕川算账。他认为,十来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一定是那姓唐的挑唆的。 从那天两人的表现来看,唐奕川是不是始作俑者还不好说,但他肯定是知情的。好兄弟正饱受失婚之苦,我不能表现太过偏袒,再说我也没这偏袒的立场,只能变着法儿劝,我说人家又升官了,没事儿别找领导的麻烦。 “副厅算个屁,我老子跟骆总理还一个桌吃过饭呢。”此刻周扬怒发冲冠,摇摇晃晃就往门外走,“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我今天就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怕这小子酒后惹事儿,只能追过去,临出门前,我止步问Timmy,我喝醉那天是不是他找的唐奕川。 然而Timmy爽快否认。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中的玻璃酒杯,用鼻腔发声,醋意满满地说,没呢,我找的人还没到呢,那位冰山大美人就把你截走了。 一个奇怪的念头一纵即逝,我赶不及深想,返身去追周扬。 周扬打了车直奔唐奕川的住处,估摸眼下酒劲完全冲了头顶,他连电梯都不稀得等,蹭蹭蹭跑着上楼。他来到唐奕川的门口,抬手就擂门:“姓唐的,你他妈给我滚出来!”架势颇像雪姨。 不一会儿,唐奕川开了门,衬衣扣子一半没扣,居家的唐处不比庭上看着拒人千里,但脸上依然一股森然之气。唐奕川高出周扬大半个头,居高临下这么看着:“什么事?” 周扬二话不说,会起拳头就砸过去。 唐奕川冷不防挨了一拳头,往后退了一步,周扬趁势闯进屋里。他眼尖,一眼就看见客厅茶几上的一只黑色绒面、造型独特的戒盒——大理石茶几光可鉴人,上头除那只戒盒就空无一物,可以想象唐奕川方才就坐在沙发上拿着这东西反复把玩。 周扬伸手就去夺那戒盒,愈发情绪激动地嘶吼道:“我老婆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唐奕川抢先一步将那戒盒夺在自己手里,然后迅速连出三拳,直接把周扬干倒在地。 唐奕川从我这儿得知周扬来的目的,表示自己确实一早知道邹莹想离婚,因为她来找过他,想让检察院监督公安立案,告周扬重婚。 “我告诉她,以现有的证据定重婚不太可能,她说她只想以此谈判,希望周扬能主动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唐奕川说。 这会儿周扬估计彻底醉倒了,直接跪地不起,他对着我与唐奕川拼命抽自己的嘴巴,哭着重复一句话。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第19章 周扬就这么跪在我与唐奕川的身前,哭得撕心裂肺,两手左右开弓,把脸抡得比猪头还肿。 他还在问,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周扬咧嘴龇牙挤眼睛,越哭越来劲,轧不住话头,反反复复就这一句,我被他哭得一时耳鸣凶猛又恍惚,仿佛这一声声拷问的是我。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想把这答案厉喝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失了勇气。 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因为阅卷的人从来不是我。 周扬恸哭时,我的手指好像被谁牵了一下。那手竟与我此刻一般胆怯,也是欲近又远,蜻蜓点水般碰碰我的指尖,便撤了回去。由这触碰引发的悸动瞬息即逝,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去分辨,这是唐奕川向我伸来的手,还是我自己入魔已久,愈发恍惚了。 见不得好兄弟哭成这副鬼样子,我问唐奕川:“你这儿有醒酒药没有?” 唐奕川沉吟片刻,返身去厨房取来一杯冰水,当头照脸地朝周扬泼了过去。 一杯冰水,多半泼在脸上,余下的直接灌进颈子里,哭声总算止了,但周扬仍瘫在原地,嘴里喃喃有声,不知说些什么,拉他也不肯起来。我把周扬扛到唐奕川的沙发上,他倒头便睡,一张潮红微肿的脸在月光下发亮,表情十分丰富,既像怀孕的新妇一样欢喜,也像怀才的诗人那般忧郁。 我不知他这是想起了什么,是相识相爱十余年间的点点滴滴,还是竹篮打水终成空的这场婚姻。 失去方知后悔,这是全人类都易感染的毛病,一旦发作,无人生还。 想到我曾经也在醉后被人兜头泼过,我一下乐了,唐奕川扭头看我,淡淡地问:“笑什么?” “我认识一个主持人,跟你挺像,一张臭脸,一言不合就泼人一脸。” “你说的刑鸣吗?” 我讶异,这都知道?忍不住就把那个憋久了的疑问抛出来,说唐处长该不会是一直偷偷摸摸惦记着我吧? “许苏提过一句。”唐奕川居然没正经否认,扭头注视我的眼睛,提了点音量问道,“许苏还说,你想追那刑主播?” “追啊,已经成了,”我没来由地就想诓他,“就是我又腻了,想着要不要分手。” 唐奕川皱了皱眉,寡淡的态度一如往常,也不知信我没信。 正巧周扬的司机打电话来,我替他接了手机,报了地址,等着对方来接。 等人的时间里,我从唐奕川这里得悉事情的全过程,一早就有些风言风语,然而邹莹一直忙着与福彩中心对接一个公益项目,加之对丈夫的爱与信任,没把外头的传言当一回事。周扬这小子确实该死,他以前玩女人就有错,但好歹还是偷偷摸摸,炮尽就分手,但这回他竟出资给那女的开了一间文化工作室,对外也一直宣称两人是夫妻。结果,那女的贪心不足,挺着肚子去找邹莹这个原配逼宫,邹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些年自己一直被丈夫的殷勤体贴蒙蔽了双眼。 多少豪门阔太遇见这样的事情只能咬牙硬忍,然而邹莹不干,一场夫妻枉耗心血,她爱时有多全心全意,不爱时就有多决绝刚烈,她没跟小三拉拉扯扯,直接准备诉讼离婚。 这话题聊不了几句便聊透了,唐奕川余话也不多,起身去拉开书柜抽屉,手里拿捏着那只黑色戒盒。 心头疑问又起,我的视线无法从戒盒上挪开,问他:“邹莹的婚戒?” “不是,”唐奕川把那只戒盒扔进了抽屉里,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屉门推上了,“我的东西,她替我找着了。” 春夜,多云,凉风习习,我与唐奕川并肩站在窗前,这么望出去,这 分卷阅读20 座城市的夜景十分旖旎。 不禁想起那些我在唐奕川楼下徘徊的日子。 我突然很有冲动开口,并且我真就这么做了,我笑笑说,这些年我把你这楼底都巡视遍了,我知道大门外那株玉兰每次花开几枝,也知道通向花园的那条小路铺了多少块大理石,我还知道你的窗帘一直都拉得这么严实。 唐奕川没说话。 我说你还记得那年我被洪锐派人打进医院吗?你说你原本会考虑和我在一起,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忍不住想,我要是在那个时候追你,咱俩是不是早就成了? 我说我他妈悔得肠子都青了,人他妈为什么要做君子啊,我那个时候就该不顾一切地把你抢过来,也许你跟洪锐那时就分手了,也许你也就不会搭上十年时间为他报仇。 说到这里我鼻子一阵发酸,眼睛都花了,自窗口往外望去,只能隔着眼底的雾气看见绰绰人影,他们好像是当年倜傥的周扬,好像是当年窈窕的邹莹,好像是当年未经世事的我与唐奕川。 眼泪掉下之前,我仰头长长叹息,及时掩饰掉所有的情绪。最后我笑着问他,哎,唐奕川,如果从头来过,咱俩这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周扬的司机总算来了,我见过不少回,好像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也姓周,我随周扬管他叫老周。老周冲我与唐奕川点头哈腰一通道歉,然后脱鞋进屋,将周扬扛在了肩上。 唐奕川随我们出了门,一直没怎么说话,我当他是恼的,便赶紧向他保证,再不会让周扬这小子来打扰他的生活。 他突然问我:“你呢?” 我笑笑说,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你不用担心我再徘徊在你的楼下或者找案子故意接近你,你是自由的。 我搭了老周一把手,一起把周扬扛进了电梯。我与唐奕川就这么互相看着,直直看着,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像一幕戏剧拉上终场的帷幕。 像每一个乌有的美梦,终究是要醒的。 电梯门彻底关上那刻,我一下卸尽全身力气,站都站不住了。老周很体贴地把周扬扛在肩头,跟我说,我好像听见你那朋友喊了你的名字。 我摇摇头,无比疲倦地回答,不会。 十几层的高楼,电梯一路向下,中途也没人上下,很快就到了底。 我与老周架着周扬往大门外走,这老小子还在嘀嘀咕咕:“傅律,我真的听见有人在叫你……” “傅玉致!” 我应声回头。 唐奕川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他是跑下来的。 “傅玉致。” 司机老周识趣地将周扬完全接了过去,唐奕川走来我的身前,斜射过来的月光雪亮如刀,不知哪来一阵风,它在我们之间轻轻回旋。 这是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唐奕川,全无庭上的果敢犀利与人前的冷漠傲慢。他喊着我的名字,傅玉致,玉致……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微拧着眉头注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眶发红,喘得还有点急,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他神态那么认真,发声那么用力,以至于英俊的脸庞都微微走形。 这些极其反常的表现说明一个问题,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令他难以启齿。 唐奕川已经来到我的身前。 “我们……”他说,“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我笑笑说,是啊,这不我上回的台词—— 我的话音被他一个动作截断了,唐奕川抱住了我。 一双唇吻在我的颈间,那是唐奕川的嘴唇,冰凉又柔软。攀爬一般,他的嘴唇一点点抚过我的脖子、颌骨、脸颊还有耳朵。最后他含住了我的耳垂,以牙轻轻撕扯,以舌缠绵翻卷。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唐奕川问我。 其实这一幕已在我的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真发生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山没崩地没裂,只有一地银箔似的月光,亮得怪诞。 “玉致,我们重新来过。” 唐奕川又问一遍,他把脸埋进我的脖子里,声音也埋进去。他的淡淡一句话,像是万里之遥随手一箭,然后慢慢腾腾飘飘忽忽晃晃悠悠正中我的靶心,我将将干笑两声,眼泪就下来了。我真的特别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待一行泪流到底,我还是没回答他,反倒用了点力气,掰开唐奕川抱紧我的双手。我往后退了一步,令我们之间的距离更为安全舒适,然后特别冷静地看着他。 唐奕川被我这目光看得凉透了,竟微微颤栗起来,最后他露出一种绝望又释然的表情,仿佛他早料到我的反应,这段感情他已退场太久。 唐奕川黯然一低头,想走。 “哎。”我没喊他名字,只朝他递出了一只手掌,如初识一般自我介绍道,“我是靖仁律师,傅玉致。” 既然重新来过,那就抛开那些爱恨纠葛枝枝蔓蔓,重新认识吧。 唐奕川明显一怔,他反应了四五秒才领会我的意思,眼底一丝儿笑意划过,他也握上了我的手。 “市检二分院,唐奕川。” 两只手一旦握上就再松不开了。瞧这两只可怜虫。红着眼圈,四目相视,借着这一点点掌心肌肤的触碰,伺候赶紧发生点什么龌龊的事情。 直到扛着周扬的老周哎呦一声,我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唐奕川,转身跑去扶他。 第20章 困兽犹斗,这四个字差不多可以概括我现在的状态。其实我早困在唐奕川这三个字里了。 因为这声“重新来过”,我坚持不直接上垒,而是与唐奕川开启了一种小儿女家的相处模式。用美国人的话来说就是date,吃吃饭,谈谈天,约会三次以后才可以交交身,再交交心。 譬如我们去看电影,电影票一买买一天,想把过去十来年间没约成的会一气儿全补上。 看的什么电影压根不重要。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唐奕川伸了一只手搭在我的大腿上,极小幅度地、蠕动似的抚摸我,一点一点深入我的两腿之间,隔着裤子揉按我的裆|部。我佯装认真观影,对此无动于衷,唐奕川求索不得便恼羞成怒,抓着我的性|器狠狠捏了一把。 我猜,他应该是憋狠了。 晚上回家,我与唐奕川倚靠在沙发上,观看刑鸣主持的。靖仁所是这节目的法律顾问团队,许苏则是常驻嘉宾,如今他大小算个名人,常要求所里的律师跟着一起看。 这一期节目专讲少年犯,辩论的点是我国最低刑事责任年龄是否应该降低。沙发宽大,我近乎于躺着,手臂撑着头,翘了一条腿,脚掌就踩在唐奕川的鼠蹊部位。 “纯从商业角度考虑这个问题,降低刑事责任年龄等于增加了律师的客户群体,唐检有什么高见?” 问这话时,我脚趾移动,稍一用力,精准揉碾在了他的性|器上。唐奕川明显一抖,潦草“嗯”了一声,算作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镜头里的男主播白皮肤,大高个,挺拔清俊,尤是一双眼睛锐利如电,颇有点武侠剑客的风范。他 提了一 分卷阅读21 个相当专业又犀利的问题:既然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的问题日益严峻,“一刀切”地降低刑事责任年龄也非根治之法,那为什么我国不能引入美国的“恶意补足年龄”规定? 我故意啧啧惊叹:“刑鸣还真是挺帅的,你说是不是——” 唐奕川没容我把话说完,直接翻身压了过来,将我控制在他的身下。他早就耐性全失,动手就扒我裤子,我不愿配合,摁着他的手说:“咱俩这不才认识么,进展太快了。” 估摸这厮已经硬了,带了点怒意吼我的名字,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做作了。 “是你什么时候这么猴急了,二分院的小检察员们知道他们的冰山领导私底下这么饥渴么?”他愈怒我愈觉有趣,我一翻身将他压回了身下,笑着说,“你看,我不也为你守身如玉了十几年,还是这么克制。” “滚蛋。”唐奕川冷着声音冷着脸,“L&T那条街上的酒吧,你落下哪个了?” 他居然连这都知道。那个灯火阑珊处的人影渐渐清晰,我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了那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守着我,那人是不是你?” 唐奕川竟没否认。他微仰下巴,眼神认真,抬手滑摸过我的脸:“只想看看你。” 我心头一暖,嘴上仍不服软:“你这是非法跟踪,侵犯我的隐私权。” “Sue me.”唐奕川朝我腹部轻挥一拳,试图以疼痛迫我就范,成功地将我再次压在他与沙发之间。他扯开我的衬衣就咬,硬|挺的下身摩擦着我的身体。 脖子、胸膛很快都留下了他的印记,我仍想挣扎,怎么也不肯热情投入。 唐奕川被我的消极抵抗搞没了兴致,放开我,一脸寒霜地站了起来。 当着我的面,他开始脱衣服。修长手指解开扣子,拉开裤链,转眼间,衣物就件件落在了地上。唐奕川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背对着我一弯腰,又将衬衣捡了起来。 他胯窄,腿长,肌肤洁白晃眼,臀|部的肌肉绷得很紧,弧度异常性感。随他弯腰屈体的动作,两股肌肉如蚌般微微打开,后|庭风光一览无余。 我空咽了一口唾沫,喉咙还是燥得慌。 他是故意的。 唐奕川回头,朝我高隆的裆|部乜了一眼,嘴角得胜般微微上扬。 我赶紧狡辩,我这是尿急,不是勃|起。 “随你。”唐奕川赤身裸|体地就往浴室方向走过去,说,“我去洗澡。” 我负隅顽抗,强按着自己不动,在心里默默倒数十秒。然而还没数到头,我就认输地追了过去,喊道:“那今晚我做,行不行?” “那要看你行不行,要做就做一晚。”唐奕川在浴室门口等我片刻,待我的臂搂上他的腰,便扭过头来与我接吻。 我们拥吻着、推搡着进了浴室,做一晚就做一晚,我积攒了十来年的欲|火亟待发泄,战场就先从这里开始。???? 第21章 早晨睁眼,唐奕川已经不在身边,卧室的窗与窗帘全都大咧咧地敞开着,春风横渡,阳光肆行。 我裸|身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腰酸又背痛,昨晚上是唐奕川上的我,也是我们复合后他居上位的第一次。估计丫都快憋出毛病来了,虽在体|位上屡创新意,但关键动作相当单调,就这么尽根地插入与抽出,一点花头不讲。总之,我被这位唐处长粗暴地折腾了近一夜,他两眼血红,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像打仗多于像做爱。 想想我上他的那一次,同是做一宿,那绝对是温存有加,呵护备至,一切以他的需求为考虑,爽得他高|潮迭起云里雾里,一整夜都搂着我的肩膀说爱我。 我披了件睡袍起身,瞥见床头柜上的那盒杜蕾斯,拿起看一眼,里头又只剩独伶伶的一只了。 经过第一夜的鏖战之后,我与唐奕川以最快的速度同居了。做|爱成了必修课,我们肉体摩擦得十分频繁,唐奕川不太喜欢内|射,所以一盒12只的安全套根本撑不了几天。 我爱唐奕川不假,但我始终不确定他是否也如我一般爱着他。我其实清楚,能让唐奕川这样的人低头说一声“重新来过”,已是善莫大焉,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基本都是他做,这回却是我在上居多,我想这也是源于他的亏欠与忍让。 然而我们之间隔着如沟似堑的十年时光,十年,三千多天,光听听都够吓人的。我们没去讨论这十年间彼此变化多少,也没试图梳理一下令我们分开十年的那桩案子那个人,反正用性来取悦对方,再简单也再安全不过。 矫情点说,当灵魂尚存龃龉,肉体便是最佳的掩护。只有他允许我插入时我才能完全确认,我爱他,他爱我,肉体与肉体坦诚相待,夫复何求。 唐奕川此刻在厨房里,做他拿手的芝士华夫饼。一阵香气挠得我心痒,于是我叼着牙刷凑过身去,吻他一口,将牙膏沫全沾在他的脸上。 唐奕川不客气地揪过我的睡袍,擦了擦他的脸,说,等着。 我在厨房的水槽里接了点儿水,漱了漱口,洗一把脸,又自身后将唐奕川抱进怀里。今天该是要进检察院,唐奕川已经换上了那身白色长袖衬衣,系好了制式红色领带,半身黑色围裙紧扎在腰间,越发衬得他蜂腰长腿,令我口涎直流。 试问哪个刑事律师不想把检察官摁在身下反复蹂躏呢?我伸手就掏他的鸟,唐奕川没多大反应,我自己反倒被撩得欲火熊熊,咬着他的耳朵说你要不今天请假吧。 “这个月我都请了多少假了,”他请假时,我自然也没工夫管桌上的案卷,唐奕川冷眼看我,“难怪检强律弱,你们律师都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吗?” 心说你这话有本事跟我哥说去,还检强律弱,哪一回不是吊打得你们检察官满地找牙。我当然不敢在唐奕川面前提我哥的名字,意识到今天无论如何该是留不下他了,便转身进卧室,也换上衬衣西装,准备早餐后就去所里看看。 回到餐桌前,早餐已经端上了桌,我发现唐奕川戴上了眼镜。 唐奕川眼镜度数极浅,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近视,戴眼镜办案还是听从殷妲他爸的建议,有几分高长恭“每入阵即着面具”的意思,反正主要是担心自己长得太帅,没法震慑对手。 唐奕川喝了口茶,抬头看我一眼,淡淡说:“最近两高两部发文打黑,手头已经积压了不少案子。” 早餐后我们各自出发。他一辆奥迪,我一辆保时捷Panamera,尽管二分院与靖仁所顺路,我们也极少同进同出。 这点其实令我不太满意。 复合之后,我恨不能鸣锣响鼓,把这失而复得的感情昭告天下,但唐奕川谨慎得过分,拒绝在任何有外人的情况下与我表现亲密。甚至有一次,他坐我的保时捷出门,半路上突然脸色怪异、不容置疑地令我改道,我在后视 分卷阅读22 镜里看见一辆破旧的灰色现代,想来也不会是他的同事。 唐处长官居要职,眼下又是升官的紧要关头,更不能落人闲话。 我能理解,但是不满意。 基于这十几年的艰涩与痛苦,我有理由抱有一个天真的希望,希望我们的爱情非同一般,堂堂正正。 刚一脚踏入靖仁,文珺就传了许苏的话,让我进他的办公室。 我最近确实耽于爱情怠于工作,料定了这位许律师要跟我谈这个,没想到一露面他就一副八婆样儿地关上了门,回头冲我挤挤眼睛,说你小子最近春风满面,是不是有好事儿了? 心宽了宽,我大咧咧地往他办公桌前一倚,说别你小子你小子的,咱俩辈分得捋一捋,你管我哥叫叔叔,怎么不管我叫二叔? 许苏与我哥相识时还是个孩子,一声“叔叔”迄今也没改过口。我哥傅云宪是个极其我行我素的男人,人生词典里就没有“公序良俗”这四个字,偏偏许苏这厮也是个浪蹄子,情绪一来就要亲要抱。所以两个男人常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本就有碍观瞻,许苏还一口一个“叔叔”,听来十分背德,惹得围观者纷纷摇头长叹,世风日下啊。 “我昨儿去你家了,听邻居说你都两个月没回去过了。不是你哥关心,你的死活才与我无关。”许是知道威逼没用,许苏及时换了一副脸孔,甜腻腻笑道,“来,你告诉大嫂,你这是跟谁姘居呢?” “急什么?还没到时候,早晚让你们认识。” 许苏见我死活不招,眼珠滴溜一转,突然抓起我的手强行贴在了他的屁股上,他威胁我说,你要不说,我就告诉你哥,你又打我主意。 这招数其实相当低劣,明眼人铁定不信,可惜在我哥面前百试百灵。我哥英明一世,一碰上这小子就立马变成昏君。 恨不能把这小子摁地上痛揍一顿,我叹了口气,无奈抛出一个名字,唐奕川。 “唐奕川?”许苏松了我的手,脸色一刹变得奇怪,活像被揪了胡须的猫咪。 我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跟我哥的那点恩怨已经过去了,我哥在看守所里关的这一年,算是替他当年的错误负了责,他俩虽然还不能在一张桌上吃年夜饭,但已经不是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我跟他扯了一大堆,许苏依然不在状态,瞪着他的桃花眼看我,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被他这眼光盯得心烦,扭头就走,说要没事儿,我就回去看案卷了。 在我即将踏出他办公室的时候,许苏终于开口,他说,这事儿跟你可能也没关系,胡石银回国了,他的侄孙子犯了点事儿,案子刚刚移送二分院。 第22章 胡石银年轻时候嗜女如命,早就把身子骨折腾坏了,性病缠身久治不愈,膝下无儿无女,只有这个侄孙子胡悦,权当亲孙子来疼。胡悦倒也像透了当年“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胡四爷,嫌干净钱来得太慢,竟钻研歪门邪道,干起了走私的生意。 在两高两部通告打黑的当口,胡石银还敢回国,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胡悦捞出来。他豪掷千金组建“黄金律师团”,几乎将国内名律一网打尽,可以想见如果我哥没被吊销律照,一定是他重点笼络的对象。 胡石银果然有通天的本事,可能知道唐奕川常年与二中院打交道,已然“检法一家”,这案子落在他的手里,定然从严从重。他跟他的黄金律师团居然想了个“异地管辖”的办法,要把这案子从二分院拿走。 理由是胡悦多在S市活动,要避免当地的起诉与审判机关徇私枉法,必须异地办案、异地审理,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司法公正。乍听之下在情在理,实则全是诡辩,S市并非胡家地盘,不过是胡家借国际都市作为公开窗口,若真把这个案子移送去他具有庞大关系网的“异地”,后果可想而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为此唐奕川与二分院的检察长爆发了激烈冲突,整个二分院都在流传,争执中,公诉处唐处长扯落了自己胸前的检徽,将闪闪发亮的“中国检察”拍在了检察长的办公桌上,然后摔门而去。 听来简直天方夜谭,我摇着头向透露这消息的人表示自己不信。唐奕川是谁?你要问周扬,那就是我们那拨人里最大的官迷,你要问我,32岁就差点提了副厅,业务精湛是真的,城府深沉自然也不虚,这样一个“官油子”唐奕川居然为了一个案子,在自己又将提副厅的关键时候,与自己的顶头上司翻脸?我都笑了。 笑完之后,后背凭空出了层冷汗。 唐奕川在我面前对此一字不提。 由于唐奕川的坚决反对,异地管辖最终没有成行,这个案子还是由二分院、由他亲自带队办理。 监察委成立后检察院权力不比当年,律师也越来越狡猾,在唐奕川手里胡悦多半得判无期,但在辩护律师那里,肯定要绞尽脑汁将主控权推卸给旁人,胡悦最多也就判个三四年。 凌晨两点,我阖上手头的案卷,按了按睛明穴,起身离开卧室去透过气。我现在住唐奕川的地方,两室一厅,地方不大,我们工作时必须保证自己的独立空间,所以他占着书房的时候我就在卧室办公。 正犹豫着是洗洗睡了还是泡杯咖啡继续,头一回,便看见书房的灯还没关。这些日子,唐奕川几乎天天伏案到深夜,我俩爱做得少了,语言交流就更少了。 坐姿是一贯的挺拔端正,灯光下的侧脸微有倦态,可能最近瘦了些,轮廓倒是愈发清俊。我见不得这小子为工作搏命的样子,早晚得过劳死。我从身后亲近他,抚摸他瘦削的背脊,心疼不已,便故意凑在他耳朵边跟他起腻:“裆里的傅小同志硬着想你呢,做不做?” “明天。”唐奕川回过头,淡淡一笑,抬手掰过我的下巴,安抚般吻了吻我的唇。这个草率、短促的吻过后,他又把目光定在了胡悦案的证据材料上。 “明天我跟许苏约饭,可能很晚回来。” “嗯。”唐奕川意赅言简,一个字就把我打发了。 “材料明天再看也行,你也早点休息。”简单劝一句,我也不坚持,准备回卧室自己睡觉。 “玉致,等等。”唐奕川可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过于冷淡,又出声喊我名字。 他走过来,动手扯开我的裤子,膝一弯就下跪,看样子是打算用嘴替我把欲望纾解了。不知是否错觉,我与唐奕川复合之后,尽管他冷漠的脾性是骨子里的,但待我却明显比以前小心。 “我不用,我真不用。”连着几宿看材料,我其实也很累,及时将快跪下的唐奕川拉起来,我对他说,“我现在就想抱着你睡一觉。” 唐奕川看着我,好一会儿,说,好。 我们俩都是长腿大高个,在床上弓成两只虾米,他的后背贴着我的前胸,我紧紧抱着他,彼此之间毫无罅隙。 不知过了多久,唐奕川估摸以为我睡着了 分卷阅读23 ,又起了身。他吻我的眉心、鼻梁与嘴唇,反复吻了两遍,然后轻声离开卧室,应该是去了书房。 下班后,开车去温榆金庭,刚踏入玄关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冷菜已经上桌了,热炒阿姨尚在厨房里摆弄。我大哥正襟危坐于主座,手里夹支烟,可能刚到家没来得及换居家服,身上还是笔挺的黑西装,瞧着面色凛然,气度非凡。 他抬眸扫我一眼:“老二来了。” 许苏在家穿得简直不像样,大T恤大裤衩,平日律所里西装革履的勉强像个成年人,在我哥面前瞬间退化成只有十六七。他撞上我的目光又立马避开,明显心虚地往后我哥背后躲了躲。 指望这臭小子保密是不可能的,铁定前脚我刚离开他办公室,后脚他就一个电话拨给我哥,撅着屁股跟他八卦我跟唐奕川同居的事情。 其实路上我就料到宴无好宴,我哥是要假吃饭之名跟我谈谈唐奕川,谈他与胡石银、洪锐那档子爱恨情仇前尘旧梦,提醒我他接近我是为了利用我,为这么个人痴心绝对,不值当。 许苏还伏在我哥身后,搂着他的脖子不出来,我哥伸手捏捏他的屁股,示意他坐好。 怯怯看我一眼,许苏回到桌上,又见我拿起了面前半满的酒杯,劈手便夺过去:“老二开车来的吧,不能喝。” 不知为何,我今晚口干舌燥得厉害,特别有酗酒的欲望。许苏还没坐下,我反手又把酒杯夺回来,没好气地冲他嚷:“少管我,一个混迹街头的小痞子,要不是我哥捡你回来,你算个球。” 许苏居然难得地没有还嘴,自幼贫寒的家境给了他特别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他估计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我的破釜沉舟之心。 “老二,怎么说话?”我哥呵斥我。 “行,我敞开说吧。”桌上气氛微妙,也没有要变融洽的趋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三个人都难受,所以我决定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说哥,我打小就崇拜你、敬重你,你说一我不二,我循着你的脚步读法律、当律师,但我爱唐奕川这件事你一定劝不住,也绝对拦不了。所以你最好别劝也别拦,无论值不值当,你这个弟弟都认了。 我哥抽了口烟,含着烟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怎么,你哥在你眼里就这么不是东西?” 我一愣,尚不明白他这话外之音,他已经把头侧向许苏,附耳交代了两句。许苏很快离开餐桌,跑向二楼书房,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叠文件。 我哥翻了翻文件,然后扔给我,说,你把这个给唐奕川。 我翻开一看,居然是胡悦案的辩护细纲,条条杠杠,清晰有力。 “这是我的辩护思路。”我哥磕了一截烟灰,淡淡说,“你可以让他就这个准备答辩提纲,拟定出庭预案,当然你不用告诉唐奕川,这是我给的。” 我哥虽然已被吊销了律照,却是真正的“人不在江湖,江湖却处处有他的传说。”他已经和胡石银毫无瓜葛了,但凭借在政法系统与律师圈内的强大人脉,要知道这个案子的详细情形一点不难。 我哥已经为当初的错误负了责,但真正造成洪锐枉死狱中的胡石银还逍遥法外,唐奕川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亲手将他绳之以法的机会。而傅云宪的辩护思路,对于任何一个承办案件的检察官来说,就好比两军交阵一方先拿到了另一方的军事战略图,或者更恰当点说,相当于大考前有了标准答案。 我哥不干律师之后,中国律界可谓群雄逐鹿,死磕派热闹,技术派严谨,体制派优势明显,勾兑派格外风骚,胡石银的“黄金律师团”便悉数囊括了这些派别中的精英大拿。但这个所谓的史上最豪华的律师团队,统统不在我哥的眼里。他抽着烟,笑笑说,那么多个臭皮匠,总能抵得上一个傅云宪吧。 我完全愣住,继而欣喜万分:“大哥……” 许苏也是一脸惊讶,估计我大哥没跟他提过,所以他同样没料到这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 “你别高兴太早,这案子很复杂。”我哥说,走私不比一般的黑社会杀人放火,既能走私,必然行贿,胡悦这人年纪轻轻就交友有术,公安、海关、商检都有他的门路,这个案子涉案高官不少,你让唐奕川务必小心。 他的提醒亦是我的担忧,但我不愿这个可怕的念头坐实,故意打诨道,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不能吧。 我哥低头将烟头揿灭,然后抬眼看我,微微皱眉说,玉致,你也小心。 第23章 离开温榆金庭,我驱车回家,没驶出多远便察觉车后有人跟踪。那是一辆灰色的现代,车很破,车头保险杠明显凹陷,我将信将疑地脚踩刹车,后视镜里的现代也猛然随我停下,似乎确实带了那么点恶意。我一脚油门到底,凭借保时捷的强大动力,将它远远甩在身后。夜深雾重,前路开阔,遇见一个红灯不得不停,一辆改装过的摩托飞速又从我车边擦过,险些撞飞我的车灯。 我心烦气躁,想听听电台降降火,但刚打开车载收音机,又关上了。 车窗外人影憧憧,每个都像心怀歹意,我厌烦自己如此疑神疑鬼,这样特别小家子气。 我其实担心的是唐奕川。 我哥的意思我听得懂,他太了解官场的门道与龌龊,这件案子唐奕川太一根筋,他若打算跟胡石银还有他背后的涉案高官们较真到底,只怕鱼死网不破,单他一人大有性命之忧。 还没踏入家门口,唐奕川就来了电话,手机接通,电话那头竟是他手底下一位助理检察员。对方气息不畅,声音发抖,跟我说唐处出了交通事故,现在人在医院里。 我眼前一黑,大脑瞬间宕机。 “傅律?傅律?”那头连着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魂来。 “哪家医院?”我抖着声音问。 万幸这场车祸不算严重,就发生在二分院的周边路段上,一辆运菜的小卡车突然爆胎,横冲直撞杀上了人行道,唐奕川临危救人,自己被失控的车辆带倒了。 我赶去医院,还没踏进急诊室,便被一个小个子男人拦了下来。对方当我是唐奕川亲哥,冲我一口一声“大哥”,连连道歉,说爆胎后车辆瞬间失控,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谁派你来的?”听闻是肇事司机,我怒从心起,二话不说就揪起他的领子,将他重重撞在墙上。 “玉致,这只是个意外。”唐奕川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 医生这时候也跑来安抚家属情绪,表示唐奕川身上有些擦伤,不严重,就是眉骨缝了四针,落不落疤得看怎么恢复。 我松了手,那小个子男人吓得脸色煞白,勉强喘过一口活气儿,冲我又鞠躬又摆手,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是东门那边的市场让他送菜的。 我这会儿才完全冷静下来,想了想,胡石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直接在检察院附近动手,而这个撞人的小个子,肇事之后没逃没跑,全程陪同在医院里, 分卷阅读24 看他衣着简朴面向仁善,这事故还真就是个意外。 一同受伤的还有唐奕川手下两个小检察员,都是唐奕川送来医院的,一通检查完成以后我把我的车留在了医院停车场,轻车熟路地开起他的奥迪,载他回家。 唐奕川在副驾驶座上阖目养神,制服扔在后座上,检察蓝上一片血迹,混合成一种大酱似的颜色,触目惊心。 我专注开车,一言不发,车座上有些血迹,可能是唐奕川的,也可能是他手下那俩小检察员的,车厢里有股医用酒精的味道,连同这斑斑点点的血迹都在提醒着我方才那场事故是多么危险。我骤下一层冷汗,额头掌心后背,无一不变得湿漉黏腻,唐奕川越细致备战我越觉不安,从事刑事律师这些年,我也无数次刀头舔蜜,涉险而过,但从来没哪个案子让我感到如此恐惧。 一个红灯的当口,我把我哥的辩护材料递给了唐奕川。我乜着眼睛窥探唐奕川的反应,这小子借车里的灯光翻了翻,一双凌厉上扬的眉毛骤然一紧,问我,这是傅云宪的手笔? 唐奕川见我不回答,自己说下去:“我盯了傅云宪十年,他的辩护风格一清二楚。” 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决定不再狡赖,大方承认:“是他给的,对你办案应该有用?” “嗯。”唐奕川看来极不愿意承认,手指捻着纸页半晌,才冷着脸点点头,说了一声,谢了。 我心里稍稍宽慰,忽又感到吃味。唐奕川没有勃然动怒,不是这大伯哥与弟媳妇已经重修于好,而是在胡悦的案子面前,所有的前尘旧恨都能暂且勾销。 他摒弃前嫌接受我哥的辩护材料、不惜跟检察长翻脸也要把案子留在二分院,再往前引伸,当初他主动示好跟我勾勾搭搭,不都是为了替英年早逝的洪锐报仇么? 我曾想方设法找来一张洪锐的照片,想探听一点他的事迹。照片中的洪锐相貌也算周正,眉眼之间富有朝气,但与常年环伺我哥身边的那些美人儿就差太远了,除了是黑社会大佬的儿子,似也平平无奇。只不过,时至今日,洪锐的长相或者事迹已经无关紧要,他如同一味慢性毒药或者一柄钝刀,在我与唐奕川的心口腐蚀、切割,他死了,但他一直都在。 心头醋海生波,我强忍着不外露那点情绪,对唐奕川说:“我哥让我提醒你,福兮祸所伏,也别高兴得太早。” 唐奕川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突然火起,对他吼道,“灰没有火热,酱没有盐咸,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今天这个事故是意外,难保明天你不会真的遭人报复,胡悦案既然涉案高官那么多,该收手时就收手吧,讼辩交易本就是司法领域的约定俗成,你寸步不让,这是非逼着胡石银拿你开刀?” 唐奕川淡淡说:“讼辩交易不是我的风格。” “跟检察长拍桌子也不是你的风格。”我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不满,语气已经有点挑衅了,“唐处长多年来一心升官,在这个节骨眼上冲撞领导,是真的为求公义不顾仕途了?”问完我就觉得自己蠢透了,这话跟“我跟洪锐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一样赤裸又白痴。 唐奕川还拿那套冠冕堂皇的官腔敷衍我,说违法必究是检察官的使命,就算不是胡石银的侄孙子犯案,他也一样不会退让。 “放屁吧你!”我彻底暴怒,“这世上不是只有你唐奕川一个清正不阿的检察官,我就不信这案子离开二分院就办不下去。你赌上你的前途,甚至要搭上你的命,是为公义还是为旧爱你自己心里清楚!” 唐奕川冷静地出奇,问我,那你想怎样,分手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我从没想到唐奕川会这么理所当然、平心静气、不打一个磕巴地说出这两个字,好像我们的关系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不值他费心一番斟酌。 我的大脑“嗒”地一响,像是锁舌从锁眼里弹开的声音,这些日子所有被我小心关在里头的负面情绪终于一泄而出,我说,对,我想分手。 说完我就笑了,我真为自己的出息感到自豪。 唐奕川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眸光一暗,神色略显凄怆,然而不过一时三刻,他又恢复成惯常的冷漠样子,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每看见一个陌生人从你身边经过,我就疑心他会对你不利,我受不了以后但凡你晚归或者不回消息,我就担心是你出了意外,除非这个案子了结——不,哪怕这个案子了结了,我还是会担心胡石银残存余党,他们会一直躲在暗处伺机报复你、伤害你。我受不了这样疑神疑鬼、胆战心惊的傅玉致,这念头快把我逼疯了。 待我说完,唐奕川轻轻喘了口气,脸上表情十分冷淡,不是他克制得相当得体,就是他本就对我不甚在乎,他说也好,省得连累你。 “你给我下车。”我心凉透底,把车随意一停,解了安全带就下车。我来到唐奕川那边车厢,拉开车门就把他往外拉。唐奕川显然始料未及,就这么生生被我拽出了车外,撒气一般摔在地上。 我扭头就走,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外的唐奕川突然喊我的名字。 我停车不动,心存最后一丝余火,等着唐奕川开腔示弱,我就能说服自己给彼此一个台阶,继续隐忍迁就。 没想到他却说,这是我的车。 “你的,都是你的!”我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愤愤砸上了车门。 唐奕川上了车,估计毫不留恋地一脚油门,黑色奥迪很快消遁于满城夜色。 唐奕川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处境,不远的前方是内环高架的匝道口,车辆鱼贯而上,马路中间隔着绿化带与铁栅栏,一排排火红的美人蕉随风摇曳,分外妖娆。 我明明悲愤欲绝,却尚有闲心赏花,晃晃悠悠走向马路中央,无名倦意突然袭来,眼一黑,腿一软,竟一头栽了下去,状若仆地而亡。我一时爬不起来,也没想爬起来,翻个身,呈大字状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前前后后有好些辆车、好些个人从我身边经过,都当我是碰瓷的,摇摇头,啧啧两声,又走了。只有一个面貌凶悍的大叔舍了身边的姑娘来拉我起来,问我,醉了还是疯了? “没醉,但是想醉,”我冲着那大叔龇牙乱笑,笑得既好看又淫邪,我说我爱的人从没爱过我,我没疯,但是快了。? 第24章 跟唐奕川分手之后,我就相当识相地搬出了他的住处。我离开那天唐奕川没回家,不知是成心躲避还是公务繁忙。行李箱搁在门口,我突发奇想地想看看我们复合那天被唐奕川反复把玩的那只戒盒,可惜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着,倒看见他收藏在柜子里的一些奖章与证书。 不得不说,比起名满天下、毁誉参半的我大哥傅云宪,唐奕川更像是“厚德明法、格物致公”的法律人,从检十来年,除了替洪锐的亲弟弟洪翎伪造 分卷阅读25 过身份,意图潜伏在我哥身边收集他的违法证据,他基本圣洁如岭上新雪,多次立功,无一错案,什么全国五四青年奖章、全国优秀公诉人、市“五一”劳动奖章,大大小小的荣誉难计其数,再狡猾难缠的罪犯都在他眼前无处遁形。 这些荣誉的最下方压着一本红皮书,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全体法律人的共同认知与最高信仰。 我取出宪法翻开一页,看见里头夹着一张我与唐奕川的合影。 十来年前的旧照,记忆中是殷妲强迫我们拍的,照片上的我笑得十分开怀,一向寡言少笑的唐奕川也显得眉眼脉脉,那时的我们尚未涉足滚滚红尘,也还没历经沧桑世事,两颗心挨得很近,又青涩又快乐。 轻轻叹一口气,我将那张照片取出,放入胸前口袋,然后阖上宪法,将它放归原位。 这里又得说回周扬。邹莹提出离婚之后,周扬这小子倒也没多加为难,爽快签了离婚协议,又打发走了意图诈孕骗婚的小三,就天天泡在健身房里练腹肌。短短数个月竟让他成功甩脱原有的肚腩,可见洗心革面的决心十分强烈。 周扬打算再次追回邹莹,然而邹莹从来不喜拖泥带水,一旦彻底心寒就再无可挽回。她未免周扬死缠烂打,直接办理了投资移民。准备出国之前,她约我这个老同学见一面。 地方是邹莹选的,挺雅致,我与她对面而坐,知道她与周扬今生缘分已尽,忍不住为他俩惋惜:“老孟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周扬这小子是管束不了他的兽性,但他人性的那部分是真的爱你。” 邹莹搅动杯中咖啡,冲我一笑:“别劝了,你应该记得,我的决定别人是劝不住的。” 我回忆一下,确实,大学那会儿她就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其果断、刚强与一股子倔劲儿,统统愧煞我等男儿。 邹莹说:“别说我和周扬了,你呢,你和唐奕川呢?” “我和唐奕川?”我试着忍住心疼,插科打诨,“法庭上,他是控方,我是辩方,法庭下,他是公务员,我是纳税人,我们的关系对立又统一,我还得给他唱一首‘爱的供养’。” 邹莹被我逗笑了,说听你这口气是move on了啊,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我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说我一直不知道你们居然走得那么近。 “毕业以后一直没怎么联系,也是三年前一次偶然机会才遇上的,那次我们的福利院与检察二分院开展党建合作,我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好。他那时在吃一种易上瘾的止疼药,”邹莹两道秀眉皱紧,用手握了这么一下,“一次要吃这么一大把,跟吃糖一样,不就水就吞下去。” 尽管已经知道唐奕川那段时间很不好过,听见邹莹这话,我还是狠吃一惊,问她:“怎么回事?” “我问过他,他说他一见阳光就头疼,去医院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心因性的,后来我逼着他把药戒了。”邹莹停顿,看我片刻,“说到这个倒想问问你,你觉得他这心因性头疼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心里一咯噔,这才想起三年前我哥与唐奕川摊牌,安排我在电话里听他们的对话,听见唐奕川亲口承认自己与洪锐的关系。在此之前我缠了唐奕川整整十年,却在那一刻心灰意冷到了极点,我彻底了断与唐奕川的所有过往,直到这次纵火案我们才重新有了联系。 邹莹叹口气,“阿川这人性格就这样,什么事都喜欢埋心里,扛肩上,你该不会认为他答应你的分手要求是因为不爱你?” 我摇摇头,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怕因胡悦的案子遭人报复从而连累我,但说到底,他的危险,我的危险,都是他自找的。 “所以你就选择’眼不见为净’了?” “也是,也不是。”我叹了口气,“但从知道他承办这个案子开始,每一天我都过得心惊胆战,疑心每一个我看见的人会去伤害他,只有确认他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才能稍感安心。这种念头是会把人折磨疯的,我离疯已经不太远了。” 邹莹笑笑,巧了,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见我不解,邹莹说我逼阿川戒那止疼药的时候,他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戒断反应,昏迷前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要你在他的视线里平安无事,即使他不得不在你的视线外。 这话听着很绕,好像一早有人蓄意谋害我似的,我疑惑更甚,算算日子,他俩联系上的时候还没胡悦的案子呢。 “我离家时发现一样东西是你的,我把那东西装在戒盒里还给了唐奕川,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原来分手那天我心如死灰地扔了瓶盖,周扬深知这玩意来之不易,又悄悄替我捡了回来,他回去跟老婆提了一句就忘了,直到这次他们准备离婚分家,才从犄角旮旯里找了出来。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案子,我们之间的问题一言难尽,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明白。”邹莹的话并未给我带来安慰,反倒令我更不痛快,我潦草地祝她在国外一切顺利,便招来服务员结账。 临走时我对邹莹说,三个人的爱情挤得慌,我俩可能真的情深缘浅,罢了吧。 第25章 花了几天收拾心情,越收拾越狼藉,只能寄情于工作,我回到靖仁所,没想到今天我哥也在。 许苏的办公室里,我哥郑重其事地交代了我一个任务,让我过两天去机场接一个人,洪锐的亲弟弟,洪翎。 洪翎这小子也是奇人,改了个名字叫许霖,成功潜伏在了我哥身边,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处处模仿许苏,我哥一开始就不怎么信任他。事情败露之后,他甚至不惜自断一根手指要与我哥同归于尽,虽最终未能遂愿,倒也勇气可嘉。 现在想想,多半也是唐奕川的主意。 我不太乐意我哥指派给我的这个任务。这些年我哥为赎当年罪过,一直接济着许霖,然而冤各有头,傅云宪的亏欠是傅云宪的,与我傅玉致何干。我这人一生只欠风流债,其它方面不愿占人便宜却也从不吃亏,唯独对于洪锐,我怀的是菩萨心肠,干的是赔本买卖。大学那会儿我曾被他指使黑社会以多凌寡痛揍一顿,导致肋骨断了两根、肺叶戳穿险些丧命、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若不是看在唐奕川的面子上没跟这小子计较,他丫的早被绳之以刑法第234条,日日在号子里吃糠咽菜以泪洗面了,凭什么现在我还得去关照他的弟弟。 据我所知,自打被我哥救了一命,许霖就彻底叛变了革命,还对我哥生出异样好感,任它萌芽,茂盛,最终又止于朦胧未明,恰到好处。 这也是我无法理解唐奕川的原因之一,人亲弟弟都能说放下就放下,恨时抡圆了胳膊就上,爱时就尘归尘土归土,你一个外人到底在较哪门子劲。 这会儿许苏正在会议室里接待一个案子的当事人家属,我心里不满,神色挑衅,对我哥说,你这么照顾你的这位 分卷阅读26 爱慕者,就不怕许苏知道以后跟你闹么? “怕什么!”我哥点着一根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无理取闹,就打他屁股。” 话音刚刚落地,许苏就从外头晃了进来,笑盈盈地问:“哥俩在聊什么呐?” “在聊许——” “在聊星业资本的徐总,有个VR项目看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参与,过两天我还得去一趟深圳,”我哥及时将我打断,沉沉斜我一眼,“老二你出去吧。” “对对对,徐鹏眼光不错,算是业内头一拨盯上VR行业这块肥肉的投资人……”我憋不住笑,趁露馅前赶紧往门外退,曾经的刑辩第一人如今俨然已成妻管严,尽管我哥只肯认他这是宠,不是怕,但在我看来差不多,都很没出息。 “才回来又要出差吗?”我还没离开办公室,许苏已经跟树袋熊似的挂我哥身上去了,两人嘴对嘴地亲,亲得黏糊又绵密,我听见许苏边亲边撒娇:那你每天都得想我。 我一阵恶寒,本来已经离开了办公室,又折回来。推门而入,故意大声对许苏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作天作地的样子,至少不恶心。 没想到这厮面露得色,不恼反笑,跟我装腔作势大摆领导派头:“傅律师,别自己分手了就眼红别人快活。” 一句话正中我的痛脚,要不是我哥坐镇在旁,我一准揍他。 处理完案头积压的一堆工作,窗外已是夜幕沉沉,离开靖仁所,我独自开车在外头转悠,没想回自己的住处。 我住的地方比唐奕川的高端不少,一套400平米的大平层,紧邻市中心商业区,跟我哥那套温榆金庭的豪宅单价相近,楼盘开得挺早,但一直没有售罄。我本来一口气买下这房子也够呛,亏得跟开放商相熟,这才以极给力的折扣拿了一套。 我们复合那阵子,唐奕川也在我家短暂住过两天。不比我哥天生对精致生活穷讲究,乐得为伊洗手做羹汤,唐奕川虽会做饭,做得也还不错,但他对吃的想象力十分贫瘠,如果不是我时常心血来潮地要他下厨,他能一天三顿光靠泡面就打发了。 唐奕川不乐意住我的地方,我问过他为什么,他淡淡说地方太大,怕回头时看不见你。 这话他说得一本正经,唬得我险些上当。 奇怪的是,就是在他那套八九十平的两居室里,他依然嫌房子太大,所以我们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于卧室,再精确点说,就是床上。快活是快活,就是长此以往,我俩都得肾亏。 如此这般一回忆,我几乎恸倒在地,愈发没心情回家了。 今天天气还不错,有明月当头,有微风拂面,我开着车满城乱逛,没找到解闷的去处,最终决定还是去喝一杯。 不知哪个王八蛋泄露天机,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分了手,我刚踏进L&T,还没靠近吧台,Timmy就冲我招了招手,说马上给你调一杯“相爱未遂”,让你一醉解千愁。 他的眼神充满怜悯,惹得我非常不爽,挨着吧台坐下后,我就没好气地问他:“谁跟你说我有愁了?” 他耸耸肩膀,说没人跟我说,你一进门,我就打你脸上看出来了。听他的意思是,我与唐奕川热恋那阵子活脱脱就是只燃烧的孔雀,要多招展多招展,要多亮堂多亮堂,现在呢?孔雀变瘟鸡,看不出来的才是眼瞎。 急性酒精中毒过的人,再饮酒时理当谨慎,我只喝一杯“相爱未遂”就换了兑了苏打水的威士忌,一个人坐在吧台边自斟自饮,长吁短叹,期间好几个帅哥端着酒杯上来搭讪,任尔等竞相撩骚,我一概置之不理。 “别介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唐奕川。”Timmy拿最老土的句子安慰我,未遂,最终提了一个建议,说过两天他就撇下酒吧里的工作,带我出国旅行,替我疗情伤。 孤男寡男一起旅游,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性暗示,多半是酒精作用,听见Timmy说了这话,一股奇异的热力在体内撺掇,我放下酒杯,抬了头,认认真真注视着他。 Timmy确实很漂亮。还是那种特别招人怜惜的漂亮。 他也认真看着我,一双淡色的眸子湿漉漉的,像凝结的情人泪。 我与他对视一晌,忽地一笑,说捡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合适。 我拽着Timmy的手腕走出L&T,满酒吧的大1小0们都意识到我们要去打炮,纷纷起哄。Timmy毫无疑问是L&T的镇吧之花,一个还挺英俊的男人紧紧握拳,一路冲我怒目而视,眼珠都快掉出眼眶。我记得他只要有空就一定会来L&T捧场,365天几乎全年无休,实则醉翁之意在Timmy,我对他的痴情感到抱歉,心说兄弟对不住,今晚鄙人就要捷足先登了。 来到酒吧外头,长长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跟Timmy决定找代驾回家前,先去我的保时捷里震一震。 还没上车,Timmy就不动了,他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呼:唐奕川! 我循着Timmy目光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就看见了那辆黑色奥迪。这里虽是热热闹闹的酒吧一条街,但这条街又长又阔,L&T处在一个相当偏僻的位置,四周绿化掩映,唐处长的车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奥迪熄了火,唐奕川推门下车,朝我与Timmy走来。戴着眼镜,他像峭壁一般移动过来,那么挺拔,那么出众。 Timmy看见唐奕川后莫名着慌,一下就停在原地不动了。不怪他腿软,唐奕川一戴眼镜就显得煞气很重,令人望而生寒。 以前我踏出这条著名的酒吧街就没清醒的时候,眼下不算大醉,眼前景物分外熟悉,一些模糊的记忆也随之清晰起来。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处注视着我。 我一时五味杂陈,见唐奕川即将来到身前,附在Timmy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的腰借我搂一下。 面对唐奕川,Timmy显得很怵,被我搂着的腰窝都在发颤,但他够义气,硬是咬牙替我把面子挣下了,他笑着问唐检什么吩咐,我跟玉致要赶回家办事儿呢。 唐奕川一贯神色冷淡,说你们忙,我找另一位老板就行。 我揽着Timmy与唐奕川擦肩而过,唐奕川似乎抬了一下手臂,他冰冷的指尖从我手腕上轻轻划过,激起一串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电流。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我想可能是我喝高了。 总算坐回车上,Timmy看来还是很期待今晚发生些什么,他深情凝视着我,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手指开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动。 我与Timmy眼下都是单身,彼此慰藉一下似乎未尝不可,我清楚知道,只需拿出几分体贴,少许温存,这事儿铁定就成了。 然而我还是把Timmy的手从我的裤链上移开,我无比坦诚地向他认错,说我硬不了,我们还是背法条吧。 第26章 那晚我与Timmy什么也没发生 分卷阅读27 ,床没上成,法条也没背,因为说完最后一句我就满意地厥了过去。酒精中毒过一回之后,我的酒量每况愈差,一沾就倒,一倒就乱梦一宿,梦里全是唐奕川。 所谓不思量,自难忘。 近两年有句话在互联网上十分流行,叫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我哥凝望深渊已久,除了许苏这心坎上的小疙瘩还是肉长的,余下的心肝脾胃肾,无一不冷硬如铁。他听见这话肯定要嗤之一笑,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但对于唐奕川,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洪锐显灵,要给他这负重前行的十年一个交代。 我托熟人打听胡悦案的进展,知道一审开庭在即,唐奕川与胡石银的黄金律师团已经庭前沟通、刀来剑往几回了。 听说庭前会议上胡石银的律师团相当下作,抛来大量与案件关联不大的事实材料,意图乱棍打死老师傅,但唐奕川完全不受干扰,他态度强硬,所有与审判相关的程序性问题都兵来将挡,寸步不让。我哥的辩护思路本就无懈可击,再加上屡获“十佳公诉人”殊荣的唐检察官,珠联璧合,没理由不打得胡石银的黄金律师团屁滚尿流。据我判断,这案子一时半刻完不了,即便中院判了胡悦重刑,胡家还会上诉,还得二审,国家打黑重拳之下,胡石银与他背后那些涉案高官应该暂时还不敢拿唐奕川开刀,但唐奕川这么锋芒毕露,就有了点找死的意味。 我很担心唐奕川目前的精神状态,无论是伸张正义,还是为旧爱伸冤,都犯不上用上这种玉石俱焚的态度。连孔子都说过“可卷而怀之”,说明君子这种人设,又不会因为你通权达变就立足不稳了。 好的是他没必要再为我的安危而束手束脚了,我想这未尝不是一种成全。 我不知道。 不再揪心于唐奕川与胡悦案,我完成对我哥的承诺,去机场接了许霖。我请他在人均过千的餐厅吃了顿饭,他居然担心太贵,不好意思地连连称谢。这个96年的小朋友,以前瞧着成熟老道,满腹心机,没想到洗去满心仇恨之后,还是挺可爱的。 连着几天我都以导游的身份陪许霖在S市里转悠,观瞻一番这座日新月异的国际大都市,顺便去拜访一下相熟事务所的所主任,看看能不能给这小朋友安排一份工作。干这些还得瞒着许苏,生怕他因为这点小事记了我的仇,以后变着法儿地在我哥跟前炸刺。 听许霖说他这次回国一来是日本那边他法硕已经毕业,还是打算回国工作,二来是要听审。胡悦案一审开庭在即,这几个人的关系乱成一团麻,反正作为当年那位受害人的家属,他当然是要回国听审的。 许霖问我:“我哥……唐检,他好不好?” 我有点诧异:“这些年你们没联系过?” “没联系过,从我离开君汉那天开始,他就再没联系过我。”许霖神色一黯,停顿片刻,又问,“师父……傅爷现在好不好?” 小朋友也不容易,对于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却连一个称呼都得小心翼翼地反复斟酌。 我盯着许霖看了片刻,问他,还惦记着我大哥呢? 许霖有些着慌:“没有没有,都是陈年旧事了……” 我问他,那你干嘛非回国工作,还非得在本市执业? “真不是……”许霖摇摇头,“主要是我爸他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顾……” 这话一下炸我一个激灵。 洪兆龙几年前就减刑成功,出狱了。出狱以后胡石银曾派人找过他,估摸也是怕对方躲在暗处伺机报复他,但没想到这姓洪的也是千年王八成的精,下身已经瘫痪,都硬生生瞒过了胡石银的眼目,没让他把自己给掘出来。还是胡石银出国以后锲而不舍地继续打听,才有了一点他的消息。 没想到他这两年就在S市,跟我身处同一片钢筋水泥之间。 我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很随机,很无厘头,但滋长得很快,而且一旦成形就不可更改。我对许霖说,我想见见你爸。 连着几日相处,我断定一个事实,许霖比许苏可爱。 许霖起初劝我别见洪兆龙,显得忧心忡忡。我理解他忧心什么,问他你爸是不是知道我是傅云宪的弟弟。他说应该不会,他从没在他爸跟前提过我的名字,他爸下肢瘫痪之后,也基本不与外界联系。他不希望我见他爸,纯是他爸为人极其凶残,刚愎、多疑,睚眦必报。与一直走雅匪路线的胡石银大不相同,洪兆龙可能是新中国最后一个恶匪。 “随随便便领一个陌生人上门,他一定会生疑,一定不高兴。”许霖还是担心,“而且凡事总有万一,万一他真认得你,保不齐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努力安慰他,想了想,说有了个主意,正巧过些日子就是重阳节,就假装我俩有暧昧关系,我这回上门是特意拜见岳丈。万一真被他识破我的真实身份,我再开溜不迟。其实我心里对眼下的洪兆龙相当轻视,识破就识破呗,一个坐轮椅的恶匪还能横到哪里去? 许霖脸刷就红了,说这哪行啊,看着也不像。 我生怕他反悔,赶忙笑着说,像啊,怎么不像,我们看着男才男貌,天生一对。 许霖也笑了,一双眼睛亮粲粲的,看着我,又像透过我在看别处。突然间,他神色一暗,说,我配不上。 他目有泫然之色,我猜这一瞬间他是想起我的大哥了。 人与人天差地别,这句话不禁又让我想起许苏。以前这小子除了惹祸,什么不干,我看不过眼,曾问过他,你觉得自己哪儿好啊,我哥这么喜欢你。 他竟大言不惭,毫无愧色地说,哪儿好?命好呗。 在去见洪兆龙的路上,许霖跟我说,他跟他爸相处的时日不算多,彼此的感情不算深,由小到大也就两件事情令他记忆深刻。 胡石银一早就看出大势所趋,开始着手洗白自己手中的生意,但洪兆龙却不乐意。他认定这是背叛,是投降,他不要苟且偷生,要死得轰轰烈烈。 洪兆龙出生于一个极其贫困的农民家庭,一心脱离生他养他的穷山恶水,少年时偷偷跑去武校习武,付不起学费就跪在校门口,顶着六月烈阳跪了大半个月,最终凭毅力打动了武校师父,学了一身硬功夫。 成年之后洪兆龙很快就加入了胡石银的“新湘军”,又勇又悍,很快闯出了一番名堂,成了外人闻风丧胆的“出林龙”。他素以枭雄自居,为人是既凶残又仗义,尤其不容许背叛。胡石银想洗白时,曾收买了洪兆龙的一个心腹,结果被洪兆龙发现。那心腹尚未完成胡四爷的交代,又开罪了自己的老大,所以一拍屁股躲去了国外。自以为从此可以安枕无忧,没想到洪兆龙不甘忍下折扣恶气,锲而不舍地找了他一年半,终于在东南亚的某个小村庄里把人找到了。 人被带了回来,洪兆龙当着众手下的面,就朝那人头上猛抡棍子,杀鸡儆猴。 许霖说,那时他年纪还小,亲眼看 分卷阅读28 见红红白白的脑浆子溅了一地,以至于他至今看见别人吃脑花都想吐。 还有一件事,也跟这事相关。 洪兆龙虽对叛徒凶残,但对亲儿子还是不错的,那晚他意识到年幼的二儿子看见了他行凶的画面,吓得躲在一边,哆哆嗦嗦。他立马将许霖带进里屋好生安慰,还跪在地上,给他当大马骑。 “这也过去快二十年了,”许霖垂下头,轻轻叹气,“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两件事情,一直难忘记。” 幸运的是,洪兆龙果然不认识我。尽管他以非常犀利、挑剔的目光打量了我半晌,最终还是信了亲儿子的说辞,当我是他未来的家人。 我想了想,不认识我也属正常,外头人都以为我哥早就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就连唐奕川都一度以为我们兄弟的关系并不亲近。 我原以为洪兆龙半辈子都在牢里蹉跎,又落下残疾,一定是老境颓唐,相当不堪,没想到见了真人才知道自己料错了。眼前这个男人鹤发鸡皮、鹰鼻鹰眼,面相不算凶恶,但也绝非善茬,他虽坐在轮椅上,气势依然不弱。 而且还有人上门探望。国庆刚过,重阳将至,他的徒子徒孙也都上赶着前来孝敬。我意外也不意外,想了想,虽说当年国家打黑除恶务尽,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出狱后他能瞒过胡石银的眼目,说明确实一直有人在对他周济照应。这条出林龙,虽比不了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到底也曾是一号人物,有些誓死效忠的追随者,情理之中。 我与许霖抵达洪兆龙的住处时,恰逢那俩徒子徒孙出门,其中一个长着双邪恶三角眼的男人与我擦肩而过,脸色骤变,十分凶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与此人素昧平生,可他的眼神却分明透着古怪。我微扬嘴角,大方与之对视,他便匆匆避过我的目光,加快脚步,开门坐进一辆破旧的灰色现代,走了。 洪兆龙真把我当他儿子的另一半,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事无巨细都要询问。亏得我来时就已打好了腹稿,诌得有模有样,一点破绽不露。 洪兆龙渐渐松了眉头,跟我相聊甚欢,偶尔还能抒抒情,忆忆往昔。 取出几根手卷烟,他问我抽不抽烟? “我不抽,以前抽过,戒了。”我不是我哥那样的烟枪,闻不惯这种既烈又劣的烟草味,也担心这老小子在烟丝里掺什么毒品,一边装模作样地掏打火机给他点烟,一边故意推说最近感觉肺部有点发紧,所以戒烟了。 “你得去查查。”洪兆龙深深吸了口点着的手卷烟,爽得眯起了眼睛,看似整个人的精神都彻底放松下来,他说,“我年轻那会儿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肺部也被戳穿过,后来发展成了肺萎缩,差点因疏忽延误治疗时间。” 他一口接着一口抽烟,还将烟雾喷在我的眼前。 果不其然,一股呛人的怪味,呛得人头疼不已,无暇思考。 我没从洪兆龙这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准备起身告辞。 从某种意义上说,洪兆龙是唐奕川的恩人,甚至可能可以算作“养父”。据许霖说,当年洪兆龙仅仅因为自己的儿子对同校的师弟有些好感,便将两人一起送出国外,供唐奕川吃住念书。 没办法从唐奕川这里得到更多关于他那段过去的信息,所以我想透过洪兆龙去窥视当年的唐奕川,试着去理解他的不甘,体谅他的痛苦,并以此来弥补我的不甘,纾解我的痛苦。 但好像还是白忙一场,一无所获。 直到走到大门口,许霖才长舒一口气,说你们还真像长辈与晚辈之间闲话家常—— 他自知失言,及时闭嘴了。 我笑笑说,没事儿,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生出洪锐这样的儿子,而这样一个洪锐竟能令唐奕川这么疯狂。 答案是令人失望的。洪兆龙曾几何时再威风八面,如今看来也不过一介凡夫,又老又残,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地方。 我开车载许霖离开,又见有人驱车而来,也像是洪兆龙的徒子徒孙来给他过节的。望着这些黑衣黑裤、面如煞星的帮派份子,一时恍若回到了旧社会的上海滩,我觉得这画面十分好笑,又隐隐觉得不对,我与洪兆龙的这场谈话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一脚踩下油门,跟风一样呼啸而去。 第27章 这阵子我没脸见Timmy,该硬的时候硬不起来,传出去,我就别在S市混了。 但Timmy穷而不舍,还是一个劲地给我发微信,说他还是想陪我出去散心,即便不以恋人的身份,也当以兄弟的名义。 我的心情因他的殷勤明亮不少,便用语音回了一条,我说你哪是我的兄弟呢,怎么看都是姐妹。 话一出口就悔了,Timmy很怕别人说他娘,二椅子、兔儿爷这类的称呼常被人称呼,他跟我这种后天被掰弯的情况完全不同,打小就受歧视惯了。我自知这个玩笑不妥,不多言语了。 我确实想要离开一阵子,最好把手头案子全部搁下,给自己放个长假,去欧洲、非洲、南美洲各玩一个月,在名胜、草原与棕榈海滩之间,发展一段浪漫的恋情。 我告诉Timmy可以一起旅行,但孤男寡男多有不便,还是再叫几个朋友。Timmy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像个讨得奖赏的学生,可能对于这次与我同游异国,丫还存在一些旖旎的浮想,但我没说破。 我完全乐不出来,十三年的时间没能让我戒掉唐奕川这个瘾,三个月,只怕太短。 对于这场旅行,我透了点风声给许霖,让他知道我在哪天会跟Timmy出去旅游,却故意不说其实是和Timmy及他的朋友一起出去。我猜想许霖可能以为我刚分手就走出阴影,另结新欢,一转身就又把消息告诉了唐奕川。 于是就在我旅行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一个熟悉的名字,居然,或者说果然,是唐奕川。 既然决定分手,何必拖泥带水,我心一狠,硬是掐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唐奕川竟锲而不舍,被我掐断之后又立马打了过来。 面对这个嗡嗡不绝的手机,我的心情十分复杂,简直是像雾像雨又像风,还都是天灾级别。我在彻底关机还是接起电话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没骨气地选择了后者。 接起电话,胸中恶气翻涌,口气也不怎么和善,我问他:“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唐检有什么指教?” 唐奕川没回答我的话,直接问我最近的安排。 我不信他不知道,明显许霖这小子已经偷打了小报告,想了想,我说:“新恋情新开始,也没什么特殊的安排,就两个人一起度个假呗。” 唐奕川问:“Timmy?” 我说那天你都看见了,何必多此一问。 唐奕川“嗯”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沉默的时间相当漫长,都教人疑心他在那头已经搁 分卷阅读29 下了电话。我等得心浮气躁,只差一秒钟就忍不住要哀嚎,我拿起手机往眼前的桌面上敲了两下,一来算作发泄,二来也想打破这种要人命的安静。我说,大半夜的不能跟前任藕断丝连,你听,刚才是他发脾气呢。 唐奕川终于开口了,说你以后少喝点,即使Timmy酒调得再好,一个酒精中毒过的人也应该注意。 唐奕川的声音听着有点奇怪,倒不是他难得显露温情一面,怎么说呢,这话从音色到气息都与他平常没大两样,但若不是这小子为人实在太过格涩,我一定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 我冷嘲热讽,拒不配合:“怎么,这是交代遗言呢。” “傅玉致,你很好。你一直很好。”唐奕川停顿了大约六七秒的时间,然后沉缓地、清晰地、字字有力地说,傅玉致,我爱你。 我心头一震,连着四肢一起猛烈发麻,差点连手机都握不住了。 除了第一次分手的前一夜,他还从未这么热烈直接地向我表白爱意。 愣足半晌我才回他,你不觉得现在才说这句话已经没意思了么。 说到底我还是不满意,他这通电话一点没有求和的样子,我轻轻叹一口气,说要不你再多说几句,我就考虑看看要不要原谅你。 然而他轻轻笑了一声,竟把电话挂断了。 我与Timmy的旅行并未因唐奕川的一通电话而终止,晚上九点的飞机,我独自先出发去机场,Timmy说他跟朋友一起,稍后就到。 连Timmy一起,统共来了三个人,听Timmy介绍都是网红。一个走蠢萌基佬路线,写过几本找枪手代笔的畅销书,长相倒与Timmy难分伯仲,扔人群里也是相当打眼的那一票。另一个是以毒舌闻名的时尚博主,又丑又装,横看成猪侧成鬼,尤是一双细眯眯的三角眼,像在膘肉上划开的一道缝。 那个蠢萌的基佬对我十分殷勤,一见我就媚笑不止,握着我的手死活不放,连连说什么傅大律师久仰久仰,也不知道是真的对我久仰,还是想被我操得“久仰”。 为了不失Timmy的面子,我冲其微笑,也努力挤出两声诸如“久仰”之类的客套话。 那位时尚博主对我不屑一顾,隐隐还有敌意,但这位蠢萌基佬却是异常热情,拿那些大一法学新生都懂的法律问题来咨询我,由头到尾腻在我身边,不轨之心愈发彰显。 我耐着性子与其周旋,但随着登机的时间越发临近,我的心也越发忐忑。 从昨夜到,我一直心绪不宁。这个时尚博主的三角眼让我想起了那日在洪兆龙楼下的“邂逅”,也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漏了整个故事最关键的一环。 终于,我忍不住开口问Timmy,那晚我们被唐奕川撞见,他说有事要跟Leo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你说那晚呀,Leo后来告诉我唐奕川想包场,好像是要约个朋友谈些事情,地方须得隐秘,又不能被人打扰——哦对,约的就是今天。 我又问Timmy,你们同意了? 他说,敢不同意么,咱酒吧的消防至今没整改。 我再问Timmy,知道他约的朋友是谁吗? “今天下午就来了些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Timmy作思考状,突然一惊一乍地说,“哦,有一个人坐在豪车里,只隐约看了个轮廓,一头银发,明明有些年纪,但看着十分年轻,非常气派。不怪我夸张,有这种气场的男人,我这辈子只见过两个,除了今天下午这个银发老男人,还有一个就是你大哥傅云宪。” “气场?”我陷入沉默,仔细想了想后,问他,“是不是一种黑老大的气场?” Timmy猛拍大腿:“对对,就是这种气场,挺叫人不寒而栗的。” 我再度陷入沉默。 这个银发老者毫无疑问是胡石银。 傅云宪说,玉致,你也小心。 邹莹说,他说他要你在他的视线里平安无事,即使他不得不在你的视线外。 洪兆龙说,我年轻那会儿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肺部也被戳穿过…… 唐奕川说,傅玉致,我爱你。 …… 一瞬间,一切混乱的线索终于清晰起来,丝尽茧开,这个故事露出了它最凶残本真的面貌。 我扔下行李,冲出机场。 我一边狂奔一边无声嘶喊,唐奕川,等等我,等等我。 我懊悔,懊悔自己被嫉妒心主宰,竟没有听见洪兆龙说他的肺部也被戳穿过,他说的是,也。如果他不曾见过我,又如何知道我在大学时候就被他的宝贝儿子派人将肋骨打断,戳穿肺部? 当年洪锐人在国外,很有可能是让国内的黑社会父亲代劳。而洪兆龙为子报仇,也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再来一次。我在明,敌在暗,不比我哥终日与权贵为伍,身边不是特警就是保镖,我这人一贯随心所欲,更爱深夜徘徊花街,全无半分警惕之心,能躲一时半刻,却未必能躲一年半载。想当初洪兆龙追捕一个背叛他的手下,天南海北穷追不舍,为什么他唯独对我迟迟没有动手,为什么甚至装作根本不认识我。 他是在利用我要挟谁,又是谁在那些深夜默默注视,始终护我左右? 在国家打黑的关键时刻,“不与外界联系”的出林龙招来了他的全部手下,早已逍遥国外的胡四爷为了他的侄孙子重归故土,想他一生阴狠狡诈,没人有这本事能给他设套,诱他入瓮。 除了唐奕川。 除了借我哥的辩护思路将“黄金律师团”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唐奕川,也许打从接这个案子开始,他就抱定了必死之心。 一场生死大战,三方人马俱已到齐,而我,我为什么没有听出唐奕川的那声“我爱你”分明透着诀别之意。 华灯初上时,满城灯火如烟花久踞不散,映照出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如个疯子般狂奔于路上,眼望婆娑红尘,想嘶吼,想哭嚎,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唐奕川,你等我。 唐奕川,你要活着。 第28章 跑到人头熙攘的街上,正巧看见一个提着拉杆箱的男人准备开门上一辆出租车。我半生受制于良好家教,巡礼谦让,却在这一刻,一心就想抢在这人身前。方才顿悟出一个道理,当年只因知道唐奕川有个青梅竹马的洪锐,我就退而不争,还说出什么“相见恨晚”的蠢话,自以为很绅士,其实蠢透了。 对方不满我抢他的车,骂骂咧咧地伸手拉我,被我反身一拳撂倒,目瞪口呆地跌坐在地上。 此人像河豚一样瞪眼张腮,气得胀鼓鼓的,骂人也就反反复复一句“我X你妈”,毫无诚意与创意。 没工夫搭理他,我快步坐上出租,报出酒吧街的地址,扔出一叠百元大钞,招呼司机快点开车。司机扭头看我一眼,可能是被我眼里的煞气吓到,竟主动取消订单,又把我多给的钞票递了回来,一言不发地发车了。 车 分卷阅读30 载音响里在播FM,那类家长里短的调解节目,今天的议题是破镜该不该重圆。电台里一个年轻姑娘正在诉说自己与初恋男友几度分合的情史,一个跌宕起伏、扑朔迷离的爱情故事没听两句,尽听她哭了。 “我觉得这姑娘的事儿能圆,傅律……你觉得呢?”司机突然开口问我。 我吓一跳,反问他:“你认识我?” “认识啊,你给我兄弟打过官司,官司赢了,没收钱。” 这是靖仁出台的一个政策,每个刑事律师除每年承办两件法援案件的法援义务外,还得额外承办三件,收入损失由事务所补偿。许苏突发奇想的主意,他在大西北干过一阵法援律师,对法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情有独钟,他把详细的补偿政策给我哥看,我哥叼着烟,从头到尾眉头紧敛,俨然下一秒钟就要发飙。然后许苏故作天真地仰起脸问,叔叔,不成吗?我哥吐出长长一口烟雾,犹如长长一口叹息,他说,成。 佛说善人行善从明得明,以前我不信这个,今天却觉得天意正当如此,我对那司机大哥说,能圆,只要我赶得上,就一定能圆。 司机大哥一脚油门到底,这辆车直接违章超速,穿过攘攘车流,穿过济济人潮,穿过满城灯火,穿过一地鸡毛。 我赶到酒吧街前,已见远处红光冲天,一小块夜空被大火映照得格外凄艳、亮堂,犹如咯在地上的一口血。 人群四散奔逃,我逆流而上,一路与人磕碰相撞。有些迎面撞过来的脸孔挺熟悉,大约是我混迹酒吧街时认识的酒肉朋友,便拦下一个问情况。 那人说,L&T那俩老板尽知道挣钱,迟迟不肯停业整改消防,消防安全设施完全不达标,房子又是老式的木质结构,酒精遇火迅速燃烧,几乎在起火瞬间酒吧就成了人间地狱。消防员已经来了,但火势一时半刻控制不了,亏得今天那地方不知道被谁包了场,没造成更大程度的伤亡,但困在里头的人怕是这会儿全烧成灰了。 整条酒吧街上的行人四散如鼠,消防员扛着水枪冲入火场灭火,我也想跟冲着进去,结果被外头指挥灭火的消防队长拦腰抱住。 对方吼我:“不要命了!” 尽管离火场尚有一段距离,但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已是灼得人根本经受不住。现在十分混乱,各种人声此起彼伏,我撕心裂肺地冲火场大吼:“唐奕川!” 一声接着一声,一直喊到嗓子哑透,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楼的火情很快控制住了,浓烟还未散尽,一片焦黑的废墟中,突然出现一个人。 唐奕川不是独自一人走出来的,他身上还扛着个人,蹒跚而来,脸上还有淤伤与血迹,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战争。 救护车早已待命一旁,唐奕川直接将昏迷的伤者送到医护人员的担架旁。我看了看那伤者一眼,从那头标志性的银发认出,他就是胡石银。他下肢看着空落落的,估摸是被大火中坍塌的房梁压断了双腿。 “我不动用私刑……”唐奕川低下头,附在已经奄奄一息的胡石银耳边,说,“但如果你今天没死,我们就还没完。” 我听见从火场退出的一位消防员说,是这位先生不顾个人危险把人救出来的。 医护人员将胡石银送上救护车,见唐奕川看着不比胡石银好多少,也要送他去医院。他冲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就朝我走了过来。 整个世界都随他寂静了。唐奕川冲我笑了笑,人就滑了下去,在倒地前被我一把抱进怀里。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叫我的名字,但一时发不出声音,多半是嗓子已被火场的高温灼伤。 我失而复得,近乎狂喜,我紧紧抱着他,哑着嗓子回应他,唐奕川,我知道;唐奕川,我来了。 “我听见了……你喊我的名字……”唐奕川的声音十分嘶哑,气息也分外虚弱,他的手臂与后背处有大片触目惊心的烧伤,但他坚持从我的怀里抬起头来,平静而认真地说: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官,我宣誓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 我眼眶烫得厉害,眼泪终于不争气地砸了下来。这是检察官入额誓词。我们律师跟检察官打交道久了,大多都觉得这誓词是放屁,什么“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真正干好了的没几个,但凭酒色财气四个字,就能把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民公仆全干倒了。 但这是唐奕川。三年前,为了制约公权、废除一项针对刑辩律师的不合理制度,他甘愿放弃仕途以及与我哥清算的最后机会,而今天,他也能在生死关头选择救胡石银一命。 这就是令我爱恨交加的,我的唐奕川。 “我没有违背誓言,也没有亏欠故友,”他抓过我的手,像抚按宪法那般抚按于他的心口,宣誓一般,“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爱你了。” 第29章 “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爱你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唐奕川就陷入了昏迷,他很安心地躺在我的怀里,像睡着了。这个时候火差不多已被扑灭,一片废墟之间只剩零星馀火,那一点点残光映在他的脸上,天赐胭脂一抹腮,特别好看。 这可能是他十余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唐奕川被救护车送往了附近医院。听医生说,除了手臂与后背的深二度烧伤外,还有一些肌肉与内脏损伤,呼吸道与肺部也灼伤严重,需要住院接受治疗。 唐奕川住院时,前前后后来了不少人,许霖来了,邹莹来了,调查这起火灾事故的公安人员来了,我哥与市检二分院的领导也来了。由这些人的话语进行延伸,当然也夹杂着我对未知部分的大量想象,我渐渐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故事听来不复杂,但前因后果能一直追溯到十来年前。 这场大火是洪兆龙派人放的。 我猜想,三年前最后关头放过我大哥傅云宪后,唐奕川曾去探望过刚出狱不久的洪兆龙。我也猜想,面对昔日恋人的父亲,唐奕川应该已经明确地表示他放弃了,胡石银隐居国外,手下几乎被一锅端,傅云宪也被吊销了律照,他花了整整十年,用太多的心机与算计,太多的仇恨与背负,得到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结局。 简单说明来意之后,唐奕川起身往门外走,他对洪兆龙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洪兆龙在这个时候突然问他,你会跟那个叫傅玉致的小子在一起吗? 这话让唐奕川大吃一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川脸有了一丝崩坍的迹象。他一直小心地把我排除在这场复仇的阴谋之外,他留给所有知悉这段感情的人一个冷漠、绝情的形象,瞒过了殷妲与周扬,瞒过了我,甚至瞒过了他自己,然而这个刚刚出狱的洪兆龙,竟能如此轻易地言中要害。 会。短暂地怔过之后,唐奕川很直接地表态,他会弥补过去十年的过错,他想跟我从头来过。 洪兆龙的表态也很直 分卷阅读31 接,他不希望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碰面,更不希望唐奕川跟傅云宪的弟弟走在一起。他提醒唐奕川记得自己是国家公务人员,如果被人发现跟黑社会老大有这些牵扯不清的关系,就别想在仕途上再谋求发展。 这话我哥已经拿来要挟过唐奕川一次,所以此番再次听见,一点不感新鲜,反倒觉得好笑。唐奕川当场就留下了他这辈子最铿锵、也最平静的一句话:“我可以只在基层工作,也可以不当这个检察官。” 这话估摸着也让洪兆龙大吃一惊,视检察事业为生命的唐奕川居然甘愿就此放弃,摆明了就是要为爱情不惜一切代价。 “我儿子无缘无故地死了,没人还记得他,没人还想着为他讨个公道,我这个当爹的能准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身为新中国最负盛名的黑社会老大之一,洪兆龙在新闻稿里的形象向来不佳,有时令人生畏,有时叫人作呕,但他是个好父亲这点却毋庸置疑。洪兆龙很快改变策略,说他已经叫来了一些兄弟,那些亡命徒没多大本事,唯独对他这个老大言听计从,他要让他们像狗一样跟着我,像苍蝇一样围着我,然后像十年前那样轻而易举地伏击我,但这回就不只是断我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洪兆龙甚至可能给唐奕川举了一个例子,他当年是怎么锲而不舍地追捕一个背叛自己的手下,对方逃到国外都没能幸免。 在洪兆龙的步步紧逼之下,一直背身相对的唐奕川声音终于开始发抖,他握紧的拳头久久无法松开:“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是尽力了,但还不够,比起我儿子的死,远远不够……” 洪兆龙说,他后来辗转找到当时跟洪锐同仓的一个犯人,对方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洪锐是如何撕开床单,如何利用床头的铁栅吊着脖子自杀了,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时,身体都硬透了。他还向对方打探出洪锐死的那晚相当反常,平时严缄其口的年轻人竟拉扯着同仓的人说了不少话,说他跟他恋人就家庭涉黑的问题一直分歧严重,如今高墙相隔,出去以后肯定也就没戏了,倒不如就这么死在牢里,这样对方就会一生对他愧悔不忘,也好在彼此都喝过孟婆汤、淌过忘川河之后,凭着这辈子这点记忆再续前缘…… 可以想见获悉真相的唐奕川是多么震惊,他半晌没有喘气,喉结艰涩地动了动,眼泪随之落下一行。 他想起自己与洪锐最后在狱中见面的场景,当时洪锐问他,如果不是我爸资助你出国,你是不是就不会……洪锐打了个磕巴,接着问,如果在我之前遇见了那个傅玉致,你是不是会和他在一起。 唐奕川应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跟洪锐离开中国时,他还只是个憨拙懵懂的孩子,对这对黑社会父子的背景一无所知,洪兆龙与洪锐是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现的,在他因贫困濒临绝境的生活中降临得如此及时,几乎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唐奕川不是惯于欺骗的人,对此他只能沉默,尽量回避给出答案。但他坦诚地、以宣誓的姿态向对方保证:“我会常来看你,也会想办法让你尽早出来,等我们都退休的时候,还要一起开一间宠物店……” “算了,你别再来看我了,也别想法子弄我出去什么的,姓胡的还有那姓傅的真的没人性,没准连你也不放过。我觉得我可能活不到出狱的时候了,我们……我们下辈子……” 没多久,洪锐就真的死在牢里了。 但唐奕川从没想过,洪锐居然是为他死的。 累积十年的情绪一下就决堤了,以前目标明确,胡石银或者傅云宪,如今却不知该流向哪里。那腔说不清楚的情绪由河泛滥成湖,最后漫溢成海。唐奕川发现自己像孤岛一般突立其中,四周是茫茫黑水,哪个方向都望不到尽头。 洪锐通过这种方式留给父亲的“遗言”是否属实,如今已无处考证,可能这是洪兆龙对唐奕川心怀某种恨意的缘由,也可能只是他说来增加自己为儿复仇的砝码。总之,洪兆龙攻蛇七寸,以我的安危,以洪锐的死因,最终将一直极度自律、负责的唐奕川牢牢缚住了。 或许就是与洪兆龙碰面的当天夜晚,唐奕川突然开始头疼,头疼严重到他在隆冬季节长时间地把头埋在冰水里,最后不得不服用易成瘾的曲马多。他不知道洪兆龙会不会言而有信地不再对我下手,所以只能一次次守在深夜的酒吧街旁,在我的视线之外注视着我。 这一守又是三年。 上述这段有我因未知而杜撰的部分,但邹莹证实了洪兆龙的威胁确实一直存在。 警方追查火灾线索,很快就找到了洪兆龙。洪兆龙听闻胡石银已经双下肢截肢,很爽快地就认了罪,他大笑道老天开眼,自己瘫在牢里,如今姓胡的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病房里,唐奕川短暂醒过一阵子,又沉沉睡了过去。由于吸入性肺损伤,他还没摘下呼吸机。医生说皮肤留疤是难免的,但所幸他目前的生命体征已经处于平稳状态,肺部与气道的损伤也未恶化。 关于唐奕川这次受伤,外头早已传了个七七八八,多骇人听闻的都有,反正也没切实证据。但第三十五条明确规定,检察官不得私自会见当事人及其代理人,再加上那些“涉|黑”的传闻,这个即将到手的副厅铁定又没了。 这晚,即将出国的邹莹陪我一同守夜。她就那些传言向我求证,听我说完之后,叹了口气说,我直到今天才理解,为什么当时阿川会说出“要你在他的视线里平安无事,即使他不得不在你的视线外”这种话。 我坐在病床前,握着唐奕川一只手,将它贴在我的颊边。我扭头对邹莹笑笑,说他接手胡悦案的时候,我担心他的安全,担心得几乎夜夜难眠,没到一个月就经受不住提了分手。我真的无法想象唐奕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默默守候了我三年,换作我,兴许早疯了。 “确实,他一直活得像座孤岛,如果没有你,估计早就沉在海底了。”邹莹用了一个十分贴切的比喻,然后她的眼睛开始瞠大,并放出越来越亮的光彩,她说,“你的岛屿醒了。”???? ——— 作者有话: 没想到把番外写成了一个短篇,欢迎关注微博【金十四钗】,还有正经的正文番外以及番外的番外XDDD 谢谢所有不厌其烦读到这里的读者们,祝一切都好。 第30章 (大结局) 邹莹出国之后,唐奕川的病房里就多了一位访客,许苏。 我哥出差了,许苏让我陪他出门,其实又给我安排了一场不知对象是男是女的相亲活动。我实在不懂他为什么对这种说媒拉纤的活计如此热衷,遂问之。哪想到此人脸皮奇厚,竟大言不惭,说因为他自己的生活太过甜蜜,便见不得营营众生苦海蹉跎,欲把这甜蜜分我一点。 没办法,我坦诚交代,我已 分卷阅读32 经跟唐奕川复合了,又一次。 许苏不信,非要亲自确认,我只好载他去了医院,让他眼见为实,也好从此断了他这个念头。 病房内,唐奕川似乎知道今天有客要来,早换上了检察院那身笔挺的衬衣西裤,正坐在窗边,撩着袖子打点滴。 许苏一见唐奕川就收爪敛牙,一改平日里的张舞之态,他连连叫他“唐检”,询东问西,问他伤势恢复得怎么样,又问他何时出院。 唐奕川微微一动嘴角,说挺好,准备出院了。 两人交流片刻,我哥就来了。 说实在的,我挺怕唐奕川与我哥见面。上回我哥来看望唐奕川时,唐奕川还昏迷未醒,他便跟二分院的领导叙了叙旧,微笑着了结了一场外交活动。 但眼下情况不一样,领导不在场,没准唐奕川会跳起来跟我哥拼命。亏得一切只是我瞎想,唐奕川坐着不动,微抬双目注视来人,舍了惯常的凌驾之势,又多取了三分客气,瞧来还是挺有礼貌的。 打从进病房开始,许苏就很聒噪,我哥一来,他仿佛壮了底气,瞬间变得更聒噪了。面对唐奕川,他絮絮说着废话,还不时看我哥一眼。 我最看不过许苏与我哥深情互望的样子。 许苏其实真没多好看,我哥觉得他是天上的仙小子,我却觉得他也就比凡人稍有姿色那么一点点,唯独一双桃花眼,只要注视的对象是我哥时,就闪烁着无尽的俏皮与灵机,眼底的一腔深情匆匆前奔,河流一般。 我哥也差不多。 反正他们眼里除了对方,无众生亦无万物,要多恶心多恶心。 我哥一直没怎么说话,尽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小情人,随便他说什么傻话,都很买账地微笑,除非实在傻透了,才低低呵斥一声:许苏。 只在临走时,我哥对唐奕川留下一句,有空就回家坐坐。 我还挺感激,长兄如父,这话就算是他认下这个弟媳了,至于对方要不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嗯。”没想到唐奕川也没翻脸,点点头,又扭头看我一眼,“忙过这阵子就回。” 我久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下。 他俩刚刚出门,我就听见许苏小声抱怨:“叔叔,你注意到他们对视的眼神没?好恶心……” 病房里只剩下我跟唐奕川,我便抓着机会跟他起腻,没想到还没亲热够本,很快又来了一拨人。 这两天病房里人来人往,基本都是二分院公诉处的,下了班还被要求到医院来汇报工作。我看这些小检察员也挺苦,摊上这么个领导,重伤也不下火线,想偷个懒都不行。 唐奕川嗓子还没完全恢复,话不多,但字字扼要,把工作事项部署得井井有条。不像最高检的某位领导,一开口就是“学习文件精神”“把握公诉格局”,既虚无又缥缈,精神、格局到底是什么?鬼才知道。 后来他们要谈胡悦的案子,我就不方便在场了,但想也知道,检方的指控肯定是“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无期跑不了。 我还没来得及离开病房,唐奕川就转头看我一眼,抬手在我臀部一拍,淡淡说,家属回避一下。 这话就相当于出柜了。这是一个官员人人自危的年代,腕上一块名表都有可能被拉下马来,唐奕川居然就这么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估计一屋子小检察官也都挺震愕,一会儿瞧我一会儿看他,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唐奕川的唇上还留着浅浅一个啮痕。 刚才,我咬的。 待病房里的小检察员们全退出来,我才再次进去。 “你刚刚说家属啊。”我故意拖长了音节,这两个字令我心里挺美。 “早他妈想这么做了。”他爆了一句难得的粗口,话是放肆的,但脸孔依旧冰冷,没一点表情。 “这么着就算表白了?不再多说两句?” 唐奕川反问我:“还要怎么说?” 面瘫确实是一种毛病,不过没关系,浓极而淡淡极而浓,我爱他,我能克服。想到他以后在检察院里怕是要遭不少非议,我说要不就像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你辞职跟我一起干刑辩律师得了。 “第二十条,检察官从人民检察院离任后二年内,不得以律师身份担任诉讼代理人或者辩护人。”唐奕川斜眼看我,“这两年你让我干什么?” “什么也别干,”我回答得相当爽快,“我养你啊。” 唐奕川微微眯了眼睛,看似真在考虑。 公务员的薪资有限,奖金补助也是杯水车薪,唐奕川虽早就是处级干部,但为人极其清正,公案公办这些年,根本没捞着一点油水。他没作色,我便得寸进尺,继续诱哄:“一身官袍虽然光荣,但你丫的本质就一司法民工,还不如辞职安心当你的傅太太——” 唐奕川好像恼了,呵斥我道:“闭嘴。” 我笑笑说唐检别那么迂腐么,这都什么时代了,全职太太又不丢人—— 唐奕川扯了输液的管子,起身朝我压过来,直接用行动让我“闭嘴”。 唐奕川攥过我的下巴,在我眉间一吻,又伸手进我嘴里搅了搅,沾得指间一些唾液,算作一会儿扩张时的润滑剂。他将我背对着他压在玻璃窗前,并着两根手指捅入我的后庭,送动几下,然后就松了自己的裤腰,提枪进入。 身体遭遇入侵,本能地绷紧反抗,唐奕川一时推进不利,停下喘着粗气。 我问他,你这身体……行不行? “可能不太行。”唐奕川埋脸入我颈窝,低声说,“就让我放一放。” 唐奕川的声音很冷,但又很烫,他的气息甚至连带着拔高了室温,就这么柔一阵、烈一阵地从我的脸上烧过去。 终于,唐奕川完全进入,寻觅一阵,探索一番,便在我的身体里找到了他的安身之处。他伸出一只握拳的手,缓缓地小心地打开,然后将他的手叠在我的手背上,认真地与我十指交扣。 我感知到,是那枚瓶盖。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把这瓶盖放在了身边。 唐奕川开始抽送,一下一下用力撞击我的身体,越喘越促,那枚瓶盖被他牢牢摁在我的手背上,铁质锯齿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唐奕川的一部分也在我的肉里。 我们经拆开,又合拢,再交融,从各自的岛屿变成共同的陆地,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层面。 这个时间,天边的夕阳特别浅淡,像被水稀释了一层,都快从天上洇到地上去了。以前我最喜欢在深夜的街上徘徊,因为夜晚会掩藏一个人的失望与痛苦。我一直没告诉唐奕川,其实曾经的我也害怕阳光,像红红黄黄的癣斑,或者血污,总之不漂亮。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不止这个黄昏,周遭的一切都美得我兴奋异常,也勃起了。 我愉快地套弄自己的性器,旋即彻底领悟,从今往后,我的日子里每个清晨与黄昏都有唐奕川,每个清晨与黄昏都将这么美。 日中之光是他,炳烛之明还是他。 分卷阅读33 唐奕川可能跟我有同感,他停下不动了,以胸膛贴着我的后背,附在我的耳边沉沉地喘气。 他问我,很美,是不是。 怎么说呢,我想了想,笑着回答,就像十五年前我第一眼看见的你,一个永远不旧的新娘。 (全文完) 第31章 番外-交欢不交恶 谁也想不到唐奕川最后还是升上副厅了,过程曲折离奇,险象环生,但最终的结果却堪称塞翁之福。 胡悦案最终判了无期,期间还牵扯出了唐奕川的顶头上司,原二分院的检察长。这位老检察长晚节不保,因受贿被拉下马来,副检察长升任检察长,唐奕川也顺理成章顶了副检察长留下的空缺,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惊呆了一众不看好他升官的人。 市人大常委出任免名单那天,有个高我一级的师兄要请我吃饭,还千叮咛万嘱咐,务必携带家属出席。 师兄姓陶,单名一个寅字,也是当年校辩论队的主力,老实人老实长相,属于先天不足后天努力的典型。陶寅与我交情不错,受我客客气气一声“师兄”,但与唐奕川关系就浅了一些。听说他毕业后先干了几年法务,后来经不住高薪诱惑也进了律师这行,在北方混得不错,如今和另外几位律师南下发展,扎根在了S市。 陶寅选的吃饭地方相当高档,人均三千多。据说是S市最著名的求婚圣地,坐落于S市地标式的摩天大楼,一到夜里,便能俯瞰整片浦江夜景,确实浪漫。 我与唐奕川如期到了,唐奕川还没进门就皱眉,未言之意我很了解:师兄弟小聚用得着这么奢侈? 陶寅比我们到得早,特地定的包间,塞了不小一笔小费给服务员,便被允许破例抽个烟。 一见我与唐奕川,他就站了起来,忙着给唐奕川拉椅子:“能把我们唐厅长请来不容易,这不刚听说你又升了,肯定更忙了吧?” “副厅。”唐奕川没理陶师兄给他拉开的椅子,反让我坐那个位子,自己在我身边坐下了。 陶寅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我冲他摆摆手,笑着说这小子还是老样子,你自便吧,别迁就他了。 桌上摆的酒是拉菲与茅台,服务员陆陆续续上了菜,盘盘是佳肴,哪儿是菜啊,分明都是艺术品。我在事务所忙了一天没顾得上吃饭,这会儿迫不及待就要大快朵颐。 “慢着。”唐奕川伸手一拦,我握筷子的手一个打抖,夹的那只鲍鱼就掉桌上去了。 “陶师兄这顿饭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叙旧还是另有所图,”唐奕川冷脸看着陶寅,眼神歘如飞电,“不清不白的饭我不吃。” 陶寅招架不了唐奕川的目光,坦白招供,他手头有个民事案子,标的十几亿,听说对方律师来头不小,很擅长逢迎勾兑这一套,深怕受理案子的二中院会偏袒,所以想请唐奕川去说道说道,其实也不求枉法裁判,只求一碗水端平。 唐奕川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根本算不上笑的笑来,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唐奕川跟中院正副几位院长都是很熟的。他开了扩音,把手机递给陶寅说,有话当面说。 “说什么啊?” “说你认为二中院的法官会受贿偏袒,如果法院的裁定明显错误,符合申请规定之后,你将向同级检察院递交民事检察监督申请书。” “没必要,没必要,唐检你说一声就行了。” “有必要。”唐奕川说,“公事公办,程序就是这样。” 直接向院长告状,还是这么一个直接要求检察权介入民事诉讼、质疑法院裁判权威的告法,这案子就算原本能胜诉,估计这下都得被穿小鞋了。陶寅那小子汗下如雨,频频以惊惶的目光向我求助。我叼着烟,一边冲他笑,一边耸肩膀,表示自己妻管严,实在爱莫能助。 突然间,显示为二中院曹院长的电话就接通了,对面传来一声“哟,小唐啊”,带着明显笑意。我略微不忿,心说果然检法沆瀣一气,两家的领导是很相熟的。 陶寅估摸都快吓傻了,直接起身告辞,说着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办,仓皇离开了包间。 “是我,曹院最近还好?”唐奕川接起电话,既官方又亲密地与对面寒暄几句,说了些与司法工作相关的内容,就挂了。 陶寅狼狈出逃的样子令人可怜,我摇头叹气,对唐奕川说:“唐检又何苦吓人家,这小子都快哭了。” “看见他烦。”人都走了,唐奕川还是不动筷子,淡淡问我,“你早知道他是来求人办事的?” 我赶忙撇清,说哪能啊,也是看见这顿饭的阵势才反应过来的。 见唐奕川乜着眼睛,一脸的不信任,我又说你自己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别说攀关系了,如今还吃法律这碗饭的同学个个避你如避瘟神,也就这小子初来乍到拎不清,非要往你枪口上撞。 唐奕川想了想,似乎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神色缓和一些,却又伸手一拧我的下巴,以他的脸逼近我的脸:“官员腐化往往从家属开始,莫做贪内助,懂么。” “懂懂懂……要贤不要贪。”我俩都爱在嘴上占对方便宜,非要分出上下不可,私底下我管他叫老婆,他也管我叫太太。此刻唐奕川离我极近,我便顺势凑上去,头一撇,错开我俩同样挺拔的鼻梁,在他那薄薄唇瓣上啵了一下。 绷一晚上的冰山脸终于化了,他笑了笑,拿起了筷子。 “这顿饭咱还吃啊?”我诧异。 “单都买了,不吃浪费了。”唐奕川捡最贵的菜夹了一筷子,“吃不完还可以打包。” 窗外华灯灿烂,江水粼粼生光,我抽着烟,眺望江景,看着眼皮底下这幅梦幻感十足的春江月夜,心里突然就起了个念头。我想向唐奕川求婚。 其实我已经跟他提过了。考虑到唐奕川的检察官身份,也不用去国外领证,就请亲朋好友吃顿饭做个见证,但唐奕川没同意。 多半跟他受的伤有关。 我真心觉得这些疤没什么。唐奕川本就生得极清俊,皮肤又奇白,连上个庭都得戴眼镜唬对手,这半身伤疤不仅不减美感,反而添了点男人味。 但是他似乎不这么想,这阵子他换个衣服都避着我,想在床上换个背入式就更不行了。 “你看窗外景色多美,”我直勾勾盯着他,用目光将他剥个干净、寸寸吻遍,刻意用充溢荷尔蒙的低音说,“我特别想把你压在这玻璃上做,我们一起看。” “回家再说。”唐奕川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 我刚把烟叼进嘴里,听他这话又把烟取出来,一声不吭就往挽着袖子的手臂上烫。 “你疯了!”唐奕川及时出手拦我,但燃烧着的烟头还是蜻蜓点水般碰上了手臂,嘶一声,隐隐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 我笑笑说你要真那么介意,那我也给自己烫一个大花臂,咱们丑一块儿去,王八绿豆谁也别嫌弃谁,凑合过吧。 吃完饭叫来服 分卷阅读34 务员结账,唐奕川料得不错,陶寅那小子还是很识礼数地把单买了。毕竟他要吃刑辩这碗饭,怎么也不能把检察院的领导得罪了。 一顿饭吃了一万多,唐奕川不受这个人情,对我说改天也请那小子一顿。 “你请还是我请?”我问他。 “当然你请。”唐奕川把他的车钥扔匙给了我,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司法民工么,哪有你们律师挣得多。” 我们基本各过各的,倒不是思想前卫搞什么AA制,实在是我有心,他无意,我也不能仗着自己经济实力过硬就硬把钱往他兜里塞。唐奕川在我眼里虽是赤贫阶级,但毕竟是个领导,他这人性格乏味,爱好单调,平时没什么花销,检察院的收入与福利已经绰绰有余了。 到底刚刚升官,周围多少双眼睛眈眈看着,没真猴急到直接在公共场所做爱。回程的车速快了点,窗外的建筑与树木一路风驰电掣地倒退。我有些心急。 “你车不能开快点?”唐奕川坐副驾驶,蜷着手指在膝盖上敲击,相当不耐烦的样子。 没想到这小子今天性致比我还高,他刚一进家门就把我撞墙上狂吻,手也极不安分,直接就往裆里掏,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都烧得激情澎湃轰轰烈烈。 我们的舌头在彼此的口腔里攻占,推着对方往浴室里走,衣服没脱就打开了花洒。我先开扒他的衣服,扯开衣襟露出洁白胸膛,一低头就咬上他的胸前凸起,含在齿间反复吮弄。 乳头是他的敏感部位,唐奕川粗喘一声,全身的肌肉一下绷紧。我伸手往他胯间摸了一把,那玩意儿在我掌心里跳了一跳,很快硬了。这小子看着又冷又酷,那玩意儿却截然相反,它炙热、直接,所有的欲望都不遮不藏。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很好掩盖了眼里的水光,唐奕川不甘露出这反常一面,轻轻喘息,试图调匀整他的呼吸。 我没替自己扩张,也并不想进犯唐奕川的身体,花洒的水柱下,我们亲密相拥,我手扶着唐奕川的性器,让它抵在我的大腿内侧反复摩擦。 唐奕川问我,不在这里做? 我吻了吻他的唇,说,回床上去。 我俩对上下这个问题虽不怎么执着,但最近却是唐奕川做得多,我做得少。他的借口是背部有伤,没法平躺,对我来说,唐奕川居上位且保持耐心的时候,技术倒也不错,爽是能爽到,但这很不公平。 果然,我替他咬,他心安理得,摁着我的脑袋闭目享受。而当我的舌头顺着那隐秘部位舔弄下滑,舌尖刚一触碰到他的肛口,唐奕川立马翻脸,不准我再进一步。 “哪个刑辩律师不想干检察长呢?”考虑到我俩各方面实力相当,要真硬上谁也未必能讨着好,我开始耍赖,装得殷切又可怜,“唐检察长,小律师我生平就这么一个梦想,您就替我圆了吧。” “我看你是忘了看守所里的滋味了。”尽管已经被我牢牢压制在了身下,唐奕川一点不慌,甚至连武力反抗都懒得考虑,他噙着一点轻蔑的笑容,直勾勾望着我,一脸的“你敢你就试试”。 我们刚复合时周扬就提醒我,所有的同学都不看好你们这段关系,家有悍妇,你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唐奕川也不负众望,一有分歧就摆官威,我一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只能退让。 踯躅间,唐奕川已经翻身而上,恶狠狠地攥着我的下巴,占据了主动的上位。 “这种单方面的欺压是不合理的。”我宁死不降,嬉皮笑脸地跟他扯皮,“姜书记刚在大检察官研讨班全体会议上发表讲话,说要构建新型检律关系,‘对抗不对立、交欢不交恶’——” 唐奕川及时纠正我:“交锋不交恶。” “一个意思么,反正姜书记说国家司法人员与律师应该正当交往,良性互动,怎么,你连你们大boss的话都不听了?”我敛了敛不正经的笑容,特别诚恳地向他表态,“我可以为你去死,但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在你身下了。” “想死就成全你。”唐奕川压下身体,直接动手勒我脖子,手劲完全不收,看来是真想谋杀亲夫。 我俩在大床上扭打,翻滚,打是真打,也就稍稍控制了一点力气。 一架干完,我躺平不动,在床上气喘吁吁,唐奕川也累得够呛,伏倒在我的身上。 “打完架都没力气做爱了。”我说,“要不咱们签个合同吧,谁上谁下平均分配,白纸黑字,公平无欺。” 唐奕川笑了。他垂着眼睛看我半晌,竟放开了我。背过身,分开腿,他取润滑液自己稍许扩张之后,就扶着我的性器对准肛门,缓缓坐了下去。 他微微侧头,说不嫌难看,就来吧。 当然不难看,那满背的伤疤像一身花绣,艳得很。 唐奕川主动骑乘,我简直受宠若惊,伸手扶着他的窄胯,看着他举上坐下,手臂肩膀微微痉挛,颈背的肌肉绷出极美的线条。 方才被他勒得半死,眼下却是入骨的销魂,这一天一地的待遇令我舒坦得要命,心说就这么死了也值了。没成想,我们才一进一出地交流了几十下,唐奕川就不动了,他一抬腰,让我的性器脱离出他的身体。 正是兴头上却戛然而止,我极不满足地问:“这就停了?” “谁让你刚才还手。”他还真说停就停,侧身在我身边躺下,“没力气了。” “早说,我有力气啊。”我一掀被子将我俩蒙在里头,摸黑继续交战。 事前干架确实不利于发挥,这一炮哑火得比往常早。我等着梅开二度,也不心急,伏在唐奕川的身上,细细吮他后颈的汗液,吻他背上的伤疤。然后唐奕川转过身来与我接吻。我们的吻那么好,仿佛一场绮梦,令人沉醉不欲醒来。 我诓他说,同学们对你都很有意见,已经计划埋伏在二分院门口,往你头上套一麻袋,扔角落里揍一顿。 “所以呢?” “考虑到我的人缘一向比你好,要不你嫁给我,我罩着你算了。”这是我今晚第二次不正经的求婚。 “神经。”唐奕川又笑。 人前还是老样子,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但人后或者说独独在我面前的唐奕川,笑容明显多了不少。 “怎么样,考虑看看?” “行啊,”唐奕川居然答应了,不待我狂喜失态,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一句,“以后我想日你的时候你都得脱裤子趴好,我就嫁给你。” “喂喂,这算哪门子的嫁给我?!” “你们律师喜欢图虚名,我们检察官都是很务实的。” “……” 所以,秉着“交欢不交恶”的领导教诲,这爱得做,这架还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