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莫问人归处》 第1章 穿越 意识回笼的时候只有头痛欲裂的感觉,方紫岚试图睁开眼睛,可是却是徒劳无功。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或怨毒或绝望,可是她却什么都听不清。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这是要死了吗?方紫岚闭着眼睛,慢慢回想自己的处境。 她应该是在玄武湖公园和同学一起游湖,却不小心掉到水里了。开什么玩笑,她从来都不会游泳,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连救她的人都没有吧。 方紫岚双眼紧闭,这回是真的完了,必死无疑。 “喂,你醒醒!”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方紫岚动了动眼皮,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压根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你不能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方紫岚,你记住,我救了你,你要替我活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方紫岚心中暗想,莫名其妙地掉水里了,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救了,还说什么要替她活下去。 可是现在,她方紫岚究竟是死是活?谁知道呢。既然不知道,又何必去想。方紫岚的意识一点点涣散,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这是她一向的原则。 至于是死是活,等她醒了,应该就有答案了吧。方紫岚这样想着,陷入了昏迷。 方紫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主角是一个和她同名的古代女子。 梦中的方紫岚是相府小姐,不过只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庶女,母亲是相府的三夫人,没什么显赫背景,婢女出身。 忽然梦境一转,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男子立在方紫岚的面前。他说,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再然后,满手鲜血的方紫岚跪在死人堆里,身子抖个不停,而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森然冷笑道:“你怕了?方紫岚,你应该知道,鬼门中人见不得光,一入鬼门就再也回不去了。”…… 方紫岚只觉得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难道是最近看太多了?没道理呀。方紫岚眉头微皱,渐渐清醒了过来。 “你醒了?”一道细细的女声传来,方紫岚不由地动了动眼皮,这个声音好耳熟,好像是……梦里的红衣女子? 方紫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逆着光只见一道红影站在她的面前,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方紫岚眨了眨眼,勉强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没想到堂堂鬼门杀手竟然不会水,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说话的另有其人,方紫岚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刚才说话的应该是红衣女子身边的黄裳少女。 只是……当方紫岚看到红衣女子的面容时,不由大吃一惊,梦里她看不清任何人的容貌,可是刚刚看到红衣女子的那一瞬间,她很肯定,她就是她梦里的那个红衣女子。这种笃定不禁让方紫岚感到有些害怕。 “见到我很吃惊吗?”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的任务出了岔子,总要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不是吗?” “我……”“不会水就罢了,现在连话也不会说了?”黄裳少女咄咄逼人,神情中有几分不满。 “阿宛。”红衣女子的语气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名叫阿宛的黄裳少女噤声。 “妩青。”方紫岚的语气很平静,而她的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为什么她会知道红衣女子的名字?为什么她能够神色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仿若不受自己控制一般?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是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自己声音,“公子有何吩咐?” “方紫岚,你确实够聪明。”妩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淡然道:“公子的意思是,从今日起,相府庶女方紫岚就已经死了。” 方紫岚没有说话,她有太多的为什么,却偏偏不受控制地什么都问不出来。 “襄王现在北境平定两金之乱,公子要你助他一臂之力。”“李晟轩?”脱口而出襄王的名字,连方紫岚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错,就是他。”妩青说着,将一把短匕放在床边,“这是公子命我带给你的。” “方紫岚领命,谢过公子。”方紫岚话音刚落,她面前的两人就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她觉得自己真的需要静静。想她方紫岚好歹是21世纪的大学生,现在这都是怎么回事?意义不明的梦,莫名其妙的人,奇怪的身份,还有刚才那两个女子的装束…… 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皱眉,难道是穿越了? 不要闹,这么狗血的桥段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想她也没什么穿越的资本不是,样貌一般也就算是中人之姿,如果说学习别开玩笑她是标准的蠢萌学渣,要说唯一的优点或许是她喜欢看历史?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的是穿越,她穿越到哪个朝代了? 方紫岚仔细地回想了一下那个梦,梦里的女子和她同名,不过她爹叫什么来着?方紫岚正想着,一个名字已经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方崇正。听着是个挺板正的名字,不过没什么印象,她不记得历史上有叫这个名字的宰相。 刚刚那个妩青说要自己助襄王一臂之力,襄王什么的她多少还知道一些,据她所知,历史上襄王这个封号很常见,远了有战国的楚襄王,近了明朝也有不少襄王,可是她却从来不记得有一个襄王叫李晟轩,李姓封王难道是唐朝?可是唐朝应该没有襄王。 方紫岚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等一等,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方紫岚试着张口说话,然而在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却不由地打了个寒战,难怪她会觉得自己昏迷时的那个声音耳熟,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声音。 那么……方紫岚猛地坐起身,冲到了一旁洗漱的水盆边,看着水里印出的分明是自己的脸。 像是再也受不了一般,方紫岚猛地跌坐在地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自己是谁。相同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声音和面容,现在这个方紫岚究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突然觉得害怕,那个梦里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就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 那么,她究竟是谁?是21世纪那个插科打诨的普通大学生,还是这个不知什么朝代的女杀手?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方紫岚试图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脚早就麻了,跌跌撞撞地走回床上,方紫岚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觉得好陌生。 这陌生的一切,却没有人可以给她一个解释。 想了这么久,她大概想清楚了一些东西。她应该是穿越了,而穿越的这个时代不一定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朝代。 而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淹死了,她也是溺水,八成21世纪的她也已经淹死了。还有,她和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有某种联系,这么多相同绝对不是巧合。 不过,通常穿越应该都有回去的方法吧,方紫岚心中暗想,她应该也能找到一个回去的方法。而且一般穿越的孩子都是很有主角光环的,说不定她也会有呢? 然而想想还是算了,她就算再不现实也知道杀手不是什么好身份,顶着这种身份,不丢了性命就不错,主角光环什么的还是别想了。 当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个时代的情况,只有先搞清楚状况,才能找方法回去。只是现在她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方紫岚的记忆,所以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 既然这样,不如先按那个妩青说的,去做任务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倒不是方紫岚托大,只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杀手,厉害什么的不敢说,不过自保应该是足够了。毕竟如果说不能自保还做杀手,那也太不靠谱了。 第2章 蛊毒 这是方紫岚第十次吐槽古代的交通不便了,现在坐在马上的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要被颠散架了。 如果不是赶时间,她打死也不会骑马的,方紫岚暗自腹诽着。步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北境,马车什么的也是麻烦,最后只能选骑马。 不过她自己这副身体似乎很经得起折腾,连续赶了十来天的路,除了被颠的实在不舒服之外,还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应。 看来之前的那个方紫岚会骑马,而且应该骑得不错,毕竟她刚刚上马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被马摔下来。谁知却是轻车熟路,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纯粹是身体的本能。 可是一个相府出身的庶女,怎么可能会骑马骑得这么好呢?方紫岚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然而却没什么头绪,这两天她偶尔也能想起关于这个时代的方紫岚的一些事。 比如这个方紫岚是怎么死的,还有之前在相府生活的一些片段,只是为什么一个相府千金小姐会做杀手,她始终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方紫岚扁了扁嘴,天快黑了,今天看来只能在郊外露宿了。 “小兄弟,咱们今晚就只能在这郊外露宿了。”一道声音打破了方紫岚的思绪,正是商队领头的齐叔。 方紫岚是昨天傍晚在平山城遇到的这支商队,打听到他们要去燕州,就想方设法让领头的齐叔带上了她,为了方便还女扮男装了。 本来方紫岚是打算一个人快点赶到北境的,可是前两日到了平山城她才发现自己不认路,估计以前这副身体的主人最远也就到过平山城,再往北就不知道怎么走了。 至于说去燕州,是因为一路上听说了襄王现下带兵驻守在燕州。 “哦,无妨。”方紫岚说着已经勒住缰绳把马停了下来,“有劳齐叔照顾了,我……”谁知话才说了一半,方紫岚只觉得一阵头晕,竟生生从马上跌了下来。 “小兄弟!” 方紫岚已经分不清谁在叫她了,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在说:“药……” 什么药呢?方紫岚昏过去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她下意识说的药是什么呢? “姑娘?”方紫岚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勉强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齐叔和商队里的一位老者。 他们刚才叫自己姑娘?看来女扮男装被发现了,方紫岚内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刚想开口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痛,不会是把骨头摔断了吧?方紫岚暗自叫糟。 “姑娘不用担心。”说话的是那位老者,“你虽从马上摔了下来,但并无大碍。只是……”只是?看来比摔断了骨头还要麻烦,方紫岚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是疼得她呲牙咧嘴。 “你身中剧毒,只怕命不久矣。”什么?方紫岚完全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眼睛瞪得圆圆的,开什么玩笑?她刚穿越过来就告诉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她还想回去呢。 “不过……”老者捋了捋胡须,表情凝重。还有不过?方紫岚顿时气结,这种说话说一半真要命。 “我刚刚看了你服的药,虽也是剧毒,却似乎可以克制你体内的毒。”药?方紫岚看向他手中的小瓷瓶,看来就是这个。 “姑娘,你还是说实话吧。”齐叔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个普通人。”方紫岚费力地吐出这句话,只觉得身上更疼了几分。 “普通人怎么会中如此奇毒?姑娘莫要再说谎了。”老者的表情有些不悦,却又有几分探究。 “我是个杀手。”方紫岚决定实话实说,她之前也曾看过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些有权势的人会养杀手,为了保证杀手的忠心会让他们服下毒药,现在不如赌上一赌。 “你……”不出她所料,两人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你混入我们商队是何居心?”见她已经没了伤人的能力,齐叔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我只是为了去燕州找我夫君。”方紫岚说着忍不住落了泪,话当然是假的,但眼泪是真的,虽然完全是被疼哭的。 “我本是京中大人养的杀手,后来一次任务失败险些被大人处死,幸亏为我夫君所救,他还帮我逃了出来,为了报答他我以身相许。谁知北境忽起战事,他只好随襄王去平乱。我怕他有什么不测,这才想去燕州看看,哪怕能再见他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这番话说的声泪俱下,连方紫岚自己都在内心感慨她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不过也算是她身上的毒帮了她,如果没这么疼,她可哭不出来。 “原来如此。”齐叔已有些动容,而那老者也是一阵唏嘘,“那你身上的毒?” “大人为了保证我们这些杀手忠心,就让我们都服了毒。”方紫岚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如此说来这谎算是圆了吧。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者不禁感叹了一句,方紫岚期期艾艾地问道:“老伯,那我这毒能解吗?” “这……”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据实以告,“说来惭愧,老朽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毒。” “这毒很奇怪?”方紫岚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时她才发现身体好像没那么疼了,刚才连动一下都觉得疼,而现在说了半天话,也没疼得多厉害。 “不错,说是毒,却似乎被封在了你体内,这才让你平日与常人无异。不过你服的那药……”老者又看了看手中的瓷瓶,眉头紧皱,“这药也是剧毒,老朽曾在一残卷中见过,应是断魂草无疑。这断魂草常人只一口都要没命,可据老朽观察,姑娘你应该经常服这药,每三个月都要服一次,老朽说的可对?” “不错。”方紫岚下意识地答着,心中却是止不住的震惊,她也听说过以毒攻毒,只是她用的都是这么厉害的毒,那她身上的毒只怕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老者幽幽地说了下去,“依老朽拙见,姑娘服这断魂草只怕不是为了解毒,而是为了封住你体内的毒。” “怎么可能?”方紫岚一脸的不敢置信,哪有用毒去封另一种毒的道理? “姑娘莫要害怕,这只是老朽的一个猜测。”老者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来,方紫岚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您但说无妨。” “姑娘你不是中毒,而是被人下了蛊毒。”老者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你每三个月服一次断魂草,就是在养这蛊毒。” “既然是养,那这蛊毒不是会越来越厉害?”方紫岚越想越怕,声音不由地有些抖。 “按理应是如此,不过断魂草虽能养这蛊毒,但养的同时也封住了这蛊毒,这才让你与常人无异。” 这法子与饮鸩止渴有何异?方紫岚现在是真的想哭了,这蛊毒就算能解,她吃了这么多断魂草,也足够把身上的毒变成药石无灵的剧毒了。 “姑娘……”老者不忍见她这样难过,思量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其实这毒……” “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解我身上的毒?”见状方紫岚心里有了些希望。 老者摇了摇头,黯然道:“法子倒没有,只是依老朽拙见,你这毒一时之间并不会要了性命。”不会要命,这是什么说法?她还没听过有什么剧毒可以不要命的。 “不过有件事老朽还是要叮嘱姑娘一下。”老者的表情凝重了几分,方紫岚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还有什么比这剧毒更要命的事情吧? “你中毒之事尽量不要让他人知道。”“这是为何?”方紫岚有些不解,不过萍水相逢,这老者也没有必要为自己担心太多。 “你这毒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知道,只怕后果堪忧。”闻言方紫岚有点不寒而栗,这意思分明就是怕有心人知道她身中奇毒就把她当小白鼠了。 “多谢老伯提点。”方紫岚一边心有戚戚地道谢,一边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个朝代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谁效力,却很清楚她深陷其中逃避不了,如今唯有步步小心,也许才能有机会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 方紫岚暗自思忖,忽然有些害怕,虽然不靠谱的穿越她也看过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当过真,如今真的穿越了,感觉除了手足无措再无其他。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内心的不安。 “姑娘?”齐叔的声音拉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不知我夫君现下如何,有些担心罢了。”似真似假的言语,伴着她不安的表情,却让身边的人深信不疑。 “不好了……”齐叔身边的小厮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一个趔趄栽在了几人面前。 “为何如此慌张?”齐叔的神色有几分不悦,却听那小厮道:“襄王殿下被困风河谷,燕州告急,只怕不多久那金人就要打过来了。” “什么?”闻言齐叔变了神色,忙令小厮召集商队往回走。 “姑娘?”齐叔看向一旁的方紫岚,却见她脸上的坚定近乎疯魔,“几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方紫岚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的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阻拦,那一刻她身上的气势压得他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翻身上马,方紫岚的心中满是不可思议,仿若不受控制一般,却又仿佛那谎言成了真,沙场上真的有她心心念念的人。近乎疯狂的念头,她义无反顾地策马奔向不远处的燕州城。 很久以后,当方紫岚再次想起这一刻,纵使她再不相信命运,却也不得不承认,所有的不安与未知都抵不过那时疯狂的念头。她所奔向的地方,就是她选择的命运。 第3章 初见 一路策马向北而行,方紫岚到达燕州城的时候天已蒙蒙亮,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让她不由地皱了皱眉,遍地的残肢碎体,看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方紫岚心下暗想。 “什么人?”城门边有一个打扫战场的小兵,看到不远处的方紫岚不由地一脸戒备。方紫岚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 下一刻,小兵看着自己脖子旁边明晃晃的匕首,身子不由地抖得厉害,他还没有看清来人,可他的命转眼就握在了来人手中,这样的速度实在快到不可思议。 “襄王在哪?”身后的声音冷然响起,小兵抖得更厉害了,“殿下……殿下现在被困在风河谷……”他话音刚落就倒了过去,与此同时方紫岚手中的匕首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杀人了?方紫岚看着自己的双手,白净纤细的手指上没有一丝血迹,可是她确实杀了一个人,命如草芥这个词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猛地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方紫岚,你醒一醒,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要再做梦了。她闭上眼睛努力想要自己逃避这一切,却清晰地听到意识中有一道声音冷冷地嘲笑着她。 谁?方紫岚猛地睁开双眼站起身,身边除了渐渐冰冷的尸体,空无一人。 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 你到底是谁,方紫岚隐约觉得,她的穿越和这个人绝对脱不了关系。 你应该猜到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可能。方紫岚看着面前的尸体,脚边的血液依旧温热,可是他已经死了。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替我活下去,我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做不到。方紫岚垂下头,眼前的一切她都无法接受,之前那个世界的她不过是万千大众中的一个,战争鲜血死亡,这些离她都太远了。 那你就死在这里好了。依旧是嘲讽的语气,却让方紫岚莫名的不甘。 我的命还轮不到你做主,她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她说我会活下去,但不是替你,我是为我自己。 平复了一下心情,方紫岚缓缓蹲下身,脱下了那个小兵的盔甲。她拿着盔甲的手有些颤抖,咬咬牙最终还是换上了这身盔甲。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好好活下去。她不知道这个方紫岚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她,她不会让任何人主导她的命运。 换好盔甲后方紫岚混进了军营,一路上她都觉得奇怪,之前听说襄王被困风河谷,燕州告急,可她来了燕州才发现燕州城中还有大批守军,根本谈不上什么告急。 不过被她杀了的那个小兵也说襄王被困风河谷,这个消息不会有错,既然燕州并未告急,那燕州守将为何不派兵去救襄王?难道是……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皱眉,若是真的被她猜对了,那事情只怕不好玩了。方紫岚正想着,却听得身边的人说将军要点兵了,忙跟着众人一起去了校场。 校场的高台上站着两个人,看装束应该是将军了,只是其中一个看着异常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方紫岚一面抬头打量着高台上的人,一面暗自猜测将军点兵的原因,只怕和那被困的襄王有关。 果不其然,高台上的将军点兵三千前去风河谷营救襄王。三千?方紫岚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不禁哑然,看来被她猜对了,有人想要置襄王于死地。 说什么燕州现在情况紧急,实在抽调不出人手,以她的观察来看,燕州城中不仅有本地的守军,还有别的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援军,别说派兵三千,就算是派兵三万,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紫岚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妩青说公子要她助襄王一臂之力,可是如今襄王生死未卜…… 不对,既然那个什么公子会派她来,只怕就知道襄王会出事,而且派她做任务,不可能什么都不告诉她,也就是说她原来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清晰,一些七零八落的线索也渐渐串在了一起。 高台上年轻的将军复姓上官,是九大公卿之一上官家中的一员,而上官家属于玉成王一派,恍惚间方紫岚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中,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一些记忆,渐渐明了。 本朝名为大京,而襄王是当今圣上宁顺帝最小的胞弟,深受先皇泰安帝喜爱。 泰安帝去世时本想传位于襄王,但顾及他年纪尚轻,只怕坐不稳皇位,就传位于宁顺帝,而传位之时又下旨,命宁顺帝百年之后把皇位传给襄王。 如今宁顺帝病重,只怕时日无多,而他膝下几位皇子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皇位争夺战一触即发,想要襄王命的人只怕不少。 方紫岚一边回忆着,一边思索着自己的处境。妩青口中的公子似乎救过她的命,而且现在看来只怕他也和这场皇位争夺战脱不了关系,可是他要她助襄王一臂之力,也就是他需要襄王活着,只要襄王活着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难道他是襄王一派的? 这样想着,方紫岚轻轻地揉了揉眉心,简直不要太头疼,本来她就不是个多世故的人,如今被搅到这么复杂的争斗中,感觉好心累。 虽然以前看电视剧里面皇位争夺步步惊心,但她总是本着吃瓜群众看看就好的心态看个热闹,可如今她也身在其中了,才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履薄冰。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方紫岚觉得她在这里每天叹气的次数比她原来一年叹气的次数都要多。 “张三?”“啊?”方紫岚下意识应了一声,她混进来之后特意打听过,她现在顶替的小兵名字就叫张三,原来语文课老师举例时最喜欢用的名字,如今用在了她身上。 “啊什么啊,还不快过去。”点名的百夫长面有不悦,方紫岚见状忙不迭地跑了过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了赴死的那三千人队伍中。这下倒好,不用再费尽心思想怎么跟着他们去风河谷。 不过领队的人……方紫岚看着队列最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却是上官将军。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上官将军亲自领队,只怕就是为了确认襄王必死无疑,可是…… 方紫岚转念一想,还是不大对劲,才三千人,这上官将军又怎么能保证他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呢?方紫岚心中存疑,却听得部队出发的号令,忙跟着众人一起出发,向风河谷方向而去。 风河谷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是以襄王殿下可以撑到援兵到来。方紫岚听到上官将军身边的副将这样禀报,心中有了计较,这位上官将军能亲自上阵,肯定早给自己留了后路。既然襄王能撑到援兵来他自然也能,而且估计那时援兵只会更多,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确保襄王也能撑到那个时候。 三天时间。一个念头忽的闪过脑海,方紫岚压下心中的震惊,这样近乎直觉的念头让她有些害怕,仿佛有些事情是她本来就会的,可是怎么可能?运筹帷幄从来不是她擅长的,但是如今她却非常肯定,三天之后,援兵必到。 “将军,风河谷到了!”闻声方紫岚看向不远处,金戈铁甲,战马林立,正是金人的军队。若要救襄王,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方紫岚心下一沉,握着剑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杀伐声不绝于耳,眼前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挥着兵器朝她冲过来,格挡闪避挥剑,一切动作好似本能。 然而她能感觉到,心跳如鼓,这一切她都在抗拒着。可是,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所以她必须让对方死。 站在襄王帐前的方紫岚仿佛失了魂,刚刚那一场恶战让她心有余悸,看着盔甲上的血迹,方紫岚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她没有办法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她再软弱也知道现实无法逃避。 既然刚刚都可以杀出一条血路,那么以后也可以,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殿下,眼下燕州告急,实在派不出太多兵马。”上官将军的声音从大帐中传出,之后方紫岚听到一个温润的男声淡然道,“无妨,上官将军辛苦了。” 说话的人就是襄王吗?方紫岚正想着,却见两个人先后从大帐中走出,为首的男子一身黑金色铠甲清冷却耀眼,然而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方紫岚却有些失神。 细长的眉眼,白皙干净的脸庞,并不是多么惊艳的面容,却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若不是他现在身着盔甲,只怕她真的会以为这是谁家的翩翩贵公子了。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杀人。方紫岚心中苦笑,像她这样大户的女儿都是杀手,更何况襄王这样的皇子了。 清醒一点,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骗了,方紫岚握紧的双拳不由地又紧了几分。 第4章 空城计 看着现在的情景,方紫岚不由地都觉得有些尴尬,上官将军带了不过三千人,一场恶战后所剩无几,再加上襄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现在能用的人只怕不过数百,就这样襄王还能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无妨,还真是有风度。 方紫岚撇了撇嘴,这才想起来她现在好像不应该是看戏的那个,这种状况下还要让襄王再撑三天本来就很艰难,再加上那没安什么好心的上官将军,只怕现在撑一天都是艰难。 这是选了困难模式了吗?方紫岚不禁腹诽,可是现在不是玩游戏,不能重选又不能不玩,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襄王没事,那就再想方设法护他周全好了,反正应该也就是三两日的功夫。 方紫岚正想着,却听到襄王说金人看到援兵已至,只怕按捺不住,很快就会强攻了。什么?闻言方紫岚又是一惊,开什么玩笑?她才刚拼死拼活地经历了一场恶战,马上又要打仗? 虽然这么想,可她知道襄王说的情形极有可能发生,现在援兵不多金人还有把握灭了他们,如若大批援军赶到,只怕他们只能退兵回北疆了。 金人南下不过就想劫掠些物资罢了,不会真的和大京朝廷过不去,如今捞不到好处自然会回去。不过既然怎么样都是要回去,不如杀个襄王,也好灭灭大京的威风,下次再来的时候也更有底气。 方紫岚这边刚理清思路,就听那边上官将军豪气干云地说那我们不如拼死一战,还能有一线生机。一线生机?方紫岚不由地冷笑,他这分明是想让襄王去送死。以他们现在的兵力,和金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上官将军莫要冲动。金人纵使按捺不住,也不会贸然进攻。风河谷地形复杂,他们上次已经吃过一次亏了。”襄王淡然道:“敌不动我不动,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等。” “等?”上官将军明显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如果我猜的不错,现在平山城的平山军和兖州的燕林军应该已经在来燕州的路上了,不出三日,援军必到。那时金人必不会恋战,风河谷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这……”上官将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襄王反问道:“上官家戎马出身,这点上官将军只怕早就看出来了吧?” 方紫岚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忽然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个襄王果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三言两语既否决了上官将军的想法,又给了他台阶下,这上官将军在他这儿估计是讨不得什么好了。 襄王李晟轩,你一定要活下去。方紫岚内心暗自祈祷,她很清楚,若是李晟轩死了,她也活不成,完不成任务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 “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跑到众人面前,气息散乱,声音里满是慌张,“金人打来了。”他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凝重,一时之间,空气中满是紧张的氛围。 此时上官将军带来的人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根本没有力气再打了,襄王这边的情况也没有多好,伤兵众多。这场仗,他们不能打,也打不起。 方紫岚只觉得冷汗连连,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多,可是如果真的躲不掉,她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殿下?”上官将军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襄王脸上神色不变,冷然道:“为今之计,我们也不可和金人硬拼,不如……”方紫岚本以为襄王打算设埋伏,谁知襄王比她预想的更有谋略,竟唱起了空城计。 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计谋都是通用的,方紫岚不由地安心了许多,只是她记得空城计的成功在于知己知彼,而且某种程度上是一场政治的博弈,眼下这种情况上官将军会乖乖地看着襄王演空城计吗? 一切都很顺利,襄王手下的人很快布置好了现场,整个营帐安静空荡的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空地也整理得一丝不苟,完全看不出打斗的痕迹。很快马蹄声响起,金人到了。 方紫岚躲在暗处一边观察敌军一边留意不远处的襄王,金人领头的将领看起来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犹疑不决,似乎害怕这是个陷阱。然而他身边的副将和他嘀咕了几句之后,金人将领下令了。 他要火攻,方紫岚大吃一惊,忙看向襄王的方向,却听那边上官将军大吼一声襄王小心,再下一刻金人的火箭已经近在眼前。 方紫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拉着襄王躲藏在某个营帐的后面了。 “请殿下先进山躲上几日,待援兵到了自会护得殿下周全。”方紫岚一边观察着外面的情形,一边对身后的襄王这样说着。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上官将军根本就是来捣乱的,因为他一句话金人的注意力全在襄王身上,如今只有让襄王进山,虽然山中也不怎么安全,但总好过呆在这里。 “你是什么人?”襄王眉头微蹙,他早就知道上官云没安好心,心中已有计较,却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九死一生却被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兵给救了。 而且这个小兵的身手快到惊人,他本以为自己躲不过那一箭,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兵可以在打落羽箭的同时将他推走,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这个就不劳襄王殿下费心了。”方紫岚回头看了一眼襄王,神色阴郁,她有把握让襄王躲到山里,却没有把握让自己全身而退。“你随我来。”方紫岚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襄王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这是什么情况?方紫岚满腹疑问,不应该是她救襄王吗?怎么现在反过来襄王救她了?而且看襄王对山中地形的了解,只怕早就做好了进山的打算。 “殿下既然早有打算,为何还要唱这么一出空城计?”方紫岚的心中早有答案,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过是为了配合上官云,将计就计罢了。”襄王的神色依旧淡然,仿若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那殿下就不怕我刚刚是故意舍身救你,实则是想乘机要你性命吗?” “那岂不是多此一举?”襄王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方紫岚,“若你没有出手,我必死无疑。更何况,你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现在又有伤在身,更没有绝对的把握要我性命不是吗?” 有伤在身?方紫岚微微一怔,她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只是从刚刚开始身后粘腻的感觉让她一直很不舒服。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方紫岚却变了脸色,竟然是血。 “你没有发觉自己受伤了吗?”襄王眉头微皱,他一直在观察这个救他的人,明明自己受伤不轻却一直一言不发,看他现在的反应似乎都没有发现自己受伤了。 怎么会?方紫岚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这样的伤就算不是很严重,她也应该会感觉得到,可是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那日毒发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了痛,可是现在…… “你……”方紫岚听到襄王的声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海中的一个影子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却又挥之不去。我为了你,终究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怎么了?方紫岚看着手上的血迹,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那种彻骨的哀伤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方紫岚猛地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拳紧握。 “你还好吗?”耳边的声音还在,却无法把她拉出来,除了恐惧和不安,她再感受不到任何东西。“我很害怕……”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在说她很害怕。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相信我。”没有嘲讽没有嫌弃,她听到襄王的声音,他说我们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小习惯了冷漠,在这个方紫岚的身上,她感受不到什么温暖的感觉。自从穿越到这里,她总是有一种提心吊胆的忧虑,如今却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莫名地安下心来。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不在乎。 这个方紫岚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过去,这些都是她不愿背负却又不得不承受的,可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她,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个世界的她只喜欢温暖的事物,所以如今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安心,哪怕这之后他会把她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她也不会在乎,彼时她想要的,不过这一句话而已。 第5章 猜测 “襄王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却坚定,她缓缓站起身,脸上神色平静如水。襄王微微愣了一下,从刚才的情绪崩溃到现在的冷静淡漠,似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上官云很快就会派人来寻殿下,山间路险林密,届时对他而言可是绝佳的机会。”方紫岚转过身,嘴角微微抿起,眼中神色认真了几分。 襄王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方紫岚口中的机会是什么,上官云借着寻他的由头派兵进山,山中不好辨人,敌我不分之时,误杀大也情有可原。 见襄王微笑方紫岚有些不解,“襄王殿下笑什么?”“你不是普通的士兵。”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方紫岚怔了一瞬,然而很快她勾起了嘴角,“若我只是普通的士兵,只怕襄王殿下刚刚就已经不在了。” “走吧。”襄王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朝山中的某个方向走去,方紫岚紧跟在他身后,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多。 她本以为襄王会追根究底,谁知他竟一句都没有多问,而且看他的脚步坚定有力毫不犹豫,说明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他早有准备的。既然早有准备,又为何要配合上官云演一出戏? 襄王猛地停下脚步,方紫岚停在他身后不远处,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坦然开口,“看来襄王殿下早有准备,倒是我多虑了。” 襄王带她停下的地方看似是普通的山中一隅,实则别有洞天,虚掩的草木碎石之后,是一个山洞。 闻言襄王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着了,率先走了进去。方紫岚跟在他身后一并进了山洞,然后将洞口遮掩起来,再转过身这才发现洞中虽然简陋,但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干净整洁,看样子应是时常有人打扫。 “这是我让手下收拾出来的,以备不时之需。”襄王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只要等您那位手下找到我们就可以了,对吗?”“不错。”襄王应了一句,随即招手示意方紫岚过来坐。 方紫岚坐在襄王对面,看着襄王煮水烹茶,模样优雅自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 “殿下好气度。”方紫岚端起面前的茶,茶香入鼻,“西海碧螺春。”“你也不差。”襄王赞许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轻啜一口茶,“时间还早,不如我们说话解乏可好?” “殿下想说什么?”方紫岚放下手中的茶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洞中烛火昏暗,她看不清襄王眼底的神情。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襄王直入正题,没有什么客套,“当然我也知道,有些问题你不会回答我。” “殿下既已知道我不会回答,又何必多问?”方紫岚一面应着,一面在心底思索襄王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让你为难,所以你只需听着就好。”襄王唇角轻勾,“若是我说对了,你不必开口,若是我说错了,你只需说一句不是便可。” 方紫岚暗叹一口气,襄王已经把话说到这般地步了,自是容不得她拒绝,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见她同意,襄王悠然开口,“你是诸葛家的人?” “不是。”方紫岚否定得干脆利落,倒让襄王愣了一瞬,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就在方紫岚以为他不想问了的时候,却听得他再次开口,“你是女儿身?”这次轮到方紫岚沉默了,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襄王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伤的不轻,此处安全你却没有脱衣上药,如果不是身上有标记怕我认出,那就只能说明你是女子了。”襄王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看来这次我猜对了。” 方紫岚没有回答,心里却对襄王多了几分赞意,“襄王殿下还有什么猜测,不妨一并说了。” “今年初我在京中遇刺之时有人出手相救,三月我去青州巡察路上遇伏也有人暗中相护,这几人与你师出一家,对吗?”这句话襄王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似乎反复斟酌过,而方紫岚只能继续沉默。 两人一时无话,四下只有烹茶的炉火发出滋滋的响声,襄王慢条斯理地为两人添了茶,淡然道:“我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现在轮到你了。” “殿下早有准备,却还要配合上官云演一出戏,只是想看看他们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上官云只带了几千援兵,说明皇甫家也已经信不过了,对吗?”方紫岚脱口而出这些话,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听到襄王的声音,“若是上官云带了大批援兵来呢?” “那么皇甫家还可信,但是殿下不会配合上官云演这出戏,而是直接进山了。”方紫岚一边答得理所当然,一边飞速地整理着自己记忆中的关系。 皇甫家也是九大公卿中的一家,坐镇北境。早前京中传闻皇甫家一直力保襄王,可是襄王被困风河谷却不愿派兵来救,而是和上官云串通一气,仅派出几千兵马,足见其心并不在襄王这边。 这样说起来,方紫岚微微皱眉,之前点兵时,高台上的两个将军,一个是上官云,另一个是……皇甫霖,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却是笃定无疑。 襄王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思索着什么的人,再次开口,“若是有大批援军,说明皇甫家可信,我又为何要直接进山,而不是与上官云一起回去?” “因为领军的不是皇甫将军,而是上官云。他手握重兵,而殿下手中却没有多少人可用,他随时可以找机会要了殿下的性命。”方紫岚说着觉得有些口渴,随手拿过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在这满朝文武中,殿下最信不过的,除了宰相方崇正,就是上官家了吧?” “皇甫家并非全不可信,只是举棋不定。”襄王说着又为方紫岚添了一杯茶,“至于方崇正和上官家,我是当真信不得。” “襄王妃倒是姓方。”方紫岚忽的插了这么一句,襄王却是轻笑出声,“那又如何?” 襄王说得云淡风轻,仿若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愣住了,襄王妃是宰相方崇正的嫡长女方紫沁,也就是她的姐姐。 虽然根据这副身体原来的记忆,方府上下待她疏离得很,但是她也做不到完全的不在意。可是襄王对自己的王妃,说起来倒是凉薄得很,天家无情这句话果然不错。 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襄王殿下不愧是未来的天下主,孤家寡人这个词倒是和殿下很相称。” “你如此说,不怕我降罪于你?”襄王嘴上虽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而方紫岚的神色却黯了黯,“我对殿下而言,还有利用价值,殿下不会对我如何。” “你倒是通透。”襄王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感情,方紫岚却觉得心中一酸,似乎不是通透,只是不在乎罢了。 天下间所有人如何都与她无关,心之所系只一人而已。只是这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方紫岚默默思索着,可是却理不出任何头绪。 襄王见她眉头紧蹙,沉默不语,忍不住出声问道:“在想什么?”“没什么,不过一些旧事罢了。”方紫岚随口带过,襄王却是若有所思,“与方家有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方紫岚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坦然,“我只是好奇,殿下和方家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竟让殿下娶了方家的女儿,却仍信不得?” 闻言襄王讶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方紫岚自知失言,可是脑海中翻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原因,只得乖乖点了头。 “那你可知玉宁王纪宁天?”襄王眉头微皱,方紫岚呆愣着没有反应,纪宁天三个字仿若一根针一般扎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痛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父皇,也就是先帝夺得天下之时,留下的前朝遗孤,便是玉宁王纪宁天。我父皇还让他保留了旧姓,仍姓纪……”“因此玉宁王是本朝唯一一个外姓王爷。”方紫岚喃喃自语似的打断了襄王的话,“而方崇正既是把先帝放进京的开国功臣,又是前朝旧臣。” “所以先帝虽许给方崇正宰相之位,却并未重用。”襄王并没有介意方紫岚打断自己,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这样的人,本就不可信了。” “更何况他为了表忠心,还亲手打断了玉宁王的双腿,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确实信不过。”方紫岚的声音越来越低,“殿下会娶方紫沁,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让太后娘娘和其他几位王爷安心罢了,对吗?” “娶谁对我而言都一样,只不过……”襄王说着顿了一下,唇角逸出一个笑,“这天下,终究会是我的。” 方紫岚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眼中的自信近乎狂傲,却又凌厉得令人无法拒绝,让人心生膜拜。君临天下,或许说的就是这般吧。方紫岚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当时的方紫岚还有些不太清楚自己偶尔涌上心头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含义,直到后来知道了才发觉原来一切早已有了定数,她察觉得太迟了。 第6章 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再次听到了襄王的声音,“此处安全,你不妨先处理一下伤口。”闻言她怔了一瞬,她的伤口虽然没有疼痛的感觉,但是不处理肯定不行,只是按照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来看,似乎在襄王面前宽衣解带有些不妥。 正在她犹豫之际,襄王却忽的轻笑出声,仿佛看穿她想法一般地开口:“看不出姑娘你也会在乎这些虚礼。” “虚礼什么的倒是不在意,只是我一个女孩子家多少还是重名节,我无意与襄王殿下有任何瓜葛。”她神色坦率,襄王也是笑得坦然,“手中的剑和枕边的女人,我向来分得清楚。” 方紫岚不由地暗中懊恼自己小人之心了。说来也是,毕竟襄王是野心在天下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因为随便一个女人就失了分寸?思及此,她也不再犹豫,默默地拿下了铠甲,手扯开了衣带,背对着襄王脱下了衣裳,只剩身上裹胸的布条。 “可否请姑娘凑得近一点?”襄王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她心下一紧,却还是靠过去了一些,洞中昏暗她又背对着襄王,并没有注意到襄王眼底暗藏的笑意。 彼时襄王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些意思,一边舍身护着自己,一边又像对待毒蛇猛兽一般离他远远的,身手极好戒备心又极强,只怕来历不会简单。 只是那时方紫岚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她正在想为什么自己会没有痛觉。直到襄王帮她上好药替她披上外衫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可是那一天毒发的时候她明明感觉到了彻骨的痛,难道说除了毒发平时受伤流血她都不会感觉到痛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整颗心被泡进了冰凉的海水里,说不出的寒冷酸涩,却又涨得难受。 “冒昧问一句,姑娘感觉不到疼痛吗?”襄王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她的耳中,礼貌而克制,她整理衣带的手不由地顿了一下,“襄王殿下好眼力,既然已经发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只是好奇,姑娘是习武之人,身手又如此之好,感觉应是非常敏锐,为何……”他没有说下去,她却很清楚他的意思,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手指绞着衣带,暗想着这衣带为何如此长,却在一瞬间想起她的衣服满是血污,这是襄王的衣服。 她不由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也许说出来会更好受一些,哪怕是谎言,对着不相干的人,又有何妨? 就在襄王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不刻意,“我自小习武,受过的伤大概就像襄王殿下吃过的盐那么多,伤的久了就不觉得痛了,不过是一个蠢钝之人,襄王殿下不必挂怀。”她说着飞快地系好了衣带,转过身看着襄王,脸上是明朗的笑容,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抱歉,是我唐突了。”襄王下意识地开口,然而说完之后又有几分悔意,他是高高在上的襄王,从不必为了顾忌他人感受而活,所有的事只要是他的意愿,便算不得什么唐突。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让他觉得莫名刺眼,竟是说出了一句抱歉的话,他不由地在心底自省了一番。 襄王的这番心思藏得极好,他面前的方紫岚一直毫无所觉,只是勾了勾嘴角,“襄王殿下不必如此,我只是一把剑,殿下只需发号施令,无需对一把剑有任何关怀。” 无需任何关怀吗?襄王看着面前的人,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恩威并施才是一个君王应当做的事。只是这个小姑娘,似乎也并不在乎。不过她说的没有错,只要她是他手中一把利剑,那么他只需发号施令便可。 看着襄王没有说话,方紫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搬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洞口不远处默默守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了,就是等。至于究竟会等来什么?是友军还是敌人,谁都说不好。 只是整整三日过去了,方紫岚每天听着洞中的更漏一滴滴滴答反复,襄王一遍遍把更漏翻转来去,他们还是没有等到襄王口中那个手下的到来。 方紫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襄王大概也是这么觉着的,前两日偶尔还会和她说一句不温不凉的话,聊聊北境风土人情,这一日却是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过。 思前想后,方紫岚还是决定由她来打破沉默,“襄王殿下。”她试着唤了一声襄王,他却毫无反应,无奈她只有多唤几声,终于第四声的时候襄王似乎回过神来,回了她一句何事。 “襄王殿下不觉得现在情况有些不对吗?已经三天了您的那位手下还没有找来,怕是出了什么变故。”“怕是凶多吉少了。”襄王淡然开口,“不过平山城的平山军和兖州的燕林军应该已经到了,现在出去也未尝不可。” “兖州的燕林军三日前就到了,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方紫岚不置可否,只是暗中观察着襄王神色的变化,刚刚说凶多吉少的时候襄王似乎皱了眉,虽然只有一瞬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你的意思是?”襄王定定地看着她,她轻轻地咬了咬唇,还是说了出来,“我先出去看看情况,若是一切正常我再来接殿下出去。” “不可。”她话音刚落襄王就否定了她的想法,“你一个人未免太过冒险。”“襄王殿下难道信不过我?”她唇角轻勾,一句疑问却说得无比肯定。襄王愣了一瞬没有回答,她便当他默认了。 “那襄王殿下可愿与我同去?我定会拼死护得殿下周全。”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他仍只是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其实方紫岚心中也没有什么底,她虽嘴上说得豪气,但实则心乱如麻,若是现在金人没有退兵,外面局势仍不乐观,只怕就算她拼死也未必护得了襄王。 可若是援军到了金人退兵情况又会大不相同,那时护襄王周全应会容易许多。她忽的想起自己当时的直觉,只需三日即可,如今已经三日了,那个直觉一般的预测真的可信吗? 然而还未待她整理好思绪,就听到了襄王的声音,依旧是波澜不惊温润如玉,听在她耳中却平添了几分沉重与决绝,她听到他说好。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襄王是信得过还是信不过她,若是信得过应是让她一个人出去看情况才是上策,可若是信不过又为何要与她同去,连命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方紫岚还没有反应,襄王已经先一步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走吧。”“殿下!”见状她赶忙上前一步拉住了襄王的衣袖,“殿下万金之躯不可冒险,还是我去吧。” “刚刚是谁说拼死也会护得我周全的?”襄王微微一笑,神色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却只觉得无奈,如今这情形他还有心情打趣她,只怕这天下间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既然殿下意已决,我自是不敢不从。”方紫岚说着松开了襄王的衣袖,先行一步把洞口遮掩的草木碎石拨到了一边,确认外面没人后,为襄王清出了一条道路。 两人出了洞后查看了四周,一切如常,也没有任何被人搜寻过的迹象,方紫岚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几分奇怪,这上官云为何没有找借口派人大肆搜山?没有找到襄王上官云怎会善罢甘休? 电光火石之间,几个念头猛地蹿了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难道说上官云带的人被金兵全灭了,这才没有来寻襄王? 可是她在燕州城的时候见过那里有大批守军,只要上官云派人传信,援兵应是很快就能赶到的,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 方紫岚猛地回过头,只见襄王也是一脸凝重,看来他们应该是想到一起去了。“殿下……”她急急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我们速速回营。” 她来不及说好就见襄王走得匆忙,只得快步跟了上去,“殿下莫要自乱阵脚,若是我猜得不错,上官云应是没有那个胆量做这种事……” “没有那个胆量?”襄王的声音倏地冷了几分,“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懂些什么?多少人为了那个位置不择手段,在欲望面前人人都是熊心豹子胆。” 欲望吗?方紫岚愣了一瞬,虽然襄王的那句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懂些什么让她平添了几分火气,但是后面那一句话却当真让她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赶到风河谷营地的时候,方紫岚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地的尸体,并不是金人的,而是三天前她曾见过的襄王的部下,一个个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每一个死去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的不敢置信与不甘痛苦相互交织,让她不寒而栗。果然襄王说得没错,在欲望面前人人都是勇夫。 第7章 得救 方紫岚猛地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打落了直冲襄王而来的羽箭,大喝一声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把箭射向襄王殿下?” “襄王殿下?”为首的上官云上前一步,玩味地看向不远处的两个人,“襄王殿下为了保护我们不惜与金人同归于尽,尔等宵小竟敢来冒充襄王殿下,我看尔等才是不长眼的那个吧?” 上官云说得大义凛然,方紫岚却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果然是被她和襄王猜对了,上官云没有派人进山搜寻,而是直接放出了襄王在混战中已死的消息,还把襄王的部下一并杀了灭口。 如今她和襄王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上官云自是可以翻脸不认人,说他们冒认襄王名讳,直接杀了了事。如此心机手段,她之前倒是小瞧了上官云。 方紫岚挡在襄王身前左思右想始终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只想先保住襄王性命再说,然而她却分明感觉到身后人的气场冷了几分,襄王这是生气了? 可是现在生气也没用,关键是怎么证明襄王的身份?思及此她自己都不由地觉得好笑,襄王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襄王?这叫个什么事,她果然是选择了困难模式吧。 “上官云你给本殿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襄王神色沉沉,声音中不容置疑的气势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愣,本殿?她倒是第一次听到襄王如此自称,看来襄王是动真格的了,只是空口无凭,上官云大可不认账,为今之计…… 方紫岚眉头微皱,一句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说话就这样浮现在脑海里,隐隐约约记得是之前自家表弟和她探讨历史时说的,成者王侯败者贼,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既然如此,方紫岚心一横,转瞬之间人已在上官云身旁,匕首在太阳的映照下明晃晃得近乎刺眼,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更是冰冷刺耳,“听闻皇帝陛下病重,而玉成王又觊觎皇位已久,上官将军莫不是打算推波助澜?” “混账!你竟敢诬陷本将军!”闻言上官云怒极,然而看到颈边不过毫厘的匕首,声音又弱了几分,明显的底气不足。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架在了上官云的脖子上,一时之间上官云的手下都乱了阵脚。 “诬陷?那你为何阵前宣称本殿战死,不是为了玉成王又是为了谁?”襄王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过去。 “天下人皆知本殿是这大京帝位的继承人,如今你上官云竟敢私自造谣本殿的死讯,不是谋逆又是什么?”襄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一旁上官云的手下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了离上官云几步之遥的地方。 “襄王已死,这是本将军亲眼所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官云高喝一声,额上却是冷汗直冒,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此时不能置襄王于死地,待他回京之后,千万双眼睛看着,再动手可就难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上官云话音刚落,就听到方紫岚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由地抖了一抖,“本将军就是再说十遍二十遍又有何妨?冒名顶替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 谁料上官云之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黑,最后模糊的意识中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出。而方紫岚随手一松,他就直直地栽了过去,全然没了气息。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可是你说的。”方紫岚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拿着匕首的手却是止不住地抖,她竟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一个将军。 四周围着的上官云的一众手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手足无措,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句“杀了他们给将军报仇”,才有人仿佛醒悟了一般挥舞着刀剑冲方紫岚和襄王砍去。 方紫岚一边应付着眼前的人,一边暗自观察着身旁不远处襄王的反应,却见他一脸气定神闲,视线落在远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现在的处境。 远处马蹄卷起漫天烟尘,看样子又有人来了,而且来人不少,也不知是敌是友,方紫岚的心不由地沉了几分。 混乱中方紫岚听到有人喊“皇甫将军到了”,叫喊声中眼前的士兵们都纷纷停了手,她也顺势站到了襄王身前,把襄王挡在了身后,定定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队,为首的大旗上赫然是皇甫二字,正是皇甫霖。 “皇甫霖救驾来迟,还望襄王殿下恕罪。”皇甫霖连滚带爬地从马上翻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在襄王面前。还真是一点没有点兵时见过的威严,方紫岚有几分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后感觉到身后的襄王拍了拍她的肩,她识趣地站到了一边,一副看戏的放松神态。 “皇甫将军一路辛苦了。”襄王说着上前两步把皇甫霖扶了起来,皇甫霖如蒙大赦赶紧谢恩,顺势看了一眼旁边上官云的副将,“你们怎么回事,竟然和殿下的人动起手来了?” “皇甫将军,就是这个人,她杀了上官将军!”上官云的副将一脸悲愤,皇甫霖也是一愣,忙看向襄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云残害同袍,意图谋逆,所以军法处置了。”开口的是方紫岚,她站在襄王身旁神色淡然,“就是这么回事。” “我在和殿下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皇甫霖不满地瞪了一眼方紫岚,她仍无动于衷,“殿下仁慈,不忍告诉你这样的事实,自然只有我这个下人说了。” 她说着上前一步,笔直地站到了皇甫霖面前,“更何况人是我杀的,皇甫将军若想兴师问罪,尽管冲着我来。” 皇甫霖见襄王一直没有发话护内,便也不再客气,冷哼一声道:“好一个冲着你来,你可知谋杀朝廷重臣是何罪?” “按律当诛。”方紫岚接的毫不犹豫,“不过我敢问皇甫将军一句,谋逆又是何罪?” “诛连九族。”皇甫霖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却猛地发现不对,按照这样说下去,但凡襄王接一句上官云谋逆,坐实了罪名,他这不是把上官家推进火坑,平白遭人怨恨吗? 然而正当皇甫霖考虑如何措辞时,听到了襄王的声音,“上官云的事到此为止了,手下的人不懂事,皇甫将军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皇甫霖混迹官场战场多年,自是精明无比,三言两语之间就听出了襄王既不想上官云的事闹大又不想自家手下当替罪羊的意思,既然如此只能算上官云倒霉。 只是他上官云也不仔细想想,襄王殿下如此特殊的身份还在外征战多年,至今都没有出事怎么可能胸无城府毫无手段? 思及此皇甫霖斟酌着开口道:“襄王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上官将军能够战死沙场,是他作为军人的荣耀。”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怔住了,皇甫霖反应如此之快,既给了襄王台阶下又保全了上官云的面子,果然老奸巨猾,看来她以后要谨言慎行了。 “皇甫将军?”一旁上官云的副将还没有反应过来,不满地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皇甫霖一个眼神制止了。 方紫岚看着大局已定,也没自己什么事正准备退到一边,就又听到了皇甫霖的声音,只听他说:“襄王殿下的手下护卫不力,罪有应得,你们还不赶紧把尸体收拾了,免得在这里碍襄王殿下的眼。” 护卫不力,罪有应得?方紫岚愣了一瞬,看向一旁的襄王,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料他竟是神色平静一言不发,这些人不是陪他出生入死的人吗?竟然任由旁人抹黑连辩驳都不说一句吗?可怜他们没有死在沙场之上,反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握紧了拳,刚想上前阻拦却被人拉住了衣袖,她侧头正是襄王,“由他们去吧。”襄王声音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似乎还有一丝哀伤? 襄王都这么说了,方紫岚只能作罢,又听得一旁皇甫霖上前说自家有几个侍卫着实不错,若是襄王殿下看得上眼就送到殿下身边,也算是各尽其才…… 襄王和皇甫霖边说着边走进了主帐,而方紫岚仍站在原地,看着身边来来去去搬尸体的士兵,只觉得头脑发昏,忽略掉不远处各式各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独自一人走向了营地外。 说不上来的难受,是因为杀了上官云吗?似乎不是,来到这里之后她已经杀了很多人,不在乎多上官云一个,是因为看到襄王手下死的不明不白吗?似乎也不是。 人命关天,她以前一直觉得命最重要。然而在这里一条人命仿若一只蚂蚁的命,死一个人根本没有人在意,身边的人都麻木冷漠得让人可怕,只要不是自己的命,似乎都可以成为前进路上的垫脚石,可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方紫岚只觉得全身发冷,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温暖自己的火光。既然如此,不如由她自己来点那把火。她这样想着,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抬脚走回了不远处的营地。 天黑最适合放烟火了。方紫岚点着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照亮她眼眸,在寂静黑夜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定与妖异。 下一刻,盛大的烟火点亮了整个风河谷的夜空。听到声响襄王和皇甫霖走出大帐,看到漫天的烟火都是一怔,这不是求救用的信号吗?这个时候怎么会…… 第8章 误会 “不好了,后营起火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随即而来的慌乱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襄王没有说话,一旁的皇甫霖看着忽然乱作一团的营地,眉头紧皱,喊道:“还不快先去救火!” “皇甫将军稍安勿躁。”襄王淡然开口,目光看向的却是不远处走来的那个身影,在烟花火光映照下恍若白昼的天地间,茕茕孑立傲然于世。除了她,襄王想不到还有谁能够闯下如此大祸还这般悠然自得。 “襄王殿下,皇甫将军。”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到两人面前,拱手作揖,“小的刚在后营看到有烟火,想着如今金人已退殿下平安,实在是值得庆祝。一时高兴就放了两个,谁料不慎烧着了营帐,还请殿下责罚。” 闻言襄王还没有说话,皇甫霖却气得跳脚,“好你个小侍卫,在殿下面前还敢胡说八道信口开河,这漫天烟火何止两个之数?你仗着白日里护卫襄王有功,竟敢放火烧营扰乱军心。来人,给我拖下去斩了!”皇甫霖话音刚落,一旁就有士兵上前拖住了方紫岚。 “且慢!”说话的是襄王,他看了一眼面前不为所动的方紫岚,然后转向身旁的皇甫霖,“皇甫将军息怒,我这侍卫是第一次和我出征,什么都不懂还望皇甫将军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既然殿下都开口了,那就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杖!”皇甫霖见襄王护内,话音转得很快,然而方紫岚还是暗自恼火,毕竟是三十军杖,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好在感受不到疼,三十军杖也不是大事,只是打完一动不能动被人抬回去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更重要的是谁来给自己上药? 正当方紫岚婉言拒绝了军医老爷子想要亲自帮她上药的好心,思量着到哪找个女孩子时,就见襄王走进了她的营帐,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她的面前,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军医。 方紫岚暗自腹诽道,襄王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伤重难行,虽未起身问安,但还是客气地抱了抱拳,“刚刚多谢襄王殿下替我求情。” “你这烟火放的倒是不错,很好看。”襄王忽的接了这么一句,反倒让她愣住了。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襄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放烟火加上烧营,转移视线的手段还算高明,这样充足的时间也够你传信了。说吧,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转移视线倒是真的,可是传信?方紫岚眉头微皱,“我为何要传信?”“告诉你的主子,本殿还活着。”襄王神色冷了几分,“本殿很是好奇,满京城的人都想置本殿于死地,是谁还想要本殿活命?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襄王改了自称,方紫岚很清楚他只有真的起了戒备心才会如此,于是斟酌了一下再次开口,“想要襄王殿下活命不假,受人所托也是真的,但我没有主子,想要襄王殿下继承大统的不是一个人,仅此而已。” “说的这般冠冕堂皇,那你刚刚那段时间做了什么?”这次质问方紫岚的不是襄王,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军医。 方紫岚抬头看了小军医一眼,又看了看身边坐着的襄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会儿行动不便,烦请姐姐帮我把床边箱子里的东西拿给襄王殿下。” 此话一出小军医立即红了脸,“你……”“我怎么知道姐姐是女子的吗?”看着小军医结巴,方紫岚反倒笑出了声,轻佻地扬了扬下巴,有意调戏道:“姐姐帮我把东西给襄王殿下,我就告诉姐姐。” “你混蛋!”小军医一边气得跺脚,另一边又碍于襄王在场不好发作,只得依方紫岚所说把床边箱子打开,却见里面端端正正地放了一个青瓷的罐子。 “这是什么?”襄王伸手接过小军医递过来的罐子,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襄王殿下应是已经猜到了。”方紫岚敛了笑,神色肃穆了几分,“是白日里殿下死去的那些部下的骨灰。” “彦哥哥?”小军医忽的叫出声,眼眶也红了几分。看来这里面的人和这位小姐姐只怕关系匪浅,方紫岚看着失态的小军医,感慨自己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三十军杖没有白挨。 不过襄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满不满意?方紫岚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岂料襄王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把罐子放在了她的床边,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姑娘。”见状方紫岚猛地怔住了,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虽然早前就曾听说过襄王擅于收买人心,但是如今这副情真意切的摸样,看起来并不只是收买人心这么简单。 “刚刚多番猜测误会姑娘,还望姑娘见谅。”襄王道了谢后又恭恭敬敬地道了歉,反倒让方紫岚有些不自在,毕竟是堂堂襄王,这般能屈能伸还真是让她没有想到,只得摆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襄王殿下的部下个个忠心,我也不想看到他们死的那般不明不白,最后黄沙埋枯骨。只求襄王殿下好心,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家乡便足矣。” “不劳姑娘吩咐,我也自会做到。”襄王说罢,尊崇备至地双手捧起罐子,眼中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深沉,似乎是野心却更像是笃定。方紫岚来不及细想就听到襄王吩咐小军医帮她上药,然后匆匆告辞了。 而一旁的小军医抹了抹眼眶,坐到了她的身边。“刚刚襄王殿下在,我不好说话。”小军医说着,声音中还有几分哽咽,“嫣儿深谢姑娘大恩。” “说什么大恩不大恩,我只是看不过去顺手而已,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方紫岚想问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正在犹豫之际,名为嫣儿的小军医却主动开了口,“襄王殿下身边的近侍是我未婚的夫君,也是殿下的表哥。” “襄王殿下的表哥?”方紫岚一脸震惊,襄王殿下的母妃也是世家出身,那他的表哥应是世家公子,怎会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近侍? “我知道姑娘你在想什么。”嫣儿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殿下的母妃出身夏侯家,但夏侯家因降将身份特殊,又为了避外戚弄权的嫌,故而一直守在东南边境,早已不在朝为官。只是家主担心殿下所以派了人贴身护卫,就是彦哥哥。” 夏侯彦?方紫岚眉头微皱,这个名字之前似乎也听说过,不过是什么时候听过的呢? “我只是夏侯家收养的孤女,受夏侯家庇护学了一些医术,又和彦哥哥订了婚,本想等到襄王殿下即位后,就和彦哥哥回夏侯家成婚,谁曾想遭此变故……”嫣儿说着眼眶又红了,方紫岚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乱世之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那嫣儿姑娘日后有何打算?”方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嫣儿只是摇了摇头,“稍后我医过你的伤,就去找襄王殿下要彦哥哥,我亲自把他送回夏侯家。”“之后呢?”“什么之后?”嫣儿被她问的一愣,“当然是守着彦哥哥了。” 守着?这回换方紫岚愣住了,守着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这位嫣儿姑娘也比她大不了几岁,总不会为了一纸婚约守一辈子吧?虽说想是这样想,但方紫岚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毕竟人家的私事,她也实在不好多话。 嫣儿姑娘心灵手巧,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又细心叮嘱了方紫岚这些日子不要随意乱动,各方面需要注意一些什么,随后就离开了。 之后几天,方紫岚只能趴在榻上,每日嫣儿姑娘来给她送饭上药,日子也还算平静。 “姑娘,这都好几日了,你也不肯告诉我名字,我还想回去后给恩人立个牌子呢。”这日嫣儿姑娘一边给方紫岚换药,一边和她闲聊几句,又聊到了让她头疼的名字问题了。 本来方紫岚想着就说真名也没什么,可是转念一想如若嫣儿姑娘告诉了襄王,襄王那般敏锐必是会追查到底,说白了就是麻烦。毕竟自己现在用的是杀手身份,直觉告诉她不能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眼下只盼着赶紧把襄王殿下送回京,结束了这个任务再说。 “姑娘?”见方紫岚没有反应嫣儿不由地又叫了她一声,她抱歉地笑了笑,“嫣儿姑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也是,像你们这样有本事的人,都是深藏不露的。”嫣儿也没有追问,“不过姑娘这般厉害的人,就算是放到夏侯家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夏侯家吗?”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句,就见嫣儿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是说不出的骄傲自豪,“夏侯家戎马出身,个个都是顶厉害的。” 闻言方紫岚也只是笑,正想再多问两句,就听到帐外一阵喧闹,听声音说是襄王殿下准备返程了。 第9章 紫秀 襄王本想让方紫岚在平山城将养一段时间,等伤好了再做打算,谁料方紫岚没两天就活蹦乱跳地说要护送他一道回京。 方紫岚当然知道襄王打的是什么主意,如今战事已平,他此番回京就是冲着皇位去的了,此时不知根底的人自是不适合放在身边,找一个借口推出去便好。 她当然不能遂了襄王的意,从平山城到京城山高路远的,一路上若是襄王有什么差池她一样不好交差,反正她终究是要回京的,正好顺路。 “姑娘伤势未好,还是不要勉强的好。”襄王看着方紫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脸愁眉苦脸的表情,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待姑娘痊愈以后再上京,我也不会赖账的。” “我追随襄王殿下本就是自愿,没想过要什么封赏。”方紫岚说着扶住一旁的桌角,虽是没有痛觉但是伤口未愈还是要注意,坐立不安这个词现在不要太适合她,对着伤势是这样,对着襄王亦如此,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思及此,方紫岚索性心一横,“我和襄王殿下不妨有话直说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姑娘但说无妨。”襄王看她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不由暗自好笑,这小姑娘又想做什么? “殿下一路上三番两次劝我伤势要紧,不过是不想要我跟着上京的借口罢了,不知根底的人放在身边终究是不能安心的,再者前几日嫣儿姑娘回去的时候殿下派的人只怕不是护送这么简单,应是去查我的底细了。”方紫岚说得理直气壮,襄王却只觉的心下一紧,这小姑娘竟是猜到了大半,果然不简单。 “殿下信不过我,我心里清楚,既然如此告诉殿下我的身份也无妨。”方紫岚说着忽的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是方紫岚,独立杀手紫秀。” 一番话说完方紫岚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心底暗暗赞叹自己聪明,反正襄王迟早会查出端倪,不如她提前交底,这样还能把她背后的人都瞒过去,包括公子。 “紫秀,方紫岚?”果不其然襄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微蹙,方紫岚自然知道原因,襄王妃方紫沁,和她不过一字之差,听起来理所应当的姐妹。“我和殿下想的那个方家没有关系。”她略一思索补了一句,“现在殿下面前的,只是杀手紫秀。” 襄王微微一笑,小姑娘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那日说到方家她神色不快,如今又着急撇清关系,平日里玲珑剔透,怎的自己的事就这样愚钝了? “紫秀的大名我倒是听过,听说是一流的杀手。”襄王说着脸上笑容更盛,“只是一流的杀手,怎会来做我的随从?” “我说过了,受人所托,殿下不是也清楚吗?京中遇刺,青州巡察,一直有人想护着殿下。”方紫岚看襄王笑得高深莫测,只能自己揣测着回答,“北境凶险,一般人护不了殿下,自然只能雇我这个一流的杀手,毕竟若是我认第二怕是不敢有人认第一了。” 此话一出襄王不由地轻笑出声,“你倒是自信。”方紫岚也是一怔,确实她怎会知道自己就是第一?可是这种深信不疑却好似与生俱来一般深入骨髓,隐约记得那个男人对她说过,“岚儿,你要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剑,天下第一只属于我的剑。” 眉心一阵刺痛,方紫岚一手扶住额头,一手握紧了手下的桌角,似是要生生攥出一个窟窿来,见状襄王忙起身走到她身旁,“方姑娘?” “我没事。”她强撑着放下了手,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他脸上关切的神色不似作伪,可是她心里很清楚,面前的人是襄王。只凭这个身份,她就半分都信不得。 “殿下还想知道什么?”方紫岚故作轻松地再次开口,却见襄王摇了摇头。“殿下不问我受雇于何人?”襄王没有回答。 半晌就在她以为襄王不再说什么准备告辞的时候,听到了襄王的声音,“如果我出你原雇主十倍的钱,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殿下都不问我原雇主出了多少钱?”方紫岚不由觉得好笑,正在考虑说个怎样的价码时,只听襄王说:“我只问你是否愿意。”语气中不容拒绝的威势让她不由地愣了一瞬,忽地就明白了他的势在必得,将成天下主的人,又怎会在乎多少钱财? “好啊。”方紫岚唇角轻勾,“不过我和原雇主的交易是要把殿下平安送回京才算结束,殿下不妨到时再与我详谈。”她话里透着一股商人的锱铢必较,让襄王只觉得熟悉。果然是方家的人,商贾出身终究带着做生意的精明,怕是她怎样也脱不去的了。 “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看不透襄王的神色,方紫岚只能开口问他,他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到京后还望方姑娘记得今日之约。” “那是自然,我们做杀手的讲究一个信字,我方紫岚今日既以紫秀的身份允了你,便不会反悔。”方紫岚说得坚定不移,却从未想过日后会生出那些事端。 后来仔细想一想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襄王她的真实身份,可是当时只要一想到能为公子掩饰,她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路上倒也算平静,既没有遇刺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然而越是平静方紫岚就越觉得不安,之前她来北境时就听说宁顺帝病危,此次襄王回京是顺理成章的即位,可是京中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要么是襄王手下的人不堪用,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封锁了消息。 她这样想着看了一眼旁边的襄王,她自己是倾向于后者的,这一趟相处下来襄王给她的感觉是既有手段谋略的城府又有收买人心的真诚,这样的人手下也不会多差。 期间方紫岚也收到过妩青的信,说是宁顺帝时日无多太后把持朝政,看意思是想辅佐玉成王继承大统,而一直被先帝视为左膀右臂的诸葛家没有表态龟缩不出,只怕襄王回京以后也不会那么顺利。 公子的意思是让她一直留在襄王身边直到襄王即位。只是她还记得那日答应襄王为他做事的约定,一仆无二主,只能边走边看了。 “在想什么?”襄王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边,“前面就是京城了,怎的这副表情?”“没什么,就怕这一路无事,只怕进了京倒是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殿下。”她说着看向襄王,却见他淡淡一笑,“那还要有劳方姑娘了。” 襄王还真是不客气,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与襄王一起进了城入了襄王府。一入府就见到了熟人,方紫岚也是无奈,不是没想过会见到自家姐姐方紫沁,大概只是没有想到会这般尴尬。 “小的见过襄王妃。”方紫岚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却还是被方紫沁认了出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失态。 方紫岚印象中的方紫沁作为宰相长女,似乎永远是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更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在整个京城都是出名的贤淑,如今这副模样她也是第一次见。 最终还是襄王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王妃这是怎么了?这位是秀姑娘,在北境之中救过我的命。”“妾身无事,只是这位秀姑娘和我家一位妹妹的模样有几分相像,一时之间竟以为见到了妹妹,这才有些失态,还望殿下莫怪。” “无妨,王妃也很久没有见过家里人了,思念姊妹人之常情,有空便回方家看一看吧。”襄王这几句话说得客气又疏离,听起来体贴入微然而方紫岚是丝毫没有听出关心,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敬如宾?她这样边想着边跟着襄王走到了书房门口。 “襄王殿下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方紫岚看襄王一直没有提那日的事,寻思着自己找个由头先离开算了,谁料襄王却没有让她走的打算,“秀姑娘是当我那日在说笑?” “这我可不敢。”见襄王眸色沉了几分,方紫岚也立刻转了话音,“只是一路上风尘仆仆,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敢在殿下面前多留片刻,只求殿下让我先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 “你比这更糟糕的模样我不是也见过吗?”襄王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揶揄,她却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可不一样,之前是在战场上,如今是在襄王府,想必殿下也不想自家侍从灰头土脸的吧?” “罢了,你先去吧。”襄王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吩咐另一旁的侍卫夏侯彰,“带她收拾齐整了就到书房来见我。” “有劳夏侯兄弟了。”方紫岚抱了抱拳,夏侯彰却根本不为所动,她倒是也习惯了,这一路上夏侯彰就是这么个脾气——沉默寡言,除了襄王的话,旁人说什么都不理睬。 听襄王说当初风河谷之战时,夏侯彰去了平山城搬救兵,没有跟在身边,谁曾想后面出了这么多事,他一直懊悔自己没有做好,而且夏侯彦的死对他的打击也很大。 正当方紫岚准备跟着夏侯彰出去的时候,就听到有小厮来报,说是诸葛家的二公子前来替圣上宣旨。 襄王听说是诸葛家二公子来传旨,便叫住了两人,“你们先不急着梳洗更衣,与我一同去见了诸葛钰再说。” 第10章 宣旨 诸葛家二公子诸葛钰,方紫岚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信息,然而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体弱多病的诸葛家二公子诸葛钰,此前一直养在江安老家,直至今年初将至弱冠之年才被诸葛家主他家爷爷接到了京城,说是方便照应。然而这几个月过去了,依旧是没有一官半职的闲散人,宁顺帝这个时候派他来宣旨? 方紫岚心中存疑,虽说刚来这边很多东西她都不知道,但是当初什么电视剧她也没少看过,像襄王这样征战沙场的,回京第一件事应该是面圣,只是如今没有面圣反而来了一道圣旨,宣旨的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世家公子,这事还真是新鲜。 方紫岚这般想着,人已经跟着襄王走到了正厅,只见厅里一道青色身影,单薄好似纸裁,闻声那道身影转过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诸葛钰见过襄王殿下。”方紫岚还未看清他的面目,只觉得这声音颇为温软,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动听。 待到诸葛钰抬起头,方紫岚不由地愣了一瞬。诸葛钰的眉目是极为出挑的精致好看,眉如远山之黛,眼眸深邃好似天上星辰,然而两片薄唇却毫无血色,皮肤也苍白得近乎透明,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病秧子。 “诸葛公子不必多礼。”襄王说着将他请到了座位上,“此番有劳诸葛公子了。”“谈不上有劳,宫里差人请我们诸葛家来襄王府宣旨,按理应是我大哥前来,只是我大哥昨日就陪卫大人去京郊巡营了,恰好不在府上……” 诸葛钰话说了一半就忍不住咳了几声,一旁的夏侯彰是个极有眼色的,早就把茶放到了诸葛钰手边。 “家主这几日身体抱恙,我又实在不敢惊扰,这才自作主张过来了,还望襄王殿下莫怪。”诸葛钰说完又咳了几嗓子。一旁的方紫岚看在眼中,只感叹老天果然是公平的,这诸葛二公子这般精明周到,慧极必伤这话当真说得不错。 “诸葛公子多虑了,这等小事我自是不会怪罪,只是不知家主身体如何?”襄王问得关切,诸葛钰颔首一礼,“多谢殿下挂念,家主上了年纪,身体自是有些不爽利,并无大碍。”“如此便好。” “襄王殿下,诸葛钰此番前来传旨……”诸葛钰话说了一半,襄王自是知道他的意思,“诸葛公子请。” “传圣上口谕,襄王李晟轩平定两金之乱有功,特赐黄金千两珍珠十斛,以示嘉奖。其余各将士论功行赏,不得有误。”诸葛钰说完,襄王也领了旨谢了恩。 方紫岚跟着跪在后面只觉得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封赏圣旨而已,待襄王进宫面圣之时赏赐也不是不可以,为何还要诸葛家亲自来宣旨? 正当方紫岚疑惑之际,就听到诸葛钰的声音,“圣上近日龙体欠佳,殿下就不必进宫请安了。至于各将士的论功行赏……” 诸葛钰说着停顿了一下,伸手拿过桌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圣上说襄王殿下征战辛苦了,各将士的论功行赏就交给玉成王殿下和卫大人便好。”闻言襄王淡淡一笑,“如此,我倒是乐得清闲了。” “殿下刚从北境回来,自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养精蓄锐才是上策。”诸葛钰微微一笑,“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殿下九鼎大吕,还有好些事要操心,切不可操之过急。” “多谢诸葛公子提点。”襄王敛了笑,脸上神色认真了几分,郑重其事道:“往后都要拜托诸葛公子了。” 襄王的态度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让方紫岚不由地有些奇怪,虽说诸葛家现任家主以年事已高为由不过问朝堂之事了,但是说到底也没有交出家主身份,就是说现在诸葛家定主意的还是诸葛家主也就是诸葛钰的爷爷。 而且京中遍传诸葛家主有意让诸葛钰的大哥诸葛铭成为下任家主,按理说对于诸葛钰这样一个闲散的世家公子,襄王没必要如此正式地说拜托这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过对于诸葛钰这般聪慧通透的人,就算不能做朋友势必也不能成敌人,方紫岚这样想着的时候,人已经在襄王的书房了。 “对于方才的圣上口谕,和诸葛钰说的话,你们二人有何看法?”襄王负手站在书案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侯彰没有说话,方紫岚想了想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位诸葛二公子滴水不漏,既摆明了诸葛家不愿出面的想法,又替殿下说了朝中还有很多事要殿下费心的话……”她说着停了一下,“只是这费心究竟是为君还是为臣的费心,他可都没有说。” “秀姑娘!”一旁夏侯彰不悦地喊了方紫岚一声,“即便此处是襄王府,也请姑娘谨言慎行。” “无妨。”襄王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说的不错,诸葛钰确实滴水不漏,但是为君为臣他也说的差不多了。” “殿下这是何意?”方紫岚眉头微皱,仔仔细细地回想刚刚诸葛钰说的每一个字,却也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难道是那句九鼎大吕? “刚刚诸葛公子劝谏殿下不要操之过急,恐是怕殿下听了皇上的口谕,会轻举妄动。”夏侯彰缓缓开口,“皇上这道口谕虽是封赏,但却把论功行赏这种笼络人心的事情交给了玉成王殿下,这背后深意只怕殿下比谁都清楚。” “这道口谕只怕不是皇上的意思。”襄王微微一笑,“方才诸葛钰只说皇上龙体欠佳免了请安,不过这太后的安,还是要请的。” 襄王的意思是旨意是太后假借皇上名义传的?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想似乎也说得通,当今皇上的性子说好听了是宽和仁厚,说不好听了是懦弱无争,所以先帝才会下那样的遗诏,让皇上百年之后传位给其弟襄王。 然而太后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对自己的亲孙子玉成王也是溺爱得紧,全京城如今都等着看襄王和玉成王谁胜谁负,而她能等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襄王得位继承大统。 书房说了没几句,襄王便带着夏侯彰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方紫岚本想跟着一起去,却被襄王随便安了个名目留在了府中,说是现下带个生面孔进宫怕旁生枝节,她也就只好留在府里等消息了。 方紫岚在院子里逛了几圈也没等到襄王回来的消息,倒是等到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起来,无奈只好先去厨房找点吃食。 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小丫鬟带路去厨房,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廊下有两个女使在低声议论些什么,见状方紫岚示意小丫鬟不要出声,她悄悄凑了近些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 只听得其中一个女使说刚刚来宣旨的是诸葛家二公子,看这风向怕是要变了。另一个则问这一个为何是二公子风向就要变?这个回答说咱家殿下平乱回来,竟来了个无官职的世家公子宣旨,足以看出皇上的心不在襄王这边了。 方紫岚边听边觉得有些好笑,不愧是襄王府,连这些个女使都懂得看风向了,只是这两个女使胆子未免太大了些,私下议论若是被襄王妃逮到了,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这样想着,就看到了对面款步走过来的女子,不是襄王妃方紫沁又是谁?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可真快。 “私下议论主子的事,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说话的是方紫沁身边的女使,方紫岚还有些印象,应是和方紫沁一起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好像是叫秋水。 见到王妃过来再加上秋水这么一嗓子,两个女使竟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王妃饶命,我们也只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罢了……” “闲来无事?”方紫沁莞尔一笑,仿若春风化柳,方紫岚却只觉得有些不妙,这副身体记忆中的大姐方紫沁从来都是和善的笑面虎,这两个女使还是自求多福吧。 “我们襄王府可不养闲人。”方紫沁说着掸了掸衣袖,“找人把这两个丫头发卖了。”“王妃饶命!”两个女使边喊边磕头,脸上的神色都是惊恐万分。 “不愿意?”方紫沁眉头微蹙,一双剪水秋瞳微微一眨,似有几分为难,“我堂弟前一阵在京城开了个万花楼,我瞧着你们俩也算有些姿色,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算了。” “王妃饶命!小的知道错了!”两个女使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方紫岚也是一愣,方紫沁说的这个堂弟她也是知道的,隐约记得名叫方立辉,是方家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这两个姑娘落到他手里怕是…… 方紫岚正思索着要不要帮她们说两句话求个情什么的,那边秋水已经让人把她们拖了下去。“王妃……”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沁打断了,“不知秀姑娘肯不肯赏光,和我吃一盏茶?” 第11章 谈心 “既是王妃亲口相邀,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方紫岚说完便随方紫沁进了内院,一路暗自思忖,只怕自家姐姐吃茶是假,有话说才是真,可是会和她说些什么?是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试探她跟在襄王身边的目的?她思前想后,竟是没有一点头绪。 方紫岚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对大姐方紫沁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她十二岁那年被二姐方紫桐使唤去园里看花。方紫桐说贡品牡丹金贵,要她不眠不休时时看护,摆明了欺负她。 她本以为方紫沁会帮着方紫桐一并欺负她这个不得宠的方府受气包,或是干脆当作没有看见不闻不问。谁知方紫沁竟是三言两语训斥了方紫桐,甚至之后闹到了父亲方崇正面前,也还是毫无遮掩把事实说的一清二楚,后来方紫桐罚跪祠堂对她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时至今日再想起来,现在的方紫岚也想不通当初的方紫沁是出于好心还是故意为之,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不会想这么多直接认为是前者,可是如今……她这样想着,不由地叹了口气。 “秀姑娘叹气可是觉得我刚刚罚的太重了?”方紫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拉回了她有些飘忽的思绪,“这是王妃的家务事,我不敢多言。” “你倒是一点没变。”方紫沁淡淡一笑,“说好听了是淡泊无争,说不好听了是不知所谓,有时我也在想你究竟在乎的是什么?” “王妃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是我很清楚这世上真正淡泊无争的人少之又少,至少我不是。”方紫岚说着,接过了方紫沁递过来的茶盏,看着其上升腾的缕缕白烟,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只是有些人仅仅是明哲保身就已经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在乎。” “若是你当真想要明哲保身,刚刚就不会欲言又止。”方紫沁把手中捧着的茶盏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不过是自不量力想要保护别人,可是偏偏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保护自己不是只有伤害别人才能做到。”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王妃高高在上,自是不知蝼蚁偷生的艰难。” “既知艰难,就该安分守己。”方紫沁脸上的笑敛了大半,“你可知刚刚若是我放过那两个丫头会有什么后果?人言可畏,许是明日京城内就会传遍襄王殿下失了圣心的消息,如今时局不稳人心异动之时谁又会知道发生什么?若想保住你口中的我的高高在上,不是只凭几句漂亮话就能够做到的。” “王妃自是好手段,我万分佩服。”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凉薄,“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小丫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也罢,反正你就是这么个脾气。”方紫沁说着拿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在殿下身边做事一切小心,不要给殿下添麻烦。” 方紫岚有几分疑惑,她听方紫沁的第一句话就知道她确信自己就是方家的方紫岚——她的三妹妹,原以为方紫沁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她的目的,谁知竟是叫她不要给襄王添麻烦,这倒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不由开口问道:“王妃这般关心襄王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跟在殿下身边?” “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只需做好我分内的事便好,其他人做什么与我何干?”方紫沁答得痛快,反而让方紫岚愣了一瞬。 没有理会方紫岚的呆怔,方紫沁自顾自地开口道:“天色不早了,想必秀姑娘也饿了,我吩咐厨房烧了几道好菜,等殿下回来我们就开席。” 方紫沁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却在下一刻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其实刚刚我不是不理解王妃的做法,只是不能接受。”毕竟那两个女孩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摆布的商品。 “不能接受?”闻言方紫沁回过身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秀姑娘果然还是年纪太轻,没吃过什么苦头。无妨,道阻且长,你总会接受的。” “是吗?”方紫岚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轻叹一声,那句我与王妃不是同路人终究没有说出来,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的什么路,却逼不得已不至死路不能回头了。 一直到了晚上襄王都没有回来,一时之间襄王府上下都有些人心惶惶,方紫沁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吩咐了一句殿下不在不能怠慢秀姑娘,就和方紫岚两个人开席了。 席间方紫岚几次欲言又止,方紫沁却都好像没有看出来一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心里犯嘀咕,襄王只带了夏侯彰进宫,若太后有心为难,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食不言寝不语,方紫岚好不容易挨到两人吃的差不多了,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了方紫沁的声音,“秀姑娘若是信得过殿下,便安心待在府上。” “王妃当真一点都不担心襄王殿下?”方紫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却在话出口的一刻心下有几分悔意。 闻言方紫沁也不恼,神色淡然道:“我担心又有什么用?与其战战兢兢的给殿下添麻烦,不如安安稳稳地守好襄王府,也算是为殿下分忧。” “王妃果然如传闻一般厉害,是我冒犯了,还望王妃见谅。”方紫岚坦坦荡荡地施了一礼,便准备告辞离席。 “秀姑娘,若是殿下明早还未回来,只怕要劳烦姑娘走一趟了。”方紫沁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朵里,让她不由地一怔,“王妃这是何意?” “我不想殿下有事,姑娘更不想,不是吗?”方紫沁淡淡一笑,而她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以前只觉得方紫沁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心机手段更是深不可测。方紫沁究竟是猜到她不想襄王出事,还是早就知道她背后站着别人? 方紫岚这样一想,只觉得更为骇人,如果方紫沁知道,就意味着方崇正也知道,那么整个方府除了她,其余人也都是公子手中的棋子吗? 可倘若真如她所想这般,为什么公子要一直瞒着所有人她这个杀手的身份,让她装成一个柔弱无害可有可无的相府庶女?她只觉得自己深陷局中,隔着重重迷雾,根本看不到真相。 “秀姑娘?”方紫沁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这才回过神来,“王妃到底想说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何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方紫沁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看着缕缕茶烟消散而逝,淡然道:“有时我都好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选了那条最难走的路。就如这茶烟,看得到却争不到,何苦呢?” “不至死路不能回头。”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有无论如何都要做的事,不到最后一刻,天知道争不争得到。” “那我拭目以待。”方紫沁留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了,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收拾一桌碗碟,方紫岚却浑若无觉愣愣地坐在原处,脑海中反复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已经分不清楚那句话究竟是古代方紫岚的心意,还是她自己的本心了。 古代方紫岚知道些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整理清楚,这副身体的记忆仿若被打碎的玻璃,一应俱全却支离破碎,折射出的所谓真相的光也不过是片面的。 她不清楚这位古代方紫岚究竟在争些什么,她清楚的事实只有一个,现在活着的人是她,她所想要争取的,不过是在这个时代坚不可摧地活下去,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后回家。 方紫岚也不知道自己在厅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眼前是漆黑一片她却毫不在意。期间有个小丫鬟过来想帮她点灯,她也没有同意,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忽的听到有小厮在喊襄王殿下回来了,她这才跌跌撞撞地想要站起身,坐了太久腿早已麻木,加上之前军杖的伤还未痊愈,她竟是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方紫岚好不容易拖着身体一步步挪到了门口,却看见襄王步履匆匆,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他身后追着的夏侯彰一直殿下殿下的喊个不停,襄王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径直向书房走去。 只听砰的一声,襄王竟然还摔门了?这可真是前所未见。顾不得身上的伤和近乎麻木的腿,方紫岚扶住回廊上的柱子,一蹦一跳地走到了书房门前,看着手足无措的夏侯彰,不由地问出了声:“襄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音夏侯彰回头看向身后蹦蹦跳跳的人,不由眉头紧皱,“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没事,坐的时间太长了,腿麻了。”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刻意不看夏侯彰脸上嫌弃的神情,把刚刚的话又问了一遍,“襄王殿下到底怎么了?” 第12章 遗诏 夏侯彰欲言又止,似是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方紫岚,而方紫岚看夏侯彰这般犹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敲了书房的门,谁料门竟开了一个缝。 “襄王殿下?”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和一旁的夏侯彰对了眼色,最终两个人一起推门走了进去。 襄王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夏侯彰细心地关好门,然后点亮了屋内的烛灯。方紫岚一蹦一跳勉强在襄王身后不远处站直了身体,“襄王殿下,这是出了什么事?” 闻声襄王也并没有转身,良久就在方紫岚想着自己要不要再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她听到了襄王的声音,“方紫岚,你那日承诺本殿,为本殿做事的话可还作数?” 第一次听到襄王直呼自己的名字,方紫岚愣了一瞬,随之而来的那个本殿的称谓更让她心下一紧,这般郑重其事,若是她应承了只怕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然而公子交代她的话她也还记得分明,在襄王即位之前她都要跟在身边,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思及此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当然作数,但是殿下也要付出相应的报酬才可以。” “你想要什么?”襄王回过身,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一旁的夏侯彰不由地喊了一声,“请殿下三思。” “我想要属于我的一席之地。”方紫岚毫不犹豫地回答,却见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怔,襄王神情古怪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错,在殿下登基后,我就会来收我的报酬。”方紫岚看着两个人,一边暗想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为什么他们都是这副表情?一边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还要烦请殿下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 “你可知先帝遗诏?”襄王幽幽开口,方紫岚却是一怔,下意识接了一句,“殿下说的可是先帝传位殿下的那道遗诏?” “不错,本殿要你去把这道遗诏偷出来昭告天下。”襄王这样说着,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心中疑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道先帝遗诏,为何如今襄王却让她偷出来昭告天下? “本殿知道你在想什么,天下人知道可是没有任何人见过,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可以是不存在的。”襄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却在瞬息之间解决了方紫岚的疑惑。 她不由地开口,“这是太后的条件?”“你确实聪明。”襄王唇角微勾,“只是不管是不是太后的条件,这道遗诏都必须握在本殿的手里。” “这样重要的东西,殿下放心让我去偷?”方紫岚微微一笑,襄王脸上笑意更盛,“不是逼不得已,本殿也信不过你。” 方紫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不是没有预想过襄王的答案,却没想到偏偏是这一个,“殿下这可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就不怕赔上所有?” “不仅本殿在赌,你也如此。”襄王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的人,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自诩天下第一,若是失败就是身败名裂,弄不好还有丧命的风险,这一局你的赌注不比本殿的小。” “既然殿下已经拍桌下注,那这一局我便陪殿下一同下场又有何妨?”方紫岚笑意盎然,志在必得的模样让两个人的心都不由地安定了几分。 襄王唇角逸出一抹笑,“你倒是自信。”一模一样的话语,只是之前的更像是打趣,这次的却多了几分生死与共的信任。 方紫岚很快就知道了襄王偷遗诏非她不可的理由,确实是逼不得已。遗诏在皇城专门供奉列代帝王牌位的地宫中,由皇家暗卫守护。 按这副身体的记忆,之前方紫岚也和皇家暗卫交过手,当时虽因年纪小受了不少伤,但那些暗卫的身手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是现在的她,也没有把握在多个皇家暗卫的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里外共九十九名皇家暗卫?”方紫岚不由地重复了一遍襄王的话,有几分头疼,“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襄王手中捻着一枚白子,看着面前的棋盘,“不过既然是你,总归是有些法子的。你速去速回,到时我会派夏侯彰在朱雀街接应你。” “殿下当真信任我。”方紫岚苦笑了一下,这次就算侥幸不死怕是也要搭上半条命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可能反悔了。 行动定在三天后的夜里,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方紫岚轻手轻脚地潜进了皇城地宫。由于襄王之前给她看过布防图,又算好了内外暗卫换岗的时间,她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先帝牌位后的遗诏,为了防止触发机关她快速换了一份假诏书过去。 谁料只是换诏书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竟还是被发现了。方紫岚看着面前的暗卫,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这下想要出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方紫岚被几个暗卫团团围住,一边打斗一边向地宫出口退去。她身上只有一柄短匕,对着暗卫的刀剑很快落了下风,而外围的暗卫很快被声响惊动,一部分赶过来支援一部分准备封锁地宫。 方紫岚心下暗自叫糟,眼睁睁看着暗卫的剑近在身前,她索性心一横,迎身而上让长剑刺入腰腹,对方明显愣了一瞬,她持短匕乘机割开了对方的喉咙,血溅出来的一刻她猛地把尸体推向后方的人,自己后退几步跳了出去。 总算是赶在地宫封锁之前逃了出来,方紫岚反手把身上的剑拔了出来,有了剑她很快解决了身边围上来的几个暗卫,这时才有时间看一眼身上的伤。 虽是没有痛觉但只见血流如注,这样就算逃出去也会被追上。她忙扯了身旁尸体的衣服快速地扎在身上止血,然后撕掉外衫甩掉鞋子,赤脚跑到了朱雀大街上。 朱雀大街是离皇城最近的街道,其间不乏风月之地,此时仍是歌舞升平,一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街上闯入一个受伤的黑衣人。 而方紫岚一眼就看到了襄王的马车,足以彰显身份的金马车,就停在风月楼旁边。她径自跳上了车,掀开锦帘的一刻却怔住了。下一刻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她的手腕,她顺势跌进了马车,正正和里面的人扑了个满怀。 “殿下,你怎么会……”方紫岚挣扎着起身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襄王的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先把衣服换了。” 襄王说着从身后扯出来一套女子的华服,方紫岚犹豫了一瞬却听到马车外不远处传来的声音,“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匆扯下了自己的衣服,襄王帮她藏到了软塌之下,而她接过襄王手中的衣服匆匆套上,正低头整理衣带的时候听到了襄王的声音,“你受伤了?” 方紫岚抬头正对上襄王的眼眸,“我……”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就算是襄王殿下的车驾也要搜!” “得罪了。”襄王的声音连带着气息传到了她的耳边,她还来不及细想襄王这是什么意思,就见襄王一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袍,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带入了怀中,她本来就还没有系好的衣带瞬间松散开来,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肩上滑了下去。 她即刻反应过来襄王是在做什么,却突然间仿佛成了没有行动能力任人摆布的木偶。隐约中她只听得到抱着她的那个人的心跳,强而有力。 下一秒襄王抬手取下了她头上的发簪,任由如瀑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背后的伤疤,几乎同时马车的锦帘也被掀开了。 马车外的人看到车内的光景都是一怔,女子衣衫不整,赤裸着后背靠在襄王怀中,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仍难掩颊上红晕。襄王衣裳大敞,露出精壮的上身。 见到来人襄王揽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而她把头埋在襄王怀里,只觉得腰间被他揽着的地方发热发烫,整个人包裹在他近在咫尺的气息中,这种暧昧至极的氛围让她莫名慌了神。 “何事?”襄王眉头紧皱,神色十分不悦,马车外的暗卫首领讪讪地行了一礼,“启禀襄王殿下,我们正在追捕一个窃贼。” “追捕窃贼追到本殿的马车上来了?”襄王面色冷了几分,“你看清楚了,本殿马车上可有你要找的人?”“没、没有。”暗卫首领说着头低的更低了,“小的不敢打扰殿下。”说罢就把锦帘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暗卫走远了,一直躲在暗处的夏侯彰才走了出来,接替马车夫坐到了驾车的位置上,驱车回府。 而马车内襄王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把方紫岚紧紧地搂在怀中。“殿下?”方紫岚试探着叫了一声,眼前的人手上力道松了几分,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你受伤了。” 襄王这次用的是肯定句,她仍毫不在意伸手想要推开襄王的手,却被襄王反手抓住了手腕,“你伤的不轻,不要乱动。” 第13章 任务 “这点伤不算什么,更何况殿下知道的,我没有痛觉,不过是个蠢钝之人,无妨。”方紫岚微微一笑,挣开了襄王的束缚,掀开围在两人身旁的锦被,扯过外衫勒住了伤口止血。 襄王任由她挣脱,怔怔地看着她处理伤口,他的手上仍沾着她的血,粘腻的触感和她轻描淡写的一字一句,仿若一把锤子不轻不重地锤到了他的心上,让他觉得闷闷的疼。 “殿下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方紫岚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便从塌下扯出她刚刚脱下的衣衫,从中拿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递到了襄王手中。 襄王第一次觉得这道遗诏明亮得近乎刺眼,更是沉重无比压得他喘不过气。 “多谢。”良久襄王才吐出这样两个字,方紫岚愣了一瞬还是接了一句,“各取所需而已,殿下不必如此。”说着她忽的顿了一下,“何况,刚刚殿下救了我的命。” “如今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如此客气。”襄王唇角微勾,却让她觉得有几分勉强,心中的疑问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殿下这是怎么了?” 按理说遗诏到手襄王应是安心了,可是看襄王现在的表情却像是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丢了也不是,方紫岚不由地奇怪,这位未来的天下主究竟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那个位置的分量我能否承受得起。”襄王忽的叹了口气,幽怨的模样与曾经那个自信得天怒人怨的李晟轩判若两人,让方紫岚不由地讶然,“看不出殿下会害怕这种问题。” “我不是害怕。”襄王握着圣旨的手又紧了几分,语气却不似仓促反驳,反而是说不出的底气十足。 “你可知本殿即位意味着什么?”襄王突然换了自称,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方紫岚却只是淡淡一笑,“意味着从此之后殿下与太后玉成王势同水火,或许孤掌难鸣。意味着夏侯家从此之后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或许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还意味着从此之后殿下会被永远禁锢在那个位置上,或许众叛亲离成为所有觊觎者的目标。” 襄王脸上的神色在她的声音中一点点冷了下去,“你当真不怕本殿杀了你?”然而她却不为所动,“那殿下想听我说什么,阿谀奉承还是虚与委蛇?殿下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说的是事实。” “方紫岚,你究竟是什么人?”襄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仍面不改色地看向襄王的眼眸,“我不知道殿下的害怕不过是戏言还是真心,但是如今尚未走到那个位置,殿下何必担心这么多?”她说着握住了襄王的手,轻轻推开,“走一步看一步,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 “我们都没有退路了。”襄王放开了她的手,声音带了几分释然,“既然如此,不如走下去试试看,不到最后天知道谁胜谁负呢。”闻言她却是一愣,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前几日她和方紫沁也说过类似的话,这样想着她不由地笑了。 见方紫岚笑襄王不由地有几分奇怪,“你笑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殿下变得真快,刚刚还那般不自信,如今却是如此傲然。”她顺口答了一句,襄王也只是笑,“我突然有些好奇,什么话是你方紫岚不会说出口的。” “殿下想说我口无遮拦,不妨直说。”她敛了笑,伸手拉过襄王的衣襟,襄王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住了,她却浑然无觉,自顾自地帮襄王把衣襟理平整,然后系好了衣带,“殿下应该也不想这副模样回府吧。” “究竟是我不想还是你不想?”襄王脸上笑意更盛,又一次捉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次她甩得干净利落,“殿下不想,我也亦然。”“子非鱼。”襄王仍只是笑,轻描淡写地留下了这么一句,反倒让她噤了声,没有再说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襄王府,车停下来的时候方紫岚正在想自己要怎么下车才不会牵扯到伤口,这次伤的不轻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谁料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襄王的手绕过她的腰间,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殿下,我自己可以。”她挣扎着想要襄王把她放地上,襄王却根本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这么一晚上,你倒是还有精力折腾。”襄王的语气中有几分挪喻,她不是没有听出来,只是若要真让襄王把她抱进府了,谁知道以后会传出怎样的流言。 “若是不想身上的伤更严重,就不要乱动。”襄王的声音认真了一些,方紫岚见拗不过襄王也只好乖乖不动任由他把自己抱下了马车,又一路抱进了府,最后把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厢房的床榻上。之后她听得襄王喊夏侯彰问大夫到了没有。 这样闹腾了一晚上,方紫岚在躺到床上的那一刻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才觉得疲倦,激烈的打斗加上失血过多,早已透支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终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紫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得厉害,四肢百骸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使不上一点力气,甚至连声音都哑得几乎发不出来。 “姑娘你终于醒了。”一直守在床榻边的小丫鬟看到她醒了一阵激动,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就跑了出去叫人,之后大夫来了又看了看她的情况,感慨她真是福大命大,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捡回了一条命吗?方紫岚却是高兴不起来,若是伤的再重一些,危及性命她是不是就能回去了?虽然想是这样想,可心底不知怎的还是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活了下来,果然就算是她也是一样的贪生怕死,矛盾至极。 方紫岚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由着襄王指派的小丫鬟伺候她,吃饭喝药睡觉如此单调地循环了十几天,却在一日早上醒来时发现房间外面都挂上了素绫,她虽说身上行动不便但心中还是猜了个大概,只怕是国丧。 果不其然,小丫鬟给她端药过来时,她从小丫鬟口中听到了宁顺帝病逝的消息,不出所料的话襄王应是在准备登基的一应事宜,也难怪她自醒来之后,一次也没有见到过襄王。 看来这个任务算是圆满结束了。方紫岚这样想着,思索着等伤好的差不多以后要做些什么,还有她之前对襄王说的报酬,也该找他兑现了。 只是方紫岚没有想到,这个任务刚刚结束,下一个任务接踵而至。看到妩青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却很清楚用着这副身体,她根本摆脱不了这种棋子的命运。 “辛苦了。”妩青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神色淡然,“任务完成得不错。”“这是公子说的还是你说的?”方紫岚神色清冷,嘴中说的话也有几分不由自主。不知为什么每次一提到公子,这副身体就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公子说的。”妩青说着微微一笑,“你应是知道,如果不是生死关头见到我,自是有新的任务了。” 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就算是生死关头见到你,也还是会有新的任务,我没得选择。”“除了接受。”妩青悠然补了一句,“公子要你,成为能够扰乱李晟轩心神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方紫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地攥着床单,长长的指甲隔着床单在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月牙。她的心底是说不出的恐惧,好似那个答案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你应该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妩青俯下身,看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的人,“成为李晟轩的女人,取悦他得到他的心。” “我做不到!”没有任何犹豫,方紫岚吼出了这句话,嗓子痛得仿佛撕裂一般,她感觉到一股甜腥涌上喉间,却又强忍着生生咽了下去。 “方紫岚,你想背叛公子吗?”妩青的神色冷了下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近乎惨白,可眼眸中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背叛?方紫岚只觉得莫名好笑,去做襄王李晟轩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背叛吧?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发现这才是这位古代方紫岚真正的想法。原来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和心痛,还有刚刚她强忍下来的吐血,都是为了这位公子。 古代方紫岚对公子有情,奈何情深缘浅,可惜终究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如今看来这位公子不过是薄情之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她也不过是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这样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迷恋的? 方紫岚平复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不让那份心痛影响到自己。良久,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妩青,我不会成为李晟轩的女人,更不会取悦他。” “你是想抗命吗?”妩青的袖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她知道妩青起了杀心,不由地冷然一笑,一字一句沉声道:“我会得到李晟轩的心。” 第14章 大局 妩青愣了一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方紫岚,神情坚毅得仿若做出了此生最重要不过的决定,那抹笑看起来既释然却又带了些苦涩。 “你要做什么?”妩青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却见方紫岚脸上神情又严肃了几分,“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若我当真成了李晟轩的女人,也不可能得到他的心,不过玩物而已,更何况他不会再娶一个姓方的女人。” “我会成为李晟轩不可或缺的倚仗,让他不得不把心交给我,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方紫岚这样反问,妩青却不由得笑出了声,“方紫岚,你当不至于天真至此,成为李晟轩的倚仗,你知道这有多难?” “我不擅长偷心,比起成为谁的女人我更宁愿成为一柄剑。”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和公子应该都很清楚,成为让李晟轩动心的女人很难,成为他手中的剑反而更容易。” “你是公子手中的剑。”妩青敛了笑,神情肃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公子手中的剑,但他已经把我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方紫岚语气淡漠,“我知道一入鬼门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不会背叛公子,只求公子能够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完成这个任务。” “我来之前公子说过,这个任务关系到公子身家性命,更关系整个鬼门的生死存亡,所以他只能托付给你。”妩青的语气松动了几分,不似刚才那般冷硬,却多了几分沉重,“你是公子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剑,公子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妩青,我承诺的事情必会做到,这点请公子放心,但是如何做我自己选择。”方紫岚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气势,竟让妩青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选择一条最难走的路?” “每次?”方紫岚怔住了,妩青忽的苦笑一下,“难道不是吗?七岁那年公子给你选择,你选了成为公子手中最锋利的剑,十二岁那年你种下蛊毒第一次杀人,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没有反悔,你本来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 原来做杀手是这个古代方紫岚自己选的吗?她反复琢磨妩青这句话,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仿佛被一根线穿了起来,一幕幕串连在一起让她不由地笑出声来,“妩青,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呐。”她笑着眼圈却红了起来,泪水一滴滴打在锦被上,一旁的妩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离开了。 在这些记忆中,方紫岚记得她的母亲对她说无论何时都要守住自己,直到有了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就要守护两个人。 对她最重要的人,是公子。七岁那年,她和母亲去庙里上香,却不知何故遭人暗下杀手,母亲当场去世。正当她命悬一线之时,是公子救了她,她因报恩入了鬼门。 那时初入鬼门的选择她还记得,成为杀手还是细作,全部取决于她。 她选了杀手,可是天生体弱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成为最好的杀手。于是她种下蛊毒,利用蛊毒的力量竟生生成为了最顶尖的杀手。背后有多痛没有人知道,她却为了公子甘之如饴。 现在想来,当初一定要成为杀手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想要拥有守护自己和公子的力量。力量不够就不择手段伤人伤己地得到,可是如今公子还是把她交到了别人手中。 方紫岚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好笑,然而却根本逃不出棋子的命运,原来想要坚不可摧地留下,竟是这般艰难,更不要说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现今李晟轩就是她唯一的稻草,从襄王到帝王,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找机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是她能想到最后的出路。想要在这个时代走下去,她剩下的只有自己了。 “方姑娘这是在想什么?”李晟轩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她的耳中,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正对上李晟轩带着笑意的眸子,“殿下……”她的声音仍有些嘶哑,本想说些什么却只叫得出一个称呼,后面的话连带着气息刺痛着她的喉咙,让她生生咽了下去。 好在李晟轩也并不在意,“方姑娘刚刚是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竟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他说着坐到了她的床榻边,却在看清她神色的一刻蹙了眉头,“你哭过了?”闻言她愣了一瞬,但也没有出声反驳,她现在的模样肯定糟透了。 “方姑娘?”李晟轩眉头皱得更紧,“你究竟怎么了?”“伤势未愈,疼的。”方紫岚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的轻描淡写,李晟轩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追问道:“只是疼吗?” “殿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方紫岚藏在锦被下的手紧紧地攥成拳,一心只想赶紧把李晟轩支走,却不曾想到下一秒李晟轩的手探到了锦被下面,握住了她的手,“若只因伤势,你不至于此。” 方紫岚被他突如其来的冒犯行径刺激,寒声道:“殿下未免太过固执,我说了就是疼的。”不知哪里涌出的一股无名火,或许只是迁怒,她猛地甩开襄王的手,整个人缩到了床角。 见方紫岚语气不善,李晟轩也不恼,“我只是来告诉方姑娘一声,你想要的报酬随时可以找我兑现。”说罢他站起身,“还有,方姑娘对我的称呼该改了。” “陛下?”方紫岚不确定地喊出这个称呼,李晟轩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大局已定,方紫岚不由地长舒一口气,但是这也意味着妩青给她的任务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果想要成真,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样想着她把攥紧的拳从锦被中拿了出来,手指舒展开来掌心赫然是一枚小小的青瓷瓶,是刚刚妩青离开前放在她身边的药。 距离上一次服药还不到三个月,当时老者的话她还记得,原以为她宁愿死扛着也不会再服这可能要她命的药,可是如今想要活下去她必须有相应的能力,哪怕不过几年时间,只要她在这里的一天,就得竭尽全力。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因为妩青的话开了闸,她十二岁那年种下蛊毒,这种蛊毒会慢慢蚕食她的身体,耗干她的精血,同时带给她深不可测的内功修为。然而随着她长大,每一年蛊毒也会随之成长。 作为杀手她必然会用武,但是用武次数越多蛊毒对她身体的伤害就会越大,公子找人炼了药一边喂养一边压制她体内的蛊毒,还在她种下蛊毒之时说过,如若哪一天她反悔了,随时可以把蛊毒拔出来。 可是无论是公子还是她,都很清楚若是没有蛊毒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柔弱女子,自保都是问题,根本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 她需要力量,公子需要所向披靡的剑,因此从种下蛊毒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回头路了,唯一的结局或许就是被蛊毒撕扯榨干直至丧命。 蛊毒霸道,如今她已经失去了痛觉,之后还会失去更多,但想要走下去,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这样想着,打开了青瓷瓶。 李晟轩入主乾坤宫,方紫岚以高阶女官的身份一并入了宫,不过她伤势沉重,一时也做不得什么,对她而言只是换了个地方养伤而已。 当初李晟轩找来给她医伤的大夫如今成了御医,日日问诊都是十分殷勤周到。这日御医来为她把过脉后,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赞叹道:“虽说姑娘的伤尚未痊愈,但看姑娘你的精气神已是十足得好,当真是奇迹。” 虽说御医对于她伤势好的这么快啧啧称奇,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奇迹,不过是她身上蛊毒的作用罢了。 “全赖先生妙手回春。”方紫岚前半句说的客气,话顿了一顿,后半句很快转了话音,“但我身上的异状……” “姑娘放心,老朽绝不会和皇上透露半句。”御医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不等方紫岚说完就打起了保证,而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相信先生,但还是要先生知道。”她说着袖中短匕已经贴上了御医的脖子,“若是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姑娘饶命!”御医抖如筛糠,“姑娘的秘密老朽一定会带进棺材。”“秘密?”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御医抖得却是更为厉害,“老朽失言,姑娘体态康健,伤也快痊愈了,实在可喜可贺……” 御医语无伦次地说着,方紫岚收了短匕,御医立刻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多谢先生。”方紫岚看着地上狼狈的人,没有再停留。 李晟轩找来的人确实是有本事的,除了医伤之外,还看出了她身上的蛊毒,借着为她医伤的由头,问过她不少隐晦的问题。 然而问归问,这位大夫人有分寸口风也紧,看出了什么一直没有明说。她几番试探未果,也拿不准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内情,索性直接告诉他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只不过……方紫岚心中苦笑一声,她竟也会拿别人的性命做要挟了,若是万一这位大夫不小心说了出去,只怕……她不敢再想下去,袖中握着短匕的手又紧了几分。 第15章 后宫 李晟轩即位以后自是忙碌了许多,方紫岚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见过他,连夏侯彰的面也没有见到,更不要说谈报酬的事。方紫岚这厢正在想找个什么法子见李晟轩一面,那厢方紫沁就遣了人请她去帮忙筹备封后大典的事。 襄王登基襄王妃封后是顺理成章,朝臣自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方紫岚听方紫沁身边的秋水说朝臣虽然表面上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私底下个个都想把自家妹妹女儿什么的送到李晟轩身边,只怕封后大典后不久就会催着办一场选秀。 “秋水姑娘何必着急上火,不妨顺其自然。”方紫岚一边宽慰身边的秋水,一边核对礼部刚刚送过来的清单,另一旁秋水正在清点仪式要用到的一应物品,听到她的话不由地蹙了眉头,“你是不知道那一群御史大夫,明面上恭贺新皇登基我家小姐做皇后,暗地里说什么开枝散叶的话,不就是嫌我家小姐没有子嗣吗?” “秋水姑娘!”方紫岚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秋水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忙噤了声。“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议论的,还是做好手头的事吧。”方紫岚说着把清单拿到了秋水面前,“这份我对好了,没有问题。” “辛苦秀姑娘了。”秋水接过了清单,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得外面有人通报太皇太后到了。听到通报秋水怔了一瞬,“太皇太后怎的突然过来了?” “不管怎样,秋水姑娘赶紧先去通报皇后娘娘一声。”方紫岚拍了拍身旁的秋水,她点了点头转身跑进了内殿。 太皇太后是宁顺帝的生母,也算是李晟轩的母后,只是这个时候来看皇后,八成是来给下马威的吧,方紫岚这样想着,就见方紫沁已经走了出来。 而门口风风火火的宫女仪仗也已经到了,一阵行礼寒暄过后,方紫岚总算看清了太皇太后的模样,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举手投足之间自带威仪,看眉眼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自从你跟着晟轩那个孩子入了宫,哀家还没赶得及来瞧你一次,如今才得了空,你可会怪哀家?”太皇太后说着笑盈盈地拉过了方紫沁的手,一脸亲昵,方紫沁淡淡一笑端庄得体道:“太皇太后您这说的是哪里话,紫沁可担不起。” “哀家就知道紫沁最是懂事。”太皇太后说着拍了拍方紫沁的手,“只是太后身体不好,这几日都在休息,不然今个儿定是要和哀家一起过来瞧你的。” “太后可是病了?紫沁等下便让御医过去看看。”方紫沁面露关切,太皇太后却是摇了摇头,“不妨事,这两日祈佑和祈烨两个孩子都进宫了,一直照顾她呢,你不必太担心。” 闻言方紫岚心下一紧,太皇太后提到玉成王李祈佑和玉明王李祈烨两位皇子只怕不是一时兴起,再加上刚刚秋水和她说的话,她只觉得不妙。她看向方紫沁,见她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看来她们是想到一块去了。 果不其然,本来有说有笑的太皇太后却忽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晟轩征战沙场,你也是不易,至今都没有一儿半女。”方紫沁刚想说些什么,太皇太后却没有给她机会,径自说了下去,“但晟轩身边就你一人怎么行呢?要哀家说你也该大度一些,多为晟轩考虑考虑。” 太皇太后这话说的,好像没有孩子这件事都是方紫沁一个人的过错似的,方紫岚不由地微微皱眉,而方紫沁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太皇太后教训的是,紫沁记下了。” “既然记下了,就要照做。”太皇太后敛了笑,神色严肃了几分,“哀家这几日物色了几个姑娘,都是好人家出身,明个儿就送进宫来,让晟轩瞧瞧,有中意的就留在身边。” 好人家出身?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能入宫送到皇上身边的女子,理应是官宦人家出身,好人家算是怎么回事? 而方紫沁一概应承了下来,许是见方紫沁模样乖顺任人拿捏,太皇太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太皇太后前脚刚走,秋水就忍不住嘟囔了几句,方紫沁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方紫岚,“这回看来要劳烦秀姑娘帮忙了。” “皇后娘娘想要做好人,可是这恶人为何非要我来当?”方紫岚嘴角轻勾,她当然知道方紫沁想让她帮什么忙,既然刚刚应承了太皇太后,明天人送过来的时候方紫沁自是不能拒绝,那这种挑刺的事情就只能找别人去做,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皇后娘娘不愿得罪太皇太后,我自然也不愿。”方紫岚说的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作为宫廷女官的自觉,而方紫沁也不恼,“秀姑娘既然留在皇上身边,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的。皇上不会想要太皇太后安插眼线在自己身边,对秀姑娘而言,这是个机会。” “皇后娘娘的话不无道理,我可以考虑。”方紫岚敛了笑,“只是公然得罪太皇太后可不是好事,我总得有名目才行。” “这个名目你应该想得到。”方紫沁莞尔一笑,“送进宫的只能是官家女子,好人家出身可不行。” “既然皇后娘娘连名目都帮我想好了,那我自是不能拒绝了。”方紫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方紫沁不说这些她也会答应,毕竟这件事给了她一个见李晟轩借口,她必须尽快和李晟轩谈报酬的事情了。 次日太皇太后早早就遣人送来了五个姑娘,方紫沁推脱说要皇上亲眼见见硬是耽搁到了下午,派人给李晟轩传了口信确认李晟轩同意后,方紫沁又说礼部侍郎要和她谈封后大典的流程,便随口遣了方紫岚带着五个姑娘去了御花园见李晟轩。 方紫岚一边感慨方紫沁这做戏做全套当真是滴水不漏,如今太皇太后八成觉得方紫沁是个毫无主见不堪事的傀儡皇后,果然是好手段,另一边又在发愁等一下见了李晟轩要怎么帮忙把这五个姑娘打发了。 早上方紫沁虽说是拖延时间,但还是帮她细细盘查了五个姑娘的身家背景,结果除了不是官宦人家出身这一点,其他都是好的没话说。 方紫沁早就安慰过方紫岚,就算只有这一点也足够把人打发了。可是既然人是太皇太后送来的,那太皇太后肯定比她们更清楚。 明知道还要送过来,太皇太后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如今这个烫手山芋竟就塞到了自己手里,方紫岚只觉得有几分后悔。 “这几位就是皇后想让朕见的人?”李晟轩靠坐在水榭栏杆旁,望向廊下站着的方紫岚和她身边的五个姑娘,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方紫岚有些不自在,忙不迭地点了头。见她点头李晟轩扫视了一圈,淡然开口道:“既然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就留下吧。” “那个……”方紫岚不是没想过李晟轩会答应,只是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之快,看来恶人确实要她来做了,这样想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虽是冒昧,但我查了五位姑娘的身家背景,均不是官宦人家出身,还望陛下三思。” “后宫之人必是官家女子,这点朕还是知道的。”李晟轩说着若有所思地看了方紫岚一眼,“如此便罢了,你把人送出宫去吧。” 闻言方紫岚刚想应承,就听自己身边的女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皇上让奴家留在宫里吧,哪怕没有名分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也是好的。”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愣,她怎么忘了还有这招,果然是个麻烦差事,她这样想着顺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女孩,不出意料女孩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可知没有名分意味着什么?”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对这些傻姑娘做了什么,这种话也说的出来。女孩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奴家知道,但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奴家什么都不在乎。” 对面的李晟轩一副看戏的模样,他身边的夏侯彰自是也不会说什么,方紫岚不由地暗叹自己倒霉,然后心一横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姑娘可知以你的身份做了皇上的女人有什么后果?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你怕是永无宁日。日后若侥幸活下去甚至怀有身孕,估计连性命都不保……”她说着顿了一顿,果不其然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惊慌失措,“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玷污皇室血脉可是大罪。”方紫岚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是凌迟处死还是五马分尸来着,让我想想。”她后半句只是想吓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谁知女孩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奴家不在乎。” 声音虽小但在座的人都听得分明,方紫岚有几分懊恼,难不成她话说得太重了反而激得这女孩什么都不怕了吗,还是说太皇太后早就猜到了她们会这么做提前吩咐过这些女孩?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的听到了李晟轩的声音,“你不在乎朕在乎。” 第16章 刺杀 听到声音方紫岚看向栏杆处的李晟轩,却见他站起身走到了跪在地上的女孩面前,“朕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为朕送命。”李晟轩说着看向一旁的方紫岚,“若是朕当真要了一个女人,自是会好好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丝一毫。” 李晟轩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让方紫岚不由地失了神。这句话,他究竟是对谁说的? “皇上?”女孩怯怯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李晟轩,李晟轩低头看了她一眼,“自己的命,若是自己都不在乎,别人就更不会在乎了。” “可若是为了皇上……”女孩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身旁的方紫岚看准机会一把拽了起来,“为了皇上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吗?”方紫岚说着冷冷一笑,“你若当真是这样想的,不如证明给皇上看。” “你要做什么?”女孩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方紫岚,却见她把一柄短匕塞到了自己手中,“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是要奴家的命,为了皇上我也认了。” 女孩说着握紧了匕首,却在下一刻被方紫岚牢牢抓住了手腕,“不是要你的命。”她说着嘴角轻勾,“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么为了皇上杀人也是可以的吧?” 方紫岚说着握住女孩的手腕把短匕直直对准了自己的胸口,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女孩更是整个人都抖个不停,“你……奴家为何要杀你?”“为了证明。”方紫岚脸上笑容更盛,“不敢吗?” “你……”女孩抖如筛糠,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短匕,“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手抖得厉害,然而下一刻短匕刺入了方紫岚的胸口,血漫出来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她顺手松开了女孩的手腕,一旁李晟轩赶忙扶住了她的肩,低头查看她身上的伤,伤口并不深。 而女孩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手上的匕首也掉到了地上。“来人!”夏侯彰的声音如一道响雷般惊醒了所有人,“有人行刺皇上!” 侍卫们到的很快,不由分说就把五个女孩拿下了,“把她们打入天牢。”李晟轩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日一早朕亲自审问。” 手足无措的女孩们被侍卫们带了下去,一时只剩下三个人,方紫岚见人都走了顺手推开了李晟轩覆在她肩上的手,“我没事,陛下不必担心。”“你有没有事朕说了算。”李晟轩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转头吩咐一旁的夏侯彰传御医。 “我真的没事。”方紫岚想要挣脱开李晟轩的手,却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如今你是为朕挨了刺客一刀的人,自是要御医好好医治才是。” 做戏要做全套吗?方紫岚愣了一瞬,没有再挣扎,“我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莫怪。”“要朕莫怪?那后面的事……”李晟轩没有说完,方紫岚忙接了下去,“我自会处理干净。” 得到方紫岚的答复,李晟轩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将她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送到了皇后宫里,方紫沁见她受伤惊慌失措的模样真假参半,她也懒得琢磨只想先把自己这个被刺客刺伤的伤号角色扮演好。 之后夏侯彰带着御医来给她医伤,伤口不深但李晟轩借着由头还是让这件事传遍了宫廷,连太皇太后都被惊动了,亲自来了一趟,说是慰问实则是打听消息,而李晟轩早有准备,只说要清查几个女孩,与太皇太后无关。 鸡飞狗跳的一个下午,宫女们从皇后的宫中进进出出忙得好不热闹,而当事人方紫岚由着人伺候,并且得到了皇后亲自照顾的殊荣,不过她真正关心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如何善后。毕竟事情是她搞出来的,那五个女孩不会什么都不说,任由别人给她们定罪。 方紫岚好不容易挨到了夜里,方紫沁却仍陪在她身边,没有离开的意思。方紫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有想出来支走方紫沁的借口,反倒引得方紫沁先开了口,“秀姑娘可还是不舒服?” “倒不是不舒服……”方紫岚顺口接了一句,方紫沁却忽的笑了,“既然不是不舒服,那不妨去做你要做的事,我在这里还能当你的证人。” 方紫岚心下一紧,方紫沁早就猜到她有事要做,一直陪在她身边又说是她的证人,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不该信任方紫沁,只得多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秀姑娘心里清楚,也不必和我装糊涂。”方紫沁说着敛了笑,“我若是存心为难,找人盯牢了你便是,何必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陪你?” 方紫岚知道方紫沁说的是实话,而且方紫沁的皇后地位只能依靠李晟轩,她没有必要为难一个替李晟轩办事的人。 “既然如此,谢过皇后娘娘。”考虑清楚的方紫岚也不再掩饰,起身拿过床边的外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后寝宫,朝着天牢的方向去了。 天牢守备森严,却也难不倒方紫岚,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五个女孩被关押的地方。白日里娇俏的女孩们,现下却是说不出的狼狈憔悴。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从暗处走了出来,“夜已经深了,五位姑娘竟还未睡?”“是你!”先前刺伤她的女孩第一个认出了方紫岚,一脸愤恨,“你来做什么?”“当然是救你一命。”方紫岚神色淡然,“不然你以为呢?” “救我一命?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被关进来?”女孩冷冷一笑,“我根本就没有刺伤你。” “我知道,是我自己做的。”方紫岚说着伸出了手,手中正是那把短匕,“可是你既然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就要付出代价。” “是你硬塞给我的!”女孩急急地辩驳了一句,方紫岚也不恼,“你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你不是说来救我们的吗?”一旁另一个女孩忍不住插了一句,声音虽小但方紫岚也听到了,“我可以救你们出去,但是要看你们是否配合。” 听到有出去的机会别的女孩也纷纷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你们不要相信她!”之前的女孩说着挡在同伴前面,透过监牢栅栏恶狠狠地看着方紫岚。 “你不想活命,也不要拦着别人。”方紫岚说着勾起嘴角,收起了短匕,从衣袖里拿出纸笔,“你们若是想要活命,就让她写一份认罪书好了。” 她说完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女孩身上,闻言女孩猛地回头,“你们……”只见身后四个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她,眼里的乞求让她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你们真的不能相信她。” “可是我们还不想死啊……”一个女孩说着上来拉住了她的衣袖,“只是写一份认罪书而已。”“我一旦写了认罪书,不就是承认了有罪吗?你们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她猛地甩开女孩的手。 “事情本来就是你一个人做的,我们都亲眼看见了。”另一个女孩忽的出声,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四个女孩,“你们……” 方紫岚冷眼看着牢笼中的人,轻笑出声,“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若是用你的命能够换得她们的平安,她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你们!”女孩狠狠地瞪了一眼其他人,半晌转过身的时候神情只剩下哀伤,“好,我写。但是你说过的,会救我们出去。” 方紫岚把纸笔递给了女孩,“一切与太皇太后无关,都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为报私仇……”“我知道怎么写,你放心好了。”女孩冷冷地打断了方紫岚,接过了纸笔,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开始写认罪书。 另外四个女孩抱团站在不远处,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监牢门口抱着拳站得笔直的方紫岚。 不多时女孩就停了笔,拿着认罪书走到了监牢门口,把东西递给了外面的方紫岚,方紫岚接过以后扫了一眼,把东西收到了袖中。 “认罪书你已经拿到了,现在可以救我们出去了吧?”女孩眉头微皱,语气不善,方紫岚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她说着取下了头上的发簪,打开了监牢的锁,走进了牢房。 见方紫岚走进来五个女孩都是一愣,“我不能直接放你们出去,不过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们出去。”她说着示意五个女孩凑过来,女孩们不疑有他,都凑到了方紫岚身旁。 谁料她们走到近前的一瞬,一条白绫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们的脖颈。 “你要做什么?”其中一个女孩刚问出声,转眼就被白绫勒得喘不过气,五个女孩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万分惊恐和不可思议,谁都没有想到方紫岚会突然出手要她们的命。 “我刚刚就说过了。”方紫岚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人,渐渐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有人为了平安,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你们即使出去太皇太后也不会放过你们。” 女孩们脸上的表情愈发痛苦,连她的声音都几乎听不清楚,“何况你们都很清楚,刺伤我的人是谁,我当然不会让你们说出去。这个世上最值得相信的,只有死人。” 第17章 报酬 次日清晨,还未等到提审,李晟轩就听到天牢的守卫来报,说是五个女孩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听到消息的夏侯彰不由地怔住了,而李晟轩只是神色平静地让守卫把找到的认罪书呈了上来,细细看过一遍后,淡然下了结论:“昨日动手的女孩是主谋,其他四个也是从犯,既然人都已经死了,此事到此为止吧。” 守卫听李晟轩这般说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理,应承了一声便下去了,一旁的夏侯彰眉头紧皱,“陛下当真相信她们是畏罪自尽?” “是她做的。”李晟轩只是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她说过会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夏侯彰不由地觉着背后汗毛直立,一夜之间五条人命,做的干净利落,如此心狠手辣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彰心中惊疑一闪而过,随即幽幽地开了口,“陛下,虽说方紫岚此举为陛下解决了太皇太后的眼线,但昨日她随手便能拿出一柄短匕,刺伤自己也是毫不犹豫。这样的人,陛下还是不要留在身边为好。” 李晟轩看着桌案上的认罪书,笑道:“她随手能拿出的,何止一柄短匕?以她的本事,就算身无长物,想取人性命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要如何,暂且随她去吧。” “可那五个女孩的性命……”夏侯彰还欲说些什么,就见李晟轩侧身回头望了他一眼,当即停了声,不再多言。 李晟轩回头看到夏侯彰一脸愕然,以为他不相信,微微一笑道:“你若是不信,等一下可以亲自问问她。” “陛下传召她了?”夏侯彰顺口接了一句,李晟轩仍只是笑,“没有传召,不过她一定会来。” 似是为了证明李晟轩的话,没一会儿他们两人就听到了御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一看方紫岚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可有人看见你过来?”夏侯彰抢先一步问了出来,而方紫岚唇角轻勾,“当然没有。” 夏侯彰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那五个女孩……” “是我杀的。”方紫岚承认得干脆,反倒让夏侯彰怔住了。 “做的不错,辛苦了。”开口的是李晟轩,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方紫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陛下为何这样看我?”李晟轩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李晟轩还记得那日在风河谷方紫岚挺身而出杀了上官云时的模样,杀人时手起刀落那般利索,之后握着短匕的手却躲在袖中止不住地颤抖。 她说自己是杀手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杀手无情杀人不过家常便饭,不会如她一般杀了一个人就变成那样,可是如今五个女孩她说杀就杀,神色平静如常,这一切都在提醒着他,面前的她确实是杀手紫秀。 “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么我想和陛下谈一谈之前说过的报酬。”方紫岚的声音忽的响起,让李晟轩回过神来,“朕记得你说过,想要属于你的一席之地。” “不错。”方紫岚点了点头,等待李晟轩的下文,“秀贵人这个品阶,方姑娘可满意?”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愣了一瞬,“陛下这是何意?” “不论与相府方家有没有关系,姑娘终究是姓方。朕身边已经有一个姓方的皇后了,自是不能再有妃位以上的女人姓方。”李晟轩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几句,“朕能允你的,只有贵人之位了。” “陛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方紫岚冷冷开口,神色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严肃。而李晟轩也是一怔,“方姑娘不想要贵人之位?” “我说的一席之地,不是在后宫。”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双拳紧握,“我想要的是朝堂中的一席之地。” 李晟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却在重复到一半的时候不由地笑出声来。 “方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晟轩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方紫岚,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我知道。” “你可是女人……”夏侯彰忍不住插了一句,却被她打断了,“女人又如何?难道女人就只能在后宫之中服侍君王生养皇嗣,不能立于朝堂之上吗?” 她说得掷地有声,但心中却很清楚只怕李晟轩给的答案很难让她满意,难怪当日她提出这个报酬之时李晟轩和夏侯彰神色古怪,他们都把她当成想要攀龙附凤的女人了。 如此一来都说得通了,李晟轩对她暧昧的态度,不论是马车逃命那一次,还是昨日御花园他意有所指的那些话,说白了不过是对一个女人的收买。 “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李晟轩又确认了一遍,方紫岚也再次点头,“并不是没有先例,我不会让陛下为难。” “你说的是夏侯芸昭?”李晟轩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神色冷了几分,“夏侯芸昭何等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和她相提并论?” “身份是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夏侯芸昭能够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得到。”方紫岚的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定,“我宁愿在沙场马革裹尸,也不愿在后宫坐等白头。” “你好大的胆子!”李晟轩轻喝出声,她丝毫不以为意,“我既然敢来和陛下谈报酬,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听说北境战乱又起,皇甫家称病不出,上官家唯唯诺诺,北境的世家无一可用……” “住口!”李晟轩猛地打断她,心底却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北境金人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今他刚刚登基朝堂不稳,根本不敢抽调其他地方的兵力全力平北境。在这个节骨眼上北境两个世家又都不肯站出来,他竟是选不出一个既有本事又能信得过的主帅出征。 “皇甫家和上官家为何不肯出战,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李晟轩神色更冷,方紫岚仍不畏惧,“因为我杀了上官云。此事因我而起,陛下为何不肯让我收场?” “方姑娘!”夏侯彰呵斥道:“你不要咄咄逼人!” “陛下不同意,只是因为能够以一身战功立于朝堂的那个女人名字叫做夏侯芸昭,对吗?”方紫岚没有理会夏侯彰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那个女人不姓夏侯,陛下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方姑娘,请你慎言。”李晟轩站起身,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不要以为你帮过朕,朕就不敢杀你。” “我没有这样以为。我与陛下之间是交易,所以还请陛下兑现诺言,给我应有的报酬。”方紫岚正对上李晟轩的眼睛,没有分毫退让。 “交易应当建立在对等的情况下,朕不认为你做的事能够拿到这样的报酬。”李晟轩也没有松口,这在方紫岚的预料之中,可是李晟轩根本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态站在他面前的,不论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要让他同意。 “天子一诺何止千金?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不然遗诏这件事传出去,只怕陛下的这个位置就没有这么安稳了。”方紫岚神色凝重,李晟轩的脸色愈发难看,“你这是在威胁朕?” “这我可不敢。”方紫岚说着握住的双拳又紧了几分,“我只想让陛下知道,我的决心,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 “好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当真以为朕会怕你不成?”李晟轩冷冷一笑,一旁的夏侯彰忙上前一步,“陛下息怒!” 夏侯彰话音刚落,就见李晟轩反手抽出了他身上的佩剑。这突发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下一秒李晟轩手中的剑直指方紫岚的咽喉,不过毫厘便会要了她的性命,而她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不是我以为,而是陛下确实怕了。”方紫岚毫无惧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若是陛下没有怕,我早就是这剑下亡魂了,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陛下既然犹豫了,不妨给我这个机会,夏侯芸昭已经无法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但是我可以。若是不能平北境,我提头来见。” “这是你说的。”李晟轩说着手中的剑直直刺了出去,夏侯彰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只见那柄剑正正钉在了方紫岚身后不远处的疆域图上,刺中的正是北境之地。 “多谢陛下成全。”方紫岚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礼。 李晟轩却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疆域图上,“先不要急着谢朕,朕要的不仅是平定北境之乱。”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抬头看向李晟轩,却见他脸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凌厉,她听到他说:“朕要的是查克尔的项上人头,令金人此后再也无法作乱。” 李晟轩要的可比平定北境之乱难得多,方紫岚不由地暗叹一口气,李晟轩作为襄王的时候和金人首领查克尔战了那么多次,都没能杀了查克尔,足以见此人狡诈。 就算是作为杀手紫秀做这个任务都有些难度,更不要说在战场上取他的项上人头。可是这是她向李晟轩要来的唯一机会,也就是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既然这是陛下的要求,那我必将如陛下所愿。” 李晟轩低头看向面前跪得笔直的人,伸手从怀中拿出了半块虎符,“你准备一下,明日去点兵,不日便出发。” 第18章 随行 李晟轩任命一个女人做主帅去平定北境之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后宫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耳中。 此时的玉璋宫中,两位坐在一起都是眉头紧锁,而她们面前跪着的则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李晟轩的亲侄子,玉成王李祈佑。 “祖母和母后一直不让祈佑站出来,可是如今皇上任命了一个女人做主帅,传出去我大京颜面何在?”李祈佑跪在下面,抬头看向主座上的两人,神色是说不出的愤慨,“更何况这个女人还姓方。” “你可查过了,这个女人和方家有什么关系?”太皇太后扫了一眼底下的暗卫,见状暗卫赶忙上前一步,“查过了,方家确实有一位三小姐名字也叫做方紫岚,可是这位三小姐自几个月前落了水,就一直在闺阁中养病,从未出现在人前。” “你亲眼见过那位方家三小姐吗?”太皇太后眉头皱得更紧,暗卫不敢怠慢,点头如捣蒜,“小的亲眼见过,是个骨瘦如柴的病秧子,和皇上指派的这位方姑娘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方紫岚和方家没有关系?”这次说话的人是太后,她的神色也不比太皇太后好多少,听她发问暗卫仍忙不迭地点头,“小的仔仔细细查过了,没有任何关系。这位方姑娘是之前在北境之中便跟在殿下身边的,甚至听说她为了救殿下,还杀了上官云将军。” “杀了上官云?”太皇太后重复了一遍,不由地冷笑出声,“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本事,不过杀了上官云的人,去了北境焉能有命在?” “祖母!”李祈佑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如今北境之乱是国难,祖母和母后竟还有心思搞这些权术之争。这个方紫岚就算能杀上官云,顶多也就是身手不错,女子之身带兵打仗,这说出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见自家儿子神色不悦,太后忙开口宽慰了几句,“你这个孩子,我和你祖母还不是为你着想,战场何等凶险,你去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母后和祖母如何是好?” 李祈佑想都没想就顶了一嘴,“皇上自小征战沙场,我为何不可?” “你住嘴!你什么身份,怎么能和那个夏侯家的野种相比!”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李祈佑却是毫不在意,“那可是当今皇上,还请母后慎言。” “罢了!”一旁的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太后不要再和李祈佑争执了,“你若是想去,哀家今日就去跟皇上讨个职务让你一起去便是了。” “母后!”太后见太皇太后忽然松了口,神色不满,想说些什么却被太皇太后一个眼神制止了,“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凡事以自身为重,若是那个方姓丫头做的不妥,你尽管取而代之。” “多谢祖母!”李祈佑说完磕了个头,起身告辞了。 看着李祈佑离开了,太后这才开口,“母后您这是做什么?战场那般凶险之地,您怎么能答应祈佑呢?” 太皇太后幽幽道:“你刚也听到了,这个方紫岚杀了上官云,北境可是上官家的地盘,她去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李晟轩既然派她去,说明她肯定是有本事的,她做事我们祈佑只需坐享其成,难道不好吗?” “母后的意思是?”太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太皇太后,见她笑得高深莫测,“不过只是个女人,你以为李晟轩能给她加官进爵吗?” “母后说的是。”太后点了点头,心下稍安,“那我们现在?” “自然是去给祈佑讨个职务了。”太皇太后说着起身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御书房,也是时候见见我们的新皇了。” 此时的李晟轩正在御书房对着面前的一沓奏折愁眉不展。虽然他在任命之时已昭告天下方紫岚是由夏侯家举荐,借用了夏侯家的名义,但是仍堵不住悠悠众口。 女子之身,方氏之姓,三军主帅,无一不是惊世骇俗。 李晟轩正在思索如何处理更为妥当,就听得一旁夏侯彰说太皇太后和太后求见。这个时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八成也是为方紫岚挂帅的事情来的。 自从他任命方紫岚出征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朝堂上御史们的奏折纷至沓来,如今后宫之人又要插一脚,还真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太皇太后和太后若也是来反对朕的,就请回吧。”李晟轩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谁料面前的人却忽的笑了出来,“瞧皇上这话说的,哀家怎么会反对皇上。哀家只是来给祈佑那孩子讨个监军的职务,让他随行出征的。” “让玉成王随行出征?两位倒是舍得。”李晟轩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一脸似笑非笑让太后有几分不自在,忍不住插嘴道:“当然不舍得,可是如今国家有难,谁又能置身事外?” “难得太后有此觉悟,可是朕为何要答应你们?”李晟轩仍不为所动,太皇太后脸上笑意更盛,“因为哀家的条件,皇上拒绝不了。” 李晟轩没有弄清楚太皇太后的真正意图,只能步步为营,“太皇太后有话不妨直说。” “方紫岚挂帅,御史台炸开了锅,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反对。”太皇太后说着顿了一顿,随即胸有成竹道:“但若是皇上同意让祈佑监军,哀家便亲自陪皇上一起压下百官的反对,保证皇上日后不会因方紫岚而听到任何一句反对之言。” “太皇太后好手段,看来朕确实拒绝不了。”李晟轩应承了下来,转头让夏侯彰去拟旨。太皇太后和太后得到了想要的,也没有久留。 确定人走了以后,夏侯彰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所想,“太皇太后面上说是陪陛下一起压下百官反对,背后怕是会暗中挑拨生事。” “不会。”李晟轩摇头道:“太皇太后向来骄横。虽说她惯爱争权夺利溺爱子孙,但如今涉及大京安危,她不会另起事端。若真要做些什么,也会等到金人败退之后。朕刚好可以趁着此番风波,摸清她在朝中暗藏的棋子。” 夏侯彰心有余悸,不由追问道:“陛下当真算得定?” 李晟轩唇角逸出一抹笑,眼中怅然一闪而过,“过了这么多年,朕多少了解太皇太后。不论明面暗里怎么争斗,她心里都比任何人更清楚,若是大京国祚有损,她的荣华威势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逝。” 夏侯彰仍不放心,多言问道:“那玉成王呢?陛下同意让玉成王监军,谁知道他安了什么心?” “就是不知道,才会同意。”李晟轩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不论是方紫岚还是李祈佑,朕都信不过。但若是非要朕选一个不可,朕选方紫岚。” “是因为她提到了夏侯家主的名字吗?”夏侯彰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李晟轩却没有回答。 许久就在夏侯彰以为李晟轩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听到了李晟轩的声音,“夏侯芸昭,早就不是夏侯家主了。” “就算夏侯芸昭不是夏侯家主了,对陛下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不是吗?” 听到声音李晟轩和夏侯彰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口,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御书房门口,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双眼眸是如常的清亮如水,正是诸葛钰。 “诸葛二公子,朕不记得何时传召过你。”李晟轩神色沉沉,而诸葛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陛下确实未曾传召,但是家主给了我这个。” 诸葛钰说着双手捧出一个令牌,李晟轩伸手拿过令牌,冷然道:“九大公卿的令牌都给了你,果然你才是诸葛家未来的家主。” “那日我去襄王府宣旨,陛下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诸葛钰仍勾着嘴角,李晟轩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沉着一张脸把令牌还给了诸葛钰,“即便如此,你躲在门口偷听,朕也不会轻饶。” “诸葛钰认罚,只是还请陛下解惑。”诸葛钰说着敛了笑,“到底为何要任命方紫岚为主帅,让她去平定北境之乱?” “方紫岚身手不凡,就凭这一点足矣。”李晟轩淡淡地回了一句,诸葛钰却摇了头,“身手不凡和领兵打仗是两回事,陛下征战沙场多年不会不清楚。” 李晟轩神色冷了几分,“君无戏言,朕已经下了旨。” “既然陛下不肯说,不如由我来替陛下说。”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面前帝王,深吸一口气,“夏侯芸昭为陛下卸去家主身份多年,陛下心中亏欠,而方紫岚如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和当年的夏侯芸昭如出一辙,所以陛下动摇了,对吗?” “诸葛钰,你确实聪慧无比,但是帝王之心远非你想象的这般简单。”李晟轩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对朕而言,夏侯芸昭也好,方紫岚也罢,不过是棋子。若是能为朕所用,自是要握在朕的手中。但若是不能,棋子的下场自然是被舍弃。” 第19章 心念 诸葛钰闻言,看向李晟轩的神色中多了分审视的意味。 棋子二字,即便李晟轩没有说透,诸葛钰也猜得出来,任命方紫岚,并非只是任命一个有本事的女人这般简单。 本质的目的,不过是用局外人来做引子,引起局内人的恐慌。方紫岚挂帅,北境两大世家必不会袖手旁观,明里暗中都不会善罢甘休。 势单力薄易于拿捏的一枚棋子,既不会坏了原有的格局,又能引得其他棋子的警惕,用来打破局内的平衡刚好合适。不过背后执子的人,当真是李晟轩吗? “陛下是执子之人,我本不该多言。只是方紫岚不过一个女人,本事再大也成不了气候,陛下何必把一方平安压在她身上?”诸葛钰寸步不让,李晟轩眉头微皱,不怒自威道:“你这是在怀疑朕?” 诸葛钰沉默了一瞬,进宫之前他原本不明白,为何李晟轩会如此信任方紫岚,把整个北境乃至大京的安危系在她一人身上。直到如今他忽的明白了,这位年轻大京帝王信任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方紫岚,而是他自己。 方紫岚此行,千万双眼盯着,北境两大世家镇着,稍有差池就会丧命于平乱之中。然而纵使她死了,女人挂帅也会激得天下热血男儿坐不住。李祈佑一位金尊玉贵的王爷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人? 北境之战,大京必胜。这就是李晟轩的信念。与挂帅之人是谁无关,也与平北境的过程无关,有关的只是结果。 诸葛钰忽的想起李晟轩还是襄王之时,回京前爷爷和他说的话。李氏之中,襄王必是天下主。他不理解,沙场多莽夫,能征善战与治理天下,并不是一回事。 襄王于征战之上或许韬略有余,然一旦趟入京城这潭深不可测的水中,数不清的沟沟坎坎弯弯绕绕足以把人淹到潭底溺死。 彼时爷爷问他,“阿钰可知,为何大海善变,惊涛骇浪之下,仍有人不惧其勇,乘风破浪于海上?”当时他不懂,这个问题与襄王即位有什么关系,如今却是明白了。 寻常人且走且看,聪明人未雨绸缪,而李晟轩是一望千里,把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之中。变数再多,他也不惧。 毕竟见识过大海的人,是不会惧怕一潭水的。不论这潭水有多深,与大海相比,都不过是坑洼。就好比与大海相生相伴的海上船长,驱波逐浪,坚不可摧。 思及此诸葛钰颔首道:“诸葛钰不敢。”他话是这样说,面色却丝毫没有不敢的意思,李晟轩神色稍缓,“既然不敢,就领罚吧。” “诸葛家二公子诸葛钰,朕命你为方紫岚军师,不日随军一同出征。”李晟轩话音刚落,诸葛钰还未说话,夏侯彰反倒先站了出来,“陛下,诸葛二公子体弱多病,随军出征只怕吃不消。” 李晟轩唇角微勾,“你看他这副模样,也算是体弱多病?” 夏侯彰一愣,说起来上次在襄王府中,诸葛钰没说两句话就要咳嗽半晌,这次却是气息平稳一次都没有咳嗽。 夏侯彰定定地看向诸葛钰,只见他微微一笑,“多谢陛下,诸葛钰领罚。” 再说方紫岚前脚刚到京郊大营点了兵,顺手收拾了两个不服气妄图偷袭她的副将,后脚就见到了拿着圣旨来营中报到的玉成王李祈佑和诸葛钰,不由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李晟轩就算再不放心她,也不至于把这两尊大佛召来吧?她这个小庙可是一尊也供不起。 只不过想归想,方紫岚还是笑脸迎了上去,“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自是不敢不从,还请二位早做准备,我们不日便出发。” 她说完示意旁边的副将送客,却不料两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祈佑的脸色更是出奇的难看,“不日大军就要出发了,可方姑娘你这副将是怎么回事?” 李祈佑说着,扫了一眼一旁鼻青脸肿的副将,而方紫岚丝毫不以为意,“李副将一时技痒,想和我切磋一下,就是现在这样了。” 她说的委婉,并没有把刚刚这个李副将伙同另一个曹副将偷袭她的事情说出来,而李祈佑却是紧咬不放,“切磋而已,方姑娘何必下如此重手?” “我若是真下重手,只怕这会儿李副将还在营帐里休养,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不送了。”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李祈佑脸色更加难看,“方姑娘好一个狐假虎威,本王倒想请教一下。” “既然王爷知道我是狐假虎威,就请叫我方将军。”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还是说,王爷连陛下的面子都不想给?” “你好大的胆子!”李祈佑忍不住出言相斥,“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本王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任命你为主帅,但是想让本王承认,你差得远了。” “我受命于陛下,不是受命于王爷,王爷承不承认与我何干?”方紫岚四两拨千斤,说得轻描淡写,“说白了王爷不过是瞧不起女人,但是王爷又怎知我瞧得起你?” “你说什么?”李祈佑气急,而方紫岚只是淡淡一笑,“大军不日就要出征,现下我还有事要做,王爷若是不服气,尽可在平乱后来向我讨教。” 李祈佑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诸葛钰拦了下来,“方将军伶牙俐齿,诸葛钰佩服。只是用兵打仗不是逞口舌之快,还望方将军做好万全准备。” “军师大人说的是,方紫岚受教了。”方紫岚抱拳行了一礼,“那么以后还望军师大人多多指教。” “方将军言重了。”诸葛钰也施了一礼,之后看向一旁的李祈佑,“王爷和我也要去做准备了,明日一早再见。”说罢就拉着一旁的李祈佑离开了。 “诸葛公子刚刚为何阻拦本王?”出了军营没多远,李祈佑就问出了心中疑惑,诸葛钰只是摇了摇头,“王爷果然年轻气盛。” “诸葛公子这是何意?”李祈佑不悦地挑了挑眉,诸葛钰轻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方紫岚都是陛下钦定的平乱主帅,王爷若是过于针对她,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就会变成针对陛下。天下人皆知陛下和王爷有过皇位之争,若是这些流言传了出去,只怕对王爷有百害而无一利。” “本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何惧人言?”李祈佑说得理直气壮,却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他知道诸葛钰说的都是事实。 “就算不惧人言,王爷也不该为难方紫岚。”诸葛钰何等聪明,早就看出李祈佑不过是死鸭子嘴硬而已,笑着摇了摇头,而李祈佑仍不承认,“本王没有为难方紫岚。” “刚刚王爷早就看出来方紫岚身边的副将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故意用那个副将寻衅挑事,不是为难是什么?”诸葛钰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让李祈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根本无法辩驳。 “看不惯女人挂帅的人够多了,诸葛钰不希望再多一位王爷。我们都是为朝廷效命,就不应该成为陛下的绊脚石。”诸葛钰说着抱拳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还望王爷莫怪。” 李祈佑不由地怔住了,诸葛钰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最后还不忘告罪,确实是深不可测,但是他心中的疑问终究还是需要有人来解,“诸葛公子当真信得过方紫岚?” “我不是信得过方紫岚,而是相信陛下。”诸葛钰微微一笑,“我知道王爷觉得女人带兵打仗是一个笑话,但是前既然有夏侯芸昭,为何后不能有方紫岚?” “夏侯芸昭不过是降将,只是皇上母妃出身夏侯家,她这才成了所谓名将。”李祈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诸葛钰敛了笑,神色严肃了几分,“若是夏侯芸昭不降,只怕我们大京还要多受几年战乱之苦。我知道王爷一向对太皇太后和太后深信不疑,但是有些事情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断定真假,王爷当不是草率之人。” 诸葛钰眼中凌厉的神色让李祈佑为之一振,“祈佑受教了。”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诸葛钰恢复了一贯温和无害的模样,“大军不日便要出征,之后方将军与我还要王爷多多帮扶。” “诸葛公子言重了。”李祈佑舒展眉头,他心中疑惑已解,既然是监军就要担起监军的职责,至于方紫岚究竟有何本事,是否足以担任主帅一职?此行他终究会看到。 只是由于诸葛钰的话,让李祈佑心中一个更大的疑惑等着他去解决,关于夏侯家和李晟轩,太皇太后和太后究竟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次他都要亲自去验证。 待李祈佑离开后,诸葛钰仍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玉成王已经走了,方姑娘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诸葛公子何时发现我的?”方紫岚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站在诸葛钰的面前,却见他摇了摇头,“以方姑娘的身手我自是发现不了,只是恰好猜到了而已。” “诸葛公子算无遗策,不妨再猜一猜我为何要跟着你们?”方紫岚嘴角轻勾,诸葛钰也笑得清浅,“总不会是想听一听我和玉成王在背后如何说你吧?” 第20章 出征 方紫岚愣了一瞬,没想到还真是被诸葛钰猜了个正着。她没有回答,诸葛钰径自说了下去:“若说以女子之身上战场,前朝纪氏有平南王妃琴姬随夫一同征战沙场,百越之地有夏侯芸昭为百姓守境戍疆。如今方姑娘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自己。”方紫岚的声音很小,宛若呓语的一句话却还是让诸葛钰听到了,他听到她说:“诸葛公子今日不肯承认方紫岚将军之名没有关系,终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不得不承认。”她说话时眼中的气势与光华,让诸葛钰几乎不敢直视。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在营帐中他那一句方将军并非出自真心,所以如今称呼变为了方姑娘她也不恼,只是因为她有那个自信,有朝一日终会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李晟轩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女人不简单。 “诸葛钰拭目以待。”他这样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了。见他离开,方紫岚也不多做停留,赶忙回了军营。 领兵打仗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方紫岚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也不过刚刚弄清楚军营上下的各个职务,至于行军进程和出征方案她还什么都没有考虑,再想到李祈佑和诸葛钰的随行也不知是添乱还是抢功,以及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北境上官家,简直不要太头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方紫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以前在那个世界,纵使男女算不得绝对平等,她也从来不觉得男女差距有多大,更不会觉得女孩低人一等,就算是女孩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如今在这个世界,她想要做的就是惊世之举,女子之身上战场位列公卿,她真的能做到吗?就算说得再坚定,其实她的心中也是会不安的,只是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不日大军出征,李晟轩亲自在城门口送大军离开,在高呼万岁的声潮中李晟轩把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方紫岚扶了起来,“朕出征北境恍若昨日。” 方紫岚听到李晟轩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是无比坚定。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神情潇洒自若,仿佛不是送军出行,而不过是和故友攀谈送别。 “你现在身为三军主帅,要记住此番前去之重任。只有查克尔一死,才能换得边境百姓的安宁。”李晟轩说的云淡风轻,方紫岚心下却道李晟轩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们的约定说了出来,不仅是平定北境之乱,还有查克尔的项上人头。 “方紫岚谨记陛下之言,必当全力以赴。”方紫岚说着看向身后的军队,起身上马。 “大京江山有你之功。”李晟轩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中,她回头看向李晟轩,只见他的神色是说不出的倨傲,这才是他作为天下主的仪态。 “待方紫岚得胜归来之时,朕必会亲自出城门相迎,仪比公卿。”既然李晟轩已经在全天下人面前给出了他作为帝王的承诺,那么方紫岚定会竭尽所能去达成这个承诺。她扬鞭纵马,开启了属于她的征途。 兵贵神速,离京不多日的黄昏,方紫岚便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燕州城,她终究还是又来了。 “前面就是燕州城了。”诸葛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紫岚回头就看见诸葛钰和李祈佑两人纵马到了近前。 “燕州城可是上官家的地盘。”开口的是李祈佑,他说着还看了一眼方紫岚,方紫岚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虽然那日李晟轩封住了皇甫霖的口,可是那一只老狐狸早就把她杀了上官云的消息悄悄传了出去,不仅太皇太后和李祈佑这边知道,整个上官家更是知道的,进了燕州城,只怕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不容易到了上官家的地盘,自是客随主便,任由他们招待了。”方紫岚神色淡然,诸葛钰嘴角轻勾,“平山城的皇甫家可没有什么招待。” “皇甫霖将军身体不适,我们也不便打扰。”方紫岚随口接了一句,心里却暗骂皇甫霖老狐狸,称病不出任由他们到燕州城,在上官家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皇甫霖都能撇得很干净。 “方姑娘倒是心宽。”李祈佑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方紫岚也不以为意。这一路上李祈佑和诸葛钰都很安静,她已经非常知足了,只要不给她添乱,偶尔冷嘲热讽一两句她听着就可以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诸葛公子身体可还吃得消?”方紫岚没有搭理李祈佑,转头看向一旁的诸葛钰,他仍只是笑,“方姑娘不必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诸葛公子这般弱质纤纤的贵公子,如今随我一同出征,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如何向陛下与诸葛家交代?”方紫岚说的担心无比,脸上的神色却是明显的揶揄。 诸葛钰敛了笑,“我还没有那般弱不禁风,方姑娘不必费心。”他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无奈自己这柔弱贵公子的形象。 无视了李祈佑,又调侃了诸葛钰,方紫岚心情轻松了不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进城吧。” “且慢。”李祈佑说着拦在了方紫岚的马前,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王爷这是做什么?” “方姑娘进城必是凶险,不如由本王先进城为方姑娘一探究竟。”李祈佑神情认真,丝毫不像是说笑。 方紫岚勒住马,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王爷是真心顾虑我安危,还是想先进城和上官家联手,置我于死地呢?” “方姑娘!”诸葛钰忍不住轻斥出声,李祈佑却没有不悦,“本王知道方姑娘信不过本王,但国难当前,本王岂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 “王爷是不是顾大局我不清楚,但我既已知上官家是冲着我来的,自然也不会让别人替我以身涉险。”方紫岚说着拍了拍身下有几分躁动不安的马,示意李祈佑让开。 “上官家不敢对本王怎样。”李祈佑寸步不让,方紫岚拽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强龙不压地头蛇,王爷未免太过自信。” “方姑娘为何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般糟糕?”李祈佑不依不挠,方紫岚打马侧身而过,“这样才不会太失望。” 方紫岚的声音随着夕阳下的那个背影一起,让李祈佑只觉得有几分气恼。他贵为王爷,自幼养尊处优,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可是自从这一次做了方紫岚的监军以来,总觉得束手束脚,似乎不是所有事情都如自己所想一般如愿。 方紫岚怀疑他,他便一路安分守己不给她添乱,诸葛钰劝过他不要草率,他便一直细细观察谋定而后动。如今他知道方紫岚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想要尽力帮她,却被拒绝得干脆。 “王爷不必气恼,方姑娘就是这么个脾气。”诸葛钰出言安抚,“待时日一长,她自会知道王爷的好心。” “诸葛公子洞若观火,不过本王也不是小气之人。”李祈佑策马跟了上去,诸葛钰也紧随其后,“那是自然。” 方紫岚一行三人率先到了燕州城下,燕州城守军只是通报了一声就打开了城门,很快一队骑兵出城迎接。 为首的男子见到三人后微微颔首,“玉成王,诸葛公子安好。”对于三人中间的方紫岚视若罔闻,一时之间气氛无比尴尬。 “上官将军安好。”方紫岚悠然开口,为首的男子微微皱眉,“托方姑娘的福,在下并不安好。”“上官将军既然认识我,何必装作没看到?我奉陛下旨意前来北境平乱,是为公务,还望上官将军莫要阻拦。” “阻拦自是不敢。”男子神色冷了几分,“只不过金人之乱为祸已久,不知方姑娘有何退敌良策?” “良策不敢说,只是金人屡犯我边境,自是不能轻饶。”方紫岚说着忽的顿了一下,“就连上官云将军都死在金人手上,我以为上官家应与我等同仇敌忾。” “好一个同仇敌忾。”男子冷冷一笑,“方姑娘如此大义凛然,我上官敬佩服。” 原来是上官云的叔叔上官敬,方紫岚心下捋了捋上官家的族谱:上官敬是上官家的现任家主,膝下仅有一子战死沙场,因此他对上官云寄予厚望。但上官云已死,上官家人丁单薄,如今怕是连个下任家主都选不出来了。这样想着,她心底不由地生出几分懊悔,更多的是担心,上官敬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方姑娘?”上官敬见方紫岚没有反应,便出声喊了一句,她这才回过神来,“我可担不起上官将军的佩服。”她说着抱拳行了一礼,“此次军情紧急,我等在燕州城不能久留,现下就去点兵,明日一早便出发。” “现在?”上官敬愣了一瞬,他早就接到了圣旨,这次平乱上官家可以不出面,但皇上要征用他们上官家在燕州城的驻军。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方紫岚一来就要点兵,看来她也很清楚,燕州城她留不得。 第21章 私仇 方紫岚确实是不想留在燕州城,更何况打仗这种事情最怕夜长梦多,她也拖延不起。 “就是现在。”她说得斩钉截铁,上官敬面露难色,“现在天色已晚,召集兵士也需要时间,方姑娘不如明日再点兵?” “上官将军出身行伍,自是知道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的道理,我没有时间能耽搁。”方紫岚唇角紧抿,“更何况圣旨早就下来了,想必上官将军早就做好准备了吧?”她话中有话,上官敬也不敢怠慢,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上官敬就召集齐了所有将士,请方紫岚一行三人上了点将台。三人一眼望下去,除了四周一圈的火把,中间点将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暮色中他们根本看不清下面人的一举一动。 诸葛钰只觉得心下不安,他们带来的兵马都已在城外驻扎,这次点兵方紫岚只带了他和李祈佑,以及几个随身副将,他们现在置身于上官家的兵马中,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兵荒马乱中,他们谁都逃不了。 “方姑娘可还满意?”上官敬转头看向一旁的方紫岚,挥手指向台下的将士,“这些都是我上官家最精锐的部队。” “都是为国效力,谈不上满不满意。”方紫岚没有看身旁的人,垂眸扫过下面的人,“而且上官将军说错了一点,这不是上官家最精锐的部队,而是大京最精锐的部队。”她说着看向上官敬,身上的气势让他不由地怔住了。 “方姑娘说的是。”上官敬说着取下身上的佩剑,双手捧到了方紫岚面前,方紫岚刚刚伸出手,就听后面破空之声纷至沓来,下一秒她的身后三支冷箭已直逼近前。 “小心!”李祈佑猛地出声提醒,话音还未落就见方紫岚拿过上官敬手上的剑,反手打落了身后的冷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让他们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方姑娘?”诸葛钰刚想询问一句,就见眼前人影一闪而过,转眼只听一道声音从不远处的瞭望塔上传了下来,“准头不错,可惜速度慢了一点。”正是方紫岚,她说着提了一个人从瞭望塔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点将台上,随手将人摔到了地上。 诸葛钰和李祈佑确认方紫岚没有事之后,转头看向地上的人,是一名一身黑甲的少年,看装扮是上官家的士兵。他的神情中满是惊愕,秀眉紧锁,一双丹凤眼略显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行刺主帅,你可知是何罪?”方紫岚说的气定神闲,少年却啐了一口,“主帅?你一个女人好意思说自己是主帅?” “不是我说自己是主帅,而是我就是主帅。”她神色严肃了几分,“说吧,谁指使你来杀我的?”“一个冒名顶替的主帅,人人得而诛之。” 少年义正言辞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觉得好笑,“冒名顶替?就算我是女人,也是陛下任命的主帅,何来冒名顶替一说?” “若不是你杀了云哥哥,如今站在这里点兵的能是你?”少年一脸不屑,她嘴角轻勾,“果然,你是为了上官云而来。” 李祈佑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诸葛钰一个眼神制止住了,诸葛钰摇了摇头,示意李祈佑看下去。 两人只见方紫岚淡淡一笑,“你说我能够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杀了上官云?如今站在这里而且这样想的人只怕不止你一个,我说的对吗,上官将军?” “这是事实不是吗?”上官敬神色冷然,他没有想到方紫岚不仅能够躲过那些冷箭,甚至还把放箭的人给揪了出来,看来是有些本事的。但是现在这里站着的都是他上官家的人,就算她本事再大,一个人也不可能挡得过千军万马。 “我能够站在这里难道不是因为你上官家龟缩不出,陛下无人可用吗?”方紫岚敛了笑,神情肃穆,“就算没有上官云,你上官家还有别人。可是如今金人来犯,作为我大京第一道防线,你们上官家不仅固守不出,而且在此大敌当前国难当头之际,你们这群人想的不是如何平乱,却是如何报私仇,你们不觉得可笑吗?国家尚且不太平,还谈什么私仇?” “此次待我取了查克尔项上人头之后,你们想要报私仇的尽管冲着我来。但是在此之前,北境之乱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会罢休,哪怕战到只有一兵一卒,我也不会退一分一毫。”方紫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点将台上下一时安静无比。 “台下众人,若是不愿意随我一战现在就可以回家。我方紫岚不会勉强任何一个人,但是我要告诉你们,此一战你们不是为了我方紫岚而战,更不是为了上官家而战,而是为了你们脚下每一寸土地而战,为了你们想要守护的每一个人而战,更是为了自己而战。人生一世,不求如千古圣贤那般万世流芳,当也不能愧对天地自己。” 方紫岚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四周的火光映照着她的双眸,黑漆漆的眼瞳之中好似有星河万千,闪耀着难以言喻的执著。 她低头看向台下的人,暮色已深她根本看不清台下人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说辞能否打动台下这些人,可是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不需要离心离德的一支军队,她需要的是能够和她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人。 因此纵使再没有信心,她还是问出了最后一句话,“此战谁愿与我同去?”依旧是静默无比的一刻,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她不由地紧握双拳,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诸葛钰眼底的笑意,和李祈佑赞许的目光。 “我愿意。”一道声音打破了沉默,方紫岚猛地抬眼正对上黑甲少年的目光,少年眼底是说不出的坚定,随着他这一声我愿意,台下忽然像炸开了锅一般,“我等愿意!” 声潮一浪高过一浪,方紫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挥手示意下面的人安静,然后转头看向地上的少年,“虽然你愿与我一同出征,但这不代表你做的事不需要付出代价。” “方姑娘!”一旁上官敬上前一步挡在了少年面前,“请手下留情。”“我的军中向来纪律严明,若是今日他刺杀主帅我都不罚,何以服众?”方紫岚说完拔出了手中的剑。 四下鸦雀无声,上官敬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方紫岚神色愈冷,“让开。” “敬叔,做错事自然是要挨罚的。”少年说着站起身,走到了上官敬前面,定定地看向面前的方紫岚,“我认罚。” “好。”方紫岚微微一笑,手中的剑一挥而过,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来不及反应,直到方紫岚收剑时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少年仍好端端地站在点将台上。 上官敬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方紫岚,只见她右手执剑,左手握着一缕头发,而一旁少年肩侧的发明显短了一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今日割发代首,便算罚过了。”方紫岚说着随手将手中的头发扔了出去,“现在你无罪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方紫岚,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方将军。今日起,上官敏必随将军驾前,为将军马首是瞻。” “既如此,我便命你为副将,明日随军一同出征。”方紫岚伸手把面前跪着的人扶了起来。 另一边上官敬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走下了点将台,他身后的副将紧随其后,“将军,我们是否还要……” 副将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敬抬手止住了,“罢了,她说的没有错,如今不是报私仇的时候。”副将怔怔地看着前面的身影,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眼前的家主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而方紫岚点完兵将后便下了点将台,之后径自回了上官家为她准备好的厢房,诸葛钰和李祈佑也和她一道回去。只是两个人都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让她不由地有些好笑,“王爷和诸葛公子你们两个大男人,跟着我一个女人做什么?” “恭喜方将军得偿所愿。”开口的是诸葛钰,他脸上仍挂着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方紫岚也只是笑,“难得诸葛公子肯唤我一声方将军,只是并非出自真心,就不要勉强了。” “诸葛公子是否真心本王不清楚,不过本王倒是觉得方姑娘刚刚一席话句句在理,令人叹服。”李祈佑说得落落大方,方紫岚脸上笑容更盛,“王爷都这么说了,我却之不恭。” “虽说是有理,但你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进那一席话里,未免太过冒险。”诸葛钰轻轻摇头,有几分不赞同,“你可知那上官敏不过是引子,上官家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赌并不是好事,但我既然没有退路就只能孤注一掷,我把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个赌注上,可喜的是我赌赢了。”方紫岚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诸葛钰不由眉头微蹙,“你就不怕赌输了?” “我若是输了,不是还有诸葛公子和王爷你们二位吗?”方紫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耸了耸肩,“你们二位虽然都很不待见我,但是这毕竟关乎国家安危,自是不会任由上官家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 第22章 暗查 “方姑娘说的不错,确是上官敬目光短浅了。”一道声音忽的插了进来,三人不由地抬眼看向门外,正是上官敬。 “个人恩怨与国家太平比起来,确实微不足道。”上官敬轻叹一声,看向面前的方紫岚,“但是方姑娘你也说过,做出的事需要付出代价。” “上官将军说得不错,方紫岚手上人命无数,这条命早已不属于自己。”方紫岚嘴角轻勾,“我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但是上官云没有。要怪就怪他一开始选错了人,站错了队。” “难得方姑娘这般坦率。”上官敬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他原以为方紫岚不会承认或是说上官云罪有应得,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而方紫岚仍勾着嘴角,“不知上官将军可否有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的觉悟?”“上官家只为一己私怨固守燕州城不出,是我的错。”上官敬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神情让三人都不由得一愣。 “此次我会随方姑娘一同出征,但是敏儿那个孩子年纪尚小,可否请方姑娘……”“我知道上官将军想说什么。”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上官敬的话,“只是我敢问上官将军一句,军中可有十六岁的兵士?” “这自是有的,按大京征兵的年龄……”上官敬顺口答了一句,却突然停住了。方紫岚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径自说了下去,“这些兵士也有父母亲人,然而战事一起他们就不得不赴身疆场,是生是死没有人知道。他们都可以死,凭什么你上官家的人不可以?” “可是敏儿……”上官敬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来。 “上官将军可以留在燕州城,但是上官敏不可以。方才在所有人面前,我已命上官敏做了我的副将,自是不能出尔反尔。”方紫岚神情凌厉,“军无信不立,还请上官将军理解。” “方姑娘……”一边一直沉默的诸葛钰忍不住出声,却又有几分犹豫。他知道方紫岚言之有理,但是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她身上已经背了一条上官家的人命,若是再添一条,只怕从此和上官家就是彻底的势不两立。 “诸葛公子不必劝我。”方紫岚淡淡地看了一眼诸葛钰,然后对着上官敬抱拳施了一礼,“我手上既已有了一条上官家的人命,作为代价我必会把上官敏好好带回来。到时若是上官将军还想与我清算上官云那笔账,我定当奉陪。” “既然方姑娘话已至此,上官敬无话可说,唯有与方姑娘同上沙场,以效微薄之力。”上官敬抱拳回了一礼,旁边诸葛钰和李祈佑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上官家主是个明事理的,而方紫岚也知轻晓重,总算是有惊无险。 次日清晨,方紫岚一行早早地就离开了燕州城,直奔数十里外的木棉镇,正是金人现下占领的地方。 方紫岚扫视了一圈正在林边备战的士兵,然后看向不远处的木棉镇,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喊来了上官敬和上官敏,“你们二人对木棉镇可熟悉?” 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上官敏先一步开口道:“木棉镇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盛产木棉,一直是我们大京北方边境线上最繁荣的小镇。” “盛产木棉?”方紫岚眉头微蹙,另一边上官敬继续道:“如今虽近盛夏,但北境天气变化无常,不多两三月就会冷下来,每年此时金人都会来劫掠物资。但是这次选了木棉镇,怕是别有用心。” “上官将军何出此言?”问话的是跟着两位上官一起过来的李祈佑,而回答他的却是他身边的诸葛钰,“木棉镇盛产木棉,又是战略要塞,朝廷向来有派兵驻守。金人劫掠物资一贯是挑没什么兵力的边陲小镇,木棉镇这样的地方金人不敢贸然进犯。这一次既然来了,说明就不只是劫掠物资这么简单了。” 诸葛钰的话传到了方紫岚的耳中,一下点醒了她,心中的疑问更像是得到了确信,让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陛下刚刚即位,朝堂不稳,金人这是觉得有机可乘,准备大举进犯了?” 虽是问句,她却说得肯定,然而这样的判断几人一时都不敢直接确认,只有诸葛钰忽的接了一句,“诸葛家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一个人,想必方姑娘会感兴趣。” 诸葛钰突然转了话音,方紫岚愣了一瞬,顺着他的话问了出来,“是查克尔吗?” “三年前查克尔不过是个好凶斗狠的小兵,丝毫不起眼。”诸葛钰说着走到了上官敬和方紫岚之间,听到他的话上官敬认同地点了点头,“诸葛公子说的不错,三年前确实还没有查克尔这号人物,那时金人首领是呼延可汗。” “但就是在三年前,呼延可汗一夜暴毙,查克尔崛起替代了呼延可汗成为新的金人首领,方姑娘可知是为何?”诸葛钰接着上官敬的话说了下去,最后一句却问向方紫岚。 “查克尔找到了杀死呼延可汗的凶手,并且杀了他们。”又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个答案,闻言一旁的上官敏一脸惊愕,眼神中闪过一丝敬佩,“方将军竟然知道此事?” “我来之前也稍稍做了一些功课。”她顺口答了一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 “北原七狼是不是杀死呼延可汗的凶手没有人知道,是不是查克尔杀的就更不好说了。”诸葛钰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李祈佑听了却是一脸疑惑,“若不是,金人怎么可能会认查克尔做首领?” “不知王爷可否注意到我们刚刚提到呼延可汗和查克尔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上官敬一语道破,李祈佑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他们提到查克尔都是直呼其名,而呼延可汗则是有可汗的尊称。 “你们的意思是?”李祈佑怔怔地问了出来,方紫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是王爷想的那个意思了。只是我很好奇,诸葛公子口中的不好说是什么意思?” “北原七狼不是什么人都能杀死的。”回答她的人是上官敬,他边说边回忆,“当年北原七狼纵横北境数年,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就连我大京朝廷连发通缉令都不曾能够将他们捉拿,更遑论一个普通的小兵。” “更不要说还把他们开膛破肚,砍下头颅挂在鎏金城上数月,直至变成枯骨。”方紫岚轻声接了一句,诸葛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姑娘倒是知道得清楚。” “市井流言人人皆知的事情,算不上清楚。”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诸葛钰也没有深究,“诸葛家倒是有一个有趣的发现,查克尔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是有人在他背后布局,而且这个人还是大京权贵。” “诸葛公子又要提这无稽之谈了吗?”李祈佑眉头微蹙,诸葛钰说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他父皇宁顺帝还在位之时诸葛家就曾提过,但是一直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祖母也说过这只是诸葛家为保全声名而造的噱头而已。 “王爷可知,这无稽之谈倒是引得上官家和皇甫家人人自危?”上官敬自嘲地笑了笑,神色没有丝毫不快,诸葛钰也只是笑,“上官将军坦荡皇甫将军精明,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诸葛家不会针对北境的二位,但是也不会轻易放弃。” “难怪诸葛公子这次会陪我走这一遭,原来是另有图谋。”方紫岚冷冷一笑,诸葛钰仍笑得淡然,“我的公差是方姑娘的军师,这是陛下任命不敢不从。其余的不过是私心,与他人无异。” 诸葛钰此言一出,几人谁都没有说话,方紫岚暗叹诸葛钰真是一针见血,他们几人无一没有私心,只是他诸葛钰竟然是第一个承认的,这是他作为诸葛公子的坦荡更是算无遗策的自信,倒是让她又敬又怕。 思及此她有些恍惚,敬是真的,可怕是为了什么?隐隐约约之间,她总觉得北境之事自己似乎知道什么,却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一头雾水。 “方将军?”上官敏见方紫岚走神不由地叫了一声,她回头看向旁边的少年,“何事?” “木棉镇就在眼前了,方将军……”上官敏没有说下去,她却很清楚他的意思,敌人近在眼前,她这个主帅还没有说作战方案。 “木棉镇地势平坦不易设伏,我们只能正面一战。”方紫岚斟酌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以后迅速看向上官敬和诸葛钰,几人里就这两人一个久经沙场一个运筹帷幄,她自是想知道他们的意见。 诸葛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而上官敬语气沉重了几分,“金人善战,此时又占了木棉镇先机,这一仗怕是场硬仗。” “世无可避。”方紫岚嘴角轻勾,“更何况是大敌当前,总归要全力应战的。” “方姑娘此言不错。”李祈佑看向不远处的金人军队,“我们此行本就是平乱,正义之师又有何惧?” “既然如此。”方紫岚敛了笑,拔出了鞘中宝剑,剑锋直指长天,“必当竭尽全力。” 第23章 硬仗 号角声呐喊声和厮杀声不绝于耳,方紫岚只觉得这一仗不比风河谷外那一次来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更为艰难。那时她要做的是保全自身,如今她要对整个军队所有人负责,承担的更多顾虑也更重。 眼前是黑压压漫过来的金人军队,四下里是大京将士的冲杀声,方紫岚紧握手中剑,一个照面就把一个金人挑下马去,反手一剑又把一个准备实施偷袭的金人刺了下去,两具尸体几乎同时跌下马,失去主人驾驭的马嘶叫着四散而去。 这不过是两军迎面对阵的一刹那,方紫岚长剑撕开的豁口立刻被新的金人补上,一波接一波似乎没有止境。 方紫岚剑尖所到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另一边上官敬、上官敏和李祈佑也在奋力厮杀。早在战争开始前就退到后方的诸葛钰指挥着弓箭手放箭,时机算的刚刚好,与前线的士兵相得益彰,让方紫岚安心不少。 “王爷小心!”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方紫岚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李祈佑,却见他左臂中了一箭,仍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往后退了几步,而他周围都是金人,竟是生生被隔到了金人的队伍中,照这样下去…… 方紫岚不敢细想,李祈佑若是出了什么事,且不说太皇太后和太后会把李晟轩怎么样,怕是会先生吞活剥了她。 诸葛钰站在后线见状不由地紧握双拳,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也不敢轻易调兵援助李祈佑。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个敏捷的身影足尖轻点,飞跃过金人的包围圈,稳稳地站在了李祈佑面前,直扑向最近的金人,剑光闪动几个金人惨叫着倒地。诸葛钰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安排弓箭手下一波的攻击。 另一边一直护着上官敏的上官敬也指挥着身边士兵,和上官敏配合默契,一起向李祈佑和方紫岚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只是他们没有人注意到,由于李祈佑腹背受敌几人都去支援,诸葛钰站的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骑兵。 直到新一波的箭雨没有如期而至,方紫岚才发现异样。一路相伴她早已熟悉的那道青色身影一手执剑,一手打着动作指挥身旁的士兵放箭搭盾牌。如常的从容,然而苍白的面色和垂下的额发是明显的力不从心。 再怎么算无遗策,也不可能以一挡百,真真是逞强,方紫岚这样想着紧咬牙关,手中长剑狠狠贯穿面前的人,鲜血飞溅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 此时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有事! 诸葛钰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甚至忘了指挥身旁仅剩的士兵,而他身边不远处的金人也都停住了脚步,看向来人的表情都是整齐划一的惊恐万分。 方紫岚手中的长剑下垂,乌红的鲜血顺着剑尖汩汩而下,一滴滴落在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而她浑身浴血踩着一地残肢碎体,一步一个血脚印,宛若地狱修罗。 她冷冷地扫视着隔在她和诸葛钰之间的七个金人,犀利的目光从七双紧张的眼睛上掠过,引得他们一阵颤栗。 一剑一个,她已经闪电般地杀了他们前面的十个人,而且他们根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七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刀,直直扑向了方紫岚。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长剑一把扫过第一个人的脖颈,鲜血四散飞溅的一瞬间她顺势隔开两把刀,侧身后退避开另一把刀,同时手肘一沉手中剑划过第二个人的腰部,鲜血从裂开的战甲中喷涌而出。 她抬手一剑贯穿面前第三个人的胸膛,一旁第四个人看准她拔剑的空档乘势而上,她顺手把第三个人的尸体推了出去,借力拔出了剑,在第四个人闪避的时候一剑刺进了他的眼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四个人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死亡的恐惧。 “背后!”诸葛钰猛地出声提醒,方紫岚早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反手就是一剑,然而刀剑相碰的那一刻她却觉得虎口发麻,当下不敢大意,侧身双手握剑把来人的刀挡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的三个金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懂但是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很是高兴,看来来人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这是他们的大力士,方姑娘小心!”诸葛钰应是听懂了那三个金人的话,这样和她说道。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握手中剑,略一打量来人,是个大块头。从刚刚的交锋来看,很符合大力士的说法,想必一身横练功夫应是不错,她不能硬碰硬。 先发制人她手中的剑直逼大力士面门,大力士侧头躲过,她的剑砍在了他的肩膀上,却是毫发未损,她也不气馁接连十几剑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后方诸葛钰身边的士兵都有点傻眼,虽说她的剑够快,可是伤不到这个大力士也没有用啊。 “就算是铜皮铁骨,同一个部位承受数次重击,也会承受不住分崩离析。”诸葛钰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当然也包括方紫岚。只见她嘴角轻勾,诸葛钰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就是现在了。 方紫岚手起剑落,大力士肩上的皮肉绽开一朵血花。她趁势多来了几剑,生生将眼前的大力士劈成两半! 兜头盖脸全是血,她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却还是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剑,解决了诸葛钰面前的最后三个金人。 那三个金人倒下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诸葛钰脸上出现惊慌的神色,于是她没有犹豫地挡在了他的面前,用尽全力大吼一声鸣金收兵。 这是刚刚诸葛钰的口型告诉她的,也是她不得不做的。金人善战,如今李祈佑负伤,她近乎力竭,副将损失了一半,继续下去他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只有暂退一局从长计议。 方紫岚待到所有人回营后,便吩咐上官敬和上官敏两人去清点人数,又遣了诸葛钰亲自去看李祈佑伤势,还让副将做好营地周围的布防。做完了这些事,她便再也撑不下去,握着手中长剑单膝跪在了大帐中央的主座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诸葛钰从李祈佑的营帐中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忍不住出声唤了一句,“方姑娘?”方紫岚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诸葛钰上前两步声音也轻了一些,“方姑娘?” 听到声音方紫岚猛地抬手,手中紧握的剑直指诸葛钰,而她的身体没有了剑的支撑,不由自主地前倾,连带着长剑也离诸葛钰近了几分。 诸葛钰避无可避直直迎了上去,直到剑尖贴上了他的喉咙,他只觉得微微刺痛而剑也停了下来,仅划破了他脖颈的皮肤。 “诸葛公子胆子不小。”方紫岚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这种时候,我很可能错手杀了你。”“我知道。”诸葛钰说着把他颈边的剑挪向了一边。 从刚刚在战场上方紫岚杀那个大力士的时候,诸葛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让他几乎窒息,这种杀意让他毫不怀疑她会杀了在场所有人,到那时场面失控谁都不知道会如何。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向淡定自若的他,也在那样浸染死亡的杀意之下变了脸色,好在她懂了他说的话,及时收了兵。 “方姑娘不适合战场。”诸葛钰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正常,“经历了诸多杀戮的人,战场太容易勾起他们的戾气。” 方紫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以剑指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直,“你怕我失控?”诸葛钰没有回答,方紫岚知道他是默认了。 刚刚战场上的一幕幕,她自己想起来都会觉得后怕,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最后甚至红了眼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她想要否认,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风河谷那一战她告诉自己是为了自保,杀那五个女孩时她告诉自己是为了绝后患,可是才结束的这场战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些都是借口。杀人,不过是她作为一个杀手的本能。 “方姑娘你没有失控。”诸葛钰说着伸手抹过脖颈上的伤口,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滑到了地上,依旧是如常的从容不迫,“若是真的失控,诸葛钰早已成了姑娘剑下亡魂了。” “我很清醒,但不代表我不会失控。”方紫岚缓缓闭上了双眼,试图逃开遍身的血腥,然而她的脑海中却不断地涌现出一朵朵殷红的花,肆意地开着,妖娆而魅惑,似要将她吞噬。 “方姑娘,你想要逃吗?”诸葛钰清冷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方紫岚的耳中,让她一时之间如坠冰窟。她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诸葛钰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神色,“我……”她匆忙开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诸葛钰一句话仿若诛心,她根本无法否认。 “世无可避,这是方姑娘你说的,怎么如今却想逃避了?”诸葛钰唇角轻勾,在她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嘲讽,“以女子之身主动请缨平北境之乱,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奇女子,现下看来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闺阁姑娘而已,不论嘴上说的多好听,心里都没有承受这一切的觉悟。战争不是你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若是承担不起主帅的职责,不如早早离开。”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屑,她却清楚他说的是事实。 战争和杀人是两回事,后者她只需要顾虑自己,用尽手段取人性命即可,但是前者是要对所有跟随她的人负责,更是对她所忠于的国家负责。 她不能踯躅犹豫,不能慌乱恐惧,也不能止步不前。从她选择这一条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为了失去自己的权力傀儡,完全没有脆弱的资格了。 “诸葛公子不必激我,我不会逃避。”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逞强还是真心。 诸葛钰敛了笑,轻叹一口气,她都看出来他不过是激将,他又怎会不自知?恍惚之间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他在犹豫什么,这样的方紫岚,他若是和李祈佑上官敬联手,夺了她的帅位轻而易举,可是他迟迟没有动手。 太皇太后的嘱托他还记得,却还是想看看她能走到什么地步,或许只是因为几年前,曾有一个小姑娘说过和她类似的话:你们这群人今日不肯承认我杜氏嫡女身份没有关系,终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不得不承认。 算无遗策的诸葛钰,原来也有被困入局中的一天。他苦笑了一声,看向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愫。 第24章 诱敌 方紫岚看着诸葛钰的神情从刚刚的冷漠到现在的颓然,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再次听到了诸葛钰的声音:“你受伤了。”她这才发现身上沾染的不仅是敌人的鲜血,还有她自己的。 她身上有两处刀伤,但都不严重,诸葛钰喊来军医帮她处理了伤口,随即上官敬和上官敏就清点好了人数一并出现在了主帐之中,和二人一起到的还有李祈佑。 见到李祈佑,方紫岚不由地一愣,“王爷受了伤,应当好好休养,怎么也过来了?”李祈佑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中透着疲倦,“军情不明,本王难以安心。”他说着转向一旁的上官敬,问道:“上官将军,我军情况如何?” “情况不是很好,这一仗我们损失了数千人。”上官敬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旁边上官敏紧握双拳,“若不是为了护着王爷,也不至于让金人从后方偷袭……” “敏儿!”上官敬轻喝一声,上官敏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而李祈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二位将军不觉得金人太过针对王爷了吗?”说话的是诸葛钰,经他提醒几人这才觉得不对劲,方紫岚眉头微皱,“你是说金人知道王爷的身份?” “可是此次王爷监军一事十分低调,金人是如何得知的?”上官敬一脸疑惑,诸葛钰循循善诱,“我之前就说过,大京之中有人私通金人。” “诸葛公子的意思是我军之中有奸细?”上官敏忍不住说了出来,眼中却是明显的不敢置信。 “这只是诸葛公子的推测,一面之词我们如何能信?”方紫岚冷冷地看着诸葛钰,他也不恼,只是款步走到几人中间,看向坐在主座上的方紫岚,“我有一计,不妨一试。” “诸葛公子有话直说,我也想听听军师大人的高见。”方紫岚来了兴趣,几人也都点了点头。 “若是金人确实知道王爷的身份,我们可以做一场戏给金人看。”诸葛钰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就说方姑娘与王爷素来不和,现下王爷受伤迁怒于方姑娘,让方姑娘仅率两千人收回木棉镇。到时金人必会轻敌,方姑娘也不必恋战,诱金人至风河谷,我与上官将军在风河谷提前设伏,一举歼之。” “诱敌深入,倒是好计。”上官敬点头称赞,方紫岚却忽的笑了,“这算什么做戏,我和王爷不和不是事实吗?” “方姑娘!”李祈佑不满地看了一眼方紫岚,她仍只是笑,“王爷觉得我说的不对?” 上官敬见两个正主都没有异议,开口道:“既然方姑娘同意,那我这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 “且慢。”方紫岚喊住了转身要走的上官敬,看向一旁的诸葛钰,“我敢问诸葛公子一句,你此计是相信上官家不是通敌之人,还是要我相信你们设伏不会连带把我一举歼灭?” 闻言几人都是一愣,诸葛钰却是预料之中,“若是我说两者都有,方姑娘相信吗?” “自然不信。”方紫岚冷冷一笑,“在场的没有一个想要我活的,我凭什么相信诸葛公子?” “我们……”李祈佑出声反驳,却猛地被方紫岚打断了,“王爷出征前就看不惯我一个女人做主帅,此次名为监军实则随时想找机会把我取而代之,上官家和我有上官云的账没有清算,诸葛家号称李氏的左膀右臂,只怕早就把我当作了敌人,不是吗?” “方姑娘说的不错。”诸葛钰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离京前的两次会面,一次是太皇太后要他帮衬李祈佑,伺机杀了方紫岚让李祈佑取而代之,还有一次是和李晟轩。 君心难测,李晟轩说的话他至今仍记得清楚。他说若是方紫岚内不能御上官家外不能平金人之乱,就让李祈佑取而代之;若是方紫岚都能做到,就在平乱中趁乱杀了她。 前者是没用的棋子必当舍弃,后者是本事太大却又不知根底的潜在危险必须清除,不论哪一种,结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但是这也是现下最好的退敌之计。”方紫岚说着从主座上站起身,走到了诸葛钰面前,“我没得选择,对吗?” 诸葛钰颔首点头,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扫视过几个人,李祈佑神色隐忍,上官敏欲言又止,上官敬面色沉重,果然都是各怀鬼胎。 她不由地轻笑出声,“既然如此,上官将军去放消息吧。不过此战,我要带上官敏同去。” “方姑娘,你!”上官敬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的附加条件,措手不及被反将一军,而方紫岚仍只是笑,“几位想让我相信你们,当然要拿出一点诚意来。若是你们真的想要做些别的什么,我也得有自保的筹码才是。” “我与方将军同去。”不待上官敬再说些什么,上官敏抢先一步同意了,让上官敬又气又恼,但碍于人前又不好发作。 “好了,那你们各自准备,消息传开我就带兵出战。”方紫岚说完几人纷纷离开,只剩她一人在主帐中,看着几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诸葛钰和李祈佑当真想要她的命,她带了上官敏也不顶用。现在就只能看上官敬作何选择了,是死了的上官云重要,还是活着的上官敏更重要?她别无选择,唯有再把身家性命都押进去赌一把。 是夜,上官敬找到了正在下棋的诸葛钰和李祈佑,经历了白日里一场恶战,这两人倒是还有闲情雅致。 上官敬虽是这样想的,但也不好意思直接打扰,毕竟有求于人的是他,只得讪讪地站在一旁,观棋不语。 “上官将军可是为了上官敏而来?”诸葛钰说完手中白子已稳稳地落了下去,“承让了。” “诸葛公子果然厉害。”李祈佑坦然一笑,转头看向上官敬,“上官将军不必担心,诸葛公子此计只为退敌,并无针对方姑娘的意思,上官敏自是不会有事。” “可是诱敌深入之计凶险万分,我只有亲自问一问诸葛公子才能安心。”上官敬上前几步,看向诸葛钰,他正专注地看着棋盘,听到上官敬的话也没有抬头。 “上官敏会不会有事,那要看他的本事有多大,还要看方姑娘是否愿意护着他。”诸葛钰这样说着把手中多余的白子放到了棋盒中,抬头看向了李祈佑,“以王爷之才,本可再多走三步。如此看来,王爷的心乱了。” 闻言上官敬心里一咯噔,诸葛钰话中有话,输家向来是先稳不住心烦意乱的那一个,而如今心乱的人是他,那么敏儿…… “诱敌深入,自是要等敌深入了才能动手,一网打尽方不会有漏网之鱼。”诸葛钰没有理会上官敬的反应,自顾自地站起身,“战场之上处处凶险,恐怕诸葛钰不能让上官将军安心了。” 上官敬看着诸葛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看向面前的棋盘。黑白交错,然而黑子被白子包裹其中,早已被绞杀殆尽。如此死局,方紫岚要如何赢? 三日之后,上官敬与方紫岚确保消息都传了出去,另一边营中派出的侦察兵也坐实了金人的松懈,金人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方紫岚送上门来。既然如此,她也不好拂了金人的意,次日一早就带了上官敏和两千人站在了木棉镇外叫阵。 待金人迎战后方紫岚一剑杀了打头阵的副将,如她预料一般激怒了金人的主将,虽然对方叽里呱啦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八成也猜得到对方是在说她只带这么点人也好意思嚣张,马上就让她尝尝厉害之类的。挑衅成功达到目的后她也不再恋战,和上官敏领着兵马一路向北,不多时就到了风河谷。 然而金人并没有直接追着他们进谷,让方紫岚不由地心下一沉,怕是上一次李晟轩和上官云他们没少让金人在风河谷吃苦头,所以这次他们不敢贸然追进来。但是若金人不进谷,那诸葛钰诱敌深入的计策就没用了,届时反而她就成了瓮中之鳖。 上官敏秀眉微蹙,看着立马站在山前,迟迟不肯进谷的方紫岚,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方将军!” 上官敏虽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但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单枪匹马重新冲进了金人的军中,而他身旁上官敬指派的副将早有准备,拦在了他的马前。他无计可施只能抢了身后弓箭手的羽箭,飞速拔出三支箭,连珠三箭直直射了出去。 方紫岚手中长剑扫过面前的金人,侧身闪避身旁金人之时却见人直直栽下马去,她回头只见上官敏一手搭弓一手拿箭,神色凛然与她那夜在点将台上所见无异,只是这次他的敌人不是她。 有了上官敏的羽箭相助,她手上的剑不再犹豫,剑尖横扫一片,剑光闪动之处无不是惨叫声,不断有金人倒下又不断有金人围上来。她边战边退,大京的旗帜近在眼前。 正准备退到谷前的她忽然觉得右侧冷风阵阵,凭借经验她迅速抬手挡住了侧面的刀,然而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竟是那日恶战中的大力士,而且还不止一个,转眼之间已把她团团围住。 第25章 围剿 “方将军!”上官敏焦急地喊着方紫岚,他想让她赶紧回来,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方法能帮她,这些大力士他上次也见过,力大无比而且刀枪不入,他的羽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而方紫岚根本听不到上官敏的呼喊,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大力士身上。闪避了一阵后她终是忍无可忍,袖中白色粉末随着她一扬手散在了空气中,粉末所到之处大力士们都是一阵惨叫,手中的弯刀狂乱地挥舞着,她趁乱策马跑出了包围圈,任由他们自相残杀。 看到方紫岚回来上官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满是欣喜,“方将军!” “刚刚干得不错!”方紫岚立马站定,微微一笑看向不远处混乱的金人队伍,上官敏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一脸疑惑,“这是……” “对于这种大块头,硬碰硬还是算了吧。”方紫岚撇了撇嘴,毕竟杀手才是她的本行,投毒暗算也算是她的拿手好戏,上次若不是为了救诸葛钰杀红了眼,对阵这样的大力士,她可没有那个正面应敌的闲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上官敏眉头微皱,金人现下乱作一团,如果还不能把他们诱入谷中,那么之后重整旗鼓了他们未必敌得过。 方紫岚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刚刚孤身入敌阵,也不过是想凭一己之力惹怒对方然后将其诱入谷中,若是这样金人还不放松警惕,她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且看一看金人的反应。”方紫岚说着全神贯注地看向不远处的金人,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们就重整旗鼓向他们杀了过来,她能感受到他们愤怒的杀意,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就是现在。”方紫岚转头看向身后的士兵,大喊一声:“进谷!”听她号令所有人齐齐进入风河谷。身后的追兵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不疑有他,也追着他们冲进了风河谷。 待金人都进了风河谷,两方还没开始厮杀,只见箭若飞蝗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止是金人,连方紫岚都没有料到诸葛钰和上官敬会这么快就动手。她当机立断从马上跳了下来,拉着同样从马上跳下来的上官敏一边闪避一边寻找藏身之所。 “方将军,诸葛公子他们当真要杀了你?”上官敏被方紫岚护在身后,声音中透着几分不安,原来他还以为方紫岚拿他作保命符只是说着玩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不是玩笑话,确实有人想要方紫岚的命,而他们上官家或许也是其中一个。思及此,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方紫岚,他只觉得无比愧疚。 “留神!”方紫岚没有回答上官敏,只是提醒他注意射来的羽箭。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们和金人的作战了,而是一场围剿,只看谁能够活到最后。若是撑不下去,她和上官敏也要和金人一样死在这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方将军你不要护着我了!”上官敏顺手打落了侧面的羽箭,而方紫岚劈断了迎面而来的三支箭,冷冷一笑,“不要护着你,你自己能抵得住这箭雨?” “若是敬叔在,只要我站出去,他们就不会再放箭了。”上官敏声音坚定,方紫岚冷笑出声,“你是不是太天真了?若是上官敬在此地,就只能说明他同意了李祈佑和诸葛钰的做法,已经放弃你了,你此时站出去就是找死。” “你说什么?”上官敏似是不相信方紫岚的话,但他颤抖的声音却把他的真实想法暴露无疑,他很清楚方紫岚说的是真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都无法确保谁的平安,更不要说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取一场近在眼前的胜利。若是他上官敏一命,能够换取金人战败退兵,只怕上官敬不得不同意。 “知道事实残酷就打起精神来。”方紫岚手中长剑挥舞不停,斩断了上官敏身侧攻来的羽箭,“纵使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你也可以自己杀出一条路来让他们看看。” 上官敏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她额前发丝早已被汗打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脸颊上满是灰尘,鼻尖上还带着一丝血迹,但她扬起的面孔是说不出的凌厉,让他不由地心生膜拜。 这样的人,似乎不需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他心中誓死追随的主帅。 自始至终,方紫岚都把上官敏护在身后,而上官敏背面靠山,两人在角落里竟是生生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 尽管面前的人不断倒下,金人仍没有退出谷去,一直拼死冲锋,看来她之前的行为是真正惹恼了金人,以他们的好战程度不杀了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倒也遂了诸葛钰诱敌深入的意。 方紫岚这样想着,忽觉身侧气流骤然加快,又有一箭冲着她来了,她抬手想要打落羽箭,谁知竟没有一丝力气,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来不及反应只得本能地闪身堪堪避过,而羽箭擦着她的手臂射入了她身后的草丛中,在她的左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方将军!”上官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方紫岚单膝跪地捡起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声张。” 见状上官敏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挡住了又一轮的箭雨,她在上官敏身后只觉得一阵眩晕,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疼,是毒发了。 上官敏想要回头看一眼方紫岚,却听到她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不许回头。”上官敏听话地没有回头,而方紫岚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青瓷瓶。 她也未料到居然是这种时候,距离上一次服药不过两个月,她没有想到自行缩短服药周期竟会连带着毒发的时间一起缩短,可是她毫无选择。吞下了手中的药丸,她平复了一下气息,重新拿起剑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现在她还不能倒下。 方紫岚站到上官敏的身边,正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我护不了你了,你也不必护着我。我们并肩作战,一起撑到最后。”她这样说道,上官敏坚定地点了点头,既然所有人都想要他们死,那么他们偏要活下来给这些人看看。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敏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双腿也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侧头看向旁边的方紫岚,她佝偻着身子似乎也快要站不住了,难道真的要命绝于此了吗? 上官敏只觉得心有不甘,但却是什么都做不到。 “不甘心吗?”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方紫岚上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前,“不甘心,那就试一试好了。”她的声音轻的好像一根羽毛,却偏偏挠到了上官敏心上最后一根弦,让他不由地为之一振。 方紫岚说的试一试,是等到谷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后,看看诸葛钰他们是否会让弓箭手停手。 上官敏没有想到刚才还是握不住剑看起来虚弱无比的人,这一刻竟是这样的杀心四起。 然而方紫岚不止是说,转瞬之间上官敏只见周身剑光一闪而过,不远处的人纷纷倒了下去,他也分不清倒下去的究竟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或者说他根本不敢分辨。 直到谷中只剩下两个站着的人,一个是上官敏,另一个是方紫岚,箭雨戛然而止。 方紫岚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仍握着手中剑严阵以待,没有等到下一个杀招的到来,而是等来了信步而来的诸葛钰和上官敬,以及他们带来的军队。 上官敬一来就先上前查看上官敏的情况,“敏儿你怎么样?”但上官敏却避了过去,站到了方紫岚的身后,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诸葛钰开口打破了沉默,“此战方姑娘辛苦了。” “未能遂了诸葛公子的意,诸葛公子可会记恨我?”方紫岚神色冷然,诸葛钰淡淡一笑,“方姑娘何出此言?此番大批金人被灭,余下的都逃回了鎏金城,与我所料分毫不差,何来未能遂意一说?” “当真分毫不差?”方紫岚神色更冷,诸葛钰笑容更盛,“方姑娘想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的脸色松动了几分,看向了一旁的上官敬,“上官将军,上官敏现下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没有食言,也愿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上官敬心下一凛,方紫岚这是意有所指。之前他曾说过退敌之前先抛开私怨,现在他虽没有出手杀方紫岚,但是站在诸葛钰身边两不相帮的他早就摆明了立场,如果有机会他也不会放过她。 没有理会上官敬的反应,方紫岚接着诸葛钰的话问了一句:“诸葛公子刚说,余下的金人逃回了鎏金城?” “正是。”诸葛钰点了点头,方紫岚继续问了下去,“是金人之都,查克尔所在的鎏金城?” “正是。”诸葛钰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只见她剑指长天,“传我军令,大军明日开拔,直取鎏金城。” 第26章 鎏金 方紫岚军令一出,大军来不及多做休整,连日赶到了鎏金城下。鎏金城四面环山,数丈高的黑石城墙坚硬无比,易守难攻。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人之都?”方紫岚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黑色城墙,只觉得叹为观止,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很难想象北境之中竟还有这样一座城池。 “不错,这就是鎏金城。”回答她的人是上官敬,他策马到了方紫岚身侧,轻叹一声,“也是几代北境将领的噩梦。” “噩梦?”李祈佑不由地问出声,诸葛钰淡淡一笑,“何止是北境守将的噩梦,也是金人的噩梦,王爷可知两金之乱?” 听到诸葛钰的话方紫岚怔住了,说起来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妩青给她第一个任务时,也说过襄王正在平定两金之乱要她助一臂之力。可是一直以来,不论是李晟轩还是她,对战的都是查克尔的军队,何来两金? 李祈佑略一思索便开了口:“两金之乱说的是查克尔和呼延可汗的侄子争斗不休,因这两人金人分了两派,是为两金。” “王爷说的不错,只是呼延可汗的侄子不久前死在了陛下的麾下,他的部下远逃大漠。”上官敏补了一句,“所以现在只剩下查克尔了。” “可是这两人为何要争?难道是呼延可汗的死因?”李祈佑疑惑不解,诸葛钰摇了摇头道:“呼延可汗的死因不过是个导火索,这两人是为了争鎏金城之主。”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解了方紫岚的疑惑,这样说来鎏金城就是金人之主的象征了。若是她攻下鎏金城,杀了查克尔,就算是彻底解决了北境大患,到时李晟轩也不能敷衍了事,必是要兑现他承诺的公卿之位了。 “方姑娘,鎏金城易守难攻,你可有对策?”上官敬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让她不由地回过神来,“这个上官将军应该问问我们的军师大人,毕竟他可是算无遗策智计无双,你说我说的对吗,诸葛公子?” 诸葛钰知道她还在记恨风河谷围剿一事,当下摇头道:“方姑娘谬赞,现今方姑娘是主帅,一切全凭方姑娘做主。” “诸葛公子不必如此,若是当真有妙计不妨直说,若是没有我也只能强攻。”方紫岚说着看向另一边的李祈佑和上官敬,“王爷和上官将军也是一样,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见几人都没有说话,上官敬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强攻虽不失为一种方式,但终究是差了一些。” “之前我在书上曾看过一个故事。”方紫岚心念一动,缓缓开口道:“说的是有一座城久攻不下,领军的主将假意放弃离去,留下了一只硕大的木马,城里的人自以为胜利,就出城把木马拿了回来作为战利品,却没有想到木马里暗藏敌军士兵,那些藏在木马中的士兵趁夜里城中守备松懈之时,打开城门放进了他们的同伴,城就此破了。” 这个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她之前不过是拿来消遣读着玩的,谁能想到如今的情形竟和故事里有几分相似了,但她不了解金人,也不知道此法是否可行,只能说出来让他们几人一起参谋。 “方姑娘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新奇。”李祈佑啧啧称奇,诸葛钰却微微皱眉有几分不赞同,“金人野蛮尚未开化,若是我们留下一只木马,难保他们不会把木马拆开,到时里面的士兵暴露无遗,我们的用心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上官敬也点头附和,“诸葛公子言之有理,更何况查克尔疑心很重,若是我们突然撤退,他定会疑心有诈。” “那依二位之见,我们只能强攻了?”方紫岚靠在马上托腮看着身旁的几个人,几人一时都沉默不语,让她不由地轻笑一声,“真到拿主意的时候,都不敢吭声了?罢了,主意还是我来定吧,后果也我一个人担着,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上官将军,你带着上官敏去看看营帐扎好了没有;王爷,你作为监军去查一查平山城的粮草送到了没有;至于诸葛公子,你和我一起在这鎏金城附近查探一番。” 几人领命而去,转眼方紫岚的身边只剩下诸葛钰一个人,“方姑娘有话和我说?”方紫岚微微一笑,眼中赞许一闪而过,“当真什么都瞒不过诸葛公子。” “查探这种事情,方姑娘没有带上官敏一起本就奇怪,加之刚刚方姑娘提到了我的出谋划策,想必是和风河谷之事有关,对吗?”诸葛钰面上仍是悠闲自得,方紫岚也仍是笑,“我也不想和诸葛公子这样的聪明人为敌。” “方姑娘为何认为你我会是敌人?”诸葛钰忽的问了这样一句,反倒让方紫岚有几分奇怪,“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你的敌人。”诸葛钰回答得毫不犹豫,而方紫岚却笑出声来,“那你想要我的命?” “方姑娘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敌人?”诸葛钰不答反问,“远的不说,就说北境的这些时日,方姑娘手上有多少金人性命,怕是自己也数不清楚。但是方姑娘细细想想,这些人与你可是敌人?” 方紫岚被诸葛钰问得一愣,摇头道:“诸葛公子此话说的奇怪,金人是大京的敌人,自然就是我方紫岚的敌人。” “方姑娘说的不错,金人是大京的敌人。”诸葛钰唇角轻勾,“方姑娘你也是一样。你并非我的敌人,但未必不是太皇太后、玉成王乃至陛下的敌人。势不由人,若是方姑娘你与李氏有害,便成了我诸葛钰的敌人,我自会想要你的命。” 方紫岚不由地失笑道:“诸葛公子这是诡辩。” “但方姑娘已经理解我的意思了,不是吗?”诸葛钰脸上笑意更盛,方紫岚轻轻地点了点头,“说白了你们谁都不信我。” “方姑娘姓方,仅凭这一点就信不得。”诸葛钰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却见她神色冷了几分,“不是全天下姓方的都是方家人。前朝旧事,相府富贵,都与我无关。你面前的,只是那个想凭自己力量争得一席之地的方紫岚。” “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事无不可为,我以为方姑娘不同。”诸葛钰哑然失笑,“如今看来,却也免不了俗。” “何止是我,诸葛公子不也是一样?”方紫岚神色更冷,“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道人心远比战场更加凶险,总以为留有退路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听到这句话时诸葛钰怔住了,总以为可以洞察一切的他,竟然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他无法对任何人承认,却很清楚,这句话他无法否认。 “诸葛公子当真不怕我杀了你?”方紫岚语气冰冷,诸葛钰能够感觉到她的杀意压制着自己,却感受不到一丝杀气,“我即便知道人心远比战场更加凶险,也要一试。这世间总有比命重要的事情,若是不试一试,我也不能甘心。” “会说不甘心这种话,诸葛公子不是和我一样?”方紫岚收敛了杀意,诸葛钰只觉得周身轻松了许多。 “既然我们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么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方紫岚说着转身离开,“我只愿有一天,能与诸葛公子为友。”她的声音随着背影一起就这样印在了诸葛钰心上,他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作罢了。 祖父说的不错,他虽是玲珑通透,但还是手段不足,若是想要成为真正的诸葛家主,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了。 而方紫岚一边在鎏金城周围查探,一边想着适才诸葛钰说过的话。看来把她当作眼中钉的不止太皇太后和玉成王,还要多一个李晟轩。 她不相信诸葛钰会听太皇太后的话,为了李祈佑置她于死地,这样的行事作风倒像是他们那位天下主李晟轩,信不过的留不得。 若是换了她或许也会这样做,如此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好怨的,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死活。只不过如若李晟轩不信她的话,她想要得偿所愿怕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虽说是心有旁骛,但方紫岚还是认认真真地把鎏金城四周附近都走了一遍,边走边感慨这鎏金城修的真是不错,地势选的好城墙又坚固。 她这一趟下来也没有找到什么突破口,心情不由地有些沉重,完全没有刚开始那种赞叹筑城人勤劳智慧的闲心了,毕竟她目前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如何破城。 方紫岚回到军营以后,上官敬和李祈佑倒是给了她两个还不错的消息。由于已经攻到了鎏金城下,全军上下士气如虹军心振奋。而且平山城的皇甫家还送来了攻城用的投石机,以及朝廷拨派的充足粮草,此时都在路上了。 这让她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几分,随即传令下去,要大军好好休整一番,待投石机和粮草一到,就开始攻城。 第27章 攻城 起初几日方紫岚一直命令手下的士兵不许轻举妄动,而鎏金城中的金人对于城外不远处驻扎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反应,敌不动我不动。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几天,直到朝廷的粮草和平山城的投石机送到了,方紫岚才下令攻城。 “以前攻打鎏金城用过投石机吗?”方紫岚立马于城下,问一旁的上官敬。 上官敬微微摇了摇头,“之前最后一位攻打鎏金城的是陛下和皇甫霖将军,还有……”他说着顿了一顿,方紫岚敏锐地反应过来,还有一人是上官云。 沉默了片刻,上官敬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奉命驻守在燕州城,鎏金城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甚清楚。想来如今最清楚那一战的人,便是皇甫霖将军了。” “皇甫霖?”方紫岚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地皱了眉,那只老狐狸若有投石机是一定会用的,可是如果投石机有用鎏金城估计早就破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但现在她身后的投石机都是平山城皇甫霖送来的,这样看来那只老狐狸是等着看她笑话了。 果不其然,攻城号角吹响后,投石机确实没有什么用,鎏金城的黑石城墙坚固无比,石头砸下去竟是纹丝不动,似是连一道裂痕都没有出现。 方紫岚意料之中,便挥手让身后的士兵停手,换云梯准备强攻。 “方将军。”上官敏策马走到了方紫岚身边,“我愿为先锋。”方紫岚侧头看了上官敏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上官敬,点了点头道:“好,多加小心。” 上官敏见她同意,抱拳领命而去。上官敏做先锋,上官敬自是按捺不住跟了上去,她也没有说什么,仍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难得见方姑娘这般沉得住气,没有身先士卒。”李祈佑的声音从方紫岚身后传来,她也没有回头,“不是沉得住气,是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方姑娘强攻,是想试一试鎏金城的水有多深,只怕这水比方姑娘想的要深得多。”李祈佑说着走到了她的身侧,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攻城的士兵,“我自会小心,不过王爷还是先管好自己再说吧。王爷受伤的消息若是让太皇太后知道了,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方姑娘怕祖母迁怒于你?”李祈佑出言相问,方紫岚答得毫不客气,“不是怕,是一定……”她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下了。 见她神色忽然冷了下来,李祈佑也匆忙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攻城的前两队士兵都被城上驻守的金人拿石块砸了下来,上官敏带着第三队士兵正准备第二轮攻势。 方紫岚抬起头看向城墙边的金人,虽是城垛挡住了视线,但是石块体积较大,金人若是准备了足够多的石块,城垛也挡不住,然而她一眼看过去连个石块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城墙外的云梯上,上官敏带着人稳稳地向上攀爬,城上的金人却毫无反应,她只觉得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弥散开来。 “方姑娘?”李祈佑看方紫岚神色不对,不由地喊了一声,却见她毫无反应直接策马冲向了鎏金城下。 这是?李祈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见城上金人两两一组把一个个桶抬到了城垛上,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李祈佑一下就猜到了桶里装的是什么,想要出声提醒但实在隔得有些远,他只得提高了声音,大吼一声,“小心,那是滚油!” 李祈佑话音刚落,金人就把桶推了下来。方紫岚神色一滞,她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城墙上的人都被烫的吱哇乱叫,纷纷从云梯上滚落下来。 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上官敏身上,只见上官敏身后的一个副将在滚油落下的一刻猛地把他拽了下来护到了身后,他连滚带爬地从云梯上跌了下来。 而那个副将却正正迎上了从天而至的滚油,劈头盖脸被浇了个彻底,血肉模糊地直直从云梯上坠了下来、 上官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从云梯上掉下来后愣愣地看着副将的身体落下来,连闪避都忘了。 好在有一并跟去的上官敬,捞了上官敏放到了他的马上,随即准备策马撤退。 谁料就在此时,鎏金城门忽的大开,金人军队冲杀而出,把城下最近的兵马杀了个措手不及。 上官敬见势不对,迅速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在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嘶叫了一声,带着背上的上官敏扬长而去,留下了上官敬一人对阵金人。 “敬叔!”上官敏一边死死抓着缰绳一边回头看向身后已被金人团团围住的上官敬,焦急万分却什么都做不到,只想先回去搬救兵,再来救人。 他看向不远处的阵营,方紫岚站在阵前方,身后诸葛钰策马到了她身旁,和她说了些什么。 上官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却看见了诸葛钰说完后,方紫岚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而诸葛钰得了她的同意,伸手打了个手势,让他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冰冷入骨。 那个手势上官敏再熟悉不过,那是撤军的号令,他不是不知道此时撤兵还为时不晚,但是这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去救上官敬了。 就算是违抗军令,以他一人之力也救不出上官敬。他紧咬牙关,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纵使做不到,他也要一试。 方紫岚只见本在百步之遥的上官敏突然勒住了缰绳,她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上官敏要做什么,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上官敏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调转马头,冲向了鎏金城下金人的包围圈。 “简直是胡闹!”她气不打一处来,一旁诸葛钰唇角轻勾,“方姑娘打算怎么做呢?违抗军令,上官敏的死活已与我们无关了。” 她当然知道上官敏此举是违抗军令,更知道救不救都在她一念之间,可是现在的她是三军主帅,不能由着性子为了一个人,拿全军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 然而当初燕州城中她答应上官敬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她会把上官敏好好带回来,这是她的承诺,就一定会履行。只不过依照上官敏的性子,就算她追上去,他也不会乖乖跟着她回来。 “方姑娘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诸葛钰脸上笑意更盛,他话音刚落,就见身边的人拍马而去,只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还说上官敏胡闹,一直以来,最胡闹的人不是她自己吗? 木棉镇外,为了救他杀红眼的人是她;风河谷中,拼死一战杀了所有人的也是她;如今只身闯入金人千军万马中的,还是她。 “回去!”方紫岚纵马挡在了上官敏马前,上官敏勒住马停了下来,“敬叔还在前面。” “你想违抗军令吗?”方紫岚神情凌厉,上官敏被她的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我字重复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军令是我下的,要违抗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违抗。”方紫岚面若寒霜地吐出这句话,上官敏惊愕地看着她,她这是……“你回去,上官将军,我去救。” 毋庸置疑的语气,让上官敏怔住了,“我和你一起去……”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却被她冷冷打断,“你去我还要分心看顾你,只会是麻烦,我一个人去。”她说完没有再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前方金人的包围圈。 上官敏看着她的背影,虽是心有不甘,但也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现下情形他跟上去只会是她的负累,这样想着他策马转向了自家阵营,回头就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诸葛钰,正对上他带了几分戏谑的笑脸,“一个回来了,另一个又去了,总归是有一个要违抗军令。” “诸葛公子……”上官敏被他一句话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仍只是笑,“这是她的选择,你何须自责?回营吧。” 这边上官敏跟着诸葛钰一起回了驻地,那边方紫岚单枪匹马冲进了金人的包围圈,她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她去救上官敬也很勉强,因此决不能恋战,必须要速战速决。 只是不知道上官敬现下怎样?还能不能撑得住。她这样想着手中长剑丝毫不敢怠慢,转眼已把围上来的几个金人挑下马去。 方紫岚深入金人包围圈,终于看到了上官敬,他身上多处受伤奄奄一息,仍强撑着站得笔直,手中长枪直指身前金人。 见上官敬还活着,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上官将军!”她驱马立在上官敬身前,向他伸出了手。 而上官敬似是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孤身来救自己,怔怔地看着她迟迟没有动作。 她耽搁不得只好先道一句得罪了,再躬身一把把上官敬拽上了马,上官敬猝不及防瘫在了马背上,她顾不得许多赶紧拍马要走。 一旁的金人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早有眼疾手快的用刀扎向两人身下的马,方紫岚反应迅速这才没让那人得手,但这样下去只怕他们谁都走不了。 “方姑娘,你不必管我,快走!”上官敬哑着嗓子冲她喊了一句。 她看着马上奄奄一息的上官敬,索性心一横,从马上跳了下来,剑光闪动为马上的上官敬杀出一条路。 “上官将军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她说着剑身一拍马腹,送走了上官敬。 第28章 受罚 上官敬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为他杀出的缺口迅速合上,把她困在其中,而他在马背上身不由己地奔向回营的方向。 明明应是势不两立的人,偏偏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救了他,就算她杀了上官云,他上官敬终究还是欠了她一条命。风河谷中的上官敏和如今的自己,若是没有她都保不住。 方紫岚见上官敬逃了出去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身后马蹄声动,四散的烟尘之中又一队骑兵从鎏金城中冲了出来,却不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是直奔上官敬而去,让她不由地大惊失色,没有人驰援若是被金人追上,上官敬必死无疑。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顺手解决掉身旁的两个金人,她足尖轻点踩上前方金人的肩膀,几个纵跃到了上官敬马后,飞身挡在了金人骑队之前。 上官敬回头一看,只见金人的骑队直逼近前。而方紫岚气势汹汹地挡在骑队之前,眉眼冷冽神情肃杀,单薄的身影却无比坚定,好似只要有她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总能博出一线生机。 方紫岚手起剑落,直接砍断了第一匹马的前蹄,坐在马上的金人措手不及径直从马上跌了下来。她顺势一剑穿喉而过,踏着马头剑尖直指紧随其后的第二个金人,一剑把他扫下了马,自己骑了上去,快速赶到了上官敬的身旁。 “快走!”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只顾狠狠抽打着身下的战马,和上官敬一起离开。 身后的金人追得很紧,直到两人跑出几里,离他们驻扎的营地不远,金人才没有追上来。 见金人停了下来,方紫岚不由地长舒一口气,但也不敢懈怠,仍马不停蹄地赶回营地。 “上官将军,我们马上就……”她话才说一半,就听哐当一声,上官敬竟是直直从马上坠了下来。 好在她眼疾手快,旋身跳上了上官敬的马,猛地把他拽了上去,这才不至于让他坠马伤得更重。 方紫岚的马没了控制跑走了,上官敬的马经历一场恶战,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也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前蹄一弯很快倒了下去,把她和上官敬甩了下来。 好歹离营地还有一段距离,方紫岚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上官敬,再看看旁边不堪重负的马,咬牙切齿地蹲下身把上官敬身上的盔甲脱了,然后把他背到了自己身上,一手执剑一手拿长枪,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走到营地的时候,方紫岚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直到上官敏冲到她身边把她身后背着的上官敬扶下去之后,她再也撑不住,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将军!”上官敏惊呼一声想要上前扶她,却被她甩开了,她把手中的长枪递给了上官敏,“这是上官将军的,你先替他收着。” 上官敏忙不迭地把长枪接了过来,“多谢方将军。” “方姑娘总算是回来了。”诸葛钰款步从主帐中走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李祈佑,见到浑身是血的两人总算是安下心来,“此次方姑娘辛苦了。” 李祈佑说完上前几步走到了方紫岚面前,看她满脸血污,仍紧紧握着手中的剑,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 “谈不上辛苦,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方紫岚神情冷然,李祈佑被她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诸葛钰却微微一笑道:“应该做的?撤军的号令一响,所有人必须撤退,方姑娘作为主帅,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诸葛钰一步步向她走过来,“方紫岚违抗军令,甘愿受罚。” “方将军!”一旁的上官敏听到她这么说不由急了,“要说违抗军令,那也是我违抗,与将军何干?” “你听了我的话退了回去,何来违抗军令一说?”方紫岚不答反问,让上官敏愣了一瞬,他随即转向诸葛钰道:“此事因上官敏而起,若是一定要罚,请军师大人罚上官敏一人便可。” “上官敏,主帅已经说了,违抗军令的人是她,你何必替她担责?”诸葛钰敛了笑,“三军之中,军令不可违,就算是主帅,也不行。” “诸葛公子,方姑娘她……”李祈佑想说些什么替方紫岚求情,却被诸葛钰冷声打断了,“军杖五十,即刻执行。” “诸葛公子!”李祈佑挡到了方紫岚面前,眉头紧锁,“今日本王在此,你们谁敢擅动?” “王爷,作为监军,不如就由你亲自行刑吧。”诸葛钰分毫不让,李祈佑的神色也冷了下来,“方姑娘救上官将军,是为重义;顾全大局孤身犯险,不肯牵涉我军任何一人,是为尽忠。这般忠义两全,本王不能任由诸葛公子你说罚就罚。” 李祈佑护着方紫岚,一时之间没有人敢上前,只能看着两方僵持不下,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让开。” 方紫岚的声音冷冷地传到所有人的耳中,李祈佑猛地转身疑惑地看着身后的方紫岚,“军无信不立,纵使是主帅,违抗军令也必须要罚。监军大人莫要忘了自己的职责,行刑吧。” 军杖递到李祈佑手中的时候,他仍是愣愣地看着那道用剑支着单膝跪地的身影,一脸的不敢置信,若是他坚持她不认,本不必到如此地步。 可是她偏偏不留一丝余地,生生把自己逼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也不知她究竟是太过较真的固执拼命还是做在人前的假模假样,可是他心底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是前者。 方紫岚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李祈佑,不满地皱了眉头,“还不动手?” 听到她的声音李祈佑这才回过神来,他握着军杖的手有几分抖,方紫岚见状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另一旁的上官敏,“王爷犹犹豫豫的,还是换你来吧。” 上官敏突然被点到茫然地点了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又赶忙摆了摆手。 见李祈佑和上官敏这样,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看向面前的诸葛钰,“诸葛公子,他们都不肯动手,要不你亲自来?” “不必。”说话的是李祈佑,他说完握紧了手中的军杖,一下一下打在了方紫岚身上,让她不由地闷哼一声。这个李祈佑,动手之前也不说一声,说打就打,真的是…… 方紫岚一边心下暗自数落李祈佑,一边撑着一口气熬过了五十军杖。 虽说是没什么痛觉,但是刚才一场恶战早已耗去了她大半精力,加之这一路征战她本就带伤,这五十军杖挨下来也是够呛。待李祈佑打完最后一下,她终于撑不住握着手中剑倒了过去。 方紫岚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使不上一丝力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是徒劳无功。 “醒了?”听到声音她偏头看了过去,逆着光她只能隐约看到端坐在主座上的那道青色身影,看不清面容,她却很清楚是诸葛钰。 “你伤的很重,不要乱动。”诸葛钰说着走到了她的塌边,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她有几分不适,却还是忍了下来,“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三天。”诸葛钰坐了下来,略一低头审视着榻上的她。他离她很近,近到她几乎能数清楚他的眼睫。 两人的呼吸交织到一起,让她无所适从,只能故作镇定道:“三天,我是不是应该谢谢诸葛公子手下留情?” “那你应该去谢玉成王,毕竟行刑的人是他。”诸葛钰的神色闪过一丝玩味,“我倒是没有想到,方姑娘收买人心的手段如此高明,连玉成王都站出来为你说话了。” 收买人心?方紫岚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诸葛钰话中的意思,他以为她是在做戏,不论是只身救上官敬,还是甘愿受罚,都只是演给他们看的戏码而已。 “方姑娘身手了得,不仅能在乱箭之中保下上官敏,还能在千军万马中救下上官敬,全身而退果然厉害。”诸葛钰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嘲讽,方紫岚想要开口反驳,却在听到他下一句话的时候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听到他说,不过不论方姑娘如何厉害,一切到此为止了。 “方姑娘不必这样看着我。”诸葛钰唇角轻勾,“你现今伤重难行,且不说能否领兵再战,至少强攻鎏金城是无望了。不妨就此退兵,还能保全自身。” “保全自身?”方紫岚声音沙哑,却难掩语气的冰冷,“诸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事已至此,方姑娘还要和诸葛钰装糊涂吗?”诸葛钰冷冷一笑,“能够杀北原七狼的人必有通天本事,我也自知不是姑娘敌手。但若是我将此事报给陛下,姑娘觉得你可还有命在?” 方紫岚强压下内心的震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你如何得知,北原七狼是我所杀?” 原来那日在木棉镇外,她的怕并不是毫无来由,只不过时至今日她怕的事终究还是成真了,好一个算无遗策的诸葛公子。 第29章 难行 “方姑娘这是承认了?”诸葛钰脸上的笑淡了些,“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谈一谈姑娘背后的那个人,如何?”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北原七狼是我所杀。”方紫岚定定地看着榻边的人,他收起目光敛了神色,漠然道:“是姑娘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方紫岚愣住了,仔细回想那日木棉镇外,几人提到北原七狼的情形,却还是没有想到是哪里露了马脚。 “方姑娘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北原七狼被人开膛破肚,砍下头颅挂在鎏金城上数月,直至变成枯骨?”诸葛钰气定神闲,方紫岚却是眉头微皱,“当然记得。” “姑娘还说,这是市井流言人人皆知的事情。”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诸葛钰径自说了下去,“北原七狼的头颅挂在鎏金城上数月,直至变成枯骨,这件事确实人人皆知,但是被人开膛破肚,却没有人知道。就连诸葛家,也是在调查查克尔的时候,机缘巧合才知道的。” “可是方姑娘你却知道得这般清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杀人凶手,要么你知道杀人凶手是谁。”诸葛钰说着顿了一下,“然木棉镇外,风河谷中,我亲眼见过你杀人,确定你就是凶手无疑。” “我不是凶手,只不过恰巧知道凶手是谁。”方紫岚神情冷漠,声音低沉了几分,“查克尔根本杀不了北原七狼,又急于立功上位,所以买了杀手去杀北原七狼。我有个朋友,恰好是其中之一。” “凶手不止一个?”诸葛钰挑了挑眉,眼中怀疑一览无余,方紫岚也不想和他争辩,“北原七狼形影不离,以一人对阵七人,哪里有赢的可能?” 她嘴上这样说,心底却是莫名地抽痛,全天下人都知道北原七狼是何等穷凶极恶,但公子还是让她去了。 以一敌七本是毫无胜算,可是她为了他还是赢了。开膛破肚不过是无奈之举,若不是她示弱让北原七狼起了轻薄之心,又怎可能使他们放下戒备,让她得手。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诸葛钰的质问,她竟还是会为了保护他,说出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可笑,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个世界的方紫岚如此留恋? “我要如何相信你?”诸葛钰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榻边横木,神色讳莫如深,让她根本猜不透,只能凭直觉回答,“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不是凶手,就像诸葛公子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我是凶手。” “但是我可以把你交给陛下。”诸葛钰眸色沉了沉,“是不是凶手,你我说了都不算。” “诸葛公子大可把我交给陛下,但是现在不行。”方紫岚说着挣扎着坐起身,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身体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缓缓开口道:“我说过,北境之乱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会罢休,哪怕战到只有一兵一卒,我也不会退一分一毫。” 这是那日她在燕州城的点将台上说过的话,诸葛钰还记得分明,只是现下她伤成这副模样,如此残破之躯谈何征战沙场? “方姑娘何必勉强?”诸葛钰轻叹一口气,“你纵使拼了性命,只怕也未必能够攻下鎏金城,不如就此退兵,至少可保一时平安。” “保谁的一时平安?”方紫岚冷冷一笑,“诸葛公子比我更清楚,若是此刻退兵,不出一年金人必会再犯,到时北境战火又起,今日之景重现,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既然已经来到了鎏金城下,若是还不能为大京除了这个祸患,你要我如何甘心?” “这并非你一人甘不甘心的问题,这攸关三军上下将士的生死,不是儿戏!”诸葛钰猛地一拍榻边横木,“你若是当真不甘心,不如想一想有何法能破鎏金城,否则就不过是一时意气。”他说完拂袖而去。 方紫岚第一次见到诸葛钰这般生气,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若是真的有攻城之法他也不会让她现在退兵,他其实也很不甘心啊。 方紫岚静静地在榻上躺了整整一天,期间上官敏和李祈佑来看过她,给她送饭送药。听上官敏说上官敬虽然伤重但好在都没有伤及要害,过不了多久就能大好。 “我伤的也不重,你们不必担心。”她勉强绽出一丝笑脸,上官敏却仍苦着一张脸,李祈佑的脸色也不见多好,让她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我军粮草最多还能再撑一个月,若是鎏金城久不能破,只怕……”李祈佑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他的意思,难怪诸葛钰要她退兵,原来还有粮草这个大问题,只是粮草这件事情她就算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好歹还能再撑一个月,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她抬头看向上官敏,“那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我……曹副将他们一直想为之前攻城战死的弟兄们收尸,但是诸葛公子一直不让,这两天闹腾的厉害。”上官敏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也知道方紫岚现在伤重,这种事情不应该再让她操心,只是这两日看诸葛钰坐镇实在是不容易,他又觉得曹副将他们言之有理,两面都不好相帮,只能看着他们折腾实在是糟心,于是说出来想让她来拿个主意。 “诸葛公子不同意,是不想他们去送死,一群不知好歹的家伙。”方紫岚神色愈冷,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来她倒下的这三天军中出了不少事。 之前她仗着自己身手好才勉强压住了这群人,燕州城那一出又收买了不少人心,如今她倒下军中那群人便不再安分。诸葛钰那样的病娇贵公子和李祈佑这样衣食富贵的皇亲,从来都是那群沙场搏命的人看不上的,让这两人主事,怕是长不了,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你亲自去见曹副将,就说是我说的,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营,违者军法处置。”方紫岚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闹事的,一样军法处置。” “是。”上官敏领命而去,李祈佑仍坐在她的榻前,让她有些不自在,“王爷还有别的事?” “我……”李祈佑欲言又止,良久只挤出来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就起身准备告辞,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若是我此时退兵,王爷可会怨我?” 听到她的声音李祈佑停下了脚步,“本王不会怨方姑娘,但会怨自己。” “王爷这是为何?”方紫岚讶然,“没有破城之法,取不了鎏金城,这与王爷无尤。” 李祈佑转过身,神情落寞,“本王知道。” “王爷知道,就是不肯认?”方紫岚不由地轻笑一声,这么孩子气的想法,李祈佑还当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原先本王以为,以本王之能天下事无不可为,谁料此次做了监军随军出征,才知道原来很多事本王都做不到。甚至若是没有姑娘出手相助,本王怕是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本王确实不想认,但是不得不认。”李祈佑说得坦荡,但方紫岚还是听出了他的心有不甘。 “认了如何,不认又如何?”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就算没有结果至少无憾。” “方姑娘你……”李祈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病容憔悴脸色苍白,然而眼底的光华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 “纵使以后知道世间不可为之事比比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我们还有余地可以一试。”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而另一道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留有余地不是为了让你冒险一试,我说过若是没有破城之法,就只有退兵这一个选择。” 听到声音方紫岚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诸葛钰神色淡然,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让一旁的李祈佑都不禁噤了声。 “诸葛公子怎知我没有破城之法?”方紫岚脸上笑意不减,诸葛钰却没什么好气,“你可想好了?凭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扭转战局。” “为何非要凭我一人?”方紫岚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现在我身边这么多人,足够扭转战局了。” “我没在和你说笑。”诸葛钰神色骤冷,方紫岚仍旧不动声色,“诸葛公子觉得我是在说笑?” 见这两人针锋相对,李祈佑忍不住插了一句打断他们一人一句的你来我往,“方姑娘有破城之法不妨直说。” “我现在还不能说。”方紫岚敛了笑,“之前诸葛公子说过,我军之中有奸细,风河谷一战也证实了诸葛公子的说法,确实有人在暗中给金人通风报信。我若是现在说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故弄玄虚。”诸葛钰嗤之以鼻,方紫岚却毫不在意,“我是不是故弄玄虚,诸葛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了。十日后,待我能下床骑马之时,就是鎏金城破之日。” 第30章 城破 十日后,方紫岚带着大军立于鎏金城下,上官敏在她身侧秀眉紧锁,眼中是明显的关切之色,“方将军,你……” “我没事。”方紫岚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他,然而他仍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可是军医说过,你这几日不宜动武……” “我知道。”她再一次打断了他,“上官敏你何时这么啰嗦了?我不是说过了,这一次我不动武,是你动武。要你准备的铁箭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上官敏说着拍了拍马背上的箭囊,“都在这了。” “这可是玄铁打造的,比普通羽箭重了许多,你还能射的准吗?”方紫岚看上官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毕竟成败在此一举了。 见方紫岚不放心上官敏拍着胸脯保证,“当然,我可是上官家的神箭手,别说是玄铁箭,就算是……” “打住!”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她可不想再听上官敏说他六岁射箭九岁百步穿杨的光荣历史了,自从两天前她找了上官敏,叮嘱他要做的事情以后,他时不时地逮住机会就要和她炫耀一番,让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方姑娘,你的法子当真可行?”李祈佑扫视了一圈身旁正在确认投石机上的火油没有问题的士兵,神色仍是有些怀疑。 直到现在方紫岚都没有告诉他们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传令让士兵把投石机上的石头都换成了一桶桶的火油,后排又放了一排水缸,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而上官敏更是神神秘秘,一直跟在方紫岚身边,也不知这两人在密谋什么。 “可不可行,总归是要试一试的。”方紫岚说着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诸葛钰,“诸葛公子可是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多少猜到了一些。”诸葛钰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李祈佑则是一脸好奇,但诸葛钰却没有说下去。 不剧透还真是个好习惯,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到后方副将来报全都准备好了,她便一声令下,一桶桶火油直直泼到了鎏金城的黑石城墙上,城上金人的表情都是统一的奇怪,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等到火油泼得差不多了,方紫岚下令弓箭手放箭。 李祈佑这才发现他们的弓箭手在士兵泼火油的时候都换上了火箭,万箭齐发,火箭触到墙上的一刻,迅速燃烧了起来,一时之间火光冲天,火势绵延不绝。 城墙内的金人先是目瞪口呆乱作一团,之后都是哈哈大笑,叽里咕噜方紫岚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诸葛钰在旁轻轻摇头,“金人可不相信大火能烧坏石头,更何况是鎏金城几丈厚的黑石城墙。” “正是因为金人自负黑石城墙无坚不摧,所以他们只会嘲笑我们不会派人灭火。”方紫岚微微一笑,“如此一来,不是刚好称了我们的意?” 大火烧了许久,鎏金城的黑石城墙仍是纹丝不动,城上的金人愈发嚣张,手舞足蹈地吆喝着,但方紫岚这边都很沉得住气,没有她的命令无人敢动。 “烧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方紫岚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一旁李祈佑点了点头,“刚好半个时辰。” “差不多了。”方紫岚一扬手,“泼水!” 投石机上的油桶早被换成了水缸,随着方紫岚话音刚落,再一次齐齐喷向了城墙的方向,生生将火势压了下来。一次又一次,直到大火熄灭为止。 “这是我们自己放火,再灭火?”李祈佑满脸疑惑,诸葛钰却勾起了嘴角,“王爷说得不错。” “可是为何要这么做?”李祈佑愈发不解,诸葛钰仍只是笑,“王爷看下去就知道了,好戏马上开始。” 李祈佑朝鎏金城看了过去,只见黑石城墙被大火烧过后,留下一道道黑漆漆的印记,纵横交错,却看不出什么裂痕,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城上的金人看着他们放火又灭火,站在城墙上举着兵器对他们指手划脚,神情都是鄙夷不屑,有的甚至发出了嘘的声音。 李祈佑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只见上官敏立于马上,一脚踩在马头上,一脚踏在马背上,左手搭弓右手拿箭,一箭射向了鎏金城的黑石城墙之上。 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玄铁箭直插入城门左上方的黑石中,城墙应声而裂。 上官敏迅速地从箭囊中再取出一支箭,这次他瞄准的方向是城门右上方,又是稳稳地一箭入墙。 他连发三箭,最后一箭直指墙头上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个金人,金人避到了城垛后面,第三箭插到了城垛上,见状不论是金人还是大京的士兵,无不是一脸震惊。 “就算是玄铁箭,可这是几丈厚的黑石城墙,怎么会……”李祈佑疑惑不解地喃喃自语,却在话说了一半之时忽地停住了,是刚刚的水火攻势!他这才反应过来放火和灭火的用意,看向方紫岚的目光不由地多了几分敬佩。 而方紫岚正笑着打趣上官敏,“瞧瞧你,连个叫嚣的金人都射不下来,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神箭手。” 上官敏不服气地反驳了几句,两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战场上千钧一发的紧张感。 “石头在骤冷骤热之下会变得脆弱,容易崩裂。当年欧阳家先辈开山治水,用的便是这个方法。”诸葛钰的声音在李祈佑耳边响起,他回头正对上诸葛钰带着笑意的眼眸,“诸葛公子早就猜到了?” “今日之前,我也并不知道。但今日看到方姑娘这个阵仗,就猜到了七八分。”诸葛钰唇角轻勾笑得清浅,“没想到,还真是此法。” 那边方紫岚听到两人谈话忍不住插了一句,“二位以为此法如何?” “甚是不错。”诸葛钰直言不讳,倒是让方紫岚愣了一瞬,“诸葛公子会夸人,我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我只是实话实说。”诸葛钰敛笑道:“方将军还是先做正事,其他的我们容后再说。” 一旁的李祈佑也抱拳请命道:“方将军不宜动武,我愿为前锋。” 方将军?这个称呼让方紫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曾经对诸葛钰和李祈佑说过,若非真心大可不必叫她方将军,几人之中也只有上官敏会用这个称呼叫她,然而如今两人对她的称呼都换成了一致的方将军。 她心底的激动仿佛汹涌的潮汐,波浪滔天难以言表。她终于被他们承认了! 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方紫岚面上是如常的平静,“此战我势在必得,必要亲取查克尔人头。你们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诸葛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不禁哑然失笑。她话里的意思是要亲自上阵,方才上官敏还说过军医说了她不宜动武,她却如此一意孤行,这哪里是心里有数? “时机刚刚好。”没有理会几人的反应,方紫岚挥手示意吹号角出战,然后一马当先向鎏金城的方向奔去,上官敏紧随其后,策马跟了上去。 李祈佑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不由地咬牙切齿,无奈忿然道:“她这是不要命了吗?” “每个人总会有那么一两次想拼命的时候,王爷终有一天也会如此。”诸葛钰恢复了一贯的清浅笑容,淡然道:“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她不要丢了性命便好。” 闻言李祈佑赞同地点了点头,拍马赶了上去。诸葛钰仍留在后方坐镇,一如往常。 水火攻势加上三支玄铁箭,鎏金城的黑石城墙在冲杀声中四分五裂,结束了坚不可摧的传奇。 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无坚不摧的。城墙如此,人亦然,有多少所谓传奇人物最后都死在了她的剑下,北原七狼如此,现今的查克尔也会是一样。 方紫岚这样想着,率军冲进了鎏金城中。黑石城墙已破,金人无防可守,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了金人王宫之外,王宫守卫很快被大军杀退,宫中的侍女佣人都纷纷投降。 方紫岚派人找遍了王宫,里里外外掘地三尺,却翻不出查克尔的一根毫毛。 “看来查克尔已经逃走了。”上官敏气得直跺脚,“真是太狡猾了!” 李祈佑眉头紧锁,若是让查克尔逃走只怕后患无穷,当机立断道:“本王这就派人审问宫中所有人,看看其中有没有知情者。” “有审查的功夫,查克尔早就跑远了。”方紫岚神色冷然,“王爷你和上官敏各带一队,在鎏金城中仔细搜查,我出城去找。” “出城?”上官敏猛地变了神色,“鎏金城以外就是北疆大漠,方将军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这是军令。”她说完就独自走出王宫,纵马出城,直奔城外而去。 若是她猜得不错,查克尔定是逃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当初他们定下盟约的地方。 只不过,倘若她猜对了,恐怕他也会在那里。 该来的终究会来,她躲不过也逃不掉。 第31章 公子 方紫岚出城以前就把跟随她的士兵都留在了城里,到了城外确认没有人跟过来之后,她就不再犹豫径自朝她记忆中的那个地点行进。 那是大漠中的一个石头屋,供过路人躲避沙暴暂作休息用的,除了她和查克尔,就只有他知道了。 离石头屋越近,方紫岚心下越是不安,她虽是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许是只有查克尔为了逃命躲到了石头屋,但又很清楚她这只是自欺欺人。 石头屋,是当年结盟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曾立誓,若非重聚绝不会再入此屋,所有的秘密都将掩埋在大漠黄沙之下。然而今日她故地重游,往日的秘密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石头屋近在眼前,方紫岚走到门前却停住了脚步,伸出手又放下,竟是迟迟不敢开门。 正当她犹豫之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当年约好了此屋是重聚之地,可是人还少一个是怎么回事?” 气急败坏的声音,是查克尔,脑海中的记忆这样告诉她。查克尔说的还少一个人,指的自然就是她,看来他果然也到了。 “你稍安勿躁,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口。”又一道声音响起,不紧不慢温软如玉,声线偏低却又平添了一丝说不出诱惑。 仿佛纵使前有深渊,听着这个声音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踏进去,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伸手推开了门,踏进了这副身体昔日的梦魇。 一点一滴重拾记忆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方紫岚作为一个现代人,一直在试图以自己的想法理解这位古代方紫岚做过的事,后来除了情根深种,她竟是找不到第二个理由。 古代方紫岚记忆中他的音容相貌好似烙在脑海一般,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来就是清晰无比,但是对于她来说却好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心底那些不受控制的情感,身上备受煎熬的蛊毒,无一不是为了他。现在这个人近在眼前了,她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是呆在了门口。 与她记忆中分毫不差的一张脸,眉飞入鬓,深邃的眼眸好似不可测的寒潭水一般冷冽,英挺的鼻梁犹如刀削,两瓣薄唇胜却三月明艳的桃花,自带风流却又暗藏锋芒。 这就是她的公子,鬼门之主,也是玉宁王纪宁天。 方紫岚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心底情愫左右,然而在和他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还是不受控制地鼻头发酸。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纪宁天说着走到门口,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却反被他不动声色握得更紧。她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拂了他的意,怯怯地喊了一声公子,一如从前。 “紫秀姑娘这副娇羞模样,怕是只有在你身边能看得到了。”查克尔见两人情意绵绵,忍不住出言调笑,他转向方紫岚道:“你家公子亲笔书信,要我来此一见,说是为了你。” 查克尔说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家公子对你倒是好得很。” 好得很?方紫岚心中苦笑,查克尔则是捋了捋他的络腮胡眯眼看着两人,“不过,对我可就没有那么好了。” “你想说什么?”纪宁天敛了笑,神色冷了几分,查克尔却毫不在意,“大京的兵马攻到了鎏金城下,现下城已破,你鬼门之主的诚信何在?” “我何时以鬼门之主的身份答应过帮你保住鎏金城?”纪宁天嘴角轻勾,却是说不出的嘲讽,他坐回了原位,方紫岚连带着被他拥入了怀中。 她心底倍感不适,但身体却没有僵直,而是习惯性地顺势靠在了他的怀里,亲昵得让她内心波涛翻涌,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给她解释一下? 之前他要她成为李晟轩的女人,她以为只是古代方紫岚一厢情愿,但记忆告诉她不是这么回事,这两个人确实好像有那么一段,而且现在他对她如往的深情款款,合着说把她送给别人那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了? 这个世界,果然处处都有她理解不了的神奇。 “帮我杀了北原七狼,助我夺位,他日你若是起事我就在北境作乱,给你添柴加火,这些难道不是我们一起定下的盟约?”查克尔长眉一挑,神色凶狠了起来,“还是说,你想出尔反尔?” “杀北原七狼和助你夺位,我都做到了,可你又做了什么?纵容手下寻衅挑事,还拿北原七狼的尸首炫耀,害我险些被诸葛家发现,这笔账又要如何算?”纪宁天说的气定神闲,他每说一句查克尔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你虽是大京的玉宁王,但说起来也不过是前朝余孽,若是让李晟轩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觉得他能放过你?” “事到如今,你连鎏金城都丢了,还有胆来威胁我?”纪宁天冷冷一笑,“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查克尔目露凶光,“紫秀也在这,我就直说了,若是她动作麻利点,杀了那个厉害的大京将领,鎏金城怎么可能被攻破。现在我只能远逃大漠再起声势,但是你也知道的这些都需要钱……” 查克尔说着顿了一下,嘿嘿干笑了两声,“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点小忙你总不会不帮吧?” 方紫岚看着查克尔贪婪狡诈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不过他的话更让她奇怪,这么久以来他竟然不知道大京的统帅就是她。 就算查克尔一直以来都以为她是杀手紫秀,不知道她是方紫岚,但是凭借他和纪宁天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就连军中的消息都是纪宁天的耳目放给金人的,这样重要的事纪宁天怎么会没有派人通风报信? 如此刻意的隐瞒,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方紫岚的脑海中渐渐成型,她看向近在咫尺的纪宁天,手上轻轻拧了他一下。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纪宁天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来她猜对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也是她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这样一想,她愈发觉得心底发酸。 “要我帮你,可以。”纪宁天转头看向查克尔,正对上他期盼的眼神,“但是在此之前,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纪宁天似笑非笑的模样让查克尔不由地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忙不迭地点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照办!” “这个你确实做得到。”纪宁天幽幽一笑,“我要的,是你的命。” 闻言查克尔猛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纪宁天神色渐冷,“我家紫秀已经在李晟轩面前立了军令状,要取你的项上人头。这点小事,我怎么能不允她?” “你!”查克尔的声音有些抖,“合着你书信相邀说是有大事,就是为了取我的脑袋?” “我家紫秀的事,从来无小事。”纪宁天说着望了一眼怀中的人,眼底一抹柔情让她几乎失了神,只是这一字一句对她而言,不过是口蜜腹剑,她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 “原来如此。”查克尔忽然顿悟,“那个大京将领就是紫秀姑娘,难怪你一直对我的求救信视而不见,难怪……” “既然你都知道了,也算是死个明白。”纪宁天神色有几分不耐,“你自己动手吧。” “我……”查克尔被纪宁天噎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他突然拔出身上弯刀向两人砍了过来,方紫岚早有准备,他的刀还未来得及落下,方紫岚袖中藏着的短匕已经插入了他的腹中。 查克尔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上的匕首,缓缓开口,“不愧是紫秀……”他话还没有说完,方紫岚就拔出匕首又在他胸口补了一刀,直击要害。他直直倒了过去,脸上神情复杂,不甘混着惊惧,就这样死在了方紫岚的手上。 方紫岚定定看着地上查克尔的尸体,久久没有作声。 “岚儿要取他的项上人头,便取了吧。”纪宁天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公子……”她低低唤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不由地皱了眉,“一段时间不见,岚儿为何与我这般生疏?” 他说着揽着她的手又收紧了几分,感受到腰上传来的力道她只觉得心中愈发苦涩,心一横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公子为何要这么做?” “这么做?”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轻咬嘴唇,“为何要把我送给李晟轩?” “原来岚儿是在记恨我吗?”他舒展了眉头,唇角逸出一丝笑容。她读不懂他眼中的情愫,却莫名慌了神,“我没有记恨公子。” “岚儿可知,只有最爱的,才是可以舍弃的,因为不会觉得亏欠。”纪宁天神色温柔,方紫岚却只觉得一颗心越发不像自己的。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以为,公子从来会舍弃的,只有不中用的棋子。” 听到她的话,纪宁天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傻丫头,我怎么舍得弃了你?” 第32章 取代 “公子你……”方紫岚看着他停在半空转瞬放下去的手,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句何苦骗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男人竟会让她动摇至此。 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是古代方紫岚,还是那个一心想要坚持的自己。 “怎么哭了?”纪宁天叹了一口气,手指拂过她的脸颊,轻轻拭去她眼角泪水,“都是我的错,岚儿不要哭好不好?”他神色柔和语气温软,似是与情人之间的低语。 可是方紫岚却很清楚,她的心中,早在他把她送出去的那一刻,就生了一根刺。拔不动扯不出,只能把自己扎的鲜血淋漓,却又无法告诉他。 “公子约查克尔来此,当真是为了我?”方紫岚任由纪宁天帮她抹眼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点了头,“北疆大漠凶险无比,若是让查克尔逃走了,只怕要让我的岚儿吃不少苦头,我舍不得。” 方紫岚心下一哂,纪宁天说是为了她,只怕更是为了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巧言令色,不过如此。她这般想着,淡声道:“多谢公子。” 她的声音客气而疏离,让纪宁天的动作不由地一顿,“岚儿?”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确定,反倒让她一愣,“公子怎么了?” “你有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谢字了。”纪宁天看着方紫岚的眼神渐渐锐利,近乎审视的目光让她有几分不自在,却正好警告自己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不要被那些温存的表象骗了。 不过说起来,确实很久了。自从那一年娘亲去世后,她似乎就再没有和他说过谢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他之间互相平等无须谈谢,然而现在想来仅仅是她一厢情愿的天真想法,不论落在谁的手里,她都只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 “取了查克尔人头,我便回京复命,到时李晟轩必不能食言,自是要许我公卿之位的。”方紫岚转了话题,别过头没有看纪宁天,“我承诺公子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好,我信你。”纪宁天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放到了方紫岚面前,“这个你拿着,和查克尔的人头一并带给李晟轩。” “这是?”方紫岚有些迟疑,没有伸手接过书信。 “上官家通敌的证据。”纪宁天说得漫不经心,方紫岚却觉得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喘不过气,“上官家通敌?” “没有这个,李晟轩就算承诺得再好,也不会真正给你公卿之位。”纪宁天唇角轻勾,“九大公卿这么多年几时有过变化?你若是想上位至公卿之高,就必须把别人踩下来,让你取而代之。” “这信是伪造的?”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纪宁天,“通敌的人明明是我们。” “傻丫头。”纪宁天笑着摇了摇头,“诸葛钰一直盯着这件事不放,此次他定是会要个答案的,若是不把上官家推出去,他回京后定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交出去的。” “可是……”方紫岚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纪宁天打断了,“没有可是,上官家在北境这些年日渐式微,这才有上官云投靠太皇太后意图杀了李晟轩那一出。但上官云已经死了,上官家现下就剩下一个上官敬和他那不成气候的私生子上官敏,你不取代他们,难道还想取代京中那一群根基深厚的高门世家?” “上官敏是上官敬的私生子?”方紫岚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却听纪宁天冷哼一声,“岚儿,你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上官敬沙场上是个坦荡将军不假,但背地里做了什么龌龊事你又怎么会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声音都有几分抖,纪宁天不为所动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私下一直在偷偷查上官敏的来历,但是所有人都告诉你他是上官敬捡来的孩子,对吗?” 方紫岚呆呆地点头,纪宁天幽幽开口道:“以上官敬的身份,就算是认个私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上官家人丁单薄,旁人也不会多话。可是他连私生子都不敢认,岚儿不妨猜猜是为什么?” “是因为上官敏的娘亲?”她试探着开口,他眼中的赞许一闪而过,“岚儿还是这般敏锐。你猜得不错,上官敏的娘亲,是呼延可汗的女儿。” “什么?”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神色是明显的惊愕,让他不由地笑了出来。 “多年前呼延可汗尚在,还是李晟轩的父亲泰安帝在位之时,那时李家刚刚夺了我纪氏庙堂不久,天下仍不太平。九大公卿都是在各地作威作福的一方霸主,上官敬抢个外族女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偏偏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是呼延可汗的女儿。” 纪宁天娓娓道来,“上官敬更想不到,为了这个女人,金人屡次进犯,让他不得不把这个女人放了回去。谁曾想这女人回去就有了身孕,上官敬想把自己孩子要回来,自是要花大价钱的。” “什么大价钱?”方紫岚忍不住追问,纪宁天却卖了个关子,“岚儿想知道,不如自己看看这封信。” 她再三犹豫终是没有忍住,拿过了他手中的信,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官敬他……” “他找了数百位良家女子送给金人,换回了自己的儿子。”知道她说不出口,他就替她说了下去,“那些女子,自是死在了金人手里。” 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送到金人手中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想她也很清楚,只是她想不到上官敬会为了要回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上官敬为何不派兵去把他儿子抢回来?”她一时激愤,顺口问了出来。 纪宁天耸了耸肩,“可能是上官敬运气不好,那段时间大京正好和汨罗国开战,抽调了北境的兵力,他自是不敢贸然出兵。” 方紫岚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气得声音发抖,“那他也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纪宁天声音冷了几分,“这么多年了,岚儿你还看不透吗?这些个所谓大京权贵,都是草菅人命的恶魔,只要他们自己能够高枕无忧,旁人的生死又与他们何干?那些女子在上官敬眼中不过蝼蚁,能够换回他的儿子,死几个又会怎样?” “反正他走路的时候也会不小心踩到几只蝼蚁,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换一个儿子回来,是吗?”方紫岚脸色苍白。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的,所有人都是权力博弈下的棋子,更是权贵眼中无足轻重的蝼蚁,只是事到如今她深陷权力漩涡,也要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的时候,竟还是不肯认。 “岚儿,以后你也会如此。”纪宁天说着握住了方紫岚的手,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为了你想要的一切,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 “我不会!”她矢口否认,却觉得自己都心虚得厉害,不知不觉中她也是把人命当蝼蚁的那个,却还是妄图自欺欺人撇得干净,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人往高处走,若是你当真想要走到权力巅峰,势必会伤害到别人。今日是上官家,明日可能是诸葛家。岚儿,你可要想清楚,从你选择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纪宁天轻轻地拍了拍方紫岚的手,似是安抚更像是在让她好自为之。她又何尝不知道,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路,但这可是整个上官家啊。 “那上官家其他人……”方紫岚匆忙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被纪宁天再一次打断,“岚儿想说他们是无辜的?” 她点了点头,却见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些女子被送出去的时候,可也无辜得很。” “你明知这不是一回事……”她着急否认,却连自己都说不出辩驳之词。心底的声音告诉她,他说的没有错,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岚儿,我知道你做得到。”纪宁天说完放开一直揽着她的手,一如之前她出任务的每一次,他都会告诉她做得到。 “很快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了,我不能多做停留,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说着拍了拍她的肩,“京城再见。”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他也不在意转身离开了,他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只能她一个人去面对。 “公子。”自始至终守在石屋后面的红衣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正是妩青。她抱拳施了一礼,“查克尔带的人都解决了。” “好。”纪宁天神色漠然,妩青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了出来,“她还好吗?属下听闻她之前救上官敬受了伤,又被诸葛钰罚了五十军杖……” “岚儿没事。”纪宁天冷冷地打断了妩青的话,“我说过,岚儿的事,无须你管,更不要和她说多余的话。”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重,妩青只觉得脊背发凉,“属下知道了。只是公子不觉得,她从上次落水回来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变得……” 妩青没有说下去,纪宁天接口道:“变得软弱了,是吗?” “是。”妩青回答得肯定,纪宁天只是冷冷一笑,“一柄剑,最不应该有的,就是软弱。” 第33章 庆祝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割下了查克尔的头颅,又是如何回到鎏金城的,浑浑噩噩之间脑海中的记忆与纪宁天的话重合在一起,让她只觉得手足无措的茫然。 公卿之位近在眼前,可是她却是前所未有的动摇,她想要争得的一席之地,当真只能拿白骨去铺吗? “方将军?”诸葛钰眉头紧蹙,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方紫岚,连喊几声她仍是毫无反应。 一旁的李祈佑也是愁眉紧锁,“她从大漠回来就这样,我们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都没有搭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座上的人,谁能想到鎏金城破,大获全胜了她反倒变成了木偶人,不声不响地呆坐了近整整一天。 大军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彻夜狂欢,上官敬和上官敏都去主持大局了,而方紫岚这个正主却是迟迟不露面,李祈佑也不见人影,诸葛钰觉得奇怪这才来寻找二人,谁知就见到了这么一副诡异的场景。 方紫岚提着查克尔的人头坐在主座上,李祈佑站在她面前愁云满面,现在连带着他诸葛钰也跟着发愁。 “她进大漠没有人跟着吗?”诸葛钰出声问了一句,李祈佑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她不让人跟着。” “不让?”诸葛钰挑了挑眉,忽的想到了之前他问过方紫岚北原七狼是不是她杀的,心下一沉,难不成她是去清账毁证据的? “她说这是她自己的事,不让旁人插手。”李祈佑解释了一句,诸葛钰则是无语,这算什么理由,什么叫做她自己的事?沙场之上都是国事,哪有个人的事? 见诸葛钰不说话,李祈佑也有点慌神,求助似的看向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想方设法让她回神。”诸葛钰无可奈何地接了一句,“烦请王爷借剑一用。” 李祈佑愣了一瞬,但还是顺从地把腰间佩剑取下递给了诸葛钰,“诸葛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诸葛钰没有理会李祈佑,长剑直指方紫岚,转瞬之间剑尖与她不过毫厘,但她却是不躲不避,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诸葛钰心一横,手中长剑直抵方紫岚面门,终于在李祈佑的惊呼中方紫岚有了反应,伸手握住了面前的剑。 “快放手!”诸葛钰见她以手握剑,不由地喊了一句。她却毫无知觉地微微用力,诸葛钰只觉得手腕一僵,生生松开了剑柄。 “方将军!”李祈佑上前一步,“你受伤了。” 方紫岚这才发现她的手早被剑锋划伤,鲜血直涌,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我没事。”她说着放开了手,在长剑即将掉落之际,又用另一只手反手握住了剑柄,把剑递给了李祈佑,“王爷的剑,还请收好。” 李祈佑怔怔地从方紫岚手中拿过剑收了起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不由地皱了眉头,“你们二位找我,有事?” “将士们要开宴庆祝,就差一个主帅。”开口的是诸葛钰,他说着抱拳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还望方将军见谅。” “无妨。”方紫岚敛了情绪,“我今个儿有些乏了,就不去了,他们玩得尽兴就好。” “主角不在,怕是说不过去。”诸葛钰声音淡淡,却是寸步不让,让方紫岚的神色不由地冷了几分,“主角?又不是唱戏,何来主角?” “就算是唱戏,也要把台上功夫做足。”诸葛钰话中有话,眼中锋芒毕现,“方将军不会不知道。” 方紫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诸葛公子都这样说了,我去便是。”她说完随手包扎了手上的伤口,然后就跟着诸葛钰和李祈佑两人一起去了金人王宫前的广场。 广场上,上官敬和上官敏正在指挥几个副将搬吃食和酒水,四处都是忙碌的士兵,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方紫岚在看到上官敬的时候,忍不住握了握藏在袖中的匕首,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可是一想到那封书信中写的事情,她就克制不住自己。 她不是没想过纪宁天说的是谎话,但思前想后大半天过去了,她都没有找到任何破绽。更可怕的是在她记忆中,查克尔无意中说过的一些话,也契合了纪宁天的说法。 她记得,那是她杀了北原七狼后,查克尔虽是害怕她但还是出言调戏,其中有一句是说当年上官敬送来的中原姑娘滋味确实不错……环环相套,终是套出了事实真相。 “方将军!”上官敏眼尖早就看到了方紫岚,兴高采烈地凑了上来却见她神色凝重,登时一愣,“方将军这是……” “无事。”方紫岚冷冷地打断了上官敏,“你们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见她转了话题,上官敏也不自讨没趣,忙接了一句,“差不多了,就等将军你来,我们开席。” “那就开席吧。”她神情冷淡,兴致缺缺的模样也被不远处的上官敬看在了眼里,他也走了过来,“方将军似乎心情不佳?” “我心情不佳?”方紫岚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让上官敬一滞,“就是……” “上官将军不必多言,今日便好好庆祝。”她漠然开口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上官敬以为她仍记挂上官云的事,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转身走到了广场中心。而上官敏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紫岚说了几句诸如众将士辛苦的场面话,就吩咐可以开席了。毕竟她实在没什么力气去庆祝,好在大军上下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反常,只有上官敏一直喋喋不休地缠着她,让她透不过气来。 “上官敏,你要喝酒找别人去,我不会!”方紫岚一脸嫌弃,上官敏却仍像牛皮糖一样黏了过来。 “那就不喝酒。”上官敏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我就是想知道,方将军你为何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方紫岚别过脸,径自走向了王宫后花园,避开了广场上的喧嚣。上官敏紧随其后,也跟着她去了后花园。 “你胡说。”上官敏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让她有几分不耐,“就算我不高兴,又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你是我的将军,若是有人惹你不高兴,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上官敏说的孩子气,方紫岚只觉得心里更堵。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身后跟着她的少年,“若是我说,上官云的账我不和你们上官家清算了,你待如何?” “云哥哥?”上官敏愣了一瞬,随即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刚刚你在广场上和敬叔说的有事明日再说,是指的这个?”她默不作声,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就算我们上官家想和你算账怕是也不行了。”上官敏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今天中午敬叔就放了鹰隼传信,估计这会儿皇上已经知道了你攻破鎏金城的事,明天圣旨就会下来,到时你风头正盛,我们上官家也不敢对你怎样。” “这么快?”方紫岚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上官敏点了点头,“我们上官家的鹰隼日行千里,战场上瞬息万变就靠它报信了。” 方紫岚犹豫许久,终是问了出来,“上官家不敢对我怎样,那你会恨我吗?” “若说不恨怕是方将军你也不会相信。”上官敏边说边偷瞄方紫岚的神色,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是风河谷一战,我的命是你保住的,鎏金城外,敬叔也是你救下的。对你,我恨不起来。” 方紫岚苦笑一下,宛若喃喃自语一般,情不自禁地说了下去,“若是我杀了上官敬,毁你上官全族,你还会恨不起来吗?” “方将军这是什么话?”上官敏不以为意,只当方紫岚是在说笑,“你和我们上官家无怨无仇,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是啊,怎么会到如此地步。”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罢了,回去吧。”她说完抬脚向广场的方向走去,上官敏跟在她身后脸上是掩不住的雀跃,“方将军愿意庆祝了?” “我几时说过不愿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她也不想扫了大伙的兴,其他事情就都留到明天再说吧。 两人掉头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正往后花园来的诸葛钰。上官敏看方紫岚神情,知道她和诸葛钰有话要说,便借了个由头自己一个人先离开了。 待上官敏走远,方紫岚抢先一步开了口,“诸葛公子想和我说些什么?” 诸葛钰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于是毫不客气道:“关于北原七狼,还有查克尔。” “他们都已经死了。”方紫岚语气森然,“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死人都是不会说话的。” “所以我只能问还活着的人。”诸葛钰淡淡一笑,“比如说方将军,还有上官敏。” “与上官敏无关。”方紫岚声色更冷,“明日,我必会给诸葛公子一个答案。” 第34章 屠城 翌日一早方紫岚刚刚整顿完军务,便喊来副将下令严守鎏金城,以防出现暴乱。 而她正准备四下去走一走的时候,就见诸葛钰进了她的大帐,让她的心情不由地沉重了几分,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方将军精神不错。”诸葛钰脸上挂着笑,问过好后直入正题,“不知昨夜之事,方将军可还记得?” “这个自然。”方紫岚一边点头,一边暗自腹诽,她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诸葛钰竟然还说她精神不错,他是来看戏的吧?她虽说心里不满,但嘴上还是吩咐一旁的副将,要他去把李祈佑和上官敬一并请过来。 “不需要把上官敏也请来吗?”诸葛钰的笑容多了一丝戏谑,方紫岚神色一冷,“我说过,与上官敏无关。” “我只是好奇,昨晚见方将军对上官将军的态度,怕是发现了什么,要给我的答案想必也和上官家有关。”诸葛钰每说一句,方紫岚的神色就阴沉一分。 他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方将军准备把上官家拉下水,又何必要把上官敏摘得如此干净?” “不是摘干净,是本来就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卷进来。”方紫岚神色冰冷,“诸葛公子不必如此,我既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受牵连,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错事的人。” 诸葛钰敛了笑,神情认真了许多,“希望方将军记住你今日之言。”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帐外的交谈声,是李祈佑和上官敬到了。 两人进了主帐先是寒暄了几句,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座上的方紫岚,自是想知道她为何要把他们都找来。 “今日三位都在,我有些事想和三位说。”方紫岚也毫不遮掩,“是和诸葛公子之前说的通金之人有关。” 听了方紫岚的话,李祈佑按耐不住问了一句,“我们大京权贵之中,当真有人通金?” 方紫岚点了点头,道:“确有其人。” “方将军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上官敬眉头微皱,“不必在这兜圈子。” “上官将军何必如此着急,既然人都到齐了,我自是要说的。”方紫岚说着从怀中拿出纪宁天给她的那封信,“这是我从查克尔身上搜出来的,他和通金之人的信件。” 方紫岚拿出书信的那一刻,上官敬就变了脸色,“你……这不可能!” “上官将军,什么不可能?”方紫岚微微一笑,一旁的李祈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诸葛钰却是心中一惊,他本以为上官家可能会有所牵连,但看上官敬的反应,这个通金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 “这封信里写了什么?”李祈佑满脸好奇,方紫岚晃了晃手中的信,“这个嘛,上官将军是想自己说呢,还是由我来说?” “且慢。”诸葛钰上前一步,“不论信中写了什么,方将军要我们如何相信这封信一定是真的?” “我是个粗人,打架在行,伪造书信这种事可做不来。”方紫岚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诸葛公子当然可以不相信我,只是你找了这么久的真相怎么办?” “不管真假,方将军但说无妨。”李祈佑站出来解围,“是真是假,本王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王爷说了句公道话,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孰是孰非心中都有数。”方紫岚信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 “方将军!”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不由地皱了皱眉,向帐外看去。 上官敏一路跑进了她的大帐,额发被汗水打湿,声音也有几分喘,“鎏金城东出现了暴乱,城中一些地痞流氓和我们的人起了冲突。” “什么?”方紫岚愣了一瞬,迅速地把手中的信收回,“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上官敏摇了摇头,“有普通金人百姓在,我们的人束手束脚,不敢贸然动手。” “我去看看。”方紫岚说着就要往帐外走,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三个人,“军情紧急,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 三人都点了点头,她又望向了上官敬,上官敬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坦荡道:“方将军请放心,在真相大白之前,上官敬哪都不会去。” 见几人神情微妙,上官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 “没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急匆匆地走出营帐。然而她刚走出去没几步,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皇甫霖。 “皇甫将军?”她看着马上的人,眉头微蹙,转头看向一旁的上官敏,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我本来要和你说的,但是你走的太急,我还没来得及……” 皇甫霖翻身下马,手中明晃晃的圣旨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怔,来得还真快。 “方紫岚接旨。”皇甫霖神情肃穆,她也不敢怠慢,当即单膝跪地,抱拳一礼。 方紫岚身后的上官敏和跟上来的副将也都纷纷跪了下去,听到动静刚从帐中走出来的三人见此阵势自是知道皇甫霖是来宣旨的,也走了过去齐齐跪在了众人后面。 人都到齐了,皇甫霖打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紫岚攻破鎏金城,取查克尔首级,实乃大功一件,回京后朕必会好好封赏。然金人生性凶残,当屠城以绝后患。” “屠城!”方紫岚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皇甫霖看着呆在原地的人,不由地出言提醒,“方将军,还不赶快领旨谢恩?” “我……”方紫岚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皇甫霖眉头微皱,一旁的上官敏暗自着急,小声说道:“方将军,快接旨!” “我……”方紫岚嘴唇动了动,好似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喊出声来,“可是城中还有老人孩子!” “你是想抗旨吗?”皇甫霖神色冷了下来,右手覆上了剑柄。 方紫岚知道他起了杀心,当下也不再挣扎,“方紫岚领旨,谢陛下隆恩。”她说完伸出了双手,皇甫霖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圣旨递到了她的手中,“方将军辛苦了。” 方紫岚颤抖着手握住了圣旨,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所有人的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上官敬和李祈佑上前和皇甫霖寒暄了几句,李祈佑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皇上为何要下这样一道屠城的旨意?” “北境之患已久,既然有机会,自是要斩草除根的。”回答李祈佑的是上官敬,一旁皇甫霖也点头附和道:“王爷不必觉得于心不忍,金人屡次犯我大京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诸葛钰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地心中冷笑,摇了摇头与上官敏一起追上了百步外的方紫岚。 “方将军!”上官敏跑到方紫岚前面,拦住了她的去路,“你……” “让开!”她冷冷地打断了上官敏,他却不为所动,仍站在她的面前一动不动,“你要去做什么?” “屠城。”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森冷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然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方紫岚神色无比冰冷,上官敏只觉得脊背发凉,却什么都说不出。 “的确,除了遵旨,你什么都做不了。”说话的人是诸葛钰,他说着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一将功成万骨枯,方将军总不至如此天真。” 他唇角微微勾起,脸上似有若无的笑让她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纵使军功加身,她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不过是至尊高位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方紫岚觉得胸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下一秒手已扣住了诸葛钰的咽喉,“诸葛公子不也是一样?自诩算无遗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诸葛钰面色发白,方紫岚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避无可避已被她掐住了脖子,强烈的窒息感和翻涌而来近在咫尺的死亡,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面前的女人,仿若执掌人生死的鬼面阎罗,面目狰狞可怖。 一旁的上官敏早已慌了神,急忙掰住方紫岚的手腕,试图让她松手,却只是徒劳无功。 “可我没有方姑娘这般天真……”诸葛钰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我知道……地位是怎么来的……承受这一切也……从不后悔……” 方紫岚猛地放开手,诸葛钰倒退几步大口地喘着气,干咳了几声,只觉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 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诸葛钰,他这才没有栽过去摔到地上。 他看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臂的这只手,抬头看向它的主人,“方姑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现在的我,是方将军。”方紫岚神色冷然。她最终还是变得和他们一样,视人命如蝼蚁,不择手段也不能前功尽弃了。 “那么,方将军。”诸葛钰站直了身体,推开了她的手,“请下令吧。” 她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皇甫霖三人,还有她的副将,所有人眼中惊惧的神色一览无余,显然刚才的一幕也落在了他们眼中。 “听我命令。”方紫岚抬起手拔出了身上的剑,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好像火烧似的难受,几乎发不出声音。 然而她却分明听到了自己心中的声音,仿若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不断重复着,让她沦为恶魔的爪牙,“屠城!” 第35章 真相 冲天的杀意再次弥漫了整个鎏金城,只是这一次大军杀戮的对象不是金人武士,而是每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哭喊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方紫岚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修罗地狱,眼前除了鲜红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 屠杀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夕阳西下,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响起,整个鎏金城变为一座死城,堆满了尸体。 大军在城门口集结,方紫岚看着染血的将士,动了动嘴唇,“放火。” 听到她的声音上官敏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方将军?” “放火烧了!”她猛地喊出这句话,声音尖锐锋利得好像一把刀,直直插在了上官敏的心上,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副将,“没听到方将军说什么吗?放火!” 这般近乎残暴的屠杀,上官敏也是第一次经历,他能够体会到方紫岚的痛苦不安,但也会感到困惑,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竟也会在这样的杀戮面前如此失态。 熊熊大火中,鎏金城轰然而倒,方紫岚的脸庞映着火光,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大火,一语不发,却忽的想起以前作为杀手紫秀时,每一次杀了人她都会放一把火烧个干净,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能把她的罪恶一起燃烧殆尽。 收兵回营后方紫岚只身一人回了大帐,没多久诸葛钰、李祈佑、上官敬还有皇甫霖就走进了她的营帐,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上官敏。 她没想到几人竟会来的这么快,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不过她也很清楚,这件事本来就应该在回京前说个明白。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 “听闻方将军找到了我们大京中的通金之人?”皇甫霖率先开口,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她看了一眼上官敏,冷声道:“你先出去。” “我……”上官敏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诸葛钰打断了,“他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听到诸葛钰的话上官敏点了点头,神情坚定,见状她也不再坚持,从怀里拿出书信,“证据在这里。” 这一回上官敬不像第一次见到书信时那般激动,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方将军一直说这就是证据,那这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写了什么上官将军想必应该比我更清楚。”方紫岚神色清冷,目光直视上官敬,“上官将军为了换回自己的儿子,不惜送出我大京数百良家女子予金人。” “笑话!”上官敬大笑出声,“谁人不知我上官敬的儿子早就战死沙场,何来与金人交换一说?” “上官将军众人皆知的那个儿子,自是战死沙场了。”方紫岚冷冷一笑,“但还有一个大家不知道的,可就未必了。” “方将军你在说什么?”上官敏一脸茫然,他在上官家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敬叔还有一个儿子。 “我在说什么,上官将军心里清楚。”方紫岚说着顿了一下,“上官将军还有一个私生子,就是你,上官敏。” “你说什么?”上官敏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又转眼看向上官敬,期盼着他说些什么,但上官敬却垂下了头,什么都没有说,无异于默认了她的话。 一旁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写满了震惊,难怪一路上上官敬都对上官敏看护有加,甚至在鎏金城外不吝用自己的性命换上官敏平安,竟是这个原因。 这样一来都说得通了,不论是燕州城中的屈尊求情,还是风河谷诱敌之计的百般阻挠,都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舍。 “上官将军这是承认了?”方紫岚握着信的手紧了紧,“上官敏生母身份特殊,所以你不敢告诉任何人,却没有想到金人会以此作要挟,要你与他们合作,对吗?” “我没有与金人合作!”上官敬出言反驳,“我上官敬戎马一世光明磊落,虽说为了儿子也做过不体面的事,但通敌卖国这种事我上官敬做不出来!” 方紫岚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通敌卖国的是她的公子纪宁天,助纣为虐的是她方紫岚。可是她也记得纪宁天的话,若是不能把上官家拉下马,李晟轩不会轻易地让她坐上公卿之位。 只是单凭一封书信就想证明上官敬通敌叛国怕是根本不可能,世家之力更不是靠她一张嘴就能扳倒的,为今之计只有先把水搅浑。 她灵光一现,忽的想起之前与李晟轩在北境之时,他曾说过方崇正和上官家,他是当真信不得。方崇正是前朝旧人,而上官家…… 思及此,方紫岚勾起嘴角,笑得戏谑,“当年先皇宁顺帝亲临北境,身边的护卫都是你上官家的人,却遭金人突袭险遇不测,事后你上官敬不仅抓不到凶手,还以失职的名义把那些护卫通通杀了,不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 当年此事她很清楚,也是纪宁天所为,宁顺帝遇到的并非金人,而是他们鬼门的杀手。他们此举不是为了要宁顺帝的命,只是要引得他对上官家起疑,说起来皇甫家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声势渐大。 上官敬怒目而视,“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诸位自有公断。”方紫岚说着把信递到了皇甫霖手中,“北境两大世家素来交好,皇甫将军好好看看,此信可是上官将军的手笔?” “确是上官兄的字迹。”皇甫霖点了点头,把信传给了一旁的诸葛钰和李祈佑,两人看过之后都默不作声。 “上官敬通敌叛国。来人,把他押下去!”方紫岚冲帐外喊了一嗓子,却被诸葛钰制止了下来,“且慢。从此信来看,上官敏生母是呼延可汗的女儿,可是我们说的通金之人通的却是查克尔,方将军作何解释?” “诸葛公子这般聪慧,会想不到?”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了诸葛钰一眼,她早知道他会怀疑,索性下了狠心把自己也给一并捅了进去。 “北原七狼为何会杀呼延可汗,在场各位都听说过吧?”方紫岚见几人沉默,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据传是北原七狼看上了呼延可汗的女儿,抢人过程中失手杀了呼延可汗。只是我很好奇,呼延可汗的女儿不是北境有名的美人,北原七狼是从哪看上她的呢?” 方紫岚说着走到了上官敬面前,“不过巧得很,有人帮我解决了这个疑惑。我有个杀手朋友,受雇于人,她的任务刚好就是杀了北原七狼。我原先一直以为她的雇主是查克尔,直到我看到了这封信,才意识到那时的查克尔根本拿不出钱买杀手,出钱的另有其人。一个不惜放出消息毁了呼延可汗女儿,却又想为之报仇的人,就是上官将军本人了吧?” “一派胡言!”上官敬猛地抽出佩剑刺向方紫岚,不料她早有防备闪身避过,反手一剑已贴上了他的颈侧,“上官将军这是爱而不得,因爱生忧恨了吗?” 她没有理会上官敬的怒气,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没有想到这一切会被查克尔撞见,所以只能将计就计推到了查克尔身上,让他成为杀了北原七狼的英雄,而你为了保守秘密,选择和查克尔合作。直到我找到查克尔,他为了保命告诉我这一切,不然我们还不知要被上官将军骗到何时。” “你!”上官敬气急,却又碍于颈边的剑不敢乱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吗?”方紫岚微微一笑,“我想要的很简单,为我的杀手朋友做个了结。她没能从北境回来,但是我可以。现在我要做的事,就是替她说出真相,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编造了虚假的所谓真相,却说出了最真实的目的,她要从北境回去,得到属于她的一切。 即使这意味着整个上官家会被她推入深渊,即使这意味着她要永远活在虚假的谎言之中,即使这意味着她亲手把自己也变成了那个视人命如蝼蚁,踏着别人尸骨往上爬的人。 这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艰难,既然避无可避,她就只能选择迎难而上。如果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说话,那么她就一定要活到最后。 这样想着,她握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事到如今,上官将军还不肯认罪吗?” “好一个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上官敬冷笑出声,“方紫岚你可真是好本事!” “方将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上官敏怯怯地开口,方紫岚的话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把他劈得久久不能缓过劲来。 一直以来当作养父的人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一直视作仇敌的金人却是他亲生母亲的族人,而向来坦荡的亲生父亲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还心下不安买凶杀人替母亲报仇…… 这一桩一件,都在动摇着他从小到大坚持信仰的一切,直到方紫岚点头给出肯定回答的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上官敏突然觉得,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第36章 回京 见上官敏白了脸色,上官敬不由地大吼一声:“敏儿,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事实如此,证据确凿,上官将军还要否认?”方紫岚笑得凉薄,“王爷,皇甫将军,还有诸葛公子,你们怎么看?” “这……”李祈佑犹犹豫豫,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甫霖挠了挠头,神色颇是为难,“上官兄这些年一直驻守北境,从未出过差错,我们皇甫家也多亏了他的照拂,才能有今日之光。”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话音忽的一转,“但若是此事为真,国家安危在前,我皇甫霖也不会为上官兄辩驳半句,还望上官兄见谅。” “是真是假,不是我们能够分辨清楚的。”诸葛钰淡淡开口道:“兹事体大,还是回京之后交由陛下裁决最为稳妥,方将军以为如何?” “诸葛公子言之有理,是我唐突了。”方紫岚说完收了剑,看向脸色发青的上官敬,“怕是要有劳上官将军和我们一并回京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方将军,我们必须尽快启程。”诸葛钰看向方紫岚,她当然知道诸葛钰的意思。 夜长梦多谁都不想旁生枝节,上官家堂堂北境世家,这件事在没有定论之前,一旦传出去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我现在就安排,明日一早便启程。”方紫岚点了点头,转身向皇甫霖抱拳行了一礼,“事关重大,我与王爷、诸葛公子必是要带上官将军一同回京,劳烦皇甫将军即刻用鹰隼给陛下传信请旨。北境战事已平,鎏金城已毁,清点和抚恤等一应后续事宜我稍后会派副将处理。至于上官家,还要劳烦皇甫将军帮忙……”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但皇甫霖何等精明,忙抱拳回了一礼道:“方将军客气,尽管交给我即可。” 诸葛钰在一旁没有说话,心中却道方紫岚这一套做得还算漂亮,封疆大吏无诏不可进京,她先是要皇甫霖请旨,又怕皇甫霖插手军务要自己手下的副将做收尾的差事,还料到上官家世家之大她的副将定是压不住,反手甩给了皇甫霖,刚刚皇甫霖说的那般大义凛然断然不会打自己的脸拒绝她,这一回皇甫霖做的怕都是吃力又不讨好的事了。 “方将军……”上官敏喃喃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几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上官敬率先反应过来,“敏儿,我与他们一同进京,是非对错由陛下决断,你留在北境莫要乱跑!” “敬叔,我……”上官敏欲言又止,最后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让上官敬不由地摇了摇头,心中愈发慌乱。 敏儿这个孩子还是如此小孩心性,此次他进京只怕凶多吉少,就怕把整个上官家牵涉其中,到时上官本家只剩下上官敏一个孩子,又如何撑得下去? 方紫岚和皇甫霖谈完后,又喊来副将交代了一番,之后便传令大军明日班师回朝。 行程仓促,她也没有过多解释,一是怕走漏风声,引起上官家警觉,毕竟他们人还在北境,不能和上官家正面冲突。 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军中多是上官敬旧部,若是把事情摊开在众人面前,难保这些人不会弄出点什么事情。她现在只盼着快点回京城,早一日她就早一分安心。 “方将军。”李祈佑不知何时回到了大帐中,方紫岚忙的焦头烂额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了他的声音,顺口一句何事已经问了出来。 “你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她回的轻巧,李祈佑却没有松口的意思,“我刚刚问过军医了,方将军不用搪塞本王。” “我的身体,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她微微一笑,“王爷要是有空,不如帮我个忙,想想回京以后怎么替我在太皇太后面前求情。” “你!”李祈佑被方紫岚一句话噎了回去,既不能说自家祖母绝不会追究,毕竟那根本就不可能,又不能说他会替她摆平,毕竟他也见识过自家祖母的手段,就算面上允了他,只怕私下里也不会让她多好过。 见他愣在原地,方紫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我说王爷你不必这么当真,我和你说笑的。”她说罢不愿多呆,径自走出了大帐。 有时她也搞不明白,玉成王李祈佑这样一个皇子,怎么会事事都如此较真?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里一个单纯的异类,以后估计要吃不少苦头…… 方紫岚摇了摇头,她现在自己的事情都没有解决,实在没什么闲情操心别人的事了。也不知诸葛钰对她那一副说辞信了多少,更不知李晟轩对于上官家的疑心到底有多重,她此举够不够让李晟轩动上官家? 李晟轩一直对她有防备,纵使纪宁天和她说过,北境不可一日无帅,上官家倒台后,李晟轩势必会找人顶上,只是他真的会找她吗? 回京的一路上,方紫岚都是心事重重,虽是强装不在乎但和她同行的几人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谁都能看出她的沉闷,然而他们几人也是一样。 大家各怀鬼胎,只待到京城一场大戏拉开序幕,也不知是谁粉墨登场谁唱腔风流,终是会给看似平静无风的京城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这一幕不管是惊艳还是寡淡,所有人都毫无退路了。 离京城越近,方紫岚越是不安,不知为何她忽的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红舞鞋。 来到这个时代,她说不清是从某一时刻开始,仿佛穿上了被诅咒的红舞鞋,在未知的轨道上一路狂舞,再也停不下来。 这样想着,她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寒,起初以为穿越只是个不真实的梦境,直到过成了自己的人生。她紧握双拳,就算挣不脱这双红舞鞋,她也绝不会让这一切失去控制。 “方将军在想什么?前方就是京城了。”诸葛钰的声音飘到了方紫岚的耳边,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勉强勾起嘴角,“没什么,不过在想离京还是初夏,如今归来已近中秋,竟是有月余。” “我也是没有料到。”诸葛钰笑着摇了摇头,“竟是还赶得及回京过中秋。” “诸葛公子不愿回京过中秋?”她随口调笑,诸葛钰却愣了一瞬,“我这是第一年在京城过中秋,想来应是别有一番滋味。” 听了诸葛钰的话,方紫岚才想起诸葛钰来京城也不过大半年,便掉头看向一旁的李祈佑,“王爷想是每年都在京城过中秋的,不知京城的中秋可有什么好玩的?” 被点名的李祈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接口道:“京城的中秋节向来是一场盛事,宫中大摆赏月宴,京西百叶寺的佛塔也会在那一天点亮塔上千灯,世家公子闺秀纷纷结伴出游赏花,百姓烧斗香放天灯游花市,还有酥芳斋每年都会推出一款别出心裁的月饼……” “酥芳斋,京城最有名的那家糕点铺子?王爷竟然也会吃他们家的月饼?”方紫岚好奇地插了一句,李祈佑也毫不在意,“酥芳斋名声在外,宫中各处也都会定一些他们的点心。” 李祈佑娓娓道来,方紫岚听得津津有味,她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对中秋却是没什么记忆,听李祈佑说的这般繁华热闹不免心动。难得有机会,这一次她要好好过一把中秋节。 “真好,等到中秋那天我也要去放个天灯赏个花,顺便去酥芳斋买个月饼来尝一尝。”方紫岚感叹了一句。 诸葛钰轻笑出声,“方将军若是赏光,到时还可和诸葛钰一起去百叶寺点佛灯。” “点佛灯?”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大京崇佛道,点佛灯这种事情可不是普通的高门大户能做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以诸葛家的尊贵身份点个佛灯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于是点头应道:“若是诸葛公子相邀,我必定赴约。” 三人一路畅谈中秋乐事,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众人转眼已经到了京城大门口,李晟轩果然如之前所说的,早就迎在了那里。 方紫岚一行人下马行礼,寒暄过后李祈佑和诸葛钰就随李晟轩一起入了城,带着上官敬先行进宫。 方紫岚则带着副将还兵京郊大营,之后也赶去了乾坤宫报到。 待她赶到的时候,李晟轩正在审问上官敬,上官敬仍旧只承认他为了上官敏送数百良家女子予金人的事,其他一概不认,更是怒斥方紫岚诬陷他通敌卖国。 方紫岚一进去,就撞到了上官敬的枪口上,被他骂了个正着:“方紫岚那个女人栽赃嫁祸,野心昭然若揭。”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还是毫不避讳地走了进去。 见方紫岚来了,李晟轩免了她行礼,淡然道:“上官敬的话,方将军都听到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栽赃嫁祸是假,野心昭然若揭倒是真。”方紫岚面不改色,“若是我当真有意栽赃嫁祸,北境之中也不会拼死救你和上官敏,让你们两个都死了岂不是更省事?若非我野心昭然若揭,也不会不取查克尔首级誓不罢休,就无法扯出你叛国的事,不是吗?” 第37章 封赏 “你!”上官敬恶狠狠地瞪着方紫岚,碍于情势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李晟轩吩咐殿外的侍卫道:“把上官敬押入天牢,明日再审。” 上官敬被押下去后,李晟轩站起身,从高位上走了下来,“方将军此次辛苦了。” “为国效力,不敢言辛苦。”方紫岚说着单膝跪地,双手把虎符奉上,“幸不辱命。” 李晟轩收回了虎符,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跪得板正的人,“方将军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没有。”方紫岚收回手,抬头看向李晟轩,正对上他的目光,“方紫岚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李晟轩轻笑出声,“玉成王和方将军征战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夏侯彰,替朕送送他们。” 李晟轩遣退他们二人,自是有话要单独和诸葛钰说,方紫岚知道必是和上官敬有关,而且他又派了夏侯彰送他们出来,八成就是怕她会悄悄折回去偷听。 可是知道归知道,在李晟轩下旨前,她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万分。 似是看出了方紫岚的不安,李祈佑出言安慰道:“皇叔一向公允,方将军大可放心。” 公允?方紫岚只觉得有些好笑,这个词用来形容李晟轩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内官冲着他们走了过来,行礼请安后直入主题,太皇太后和太后要见他们。 方紫岚心下一怵,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可不想去见那两位娘娘,当下以手扶肩,“哎呦,我这伤……” “方将军?”见方紫岚脸色发白,李祈佑也慌了神,“快传御医!” 内官一时手足无措愣在了原地,“这……娘娘那边……” “你连王爷的话都不听了吗?”夏侯彰的声音冷冷响起,吓得内官一哆嗦,“小的不敢……” “不敢还不快去!”李祈佑冷喝一声,内官一面应着一面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等内官一走,方紫岚立马精神了许多,“王爷,刚刚夏侯兄弟和我说陛下要我去偏殿候着,等一下召见,我就先走一步了。” “方将军你……”李祈佑看着瞬间生龙活虎的人,一脸茫然。 随即想起了北境中她说过的怕太皇太后怪罪的话,猛地反应过来,配合道:“那方将军赶紧过去吧,祖母那边本王去说。” “多谢王爷。”方紫岚道过谢就飞快地溜了,夏侯彰跟着她一直走到了御花园。 “我说夏侯兄弟,都走这么远了,你还要看着我?”方紫岚满脸不耐,夏侯彰也不恼,“陛下要我送方姑娘出来,我不过是尽忠职守。”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跟个木头似的。后半句她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底吐槽。 不过李晟轩最信得过的也就是这个木头了,不如问他探探口风。 方紫岚这样想着,迅速换了一副谄媚表情凑到夏侯彰旁边,“夏侯兄弟,我去北境呆了两个多月,京城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夏侯彰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大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没有。” “哎?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发生?”她故作夸张的不敢置信,夏侯彰仍无动于衷,“没有。” “当真没有?”她再次凑了上去,夏侯彰又退了一步,“听闻近日京郊有一农户,家中有一母鸡报晓,方将军觉得可还算新鲜?” 方紫岚心中恼怒,这个夏侯彰,竟然变着法子骂她。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她好歹也是个念过书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然而再生气她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夏侯兄弟真是少见多怪,公鸡不打鸣,难道还要责怪母鸡抢了公鸡的活吗?”她说完拂袖离去,再不理会跟在她身后的夏侯彰。 再说另一边乾坤宫中,李晟轩留下诸葛钰,谈的也正是北境之事。 诸葛钰把北境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李晟轩心下有数,和他派去的暗卫说的几乎不差。 待诸葛钰说完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诸葛钰不才,未能替陛下料理了方紫岚,还望陛下恕罪。” “罢了,她也不是你能料理的。”李晟轩示意诸葛钰起来,“朕且问你,你觉得她所言上官敬通敌卖国一事,是真是假?” “真假参半。”诸葛钰斟酌着谨慎道:“上官敬为其子上官敏通敌一事不假,卖国却未必是真。北原七狼之死这件事上,方紫岚说了谎。” 李晟轩眉头微皱,“何以见得?” 诸葛钰淡然道:“她说北原七狼是她的杀手朋友所杀,而且凶手不止一人。但在我看来,她就是杀死北原七狼的真凶。根据诸葛家找到的尸身,北原七狼都是死在同一把剑下,凶手只有一个,擅长用剑且是个女人。” “凶手是女人?”李晟轩微怔。 诸葛钰点了点头,“不错,北原七狼身上的伤口偏窄,初步推断是女子惯用的细剑。且他们身上虽都有其他伤口,但致命伤均是一模一样,若说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怕让人难以信服。” “而此次出征,我仔细检查过为方紫岚所杀之人的尸首,他们身上的致命伤虽不甚相同,可方紫岚下手轻重程度几乎一致,一招毙命还能做到如此地步……”诸葛钰顿了顿,李晟轩接口道:“只有一个解释,是她出手杀人的习惯所致。” “陛下英明。”诸葛钰俯首称是,“通金之人想必也和她有关。” “朕已经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允诺过她,若是取了查克尔首级凯旋,定是位及公卿。除非有明确的证据,不然你这是要朕食言吗?”李晟轩神色冷了几分,诸葛钰忙摇头道:“自是不敢要陛下食言。只不过如今她拿上官敬做挡箭牌,其心昭然若揭。” “取代上官敬在九大公卿之中的地位,她野心不小。”李晟轩冷冷一笑,“不过朕打算顺水推舟遂了她的意。” “陛下,上官敬一事错综复杂,不可草率。”诸葛钰眉头紧蹙,李晟轩不以为意,“她若是坐到了上官敬的位置上,便是要远走北境,戍守边疆了,远远打发了就是。” “北境十万兵马,若是交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手里,陛下……”诸葛钰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却很清楚他的意思,“公卿之位可以给她,兵马却不必。” 诸葛钰忽的明白了李晟轩的意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陛下的意思是?” 李晟轩唇角轻勾,“趁此机会,朕刚好可以收回北境兵权,岂不是两全其美?” 诸葛钰心有疑虑,不由地多言问道:“通敌叛国乃是大罪,殃及满门,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上官一族?” 李晟轩也没有在意他的多话,仍是好脾气地道:“殃及满门是必然,不过朕不会要他上官一族的性命,北境金人虽灭,但总得有人替朕看着方紫岚。” 既要许方紫岚公卿之位,又要收回北境兵权,还一面打压上官家,一面留着他们那些掀不起风浪的盯着方紫岚给她添堵,倒是一箭四雕。 “陛下的意思是……”诸葛钰犹疑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书信证据确凿,上官敬怕是不能留了。但其余上官家中人,男丁充军,女子打入奴籍?” 闻言李晟轩点了点头,“过犹不及,上官家毕竟是世家之一,就按照你说的来处置吧。” “那通敌叛国之人?”诸葛钰问得小心翼翼,李晟轩神色也沉了下去,“不要让旁人知道,你继续追查。” 诸葛钰领命而去,当天方紫岚就接到了封赏的圣旨,比她预想中来的快了许多,也比她想的意外了许多。 对上官家的处罚说不上轻也谈不上重,除了上官敬斩首示众,其余人等都留了一条命。 那样一个世家大族,只要有命在总有翻身的一天。而她就算有了公卿的身份,去了遍地上官亲信的燕州城,只怕也是寸步难行。 李晟轩这招,还真是够狠的。 诸葛钰看着地上跪得板正神色郁郁的人,声音不由地缓了几分,“方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哦。”方紫岚呆呆地应了一声,伸手捧过了圣旨,“谢陛下隆恩。” “恭喜方大人了。”听得诸葛钰换了称呼,她却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反倒沉重了几分。 取代上官敬受封北国公,她公卿之位是到手了。可是驻守北境就意味着除非北境出事,否则她根本无法成为扰乱李晟轩心神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北境大患——金人都被灭了,还能出什么事? 看着情绪低落的方紫岚,诸葛钰淡淡一笑,“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人得了封赏,还是这个表情。” “诸葛公子不必取笑我了,戍守北境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方紫岚撇了撇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诸葛钰笑容更盛,“方大人辛苦。” 方紫岚摆了摆手,“公卿之位都有了,不敢言辛苦。只不过今年的中秋之约我怕是赴不了了,劳烦诸葛公子到时帮我点一盏佛灯。” “方大人大可和陛下说一说,中秋之后再上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诸葛钰仍挂着笑,方紫岚也微微一笑,“无妨,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38章 阿宛 圣旨下的匆忙,方紫岚走的也很急,回京呆了不过三两日,就再一次踏上了前往北境的路。 临行前李晟轩许她从京郊大营带些副将亲兵跟着,她就顺手把之前收拾过的李副将和曹副将带着上路了。 经过之前北境一役,她不难看得出来,这两人忠勇有余但都没什么心眼,留在身边正合适。 这次去北境,还不知要留多久,她手边得有几个能用的人。 “方大人,咱们这走的也太着急了,活像被从京城里撵出来的。”曹副将不满的声音传到了方紫岚的耳朵里,她挑了挑眉,笑得痞气,“叫什么方大人,带你们出来的时候我怎么说的,叫老大!” “方大人。”李副将刚想说些什么,看到她皱了眉迅速改口,“老大,您可是皇上派的朝廷命官,这么叫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乐意就行。”她说着转了转手上的马鞭,“不是我着急走,是北境那边现在八成正乱着呢,我得早点过去收拾烂摊子。而且……” 她如此稳当地坐到了公卿之位上,京城里定是风波四起,她可不想留在那风口浪尖上,能早走一天是一天。 不过,这种话现下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咱们不是刚把金人灭了吗?连他们老窝鎏金城都烧了,还能有什么乱的?”曹副将嗤之以鼻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手中马鞭已经轻巧地落到了他的背上,“我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上官家出事,北境怎么可能不乱?” “老大,您好好说话,不打人成吗?”曹副将躲闪不及,挨了一鞭子,瞬间乖巧了许多,“这种事老大您操心就成,我们跟着你,准保没问题。” 一旁李副将也猛点头附和,“有老大在,都不是事。” “你们俩真是心大!”方紫岚无奈地收了鞭子,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头问两个人,“今个儿是中秋了吧?” 一提起中秋曹副将就怨念无比,忙应道:“是啊,咱连中秋都没过就走了。” 方紫岚看着曹副将怨妇一样的表情,不由地被逗乐了,“你们俩中秋都怎么过啊?”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吃两块月饼,和营中的弟兄喝个酒什么的。”李副将接了一嘴,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没再说话。 走之前她特意打听了,李副将和曹副将都没有什么亲人,于是想着他们跟她去北境应是没什么牵挂,只是说起中秋这种节日也不免冷清。 “老大,你以前中秋都是怎么过的啊?”曹副将一脸八卦地凑了上来,她却被问的一愣,好久才道:“以前我娘还在的时候,会带着我去庙里添灯祈福,回家分吃一个月饼。我娘走了以后,我就不过中秋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怅然若失。这是古代方紫岚的记忆,而现在变成了她的。 “原来老大有娘亲啊。”李副将插了一句,曹副将不由地白了他一眼,“老李你这不是废话吗?老大没有娘亲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看着活宝似的两个人,方紫岚唇角轻勾,“看来今年的中秋节只能我们一起凑合过了。李副将,你带人去镇上买些月饼来,等一下我们驿站汇合。” “老大,我们不着急赶路了?”曹副将奇怪地摸了摸头,她仍是笑,“就算是赶路,也不能不过节吧。” 方紫岚心里着急,但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 她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盘算着掐好时日,争取等她到北境的时候,李晟轩堵住了天下悠悠争议之口,而皇甫霖把上官家处置的差不多了。 但她也担心皇甫霖和上官家暗度陈仓私下往来,毕竟李晟轩的圣旨上只说了处置姓上官的。可是不姓上官却和上官家沾亲带故的,北境怕是遍地都有,她这一趟恐怕不会轻松。 不过她也想好了,不管多难至少比战场上天天玩命好一些。 她身上的伤不能拖太久,戍守边疆无事,就当是休养生息好了。只是不知道要休养多长时间,若是太久了估计纪宁天也耐不住性子,要让她做些什么了。 “老大,月饼买来了!”李副将兴冲冲地抱着月饼跑进了驿站,方紫岚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喝茶,见他过来点了点头,“先去给弟兄们一人分一块,剩下的拿过来。” “好!”李副将一口应下,随即问了一句,“老大,老曹去哪了?” “喂马。”方紫岚说罢微微皱眉。 说起来曹副将也去了一阵,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哦,老大,那我先去分月饼了。”李副将不疑有他转身离去。 方紫岚愣在原地,待他离开后轻叹一口气,“阿宛,出来吧。”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来人一袭月黄衣衫,眉目生动娇俏,嘟着嘴的模样甚是可爱,但脸上神情却是明显的嫌弃。 正是方紫岚来到这个世界后,醒来时见到的那个阿宛。 “你对曹副将做了什么?”方紫岚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让她有几分恼怒,“你都猜到是我了,还会猜不到我对你那个蠢副将做了什么?” “阿宛,注意分寸。”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阿宛一下来了脾气,“方紫岚你算哪根葱?不就是仗着身手好公子宠爱吗?妩青天天跟着公子,也没有你这样的臭脾气!” “知道我脾气不好就不要招惹我。”方紫岚冷哼一声,“惹恼了把你打一顿想必公子也管不了。” “你!”阿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摊手把一早藏在手中的纸丸甩到了方紫岚面前,“这是你要的东西,拿走!” “谢了。”方紫岚状似客气,实则却用丝帕把纸丸拈了起来,嘴角轻勾,“下次下毒不要用这么明显的般若花,否则被比你厉害的人发现了,只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被她当面戳穿,阿宛明显怔了一下,秀眉紧蹙,“般若花当真这么明显吗?” “当然了,般若花味甘,闻起来有一丝清甜,你有闻过什么纸是甜的吗?”方紫岚说着笑了笑。 这个小阿宛倒是一点没变,心思纯善横冲直撞却对下毒行医执著无比,最不好的就是刀子嘴上不饶人,若是嘴能和人一样甜,就更好了。 听了方紫岚的话,阿宛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是我特意闻过了,没有味道啊?” “你的鼻子能有我的灵吗?”方紫岚有几分无奈,“好了,说正事,公子怎么会让你来?” 一提起这个阿宛瞬间拉下了脸,没好气地道:“公子让我跟着你戍边去!” “让你跟着我……戍边?”方紫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宛脸色更难看,“笑什么笑!你以为我愿意和你去啊,我宁愿做个试毒的药偶也不想和你去戍边!” 方紫岚忍住笑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那你做我的药偶可好?” 阿宛气得跳脚,“你想得美!多少人排队要做我的药偶,你还想要我做药偶?” “是是是,阿宛姑娘多厉害。”方紫岚恭维得很不走心,“如此,辛苦我们最厉害的阿宛姑娘陪我走一趟了。” “你知道就好。”阿宛哼了一声,“知道就好好顾着你这条小命,让我省点心。” 方紫岚痞笑着凑到阿宛旁边,“小阿宛,你主动来的?” “我呸!”阿宛轻啐一口,“我可先说清楚,要不是妩青说你伤重,公子担心你身上蛊毒,我才不会来!” “我就知道,小阿宛最口是心非了。”她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阿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走你信不信?” “信,我信。”她一边没什么诚意地笑着一边揽上阿宛的肩膀,“小阿宛,你好人做到底,先去燕州等我好不好?” “你是怕我现在跟着你,不好和你手下的蠢副将交代?”阿宛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偏不!” 方紫岚知道对上阿宛绝不能逞口舌之快,当机立断软了语气,“跟着一堆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玩的,听话。” “方紫岚,我干嘛听你的?”阿宛听她换了语气,颇为嫌恶地把她的手推到了一边,她也丝毫不在意,“小阿宛,乖乖听姐姐的话,姐姐给你买糖吃。” “方紫岚,你以为你哄三岁小孩呢?”阿宛火气又上来了,“我……” “你什么你。”方紫岚非常不给面子地打断了她,“我要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四,我不哄你哄谁去?” “你……你混蛋!”阿宛气鼓鼓的模样活像只小青蛙,每次对上她方紫岚都忍不住逗几下。 这个恶趣味延续到了现在,如今的方紫岚反倒变本加厉了。 “每次就会骂这么一句,下次学两句新词试试。”方紫岚故作无奈地轻笑出声,伸手轻轻拍了拍阿宛的肩,“小阿宛听话,我现在就是个活靶子,这一路上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累,等到了北境我都拾掇好了,再让你安安稳稳地跟着我戍边,好不好?” “方紫岚,你……”阿宛哼了两声,最后狠狠地掐了她一把,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头,“小阿宛,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舍得……” “你就闭嘴吧。”阿宛作势还要再掐她,她侧身躲了过去,阿宛收了手,“你要是不能活蹦乱跳地到北境,就等着做我的药偶吧!” 第39章 更替 好不容易送走了阿宛那个小活宝,方紫岚走到马厩去找曹副将,果不其然看到了靠在马厩边上睡得正香的曹副将。 她伸手推了推曹副将,他仍是没什么反应,鼾声如雷还吧唧着嘴。 方紫岚无奈之下拿过一旁的马鞭子,劈头盖脸一鞭子下去。 她劲儿使得不大,但还是激得曹副将猛地清醒了,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哪个混蛋玩意,敢打老子?” “就是我这个混蛋玩意。”方紫岚没好气地晃了晃手中的马鞭,“还没睡醒吗?” “老大!”曹副将看清面前来人,魂都快被吓没了,“您……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 “我可当不起你的您老人家,不过是个打你的混蛋玩意。”方紫岚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曹副将心中暗自叫糟,“老大,你瞧我这张嘴。” 他说着就要给自己一嘴巴,却被方紫岚用鞭子缠住了手腕,“好了,跟你说笑的,这几天赶路你也累了,等一下吃过月饼,早点休息吧。” 曹副将见方紫岚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当即缓了一口气人也松快了不少,“老李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月饼都分完了,就等你一个了。”方紫岚收了马鞭,抬脚往回走,“我说你去了这么久,别说喂马养马都养好了,就来看一看,谁知道你竟然睡在马厩了。” “老大……”曹副将不好意思地快步跟了上去。 方紫岚顿了脚步,转头道:“下次累了就说一声回去舒舒服服地睡,我手下没那么多规矩,有什么说什么,记住了吗?” “记住了。”曹副将忙不迭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今个儿怎么回事,喂个马竟然都睡着了,真邪门。” 方紫岚当然不能告诉他是被人下药了,只能打哈哈把事情翻篇。 两人回去以后三个人一起吃了月饼闲聊了几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中秋之后方紫岚一行走走停停,总算是在大半个月后赶到了北境的燕州城。 皇甫霖早有准备,收到消息就一直等在了燕州城。 方紫岚见到他的时候觉得既庆幸又头疼,庆幸的是有皇甫霖这般精明的人料理上官家,但头疼的也是皇甫霖的精明,若是私底下动了什么手脚,只怕她也很难察觉。 面上仍是如常的不动声色,她和皇甫霖寒暄了几句,就被皇甫霖带到了上官家的大宅前面,写着上官二字的匾额还没来得及取下,却是要换了新主。 只不过她若是就这么住进去,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皇甫霖看方紫岚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头顶的匾额,便先一步主动开了口,“方大人,整个燕州城也就只有上官家的大宅够的上公卿规格,我这边也给皇上递过折子,皇上的意思是战后不宜铺张浪费,就让我把这宅子收了,留待方大人来了,再做处置。” 听到声音方紫岚收回目光,神色清冷,“无妨,把这匾额摘了就好,其他的我也不挑。” “好,那我这就命人把匾额取了。”皇甫霖点头应下,掉头吩咐身后的侍卫随从。 方紫岚看皇甫霖的反应只觉得心下一沉,他不是个没眼色的人,特意在她面前演这么一出摘匾额的戏码,估计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这背后只怕还站着别人,就是不知道今天趁着这出好戏能不能见上一见。 果不其然,皇甫霖吩咐下去后,就转了话音,“方大人,上官家这块匾额过于沉重,取下恐非易事,不如我们先进去说话,等下找来工匠再取不迟。” 取个匾额还要找工匠这么费事,皇甫霖这可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方紫岚冷冷一笑,“我从来不在他人屋檐下说自家事。” 她言下之意明显,皇甫霖也只能陪着笑,“方大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交接在即,早一刻早一分安心啊。” 方紫岚很有闲情雅致地把玩着手中马鞭,“我可不敢为难皇甫将军,不如皇甫将军先告诉我,这匾额是谁让将军留下的,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摘?” 皇甫霖脸上的笑却僵住了,“方大人这是哪里话,皇上的圣旨早就下来了,上官氏一家上下都已处置,遑论一块匾额?” “既然这匾额不用留着,那就不必找工匠来这么费事了。”方紫岚说着,手中马鞭一扬,勾住了匾额一角,“我以为皇甫将军想留着匾额睹物思人,不是那就好办多了。” 方紫岚手上一使力,随着她话音刚落,匾额直直落了下来,砸在了她和皇甫霖的中间,生生裂成了两截。 皇甫霖来不及躲闪,匾额带下的灰尘落了他一身,好不灰头土脸。 周围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惊得目瞪口呆,再看到地上已经破碎的匾额,朱漆已无往日鲜艳色彩,金字也断开成弯弯曲曲的几段。 如同支离破碎的上官家一般,风光不再,仿若宣告了北境一个时代的终结。 “方大人,你……”皇甫霖满脸惊愕,他没有想到这个方紫岚,竟是这样眼里容不得沙子。他结巴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方紫岚毫不在乎他的反应,转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副将,“下巴捡起来,然后把这收拾了。” 曹副将愣着还没有缓过神来,随即被旁边的李副将用手肘狠狠怼了一下,“是,老大。不过这匾额怎么处理啊?” “劈了当柴烧吧。”方紫岚说的云淡风轻,皇甫霖却伸手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她这一来算是打破了所有北境旧人最后的希冀,也招来了上官亲信的怨恨,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能够平北境取鎏金,她不是没脑子,可怎么就不懂小不忍则乱大谋呢?果然还是女人的小肚鸡肠,皇甫霖想着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方紫岚一脚踏入了宅院门槛,忽的听到皇甫霖叹气,转头看向他道:“皇甫将军觉得可惜?” “没什么。”皇甫霖摇了摇头,跟她一起走进了上官家大宅。 由于上官一门的变故,宅院中不似平日的规整,草木横斜,家具四散,颇为凌乱。 “方大人若是需要,我等一下就让人来帮忙收拾。”皇甫霖似是看不下去,在旁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方紫岚也不甚在意,“上官家的女子不是都打入奴籍了吗?找她们来收拾便是。” “这……”皇甫霖笑得勉强,虽说是打入奴籍,但是毕竟是上官家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敢随便染指。然而落到了方紫岚这里,她当真是百无禁忌。 “皇甫将军这个反应……”方紫岚略一沉吟,停住脚步转头道:“不会已经把人发卖了吧?” “岂敢。”皇甫霖慌忙摆手否认,方紫岚仍只是笑,“发卖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甫霖苦笑一声,“人都在后院,方大人不相信等一下可以去看。” 方紫岚也懒得再和他多说,“皇甫将军不必如此,我不过随口一说。将军交接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尽管说就是。” “方大人客气。”皇甫霖敛了笑,“上官氏旧人牵连众多,我不敢擅自处理。如今皇上既已命方大人驻守北境,一应事务都由大人负责,我本也不应多说什么,但是毕竟燕州城之前一直是由上官家管理,这其中门道只怕也只有上官亲信才能说得清。” “皇甫将军的意思我明白。萧规曹随,只要上官氏亲信秉公职守不趁机作乱,我也不会为难他们。”方紫岚说得郑重其事,皇甫霖也点了点头,“方大人知晓分寸便好。还有军营一干事务也要大人多操心,然北境虎符不在,大人说话只怕军中那些个莽夫也未必肯听啊。” “北境虎符?”方紫岚这才发现又被李晟轩摆了一道,他这是把她当成了一个空壳傀儡放到北境充样子来了吗? “大人难道不知道吗?”皇甫霖故作惊讶,方紫岚只能强颜欢笑,“当然是知道的。军中事务不劳将军费心,我自有办法。” 见方紫岚没有质疑,皇甫霖松了一口气,侃侃而谈,“方大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燕州管制向来分文武,方大人此来是承上官敬旧职,统境戍边,是为武职。然方大人北国公之位甚高,燕州内部所有事均可过问,燕州上下大小官员自当以公卿之礼奉之。” “至于文职,燕州知州钟尧大人任职三年,公正清廉素有贤名,方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随时和钟尧大人商议,或是派人来平山城与我知会一声,只要方大人您开口,皇甫霖万死不辞。” 皇甫霖这个表决心的态度,让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燕州十八城,平山城也是其中之一,难怪他这么上心了。 不过皇甫霖同样位及公卿,说起来在北境也是和上官家平起平坐的世家大族,只是皇甫家后辈不善征战,这才在北境乱地中矮了上官家一截。 现今北境太平了不少,她势单力薄只怕以后还要靠皇甫霖帮扶。 这样想着,她抱拳行了一礼正色道:“皇甫将军这是哪里话。若是皇甫将军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方紫岚任君差遣。” “方大人言重了,皇甫霖可受不起。”皇甫霖赶忙回了一礼,“往后北境,全凭大人说了算。” 第40章 旧人 上官旧宅尚未收拾,方紫岚也不好多留皇甫霖,交接过后就送皇甫霖离开了燕州城,送完人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到后院清点上官家的女眷。 好在她之前请纪宁天帮忙弄到了上官家所有人的名字和画像,阿宛来的又够及时,她这才勉强认清一院莺莺燕燕。 说起来这满院老老少少,没有一个脸上有惊惧之色,看着方紫岚的目光除了怨恨竟是再无其他。 看来皇甫霖真是够客气,让这一家老小还这么悠闲自得,把自个当主子似的。 方紫岚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过着名字,然而数了三遍,人数还是对不上。 “我说方大人,您都看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够呢?”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在方紫岚耳边响起,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沉了脸色。 曹副将和李副将赶到后院的时候正看到她神色阴沉,都自觉地站到了她身后几丈外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哟,方大人这脸色黑得怪吓人的,真是要吓死了。”另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女子咯咯笑出声,方紫岚神色更冷,“不知死活。” 她冷冷地吐出这四个字,随即寒声道:“现在从西边第一个人开始报数,报完站到南边那个亭子里。” 许是她的神色确实骇人,西边第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怯怯地报了一,然后缓缓走了出来,她身边的人也依次报了数跟着走到亭中。 待到第一排人都报完数了,第二排第一个女子却是没有报,方紫岚眉头微皱,正是刚才第一个搭腔的女子,妇人打扮看起来是上官家的一个妻妾。 “瞧我这记性。”女子娇媚一笑,“方大人,我忘记刚才报到几了。” “忘了?”方紫岚冷冷一笑,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这么不把本大人的话当回事吗?” “妾身哪敢啊。”女子声音有几分抖,仍强颜欢笑故作镇定,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李副将,把她拖下去,杖毙。” “方大人,妾身知错了!”女子吓得后退几步,直直瘫在了地上。 李副将得了令迅速地走上来把女子拖了下去,女子一面哭喊一面挣扎,手上长指甲在李副将的手臂上挠了几道血痕。 李副将碍于方紫岚站在一旁,也不好发作,只能忍下来任由那女子撒泼。 谁料没走两步,方紫岚再次开口道,“且慢。” 李副将松手把人甩到了一旁,女子从地上爬起来,放声大笑,媚色中带着一抹张狂,“怎么,方大人怕了?” “把刑杖拿来,当场杖毙。”方紫岚扫了那女子一眼,“先把她舌头割了,省得哭闹烦人。” 李副将愣了一瞬,但看方紫岚神色冷淡,知道她动了真格的。 之前在军中,她也是这样说一不二,她的话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这个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正正撞到了她的手上,岂非自寻死路? 李副将当下不敢怠慢,征战之人杀人都不过头点地,何况是割舌头杖毙这种后院下作手段,二话不说上前割了女子舌头。 院中众人只听一声凄厉的喊叫,所有人都是面色惨白,更有年纪小的女孩直接吓晕了过去。 那女子被割了舌头昏了过去,李副将伸手探了探鼻息,“老大,死了。” “这么经不住折腾。”方紫岚冷哼一声,“到谁了?继续。” 这一出杀鸡儆猴效果很好,后面的女子没人敢多话,不哭不闹乖巧无比,让她耳根清静了许多。 待到所有人都报完了,方紫岚仍沉着脸,冷声问道:“还有两个人哪里去了?” “还有两个?”曹副将和李副将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后一脸凶相地逼视亭中的人,“我们老大问你们话呢,还不快说!” “这……人都在这里了……”一个老妇人护着怀中的小姑娘,颤巍巍地开口道:“没有别人了,大人说的是哪位?” “我们要是知道是哪个,还用得着问你们?”曹副将暴躁地瞪了一眼老妇人,“不想死的就快说!” 旁边一个十八九的小姑娘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但还是大着胆子接了一句,“真的没有别的人了……” “当真没有?”方紫岚上前一步把曹副将挤到了一旁,自己走到了众人面前,“既然你们没人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步步逼近众人,为首的老妇人眼中的是明显的惊惧,还是强撑着挡在众女子之前,“你想干什么?” “我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怜香惜玉。”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有几分残酷,“落入奴籍的女子,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我想干什么自然都是可以的。” “你……”老妇人身子抖得厉害,把怀中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了,“你……” “就从老人家你开始好了。”方紫岚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匕首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和下落,任说其一就行,说不出来就割两根手指,割完了还不肯说就砍了四肢扔出去喂狗。” 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在场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 曹副将在她身后犹犹豫豫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开口,李副将伸手想要劝阻,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 这一系列小动作早就被方紫岚看在了眼里,她仍是无动于衷,手中匕首轻转,“老人家,说吧。” “我不知道!”老妇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她的手骤然收紧,握住了匕首,抽出了老妇人的手,一刀切下,干净利落。 众人只听一声惨叫,老妇人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竟昏了过去。 “这就晕了?”方紫岚冷笑一声,“拖下去,砍了四肢喂狗。” “不要!”一直躲在老妇人怀中的小姑娘猛地跪到了方紫岚的面前,“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您放过祖母!” 闻言方紫岚蹲下身,伸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说来听听,有用的话我就放了你的祖母。” “您要找的人是上官伶俐和上官伶媛,她们……”小姑娘迟疑了几分,方紫岚捏着她的手加大了力道,“她们是什么人?” “伶俐是敬爷爷的孙女,伶媛是云叔的妹妹。”小姑娘声音抖得厉害,方紫岚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们两个现在何处?” “不要……伶兰,不要说……”老妇人不知何时转醒,伸手拽住了小姑娘的衣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拉扯着。 方紫岚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手中匕首已经压在了老妇人的手腕上,名为伶兰的小姑娘忽的拉住了她的手臂,“不要!她们在王家……” “伶兰!”老妇人被气得咳嗽起来,伶兰见她的匕首停住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忙扶着老妇人后挪了几步。 她也并不在意伶兰的动作,指腹抹过匕首上的血迹,冷然道:“哪个王家?” “城东王大人家。”伶兰飞快地说了这么一句,看到方紫岚收了匕首,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紫岚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厅中的人,满意地看到了她们脸上的惊慌失措,淡淡开口道:“李副将,你留下来看着她们把院子收拾了。曹副将,你跟着我去王家。” “是!”两人抱拳领命,方紫岚转身便走,走之前还不忘留一句,“若是我回来,这院子还没有收拾好,明日就把你们都发卖了。” 燕州城中的王家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然而城东王家可以算是其中最显赫的一家,原因无他,正是上官云正妻的母家。 “老大,咱们这么贸然地来王家不太好吧?”曹副将看着面前的高门大院,心里不由有些担忧。 这王家看门庭就不是个普通人家,他们老大第一天到燕州就来这种人家兴师问罪,以后他们在燕州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有我在,怕什么?”方紫岚挑了挑眉,“王家可是燕州士族,我自然是要来拜访的。” 曹副将愣了一瞬,小声讷讷道:“老大,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神情慵懒地眯了眯眼,“等一下不要乱说话。” “是!”曹副将点头如捣蒜,安静地跟在方紫岚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方紫岚敲过门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直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出来把她迎了进去。 “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对不住。”男子客气地引着她向正厅的方向走去,“方大人走马上任,我家大人还说择日登门拜访,没想到方大人先来了。” “你家王大人不欢迎我?”方紫岚微微一笑,男子忙不迭地摇头,“方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来了我们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 “是吗?”方紫岚脸上仍挂着笑,径自看向正厅里端坐在主座上的男子。 男子一身玄色锦衣,眉头深锁,眼眸微垂但仍难掩眼底厉色,正是王家之主王全治。 她停在门前朗声道:“我还以为,王大人不想见我。” 第41章 扯谎 管事愣了一瞬,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她请进了正厅,就行礼离开了。一时之间正厅之中只剩下方紫岚、曹副将和王全治三个人。 “我确实不想见方大人,但是方大人都找上门来了,我也总不能避而不见。”王全治神色一凛,抬眼看向款步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的方紫岚,“方大人好手段,上任第一天就找到我王家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大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方紫岚抱拳站定,“我今日前来,是为上官家两个女孩。” “上官家的女孩,与我王家何干?”王全治冷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所动。 方紫岚也不在乎,笑得礼貌而疏离,“王大人有一女,嫁与上官云为妻,与其妹上官伶媛素来交好,我说的可对?” “我有五个女儿,不知方大人说的是哪一个?”王全治说完端过手边的茶盏,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方紫岚面上仍挂着笑,“看来上官家的两个女孩不在府上,我这是找错地方了。初来乍到,多有冒犯,还望王大人见谅。”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方大人年轻气盛我也能够理解,不过行事莽撞锋芒太露只会招来无穷祸患,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好脾气……”王全治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他满意地看着曹副将忍得青筋直冒。 而方紫岚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抱拳道:“方紫岚受教了,人我再去别处寻就是。不过若是王大人见到上官伶俐和上官伶媛两个姑娘,烦请替我转告一句,婚约之事于她们而言乃终身大事,于我而言不过一纸空约。欧阳家和方家提亲的人不日就要到燕州了,再寻不到人我也只能自作主张解了婚约,望二位姑娘好自为之。” “你说什么?”王全治猛地站起身,“与欧阳家和方家的婚约?” “王大人不知道吗?”方紫岚故作疑惑,“陛下虽下旨处置了上官家,但上官敬早就为自家儿女做了打算,改了母姓与世家结亲,算是他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事了。我也不是什么恶人,不过想成人之美罢了,但如若找不到人,我也不好和两家交代,婚约只能作罢了。” “你……”王全治脸色阴沉,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二位姑娘不在此处,我便也不再打扰王大人了,改日有空再登门拜访。”她说完挥手招了曹副将一起离开了,浑然不顾呆立在原地的王全治。 待她走后,王全治再也绷不住,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竟是被这个女人摆了一道。 刚刚才听人来报说她割了上官云一个小妾的舌头,砍了三房老太太的手指,以为要了伶俐和伶媛回去,怕也没什么好事,谁知竟是婚事。 可是与欧阳家和方家结亲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的王全治骑虎难下,一边是怕自己藏了上官家姑娘的事暴露,一边更怕自己耽误了上官家两个姑娘的终身大事。若是传到自家老母耳中,估摸着又是一场风波。 方紫岚这边出了王家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曹副将化身好奇宝宝一直在她耳边追问何时上官家和欧阳家、方家订了婚约,上官家出事那两家怎么可能不毁约? “根本就没有什么婚约,都是我编出来的。”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和曹副将交了底,惊得他目瞪口呆,“老大,你这谎都扯到天上去了吧?” 方紫岚声音沉了几分,“我不这么说,王全治是不会乖乖把人交出来的。” 曹副将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刚刚老大你都这么说了,那个王大人也没有交人的意思啊,会不会是上官家的那个小丫头骗了咱们,人根本不在王家?” 方紫岚唇角轻勾,“上官伶兰没有这个胆子来骗我,燕州十八城也没有第二家有这个必要藏两个罪人,王全治不交人只是在考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曹副将听的云里雾里,“但是欧阳家和方家不来,老大咱们肯定会露馅啊,那王大人不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了吗?” “你怎么知道欧阳家和方家不会来人?”方紫岚笑得高深莫测。曹副将只觉得头皮发麻,老大这么笑准没有什么好事。 “别愣着了,抓紧时间回府,回去你就让皇甫霖留下的那个管事先生写招人的帖子。”方紫岚敛了笑,曹副将一脸茫然,“招人?招什么人?” “我们府上丫鬟是不缺了,还缺一个管事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医女几个护院,我得尽快把府内事务处理好,才能腾出手来收拾上官家那两个姑娘的事。”方紫岚一口气报了一堆,曹副将一阵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老大,有我和老李,你还要什么护院啊?” 方紫岚解释了一句,“我明日要带你们两个去军营,你们两个就留在军中,帮我留意别出什么乱子。” 曹副将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老大主要是管兵的!老大放心,军中我和老李熟,包管没问题!”她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回府后,曹副将就忙着去找管事先生写找人帖子去了,方紫岚则去验收一院莺莺燕燕的劳动成果。 她刚走到后院,李副将就邀功似的跑到了她旁边,“老大,您看怎么样?” “还不错。”她扫视了一圈干净整洁的院子,李副将脸上是遮不住的得意,“那是自然,老大你都发话了,她们敢不好好收拾吗?” “你没有为难她们吧?”她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李副将。 他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这一帮姑娘跟受惊的兔子似的,根本不用我为难什么的。” “辛苦了。”方紫岚说着拍了拍李副将的肩膀,“曹副将在和管事先生招人,你过去一起看看,护院找几个功夫好点的。” “好嘞。”李副将点头而去,留方紫岚一个人在后院信步闲游。 一路走来,上官家的女子一个个看着她的目光都是又怕又恨,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罢了就随她们去吧,反正怕她的恨她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差她们这几个。 后院很开阔,她没走多远就折了回去,算着时间差不多快到晚饭了,刚好也去看看人招的怎么样了。 方紫岚刚走到前院,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娇嗔道:“如何?本姑娘做你们府上的医女可是绰绰有余!” 方紫岚嘴角轻勾,向着人群走了过去,果然不出她所料,众人中心围着的女子正是阿宛。 她出言轻斥,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宠溺,“阿宛,不要胡闹。” 听到她的话阿宛哼了一声,一个纵身跃到了她身边,“怎么,我来你不喜欢?” “喜欢得紧。”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既然来了,就留在我府上吧。” “老大!”看到方紫岚仿佛看到救星的曹副将,苦着一张脸踉踉跄跄跌坐在她面前,“老大,这个小妮子不知道使的什么妖术,我和老李这手脚一下子就不听使唤了,软得跟烂泥似的。” 阿宛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咯咯笑出了声,让她不由地摇了摇头,“阿宛,把解药给他们。” “方紫岚!”阿宛噘着嘴委屈地叫着方紫岚的名字,她面上无动于衷,语气却柔了几分,多了一丝哄人的温软,“听话。” 见她如此好脾气,阿宛反而没有了恶作剧的心情,甩手把一个瓷瓶扔到了曹副将怀里,“给你们就是了。” 曹副将手忙脚乱地打开瓷瓶,取出里面豆大的药丸,和李副将一人一粒吃了下去。 亲眼看着两人服了解药,方紫岚这才转向阿宛,抱拳行了一礼,“阿宛姑娘,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好说。”阿宛唇角轻勾,“不过你的事情也该解决一下了。” “我的事情?”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阿宛说的是她身上的毒,当机立断转了话音,“我的事情不急于一时,现下有件更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做,你且随我来。” 阿宛有几分茫然,却还是跟着方紫岚走入了内室,确定四下无人后,阿宛忍不住先开了口,“什么事让你这么如临大敌?” “还不是上官家的这一群姑娘。”方紫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阿宛不由地轻笑出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过一群后院之人罢了,你若是烦了杀了便是,有什么好发愁的?” “杀了?”方紫岚微微挑眉,阿宛撇了撇嘴,“你总归不会告诉我你下不了手吧?” “不是。”方紫岚否认得很快,“杀了她们反而更麻烦。” “那你想要做什么?”阿宛秀眉轻蹙,“杀不了就养着?” “养着只怕是给自己添祸患。”方紫岚冷哼一声,“你替我给公子传个话吧。” “什么话?”阿宛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方紫岚幽幽开口道:“十日之内,我要见到欧阳家和方家来上官家提亲的人。” 第42章 迷惑 “方紫岚,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阿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方紫岚冷若寒冰的那一刻停住了,半晌才小声道:“就算是公子,也不能……” “不能什么?”方紫岚邪邪一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我出了事,你以为他能摘干净?” 阿宛一瞬间变了脸色,声音压得极低;“方紫岚,你当真不怕公子杀了你?” “我对他还有用,他舍不得。”方紫岚唇角轻勾,声音轻的好像一缕烟,转眼消逝在阿宛耳边,却让她脸色更加难看。 “你何时见过公子舍不得,就算是妩青……”阿宛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她的意思。 妩青是前朝郡主,也是纪宁天身边最亲近的人,然而纪宁天还是把她卷入了鬼门这一趟浑水中。 对于那个男人而言,她们所有人都不过是手中的棋子。 可是不知为何,方紫岚就想赌这一把,赌纪宁天在明面上除了她方紫岚无人可用。 “你可想好了?”阿宛伸手拉了拉方紫岚的衣袖,连同她的思绪一起拉了回来,“若是惹恼了公子,没人能救得了你。” “谁说公子一定会恼?”她微微一笑,“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方家因着前朝旧人的身份,多少会给公子这个薄面。欧阳家这两年在朝堂中本就势弱,加之李晟轩即位,所有世家担惊受怕,唯恐他会重新让夏侯家入朝堂,这个时候互结姻亲,是最好的时机。” 阿宛眉头紧锁,“可是上官家罪人之身,其他世家唯恐避之不及,怎肯结亲?” 方紫岚仍只是笑,“上官家罪人之身不假,但李晟轩存了私心也是真,上官家背后的势力可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单凭这一点,就足以打动一个势弱的欧阳家了。更何况……” 她顿了顿,脸上笑意更盛,“他们娶的,不是上官家的女儿,是王家的千金。” 阿宛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王家好歹是燕州的士族,我多少要给王全治这个面子,否则以后我在燕州的日子岂不是也很难过?”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了。”方紫岚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我自是要亲笔书信方家和欧阳家,不过单凭我一张嘴就想说动两大世家,让他们买账怕也不易,还得要公子在暗中帮衬。如今盯着我的人太多,我根本走不开,只能让你亲自走一趟了。” “你这是想把我支开?”阿宛声音低了几分,似有几分失落,方紫岚伸手想要拍一拍她的肩,最终手却没有落在她的肩上,而是被她反手握住了手腕。 方紫岚任由她抓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阿宛,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这两日我必是要去军营收拾局面的,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不妨替我走一趟。” “传信就该交给信鸦,我留在这还可以帮你看着院子,盯着这一群不怀好意的女人。”阿宛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枚蜡丸,在方紫岚面前晃了晃,“公子当真是了解你。” “这是……九瓣花?”方紫岚怔怔地看着阿宛手中的蜡丸,目不转睛的模样好似着了魔,阿宛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仍是毫无反应。 “方紫岚,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这九瓣花,怎么跟从没见过似的?”阿宛没好气地把蜡丸放在了方紫岚面前,“你要写什么只管写就是了,我替你守着。” 阿宛说完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只藏青色的鸟就落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啄了啄她肩上的衣带。 “信鸦都带来了,公子这次准备得够齐全了。”方紫岚冷笑一声,让阿宛有几分恍惚,她的声音中分明有一丝凉薄,可待她细细分辨的时候,却又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九瓣花是鬼门中一种特殊的传信方式,一枚蜡丸中封着一朵九瓣花,蜡丸消融后九瓣花就会恢复原状,花大如斗颜色如血。 鬼门中人以银绣针在花瓣上刺字,之后再用药把花封入蜡丸中。待收信人收到,融了蜡丸以同样的药水浸泡九瓣花,花就会褪去血色变为如纸白色,上面写了什么自是一览无余。 见方紫岚接过了蜡丸却迟迟没有动作,阿宛别过了头,轻声道:“你有什么想和公子说的一并写了,我不会偷看。” 闻言方紫岚哑然失笑,时至今日她对纪宁天还能有什么旁的想说的? 她想了想,随即拿出荷包中的银绣针,指尖微动,在花上一笔一划,留下了磨灭不了的痕迹。一如她心上存过的那些心思,分毫不差地留了下来。 原来不论是哪个方紫岚,对纪宁天的感情都是这般复杂。 半天没有听到动静,阿宛有点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开口道:“你写好了没有?” “好了。”方紫岚低声应了一句,阿宛便转过头,看见她已经把花封入了蜡丸中,不由地怔住了,“你是什么时候……” 阿宛声音极轻,她又忧心忡忡并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没什么。”阿宛摆了摆手,“公子还说你笨手笨脚一直不会封存这九瓣花,我看你这手法怕是比我熟练多了,公子可真是……” 阿宛说着咂咂嘴,方紫岚猛地愣了一瞬,说起来从刚刚看见这九瓣花她心里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可是阿宛刚刚说的话也不似作伪,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她又呆在原地,阿宛秀眉微蹙,伸手狠狠地拍了她一巴掌,“回神!” 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阿宛,木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九瓣花是出了名的邪花,有离魂之效,谁想到你定力这么差?”阿宛急切地解释了一句,忙上前一步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却在摸到她脉搏的一瞬变了脸色,“你……” 方紫岚见她神色不对迅速甩开了她的手,又后退了几步才站定。 阿宛脸色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阴沉,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被阿宛抢先一步,“方紫岚,你是不是活腻歪了,怎么敢擅自把服药时间提前?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压制的方子已经是极为凶险了,一个不小心你的小命就没有了,竟然还敢随意用药?” 阿宛好似连珠炮一般攻势连连,她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只能任由阿宛数落。 “还有你身上这伤,大大小小就没有断过,哪个挨千刀的大夫给你用的药?都没搞清楚你的病情就敢医治你的伤,你竟然也敢让他们医?” 阿宛气得不轻,口不择言把所有医过方紫岚的大夫连带着都骂了一通,方才算是解了气,消停了下来。 方紫岚一早就倒好了茶,待阿宛安静了忙把茶端到她手中,细致入微的模样让阿宛哭笑不得,“你做什么都没用,要不是看在公子的面子上我真的是懒得管你!” “我知道,小阿宛这样貌美心善,自是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方紫岚从善如流,颇有谄媚之势。 阿宛冷哼一声,“和你一般见识?我怕是没有这个本事,你的身体状况自己心里没数吗?再这样下去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你想过吗?” 闻言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她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低沉,“我知道我没有太多日子了,阿宛你也不妨和我直说,我好心里有个底。” “你若是不乱用药,好好调养身体,可保十年无虞。但若是你不爱惜身体,仍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新伤不断,只怕五年都算是长的了。”阿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往日里她总觉得若是死了也好,说不定就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可是在这里呆了这段时间,她没有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反而隐隐约约对身边的一切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样下去恐怕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在活着的究竟是谁? 阿宛看她半晌无话,不由地出言安慰:“有我在,定是要你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就不信天下这么大,还找不出一个让你活下去的法子。” “我……”方紫岚嗫嚅着开口,“我有时会迷茫,我究竟是谁?” “你莫不是傻了?”阿宛踮脚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是方紫岚啊,紫秀方紫岚,这不还是你自个儿取的名号吗?” “我自己取的?”方紫岚怔怔地重复着阿宛的话,阿宛点了点头,“对啊,当初那个睥睨一切目中无人的紫秀这是怎么了?天下第一剑方紫岚,你说你是谁?” 方紫岚不确定地喃喃自语道:“紫秀,天下第一剑,这些真的是我吗?”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宛眉头皱得更深了,“就算没有这些名头,你不还是你吗?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由这些名头决定,更不用别人指手画脚。” “小阿宛觉得,我自己能决定得了吗?”方紫岚苦笑出声,“天下做棋盘,世人皆棋子,你我不过是执子之人手中的一枚子,又能决定什么?” 第43章 军营 “我不知道你能决定什么,但是我记得我刚进鬼门的时候妩青就和我说过:命之一字,理应一分为二,虽说命运无法背弃,但性命还在我自己手上,个中千百滋味都要我来尝。” “如今阿宛年岁尚小,自知能力有限,很多事情我做不到,譬如克制你身上的蛊毒。但是岁月且长,个中艰险安逸我都尚未体会,不敢言什么决定与否,却也绝不言身不由己。” 阿宛的神情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坚定,她微微一笑,略显稚嫩的脸上透出一股笃定的自信,“而你比我厉害多了,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尽管去做就好,就算你想成为执子之人,又有何不可?” “说不定有朝一日,这大京的气运当真系在了你的身上,我们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也不好说,你又何必这般自怨自艾,止步不前呢?” 方紫岚听她说完,久久无言,末了轻叹一声道:“好阿宛,你这一番话当真是醍醐灌顶,让我清醒了许多。” “清醒了就好。”阿宛长舒一口气,“不若以你这性子,还不知要说多少疯话做多少糊涂事呢。” “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胡来,害你担惊受怕。”方紫岚淡淡一笑,笑容极为清浅,却是说不出的释然,“在北境的时日,我尽管安心养身,待得时机我重新返京,也好有所作为。” “你能这么想便好,省得公子远在京城也要为你操心。”阿宛说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让人省心呢?鬼门其他人吧,虽说没你这个本事,但也没你这么能折腾人啊……” 眼见阿宛得理不饶人,方紫岚忙做低伏小,开始讨饶,“小阿宛你还是放过我吧,我这还这么多事呢,等改天得了空我一定好好让你说道说道。” “谁愿意说你似的!”阿宛说着和方紫岚走出了内室,两人一路叽叽喳喳倒也算热闹,然而门外候着的曹副将和李副将看的都是一愣一愣的。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眼睛瞪得铜铃大,“我的个天咧!老李,你啥时候见咱老大和人这么热乎过?” 一旁李副将不满地用手肘怼了怼曹副将,“老曹,你少说两句,小心老大等会儿收拾你!” 方紫岚走到曹副将和李副将身边,挪揄道:“你们俩搁这儿是看热闹呢?” “我们哪敢啊!”两位副将头摇的好似拨浪鼓,都是一副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的表情,方紫岚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是吩咐下去明日一早随她一道去北境大营。 两人自然而然地应承了下来,她却好像想起什么又多问了一句:“上官敏……” 她刚说出名字便觉得不妥,生生把话又吞回了肚子里。一是怕隔墙有耳,她贸然问起会被有心之人暗中利用,另一方面经上官家一事,上官敏只怕记恨上她了。 如此想来,她和上官敏那个孩子的恩怨,还是待到明日见面了再好好清算吧。 一夜之间,方紫岚和阿宛各怀心思,竟都是一宿无眠。 第二天两人大眼瞪小眼,均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倦色,阿宛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可才是第一晚,我们的方大人就睡不好了?” “你不是也一样,还有心思说我?”方紫岚笑得无奈,阿宛却是矢口否认,“我和你可不一样,我认床,你这府上床太硬,我睡不惯。” 方紫岚懒得拆穿她,便从善如流道:“赶明你自个儿和管家说一声,让他帮你换一张好床。” “不用了,我可没那么金贵。”阿宛咂咂嘴,“你不是要去军营?这个时辰也该出发了吧?” “差不多了。”方紫岚说着看向不远处走来的曹副将和李副将,冲阿宛挥了挥手,“我去去就回,最多不过三五日,你在府上万事小心。” “知道,你就放心去吧。”阿宛不耐地朝方紫岚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人,她也不再停留带着曹副将和李副将一起出了府。 看着她的背影,阿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她知道了上官敏现下情形,怕是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公子要她瞒着不许说,可是只要她去了军营就会知道,又能瞒多久呢? 阿宛心下烦躁,猛地甩了甩头。这种事情还是让方紫岚自个儿去操心吧,她有这闲心还不如多看看药经,找一找医治方紫岚的法子。 再说方紫岚带着两个副将不多时就赶到了北境大营,营中虽多是上官家旧部,但都是之前鎏金城一役跟过她拼命的人,对她多是敬畏大过轻视,加之军中多热血,对上官敬私通金人一事不满的大有人在,因此营中上上下下对她的态度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好。 北境大营一向军规森严,一段时日无主帅却仍是井井有条,几位参军副将暂代各项事务,如今方紫岚来了,各位见有人主事也纷纷交出权柄。 然而方紫岚毕竟不是行伍出身,对于军务不过是之前为上战场硬着头皮学了些皮毛,真要她管事还是要学些时日。 她当机立断萧规曹随,把权力再一次分散了出去仍是让几位参军副将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军务的事情忙活了近一下午,方紫岚才想起之前皇甫霖和她说过的李晟轩有意在鎏金城建都护府的事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白了就是扩地盘,把边境线再往北挪一挪,但是背后毕竟涉及建府驻军诸多事宜,终究是得等圣旨下来,才能从长计议。 说来现下也没什么大事需要她来操心,除了…… 她心念一动,忽的开口叫住了议完事准备离开的几位参军副将,“几位可知,上官敏现在何处?” 听到她问话,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心中咯噔一下,说起来从她这次进军营就没有看到过上官敏,这孩子该不会出事了吧? 第44章 杀狼 “各位都不说话是何意?”方紫岚走到众人面前,神色冷了几分,“纵使上官家戴罪,也不至于让诸位连个上官敏的下落都不敢说吧?难道诸位竟是这般怕受牵连吗?” “方大人这是什么话!”站在方紫岚近前的徐参军匆忙否认,“我等不说不过是……” 徐参军面露难色,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觉得一个罪人,方大人不必如此上心。”一边秦副将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替徐参军回答了一句。 方紫岚无动于衷地看向面前的人,“上不上心那是我的事,无须他人多言。徐参军,上官敏到底在何处?” “这……”徐参军为难地看一眼方紫岚,又偷瞄一眼秦副将,犹犹豫豫了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方紫岚好笑地看着唯唯诺诺的徐参军,“我就不信了,把北境掘地三尺,还找不到一个上官敏。” 她说罢抬脚就走,秦副将赶忙拦住了她,“方大人且慢。” “怎么,你们不说还不让我去找了?”她冷冷一笑,“莫不是我让你们主军中事,你们便觉得我好说话了?” “末将不敢。”秦副将抱拳一礼道:“上官敏现在漠北杀狼。” “杀狼?”方紫岚怔怔地重复着秦副将的话,她倒是不知道军中还有杀狼这种活,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见她疑惑秦副将解释了几句,“漠北多狼,百姓经常为其所伤,因此祁参军专门组建了一个小队去杀狼。”闻言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有几分凉薄,“这个小队的人都姓上官?” 秦副将被她问得一愣,喃喃道:“这……军中各处人手早有安排,一时没有空闲的人,只有上官家的几个人是新来的……” “不错,挺合适的。”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中肯,反倒让秦副将有些不知所措,“方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新鲜,想去亲眼看一看。”她说的漫不经心,随手一指,“曹副将,秦副将,你们二人随我一起去看看杀狼是怎么个杀法,其他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曹副将和秦副将听到方紫岚点到自己的名,都忙不迭地点头跟上她出了大帐,策马直往大漠而去。 秦副将跟在后面神色郁郁,忍了一阵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方大人,天色已晚,就我们三人去大漠会不会太冒险了?” “怎么就我们三个人了?”方紫岚回头扫了秦副将一眼,语气轻松道:“不是还有杀狼的小队吗?” 方紫岚一句话噎得秦副将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祁参军不过是借着杀狼的由头铲除异己而已。 上官家才进军营的一群人都是不成器的二世祖,加上那个一半金人血统的上官敏,军中多的是人看不下去,就算是被狼群吃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可谁知方紫岚一来就问上官敏的下落,说起来之前鎏金城一役上官敏就是方紫岚的前锋,他们两位怕是有些交情,这要是上官敏真的死在了群狼口中,方紫岚会不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这边秦副将心中千回百转,心思绕了不知多少个弯,那边方紫岚却在想以上官敏的身手能不能在狼群中保住性命,曹副将一心跟着自家老大自诩万无一失,三人都没有说话。 方紫岚一行三人一路疾驰,转眼已走出木棉镇外数里,不远处就是鎏金城残迹。 鎏金城现下尚未驻军,处处残垣断壁,早已是荒城一座,秦副将口中的杀狼小队,想必就在这附近了。 方紫岚策马停在了鎏金城墙残壁的不远处,望向远处黑黢黢的焦土,神情淡漠道:“秦副将,你口中的杀狼,可是在此处?” 秦副将听她点名发问,忙回答道:“还要再远些,在鎏金城外。” “鎏金城外?”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秦副将,语气有几分讶然,“鎏金城外还有我大京百姓会去的地方?” “这方大人你有所不知,北境大漠之中向来荒芜,但也不乏一些商旅游医,有我大京百姓,也有其他一些游牧部落。”秦副将一字一句,反倒让方紫岚觉得自己少见多怪了,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惭愧来,但她掩饰得极好,仍是波澜不惊道:“那以前为何不设立杀狼的队伍?” “说来也奇怪。”秦副将眉头微皱,“虽说以前也有狼群伤人之事,但最近不知为何,频频有百姓说受到了狼群袭击,事情都传到钟大人耳朵里了,我们也不敢怠慢,就先遣了上官敏他们去杀狼。” 秦副将说得真诚丝毫不像作伪,方紫岚沉默了一瞬,随即开口道:“你刚刚在军营中,为何不解释?” “这……”秦副将被她问得愣了愣,有几分局促不安地抓了抓手中的缰绳,“虽事出有因,但方大人说的也不错,我们和祁参军是存了私心,也没必要否认。” 秦副将模样虽然窘迫,话却说的坦荡,让她不由地轻笑出声,“你倒是个实诚人。” 秦副将看方紫岚笑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讷讷道:“方大人,你若是因上官敏要怪罪……” “怪罪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微微一笑,“你们纵使是存了私心,做的事也没有错。身为军人保护百姓天经地义,不论是上战场还是杀狼,都不过是保护的一种。上官敏既然能上战场,自然也能杀狼,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理所应当的,你们何错之有?” “方大人……”秦副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仍只是笑,“何况你都据实以告了,我有什么好怪罪的?” 见秦副将还在发愣,曹副将猛地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拍上了秦副将的肩膀,“我说老秦你想什么呢,咱老大明事理人可好了,跟着她准没错。” “老大?”秦副将听着曹副将颇有匪气的叫法,忍俊不禁道:“老曹,你这也太没大没小了吧?” “我让他们这么叫的。”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这么叫。” “方大人,这还是算了吧?”秦副将正襟危坐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随你吧,我们……” 她话还未说完,只听一道破空之声响彻天际,她猛地抬头手中长剑出鞘,却在看清的一刻猛地变了脸色。 第45章 狼群 “是穿云箭!”秦副将大喊一声,方紫岚看着穿云箭的方向,冷声道:“那是什么地方?” “漠北三元村。”秦副将答得很快,方紫岚却是一愣,三元村?之前鎏金城一役还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村。 她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一步反应,收剑策马直奔穿云箭发出的位置,半分也不敢耽搁。 这样的穿云箭,只有在军情紧急的时候才会用,数十里之内都能看到。 如今他们在此处看见,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有外族进犯,要么就是上官敏他们性命不保发出的求救信号。 只是鎏金城已毁,北境最大的外敌金人已灭,此时不会有外族进犯。 可是上官敏虽年少轻狂了些,但也绝不是个胡闹的孩子,为了保命发出穿云箭,就算是有命回军营,怕也是要安上一个谎报军情的罪名问斩,他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方紫岚心下有了计较,更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待他们一行三人赶到三元村外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狼聚集在一起,足足有数百只之多,狼群之中有被咬断的手臂腿脚,还有被杀死的狼尸体,地上拖着长长的血迹,蔓延成猩红的一片,把群狼裹挟在内。 而最中间被群狼团团围住的三个少年,为首的正是上官敏。 “老大?”曹副将的声音有几分不确定,这么多的狼就算是老大,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也很难。 方紫岚神情肃穆,声音也沉了几分,“我先去救人,你们两个回去搬救兵。” “穿云箭已发,大营很快就会派兵来,我与方大人一起。”秦副将的声音传到了方紫岚耳边,带着说不出的从容坚定。 方紫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好字,随后便下马拔剑,冲向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狼群。 群狼见有人闯入,逐渐开始转移目标,盯上了方紫岚三人。 三人毕竟都是战场上厮杀搏命的人,对付几只狼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对上了狼群,再精妙的剑法也还是有躲不过动物野性扑咬的时候,不多时方紫岚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三道爪痕。 眼见着离上官敏越来越近,方紫岚心下稍安,转头看向身后的曹副将和秦副将,两人还在外围与前赴后继的群狼殊死搏斗,离她已有一段距离。但看情况两人都无大碍,更让她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反手一剑杀死了身旁一头扑过来的狼。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方紫岚眉头微皱,她的剑还来不及从狼身上拔下来,身旁不过几步还有凶相毕露的群狼蓄势待发,她根本避无可避。 上官敏这个时候是做什么?报私仇吗?偏偏这个时候,当真是前有虎狼后有大敌,她索性心一横,根据气流判定箭的位置,猛地侧过了身。 既然躲不过,擦伤也总比中箭来得好。 方紫岚刚刚侧过身,就看到自己身后不过毫厘,一只狼嗷呜一声栽倒地上咽了气,正是中了上官敏的箭。 她侧身堪堪躲过狼的尸身,不由地微微愣了一瞬,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若是没有上官敏那一箭驰援,只怕她会被身后的狼扑个正着,届时众狼群起而攻之,那可就不妙了。 “当心身侧!”上官敏大吼出声,下意识地伸手掏箭囊,这才发现箭囊空空如也,方才那一箭竟是他的最后一箭。 听到他的提醒方紫岚本能地拔剑格挡闪避,纵身跃到了他身前几步之遥的位置,替他解决了面前最近的两头狼,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们身上有火吗?”方紫岚执剑而立,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上官敏身后的两个少年一时都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腿上受伤,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才小声嗫嚅道:“我……我有……” “拿给我。”上官敏伸出手拿过少年颤抖着手递过来的火折子,转手递到了方紫岚手上。 只见她解下身后披风,用火折子点燃了披风一端,随即迅速地把披风放到地上围在了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圈。 群狼登时不敢靠近,火势蔓延很快烧到了旁边死狼的尸体,有狼想要上前把同伴尸体拉出来,却在被火燎到皮毛后退了一段,转而盯上了近前的曹副将和李副将。 见状方紫岚赶忙冲两人喊了一嗓子,示意两人快过来。 曹副将和李副将边杀狼边往火圈的方向靠了过去,方紫岚把火圈踢开一个缺口,让两人进来后又飞速地拽下曹副将的披风补上缺口。 火势渐大群狼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停地发出嗷嗷的叫声。 “老大,援兵还有多久能到啊?”曹副将心有戚戚地看着和他们一火之隔的狼群,想他老曹好歹也是多少次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谁料这次竟然阴沟里翻船,被一群狼围攻,他想到这不由地啐了一口。 秦副将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只有方紫岚神色淡然道:“想来应该快了,不过这群狼有点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秦副将眉头紧锁,上官敏点了点头,“方大人说的没错,这群狼有古怪。” “先说普通狼群不会有这么庞大的数量,再者我们现在躲在这个火圈中,按理说狼怕火,更何况吃不到嘴的猎物,它们这么围着也没有意义。迟迟不散,只怕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它们的行动。” 方紫岚气定神闲地解释了几句,转头看向上官敏,“你用穿云箭,就是看出了这群狼不寻常?” “不错。既知这狼群不寻常,我必是要传信回去的。”上官敏握着弓的手紧了几分,神情冷峻,“万一当真有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对我大京不利,我就算除不去也要让所有人知道。纵使军中无人信我,可我拼上性命也总要试上一试。” 方紫岚看向上官敏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做得不错。” 第46章 驱狼 “方大人过誉了。”上官敏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眸光清亮如初。 一如方紫岚初到燕州的那个晚上,他不由分说的三支羽箭,也是这般笃定,自带一股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让她莫名的安下心来。 这次镇守燕州,方紫岚一路上都在想若是见了上官敏,是否就只有针尖对麦芒的敌意了? 如若上官敏以她为敌,她自是不惧,也情愿做他的敌人,直到他长大拥有与她一战的能力,也算是替上官敬做了一件好事。 可她心里更多的是担心,唯恐这个孩子陷入仇恨,困于其中不能自拔,最终落在是非恩怨中,成了他人棋子。 谁料今日一见,上官敏竟不像她预想的那般。 这样也好,等到他们狼口脱生之后,再与他叙说也不迟。 见方紫岚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曹副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老大?” “怎么了?”她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的神情不似之前的沉重,甚至还有几分雀跃。 “援兵到了。”回答她的是秦副将,她凝神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确是有人到了。 然而方紫岚仍是一脸戒备,“狼群还未散。” “这……”上官敏神情中多了几分疑惑,“不应该啊。” “你都知道些什么?”方紫岚沉声发问,目光紧盯着圈外的狼群。 上官敏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前几次有人来的时候狼群都会散。” “什么人来?”方紫岚眉头微皱,上官敏被问的一愣,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都是外族人。” “外族人。”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恍惚中想起以前有人和她说过,有少数游牧部落的人会驯养狼。 若是这些狼真的是外族人养的,其用心必定不良。如此数量庞大的狼群,恐有其他目的,不然也不会屡次来北境作乱。 “有哨声。”负伤坐在地上的少年忽的开口,他声音虽小但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眼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了头。 方紫岚凑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对上了他的眼睛,“你刚刚说有哨声,什么哨声?” 他看方紫岚神色缓和了一些,便也放大了胆子,“就是很短促的一个声响,好像是骨哨的声音。” “骨哨的声音,说明这群狼有主人。”方紫岚下了定论,刚要站起身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哨声。 哨声很微弱,但逃不过方紫岚的耳朵。 与此同时少年的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就是这个声音!” “什么声音?”上官敏茫然地看着神情激动的少年,而方紫岚已经跳出了火圈,直奔哨声的方向而去。 方紫岚听声辨位,知道人在东北方向,但毕竟隔得太远,只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她脑中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抢先一步掷出了手中长剑,直指那道人影。 剑光闪动,人影停顿了一下,正是好机会。 她飞身而上,只手重新握住了剑柄,正和那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黑纱覆面,却不难看出是个女子,被方紫岚的飞剑伤了腿,行动自然慢了几分。 方紫岚手中长剑挥舞,不多时蒙面女子就落了下风,她重新吹动骨哨召集群狼围了过来。 见状方紫岚心道擒贼先擒王,一门心思想要抓住面前的女子。 蒙面女子只见长剑直逼面门,她躲闪之时被方紫岚锁住了右手。 方紫岚手腕用力径自卸了女子右手,咔嚓一声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女子手中的骨哨应声而落。 她银牙紧咬左手一挥带出了袖中药粉,直直落到了方紫岚近前。 方紫岚猛地向后跃了几步,但还是吸入了一些药粉,不由咳嗽了起来。 那女子趁此间隙在群狼的掩护下,远远地逃了。 没有了群狼的包围,曹副将和秦副将赶忙跑上前查看方紫岚的情况。 “老大你怎么样?”曹副将想要扶方紫岚一把,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无妨,不过是一些驱虫的药粉罢了。” “末将这就去追!”秦副将说完就要去追人,却让她喊住了,“别去。虽说那女子受了伤,但她驱狼的本事还在,你去只怕要被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那就这么放她跑了?”曹副将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脚,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暂且放过她,等我查清了她放狼的目的,再抓不迟。” “可是这女子在我大京边境驱狼伤人,来者不善,末将担心……”秦副将没有说下去,但方紫岚很清楚他的意思。 她沉吟片刻道:“驱狼伤人,说明她手上没什么可用的人,只能用畜牲。北境重兵压境,一时半会儿翻不出什么风浪,我们先查查她的来历,再做处置。” “是!”秦副将抱拳领命,一旁上官敏走到了方紫岚身边,手里拿着女子适才打斗时掉落的骨哨,“这就是那女子驱狼用的骨哨。” 方紫岚伸手拿过,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手中的骨哨光滑如玉,纹理细腻,来路只怕不一般。 “这骨哨看着还挺精致的。”曹副将看着方紫岚手中的骨哨,顺嘴接了一句,秦副将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 方紫岚没有说话,把骨哨收入怀中,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不远处马蹄声落,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下官燕州参军祁聿铭,见过方大人。援军来迟,还望方大人恕罪。” 方紫岚转过身,看向跪得板正的祁聿铭,朗声道:“祁参军可是看到了穿云箭,这才赶来的?” “正是。下官今日自钟大人府上述职回来,刚到大营就见有人放穿云箭,便赶忙与徐、王两位副将赶了过来。”祁聿铭抬起头,直视方紫岚。 她这才看清祁聿铭的样貌,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书生气,目光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果敢刚毅,薄唇紧抿尽显利落神色。 这就是秦副将他们口中的祁参军,看样子在军中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第47章 争执 “祁参军辛苦了,起来吧。”方紫岚说着上前几步,走到了祁聿铭面前,淡然道:“敌人已退,我们回去再说。” “敌人?”祁聿铭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信,“此处遍地狼尸,方大人所说的敌人难道就是狼群?我戍守北境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把群狼视作大敌,放箭者是把我军的穿云箭当儿戏吗?” 祁聿铭一字一句,不怒自威的样子竟是不亚于方紫岚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居高位者,让她不由地多看了祁聿铭一眼,“祁参军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祁聿铭不卑不亢,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下官只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好一个事实。”方紫岚唇角轻勾,“祁参军既在北境多年,可听过蛮族驯狼?” “北疆大漠十二部族,戎、狄二部均有驯狼一俗,不足为奇。”祁聿铭答得很快,随即反应过来方紫岚的意思,“方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狼有主人?” “不止有主人,而且还是个来历不俗的主人。”方紫岚敛了笑,神情严肃了几分,“我曾听闻前朝北疆大漠十二部族进犯,便是以群狼开道,此事不可小觑。” 祁聿铭眉头微皱,“但方大人你也说了,这都是前朝旧事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神色多了几分探究,“若是死灰复燃,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燕州北境大营,本就是为了边疆安宁,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妄图破坏这份安宁的人,或者是狼。” “下官受教了。”祁聿铭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方紫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几位副将参军纷纷紧随其后,归去北境大营。 路上方紫岚心中疑惑,以祁聿铭之才,应是心思缜密,不需她多说什么,便会想到狼群背后不简单。 祁聿铭这是故意说的云淡风轻还是当真不以为然? 若是前者他定是隐瞒了什么,若是后者他也不过是个排除异己的短视之人。但是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论是狼群还是祁聿铭,背后都不简单。 如今她方紫岚来北境不过几日,竟是内外都不得安宁。 府中上官家的一群莺莺燕燕尚无归处,那两位千金的婚约也还没定下来,境外蛮族又不安分守己,驱狼生事暗藏祸心,两边都是棘手之事。 而当务之急却并非这两边,她强压下体内不适,只觉得背脊上冷汗连连,那蒙面女子洒的根本不是什么驱虫药粉,她这是中毒了。 方紫岚本以为以她体内蛊毒的霸道,普通的毒物都奈何不了她,谁知这毒却好像和她体内蛊毒相冲一般,让她只觉得气血翻腾,浑身上下剧痛无比。 此时她不知深浅又不敢强行服药,只能强撑着若无其事地回到营中。 北境大营主帐中,方紫岚听着几位参军副将各抒己见,就三元村外的狼群争执不休,迟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方紫岚紧咬牙关强撑着身子,只觉得头昏脑胀,忍不住长剑一拍桌案,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道:“诸位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狼群是上官家那几个孩子发现的,不妨听听那几个孩子怎么说。” 方紫岚说完,便让曹副将把上官敏等三人带到了主帐中,三名少年身上均带伤,伤得最重的那名更是被抬进了大帐,放到了方紫岚的面前。 方紫岚起身走到三人面前,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少年,刚刚就是他说听到了骨哨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方紫岚漠然开口,少年怯怯地抬起头,声音清脆爽利,“上官霂。” “上官霂。”方紫岚重复了一遍上官霂的名字,转而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你这腿伤势如何?” 听到方紫岚问及上官霂的伤势,上官敏猛地上前一步,“方大人,阿霂的伤……” “无妨。”上官霂出言打断了上官敏。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今年多大了?” “十四。”上官霂答得干脆,脸上神色却是茫然,不知方紫岚突然问年龄是何意。 “你不过十四,人生还有数十载,以后都要和轮椅为伴,这也无妨吗?”方紫岚声音清冷,却透着一丝不忍,上官霂没有料到她如此直言不讳,一时怔在了原地。 上官敏站在一旁暗自垂下了头,声如蚊呐,“刚刚军医已经告诉阿霂了。”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听到上官霂的声音,“纵使双腿不便,此生都无法再站起来,也还是无妨。” 他双拳紧握,身体挺得笔直,“少年志在千里,又岂是一双腿就可以困住的?”他说罢眉头舒展,嘴角绽出了一抹笑意。 “说的好!”曹副将说着伸手拍了拍上官霂的肩膀,“我大京男儿,就是要有志气!” “漂亮话谁都会说。”方紫岚神色漠然,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宛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众人都是一个激灵,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就算有志气,站不起来就意味着困难,普通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也许你花十年功夫也未必做得到,你好自为之吧。” 众人登时沉默无比,只有一道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营中的平静,“方大人闲话叙够了,不如谈一谈正事?” 正是祁聿铭,他冷冷看着大帐中心的几人,模样颇有几分讥诮。 方紫岚也不恼,淡然道:“祁参军此言有理。你们三人且来说说,是如何遇见那群狼的?” “我们一队十人,奉命去三元村外杀狼,于今晨到达三元村外不久,就碰见了狼群。起初还没有这么多数量,直到……”开口的人是上官敏。 他略一迟疑,继续说了下去,“直到有人被狼咬死,群狼数量骤增。起初我以为是血腥气太浓,招来了更多的狼,直到阿霂告诉我说他听到了骨哨的声音,我才发觉不对劲,便用穿云箭传了消息。” “骨哨的声音?”祁聿铭微微挑眉,“北境蛮族大多都佩有骨哨,你们如何确定那骨哨就是驱狼的信号?” 第48章 作保 “是我告诉敏哥哥的。”上官霂朗声开口,“之前我们遇到狼群时也听到过这个骨哨的声音,一模一样。” “之前?”祁聿铭神色更冷,“那为何之前你们一直平安无事,直至今日才出了意外?” “之前每一次都有外族人经过。”上官霂一边说一边回忆,“都是三元村中的外族人。” “都是三元村的人,没有其他过路的人?”方紫岚只觉奇怪。 上官霂却是笃定地点了点头,“都是三元村的人。我们在杀狼之前曾去三元村挨家挨户地问过情况,村里的人都见了个遍,不会认错的。” “三元村百户人家,你又怎知自己没有认错?”祁聿铭话中有话紧追不舍,一旁上官敏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阿霂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他说没有认错就是没有认错。” “竖子之言,不足为信。”祁聿铭冷哼一声,上官敏刚想争辩就见方紫岚挡在了他的面前,遮住了祁聿铭的视线,沉声道:“不论真假,三元村的人都可疑。” “方大人,仅凭三元村外的狼群和这几个孩子的话,你就相信有蛮族心怀不轨意图作乱?”祁聿铭针锋相对,丝毫不给方紫岚留空隙。 方紫岚也毫不在意,“祁参军是觉得我太过草率?” “是。”仅一个字,祁聿铭却是说得笃定无疑。 方紫岚眸光微沉,“若是祁参军当真在北境数年,对十二蛮族进犯大京边境有所耳闻,亲眼见识过金人在北漠肆虐的模样,今日就不该说出草率二字。” 她一字一句,声音肃穆威严不可冒犯,“从前朝至今数百年的时间内,北境从未有过一日真正的安宁。纵使今日金人已灭,谁又能保证那大漠之中的蛮族遗民不会卷土重来?” “我既领命驻守北境,必要护佑一方,保万家周全。我深知北境能有今日光景,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虎狼在外,守境者不敢不殚精竭虑。这一点,我以为祁参军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方大人此言虽有理,但未免说得过于凶险了。”祁参军声音低了几分,“以大京今朝盛景,四方皆友邻。北境蛮族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不然钟大人又怎会替他们向皇上请旨,设立三元村?” “祁参军相信三元村的人?”方紫岚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让祁聿铭愣了一瞬,“方大人不信?” 方紫岚微微一笑,模样中颇有几分睥睨一切的狂傲,“我这个人,向来只信自己。至于其他人,要看他们做了什么,值不值得我信任。” “方大人要如何才能信任三元村的人?”祁参军眉头微皱,方紫岚仍只是笑,“祁参军这是要为三元村的蛮族人作保?” 她特意加了蛮族二字,还咬了重音,祁聿铭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她的意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这是从他父亲那一辈时就想看到的平静,哪怕只有表面的平静,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这一切。 “就由我作保又如何?”祁聿铭应允得痛快,明明是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一句话,方紫岚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决心。 她略一颔首,“那就一月为限。一个月内,若是没有狼群大规模出现,且查出三元村中无人与群狼有关,我便作罢。但若是仍有大规模狼群出现,我便会彻查此事,并亲自向陛下请旨,把三元村所有人驱赶回大漠,祁参军你可听清楚了?” “若是仍有大规模狼群出现,可并无证据说明与三元村的人有关,方大人也要请旨驱赶?”祁聿铭又一次蹙了眉,方紫岚声音冷了几分,“我说的很清楚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就是我的作风。今日在场诸位都可做个见证,我方紫岚言出必践。” “方大人……”祁聿铭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冷声打断,“莫怪我没有提醒,此后既然由我主理北境事务,祁参军还是尽早习惯的好。” 方紫岚这一句杀鸡儆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然而她这一出杀伐决断确实果敢无比,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反驳,很快以李曹二位副将为首的各位副将纷纷表决心一般地应了声。 她一挥手示意他们噤声,然后看向祁聿铭,“祁参军,既是有你作保,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若是有需要尽可向我开口。” 祁聿铭自知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便也就一口应了下来。 方紫岚见祁聿铭同意,就让几位参军副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只留下上官敏等三人,说是有旁的话要单独与三人说。 军营中的这一群人当然猜到这一次新旧交替,上官家的旧人要被处理了,他们是能有多远躲多远,四散而去就留了他们四人在帐中。 “上官敏,上官霂,那你叫什么名字?”方紫岚视线扫过一直躲在上官敏身后沉默的少年,少年仍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官敏稍稍挪动了身体,把身后的人挡得更加严实,抱拳行礼道:“这位是上官冕。” “我问的是他,不是你。”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手握剑鞘伸手用剑柄推开了上官敏,上官敏站立不稳却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一动不动。 “让开。”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一丝不耐,上官敏却忽然握住了剑柄,下意识地抽出了长剑,剑尖正正对上了方紫岚的咽喉,她却没有后退一步,“你想要杀我?” 她唇角轻勾,却分明带了抹不屑,上官敏摇了摇头,“我杀不了你。” “现在我就在你面前。”她说着抬起手,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剑锋,“你只需要轻轻用力往前一刺,就能要了我的命。” 上官敏的手抖了抖,剑尖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她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倏忽之间,她的五指骤然收紧握住了剑锋,鲜血一滴滴从她手中滚落。 她浑若无觉地看向上官敏,“若是想杀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第49章 脆弱 “我做不到!”上官敏几乎喊出这句话,声音抖得变了调,“我下不了手……” “就算知道你害了敬叔,害了整个上官家,可是一想到你在北境舍身救我们,守境戍疆不破敌虏誓不还的模样,我就……我就……” 上官敏的语气是说不出的颓然,“我恨我自己没本事,帮不了敬叔,守不住上官家,我……” 他说着声音中似有哭腔,“我只想保护我的亲人,可是如今他们都死了,只剩下阿霂和阿冕了,只剩下……” 上官敏话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丢开了手中的剑柄,伸手捂住脸,眼泪汹涌而出。 于是他索性背过身子,单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样莫名有几分可怜。 一直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上官冕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唤着敏哥哥,手足无措中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方紫岚松开握剑的手,任由长剑掉落在地,手掌被划得血肉模糊,她仍是一脸漠然,眼中却多了一抹不忍。 说到底上官敏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家族突遭巨变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亲人葬身狼腹,到了此刻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上官敏平静了一些,肩膀抖得没有之前那般厉害了,方紫岚才冷然出声道:“哭够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上官敏猛地一哆嗦,迅速地转过了身体,“我没有……” “哭够了就听好了。”她冷冷地打断了上官敏无力的反驳,神色稍缓,“我的命在我手中握着,你想要报仇的话尽管来取,只要你有那个本事。” 她说着睇了一眼上官敏,话锋一转道:“但绝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轻易听信他人之言,不辨是非莽撞行事。若是那样,你栽到我手里我决不会轻饶。” “我……”上官敏抽噎着开口,却再一次被方紫岚沉声打断,“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大人说话小孩不要随便插嘴吗?” 这回上官敏学乖了,没有再吭声。 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眼下上官霂伤重,放在军营里只怕迟早被他们整死,你身后那个上官冕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在这军营里只怕也不好过。你若是放心,这两个孩子都交给我,我带回府上照顾,必是没人敢动他们。” 方紫岚话音刚落,躲在上官敏身后的上官冕突然大喊出声:“我不要!” 方紫岚和上官敏同时看向上官冕,只见他紧紧拉住上官敏的手臂,一脸惊恐失措,“我要和敏哥哥在一起,我不会跟你走的!” 见状上官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害怕,转头对方紫岚颔首示意道,“多谢方大人,只是阿冕他不愿意就罢了。” 似是早就料到会被拒绝,方紫岚摆了摆手,“也罢。不过我眼下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做,做好了我便把你们划归到北境高层的编制中,配有士官军籍。” “方大人当真愿意给我们士官军籍?”上官敏双拳紧握,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方紫岚点了点头,看来这几个孩子确实是不招人待见久了,这么简单一个条件也能让他们如此期待。 “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件事生死由命,凶多吉少。”方紫岚补了一句,上官敏重重咬了咬下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我答应你。” “都不先听听是什么就答应我?”方紫岚有几分好笑地看着上官敏,“若是要你的性命,你也答应了?” “你若想要我的命,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上官敏眉头微皱,“到底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方紫岚微微一笑,“我等一下会让李副将找个由头把你们安插到祁聿铭身边,你们替我盯着他,若有任何异常及时知会李副将便可。” “你不相信祁参军?”上官敏愣了一瞬,“还有,你不坐镇军中吗?” “你倒是敏锐。”方紫岚强压体内不适,仍勾着嘴角,“府上有些事情更着急,我得先把那一摊收拾好,才能腾出手收拾作乱的人。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带着他们俩先回去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上官敏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执著的模样让方紫岚敛了笑,反问道:“你相信祁聿铭吗?” 上官敏没有回答,方紫岚的这个问题确实让他为难。 早前在军中敬叔还在的时候,常常夸赞祁参军稳重,思虑周全办事让人放心,他便也是这样以为的。 直至今日见到真人,听他言语之间对蛮族多有回护之意,不知是顾全大局还是另有图谋,他想要知道答案,就做不到相信。 “既然你心中有数,又何必要我的答案?”方紫岚见上官敏无言以对,轻叹了一口气,“我最后再提醒你们一句,祁聿铭必不会善待你们,万事小心为上。” “我知道。”上官敏坦然地抱拳行了一礼,模样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郑重,“上官敏领命。”他说完,便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的上官霂,蹲下身示意上官霂上来。 然而上官霂却犹豫了一会儿,蓦然开口道:“敏哥哥,我想跟方大人回府。” “阿霂?”上官敏一脸愕然,似是没有想到上官霂会这样说。 上官霂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定,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我如今行动不便,跟在你身边就是负累,祁参军也不会同意让我随行左右,我倒不如跟着方大人学些东西,日后能帮到敏哥哥,也是好的。” 闻言方紫岚走到上官霂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两人,轻笑道:“你倒是个能看清局势的。” “方大人谬赞。”上官霂腼腆一笑,上官敏却是双拳紧握,半晌才松开,站起身看向上官冕,沉声道:“阿冕,我们走。” 上官冕听了他的话,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方紫岚神色莫测,仿若自言自语道:“以上官敏的身手,怕是护不住他的阿冕。” “方大人知道,还是让阿冕跟着去了?”上官霂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方紫岚自是听在了耳中。 她漠然道:“这是上官冕的选择。我既然给了他选择,那么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事,与人无尤。” 第50章 强撑 “阿冕做了选择,那方大人你呢?”上官霂双手紧紧捏着衣襟,说出这句话好似用了巨大的勇气。 他抬头看向方紫岚,生怕她因自己的话而动怒,但她只是愣了一瞬,随即道:“我做什么选择?” “你的身体。”上官霂小心翼翼地斟酌开口,“再不处理,怕是要出事。” “你说这个?”她抬起手在上官霂面前晃了晃,“小伤而已。” “我说的不是这个!”上官霂的声音有几分急切,“刚刚那个狼女,她冲你洒的药粉有毒!” “你知道?”方紫岚蹲下身,定定地看着上官霂,他却被问得一愣,“我不知道。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对……” 上官霂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宛若蚊呐,几不可闻。 “你这孩子。”方紫岚冷哼一声,凑到上官霂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低声道:“若是帐外那些人知道我出事,登时便会有人趁机作乱,我不能给他们机会。所以……” “主帅绝不能有事,对吗?”上官霂忽的出声打断了她,“方大人,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方紫岚深深地看了上官霂一眼,他眉眼间有几分厉色,然而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她竟有几分看不出深浅。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恐难料祸福,若是日后反咬她一口,怕是她根本防不胜防。 只是此时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强行压下的毒随时有发作的迹象。她必须尽快回府,眼下除了阿宛她不知道还有谁能救她。 思及此方紫岚当机立断站起身,大吼一声:“李副将、曹副将何在?”闻声一直在帐外候命的两人迅速进了帐篷。 她一面吩咐李副将替她坐镇军中,把上官家两个孩子放到祁聿铭身边做帮手,说是毕竟他们与狼**过手,更为熟悉。另一面吩咐曹副将和她一起回府,说是狼群的事情想与皇甫霖和钟尧商量一番。 安排下去之后,方紫岚不顾众人劝阻说天黑路难行,立即着人备了马车,带着曹副将和上官霂回了燕州。 一路上她与上官霂一起坐在马车上,她闭目养神上官霂也不敢多话。 他心下猜着她是毒发有恙,怕是连马都骑不了了,但又担心不过是他自作聪明,她只是想看护马车上伤重难行的他,心思百转却也不好轻易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赶回燕州城中时,天已微微亮。 天光微芒,阿宛就被外面的动静给吵醒了,心道方紫岚走了还不到一日,竟就有人敢来府上造次,这一帮燕州的地头蛇,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随手拿了件外衫披上,睡眼朦胧地向府门口的方向走去。她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竟敢扰人清梦,连觉都不让她睡。 然而阿宛刚走到门口,见到新来的管家招呼着人进府,便什么睡意都没有了,清醒地仿若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那个本该出现在军营,公子千叮万嘱要她照顾好的人,此时此刻面色苍白如纸,额角是显而易见的冷汗,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简直让她又气又怕。 气的是不过一日她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狼狈模样,怕的是她这般模样若是熬不住了可怎么办。 “方紫岚!”阿宛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拉过方紫岚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拽走了,留下曹副将和管家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了。 方紫岚回头看向呆愣在原地的几人,冲他们喊道:“上官霂伤的不轻,你们去把燕州城最好的大夫给我找来,还有……” 方紫岚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宛恶狠狠地打断了,“你自己这副鬼样子,还有心情操心别人?” 阿宛说完剜了她一眼,她立刻安静了许多,轻声道:“阿宛,我中了毒……” “我知道!”阿宛气哼哼地连拖带拽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猛地把门甩上了。 “阿宛,我这毒是不是很严重?”方紫岚见阿宛真的生气了,当下乖巧得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声音都显得底气不足了。 阿宛听她难得的轻言软语,满腹怨气就好像碰到了棉花上,轻飘飘地一晃而散,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我刚在路上把过你的脉了,是蛮族特有的毒——蚀骨,与你的蛊相克。” “可有解药?”方紫岚强装镇定,心下却是慌乱无比,这样一个多事之秋,她不能倒下。 阿宛摇了摇头,“蚀骨只是个名字,十二蛮族每个部族配制的都不一样,除非能够捉到给你下毒的人,弄清楚是哪一种配方,不然我也配不出解药。” 方紫岚心下一沉,低声问道:“毒发会怎样?” “全身像是每根骨头碎了一样疼痛无比,高烧直至丧命。”阿宛声音也沉了几分,“你身上还有蛊毒,只怕更为痛苦。” “你这么说,是有办法?”方紫岚双拳紧握,阿宛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开始烧了。” “什么办法?”她抬手抓住了阿宛的手腕,阿宛任由她抓着,目光落在了她包扎好的手掌上,“你刺伤自己,不是已经想到了?” 果然,是放血吗? 方紫岚轻轻闭上了双眼,还在军营时起初只是个朦胧的意识,她隐约觉得放血能让她清醒地撑下来,撑到见到阿宛的时候,却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直到此时,阿宛说她不是已经想到了?她才想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中了蛊毒以外的毒。这样的状况早已经出现了很多次,多到她根本不应该在乎了。 恍惚中,记忆里形形色色的声音再一次纷至沓来,席卷了她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 但与以前每一次回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能够听清每一句话,分辨出每个声音的主人。 然而听到的越多,分辨得越清楚,她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好像之前那次落水一般,她仿佛溺水的人,沉浸在水底,能够看到似乎触手可及的阳光,只是伸出手,却永远都摸不到。 这条命,终究不属于她自己了。 第51章 毒发 “方紫岚?方紫岚!”焦急又恳切的声音在方紫岚的耳边一遍遍响着,试图把她拉出回忆的泥沼,她却仍不愿意醒来。 这样一副躯体,既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也是全天下最卑微的女子,爱上不可能的人,心甘情愿沦为棋子为其所用,哪怕支离破碎在所不惜。 如此身躯不属于她,如此行事不为她,如此活法更不是她,若是就这样毒发身亡,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这样熬下去,真的好累。 回忆中依稀有人在她耳边低语: “前朝旧人仿若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你既想要活下去,走不了阳光道,便只能入鬼门。” “鬼门中人,是见不得光的。” “纵使折我尊贵,断我双腿,我亦不能屈。” “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这是纪宁天的仇恨与抱负,全部不属于她。 可她却好像与他一起经历了所有,缠绕在所谓命运的红线中,竟是半寸也分割不开。 “我不愿。” 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好似打破昏暗的一束光。 她回忆中的方紫岚,笔挺地跪在方氏祠堂之前,一字一句理直气壮,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却有说不出的力量。 “我阿娘今日入不得方氏祠堂,他日我必要你们把她请进去。你们所有人都当我不过是相府庶女,但我方紫岚此生,绝不会认命。有朝一日,定要你们都跪在我的脚下。” 原来是这样吗?她一直以为方紫岚的拼命不过是为了纪宁天,可是如今想起这一段,她才知道初心竟是她自己。 古代女子本就不易,方紫岚娘亲出身不好,自是被方家众人瞧不起,可是出身谁人能选择? 方紫岚四处与人求说,却还是不能让为救她而丧命的娘亲入方氏祠堂,最终不过一口薄皮棺材,葬到了不知何处的乱葬岗。 她苦苦挣扎,却没有任何人搭理她。 方崇正的沉默,方紫沁的劝诫,方紫桐的嘲讽,所有人不过是希望她好自为之。 相府庶女而已,以后嫁个高门大户便是了不得了。 可她不认命,方氏祠堂前亲口拒了方崇正为她选定的亲事,甚至说出了此生不嫁的话。 这样想来,纪宁天也并非薄情寡义,以他的身份本该娶妩青那样的前朝郡主,可他偏偏没有。 他没有娶,她不愿嫁,从一开始宿命就已偏离了本来的轨道,走向了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 她穿越而来,从一个浑浑噩噩的意外变成了拼死一搏的必然。 多少次茫然无措,午夜梦回尽皆不安,然而直至此时此刻,梦境中昏昏沉沉的她终于找到那个真正的理由。 不管是哪一个她,纵使万般虚妄千夫所指,哪怕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她都会自己坚持走下去,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方紫岚!”阿宛一声又一声坚持不懈地唤着,整整一个时辰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法子究竟能不能行,甚至曹副将来说替她喊她都没有答应。 距离方紫岚昏迷,她给她施针配药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她掐着时间若是今日她还没有醒,只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宛还记着当年师父用过这个法子,半开玩笑地说这个时候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能不能把人从鬼门关叫回来了。 那时她还嫌弃师父身为医者竟也信这种说法,然而当日师父确实把方紫岚的命捡回来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自知没有师父那一身本事,却也当真做到了尽人事,现在只能听天命了。 “方紫岚!”阿宛只觉得喉咙发涩,嗓子也已经哑了几分,却连喝水都顾不上,生怕自己少喊了一声,方紫岚就醒不过来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床榻上的人,声音没有之前的清脆爽利,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忐忑难平。 “小阿宛……”气若游丝的声音,让阿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紫岚!” 她伸手搭上了方紫岚的手腕,摸到脉象的那一刻,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你醒了?” “你叫了这么久,我怎么……舍得不醒?”方紫岚说的断断续续,只觉眼皮沉重无比,费了许多气力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迷蒙中逆着光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她知道是阿宛,把她从鬼门关带了回来。 “你能醒过来,说明这毒没有你体内的蛊毒霸道,已经被它吞噬了。但这几日你身体极为虚弱,必须格外小心。”阿宛轻轻握住方紫岚的手腕,凑到她近前小声说道:“你昏迷了七日,方家和欧阳家的人昨日就到了,我暂且安排他们住在驿馆,但我拦不住他们来见你,也不能拦。我只能为你保证,有我在一日,便会医你周全一日,让你撑下去。” 醒来即是战场,方紫岚早已预料到,只是即使她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副身体竟会虚弱至此,心下是劫后重生的后怕,她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无比。 阿宛把她扶起来,犹豫了一下道:“虽然我施针能帮你恢复气力,但这次师父不在,情况又实在过于凶险,我不敢再轻易帮你施针,只能给你炖几副汤药,靠你自己慢慢恢复了。那两家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你能行吗?” “不行又如何,小阿宛可能替我去?”方紫岚声音沙哑,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轻佻调笑。 见她这般阿宛心道应是无大碍了,便莞尔一笑道:“好啊,若是方大人放心,阿宛愿意做这个马前卒,先去试试深浅。” “你知道我不放心。”方紫岚嘴角噙了一抹笑,“小阿宛不在我身边,我放心不了。” “我信了你的鬼话!”阿宛垮了脸色,没好气道:“你若是当真我在身边才安心,这些年为何如此拼命?不是我师父出手都捡不回你这条命,你知不知道这一次若是……” 阿宛没有说下去,却忽的红了眼眶。 第52章 登门 方紫岚知道阿宛心疼她,鬼门中人真心对她好的人没几个,阿宛算是其中之一了,她又如何舍得她难过? 方紫岚当下一副慌乱表情,“好阿宛,你可千万别哭,你也知道你这一哭我可不会哄……”“谁要哭了?”阿宛气得站起身,“你怎么就没个正经!”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方紫岚猛地咳嗽了两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随之一震,自知不敢托大,忙平静心神收敛了许多。 见方紫岚脸色不好,阿宛匆忙坐了回去摸上了她的手腕,神情凝重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今日要见方家和欧阳家的人吗?” “要见。”方紫岚神色笃定,阿宛知道她定下来的事从未有过反悔的,当即也不再劝诫什么。 她起身道:“我让后厨给你煎的药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一看。稍后我会让曹副将去请那两家的人过来,你安心休息,人来了我陪你一起出去看看,来的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有劳……”方紫岚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就被阿宛打断了,“你不必和我客气,若是真心感谢,就早点好起来,你这一摊子我收拾不来。” “我知道。”方紫岚说着躺了回去,阿宛帮她掖好了被子就转身出去了。 方紫岚昏昏沉沉又睡了不知多久,直到阿宛再次把她唤醒,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一些,没有刚醒来那时的虚弱。 “曹副将已经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人差不多快到了,你先把药吃了,我帮你梳洗更衣。”阿宛说着把她从榻上扶了起来,一边帮她收拾一边和她说着她昏迷这几日,燕州城内和她们府上发生的一些事。 “那个上官伶兰的祖母死了,上官家的这些个莺莺燕燕人人自危,这几日都安分得很。王全治听说方家和欧阳家来人了,昨日就往驿馆送了拜帖,我让曹副将一直盯着,中途给拦下了。但王全治疑心重,王家那边瞒不了多久,你要尽快和那两家把婚事谈妥。” 阿宛眉头微皱,思索着几日来的事,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还有那个燕州知州钟尧,这几日称病不管事,燕州府衙大大小小的事务压了不少,皇甫霖那个老狐狸也从平山城过来了。” “皇甫霖来做什么?”方紫岚秀眉紧锁,没想到她昏迷这几日竟是生了这么多事,接下来几日怕是不好过。 阿宛听她发问又叹了一口气,“钟尧称病不出,你这边也是称病,燕州事务没人管了,皇甫霖自然就来了。” “我这边称病?”方紫岚系衣带的手停了一瞬,阿宛不自觉地咬了咬樱唇,“起初我说你是照顾上官霂无暇分心,但是时间久了定是说不过去,而且上官霂也不过是一个上官旧人……” 阿宛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她的意思,她新官上任却久不露面,燕州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是不能随便一个借口就搪塞过去的。 只是钟尧和皇甫霖又是什么情况?钟尧是装病还是真病,皇甫霖是假好心趁机作乱还是看不下去来帮一把的?她只觉得自己一头雾水,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方家和欧阳家。 “方家和欧阳家派了什么人过来?”方紫岚系好衣带,侧头问向一旁帮她整理发带的阿宛。 阿宛不假思索地答道:“方家来的是本家的三公子方立辉和旁系的一个公子,好像叫什么方宇的吧。欧阳家是欧阳本家的八公子欧阳俊成。” 阿宛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方家那个方立辉你应该知道的,是个恶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在京城开万花楼的那个。欧阳家这个欧阳俊成没怎么听过,不过是本家公子就算是给面子了。” “我知道。”方紫岚随口应了一声。 方家本家的人因方崇正的缘故,她大多还是有些印象的。她不是不知道方立辉的名声,可是当初她写给方家和欧阳家的信中就只说要本家公子以示重视,并没有说要什么样的。 以上官家今日之景能来个本家公子就是给面子,只是毕竟同为女子,易地而处若是当真嫁给了方立辉这样的,怕是没什么安生日子。 方紫岚这边正想着,那边曹副将就在门口敲门说两家的人已经到了,都在大厅候着,就等她过去了。 她整理了衣冠,和阿宛一并走了出去。 曹副将见她虽是脸色苍白,但好歹是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激动地谢过了诸天神佛,就差没当场下跪磕头了。 她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好笑,然而心底还是极为感动。 “老大……”曹副将语无伦次地老大老大叫了半天,方紫岚最终打断了他,说让客人等久了不好,曹副将这才整理了情绪,和两人一起去了前厅。 方紫岚一进前厅,就看见一个身着紫红色衣袍的贵公子摇着折扇,调戏前来奉茶的小丫头。 小丫头迎也不是躲也不是,端着一杯茶手足无措,看到方紫岚仿佛看到了救星,忙把茶盏放下匆匆对方紫岚行了一礼,就告退离开了前厅。 不用说这衣着鲜艳举止轻浮的贵公子自是方立辉无疑了。 方紫岚虽是不喜方立辉其人,但毕竟现在有求于人,还是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方公子果然是少年风流。” “方大人谬赞。”方立辉收了折扇,施施然行了一礼,“方氏本家方立辉,携族弟方宇韩见过方大人。” 他身侧名为方宇韩的少年也跟着施了一礼,方紫岚这才看清楚二人相貌。 方立辉一双丹凤眼生得俊俏,眉目如画颇有几分阴柔之感。方宇韩眉清目秀看起来少年老成,颇为持重,两人站在一起各有各的风姿。 另一边欧阳俊成跟着行了一礼,“欧阳本家欧阳俊成,见过方大人。早就听闻方大人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闻言方紫岚哑然失笑,她能有什么好名声? 踩着上官家上位的女人,天下人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呢,这马屁拍的她除了笑,什么也不能说。 第53章 梅剑 “三位公子玉树临风,都是少年英才,我不过征战沙场粗人一个,不必如此多礼。”方紫岚说完把三人请回座位,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此次邀请三位来燕州,是为王大人家的两位千金觅得佳婿,此事三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方立辉第一个附和,他站起身走到方紫岚面前,抱拳又是一礼,“家父听说方大人美意,特意让在下备一份薄礼,以致谢意。” 他说完挥了挥手,厅外候着的一个家仆走了进来,手中捧了一个木匣。 “方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方紫岚打量着家仆手中的木匣,看大小长度猜着估计是刀剑一类的,便也没有推拒。 那家仆捧着木匣上前两步,把木匣呈到了方紫岚的面前。 方紫岚伸手接过木匣,却在碰到木匣下家仆的那双手时怔了一瞬,那家仆竟是握住了她的手。 这般轻浮行径若是放在平时,她早就把这家仆的手折断了,然而此时她看着家仆的眼睛,竟有几分不知所措,太像那个人了。 “方大人?”方立辉察觉了气氛的不对,试探着叫了一声。 方紫岚回过神拿过木匣,漠然道:“我可否当着方公子的面,打开这个木匣?” 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这样说,方立辉愣了愣随即道:“当然。东西既已送给了方大人,要如何处置都由方大人决定。”他话音刚落,就见方紫岚抬手打开了木匣。 方紫岚打开木匣的那一刻,不由地怔住了。 若说刚刚家仆的行为和眼睛让她只是怀疑,那么现在看到匣中物什就是确信无疑。 她怔怔地拿出匣中的梅剑,剑身轻薄剑锋极利,剑柄是梅花花枝的形状,古朴雅致,她握在手中刚刚好。 时隔多日,这把剑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这一把她曾取过无数人性命,随她走过天下的剑,又一次握在了她的手中。 “方大人握这把剑,果然很合适。”说话的人是家仆,他仍捧着木匣,视线却锁在了方紫岚的身上。 一直站在方紫岚身后的阿宛,看到剑的那一刻脸上惊愕一闪而过,最终目光落在了那个家仆的身上。 而方紫岚没有说话,随手挽了个剑花,冷然道:“确实是好剑。” 她顺势把梅剑丢回了木匣,将木匣交给了身后的阿宛,然后看向呈剑的家仆,“不知这位是?” 见方紫岚出言询问方立辉忙上前一步道:“这位是家父请的铸剑先生,这柄梅剑就是出自他之手。刚刚不过是得见方大人持剑的英姿,一时多言,还望方大人海涵。” 方立辉说得滴水不漏,末了悄悄看了看方紫岚神色,却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公子不必紧张,我并无怪罪之意。”方紫岚微微一笑,“这把梅剑确是好剑,方紫岚在此谢过铸剑先生,也谢过方公子美意。” 她这话说的奇怪,按理要谢也是先谢方家,再谢铸剑先生,她却把铸剑先生放在了前面。 方立辉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了云淡风轻的一个笑脸,“方大人客气。” “是三位公子客气。”方紫岚仍笑得淡然,不动声色地把一直没有出声的欧阳俊成带了进来,“我这几日旧伤复发又染了风寒,三位公子远道而来都未能去迎接,实在是失礼得很,如今三位公子如此客气,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晚锦熙楼设宴,还望三位公子赏我这个薄面。” “方大人都这样说了,俊成自是客随主便。”欧阳俊成爽朗一笑,看起来一副疏阔模样,“不过燕州北境气候多变,方大人还是要注意身体。” 他说罢便喊了门外家仆,呈上了几只锦盒,“俊成此次走得急,只来得及备几株虫草,想着方大人在北境戍边辛苦,这些东西有备无患。” “欧阳公子心细,我在此谢过了。”方紫岚已经收了方立辉备的礼,自是要一视同仁,便让曹副将把东西收下了。 之后几人寒暄客套了一番,终于扯到了结亲这件正事上。 方立辉玩世不恭地表示王家的女儿想必不会差,又有方紫岚做媒,他们方家没有意见,只是想见见真人,毕竟两个女孩总得要娶更合自己心意的那一个。 欧阳俊成和方立辉说的大同小异,而方宇韩却是一直没怎么说话,只听得他们三人你来我往,却是沉默不语。 方紫岚见方立辉和欧阳俊成态度,心知此事成了大半,稍后便可派人去王家传信,晚上在锦熙楼让几位见上一面,尽早把事情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 她点头附和了两人说法,转而看向方宇韩,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位方公子一言不发,可是觉得我们说得不妥?” “方大人这是哪里话。”方立辉连忙替方宇韩答了一句,“我这族弟向来寡言少语,方大人不必挂在心上。” “当真?”方紫岚唇角轻勾,“可我刚刚见这位方公子皱了眉头,你若是觉得与王家的婚事有何不妥,不妨直说。” 方紫岚都已说得这样直白,方宇韩也不好再回避,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沉声道:“方大人明鉴,宇韩确觉不妥。” “哦?”方紫岚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玩味,没有想到本家的公子毫无意见,一个旁系的公子竟会有异议。 方宇韩抬头直视方紫岚,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宇韩不是觉得婚事不妥,而是刚听方大人与二位公子所言,似是把王家两位千金当作交易的商品一般,觉得不妥。” “方宇韩!”方立辉出声轻斥,示意方宇韩退下来,他却仍不卑不亢地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定定地看向主座上的方紫岚。 方紫岚也不恼,脸上仍挂着笑,声音却冷了几分,“方公子为何觉得,我们把两位千金当作了交易的商品?” “婚事是方大人做媒,然而方大人看重的不过是家世门第,并没有考虑过两位千金的处境。”方宇韩每一句都说得小心翼翼,“燕州名门,纵使嫁人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做门庭交易的筹码,不是商品又是什么?” 第54章 议亲 方宇韩最后一句反问让方立辉只觉得额上冷汗直冒。 来之前父亲千叮万嘱过绝不能惹方紫岚,这个女人既有战场厮杀的杀伐决断又有踩着上官家上位的狠辣无情,而且一跃成为公卿背后只怕有人撑腰,这种人不知深浅断不可招惹。 可方宇韩这话仿若一盆脏水泼了过去,方紫岚若是计较他们二人还能好好走出燕州吗? 方立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就听方紫岚冷笑出声,“方公子果然是旁支公子,随心所欲惯了,不知真正高门深院中的身不由己。” 她说着勉力站起身,一旁阿宛想要过来扶她,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扶着桌子站稳一些,声音清冷,“方公子以为只有王家这二位千金是商品,莫不是太天真了?” 方宇韩被方紫岚两句话噎了回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一副病恹恹的憔悴模样,却偏生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且说句不好听的,三位公子此次前来议亲,难道不算是商品?你们从未见过王家二位千金,然而因你们家族的一句话,就算两位千金品相一般,也是不得不娶,为的不也是王家的家世门第?” “高门深院之中的人,看似风光无限,不过都是每一场交易中明码标价的商品。你若是替他人不平,不妨想想自己是不是一样的商品。若是,便没有替他人鸣不平的资格。” 方紫岚声音愈冷,方宇韩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方紫岚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更何况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间大抵如此。我不过是替脸皮薄的王家请几位过来,事成与否看双方,我无须如方公子口中所说,顾虑两位千金的处境,那是她们父母该做的事,不是我。” “我作为北境之主,管的是燕州上下安宁长乐,理的是北境左右太平无忧,不是操心谁人做商品的。” 方紫岚说完扫了一眼方宇韩灰白的脸色,只见他微微颤抖着手行了一礼,低声道:“方大人说得不错,是方宇韩目光短浅,受教了。” 方立辉也赶忙附和道:“方大人一席话,实在是醍醐灌顶,方立辉受益良多。” 欧阳俊成在一旁也是恭恭敬敬的一礼,“俊成一直听闻家父说方大人女子之身镇守北境,必是厉害人物。今日有幸听得方大人这一番话,便道北境有方大人,实乃大幸。” “三位公子不必如此。”方紫岚神色淡然,她撑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此时只觉疲惫无比,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加之她本就无暇辨别他们是真心还是奉承,更不想与他们三人纠缠下去,便漠然道:“王家千金的亲事我一人也定不下来,今晚锦熙楼我会把王大人一同请来,到时三位公子有什么话不妨再说。今日我风寒初愈,实在有些疲累,改日再与三位公子畅谈北境风土人情。” 方紫岚逐客令下得明显,三人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当即纷纷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 末了却听方紫岚又道:“那柄梅剑不错,我还有些问题要讨教,可否请铸剑先生留下一叙?” 她亲自开口留人,方立辉自是不敢不从,随即招呼了铸剑先生留下,自己则带着方宇韩和一众家仆,与欧阳俊成一道离开了。 待众人都离开后,方紫岚才松了一口气,她这一松懈就再也撑不住,跌坐在主座上。 一旁的阿宛忙抓过她的手腕,确定她无事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那种不懂事的世家公子,你何必和他说那么多?” 阿宛眉头微皱言语间颇为不屑,一边曹副将也凑上来点头表示同意,“那种草包公子,老大你要是看不惯我老曹替你教训他,用不着和他废话。” “无妨。”方紫岚摇了摇头,吩咐曹副将,“老曹,去把那位铸剑先生带进来。” 曹副将犹豫了一瞬,本想劝方紫岚休息一下,但看她神色深沉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乖乖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铸剑先生进了门,方紫岚就让曹副将去外面守着,谁都不许进来,还让阿宛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四下无人才安心。 “阿宛见过公子。”阿宛说着行了一礼,神色严肃不似平时笑闹。 那铸剑先生却没有理她,只是一步步走到了坐在主座的方紫岚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病了?” “没有,是中毒,现下已无大碍了。”方紫岚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眼中神色复杂,“你怎会来燕州?若是被京中那些人发现了……” “阿宛。”他忽的打断了她,冷声道:“本座要你来照顾岚儿,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阿宛被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阿宛知错。”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阿宛。”方紫岚安抚似的拍了拍铸剑先生的手背。 纵使换了一副面孔,然而刚刚对上那双眼睛,她就知道是他。 这天底下让她刻骨铭心的人,从来只有他纪宁天一个。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会来燕州?”方紫岚眉头微皱,声音有几分急切,纪宁天却是轻声一笑,“我来此处,岚儿不喜欢?” “我……”方紫岚被他问得一愣,低声道:“不是,我是怕你落人把柄。” “我放心不下你,便来看一看。”纪宁天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你传信与我,要我帮你说动方家和欧阳家来提亲,我担心你一人应付不来,在燕州被人欺负,只有亲眼见到你才能安心。” “我若是会被人欺负,又怎么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剑?”方紫岚虽面上有几分无奈,但胸中却觉得多了一丝暖意。 此刻她似是忽然理解了为何古代方紫岚会对纪宁天情根深种,就算是换了她自己,内心之中也无法彻底拒绝纪宁天。 第55章 戒备 “我知道。”纪宁天说着伸手抚上了方紫岚紧锁的眉头,“但若是有人惹你不快,我也还是会心疼。” 方紫岚抬手捉住了纪宁天的手,声音轻了几分,“刚刚你都听到了?” “一字不落。”纪宁天脸上带了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我的岚儿长大了。” “不算是辜负你的教导?”她的语气中有试探之意,纪宁天眼中笑意更深,“比我教的更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她好奇追问,他笑而不语。 “你倒是说呀。”方紫岚的声音透着撒娇的意味,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小女儿神态让她自己都不由地一怔。 纪宁天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怀中,转身落座。 一时之间两人的位置换了个儿,她倚在纪宁天怀中定定地看着他,只听他轻描淡写道;“不过我没有料到,我的岚儿会是这般忠君爱国。” “忠君爱国?”方紫岚哑然失笑,“我的君,向来只有公子。”不由自主的一句话,却仿佛是发自肺腑。 纪宁天敛了笑,“若是日后有一天,我将这天下倾覆,岚儿是站在我的身边,还是站在天下人那边?” 她呆愣了一瞬,不知为何忽的想到了李晟轩。 她想起那时在山中李晟轩说这天下终究是他的,那时她心中只觉可惜,如今回想起来却是五味杂陈,私心竟有些不忍。 方紫岚强压下思绪,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我站在天下人身边,公子可会杀了我?” “不会。”纪宁天答得利落,毫不犹豫的模样让她不知所措。 她心目中的纪宁天,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与他为敌就是死路一条。 不会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让她毫无真实感可言,一句为什么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岚儿忘了吗?”纪宁天抽出一只抱着方紫岚的手把她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声音温柔如水,好似情人的低语,“不求倾城貌,但求世无双。岚儿你就是我的世无双。” 纪宁天的眼神太过宠溺,她几乎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但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眼前的人不仅仅是纪宁天,还是那个翻云覆雨的鬼门之主玉宁王。 “公子……”方紫岚讷讷开口,“阿宛还在旁边看着呢。” 纪宁天看着她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含笑道:“我的女人,脸皮可不能这么薄。” “公子!”她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放手,他却根本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只好软声道:“今晚锦熙楼只怕又是一场硬仗,公子再不放我去做准备,恐怕真要被人欺负了。” “有我在,他们不敢。”纪宁天说着握住了方紫岚的手,她却叹了一口气,“岚儿知道公子对我好。想来方家和欧阳家同意得这么爽快,只怕公子在背后没少费心,我不能让公子的心血白费,定是要坐稳这北境的第一把交椅,成为李晟轩的倚仗。只是……” 她犹豫了须臾,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只是京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公子此时断然不该出现在北境。我也不愿因一己私愿,让公子出了差池。” “一己私愿?”纪宁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笑意更盛,“这样说来,岚儿是想见我?” “公子,说正事呢。”方紫岚无可奈何地嗔了一眼纪宁天,他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京中有影子在,不会有人起疑。更何况全天下人都知道玉宁王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不会有人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 “公子留在这,只会让我分心。”方紫岚声音冷了几分,她也说不清所谓的分心,究竟是生情还是戒备,却很清楚自己绝不能让他留在身边。 “既然岚儿想要我走。”纪宁天松了手,带着怀中的人一起站了起来,“我走又何妨?” 闻言她的脸上闪过些许慌乱,忙出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意识的言语,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扯住他的衣袖挽留他,却在清醒的一瞬手停在了半空,最终放了下来。 “我知道。”纪宁天把方紫岚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敛了笑叹了一口气,“我的岚儿长大了,有自己要做的事,我自是不能让你分心。但岚儿你要记着……” 纪宁天说着顿了顿,抬手扶住了她的肩,微微用力,一字一句道:“你永远只能是我的人。” “我知道。”她垂头避开了纪宁天的目光,“我永远是公子手中的剑,只属于公子的剑。” 只要他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她也在所不辞。 只为他的至高无上,就是她的剑锋所指。 纪宁天离开后,方紫岚一直呆坐在主座上沉默不语。期间阿宛又为她煎了一副药,看着她喝下去才有些许放心。 天色渐暗,方紫岚抬头看了看,问过阿宛时辰,便让她吩咐下面备马车去往锦熙楼。 阿宛有几分不解,“离约定时间还有一阵,我们这么早就过去?” “恐怕有人比我们更早。”方紫岚端坐在马车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宛眉头微皱,略一思索再次开口问道:“你是说王全治?” “之前我的话王全治不知真假,如今方家和欧阳家的人都来了,他又被拒之门外。好不容易得了我的邀请,你说他还能坐得住?”方紫岚唇角轻勾,好似一只偷腥的猫咪,透着说不出的慵懒狡黠,“小阿宛,你且看着,等一下必是一场好戏。” “说得好像与你无关似的。”阿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方紫岚也没有再开口,一路上闭目养神。 直到曹副将在马车外说已经到了,她才再次睁开双眼,和阿宛一起从马车上下来。 方紫岚看向面前华灯高挂富贵满庭的锦熙楼,悠悠然赞叹了一句,“不愧是燕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确是繁华无两。” 第56章 往来 阿宛颇为嗤之以鼻,笑道:“以前京城繁华地都难入你方大人的眼,如今这北境边陲小店倒是能让方大人赞叹,这世道变得可真快。” “时移势易,人变得更快。”方紫岚淡淡地接了一句,之后就嘱咐曹副将把侍卫都留在外面,自己带着两人进了锦熙楼。 果不其然,三人刚踏进锦熙楼,老板娘霍三娘就盛情迎了上来,“方大人总算来了,可是让三娘好一阵盼呢。” 方紫岚微微一笑,随着霍三娘上了楼,“不知是三娘盼我来,还是别的什么人盼我来呢?” “方大人料事如神。”霍三娘说着作了一个请的动作,恭敬道:“盼方大人来的那位贵客就在里面候着,您请。” 方紫岚让阿宛和曹副将守在门外,自己则绕过门前屏风走了进去,不出所料看到了王全治独身一人坐在席前。 于是她款步上前打了个招呼,“王大人来得可真早。” 王全治见到方紫岚走进来,起身相迎,“方大人不也一样?” “一样,也不一样。”方紫岚话中有话,王全治神色一凛,“方大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伶俐和伶媛的亲事,你究竟有何目的?” “哦?”方紫岚故作惊讶地笑了笑,“王大人这是把人找到了,还是肯承认是你把人藏起来了?” “方紫岚!”王全治怒目而视,“今日燕州城中都传遍了,说是方家和欧阳家的公子前来提亲,要娶的是王伶俐和王伶媛。你约我来此,不也正是为了此事?” “王大人何必如此沉不住气?”方紫岚自顾自地坐到了席前,理了理衣袖,淡声道:“我早说了,是成人之美,王大人为何不信?” “相信你?你方紫岚是个什么样的人,全天下谁不知道?”王全治冷哼一声,“你踩着上官家一家老小爬上来,心思手段何等毒辣,会这么好心成人之美?怕不是早就备好了陷阱,只等我王家踩进去。” “王大人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方紫岚不怒反笑,嘴角一抹笑意透着说不出的讥讽,“说我心思手段毒辣,王大人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上官家倒台,手下势力王大人得了不少吧?又何必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这群爬上来的人有干净的吗?王大人这又当又立,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你!”王全治气得跳脚,但顾忌门口有人不好发作,只能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开口道:“既然都是一丘之貉,方大人有什么目的,不妨说出来。” “一丘之貉?”方紫岚拿过桌上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抬头看向王全治,“王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端起酒杯,模样是说不出的凉薄,“我要在这燕州安身立命,自是需要王大人帮衬。今日之举不过是投你木桃,你若是报之以李,便算是识时务。但若是以为你我从此是一路人,王大人就是想多了。” 王全治冷冷一笑,“你也配和我谈投桃报李?” “我知道王大人是燕州地头蛇,横行霸道惯了。”方紫岚抬眼扫过站在一旁双拳紧握的王全治,笑得玩味,“但我也是有备而来。上官敬的旧账我都能翻出来,王大人不妨猜一猜,你的旧账我翻到了多少?” 方紫岚眼见王全治在爆发的边缘,便也不再挑衅,敛笑沉声道:“结亲一事想必王大人也不愿破坏,因此我有话就直说了。此次替二位上官姑娘做主定亲,一是怜二人身世,二是不愿与上官旧人和王大人为敌,三是要方家和欧阳家承我这个做媒的人情,我孤身一人在这燕州城中,势单力薄孤掌难鸣,总要多给自己找些朋友不是吗?” “方大人倒是思虑周全。”王全治显然没有相信,方紫岚也毫不在意,“思虑周全谈不上,只不过站到这个位置,已是骑虎难下再无退路,自然只能向前看。” 王全治冷哼一声坐到了方紫岚几步之外的位置上,直言不讳道:“方大人今日之情我王家承了,但日后若是不肯投桃报李,方大人可要撕破脸皮?” “王大人明知不会,又何必多此一问?”方紫岚说着把刚刚斟好的酒摆到了王全治面前,“更何况来日方长,王大人总会有投桃报李的时候。” 王全治扫了一眼面前的酒,举杯一饮而尽,神色淡漠了些许,“既然方大人都已经想好了,不妨谈谈小女的亲事。” “亲事不着急,总要等正主到了才好说。”方紫岚说着拿过另一只酒杯,一边把玩一边淡淡开口道:“说起来,我还未见过王大人的两位千金,不知现在何处?” “伶俐和伶媛到了时辰自会过来,倒是方大人请来的方公子和欧阳公子……”王全治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秀眉轻挑,“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见方紫岚浑若无觉的模样,王全治捏着酒杯的手紧了几分,冷声道:“方立辉是什么人,怎可娶我王家的女儿?” “方立辉是方氏本家的公子,出身家世无一不好,娶你王家的女儿怎么了?”方紫岚避重就轻,佯装没有听懂王全治的话。 王全治眉头微皱,“他那纨绔名声谁人不知,方大人何必在这和我装糊涂?” 闻言方紫岚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抬眼看向面前的王全治,“既然王大人不愿糊涂,那我们不妨把话摊开来说。以二位千金现下境况,有世家本家的公子愿意提亲便是极好的了,王大人心里难道不清楚?” “清楚又如何?”王全治叹了一口气,似有不甘,“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哪家父母不想为儿女觅得良人?” “世家结亲,门庭身份在前,品相性情在后,我以为王大人知道。”方紫岚嘴角轻勾,“更何况世家大户出来的公子千金,又有哪位上不得台面,称不得良人?” 王全治的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落寞颓唐,“若是今日要方大人委身于方立辉这样的纨绔子弟,方大人可还说得出这些话?” 第57章 定亲 方紫岚笑得恬淡,“我不是她们,她们没得选,可我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不然王大人以为,我拼了命地爬到这个位置是为了什么?” 王全治愣了一瞬,随即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我倒是没想到方大人竟也是这般少年心性,总以为站得高了这天下事便可尽在掌握,就算是乾坤宫中的那位,只怕也没有这番称心如意。方大人岂不知,得到的越多,选择的余地反而越少?” 方紫岚不以为意地笑了,“选择一事,本就是困难,若是不难,如何称之选择?只不过,今日我们都没得选。” “方大人说的是,你我今日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是同舟共济的好。”王全治说完,深深地看了方紫岚一眼,只听门外忽的热闹起来。 阿宛引三位公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方大人,王大人,三位公子到了。” “有劳姑娘。”为首的方立辉正色冲着阿宛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已落座的方紫岚和王全治,“方立辉见过二位大人。” 欧阳俊成和方宇韩紧随其后也是一礼,方紫岚微微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王全治也颔首示意,“三位公子不必多礼。”随即唤了王家家仆去请二位小姐前来一叙。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旁观王全治与三人寒暄。 她本就是来看戏观礼的,便只顾吃吃喝喝,偶尔有人把话头带到她身上,就跟着聊两句,也算是悠闲自得。 大京民风相对开放,对女子的要求也不甚严苛,未婚女子在家中长辈陪伴下也可约会男子,这些方紫岚都是知道的。 只是她以为王家长辈就是王全治,未料到竟是王家老夫人带着两个姑娘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紫岚当即有几分诧异,但她掩饰得很好,恭恭敬敬地上前去给老夫人请安行礼,“方紫岚见过王老夫人,问老夫人安好。” 王家老夫人是王全治生母,也是现今王家的当家主母,一身绛红色衣裙颇显雍容华贵,花白发被两只玉钗簪得整整齐齐,面容略显清瘦,脸上皱纹深浅不一,却难掩严厉。 一双利目更显精神矍铄,与方紫岚想象的珠圆玉润养尊处优的贵族夫人略有不同。但直觉告诉她,这个老夫人只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王老夫人见方紫岚上前行礼也没有避讳推诿,落落大方地接了她的礼,脸带笑意道:“方大人公卿身份尊贵,仍有敬老之心,老身却之不恭。” “王老夫人客气。”方紫岚知道王老夫人本无客气之意,但她仍不动声色,“王老夫人乃是宁顺帝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就算是陛下见了也要给面子,更遑论我一小小公卿?” “方大人是个有分寸的,老身就放心了。”王老夫人脸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方紫岚心道她话中有话,意指这媒人也应当的有分寸,可现下定亲已成定局,有没有分寸双方都得硬着头皮继续了。 “王老夫人过奖。”方紫岚微微一笑,朝老夫人身后看去,两位姑娘模样有几分羞怯,然言谈举止得体有礼,一看就是大家风范。 这样好的姑娘,也难怪王全治和王老夫人如此宝贝。 双方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门当户对的婚事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方紫岚听着两边马上就要说到三媒六聘,心道这事就算成了。 谁知王老夫人忽然发问,“听闻方公子生意做得不错,京城万花楼都是公子手笔?”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让方紫岚心下一紧,这是有备而来势必不会让方立辉随便搪塞过去。 方立辉收起手中折扇,敛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神色中还多了些许不好意思,“王老夫人过誉,立辉不过是见天下女子各有风姿,不愿美玉蒙尘罢了。” 方立辉话音刚落,方紫岚就被口中糕点噎住了,开青楼都能说的这么风雅无双如做善事,这般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在这儿她还是第一次见。 “好一个不愿美玉蒙尘。”王老夫人轻笑一声,“老身这两位孙女可担得起方公子口中的美玉?” “自是担不起。”方立辉说得一本正经,“两位千金天仙之姿,又岂是凡尘俗物能够比拟的?” 方紫岚心下暗自赞叹,方立辉这张嘴真不是一般的会说话,想来确实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 席中各人反应不一,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般仙女人物,若是王大人和王老夫人肯许配给在下,自是要琼楼玉宇藏于其中的。” 方紫岚寻思着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随即金屋藏娇这个词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汉武帝曾说过金屋藏娇珍惜无比的话,可惜天下多的是美人,从来都是辞旧颜迎新欢,不外如是。 方紫岚想得出神,不由自主地竟喃喃说了出来,“纵使是神仙风姿,天下间也非独此一份,若是他日见到更美更好的女子,又待如何?” 她此言一出,席间忽的安静了下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正是定亲的关键时刻,她这是拆的什么台? “方大人说的不错。天下之大,多的是天人之姿。”方立辉的声音在一众静默中显得尤为突出,一字一句竟颇有风骨。 “然更美更好的女子就该有更美更好的人去配。立辉庸人一个,于我而言王家姑娘已经足够好了。” “方公子倒是自信。”方紫岚长吁一口气,方立辉唇角轻勾,“立辉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 一场危机转瞬化解,方紫岚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之后只管吃喝一句话都不敢乱说,生怕坏了亲事遭人怨恨。 双方言笑晏晏,相谈甚欢,更漏交替月上梢头,很快就到了散席的时候,几个人互相告辞,四散而去。 方紫岚做东,自是等到几家人都离去才会走,然而欧阳俊成和王家人都离开了,方立辉打发了方宇韩回去,自己却是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 第58章 调笑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方紫岚看向一旁的方立辉,微微一笑道:“方公子有话和我说?” 她心下有数,这次宴席算是把亲事定下了,但嫁娶双方都没有确定人选,免不了私下里互通款曲。 她既然是半个媒人,那么通过她给王家传话也不是不可以。 “天色太晚,立辉送方大人一程。”方立辉神色淡然,方紫岚却是一愣。 见她没有反应方立辉又解释了一句,“如此深夜,我可不会让佳人独自归府。” “方公子好心,但大可不必。”方紫岚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宛和曹副将,“首先,我不是一个人;其次,我也不是普通女子。方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被人戳穿心思,方立辉也丝毫不见窘态,只是淡淡一笑道:“方大人镇守北境,当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拟。” 见方立辉不肯说实话,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喊了身后二人转头便走。 方立辉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方大人今日席上说的话,颇有意思。” 方紫岚依旧没有搭理方立辉,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为方大人极力促成这桩亲事,没想到还会来拆我的台。” “方公子不是摆平了?”方紫岚反问了一句,语气冷淡,“早就听闻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手中,今日一见方家人果然名不虚传。” “方大人谬赞。”方立辉也不恼,仍只是笑,“方家都是生意人,既是生意人,自是要算清得失利弊,亏本的生意立辉不会做。” “这门亲事你不亏。”方紫岚脚步稍缓,方立辉快了几步与她并肩而行,“我做的是风流生意,这门亲事就算不亏,我也入不了王家的眼。” “这就是你带方宇韩来的原因?”方紫岚不置可否,“但你要知道,一个旁系公子,照样入不了王家的眼。” “入不了王家的眼,能入王家千金的眼便可。”方立辉一双丹凤眼含笑,志得意满的模样让方紫岚忍不住泼他冷水,“方才席上说的好听的人,可是方公子你。” “王家家教甚严,我这样油嘴滑舌的一出,足以让王大人和王老夫人生厌。”方立辉脸上笑意更盛,仿若一株夜幽昙绽出光芒,“后面的事,还要方大人多费心。” “方公子未免过于自信。”方紫岚停了脚步,秀眉轻挑,“我若是王大人,定是会选你,不会选方宇韩。” “哦?”方立辉眉目舒展,尾音上扬,玩味道:“愿闻其详。” 方紫岚淡声道:“白日里方宇韩替二位千金鸣不平,言语看似真挚,然实则是无能为力的辩驳,却不知旁人观他深陷门户之中,不过如此。身为局中人,还这般拎不清,就不是纯良,而是自以为是的伪善了。” 她顿了顿,忽的一转话锋道:“可方公子你不同,审时度势机变敏捷,更是年纪轻轻就会猜人心思。” 闻言方立辉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然而不过一瞬,他仍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凑到方紫岚身前轻声道:“白日那一幕,王大人和王老夫人可未曾见过。” 方紫岚快走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声道:“方公子就不怕我告诉王大人和王老夫人?” 方立辉以折扇掩面,低低地笑了,“自是不怕。我虽与方大人交浅,但也知方大人审慎坦荡,绝不会行自以为是的伪善之事。”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心道好一个方立辉,真是锱铢必较的商人习性,竟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她冷哼一声,“王大人和王老夫人何等人物?我都能看出来的,你以为他们会看不出?” “能看出又如何?可惜他们都不是方大人你。”方立辉轻笑出声,“我这样的男人就是脱缰野马,他们没有那个把握,便不会轻易拿掌上明珠来赌这一赌。而方大人……” 他说着顿了一下,弯下腰垂头凑得离方紫岚近了一些,唇贴在她的耳侧道:“比我更甚,自是不会惧我。” 他话音刚落,脖颈边上已多了一把匕首,不过毫厘就能要了他的命。 “方大人恼了?”方立辉面不改色,脸上调笑毫无收敛之意,反而伸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方大人现在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我那同名的堂妹。” “是吗?”方紫岚甩开了方立辉的手,收了匕首藏于袖中,神色更冷,“我听说,方丞相有一女,与我同名,也叫方紫岚。” “是啊。”方立辉点头附和,“若不是岚妹性子太犟,我倒是想娶岚妹为妻。” 方紫岚没有说话,抬脚就走不再停留。 方立辉跟了上去,“不得不说,方大人和我那岚妹确有几分相像。” “方立辉。”方紫岚紧握袖中匕首,声音中有几分隐忍的怒意,“你的岚妹可不会杀人,但我会。” “方大人可舍得杀我?”方立辉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调笑,下一刻方紫岚袖中银光一闪而过,匕首已飞身直刺向方立辉。 方立辉呆愣地看着匕首几乎贴着他面颊而过,身后冷汗连连,刚想解释两句,就听方紫岚声若寒冰,“什么人,还不出来?” 方立辉猛地回头,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巷口前,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单膝跪地,正是被方紫岚刚刚掷出的匕首所伤。 “方大人?”方立辉下意识地挡在了方紫岚面前,她冷哼一声,“让开。” 方立辉犹豫了一瞬随即被方紫岚推到了一边,她侧头看向曹副将和阿宛,眼中神色也冷了几分,“看护好他。” “是,老大!”曹副将点了点头忙不迭地抽出佩刀挡到了方立辉身旁,阿宛眉头微蹙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方紫岚眸中寒意的时候还是噤了声。 “阁下何人所遣?”方紫岚一面发问一面拔出了身上的梅剑。 今日纪宁天把梅剑送还给她,宴席前她本是顺手带上,谁料竟是派上了用场,这么快就有人等不及要她的命了。 第59章 遇刺 “你无须知道。”领头的黑衣人说完便冲着方紫岚冲了过来。 她手中梅剑翻飞,眨眼间黑衣人就倒在了她的剑下,其余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后一拥而上,把她围在其中。 “不自量力。”方紫岚唇角轻勾,眼中光芒近乎妖异,胸中气血翻涌,她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必须速战速决。 她当即发了狠心,左手抽出身上随身短匕,一手执剑一手持匕,双手起落之间血光四溅。 一个黑衣人堪堪躲过致命一击,扬手刚准备反击,便被她一剑削去了右手,不由地一声惨叫。 方紫岚收了匕首上前一步扼住了黑衣人的咽喉,声音冷硬宛若修罗,“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已卸了他的下巴,冷笑道:“是想咬舌自尽,还是吞毒?” 黑衣人目瞪口呆地看向面前的人,只见她脸上的笑意残酷而冷艳,让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你不想说,可以。”方紫岚掐着黑衣人脖子的手松了几分,“但是你想死,不行。” 她手中梅剑直指黑衣人的左手,剑光一闪便砍去了他的左手,鲜血顺着剑身流淌而下,在黑夜中尤为醒目,好似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 而她口中一字一句,却比地狱更让人恐惧,“想杀我的人,落到我的手中,自是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黑衣人趁方紫岚放松力道的间隙喘了口气,脸上惊愕一闪而过,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眼前银光一闪,竟是被割了舌头。 几十步之外的方立辉早已别过了头不敢看下去,曹副将仍保持着方才戒备的姿势一动不动。 阿宛双拳紧握快步跑到了方紫岚身旁,果不其然看到了她嘴角的血迹。 她见她用了双刃便知情况不对,刚看她反常的残忍更觉奇怪,只能自己来确认她是否无事,谁曾想却证实了她心底的不安。 “方紫岚!”阿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止不住的抖。她想要伸手去扶住方紫岚,却怕被身后的曹副将和方立辉看出异样,只能故作轻松道:“这种水平的杀手怎能脏了方大人的手?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方紫岚知阿宛好意,但还是紧咬牙关摇了摇头。 她凑到了黑衣人的耳边,轻声细语恍若鬼魅,“不论谁派你们来的,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在地下见到他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猛地加大了手中力道,黑衣人顷刻间没了气息。 阿宛见黑衣人都死了,赶忙开口道:“人都死了,方大人我们不妨先回府,之后再细细盘查。” “也好。”方紫岚顺水推舟,收了梅剑调整好气息,不动声色地擦掉了唇角血迹,这才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方立辉和曹副将。 她一身血迹毫不避讳地走到了二人身边,声音有几分漫不经心,“杀伐之人,冲撞了方公子,还望方公子莫怪。” “无妨。”方立辉定了定心神,看向方紫岚的眼神中有一抹惧色,“方大人没有受伤吧?” “区区几个小贼,还不至于伤了我。”方紫岚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佯装镇定的方立辉,心道刚才这般狠辣手段,定是让他不会再把自己和方府庶女联系在一起,便转而对一旁曹副将道:“老曹,你把方公子送回驿馆再回府。” “方大人不必麻烦。”方立辉连忙摆了摆手,“我自己回去便好。” “近日燕州不太平,若是方公子在此出了什么差池,我可不好和方家交代。”方紫岚这一句咬字很重,方立辉登时不再拒绝,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如此有劳曹副将了。改日立辉亲自登门拜访,再与方大人畅谈四方。” 待曹副将和方立辉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方紫岚身子微微一抖险些站不稳,还好阿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神色晦暗不明,“你这是逞什么英雄?我和曹副将都在,你明明不用……” “不用什么?”方紫岚开口打断了阿宛,轻咳了几声,“都是死士,我怕你和老曹应付不来,还是我出手干脆。” “我们应付不来,就你应付得来!”阿宛怒气冲冲,却被方紫岚拽住了袖子,只见她在自己手心写了两个字,有人。 阿宛心领神会,当即不敢大意,手中稍稍用力把方紫岚扶的更稳了些,扬声道:“凭我们方大人的身手,解决几个死士也不过眨眼的事。今夜一过,我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打我们方大人的主意。” “你这么得瑟做什么?”方紫岚附和了一句笑着摇了摇头,附在阿宛耳边小声道:“刚才几人是试探,见我无事他们不敢轻易出手。” “我知道。”阿宛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手心冷汗直冒。 阿宛强压下心中不安,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离府邸还有一段距离,若是此时暗处之人出手,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住方紫岚。 方紫岚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眸中清亮,“阿宛,你相信我吗?” “相信。”阿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随即眼中是掩饰不了的慌乱,她猛地摇头示意方紫岚不要乱来。 “放心,我心中有数。”方紫岚安抚似的拍了拍阿宛手背,阿宛却是紧咬双唇,生怕她做出什么意外之举。 然而一路走回去,竟是平安无事,进了府门的一瞬间,阿宛的一颗心才算是落在了肚子里。 她刚想和方紫岚说两句,就听一个少年音脆生生地喊了一句方大人。 两人抬眼看过去,却是上官霂坐在庭栏下。 方紫岚听到上官霂唤她,便想把手臂从阿宛手中抽出,谁料阿宛却是握得更紧了几分,她无奈只得在阿宛的搀扶下走到了上官霂面前。 还未等她开口,阿宛抢先一步道:“你伤势未愈,不呆在屋里好好休息,大晚上在门口做什么?”她说完转而看向站在门口的管家,“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送回去?” 第60章 药偶 “我有话想和方大人说。”上官霂声音有几分急切,生怕管事先生把他送回去。见状方紫岚在他面前蹲下身,唇角轻勾,“阿霂想和我说什么?” “伶俐和伶媛二位姐姐,可是要出嫁了?”他的神色有几分期待的雀跃。 方紫岚点了点头,他展眉一笑,“真好,若是敬爷爷和云叔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上官霂的喜悦不似作伪,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漠然道:“你不恨我?” “我没资格恨方大人。”上官霂敛了笑,神色沉稳了许多,“眼下我不过是废人一个,连这条命都是方大人保下来的,我有什么资格恨方大人?” “是吗?”方紫岚冷哼一声,“可我信不过你。你们上官家的每一个人,我都信不过。” “那方大人为何……”上官霂刚想说若是信不过为何要让上官敏和上官冕盯着祁聿铭,转瞬意识到院中人多眼杂,此事机密绝不可轻易泄露。 方紫岚当然知道上官霂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何突然闭口不言,心下赞叹这孩子确实审慎,如若他当真说了出来,只怕她当时就会杀了他灭口。 “方才在路上,有人想要刺杀我,阿霂不妨猜一猜是什么人?”方紫岚话音一转,上官霂怔怔地看向她,“方大人想说什么?” “不论来者是谁,都且给我听好了。”方紫岚站起身,只觉得有几分头晕目眩,忙定了定心神,提高了声调,“定亲一事,我既能一手促成,就能一手毁了。更不要说这一院上官家的女子,于我而言不过蝼蚁,弄死一只轻而易举。我方紫岚最是记仇,若是有人想让我不好过,我必是要他全家上下鸡犬不宁。” 上官霂一点就透,旋即慌了神,“方大人的意思是,行刺的人是上官旧人?” “我什么都没有说。”方紫岚低头看了一眼上官霂,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上官霂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待到伶俐和伶媛成亲那天,我会派人知会你一声,但你决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你可听清楚了?” “阿霂清楚。”上官霂垂下头,把所有的情绪掩了起来,“我绝不会给二位姐姐添乱。” 见上官霂应承了,方紫岚也不多做停留,和阿宛一起回了内室。 四下无人她再也撑不住栽在了床边,阿宛赶忙把她扶到了床榻上,伸手拉过了她的手腕搭脉。 阿宛许久没有松手,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让她心中愈发不安,忍不住开口询问:“阿宛,我这病……” “方紫岚。”阿宛忽的打断了她,神色严肃,“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方紫岚秀眉轻挑,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怎么人人都有话要和她说? “我才疏学浅,你这病我没有把握。”阿宛脸上是明显的茫然无措,方紫岚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也有几分慌了神,“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你师父请过来?” “公子不会放我师父来的。”阿宛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而且你这样胡闹,以师父的脾气也不会医你。” “你师父脾气是差了些,但也没见哪一次不救我。”方紫岚说着反手捉住了阿宛的手腕,“小阿宛,你若是没把握,喊你师父来就是,不必难过。” “我不是难过,也不是没有法子……”阿宛甩开了方紫岚的手,“我怎么和你说呢……” “直说。”方紫岚见阿宛使了性子,心知她必是有法子,只是这法子定非良方。 阿宛仿若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猛地站了起来,低声喊了出来,“我想做个药偶替你试药。” “我当是什么呢。”方紫岚轻笑一声,“做个药偶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你可听清楚了?是替你试药的药偶。”阿宛急忙补了一句,方紫岚一头雾水,“替我试药的药偶,和普通药偶有什么不同吗?” “你在鬼门这么久,对药偶应该有所耳闻。”阿宛坐在方紫岚身边,脸上写满愧疚不安,“药偶就是用来试药的,说白了就是服下药引任人摆布的活人傀儡。” “这些我都知道,小阿宛你以前和我说过的。”方紫岚点了点头,掩下心中疑惑不安,听阿宛继续说了下去,“我和你说谎了。” 阿宛手足无措地绞着手,“我和你说,只要有解药药偶就会恢复正常,但根本没有解药。药偶的解药,只有一死。” 阿宛见方紫岚脸色更白,眼中神色更为不忍,“为了测试药效,药偶本身极为敏感,试药过程多是痛苦不堪,除了死他们根本不可能解脱。” “那你为何要骗我?”方紫岚声若寒冰,阿宛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是公子不让我告诉你的,他怕你见到为你试药的那个药偶,心生不忍。” “为我试药的药偶,有什么不同?”方紫岚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还是被阿宛听了出来。 她略一犹豫,方紫岚袖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她的颈边,“如若公子问起,就说我以命相挟,你不得不说。” “方紫岚!”阿宛侧身想要避开颈边的匕首,谁料匕首如影随形,一直停在她的颈边,不差分毫却没有一丝伤她的意思。 “说!”方紫岚几乎是吼了出来,阿宛双拳紧握红了眼眶,“那个药偶是师父做的,找的与你同时出生的女子。你也知道你身上的蛊天下独有,因此师父给她喂了药引种了百蛊,只为模仿你蛊发时的状态,以试出克制之法。” 方紫岚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她是不是很疼?” 阿宛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轻轻点了点头,“药偶比普通人敏感,毒发之时比你疼多了。但你也知道我师父的手段,他手中的药偶,才算得上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够了。”方紫岚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阿宛,你若需要试药,尽管拿我试便可,无需药偶。” “这怎么行?”阿宛眼中尽是错愕,“试药弄不好便有性命之虞,更何况你这蛊发作起来有多疼你也知道……” “那点痛,我还能忍得住。”方紫岚打断了阿宛,似是不愿多说。 阿宛却顾不得那么多,“就算这个能忍,喂蛊放血也能痛得要了你半条命……” “我没有痛觉了。”方紫岚声音低了几分,阿宛却是被她一句话砸得半晌没有缓过劲儿来,好一会儿才怔怔地开口道:“你说什么?” 第61章 请帖 “除了蛊发作的时候,我感觉不到疼了。”方紫岚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阿宛回过神突然拉起她的手,指尖银光闪过,她的掌心赫然出现一道红印,她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由阿宛手中的暗器背面划过她的手,皆是没有丝毫反应。 “小阿宛,你就算是用带刃的那一边划伤我,我也感觉不到痛的。”方紫岚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涩意,她说着劈手夺过阿宛手中的暗器,手指翻转之间掌中已是一道血痕。 她的动作快到阿宛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掌心划得血肉模糊,不由地哭嚷出声,“方紫岚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我做药偶我不做便是了,你何苦伤了自己?” “小阿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年,这样的事还少吗?”方紫岚垂眸看向手中的那枚暗器,本是寒光泠泠,却因沾染了她的血变得污浊不堪。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又何苦在此假慈悲? “我是个杀手。”她抬起头,眼中冷厉的神色让阿宛为之一振,“我的命,从来都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 “我知道。”阿宛急急地接了一句,双唇紧咬,“我知道我们鬼门中人求生不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 “没有但是。”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我只想知道,你做一个替我试药的药偶,有多少把握?” “五成把握。”阿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心有不忍,但我只要一人便可,只要你同意我做这个药偶,我定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相信你。”方紫岚任凭阿宛拿走了她掌中的暗器,为她清理包扎伤口,“你需要什么样的,我帮你寻。” “这里不比京城,一切有公子撑腰。”阿宛叹了一口气,手下的动作顿了一顿,“况且现在盯着你的人这么多,此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我自己去找人就好,若是找不到你再来帮我也不迟。” “好。”方紫岚最终还是松了口,她想要保住这条命,想要爬到更高的地方,想要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力,就注定不能心慈手软,从当初鎏金城那满城人命开始,她便没有回头路了。 “方紫岚……”阿宛犹犹豫豫地唤了她的名字,却不知说些什么。 都说医者父母心,可是她自小跟着师父学医,做的不止是救人的事,更多的是用活人试药。 师父说过想要救人就势必要有牺牲的觉悟,这是天地间最公平的事,没有什么不忍心的。 然而她跟了师父这么久,时至今日心下竟还存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忍。 内室一时静谧无比,直到曹副将的声音传了进来,打破了沉默。 “老大!”曹副将在门口敲了敲门,直到阿宛喊他进去,他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去,生怕深夜惊扰了他人。 曹副将一进去就看到方紫岚斜倚在主座上,脸色苍白如纸,不由地皱了眉,“老大,你这是……” “无碍,伤未痊愈罢了。”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她和阿宛对外都说是风寒入体导致旧伤复发,因此无人知道她中毒一事,所有人都当她是战时留下的伤病。 阿宛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曹副将,声音有几分急切,“知道你家老大伤病未好,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听到阿宛的话曹副将怔怔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把手中的请帖递了上去,“老大,王家派人送来请帖,说是请你明日过府一叙。” 阿宛接过请帖,把请帖交到了方紫岚手中,不满地咂咂嘴,“来的还真快。” “看来担心夜长梦多的不止我一个。”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请帖,神色晦暗不明,“老曹,你去和送请帖的人说一声,就说我定会准时赴约。” “好嘞。”曹副将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方紫岚翻来覆去地把玩着手中的请帖,阿宛看过请帖在一旁轻叹了一口气,“王家让你一个人去,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方紫岚随口应了一句,阿宛却只觉心头不安,“若是他们不怀好意,你现在这副模样要如何应对?” “王家人不傻。”方紫岚说着把请帖丢在了桌上,“亲还没结成,就算要料理我也要等到几家礼成。更何况我若是在他们王家出了事,他们又能落得什么好?” “可是……”阿宛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时候不早了,阿宛你去休息吧。” 她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倦,阿宛不好再说什么,只嘱咐她记得按时辰吃药,之后便离开了内室。 第二日一早,方紫岚收拾妥当就只身去了王家。 阿宛和曹副将都不放心,自她出门后两人便偷偷跟了上来,暗中跟了她一路,她心里有数面上也没有说破,任由他们跟着。 直到她进了王家,两人再也跟不下去,便留在王家外面不远的茶楼中观察情况。 而方紫岚进了王家大门,就被侍女带着绕过了前厅,沿着曲径进了后院。 方紫岚心下疑惑,按理说前厅待客,可她这一进门就被往后院带是怎么一回事? 进后院她一个女子倒是不避讳,但这样想来难道要见她的是王老夫人? 她心中存疑,但面上仍掩饰得极好,一副赏景的模样任凭侍女把她领到了一幢大屋之前,恭恭敬敬地对里面的人道:“老夫人,方大人到了。” 方紫岚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还真是让她猜对了。 侍女得了许可便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方紫岚请进了大屋。 方紫岚也毫不忸怩,落落大方地款步走了进去。 她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王老夫人坐在主座上,那模样瞧起来竟是比昨夜见到的憔悴了几分,不似初见时的神采,眉宇间隐隐约约绕着一丝忧愁,让她不由地愣了一瞬。 第62章 春晖 “方大人亲临寒舍,老身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得很。”王老夫人抬眼看向几步之遥的方紫岚,话说得客气神色间却毫无客气之意。 方紫岚躬身行了一礼,“王老夫人客气。”随即被王老夫人的贴身侍女请到了座上。 她落座后开门见山地抛出疑问,“不知王老夫人今日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方大人心思玲珑,想必早就猜到了,老身就直说了。”王老夫人拂了拂袖子,沉声开口道:“我们王家有意与欧阳家结亲,至于方家,便罢了。” “罢了?”方紫岚微微一怔,她早就猜到了王家看不上方立辉,却没想到会这样直接地说作罢。 “方大人没有听清楚吗?”王老夫人声音提了几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方紫岚也不惧,淡淡一笑道:“王老夫人可否告知原因?也好让我对方家二位公子有一个交代。” “原因?”王老夫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笑出声,“昨夜宴上方大人应也看得分明,何必非要老身来说?” “王老夫人所谓的看得分明,可是指您与王大人爱女心切,有意为难方家公子?”方紫岚说着接过身旁侍女奉的茶,王老夫人冷笑出声,“方立辉那种黄口小儿,老身还不屑为难。” 闻言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既然不屑为难,那王老夫人总是要给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这样也不至于拂了两家面子。” “方大人如此这般固执,只怕是尚未为人父母,不懂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王老夫人神色稍缓,眼中神色仍是锐利无比。 方紫岚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低声道:“都说莫笑父母痴,为儿女徘徊。但儿孙自有儿孙福,王老夫人何必如此?” 王老夫人冷哼一声,“方大人这是替方家来当说客的?” “说客谈不上,只是王老夫人刚刚既然说了要为二位姑娘计深远,那我们不妨来说一说。”方紫岚把手中茶盏放到了一旁桌案上,神色严肃了几分,“别的暂且不提,我敢问王老夫人一句,若是此次拒了方家,日后可还能再找到世家本家公子来提亲?” “方大人此话莫不是太小瞧我王家?”王老夫人颜辞皆厉,方紫岚丝毫不惧,“若是王老夫人您的亲孙女,自是有一堆世家公子趋之若鹜,可若是伶俐和伶媛,怕是无人再敢上门。” “你!”王老夫人拂袖而起,心里却清楚方紫岚说的是实话。 伶俐和伶媛的身份本就瞒不过众人,如今以她方紫岚北国公的身份和王家北境世家之名才勉强压得住,此后又能骗得了谁? “王老夫人既知我言之有理,不如早下决断。”方紫岚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礼,“伶俐和伶媛二位姑娘知书达理,也必会懂得春晖苦心。” “好一个言之有理,好一个早下决断,好一个春晖苦心!”王老夫人颓然而笑,三句话一句比一句低沉,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竟好似断了线的木偶,直直跌坐回了主座之上。 一旁的侍女一脸惊慌失措,忙上前一步却被王老夫人斥退,她一手扶住桌案,一手拿过案上茶盏狠狠地朝方紫岚砸了过去。 方紫岚没有躲闪,她知道王老夫人心中有气要撒,她也不介意做这个出气筒,毕竟总比让王老夫人拿方家人撒气来得好。 茶盏直直砸到了她肩上,好在她没有痛觉,于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多谢王老夫人手下留情。” “方紫岚,你可是以为这定亲一事尽在你掌握之中?”王老夫人神色愤然,“你可是以为我王家必是要把这两个女孩嫁出去才可以?” “我并非如此以为。”方紫岚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面前主座上的王老夫人,“只是这世道对女子来说确实艰难了些。” “书读得再好,也无法出相入仕,武练得再强,却也只能自保,连众人悠悠之口都堵不上。除了嫁人,但凡有第二条路,我相信王老夫人拼了命也会替她们一试。” 她眼中神采奕奕,仿若星河流转,却在这一瞬忽的黯淡了几分,“可惜没有。这天下没有给女子什么选择。” 方紫岚一字一句,仿若一把尖刀,正正扎在了王老夫人心上。 以她的一把年岁,又怎会不懂?在这个世上,女子活得多么谨小慎微才能保全自身,更不要说另辟蹊径。 女子为了证明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远高于男子。 王老夫人紧紧地攥着手指,神色愈发苍白,眼底光彩渐黯,颓败得好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她声音低了些许,缓缓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方紫岚被王老夫人问得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有几分为难地眨了眨眼,总不能和她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小受的教育是男女平等吧? 正在方紫岚费尽心思地想如何回答王老夫人的时候,却听她自顾自地问了下去,“你可是想成为第二个夏侯芸昭?” 夏侯芸昭,怎么又是她? 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方紫岚,不是夏侯芸昭。我没有想过成为其他任何人。” “没有想过成为其他任何人?”王老夫人冷笑一声,“方大人可知,天下间有多少人说你野心昭然若揭,妄图成为第二个夏侯芸昭?”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如何管得了?”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若是那么在乎别人说什么,我怕是也走不到今天。” “方大人选的这条路可不好走。”王老夫人说着平复了情绪,端坐在主座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那样失态的人似乎只是方紫岚的错觉。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微微一笑道:“其实王老夫人您心中早有定论,今日找我来不过是推波助澜,不是吗?” 第63章 知州 “老身可没想到方大人竟是这番说辞。”王老夫人神色坦然,却藏不住眼底的一丝遗憾。 方紫岚仍只是笑,“怎会想不到?王老夫人侯门之女,这些年在这动荡北境,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遑论我这几句拙见?说白了到底是老人家的疼惜,倒是我贻笑大方了。” “方大人过于谦虚了。”王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老身阅人无数,然像方大人这样的却是少见,更不要说还是女子之身。” 王老夫人说完抬手示意侍女为她重新斟茶,手捧茶盏作了一个请的动作,“老身以茶代酒,敬方大人一杯。往后北境之中,还望方大人多加照拂。” “王老夫人着实客气了。”方紫岚也拿过案上茶盏一饮而尽,“方紫岚初来乍到,还需王家诸位提点,先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王老夫人海涵。至于结亲之事……”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王老夫人却很清楚她的意思,郑重其事道:“方大人不必担心,老身这边定会处理妥当,届时还请方大人来喝一杯喜酒。” “如此甚好,方紫岚却之不恭。”方紫岚说着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既然亲事已定,我也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 王老夫人没有多加挽留,只是吩咐侍女送方紫岚出府。 方紫岚刚走出王家,就被一直守在附近的曹副将和阿宛围了上来,确认她无事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方紫岚略一沉吟道:“定亲的事算是成了,现在该去会会那位燕州知州了。” “老大要去见钟尧大人?”曹副将不解地摸了摸后脑勺,方紫岚唇角轻勾,“钟大人病了这么久,我总归要去看看。正好阿宛也在,去替钟大人瞧瞧,到底是什么病。” “也好。”阿宛点头应承了下来,随方紫岚和曹副将一起朝知州府的方向走去。 然而方紫岚一路上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曹副将跟在她身后抓耳挠腮,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方紫岚的声音,“上官敏那边可有消息?” “没有。”曹副将答得干脆,想了想又补了两句,“听老李的人传话回来,说是祁聿铭这几日一直在军中寸步未离,好像就提过一嘴要去三元村,但也还没去。” “继续盯着。”方紫岚神色有几分阴沉,她可不相信祁聿铭会没有动作。 她此次去见钟尧,一个是要摸清楚钟尧的想法,另一个则是旁敲侧击看看钟尧对祁聿铭的看法,顺带听一听钟尧对蛮族驱狼的见解。 曹副将和阿宛虽是不知道她这心思百转,但心底也都搁了一块石头,毕竟钟尧在燕州民望极好,若是他站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只怕大家都不会好过。 三人很快就到了知州府,通报过后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出来请三人进去,“方大人今日倒是来得巧。” “哦,此话怎讲?”方紫岚挑了挑眉,一脸兴致盎然,管事一面带路一面回话,“正巧皇甫将军也来看望我家大人,此刻正在前厅与我家大人说话。” “这还真是巧。”方紫岚轻笑一声,她正想着见过钟尧就去见皇甫霖,没想到竟都碰到一起了。 方紫岚还没走到前厅,便听见皇甫霖的声音传了出来,“钟大人身体抱恙,不妨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这燕州十八城近日太平,想来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管事刚想请方紫岚进前厅,就被她拉到了一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跟在她身后的曹副将和阿宛心领神会,也是一声不响地站在了厅外窗下。 “皇甫将军此言差矣。”钟尧说着咳嗽了两声,方紫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难道他是真的病了? “燕州十八城表面虽是太平无事,但毕竟边陲之地,稍有不慎便会出岔子,下官实在不敢不殚精竭虑。”钟尧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皇甫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钟大人鞠躬尽瘁,实在是令人佩服。” 皇甫霖说着话锋一转,“但长此以往,钟大人的病拖着也不是办法。我侄儿皇甫晨聪敏能干,不如就让他留在钟大人身边,听钟大人差遣。” 方紫岚撇着嘴摇了摇头,就知道皇甫霖这只老狐狸没事不会来,果不其然是来安插耳目的。 她整了整衣袖正准备进去,忽的听到钟尧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皇甫将军这是作甚?难不成不相信下官?” “钟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皇甫霖连忙否认,“只是这上官家才倒台不久,方大人新官上任,难免不会为难上官旧人。钟大人布衣出身,正是她适合拿捏的对象,我这也是担心……” 好一个皇甫霖,方紫岚气得双拳紧握,竟然跑到钟尧面前来挑拨离间。 她早就说过若是上官旧人安分守己,她自是萧规曹随,现今被皇甫霖这一搅和,她和上官旧人这水火之势只会愈演愈烈。 她虽说心里气急,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耐着性子听钟尧如何应对。 “皇甫大人此言差矣。”钟尧又猛地咳嗽了几声,“上官家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为了还恩纵使是粉身碎骨,钟尧亦是在所不辞。” “仅是为了还恩,何至于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皇甫霖长叹一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钟大人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下官身为燕州知州,怎可贪生怕死?不论她方紫岚做什么,下官都不会怕她一个女人。”钟尧后半句说得大义凛然,却又带着几分不屑。 方紫岚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愈发旺,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闯进了前厅,厅中的皇甫霖和钟尧根本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冲进来,皆是连行礼都来不及,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钟大人好一个知恩不忘报。那你可知上官家的恩应当如何还?”方紫岚唇角上扬,透着说不出的讥诮,钟尧被她问得又是一怔,下意识地问出了口,“方大人认为,下官该如何还?” 第64章 还恩 “钟大人出身布衣,以为上官家为何要提携你做这一方知州?”方紫岚径自说了下去,“方紫岚不才,私下妄加揣测上官家必是看中钟大人一身治世之才,理应为百姓做些事。” “若是上官家主上官敬今日仍在,看到钟大人如此畏首畏尾,听得钟大人粉身碎骨之言不是为了燕州万民,而是为了我区区一人,又会作何感想?只怕是死不瞑目。” 方紫岚心中愤然难平,声音语气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我方紫岚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知道还恩不是这么个还法。若是钟大人当真想还恩,不妨赶紧养好病开始理事。” “眼下新旧交替北境诸位世家可都想分一碗羹,更不要说境外还有蛮族心怀叵测,钟大人可放心把燕州上下大小事务都交到我一人手中?若是不放心,就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方大人你!”钟尧气得重重咳嗽了几声,一旁皇甫霖忙凑上来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钟大人无须动怒,方大人只是一时气急。” “我可不是什么一时气急。”方紫岚冷眼旁观,神色中少了讥诮多了郑重,“钟大人看不上我一介女流,我也不稀罕。但是今时今日,我方紫岚以命担保,只要你钟大人恪尽职守,我在北境一日你便是燕州知州,此位谁都休想觊觎。” 方紫岚这句话说得很重,钟尧和皇甫霖都是一怔,前者是没想到她竟会以命力挺,后者则是被当头敲了警钟,所谓觊觎不是说给他皇甫霖听的又能是说给谁听? 皇甫霖讪笑着开口,“方大人言重了,钟大人担燕州知州这些年声望极高,谁人敢觊觎?” “无人自是最好。”方紫岚淡淡地扫了一眼皇甫霖,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座上。 “我今日前来,一则是为了看望钟大人,二则是军中有些事想听听钟大人高见。”方紫岚神色冷然,开门见山丝毫不拖泥带水,“既然皇甫将军也在此,不妨一起商量。” “方大人有何事但说无妨。”钟尧手抚胸口顺了顺气,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皇甫霖也坐到了位置上,一时之间几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方紫岚身上。 方紫岚气定神闲地拿过桌案上的茶杯,指尖轻转,缓缓开口道:“我想问问祁聿铭,祁参军。” “祁参军?”钟尧愣了一瞬,眉头微皱,“祁参军祖上三代皆驻守北境,是军中难得的谋士,方大人问他做什么?” “祖上三代?”方紫岚玩味地重复了这几个字,随即冷声道:“也就是说,祁参军是前朝旧人了?” “祁参军与前朝毫无干系,方大人慎言。”钟尧神色颇为不满,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很是无辜,“有没有干系你我说了可不算。” “方大人想说什么?”钟尧眉头紧锁,方紫岚笑着挑了挑眉,“三元村中有蛮族驱狼心怀不轨,祁参军要为他们作保呢。” “什么?”钟尧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敢置信,皇甫霖也皱了眉,“方大人,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我也觉得是个误会,这才来找二位大人求解。二位大人在北境这么多年,自是了解祁聿铭这个人的,他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下官敢问方大人,三元村有蛮族驱狼心怀不轨,此事是真是假?”钟尧略一沉吟,问得十分谨慎。 方紫岚有备而来,也是从容不迫,“现下军营里姓上官的人,只剩上官敏和上官冕二人,其余人都已葬身狼腹了,钟大人以为我在说笑?” 钟尧眼中震惊一览无余,方紫岚把玩着手中杯盏,神色沉沉,“祁聿铭早前还和我说过曾来向钟大人述职,他难道没有告诉钟大人,他派去杀狼的上官家人,死伤惨重?” “你说什么?”钟尧痛心疾首的模样不似作伪,她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一字一句毫不留情,“上官家人既入军中,自是要服从军令,不论杀狼还是杀敌,都是一样。钟大人莫不是藏了私心?” “方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钟尧脸色并不好看,方紫岚仍是一副淡漠模样,“听闻前朝北疆大漠十二部族进犯,便是以群狼开道,如今我又坐实了祁聿铭前朝旧人的身份,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钟尧冷哼一声,神情颇为讥诮,“方大人难道又要以莫须有的通敌罪名,毁了祁参军满门?” “是不是莫须有,要查过才知道。”方紫岚也不恼,视线落到了一旁皇甫霖的身上,“皇甫将军,你说呢?” “这……”皇甫霖有些为难看了看两人,“一切还待方大人查明以后再做计较,我也不敢妄言。” “既然不敢妄言,不妨做些实事。”方紫岚话锋一转,“王全治大人家的二位千金近日与方家和欧阳家定了亲事,不日便要行婚仪。军中之人我不便抽调,这护卫一事还要有劳皇甫将军多操心了。” “世家结亲,这是天大的喜事啊。”皇甫霖面露喜色,“这点小事方大人尽管放心,包在我皇甫家身上了,定是不会让婚仪出一丝差错。” “如此,有劳了。”方紫岚点头起身,“无事我也不多扰了。”她说罢抬脚就要走,钟尧忙起身准备送她出门,却被她制止了,“钟大人好生休养,无须多礼。” 方紫岚看向门口,朝一直站在门口的阿宛使了个眼色,阿宛立刻心领神会走了进来。 “若是钟大人信得过,不妨让我身边医女瞧一瞧。”方紫岚话说得客气,钟尧也不好推辞,便把手伸给了阿宛。 阿宛把过脉沉默了片刻,躬身行了一礼,“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我就直说了。钟大人不过而立之年,但这身体却是虚耗得厉害,若是再这般点灯熬油,只怕下次就不止是急火攻心这么简单了。” 钟尧面上一凛,随即回了一礼,“多谢这位姑娘,下官记下了。” 第65章 婚仪 方紫岚暗叹一口气,心道上官家出事估计钟尧没少着急上火,加上政务缠身,也难怪病了这么一遭,倒是她之前小人之心,只道是钟尧托病撂挑子。 思及此她当即正色道:“钟大人还是要以自身为重,殚精竭虑也好,粉身碎骨也罢,终归是要拿自个儿身体说话,儿戏不得。” “方大人的话,下官定当铭记于心。”钟尧说完深深地看了方紫岚一眼。 她知道钟尧的所谓铭记于心话中有话,但她此番句句真心,也不怕他记下来编排,于是微微一笑说了告辞,带着曹副将和阿宛离开了知州府,悠闲自得地回了自家府上。 接下来几日方紫岚都是难得的清闲,王家二位千金的婚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伶媛与欧阳俊成定了亲,而伶俐选了方宇韩。 方紫岚得知的时候心道方立辉当真是把这王家的心思猜了个透,宁愿择一位旁系公子也不会委屈伶俐嫁一个出名浪荡的本家公子。 至于军中祁聿铭也没有任何动作,让她不由地感慨岁月静好的日子还真是美滋滋。 一旁阿宛则是边叹气边说她真是天生操心的命,这种大好时光理所应当要用来休养生息了。 方紫岚自是知道阿宛说的没错,只是各处表面上越是平静,她心中就越是不安,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好在王家与方家和欧阳家结亲的日子定得近,她盘算着等观过婚仪之后就回军中待一阵,把三元村和狼群的事情都收拾一番。 阿宛知道她担心军中的事情,也不敢大意,请脉用药一刻不停,只盼着她至少能先把眼前这一段熬过去,待她寻得药偶,配出新药再为她医治不迟。 九月二十七,吉日易嫁娶。 王家二位千金大婚,燕州城四处欢庆,热闹非凡。 这天天还未亮,方紫岚就和阿宛一起去了王家,应王老夫人之邀,为二位千金行嫁前妆礼。 嫁前妆礼是大京特有的习俗,由新嫁娘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亲自为新嫁娘梳妆诵吉词。 按理说这应是王老夫人的差事,方紫岚接到邀请的时候颇为意外,却也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当即应承了下来。 然而待她到了王家见到王老夫人之时,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所以然,却没料到王老夫人先她一步开了口。 王老夫人一边检阅着丫鬟仆妇手中端着的钗环首饰,一边缓缓开口道:“方大人可是想问老身,为何请你前来与老身一起,为两个女孩行嫁前妆礼?” “正是。”方紫岚站在王老夫人身后不远处点了点头,“我沙场征伐的粗人一个,身上杀气又重,王老夫人难道不怕我冲撞了二位千金的喜事?” “就是因为方大人身上杀气重,才能镇得住。”王老夫人回过头,神情肃穆,“虽说皇上起了恻隐之心,没有对上官家赶尽杀绝,但上官家也没有留下多少人。无辜之人何其多,死者若不能安息必是要缠上活着的人。” 方紫岚心下有几分好笑,然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轻描淡写道:“没想到王老夫人竟会信这些鬼神之说。” “老身自是不信的。”王老夫人脸上浮着一抹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但为了这两个孩子,总还是要考虑周全一些的好。方大人那日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莫笑父母痴,为儿女徘徊,确是如此。” 王老夫人的模样让方紫岚有几分感慨,就算再强势的父母为了儿女也是什么都会做的,当下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既然王老夫人都发话了,方紫岚自当从命。” 绾发缀钿戴霞冠,描眉点唇披凤袍。 方紫岚和王老夫人与丫鬟仆妇们一起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王家门外鞭炮声响,王全治亲自站在门口来送二位千金上轿,方紫岚这才来得及细细地打量镜中的两个人,均是眼眸如星,唇若丹朱,肤如凝脂,气似幽兰,螓首蛾眉,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旁的王老夫人拿过大红的盖头,把其中一个递到了方紫岚手中。 两人同时亲手为两个女孩盖上,方紫岚扶着伶俐站了起来,带着她走到了门口,将她的手交到了王全治手中。 王全治点头致谢道:“此番有劳方大人,多谢。” 方紫岚摆了摆手示意王全治不必客气,便与一直候在外面的阿宛一起走到了前厅喜堂,准备与满堂宾客一起观婚仪。 按照规矩两对新人在王家行过婚仪,就会动身启程去男方家中,因此方紫岚也不愿打扰二位千金拜别长辈,提前去了喜堂。 趁宾客还没到齐,她先歇了一会儿,然后与前来王家喝喜酒的各位宾客寒暄了一阵。 毕竟能来王家观礼的都是燕州十八城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钟尧和皇甫霖也都来了,她也不敢怠慢。 众人还未寒暄几句,便见二位新郎官已经到了,被王家亲眷浩浩荡荡地迎进了门。 方紫岚隔着人群远远地就见到了新郎身旁的方立辉,与他点头示意,却见他眼中心思得逞的志得意满,不由地笑着摇了摇头。 而这边喜堂中两位千金在王全治和王老夫人的搀扶下也走了进来,长辈落座之后,新人司仪纷纷就位,燕州难得一见的盛事婚仪就此开始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司仪的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 方紫岚微微垂首,此时的她忽的有些落寞,这是许多女孩都期待的一天,可惜她却在想自己也许此生都不会有这样一天。 方紫岚的神色渐渐黯淡,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拿过桌上酒壶斟了一杯酒,刚要一饮而尽就被阿宛抢了酒杯,“你伤还未好,不能饮酒。” 方紫岚有几分无奈地看了一眼阿宛,却还是安静乖巧地收回了手。 噼里啪啦,在爆竹清脆的响声中,随着一声“礼成”,这场盛大的豪门婚仪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休憩。 就在众人纷纷拱手相贺,向王家敬酒祝词之时,一个身着铠甲的身影忽然闯入了众人的视线,随着一声焦急洪亮的方大人,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第66章 出事 方紫岚猛地站起身,提声轻喝道:“大喜之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来人也顾不得许多径自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低声道:“老大,出事了。” 曹副将气息不稳神色慌乱,方紫岚心道不好,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当即冲主座上的王全治和王老夫人行了一礼,“军中之人粗莽,冲撞了诸位实在抱歉,方紫岚代属下向诸位赔罪,万望诸位莫要怪罪。” 她说完便带着曹副将和阿宛出了喜堂,找了个僻静的的地方,这才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上官冕死了。”曹副将一句话就让方紫岚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不是没想过上官冕会死,当初那个孩子固执地要跟在上官敏身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到偏偏是在他两个姐姐成亲的这一天。 她神色冷了几分,“就为这个,你就乱了阵脚?” “不是。”曹副将连忙摆手否认,“上官敏一口咬定是祁参军害死了上官冕,在军中闹起来了。” 闻言方紫岚眉头微皱,好笑道:“上官敏一个孩子,他们都拦不住?” 曹副将耷拉着一张苦瓜脸,“谁知上官敏发了什么疯,竟然以命相挟,他是上官敬的儿子,军中副将虽说不待见他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没拦住就让他射伤了两个副将,还把祁参军打了一顿,祁参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任由上官敏打,还说什么要去三元村替他讨个说法,现下只怕已经去了三元村。” 方紫岚听了一半便知事有蹊跷,语气多了几分急切道:“你们为何不拦?” “拦不住啊老大,谁曾想祁参军身手那么好,老李在他手上连十个回合都没撑住,就败下阵来。”曹副将长叹一口气,“老李的人给我传话说,他收拾不了只能请老大你出手了。” 方紫岚愣了一瞬,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曹副将的话,“祁参军会功夫?” 她早知祁聿铭不简单,现在看来他背后的秘密只怕不少。 方紫岚当机立断,“我这就和你去军营。” 一旁阿宛神色郁郁,出言提醒道:“方紫岚,你现在可是燕州的主心骨,曹副将刚闹了这一出你就跟着他走了,所有人必然知道出事了。今日本是王家大喜万不能闹得人心惶惶,不然王家该记恨你了。” “我知道。”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声若寒冰,“事急从权,我也没有办法。曹副将,今日你说给我的事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半个字,我定是不会轻饶。” 听方紫岚换了称呼,曹副将知道事关重大,当即点头道:“属下明白。” “方紫岚!”阿宛眉头紧锁,“可是你的身体……” “我不会有事的。”方紫岚郑重其事的语气让阿宛瞬间禁了声,只留下最后一句,“我陪你一起去。” “好。”方紫岚没有推拒转身回了喜堂,她贸然离开不好,总归是要给王家一个交代的。 果不其然,方紫岚一回喜堂就被众人围住了,钟尧首当其冲站到了她的面前,神情中的担忧一览无余,“方大人,可是边境出事了?” “没什么。”方紫岚挑眉一笑,她的眉目中自带清风朗月,让人安心无比,“不过是三元村附近有群狼咬伤人罢了,诸位不必担心。” “可……”钟尧刚想再说些什么,想到身后站着的王家人,忽的把话吞回了肚中。 方紫岚绕过钟尧,走到他身后主座上的王全治和王老夫人面前,“今大喜之日,方紫岚恐诸位忧心,定是要亲自去看一看的,还望王大人、王老夫人莫怪。” “方大人心系边境安危,我王家怎敢怪罪?”王全治眉眼中有几分不悦,但话仍说得客气。 方紫岚硬着头皮仍只是笑,“方紫岚先走一步,待逮了那冲撞王家喜事的狼,定会剥了皮送来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王全治冷哼一声,“今日婚仪之后,欧阳家和方家人便会启程,我王家人千里送亲,现下就要方大人一句实话,我王家嫁女北境这一路可平安顺遂?” 王全治问得直白,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我方紫岚在北境一日,就会保北境安宁一日,何止王家平安顺遂,更是燕州万户太平安康。如今不过区区几匹狼,我方紫岚还没有放在眼里,王大人亦不必过于挂怀。” 王全治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王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朗声道:“既然如此,方大人去便是了,老身在此敬方大人一杯,愿方大人此行顺利。” 王老夫人说完,站起身走到了方紫岚面前。 旁边的侍女早有眼色地端过了酒杯,王老夫人接过其中一杯一饮而尽,方紫岚接过另一杯也是一饮而尽,“多谢王老夫人包容,方紫岚改日定亲自登门赔罪。” 她说完走到了两对新人跟前,“方紫岚一祝欧阳公子与王小姐永结同心,子孙满堂。二祝方公子和王小姐白头到老,儿女成行。”然后又向众人行礼告别,礼数周全后方才离去。 曹副将等在外面备马,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方紫岚和阿宛出来。方紫岚和阿宛翻身上马,三人策马疾行直奔军营。 “老大,你这也耽搁得太久了吧?”曹副将耐不住性子,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阿宛轻笑一声,“世家大族面前总归得把礼数齐了才行。不过要我说,这群人还真是不识好歹。事出突然你离开也是迫不得已,可他们倒好,一个两个都跟你不给他们面子似的,你这一去还不是为了保他们的平安?” “灾祸没有降到自家头上,谁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比起所谓一方平安,对于世家大族而言,面子更重要。”方紫岚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礼数周全也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们日后提起再挑刺罢了。” 曹副将摇了摇头,心有戚戚地接口道:“这些个世家大族,当真可怕得很。 第67章 怀疑 方紫岚笑出了声,语气是说不出的讥诮凉薄,“可是就算再可怕,也有数不清的人趋之若鹜,挤破了脑袋都想进那高墙大院去看一看。” “老大你也想?”曹副将有几分好奇,方紫岚嘴角轻勾,“我已经身处公卿之位了,本就在这高门大户之中,还用得着想吗?” “也对。”曹副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摇了摇头,“不对啊,老大。人家都是一族,你就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了?”方紫岚打断了曹副将的话,斜睨了他一眼,“我一个人,也能活得繁华无两。” 那一刻她眼波流转似有华彩万千,让曹副将和阿宛都有些恍惚,却又莫名觉得本该如此。 方紫岚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敛了笑声音沉了下来,“趁着到军营还有一段路,老曹你仔细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点到名的曹副将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随即开口道:“据老李派的人说,祁参军听说老大你上次打伤了那个驱狼的蛮女,就派上官敏和上官冕二人去三元村挨家挨户地查探,看村中是否有这样一个受伤的蛮女。” 方紫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就派了他们两个人去?” 曹副将摇了摇头,“不是,还有其他的人,大概有十多人。查了好几日也没什么结果,但前日不知怎的,上官冕和众人在三元村中走散了,一直不见踪影。上官敏找人心切,当晚自己一个人又去了三元村。本来也没有人在意,谁知第二天一早上官敏背了上官冕的尸体回来,大家这才知道出事了。” 方紫岚插了一句道:“上官冕是被狼咬死的?” “是,但是死相极惨,开膛破肚,全身上下被咬得没有一块好皮,要不是身形年纪都相符,身上又有上官家的玉符,都没有人敢认那是上官冕。”曹副将回忆起传话人和他说的惨相,不由地叹了一口气,“祁参军之前为三元村作保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上官敏就认定是祁参军伙同三元村中的驱狼人一起,害死了上官冕,事情越闹越大,直到现在无法收场。” 方紫岚听完以后略一沉吟,忽的开口问了一句,“祁聿铭和上官家有仇吗?” “没听说啊。”曹副将一脸茫然,“老大的意思是祁参军公报私仇?可我听说祁参军还是上官云提拔的,在上官家帐下一直是忠心耿耿,从未出过差错。” “我也觉得奇怪。”方紫岚撇了撇嘴,“若是祁聿铭和上官家有仇,怎么会杀一个留一个?应该斩草除根才是。” 旁边阿宛一点就透,接了一句道:“你的意思是上官冕死的那个晚上,有人故意放了上官敏?” “也不是没有可能。”方紫岚神色沉沉,低声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更担心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阿宛和曹副将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 方紫岚没有回答两人的问题,扬鞭猛地一抽身下的马,加快了速度赶往军营,见她如此两人忙跟了上去。 方紫岚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她所能想到最糟的一种可能,便是三元村中有人想要故意挑起上官敏对军中众人的仇恨,逼得他走投无路叛逃大京,再利用他的身份召集北境大漠中的蛮族,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和呼延可汗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只是若真的被她猜中了,祁聿铭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呢?是挑起仇恨的棋子还是互通曲款的暗桩?她忽的想起刚刚曹副将说祁聿铭任由上官敏揍了一顿,还说要去讨说法,难道…… 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一行三人马不停蹄直奔北境大营,不多时便到了。 李副将一早就等在了大帐之中,还有秦副将、徐参军等人都聚在一起,见了方紫岚俱是恭恭敬敬地一礼。 方紫岚无心与他们客套,当即一挥手让他们不必多礼,开门见山道:“祁聿铭和上官敏呢?” “祁参军现下应是在三元村中,上官敏追着祁参军,估计也在三元村。”李副将答得很快,方紫岚眉头紧锁,“为何不拦?” “这……”李副将犹豫了一瞬,随即实话实说,“拦不住。” “拦不住?”方紫岚话音刚落,手中梅剑已然出鞘直指李副将,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她的声音比那冷锋更为冰凉刺耳,“那我要你何用?” “方大人,也不能全怪李副将。”一旁秦副将见势不对上前一步想为李副将说话,下一刻就被方紫岚手中的梅剑指了个正着。 她神色愈冷,“当然不能全怪他一人,你们也是一样。拦人的法子何其多,断腿还是索命,你们这么多人一个都做不到吗?” “方大人此言差矣。”徐参军躲在后面忍不住出声道:“祁参军和上官敏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也不能贸然出手伤人。” “没有做错什么?”方紫岚冷哼一声,“徐参军,我且问你,军中闹事按律何处?” “杖责三十,若有情节严重者,斩……”徐参军对答如流,却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猛地住了嘴。 “死了一个上官冕,上官敏就敢射伤副将责打参军,而你们一群参军副将竟是无一敢上前阻拦,当真是好得很!”方紫岚随手收了梅剑,冷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北境仍是上官当权,上官敏是将军之子贵不可犯呢。” 她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单膝跪地,惶惶不可终日。 为首的李副将沉声道:“末将奉方大人之命坐镇军中,现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实在是罪不可恕,末将……” 李副将说着抽出了佩剑,双手捧于面前,“听凭方大人处罚。” “罚自然是要罚的,但不是现在。”方紫岚垂眸扫了一眼李副将,神色稍有缓和,“李副将听令,此刻起你坐镇军中,若有不服从或是擅自离营者,不必报于我,立斩不赦。徐参军,你速带人去知州府借阅三元村所有人的户籍,清查来报。曹副将,秦副将,你二人即刻去点兵五千,与我一同前往三元村,把祁聿铭和上官敏带回来。” 第68章 出发 “是!”众人整齐划一的回答让帐中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却又平添了一份肃穆。 所有人都井井有条地各司其职,一时之间主帐之中只剩下方紫岚、李副将和阿宛三人。 “我让你查的三元村,你查的怎么样了?”方紫岚敛了眼中戾气,仍是如常的淡漠模样。 李副将也不敢怠慢,忙把他查到的一股脑地都说了,“三元村是在老大你得胜回朝之后才建的,当时一批受金人打压远走大漠的游行商人和蛮族人,听闻金人被灭鎏金城焚毁,就从大漠远道而来求大京庇佑。” 李副将稍作停顿,继续道:“钟大人心慈便和皇甫将军一起请旨收留了这群人,但北境百姓受蛮族人荼毒这么些年,自是不能让这群人留在燕州城中,因此祁参军提出在燕州城外为这群人建一个村子,就是三元村。” 方紫岚秀眉微蹙,“也就是说,建三元村是祁聿铭的主意?” 李副将点了点头,“是,我还听说祁参军主动请缨,带人去建三元村,就连三元村这个名字,都是祁参军起的。” “他倒是上心。”方紫岚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李副将也随之附和,“确实如此,而且我在军中这些天见祁参军所作所为,也觉得他不是坏人。” 闻言方紫岚忽的轻笑出声,“那老李你觉得我是好还是坏?” “老大你当然是好人了。”李副将答得很快,方紫岚仍只是笑,“好坏哪有那么好分说,更何况这世上没什么绝对的好坏,多得是好坏之间挣扎不得的人。罢了,你先去忙吧。” 李副将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也不多分辩就转身离开了。 而阿宛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方紫岚不用猜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她身不由己只怕终究只能让她担心。 “我和你一起去三元村。”阿宛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决绝,方紫岚不是没有听出来,却仍是故作轻松,“不行,你留在营中。” “方紫岚!”阿宛眉头拧成了疙瘩,“都什么时候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所以你更不能去。”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眼眸低垂,“阿宛,你是医女,只有保住你的命才能保住我的,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我也不能起死回生啊,你知不知道……”阿宛的声音急切无比,方紫岚对她更是难得的严肃冷硬,“我知道。但是阿宛,你也很清楚,我没有退路。方紫岚在北境一日,便要保北境一日安宁,这不是一句戏言。” 阿宛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眼神中担忧与愤恨交织成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过了许久,方紫岚才听到她的声音,“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军营等你。”她说完伸出手,翘起了小拇指。 方紫岚唇角轻勾,却是说不出的沉重,她毫不犹疑地伸出手,小指勾住了阿宛的指尖。 一如以前她在鬼门中的时候,每一次出任务之前,都是如此。 曹副将洪亮的声音很快在帐外响起,“老大,都准备好了。” 方紫岚深深看了一眼阿宛,敛了笑转身出帐。 阿宛只听得帐外马蹄声纷乱,还有方紫岚的那一声出发,让她心中的弦再一次绷紧。 虽说只不过是去小小的三元村,但一想起上次方紫岚就是在三元村中了蚀骨之毒,她只觉得心下莫名不安。 一路上秦副将和方紫岚说了三元村的情况,和李副将说的大同小异,方紫岚只是应声听着,一言不发。 “三元村共一百九十八户,其中大多数是戎、狄还有百峪人,少数是其他部族的人。”秦副将说得十分详细,让方紫岚不由地愣了一瞬,“秦副将对这三元村倒是了解得很。” “说来惭愧,末将也不是很了解。”秦副将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向方紫岚,“这些都是祁参军和末将说的。有时祁参军回燕州城公干,顾不上的时候会托我去三元村看一看。” 方紫岚好奇道:“祁聿铭,和三元村的人关系很好?” 秦副将点头称是,“何止是关系好,三元村中不论大人小孩,每个人都认识祁参军,逢年过节或是谁家有喜事都会请祁参军过去。之前中秋节三元村初建成的时候,村里人还来过军营求见祁参军,给他送月饼。” “是吗?”方紫岚声音很轻,偏又带了一丝质疑,连她自己都有些许恍惚,怀疑的究竟是祁聿铭还是她自己的判断。 “老大,三元村快到了!”曹副将的话把方紫岚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随即问道:“刚派出去探路的人呢?” “还没有回来。”曹副将神色凝重,秦副将也皱起了眉头,“不应该啊。” 就在三人感到奇怪之时,曹副将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一个朝着他们跑过来的士兵,忙大喊一声:“老大,你看!” 方紫岚身后的士兵中很快有人认出这是刚刚派出的两个探路人中的一个,他的马不知丢到了哪里,一瘸一拐似是受伤不轻。 然而待他跑到近前,众人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只剩一口气了。 秦副将下马上前扶住了探路人,一脸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狼……”探路人气若游丝,“三元村……村口……都是……”他话还未说完就断了气。 秦副将神色一凛,抬头看向马上的方紫岚,只见她神色冷若寒冰,眼底戾气深重好似鬼狱中的阎罗,一字一句声若磐石,“所有人,全速赶往三元村!” “是!”兵士们同仇敌忾的喊声响彻天际,然此刻三元村中的人却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若无觉。 祁聿铭冷眼看着面前的女人,神色平静如水。而在两人身旁的房梁柱上捆着的,赫然正是上官敏,他身上满是血迹,却没有一块是自己的。 第69章 计划 上官敏眼中布满血丝,满脸倦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凶狠,“你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再来打过!” “世子大人,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女子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莞尔一笑眼中风情万种,“凭你现在的本事,就是再打千次万次也不是祁大人的对手。祁大人,你说我说的对吗?” 女子的话引得上官敏怒目而视,“我不是什么世子大人!” “不是?”女子眉眼间笑意更盛,“这可由不得世子大人你。呼延可汗的外孙,大漠明月卢塞尔的儿子,北境的狼王,你的子民已经等你很久了。” 祁聿铭漠然地听女子说完,不待上官敏反驳就堵上了他的嘴。 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声润如玉,“卢塞娅,我可没有说过,要把上官敏交给你。” “哦?”卢塞娅秀眉微挑,轻嗔薄怒的模样别有风情,“那祁大人是来做什么的?” “警告。”祁聿铭丝毫不为所动,“方大人所说的那个驱狼蛮女,就是你吧?” “祁大人都知道,为何不把我交给她?”卢塞娅语气中多了一丝调笑,压低声音凑到了祁聿铭耳边,轻呼一口气道:“莫不是舍不得?” “舍不得?”祁聿铭仍站得笔直,眼底的讥诮却是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 卢塞娅自讨没趣也站了回去,看向一旁吱吱呜呜努力想要挣脱封口布的上官敏,“世子大人还是省些力气,待到了我们的地盘,我自会给世子大人松开。” “这就是你的计划?”祁聿铭顺着卢塞娅的视线看向上官敏,“驱狼尽屠军中上官氏,逼得上官敏大闹一场再无容身之处,你顺水推舟把他带回北疆大漠,做你们的狼王?” 卢塞娅没有答话,祁聿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惜的是,你不该让我来做这个逼他的恶人。” “除了祁大人,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人选,不仅能在方紫岚那个女人面前说上话,还能够站出来力保三元村。”卢塞娅神情中多了分慵懒,好似一只闲庭信步的猫,“更何况,祁大人只要知道,就一定会管。” “你倒是了解我。”祁聿铭微微一笑,毫不遮掩的模样让上官敏安静了下来。 他现在只觉得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之前他偷偷跟着祁聿铭进了三元村,是想看看祁聿铭和三元村中何人勾结,结果没料到被祁聿铭发现了,他打不过祁聿铭就被这个名为卢塞娅的女人抓住了。 卢塞娅自称是卢塞尔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姨母。 她口口声声的世子大人让他不胜其烦,但从她和祁聿铭的对话中,他也知道了确实是她害死了上官冕。 然而他们说了这么久,听起来祁聿铭和卢塞娅只是认识,卢塞娅做的事他之前并不知情? “那你以为我会如何管?”祁聿铭没有理会上官敏的反应,卢塞娅故作为难地眨了眨眼睛,“祁大人你自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拥立新狼王,所以我猜你是想带上官敏回去?” 祁聿铭没有回答,神情却是默认了卢塞娅的说法。 见状卢塞娅轻笑出声,“这可如何是好?我今日是一定要把姐姐的儿子带回去的。祁大人,对不住了。” 卢塞娅骤然发难,电光火石之间上官敏只听得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待他看清的时候祁聿铭已在几丈之外,身形反应之迅速,似乎只有他见过的方紫岚可与之一较长短。 上官敏不由地暗自感慨,还好祁聿铭留有余地手下拿捏了分寸,不然就他这般屡次胡闹,只怕都不知在他手上死过几回了。 “不知死活。”祁聿铭翩然落地,衣袖垂落之间仿若蝴蝶翩跹,他模样清冷语气中却是显而易见的嘲讽与不屑,“方紫岚是什么人?能够尽屠鎏金城的人,你以为会对三元村讲情面?” “那样一个罗刹鬼婆,又不是祁大人这样的有匪君子,我可没指望她讲什么情面。”卢塞娅莞尔一笑,手中动作却不停,转眼间刀已逼至祁聿铭近前,“我想要的不过是时间,待我和世子大人远走大漠,她就是想杀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姑且不论上官敏愿不愿意和你走,你以为那些狼能拖多久?”祁聿铭抬剑格挡,卢塞尔被他震得后退一步,脸上笑意不变,“听祁大人的意思,是挡不了多久?” “方紫岚不会蠢到孤身来三元村,她若前来必带重兵,区区几匹狼可拦不住她。”祁聿铭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却仍无惧色。 卢塞尔笑得既轻蔑又好看,“祁大人祖上好歹也是经历过十二部族来犯的,难道还不知我们驯养的狼有多厉害吗?” 祁聿铭轻哼一声神色漠然,“再厉害也不过是畜牲,若是火攻你觉得它们能撑多久?” “没有找到上官敏,方紫岚不会放火烧村。”卢塞尔想都没想就辩驳了一句,却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慌乱暴露无遗。 祁聿铭看透不说破,仍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上官敏对你们来说重要,对方紫岚来说不过一个上官旧人罢了,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过你们?” 无关紧要四个字就这样落在了上官敏的耳中,让他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 不论他如何逞强,却也不得不承认祁聿铭说得没错,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枚随时可以被抹杀的棋子。 “既然如此,我不妨和祁大人做一个交易。”卢塞尔勾起唇角,仍是笑得妩媚,祁聿铭则是哦了一声,拖得长长的尾音颇有些意味深长,“什么交易?” “祁大人放我和上官敏离开,此恩改日必报。”卢塞尔承诺得郑重,祁聿铭却丝毫不为所动,“你这是觉得打不过了,便换个法子要讨饶了?” “打不过是真的,不过这个交易祁大人也不亏。”卢塞尔媚眼如丝,好似一只诱人踏入漩涡的女妖。 第70章 算计 祁聿铭唇角轻勾,眼底却毫无笑意,“我这个人,从来不相信凭空许诺的报恩。” “祁大人想要什么?”卢塞尔上前一步,手指轻轻覆上祁聿铭胸前的衣襟,他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我若是想要方紫岚的那个位置,你们也能做得到?” “我还以为是什么。”卢塞尔娇嗔地瞪了一眼祁聿铭,“我还道祁大人是真心想要为两边争一个相安无事呢,却不曾想原来祁大人也是那权欲熏心的人,看重的是北境之主的位置。” 祁聿铭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沉声道:“我只问你们做不做得到。” “只要祁大人今日放我和上官敏离开,明日北境之主的位置卢塞尔必定双手奉上。”卢塞尔试图挣脱,却都是徒劳无功。 “是吗?”祁聿铭忽的轻笑出声,提高了声音朗声道:“方大人你可听清楚了?” “分毫不差。”方紫岚的声音出现在几人头顶上,随即几人只见两道身影一晃而过,落到了近前,正是方紫岚和秦副将。 方紫岚脸上笑意正浓,“我还真没有想到,祁聿铭你眼光这么差,竟然会看上我这个苦差事。” 她话音刚落,手中梅剑直指卢塞尔,“不过我更好奇,你要如何把祁聿铭送上我的位置?” “你们……”卢塞尔的脸上闪过震惊,然而震惊转瞬即逝,很快变成了恼羞成怒,“好啊,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我自个儿送上门了。” “串通?”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词儿可不合适。祁聿铭把该算计的都算计好了,我只不过是他算计中的一个,陪他演完这出戏罢了,祁聿铭你说对吗?” “方大人是何时猜到的?”祁聿铭轻咳一声掩了笑意,方紫岚仍只是笑,“在听闻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你,你却偏偏被上官敏揍了一顿的时候,我就怀疑了。不过要说真正确信,还是在刚才。” 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我虽说考虑过群狼拦路的情况,但并没有做太多准备,可是手下却有人早早备了硝石火油,我问过他们说是祁参军走之前吩咐的。看来祁参军早就算准了我会率兵前来三元村,我说的可对?” “那方大人不怪我利用了你?”祁聿铭眼中的试探显而易见,方紫岚神色坦荡,“你既然这么会算计应是已经算到了。被聪明人利用只怕没有人会心生怨怼,就算有也只能怪自个儿不够聪明。” “这一局,我心服口服,心甘情愿。”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极重,与此同时手中梅剑已刺穿了卢塞尔的肩胛骨,生生扼杀了她手上的动作。 “怎么,又想对祁聿铭使毒?”方紫岚手上稍稍用力,梅剑又洞穿了一分,“好歹祁聿铭也曾真心想过要保你们,你这样可是恩将仇报。” “真心?”卢塞尔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这些汉人,也配谈真心?” “我们不配,你就配了?”方紫岚冷哼一声,“你驱狼杀了上官敏的亲人,还指望他回去当你们的狼王,不觉得可笑吗?” “亲人?从小就欺他骗他的人,有何脸面担得起一句亲人?”卢塞尔眼中怒火直烧,“若不是上官敬手段卑劣,上官敏又怎会长于上官家,流落至今日这番境地?” “手段卑劣也是手段。”方紫岚眼中的不屑近乎蔑视,“说白了不过是你们没有本事,连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都保不住。怎么,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觉得内疚了?想要做些什么弥补了?早干什么去了?” “你!”卢塞尔被方紫岚噎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查克尔那个混蛋,还有上官敬,怎么会……” 她越说越悲愤,猛地抓住了刺在她身上的梅剑,手指用力拉近了执剑的方紫岚和她之间的距离,“你们这些汉人,从来只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知我们这些你们口中的蛮族人,也是有真心的?” 她话音还未落,方紫岚早已抽了剑退到了几步之外,躲过了她袖中的药粉,灿然一笑,“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可就没用了。” 祁聿铭眼疾手快手中长剑早在突生变故的那一刻就架到了上官敏的脖子上,待卢塞娅反应过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施以援手。 “卢塞娅,你若不束手就擒,只怕上官敏顷刻就会丧命。”方紫岚垂手而立,梅剑上的鲜血滴落在地上,转眼之间光亮如初,“祁聿铭说得不错,上官敏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对你可不是。” “你留着上官敏,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卢塞娅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紧握手中刀,脸上满是戒备的神色。 方紫岚则是微微一笑,“留着上官氏是陛下的意思,我可没那么深谋远虑,用上官敏钓鱼。” “果然,不论如何改朝换代,你们这些汉人……”卢塞娅眼中凶光毕现,“都是心机深沉。” 卢塞娅话音刚落,人已至方紫岚近前,秦副将上前一步替方紫岚挡下了攻势,“方大人小心。” “无妨。”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卢塞娅看向一旁的上官敏。 他的脖子上已赫然多了一道血痕,祁聿铭的剑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分一毫割开上官敏的皮肉。 “卢塞娅,你不妨来猜猜看,是你先杀了我还是祁聿铭先杀了上官敏?”方紫岚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若赌桌前早已知晓结果的庄家。 卢塞娅停了动作,把手刀收入鞘中,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方紫岚,你不会以为我只有一个人吧?” “当然不会。”方紫岚仍只是笑,“那你也不会以为我只带了一个副将来吧?” “祁大人刚刚说过,你若前来必带重兵。”卢塞娅余光扫了一眼祁聿铭,“祁大人的话,我还是相信的。这样说来,你的人被狼困住了?” “非也。”方紫岚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玩味,“你既然相信祁聿铭,就该相信他说的火攻法子会奏效。我带的人,是给三元村诸位备礼去了。” 第71章 三元 “备什么礼?”卢塞娅愣了一瞬,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声音中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怕了?”方紫岚伸手推开挡在她身前的秦副将,嘴角勾起眼中却没有一分笑意,“还是说,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你!”卢塞娅看着面前步步紧逼的女人,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甚至不敢想她口中的礼究竟是什么,她就好像是掌握生死的天神,用最残忍无情的声音对她进行最后的审判。 “你输了,卢塞娅,从一开始,就输得很彻底。”方紫岚一字一句,让卢塞娅的心如坠冰窟。 “祁聿铭是前朝旧人不错,可他终究是汉人,纵使他看不惯李氏当政,也不会和蛮族为伍。更不要说,他们祁家三代人,从始至终的心愿都不过是北境安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帮你?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方紫岚说着摇了摇头,神情中有一丝怜悯和讥讽。 卢塞娅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般放声大笑,“你说我不了解祁聿铭?是,他们祁家人是想要和平不假,可是他们更忠于前朝的镇北将军平南王,人为了尽忠复仇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不过是现在时移势易,他祁聿铭才选择站在你那边。方紫岚,你以为你又有多了解他?” 方紫岚轻笑出声,“我确实不了解祁聿铭,可我没有你这么天真。” 她微微挑眉,眼波流转话锋也是一转,“我听说这三元村是祁聿铭帮你们建的,对吗?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亲力亲为吗?” “你什么意思?”卢塞娅秀眉微蹙,轻咳一声,“事已至此,你还要挑拨离间吗?” “不是挑拨离间,只是想告诉你事实。”方紫岚说着看向一旁的祁聿铭,“三元村每间屋子都是帐篷顶然后覆上草盖,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方紫岚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我若是猜得不错,建造之初祁聿铭说的理由定是为了你们游牧人住帐篷的习惯,还真是用心良苦。要我说,这样不仅不隔音,还易于藏人。不然为何我和秦副将两个人藏在上面听了那么久,你们都没有发现?” “你不过是凭空猜测。”卢塞娅反驳得局促不安,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凭空猜测,但你心里也很清楚,祁聿铭留了后招,他其实根本不相信你们。” 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卢塞娅怔怔地站在原地,猛地大笑出声。 那笑声近乎凄厉,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苍凉落寞,“三元村,祁聿铭,你还记得当初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祁聿铭被她问得一愣,但也仅是一瞬,随即便垂下了头。 方紫岚扫了一眼祁聿铭双拳紧握青筋凸起的手背,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沉沉响起,“三意指多,元是道教的说法,意为源流。天下之大,并非一家之天下,我猜得可对?” 祁聿铭没有说话,然而他颤抖的手早已把他心底冠冕堂皇的脆弱暴露无遗。 方紫岚没有松手,仍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臂,顺势把剑从上官敏的颈侧移开了。 她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道:“可惜,从源流开始就争斗不休的人,根本连信任都谈不上,又何谈和平共处?这是世仇。祁聿铭,卢塞娅,你们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痴心妄想?” 简单的一句话,却仿若一句魔咒,生生揭开了双方从头至尾伪装和善的面具,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更何况,天下并非一家之天下,这句话未免太可笑了。”方紫岚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仍一字一句说了下去,“前朝也好,当朝也罢,倾兵力平四方的目的是什么,祁聿铭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有你,卢塞娅,你一定要上官敏回去做狼王的用意何在,难道不是为了有一个幌子来向我们大京复仇吗?” “这世间上有很多话可以说得很好听,但做起来可未必是那么一回事。”方紫岚笑得轻蔑,反手一剑割断了上官敏身上的绳索,冷声道:“上官敏,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选择卢塞娅,要么选择和我回去。” 上官敏木然地取下嘴里的封口布,安静地听她说下去,“前者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回去启禀陛下斩草除根,灭所有和上官氏有关之人。后者……” 她说着忽的顿了一下,拿过祁聿铭的剑放到了上官敏手中,“你亲自动手,杀了三元村所有人。” 方紫岚的语气中透着狠厉,上官敏愣了一瞬,下意识地一句什么已经问了出来,“三元村所有人,他们……” “你觉得他们无辜?”方紫岚笑得邪魅,“事到如今,你当真如此以为?” 她说着上前一步凑到了上官敏的耳边,“你不要忘了,上官冕是怎么死的,你的那些上官兄弟,可也无辜得很呢。” 方紫岚说完最后一个字,上官敏猛地睁大了双眼,瞳孔却是涣散无神,他好似垂死挣扎的野兽般吼了出来,“你杀了我吧!方紫岚,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上官敏,我刚刚说的话,你应该听得很清楚。若是要我杀了你,便说明上官全族叛国,那时陛下会怎么做,你想不到吗?” 上官敏被方紫岚的话刺激,骤然拿起剑狠狠地刺向自己,在剑落下的那一刻被方紫岚的梅剑挡到了一旁,他被震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剑也掉在了地上。 “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方紫岚敛了笑,语气中是强忍的怒意,“上官敬拼死也要保住你的性命,若是看到你今日这个样子,怕是死都不瞑目。” “方大人。”秦副将于心不忍,不由地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的梅剑自他耳边呼啸而过,电光火石间竟是斩断了卢塞娅的左臂,血花四溅。 待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梅剑已经回到了方紫岚的手中,她面无表情嗜血的眼神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第72章 崩溃 “留神。”方紫岚握紧手中梅剑,指节微微有一丝颤抖。 几人这才发现,卢塞娅的断手中握着一段细丝铁索,若不是方紫岚反应得快及时出手,只怕刚刚秦副将的脑袋就要落地了。 “多谢方大人。”秦副将心有戚戚地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捂着肩头的卢塞娅,她的眼中满是不甘怨毒之色,让他不由地为自己的轻敌而汗颜。 “上官敏,我耐心不好,你若是还不动手,我就替你动手了。”方紫岚说着一步一步走向卢塞娅,“不过,若是我动手的话,只怕不会让三元村的人死得太轻易。” “我……”上官敏眼睁睁看着方紫岚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腕,“住手。” “你说什么?”方紫岚停下脚步,眼中神色渐冷,上官敏声嘶力竭,“我说,住手!”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方紫岚甩开了上官敏的手,提高了声调,“秦副将,去把三元村所有人带到村口,一百九十八户三百七十六人,包括卢塞娅在内,少一人我唯你是问。” 秦副将领命绑了卢塞娅离开了。 方紫岚收剑入鞘,轻描淡写道:“祁聿铭,一起去看看你导演的这出好戏,究竟是什么结局吧。” 方紫岚和祁聿铭带着上官敏一起到了三元村口,秦副将和手下的人已经把村里所有人都带到了村口。 此外村口还有一群被火团团围住的狼,虎视眈眈地看着村中走出的人,正是刚刚方紫岚口中备的礼。 方紫岚走到众人面前,视线却一直落在群狼的身上,她朗声问道:“卢塞娅,你觉得你驯养的这群狼,会认人吗?” “你想要做什么?”开口的是上官敏,他警惕地看向方紫岚,神情中是说不出的恐惧。 方紫岚一脸无辜眼神清澈,“我就是想看看,这群狼会不会咬他们自己人。” 她说完一挥手,示意秦副将把一个村民推到了火焰另一边的狼群中。 村民惊恐万分大喊出声,然而并没有人能够救他,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火焰灼伤,之后被群狼扑倒撕咬,直到鲜血淋漓,尸骨无存。 上官敏默然别过脸不愿去看,方紫岚却看得津津有味,末了摇了摇头,轻笑道;“果然,畜牲就是畜牲,养不熟的。” 方紫岚转头看向卢塞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不论对它们多好,都没有用。” “方紫岚,你会遭报应的!”卢塞娅的神情中惊惧交杂着怨毒,“天神会惩罚你的,你的身上满是罪恶,你必将受地狱之火的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是吗?”方紫岚笑得凉薄,“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呼延可汗的残部藏到哪去了?我留你们一个全尸。” “你休想!”卢塞娅狠狠地啐了一口,方紫岚勾起她的下巴,“我听说你们蛮族人相信人有灵魂,不过若是残破之身,灵魂是不会得到善待的,对吗?” 方紫岚说着手上用力转过卢塞娅的头,强迫她看向狼群中已经被分食殆尽的那个村民,“比如他的灵魂,就只能受尽折磨,永远得不到解脱了,是吗?” 她一字一句的耳语,敲打着卢塞娅脆弱不堪的神经。她看着火焰中的群狼和鲜血,满目尽是妖异艳丽的红色,宛若置身修罗地狱,等待承受面前这个女人带来的无尽折磨。 “不要……”卢塞娅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再也没有最初的光彩,好似一只断了线的木偶,只重复着不要这两个字。 祁聿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转瞬即逝然而他还是上前一步,沉声道;“方大人当真要屠村?” “以绝后患。”方紫岚没有松口的意思,祁聿铭心知她不可能改变主意,于是求情的话也不再犹豫脱口而出,“那可否请方大人留情,保他们全尸?” “这要看上官敏。”方紫岚的视线扫过一旁的上官敏,漠然道:“若是我亲自动手,他们怕是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但要是上官敏动手,留个全尸应是不难。” “方紫岚……”上官敏双拳紧握咯咯作响,连一个名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你不要逼我。” “逼你?”方紫岚冷笑出声,抬手一挥示意秦副将再扔一个村民给狼群。 “不要!”卢塞娅大喊一声,破碎的声音随火光一闪而过,最终被凄厉的惨叫盖过,湮没在狼群呜呜的低吼声中。 她跌落在地仿佛一片枯叶,死气沉沉再也不复生机。 她的喉咙中滚过几个字节,上官敏只见她嘴唇动了动,凑到近前才听清她说的是动手。 “卢塞娅……”上官敏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苍白的人,她竟是让他亲手杀了三元村所有人吗? “快动手!”卢塞娅用尽浑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吼了出来,让上官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疯狂地摇着头,大声喊着不。 卢塞娅想要站起身和他说些什么,但失血过多只能匍匐着一步步挪向他。 上官敏拿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直到忍无可忍丢下了手中的剑,踉跄着扑到了卢塞娅的身边。他在扶住她肩头的那一瞬再也绷不住,放声大哭泪水止不住地滚落而下,“卢塞娅,不要报仇了,回大漠好不好?” 上官敏语无伦次地说着,卢塞娅轻声应着好,可是他们心里清楚,谁都回不去了。 “上官敏。”方紫岚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地再次响起,“你是想违抗军令吗?” “我……”上官敏近乎崩溃地埋下头,双拳重重地砸向地面,尘土混着鲜血蔓延开来,迷住了他的双眼,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求你,杀了我吧……” 方紫岚没有回答,手中梅剑出鞘已在上官敏的颈侧,“你死了,不仅救不了这些人,还会坐实上官家叛国的罪名,你可想好了?” 上官敏木然地听着方紫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手上的伤连着血脉疼到了心尖。 他的眼前是卢塞娅了无生意毫无光彩的脸孔,脑海中是阿霂、伶媛姐姐所有上官家人唤着他名字的笑脸。 第73章 死别 上官敏闭上双眼,抬手握住了颈侧的剑,血一滴滴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混着之前染上的血迹,愈显鲜艳如初。 他有一丝恍惚。 说起来,他这一身血衣,有上官家人的血,有卢塞娅的血,却独独没有他自己的血。 所有人都在保护他,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却谁都不能保护,甚至于还要伤害一方才能保住另一方苟延残喘。 如此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他这样想着,握着剑刃的手又收紧了几分,血流如注他毫不在意,用力把剑刃刺向自己的脖颈。 不过瞬间,上官敏手中紧握的剑刃已被握剑的人抽离了出去,血肉破裂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于他,他下意识地睁开双眼却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扭曲了神色。 卢塞娅用她仅剩的右手抓过他方才扔在地上的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又快又狠的一剑,是她此生最后拼尽全力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不!”上官敏紧紧抱住卢塞娅,握住了她死死抓着剑柄的手,“为什么……” “对……不起。”卢塞娅嘴角不断有血溢出,她反手拉住了上官敏的手,“好好……活下去……” “卢塞娅!”上官敏用力地摇着卢塞娅,而她已没有一丝气息,拉住他的手渐渐滑落了下去,他不断喊着卢塞娅的名字拖住她的手腕,却终究唤不回那个明艳狡黠的女人。 “姨母……”上官敏声音极低,然而站在他身后的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这个称呼,不由地暗叹一口气。 太迟了,卢塞娅已经听不到了。 “动手吧。”方紫岚收剑入鞘,蹲下身捉过上官敏的手腕,握着他的手覆上了插在卢塞娅身上的剑柄,用力拔了出来。 鲜血随着方紫岚的动作喷涌而出,她却毫无反应拉着上官敏站了起来。 上官敏奋力挣脱,然而却完全逃不出方紫岚的掌控,仍保持着紧握剑柄的姿势。 方紫岚站在他的身后,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卢塞娅已经帮你做出选择了,你可不要辜负她。” “方紫岚……为什么……”他缓缓转过身,通红的双眼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人,“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他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她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但你必须活着。”方紫岚松开了手,声音平添了几分肃穆,“这么多条命换你一个,你不活还要怎样?” “你愧疚吗?”上官敏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发抖,仍强撑着问了出来。 方紫岚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是。” 她并非因为毁了上官家心存愧疚才会想要保住上官敏的性命,成者王侯败者寇,一切根本由不得她。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作为北境之主应该做的,”方紫岚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到了祁聿铭的身边,看向祁聿铭道:“你认为呢,祁参军?” 祁聿铭理了理衣袖,低声道:“若是上官敬将军还在,他也会这么做的。” 方紫岚换了称呼,祁聿铭很清楚她的意思,这个事情是该到此为止了。 “是吗?”上官敏只觉得手中的剑无比沉重,他一步一步走向跪在村口的村民,忽的想起那一日鎏金城屠城时方紫岚的失态,可是无论如何失态,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一日方紫岚把他留在了鎏金城外,动手的人是她自己。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替他,纵使是被逼无奈,他都必须亲自动手。 上官敏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似乎被灌了浆糊一样昏昏沉沉,耳边没有惨叫求饶的声音,只有骨肉破碎的响动。 三元村的所有人,在卢塞娅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都把性命交到了上官敏的手上,他们曾经希冀的狼王,呼延可汗唯一的血脉,并没有成为他们的庇护者。 即便如此,他们仍希望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代表了希望。 上官敏晕倒过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人的面容,敬叔、阿冕还有上官家的其他人,都在向他挥手。 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去见他们,上官敏这样想着陷入了昏迷。 “方大人?”秦副将扶着失去意识的上官敏,扫了一眼仍跪在原地的三元村民,望向方紫岚的神情中有一丝担忧。 方紫岚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把他带下去吧,剩下的杀了。”她说完梅剑出鞘。 随着她的剑锋所指,所有兵士整齐划一地拔出剑,只见漫天血雾,空气中是久久不散的血腥气,而三元村已没有一个活口了。 方紫岚还剑入鞘,视线扫过仍被火焰团团困住的群狼,淡然道:“秦副将,你找几个人把那群狼宰了,选两块完整的好皮料送到王全治大人府上,就说是我的赔罪礼。” “是!”秦副将领命,招呼了手下人一起去杀狼。 祁聿铭看着方紫岚指挥有序有条不紊的模样,沉默了一下随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燕州参军祁聿铭,今日擅自做主,险些酿成大祸,特向方大人请罪。” 他话音刚落人已跪在了方紫岚面前,众人都是一愣不由地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了那两人所在的方向,都是没有弄清楚状况的满脸茫然。 “祁参军,你何罪之有?”方紫岚神色漠然,祁聿铭仍跪得板正,“私放上官敏,对三元村众人存了私心,万死难辞其咎。” “看来祁参军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方紫岚低头看向祁聿铭,轻笑出声,“祁参军私放上官敏引出以卢塞娅为首的图谋不轨之人,实乃大功一件。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私自调兵,你可知北境兵权在陛下手中?若是没有陛下首肯我都不得调兵遣将,更何况你一个小小参军?” “方大人……”祁聿铭怔怔地抬起头,眼中讶然一闪而过,随即只见方紫岚躬身附在他的耳边低语道:“祁聿铭,你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孤身前来的原因?” 第74章 推罪 祁聿铭眼中的讶然转为惶恐,方紫岚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这是和皇甫霖说好了,要拿我来做这个挡箭牌替死鬼,可我偏不。” 她说完悠然起身,转向肃然的全军将士,沉声道:“祁参军私自调兵罪无可恕,然念在祁参军有功的份上我今日暂不杀他,待禀过陛下之后再做处置。来人,先把祁聿铭押下去带回军营。” 祁聿铭木然地任由士兵上前把他押了下去,心底却只觉得无比好笑,看来不论是上官敬还是皇甫霖,亦或是他祁聿铭,都太低估这个女人了。 明知是陷阱,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进来了,不是孤注一掷的一时意气,而是步步为营的留有退路。 她早就猜到了这次出兵必会给皇甫霖借口,让他在李晟轩面前参她一本,但她若是龟缩不出,更会引起整个北境的不满,同样会被皇甫霖拉下高位。 方紫岚的高高在上从一开始就是骑虎难下,而她却剑走偏锋,使了最冒险的一招。 她既把私自调兵的罪名推到了祁聿铭头上,又不顾一切地留下了上官敏保住了蛮族和上官旧人的希望,让皇甫霖有所顾忌。 只是那时祁聿铭并不知道,方紫岚留下上官敏完全是她的私心。 待方紫岚押了上官敏和祁聿铭回到军营,果不其然皇甫霖早已经在大帐中等候多时了。 方紫岚眉间透着一股倦色,仍强撑着精神和皇甫霖你来我往地周旋了一番,“皇甫将军人在此处,看来王家的送亲队伍已经出了燕州城了。” “方大人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自是猜得不错。”皇甫霖话说得恭维,转而一脸为难地试探道:“只是今日席间见方大人走得匆忙,想是边境出了事,我放心不下,自是要亲自来军营看一看才能安心,谁曾想……” 皇甫霖意有所指地顿了一顿,方紫岚眉头微皱故作糊涂道:“皇甫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皇甫霖正色道:“北境兵权一直在当今圣上手中,方大人未经允许私自调兵,只怕说不过去吧?” “我当是什么。”方紫岚不屑地冷哼一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急从权想必陛下也会理解。” “事急从权?”皇甫霖面上闪过一丝讥诮,“兵权这等大事,方大人未免说得太轻巧了。今日之事,我定当一字不差地禀报圣上。” “也好。”方紫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原想着皇甫将军体谅,此事便替祁聿铭遮掩过去,现在看来也只能捅到陛下面前去做处置了。” 闻言皇甫霖不由地一愣,“方大人这是何意?此事与祁参军有何干系?” “祁聿铭私自调兵前往三元村罪无可恕,但斩杀三元村一众图谋不轨之人也算有功,加之其中涉及了上官旧人,我本想私自做主,此事盖过不提便不再追究了。”方紫岚微微一笑道:“不过既然皇甫将军如此秉公不阿,那就交给陛下来决断,想必再好不过。” “你说祁参军私自调兵?”皇甫霖满脸的震惊,方紫岚仍只是笑,“若是皇甫将军不信,不妨叫几个兵士来,一问便知。” 方紫岚说完,就吩咐秦副将喊了方才杀狼的几个兵士进了大帐。 皇甫霖道:“我且问你们,是谁要你们早做准备,今日前往三元村的?” “是祁参军。”几个人回答得毫不犹豫,连答案都是一模一样。 皇甫霖几不可察地变了脸色,上前一步道:“你们说的可是实话?” 几人忙不迭地点头道:“自是不敢骗大人的。” “你们都准备了些什么?”皇甫霖神情严肃,语气近乎逼问。 几人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具不敢看他。 一旁方紫岚好整以暇地靠在主座上,漫不经心道:“皇甫将军问什么你们只管照实说就是,不要害怕。” 得了方紫岚同意,几人这才敢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我们就按照祁参军的吩咐,准备了硝石火油,还有一些弓弩。” “全是祁参军的吩咐?”皇甫霖声音又沉了几分,几人点头如捣蒜,“都是祁参军的吩咐。” 皇甫霖不甘地追问道:“不是方大人让你们做的吗?” “方大人?”几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方大人没有让我们做什么,就只是跟着祁参军一起去了三元村……” “够了!”皇甫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几人,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皇甫将军何必动怒,他们不过是营中兵士,上面的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自然是要服从命令的。”方紫岚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几人可以先下去了,几人如获大赦匆忙离开了。 皇甫霖定定地看向主座上的人,神色讳莫如深,“方大人说的不错。可现今这北境之主是你,你才是他们上面的人。” “皇甫大人想说什么?”方紫岚敛了笑,肃然道:“我知道皇甫大人对祁聿铭素来看重,但皇甫大人的看重,不能保证祁聿铭不会做错事。事已至此,既然皇甫大人要将此事如实呈给陛下,我作为北境之主,自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你!”皇甫霖咬牙切齿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本他以为可以借题发挥,趁这次方紫岚私自出兵的机会能够好好在皇上面前参她一本,谁料竟被她反将一军,把私自调兵的罪名推到了祁聿铭头上。 这回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不能把方紫岚拽下来,而且只怕连祁聿铭都未必能保得住。 “皇甫将军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不如先回去吧。”方紫岚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倦色,“平山城事务繁多,想来皇甫将军也没什么空闲在我这军营多呆。” 方紫岚逐客令下的明显,皇甫霖也不愿多留,当即拂袖而去。 皇甫霖前脚刚走,后脚阿宛就进了大帐,神色郁郁的模样让方紫岚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说小阿宛,我不是好好的吗?你何苦这副模样……” 第75章 陷阱 “好好的?”阿宛没好气地剜了方紫岚一眼,走上前去顺手搭上了她的脉,“你以为皇甫霖那么好糊弄?他只要多问几个兵士就知道你不过是戏耍他。” “他不敢。”方紫岚任由阿宛给她把脉,缓缓闭上了眼睛,“皇甫霖那种老狐狸,生性多疑就绝不会深究。” 阿宛秀眉紧锁,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方紫岚懒洋洋地靠在主座上,声音很轻,“他自以为布下了掩饰完美的陷阱,他是背后的猎手,只待我这个猎物上钩,却没有想到猎物没有跌进陷阱,还反咬了他一口。这个时候,以他的疑心,自然而然会去怀疑究竟谁才是猎手,谁才是猎物,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叫那几个杀狼的兵士进来的?”阿宛略一思索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必然会说出那些准备都是祁聿铭吩咐的?” “皇甫霖既然多疑,当然也信不过祁聿铭。他候在这里,就是不想给我反击的机会。可惜……”方紫岚说着睁开双眼,摇了摇头,“他低估了我,也看错了祁聿铭。” “祁聿铭?”阿宛似懂非懂满脸迷惑,方紫岚耐着性子解释了下去,“祁聿铭若是什么都不做,现在就没有他什么事了。” “你的意思是祁聿铭特意让人早做准备,反而害了自己?”阿宛说着坐在了方紫岚身旁,见她点了点头,“祁聿铭令人早做准备,自己却是孤身一人,他心中定然清楚,这种行为本就会让人怀疑。” “他知道还要这么做?”阿宛神色愈发疑惑,方紫岚唇角轻勾,“因为他矛盾。一方面他与皇甫霖等人一样,想要把我从北境之主的位置上拉下来。另一方面,他偏又是个心中有家国的人,唯恐思虑不周,让卢塞娅那群人钻了空子,带走上官敏,到那时就不止是帝国内部北境高位的争夺了。” “若是祁聿铭没有顾及这么多……”阿宛声音低了几分,没有再说下去。 方紫岚知道阿宛的意思,自顾自地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若是那样,只怕我现在未必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和你说话。私自调兵,可是重罪。” “那祁聿铭……”阿宛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忍,方紫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他的选择。我们这些站在对立面的人,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阿宛松开方紫岚的手腕,眼眸中是藏不住的犹豫神色。 方紫岚愣了一瞬,有几分不确信地喊了一声阿宛,她却只是摇头,“你的病情没有变化。” “那你……”方紫岚话刚出口又咽了回去,神情中多了一分了然,“阿宛你……” “我想替祁参军求个情,方大人。”阿宛急急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连带称呼也变了。 “阿宛。”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阿宛声音很轻,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利用祁参军杀鸡儆猴,这是你身为新任北境之主立威的好时机。更何况祁参军是前朝旧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戳穿你的身份,你确实没有理由饶他性命。” “你既然知道,还要求情?”方紫岚神色愈发阴沉,语气也渐渐冷了下来。 阿宛紧咬嘴唇,鼓起勇气声音大了几分,“要。” 方紫岚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阿宛的神情,她眼眸中的光亮过于清澈闪耀,让方紫岚害怕自己会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阿宛,我早就和你说过,天下为棋盘,你我皆棋子,你以为你能左右谁的决定?”方紫岚狠下心肠寒声道:“纵使我不杀祁聿铭,你以为李晟轩会放过他,你以为北境明里暗中盯着的那一双双眼睛会放过他?即便他活了下去,以后的日子未必会比死了更好过。” “我知道。”阿宛蹲下身侧过头直视方紫岚的双眼,“而且我知道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你又为什么留下了上官霂和上官敏?” “阿宛你不必岔开话题。”方紫岚微微低头,错过了阿宛试探的目光。 阿宛仍执拗地跟随着方紫岚的视线垂头侧脸,“岔开话题的人分明是你。” “阿宛。”方紫岚的语气稍缓,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他们还是孩子。” “天下一等一的杀手紫秀,绝不会因为目标是孩子就手下留情,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阿宛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方紫岚,“你不舍得,存了私心就直说,何必故作姿态?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还真是无趣。” 阿宛说完顺势坐在了地上,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又多问了一嘴,“祁参军,你会想方设法保住他的,对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阿宛你说的不错,若是当真硬起心肠不顾情面,就应该斩草除根,不论是上官家那两个孩子,还是祁聿铭,都留不得。可是既然已经留下了那两个孩子,祁聿铭是不是也该有一条生路?” 方紫岚的语气中满是不确定,与当初那个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鬼门杀手判若两人,让阿宛一时无措,喃喃自语道:“方紫岚,你变了。” 阿宛轻如蚊呐的一句话,却仿佛在方紫岚的心潭中投下了一颗石子,与被潜藏的汹涌暗潮一起里应外合,把原本状似平静无波的表面打得支离破碎,直激得她仿若溺水一般无法呼吸。 她千万次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就要冷酷无情。 可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反复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一遍遍敲打着她的坚持。 她怕有一天自己那看似强大冠冕堂皇的借口终究会被这一长串的噩梦摧毁,然而她更怕一旦露出脆弱就会被人推入万丈深渊永远翻不了身。 高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下之中,她根本不可能为自己替别人找到一个晴天,却又不甘麻木地沦为棋子。 第76章 人情 在方紫岚心中,纵是棋子,她也要做最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那一枚。 只不过若是用祁聿铭这般以天下为己任之人来当垫脚石,才能稳固她棋子的地位。她即便足够心狠手辣,不会摇摆如初,也终是意难平。 反抗与沉陷裹挟着她一路向前,终究是为难。 不知过了多久,阿宛才听到方紫岚的声音,莫名暗哑了许多,“我去见过祁聿铭,再做决定。”阿宛知道方紫岚的动摇,也知道祁聿铭不论死生都不过是她的一念之间。 可不知为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希望,阿宛也想试一试。毕竟活在鬼门的阴暗中太久了,遇到这样家国大过己身的人,心中复杂的念想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 方紫岚不是不明白阿宛心中在想什么,就算说话行事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就算一身医术足以独当一面,可阿宛终究还是个孩子,心中还存着孩子的天真。 她不忍心毁了她的希望,却又根本分辨不清,这个希望究竟只有她有,还是自己也留了道不明的私心。 一路上的心思百转,让方紫岚在见到祁聿铭的时候,反而一时失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状祁聿铭不由地轻笑出声,“方大人来见我,总不会只是想看看,我被关押是什么模样吧?” 祁聿铭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神态让方紫岚也是一笑,“自然不是。” 祁聿铭敛了笑,直言不讳道:“方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我来就是想看看,祁聿铭你是否值得我留你性命。”方紫岚说得直白,祁聿铭反倒愣了一瞬,“方大人你要保我?” “取决于你。”方紫岚说着坐在了祁聿铭面前,“祁家在北境多年,若说起对北境的了解,除了上官家,恐怕就要数你们祁家了。” “上官家只剩两个孩子,所以……”祁聿铭说着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方大人这是想收买人心?” “非也,是人情,也是交易。”方紫岚抬眸审视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保你性命,你便欠了我的人情,此后北境效忠于我,便是交易。” “方大人你应当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相信凭空许诺。”祁聿铭唇角轻勾,“既然是交易,方大人也总该拿出些诚意来才是。” “祁聿铭,你的性命不过是我一念之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方紫岚微微挑眉,祁聿铭仍只是笑,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我要的诚意很简单。方紫岚,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意思?”方紫岚故作糊涂,祁聿铭步步紧逼,“方家的女儿,还是当朝陛下手中的剑?” “我姓方不假,和你们眼中世人皆知的方家无关也是真。我是陛下手中的剑,也是北境之主,九大公卿之一的北国公方紫岚。”方紫岚神色漠然,语调平静无澜,“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祁聿铭?” 祁聿铭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试图在她的身上找出一丝破绽。可她的模样太过镇定,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祁聿铭才再次开口道:“好,那敢问一句,方大人有何把握保我性命?” “前朝旧人,陛下留的不是一个两个了。”方紫岚冷哼一声,“祁聿铭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日后只要你安分守己,陛下会给你一条活路。” “可是此事不同。”祁聿铭神情严肃,低声道:“龙有逆鳞,触之者死。兵权便是陛下的逆鳞,私自调兵的罪名一旦扣上,是无论如何都脱不掉的。” “谁说要为你脱罪了?”方紫岚伸手理了理衣袖,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我说的人情交易,只是留你性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祁聿铭你好自为之。”她说完站起身,离开了关押祁聿铭的营帐。 祁聿铭在她身后拱手相送,神情中多了几分晦暗不明。 该来的终究会来,若当真能留下这条性命,就已经比他预想的好了许多。 方紫岚承诺得痛快,心下却在百般思索保住祁聿铭性命的法子。若她猜得不错,皇甫霖和钟尧二人定是会上书替祁聿铭求情的。 三人成虎,若是她也上书求情,李晟轩心中必会有所疑虑,到时索性下旨杀了祁聿铭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若是她上书极力要求斩杀祁聿铭,甚至株连九族,言辞激烈只怕李晟轩反而会想要留下祁聿铭,毕竟留着棋子相互制衡,比亲手抹杀要有用的多。 心里打定主意后,方紫岚便不再犹豫,径自走回主帐准备上呈的折子,唯恐迟则生变。 只不过方紫岚人还未走到主帐,又忽的闪过一个念头,皇甫霖若是变了卦要杀祁聿铭灭口怎么办?若祁聿铭未经陛下处置就死在营中,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如此想来,方紫岚命人喊来秦副将,又转身回了关押祁聿铭的营帐,在帐外大声道:“祁聿铭私自调兵是重罪,秦副将你可得把人给我看好了,除我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放进去,就算是送饭送水的也要一一排查,出了什么岔子你提头来见。” 方紫岚特意提高了声调,一个是说给营中众人听,另一个也是提醒祁聿铭,千万不要在陛下的决断还没下来的时候就死了,那到时候她做什么就都没用了。 待方紫岚回到大帐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写折子。 她写好之后左思右想,还是给纪宁天带了封信,要他帮忙盯着皇甫霖和钟尧递上去的折子,若有什么不对的就暗中掉包,绝不能直接呈到李晟轩面前。 阿宛一面帮方紫岚研墨,一面颇为不赞同地摇头道:“方紫岚,你这在北境才呆了多长时间,就这般麻烦公子。之前上官家两个女孩的亲事已经够麻烦了,这回又是偷换奏折,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公子岂不是很为难?” “你倒是会替公子着想。”方紫岚云淡风轻地摊开手上的奏折,边等上面的墨晾干,边和阿宛说话,“谁说一定要偷换?若是他们的折子中规中矩,也不必费这种工夫。” 第77章 决断 “可是……”阿宛还想说些什么,却在见到方紫岚勾起唇角的时候停住了,不由地转了话音,“你笑什么?” “阿宛,你莫不是太小瞧公子了,这点小事于他而言不算为难。”方紫岚轻描淡写的模样让阿宛撇了撇嘴,“你对公子就如此自信?” “难道你信不过公子?”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愣了一瞬,随即猛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就是……” “什么?”方紫岚好奇地轻声询问,阿宛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公子与你都是哪里来的自信,公子从来不信有你做不到的事,你对他也是一样,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 “公子信我,阿宛当真这样以为?”方紫岚敛了笑,神色淡漠了几分。 阿宛有些奇怪,“当然。整个鬼门之中,公子最信任的,除了妩青,便是你了吧?” “公子信任妩青,是因为妩青与他同姓,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公子信我,是因为我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不得不信。而我也一样,他是我唯一的倚仗,纵使是孤注一掷,我也只能信他。” “可是……”阿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打断了,“墨干了,你去放信鸦吧。” 见方紫岚不愿多说,阿宛也只好作罢,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桌上的信件,转身离开了大帐。 来自北境各位权贵的几封不同信件折子就这样被送到了京中,快马加鞭直递到了李晟轩的面前。 李晟轩看完以后当晚便宣了诸葛钰进宫。诸葛钰看着高座上的年轻帝王,忽然有一瞬的错觉,好似他从北境归来不过昨日。 短短数月,北境表面太平下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竟直接毫不避讳地呈到了李晟轩面前,让他也不禁有些无奈。 “陛下宣诸葛钰进宫,可是为了北境之事?”诸葛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诸葛钰略有耳闻。” “既然略有耳闻,不妨说说看。”李晟轩不动声色,诸葛钰也很沉得住气,“陛下想听什么?” 李晟轩轻叹一口气,道:“当初朕力排众议,让方紫岚位列公卿远走北疆,可不是为了自找麻烦。” 诸葛钰抬起头,目光灼灼道:“诸葛钰以为,陛下就是为了找麻烦。” “找麻烦?”李晟轩冷哼一声,诸葛钰这一针见血的说话方式还真是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不过既然诸葛钰主动提出来了,他也不用再兜圈子了,索性把话都落在明面上,“那个麻烦,你可查到了?” “尚未。”诸葛钰言简意赅,但他很清楚,这不是李晟轩想要的答案。 果不其然,高座上的李晟轩眉头微蹙,沉声道:“尚未?能说动方家和欧阳家向上官氏提亲,让北境王家和钟尧都给面子,如此大的手笔,她背后的人,你竟还没有查到?” “只怕陛下有所误会。”诸葛钰不慌不忙道:“陛下所说的这些事,都是她一人所为。” “一人所为?”李晟轩轻笑出声,“诸葛钰你莫不是在和朕说笑?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 “毫无根基不假,但擅用人心也是真。”诸葛钰深吸一口气,“我曾亲眼见过她写给方家和欧阳家的信,循循善诱两家确实拒绝不了。北境王家护内,结亲一事于他们而言有利无害,断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钟尧布衣出身,能做到燕州知州全凭一颗心,她守境戍疆之人,家国之情不需多说便可收买人心。” “照你这样说来,方紫岚还真是个人物。”李晟轩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诸葛钰自是听得出来,轻描淡写道:“人物不敢说,但她到北境月余,确实没有任何异状。” “那如今她私自调兵,还要保一个前朝旧人,又要如何解释?”李晟轩说着手指敲了敲桌案,“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诸葛钰略一沉吟道:“私自调兵一事,方紫岚已自圆其说,把罪名都推到了祁聿铭头上。据我猜测,她此举一是因为北境盯着她的人太多,她不敢出错只能找替罪羊,生怕身家性命不保。二是主动示弱,连一个小小参军都能私自调兵,而她身为北境统帅却不能,这般卖乖装可怜,是想要陛下把北境兵权交还给她。” “另上书严惩祁聿铭一事,想必陛下也已经看出来,她说是严惩实则是为了保护。” “原因有三,其一,若是她和皇甫霖、钟尧等人一样上书求情,只怕陛下会以为他们结党营私,到时必会杀了祁聿铭,但若是她唱反调,反而会让陛下生疑,留祁聿铭一条生路。” “其二,祁聿铭虽是前朝旧人,但若论对北境的了解,除了上官氏只怕无出其右者,此人留下,于她而言大有用途。” “其三,此次若是祁聿铭侥幸逃过一劫,陛下对上官氏旧人的态度便是一目了然。上官氏旧人以为陛下放任,必会明目张胆寻衅于她,届时她刚好有了铲除上官旧人的借口。” “方紫岚如此自信,以为朕一定会放过祁聿铭吗?”李晟轩神色晦暗不明,诸葛钰摇了摇头,“我看未必,只不过如若陛下严惩祁聿铭,于她也无妨。” “朕若是严惩祁聿铭,便是昭告天下,朕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在北境立足了。”李晟轩暗叹了一口气,“更何况,她擅用人心,便笃定了朕不能杀祁聿铭。” “陛下确实不能杀了祁聿铭。”诸葛钰低下头,他方才有理有据,却偏偏有一句话没有说。 可诸葛钰知道,那句话根本瞒不过面前这位长在沙场的帝王,他藏不住也说不出口,只能听着李晟轩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不论调兵的人是谁,都是为了北境安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不能寒了四境将士的心。” 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抵不过这一句不能寒了人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居高位者治世不过理人心。 无论多么精妙的布局谋划,还是多少费心的机关算尽,最终在人心二字面前,都只是阶下尘土,不值一提。 人心难测,或许他们对方紫岚别有用心的论断句句属实,也许方紫岚的思虑远没有他们猜测的这般复杂。 但无论如何,方紫岚的目的达到了。 第78章 军籍 “这一局,朕没得选。”李晟轩的神色中闪过一丝颓然。 诸葛钰颔首道:“世事如棋局局新。来日方长,陛下不必执着于这一局。” “朕不是执着于这一局,而是方紫岚……”李晟轩顿了一顿,“朕信不过。” “陛下信任与否,向来是对事不对人。”诸葛钰唇角轻勾,“就守境戍疆这件事,方紫岚值得一信。” 对事不对人吗?李晟轩深深地看了一眼下面站得笔挺的诸葛钰,忽然百感交集。 自从即位以来他变得比过去多疑了,他以为作为帝王多疑是必然的,然而这几个月处理的政务都在提醒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怀疑与信任的反复拉扯,让他只觉得为难疲倦,满朝文武自然是看在眼中,但敢和他说一句对事不对人的,怕也只有诸葛钰了。 “你当真觉得方紫岚值得信任?”李晟轩不由自主地问出口,连自己都觉得疑心深重。 诸葛钰抬起头,神情恭敬而肃穆,“信之一字,在陛下不在诸葛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还望陛下早做决断,莫要踯躅不前。” 李晟轩沉默了许久,终是让诸葛钰退下了。 待诸葛钰离开后,一旁的夏侯彰看向沉思不语的李晟轩,试探着开了口,“陛下,臣觉得诸葛公子言之有理。单论此事方紫岚可信,而且陛下你此番给予信任,方紫岚也必然会记在心里,日后尽忠职守以报陛下。” “若是她日后辜负了朕的信任呢?”李晟轩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向夏侯彰,他似是没有想到李晟轩会反问,结巴道:“那是她……她理亏,陛下……心安理得……” “心安理得?”李晟轩重复了一遍,随即被夏侯彰的话逗乐了,却又觉得心中莫名有点堵。 心安理得这四个字,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帝位上的他,权衡利弊决策万千,却偏偏从没有人问过他,心安理得这四个字。 果然,高处不胜寒。 李晟轩的圣旨降得很快,北境各位接旨的时候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祁聿铭命是保住了,但丢了参军的职务,贬为军营中一个小小的文书。 一时之间,各怀鬼胎的皇甫霖、王全治以及钟尧,竟都不敢去方紫岚帐下要人。 方紫岚把祁聿铭调来自己帐下的时候,也玩笑似的提了一句,“皇甫将军、王大人和钟大人这几日都托人来问,看你在营中过得如何,好像生怕我把你生吞活剥了。” “方大人故作姿态手段高明,反倒让那几位大人费心了。”祁聿铭一边整理案上文书,一边和方紫岚闲谈,“我只是好奇,方大人为何如此笃定,陛下一定会放过我?” “我好歹算你半个救命恩人,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毫不客气。”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了祁聿铭面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不会拿北境安危当儿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祁聿铭忽的停了手中动作,勾起的唇角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嘲讽,“方大人可知,这句话葬送了多少名将?”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淡然道:“愿闻其详。” “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便是因这一句而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不明不白地葬在了越地深海。”祁聿铭提起前朝旧事,神情中多了几分晦暗不明。 方紫岚手指轻敲案台,“因此改朝换代,祁家选择了李氏?” 祁聿铭直视方紫岚的双眼,声音笃定无比,“祁家的选择从来不是李氏。” “是吗?”方紫岚不甚在意地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案台的文书上,“我帐下文书繁多,你可要看仔细。” 方紫岚转了话音不再追问,祁聿铭也没有多说什么,帐中登时静默无比,直到帐外的喧哗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要见方大人,让我进去!”少年语气不善,正是上官敏。 闻声方紫岚眉头微皱,转身走出营帐,只见曹副将拦着上官敏不让他靠近,上官敏一手拉着曹副将手臂,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似是下一刻两人就会缠斗在一起。 然而看到方紫岚,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开了一段距离,曹副将退到了方紫岚身后,上官敏站在了方紫岚身前。 方紫岚神情冷峻道:“军中喧哗,上官敏你胆子不小。” 上官敏却是丝毫不惧,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上官敏在此,请方大人兑现承诺。” “好。”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她身后的曹副将和尾随而出的祁聿铭都是一脸茫然。 “进去说吧。”方紫岚留下这句话就率先回了营帐,上官敏紧随其后。 曹副将和祁聿铭面面相觑,最终也跟了进去。 方紫岚待几人都站定,开口询问道:“祁聿铭,你可知士官军籍办理的章程?” “士官军籍?”祁聿铭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过来,沉声道:“方大人承诺上官敏的事,是士官军籍?” 虽是问句,但祁聿铭却说得十分肯定,方紫岚也没想隐瞒,便点头承认了。 祁聿铭神色中有几分隐忍的无奈,“方大人可知,大京何人才能有士官军籍?” “据我所知,军中普通士兵均为军户,若无特赦终身为军户,子孙后代亦如此。而将军世袭,无需士官军籍。士官军籍是为大户出身的贵族子弟而设的,对吗?”方紫岚字字斟酌,答得很是缓慢。 一旁曹副将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老大,还有一种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方紫岚愣住了,另一边祁聿铭解释道:“就像曹副将,虽非大户出身的贵族子弟,但祖上父兄表现突出,蒙荫脱了军户身份,得了士官军籍,如今才能成军中副将。” “祁大人说得不错。”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这种情况太难了,是祖上三代和兄长的性命换来的,可能万人中才能出一个吧。” “不管怎么说,有了士官军籍,才意味着日后有机会能够出人头地,一跃成为将军?”方紫岚得出结论,祁聿铭微微颔首,“不错,没有士官军籍是无法授官衔的。” “那我算什么?”方紫岚好奇心起,不由自主地多问了一句,“我可没有士官军籍。” “女子本就不可能有士官军籍。”祁聿铭轻轻摇了摇头,“难道方大人当真不知,自己为何身处高位?” 第79章 后悔 “知道,我是陛下钦点,本朝第一位。”方紫岚颇为自豪地看了一眼祁聿铭,“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对于方大人不是大事,但对上官敏可未必。”祁聿铭的声音冷了几分,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上官敏本就是戴罪之身,又有一半蛮族血统,军户身份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祁聿铭一字一句,好似一根刺扎在了上官敏心上。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闻言,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的上官敏忍不住出声道:“方大人这是想自毁承诺?” “我何时说过要自毁承诺了?”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向沉不住气的上官敏,“只不过,我觉得士官军籍这件事,不适合我亲自来办。祁聿铭,你说呢?” “方大人,这是要让我去办?”祁聿铭挑了挑眉,方紫岚点了点头,“当然,既熟悉军中章程,又和钟尧大人交好,还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吗?” “方大人的吩咐,祁聿铭自当照办,只不过……”祁聿铭说着顿了一顿,方紫岚从善如流地接着问了一句,“不过什么?” “可否请方大人告知,上官敏做了何事,能够换得一个士官军籍?”祁聿铭问得直白,方紫岚答得更直白,“不可。” 她的神情很是无辜,祁聿铭被她两个字噎了回去,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营帐。 见状曹副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了一句,“祁大人这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有几分像小狐狸,“他这是猜到了缘由,无话可说了。” 一旁上官敏犹犹豫豫开口道:“方大人就不怕祁大人记恨,不肯帮忙?” “这不是帮忙,而是命令。”方紫岚笑意盈盈,“在我麾下,不为我做事的人,难道我会留着吗?” “既然如此,上官敏在此先谢过方大人了。”上官敏说完,便准备抱拳施礼,却被方紫岚拦了下来,“这本就是交易,你不必言谢。” “可是我没有做好。”上官敏坦荡直白,方紫岚淡声道:“虽说如此,但现在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因此我们的交易仍有效。” “我……”上官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方紫岚颇为玩味地看着上官敏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上官敏,这副谨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模样可不像你。” “那方大人觉得,我应是什么模样?”上官敏低下头,神色黯淡了许多。 “我觉得如何是我的事,不过你的模样应由自己决定。”方紫岚定定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方紫岚沉默片刻,而后再次开口道:“上官敏,你既然敢来我面前要士官军籍,那么说明你还愿意留在军中。未来几何我不好说,但你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害怕,若不走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方大人说的是。那么多人为我而死,我不能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上官敏抬起头,眼中带了泪光,“敢问方大人一句,我在军中,方大人可会真心待我?” “那是自然。”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这个人虽说记仇,但也是恩怨分明。你我之间,你尚未做任何错事,反倒是我于你,遗憾颇多。” 方紫岚说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上官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可曾后悔?” “谈不上后悔。”方紫岚神情坦然,“人若是要往前向上走,势必会伤害到别人,你日后习惯了便好,没什么好后悔的。” “方大人当真如此认为?”上官敏不甘心地追问,方紫岚微微一笑,“即使后悔又能如何,这世上还有后悔药吗?” “上官敏,今日我便教你一回。”方紫岚笑得意味深长,“纵使后悔难受,也绝不要说出来。你的感受别人不会在乎,反而会给别人伤害你的理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足够强大,能把谎言变成现实,那才是真正的不悔无怨。” “所以方大人留着我,也不后悔?”上官敏咬了咬牙,终究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方紫岚眼中笑意更盛,“当然。我早就说过,若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与我有生死之争,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尽管动手便是。但若是没有本事,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可听明白了?” 她的话仿若一束光,径直照进了上官敏的心中。 短短数月发生了太多事,他茫然之中隐约觉得自己要追寻些什么,却总是什么都握不住的无能为力。 直到此刻,他才豁然开朗。 往事不可追,后不后悔都于事无补,他只能活在当下,拿到士官军籍在军中安身立命。 终有一日他会弄清楚真相,为上官家正名。 方紫岚见上官敏默然不语,终是忍不住问道:“不过,我且问你一句,经此诸事,你可恨我?” “不会。”上官敏答得毫不犹豫,“比起怨恨,我更相信上官家的清白。” 他顿了一顿,笃定道:“我既姓上官,便要无愧于上官世家之名。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终有一日,我会让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风。” 少年的眼眸仍是清亮如初,然眼底交缠着的野心与肃杀之色,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勾起唇角,轻笑道:“我拭目以待。” 上官敏抱拳一礼,“方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行告退了。” “且慢。”方紫岚叫住了上官敏,敛了笑蹙了眉头,“方才你进来我就想问你了,你这身上是什么味道?” 见方紫岚忽的走到了上官敏近前,一旁曹副将也是一怔,四处嗅了嗅,“老大,有什么味道吗?” 上官敏怔了下很快反应了过来,把怀中的香囊递给了方紫岚,“方大人说的可是这个?” 方紫岚接过香囊嗅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谁给你的?” “是阿霂送给我的,他给我们每个上官兄弟都送了一个。”上官霂见方紫岚神色不悦,好奇道:“这香囊我一直戴着,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许是以前人多,我竟没有闻到你身上香囊的味道。”方紫岚随手把香囊还给了上官敏,“你现在是军中男儿,不是世家公子,以后这种东西不要再带在身上了。” 第80章 回城 自从方紫岚要祁聿铭去为上官敏办士官军籍之后,一连数日她都没怎么见过祁聿铭,若不是每日祁聿铭还会来她帐下点个卯,她都要以为祁聿铭不是她帐下的人了。 办个士官军籍而已,真有这么麻烦吗?方紫岚心下疑惑,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既然已经交代给了祁聿铭,她还是坐等结果不要插手为好。 这日清早,正当方紫岚百无聊赖地把手中文书翻来覆去折腾,就是看不进去半个字的时候,祁聿铭忽然掀帘而入,让她不由地放下了手中的文书,抬头扫了一眼面前步履匆匆的人,例行公事似的问了一句,“事都办妥了?” “尚未。”祁聿铭说着走到她面前站定,“钟大人让我转告一声,此事行不通,让你不要再白费功夫。” “那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白费功夫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祁聿铭,丝毫不意外的模样让他摇了摇头,“谈不上白费功夫,至少得到了钟大人的明确答复。” 祁聿铭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方紫岚有些无奈,她顺手把手中的文书扔到了他手中,“罢了,你先看看这个。” “这是?”祁聿铭愣了一瞬,赫然映入眼帘的皇室徽记,说明了文书的身份,这是来自乾坤宫的印信。 祁聿铭没有迟疑地接过,细细过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道:“陛下这是要在鎏金城旧址建北都护府?” “这事我当初离京之时,诸葛钰就旁敲侧击地和我提过。”方紫岚说着以手托腮,支在桌案上,“他想让我心里有个数。” “诸葛公子这是好心。”祁聿铭把印信放在了方紫岚面前,“建北都护府可不是易事,从建府到驻军,钱财预算人事安排牵扯甚广,你一人来做,过于勉强。” 祁聿铭说得很中肯,方紫岚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更何况我作为北境统帅,连兵权都没有,不过空壳傀儡一个,这件事我做不来。” “陛下明知你做不来,还交到了你手里。”祁聿铭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方紫岚轻笑出声,“看来你也猜到了,陛下这是在试探我。” “或者说,陛下需要一个收回你地位的借口。”祁聿铭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云淡风轻的人,只见她点了点头,“能力不足,这个借口不错。”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方大人?”祁聿铭俯下身,直视她的眼眸,却见她笑得愈发狡黠,“我有说,这件事由我来做吗?” “方大人的意思是?”祁聿铭愣了一瞬,方紫岚却忽的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道:“我这段日子一直在军中呆着有些无趣,准备回燕州城一趟。” 祁聿铭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方大人此时回燕州城,意图未免过于明显。” 方紫岚不以为意地站起了身,“意图明显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边的事确实需要解决一下了。” “燕州城中有人要杀你。”祁聿铭的声音沉了几分,方紫岚闻言不由地笑了笑,“你知道?” “猜都能猜到的事,何须知道?”祁聿铭神色复杂,方紫岚仍只是笑,“也是。还有呢?” “你此番回去,就是直面北境权贵,明里暗中必是危机重重。”祁聿铭直言不讳,方紫岚点了点头,浑若无觉道:“嗯,还有呢?” “方大人,你究竟想做什么?”祁聿铭语调如常,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攥成了一团。 方紫岚轻笑出声,“祁聿铭,你竟比我预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祁聿铭轻叹一口气,“这句话,或迟或早,我终究要问方大人。” 方紫岚敛了笑,“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若是我明里没有斗过燕州城中的那帮权贵,或是暗中死在了谁的手上,在陛下派别人接手北境之前,军中诸事就交给你和李副将了。” 方紫岚好似交代后事的话语和漫不经心的神情,让祁聿铭正色道:“方大人信得过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祁聿铭,“你若是能担此任就应承下来,若是不能现在就当面拒绝,我再另择他人。” 祁聿铭没有回答她,神色中透着一丝惋惜,“你原可以安分守己,什么都不用做的。” “安分守己地做个傀儡吗?”方紫岚颇为无奈地勾起唇角,“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我想安分守己就能得过且过的。” 她说着指了指祁聿铭手中的文书,“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陛下都没有让我当个听话傀儡的打算,更何况近在咫尺的北境众人。祁聿铭,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该多此一问。” 方紫岚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继而严肃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军中诸事交予你,我能放心吗?” 祁聿铭见方紫岚神情肃穆,便也不再多言,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军中诸事有我和李副将,方大人大可放心回燕州城。” “你可考虑清楚了?”方紫岚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现在的你,不过是一个小小文书,并无实权。若当真出了什么事……”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但祁聿铭却很清楚她的意思,正色庄容道:“方大人手无兵权尚可撑起北境军务,没有实权仍敢面对燕州权贵。祁聿铭本就军中之人,这些年军中人事熟稔于心,又有何惧?” “既如此,就交予祁大人了。”方紫岚没有在意祁聿铭话中的揶揄,她神色清冷语气肃然,这般模样让祁聿铭怔在了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没有理会祁聿铭的反应,方紫岚随即又找来了李副将,把军中需要安排的事务一应处理妥当,当日下午就带着阿宛和曹副将启程回了燕州城。 方紫岚一行人回城已是次日清晨,到府后还未来得及休整,就听管家来报,说是近日府里上官氏女子失踪了数人,让她倍感头疼,出言轻斥道:“人都失踪了,为何不报于我?” 第81章 尸首 “这……”管家唯唯诺诺,一时不敢直言。 方紫岚大为光火,不由地厉声道:“还不说实话?” “方大人息怒,是我不让管家告诉你的。”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管家一看来人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赶忙附和道:“确是霂公子不让说的。” “是吗?”方紫岚冷眼扫过轮椅上的上官霂,沉声道:“管家,你去账房把工钱结了,收拾东西走人吧。” “方大人,这……”管家不知所措地看向方紫岚,又求救似的看向上官霂。 见状上官霂开口劝解道:“此事与管家无关,方大人不必迁怒与他。” “我眼中容不得沙子。”方紫岚冷哼一声,“上官霂你还能在这说话,是因为我答应了上官敏收留你。但是若有下次,我便把你一并扫地出门。都听清楚了?” 见方紫岚动了真格,管家忙不迭地下跪求情,连声道:“求方大人开恩!” “你不必跪我。”方紫岚上前把管家一把拉了起来,“收拾好东西,消失在我眼前,以后燕州城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否则的话,我不会留情面。” 果不其然,方紫岚凶狠的模样吓坏了管家,让他抖如筛糠落荒而逃。 上官霂无可奈何地看向管家仓皇的背影,“方大人何必吓唬他。” 方紫岚仍冷着一张脸,“我可没有吓唬谁。上官氏女子失踪一事,你既然没有让管家报于我,那可是心中有数了?” “我不是心中有数,只是在等。”上官霂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方紫岚冷哼一声道:“等什么?等着给她们收尸,把残害上官旧人的污名推到我身上?” “我绝无此意。”上官霂忙不迭地否认。然而他心中却很清楚,方紫岚说的多半是真,只不过不知是谁要使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我料你也没有这般不入流的心思手段,但你应是猜得到,不论是何局面,只要和上官家有关,火就会烧到我身上。”方紫岚说完坐回厅中主位,神色沉沉的模样让上官霂不由地轻笑出声,“方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孩来取笑。”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瞥了一眼上官霂,“你若是觉得我对你太好了大可直说,我最近刚好缺一个能让我出气的人。” “方大人说笑了,我可不敢取笑方大人。”上官霂笑着摇了摇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账房先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面大喊着出事了,一面直直地跪坐在两人面前。 随在账房先生身后一并进来的是阿宛,她眉头微蹙轻喝道:“我刚收拾好东西,就听有人喊出事了,这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账房先生一见阿宛,哆哆嗦嗦地不敢开口。 方紫岚微微一笑安抚道:“阿宛就这个脾气,你但说无妨。” “管家……管家他悬梁自尽了……”账房先生的脸上写满惊恐,其余三人都是一怔。 “你说,管家他……”方紫岚呆愣地重复着账房先生的话,然而她只重复了一半就停住了,低声道:“可是因为我赶他出府?” 方紫岚的神情好似做错事的孩子,三分愧疚七分懵懂无措,让几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破厅中沉默氛围的人是曹副将,带着和账房先生一样的莽撞与相同的出事了,让厅中几人的神经又是一紧。 “老大,不好了,真的出事了!”曹副将顾不得行礼,径自冲到了方紫岚面前,“钟大人派人来传唤你去上堂。” “传唤我?”方紫岚一头雾水,这前脚管家刚悬梁自尽,后脚钟尧就派人来传她上堂,未免有些太快太蹊跷了。 “来人可说是什么事?”上官霂疑惑地问了一句。 曹副将摇了摇头,“来人倒是没说。但是我们府门口围了好些百姓,我听他们说好像是找到了几具尸首,与我们府上有关,是什么……” “上官家女子的尸首?”方紫岚下意识地打断了曹副将,心中暗嘲自己这个乌鸦嘴,竟是给她说中了。 “对!”曹副将忙不迭地点头,上官霂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方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不知可把后路也想好了?” “后路?”方紫岚冷哼一声,“人又不是我杀的,与我何干?” “方大人,既然有人布局,那就不会轻易让你脱身。”上官霂幽幽地看着方紫岚,神情中多了一丝担忧,“整个北境,都在等着看你身败名裂。” “那你呢?”方紫岚颇为玩味地看向上官霂,他似有些许犹豫,最终却还是勾起了唇角,坚定道:“我在府上等方大人回来。” “好。”方紫岚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我回来之前,你和曹副将把所有失踪的上官氏名单给我整理出来,其余所有人等,都留在府内,不得进出。” 上官霂微微颔首道:“上官霂领命。” 曹副将也赶忙应承下来,随即又猛地摇头道:“老大,我和你一起去。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谁说方大人要一个人去了?”阿宛说着白了一眼曹副将,“我都站在门口半天了,你当我是个摆设呀?” “这……”曹副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你陪老大去?” “嗯。阿宛会验尸,她陪我去正好。”方紫岚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句,阿宛却猛地变了脸色,“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 “阿宛。”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不轻不重的两个字,却让阿宛没了气势,苦着一张脸喃喃道:“我连十四岁生辰都还没过呢,方紫岚你就这么欺负小孩……” “你也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那这么逞强做什么?”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看了阿宛一眼,“我一个人去,你们都不必跟着了,安心留在府上即可。” 方紫岚说罢便起身离开了,然而她还没有走到府门口,就被阿宛拉住了衣袖,“我陪你一起去。” 第82章 公堂 阿宛忐忑不安地绞着方紫岚的衣袖,让她不由地轻笑出声,“不必。” “你是不是怕自己回不来了,才非要一个人去?”阿宛没有松手的意思,方紫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笃定道:“不是,你且安心待在府上,我会回来的。” “我才不信。”阿宛恶狠狠地瞪了方紫岚一眼,“你以前每次出任务之前都是这么说的,可是……” “可是我每次不都回来了吗?”方紫岚不冷不热地打断了阿宛,她却毫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可是你每次都是遍体鳞伤回来的。这次,我要和你一起。” “你去能做什么?”方紫岚默默地看着面前固执的人,她下意识地紧咬嘴唇,低声道:“我去帮你验尸。” 闻言方紫岚愣了一瞬,“我开玩笑逗你的。” “我知道。”阿宛点了点头,方紫岚低头看她,“知道还这么说?” “我是认真的。”阿宛直直盯着方紫岚的眼眸,“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小孩,但害人这种事情我都做过了,验尸也可以试一试的。” 阿宛的话方紫岚无法反驳,只觉得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不必勉强自己。” “不勉强的。”阿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们快走吧,不要让钟尧大人等太久了。” “好吧。”方紫岚被阿宛拽着出了府,叮嘱道:“到时你若是撑不住就停手。” “我知道了。”阿宛撇了撇嘴,“方紫岚你未免太啰嗦了。” “我啰嗦?”方紫岚看着身旁不以为意叽叽喳喳的人,忽然觉得心中安稳了几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到了知州府的大堂。 钟尧端坐在堂上,仵作和衙役立在一旁,而几具上官氏女子的尸首就停在大堂中央,均是被白布遮掩得严严实实,见不到真容。 方紫岚和阿宛站在堂下,整个公堂之中一时肃静无比。 方紫岚一一扫视过堂上众人,视线最终落在了钟尧身上,扬声道:“不知钟大人因何事传唤我?” “下官传唤方大人前来,是想请方大人辨认一番,堂上这几具尸首可是方大人府上的人?”钟尧坐得板正,话却说得恭敬。 方紫岚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开口道:“钟大人既然请我来,那想必是了。” “只不过……”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这等小事,钟大人只需派人去府上知会一声即可,为何要传唤我上公堂,莫不是这几人死得蹊跷?” “先不论这几人死因为何,下官请方大人来,只因人命关天,不可疏忽大意。”钟尧神情严肃,沉声道:“我大京律法,杀人偿命,必是如此。”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钟大人可查清了这几人的死因?” “死因查清楚了,但凶手还未找到。”钟尧声音低了几分,“这几人生前都在方大人府上做事,若要清查还需得方大人同意。” “钟大人要查便查,我全力配合。”方紫岚一副好说话的模样,钟尧几不可察地变了脸色。 方紫岚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钟大人还有其他事?无事我便先走了。” 钟尧起身走到方紫岚身前,低声道:“恕下官多言,方大人还是再确认一下死者身份为好。” 方紫岚挑了挑眉,她知道钟尧从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这般反复让她确认死者身份,难道这几具尸首有问题? 思及此,方紫岚敛了笑,走到尸首旁边,俯身掀开了其中一具尸首上覆着的白布。 钟尧在方紫岚俯身的那一刻就走到了尸首的另一边,挡住了堂外看热闹百姓的视线。 然而方紫岚不过掀开一角,在看清楚的那一刻就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阿宛更是直接侧过了身不忍直视。 “人我见过了,钟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方紫岚伸手把白布遮得严严实实,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定定地看向钟尧。 “下官恭送方大人。”钟尧说完,不卑不亢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紫岚也不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只是在经过钟尧身边的时候,他轻飘飘的小心二字,就这样落在了她的耳中。 方紫岚没有丝毫反应,从容自若地在形色各异的目光中离开了公堂。 燕州的百姓夹道围观这位从公堂出来的北境之主方紫岚,可她却是一脸云淡风轻,好似郊游归来似的一派轻松,让看热闹的人都是悻悻然。 没有热闹可看,围观的百姓自是准备散了。 谁知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了一个妇人,拦在了方紫岚和阿宛面前,指着方紫岚的鼻子骂骂咧咧,登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我家官人做了什么,你竟要杀了他灭口!”妇人边说边要上前拉扯方紫岚衣袖,被她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 方紫岚后退几步站定后,冷声道:“你家官人是谁?与我有何干系?” “我家官人是你府上的管家,本以为在大人们府上当差也是不错的差事,谁曾想今日一早我就收到了我家官人去世的噩耗,都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妇人说着情绪上来了,竟是失声痛哭,边哭边喊着要方紫岚偿命。 “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何罪?”方紫岚冷笑一声,骤然提高声调,“你说你家官人是我府上管家,可我刚刚出府之时还好端端地见过他,你现在敢和我回府与他相认吗?” “我……”那妇人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如此说,忽的愣在了原地。 方紫岚趁势上前两步,抓住了妇人的手臂,“你不敢,我敢。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成人之美,既然你这么想见你家官人,那就和我一起回府如何?” 妇人仿佛受了刺激一般,猛地摇头,“我不去!你放开我!”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阿宛嗤笑着从一旁站了出来,“说方大人杀害你家官人的是你,如今方大人让你去见自家官人以证清白,说不去的还是你。既然如此,那烦请路过的各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我们去钟尧大人的公堂上说清楚可好?” 第83章 构陷 四面围观的百姓各抒己见,有的说让那妇人与方紫岚回府的,还有的说阿宛说得好,要那妇人和方紫岚对簿公堂的。 妇人一面摇头一面想要挣脱方紫岚拽着她的手,方紫岚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加大了力度,沉声道:“既然你不想去公堂,不如和我回府见见你家官人吧,听听他怎么说。” 方紫岚说完悄无声息地点了妇人的几个穴道,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围观的人群眼见妇人没什么反应地妥协了,见没热闹可瞧,便觉得无趣了,纷纷四散而去。 方紫岚连拖带拽地把妇人带回了方府,阿宛跟在她身边,只觉得满腹疑问,但在外面什么都不敢问,生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再生出什么风波。 方紫岚一回到方府,就令曹副将锁了府门,把府上所有人都集中到后院,一个都不许少。然后又让阿宛去查看管家的房间和尸首,而她则带着上官霂在前厅审问带回来的那个妇人。 “说吧,谁派你来的?”方紫岚神色不耐,“我耐心不好,你若是什么都不说,我就只能用刑了。只是不知道,是你会先开口,还是管家受不住刑会先说?” “你胡说,我家官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说话?”妇人神色惊慌,却仍是嘴硬,“方紫岚,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是吗?”方紫岚笑得轻蔑,“你说我府上管家是你家官人,可有凭证?” “你若不信,大可让钟大人查户籍。”妇人镇定了几分,“我家官人若是还活着,你为何不让他来见我?” 久未开口的上官霂冷哼道:“你红口白牙地污蔑方大人,还想要她遂了你的意?” “你想见他,我倒是觉得他未必想见你。”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你现在不说也无妨,等一下你会想说的。” “你什么意思?”妇人的声音有些抖,方紫岚却没有搭理她,反而转向一旁的上官霂,问道:“之前失踪的那些上官女子,与管家走得近吗?” “不好说。”上官霂思索着开了口,“虽说方大人你不曾苛待上官旧人,但你毕竟一直在军中,这段时日管家主事,府上的人多少和他有所来往。”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那你觉得他做事如何?” “方大人府上的人,都是当初曹李两位副将招来的,做事不敢说滴水不漏,但也绝对不差。”上官霂对答如流,方紫岚敛了笑,“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管家他私下,会收受上官旧人的贿赂。”上官霂毫不犹豫地开口,语气淡然。 这回还不待方紫岚说话,妇人就已出声反驳,“你胡说!我家官人才不是这种人!” “不是吗?”方紫岚有些玩味地看向妇人,“那不妨听听他本人是什么说辞。” 方紫岚话音刚落,阿宛的声音就落到了几人耳中,“方大人,管家还真不是什么硬骨头,我才施了不过两种药,他就兜不住全说了。” 阿宛说着蹦蹦跳跳进了前厅,方紫岚见她一脸得意神色,知道她必是查出了什么,于是接着她的话问道:“管家都说了?” “都招了。”阿宛走到妇人身边,轻笑道:“看样子她还没招,要不我用个药试一试?” “不必了。”方紫岚轻描淡写道:“既然管家都招了,留着她也没用,杀了吧。” 闻言妇人一脸惶恐,“你们怎么敢?” “为何不敢?”阿宛饶有兴致地看向妇人,“这可是北境,有什么是北境之主不敢的?更何况前一阵群狼伤人的事闹得那么凶,谁知道你是被杀了,还是被狼吃了呢?” “你们……”妇人还想说些什么,方紫岚伸了个懒腰打断了她,“我早就和你说了,我耐心不好。”她说罢示意阿宛动手。 阿宛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志得意满道:“这可是我新炼的药,就拿你试试效果好了。” “不要!”妇人猛地跪到了方紫岚面前,“我说,我什么都说……” “不必了。”方紫岚冷冷地打断了她,“相同的话,我不喜欢听第二遍。” 妇人爬到方紫岚脚边,拉住了她的衣摆,声嘶力竭道:“我家官人还有不知道的事,我都知道,只有我知道!” “哦?”方紫岚拖长话音,似是来了兴致,“那你说说看,说不定我会留你一命。” “我家官人和那位主约定了,一旦事发他就假死逃出来,到时方大人必会被钟大人传唤,我就去府衙门前拦路,说方大人怕事情败露,杀了我家官人灭口……” 妇人战战兢兢说得缓慢,“还有那些上官女子,不是失踪,也是我家官人带给那位主的。我知道他们是想构陷方大人,定不会做什么好事,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杀了那些女子,真的不关我的事……” 方紫岚眸色暗了几分,寒声问道:“那位主是谁,他们又是谁?” 妇人愣了一瞬,随即道:“他们就是那位主和我家官人啊……” “是吗?”方紫岚说着手中银光闪过,一柄短匕赫然出现在妇人颈边,“你不愿意说实话,就别怪我不留你。反正,那位主是谁,你家官人已经说了。” “不要!”妇人跌坐在地上,手紧紧地拽着裙裾,只觉得冷汗连连,“我说,我说。” 妇人仓皇地抬起头,“那位主,是赵锦谦。他们,是他手下的人,衙役张德,还有锦熙楼的老板霍三娘。” “赵锦谦。”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有几分耳熟,询问似的看向一旁的上官霂,却见他双拳紧握,神色不善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绝无虚言。”妇人点头如捣蒜,“我可以起誓,若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上官霂反应过激,方紫岚心下猜到了大半,想必这个赵锦谦,也是上官氏的旧部之一。 但方紫岚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那你再说详细些,免得我们上官公子不信。” 第84章 困局 妇人心有戚戚地开口,“我家官人每次借采买之名会带出一两位上官女子,就会送到霍三娘手上,别看霍三娘面上是锦熙楼的老板,私底下却是个做皮肉生意的。” 阿宛好奇,忍不住插了话,“就算是花楼,也算不得违法,霍三娘为何不开在明面上?” “一般的花楼,确实不违法。可是这霍三娘做的生意……”妇人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总有些有钱有势的,玩的花样不太一样,可能会闹出人命来。霍三娘的生意就是和他们做的。” 闻言方紫岚和阿宛心下一凛,难怪她们在公堂之上见到的女子尸首,都是伤痕累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霍三娘那边出了事的女子,都是张德和赵锦谦帮忙处理的,他们一个在府衙当差,一个在世家做门客,自是有些法子的。”妇人说完看了看神色郁郁的三人,不敢再多说什么。 好一会儿才听到方紫岚的声音,“那他们为何会找到你夫妇二人?” “不是找。”妇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张德是我表弟,之前我家官人来方大人府上当差,就是他推荐的。” “谋划了这么久,害了这么多条性命,眼见就要功亏一篑,值得吗?”说话的是阿宛,她的神情晦暗不明,有不忍有痛心。 妇人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就算你们知道了也没有证据,算不得功亏一篑。而且这不过是个开始,不满方大人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轻易结束?” 妇人说着,忽的吃吃笑了起来,“也是,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你也是女人。”方紫岚忽的出声。 妇人仍在笑,“那又如何?身为女人,不就应该安分守己的吗?爬得这么高,你站得稳吗?” “女人就要安分守己,男人做什么就应该应分吗?”方紫岚的声音清冷而坚定,“这种说法,我不喜欢。” 她说着勾起唇角,笑得肆意而妖媚,“你们所有人都想看我身败名裂,可我偏要站在这高位上,让你们成为笑话。” “没用的,你做什么都没用了。”妇人笑得愈发大声,看着方紫岚的神情也多了一分怜悯,“他们要构陷你,那所有一切早就准备好了,不会让你活的。” “是吗?”方紫岚收了几分笑意,忽然转了话音,“你家官人,早就死了。我刚刚是骗你的。” “你说什么?”妇人呆愣在原地,来不及收敛的笑容配着她的震惊错愕,是说不出的滑稽。 “不过有一句话,我没有骗你。”方紫岚脸上仍挂着笑,却多了几分残忍的杀意,“我这个人向来喜欢成人之美,现在就送你去见你家官人。” 方紫岚话音刚落,阿宛就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手法利落地把药灌到了妇人嘴里,妇人挣扎无果,最终头一偏栽了过去。 上官霂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妇人,不敢置信地问道:“她……死了?” “方才你也听到了,她家官人是假死,我既是让她去陪自家官人,那你说她是死是活?”方紫岚说着望向地上的人,眼中有几分不屑。 阿宛见上官霂一脸茫然,好心解释道:“不过是假死药罢了。这药会让她失去气息与死人无异,然实则只是昏睡七个时辰。我给管家也用了,让他睡得再久些,效果应该不错。” “做得好。”方紫岚赞许地点了点头,视线却仍停留在那妇人身上,整个人是说不出的凉薄,“要做恶人,竟连死的觉悟都没有。输的人,注定是你们。” 刚整顿完后院的曹副将走到前厅,就听到方紫岚这句话,不由地停住了脚步,站在了门口,看向厅中轻拂衣袖杀伐决断的人。 她的眉眼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只听她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如今整个府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们三位。因此,若是不愿与我一起趟这浑水的人,现在就离开。若是留下来,便是绝不能背叛。你们信任我,我也不会背叛你们,定会带着你们走出去。” 方紫岚话音刚落,就听到上官霂轻笑出声,“方大人不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晚了吗?” 他说着抬头看向主座上的人,眼神清亮,“方大人刚才回来就封了府,此时别有用心的人恐怕早已侯在府外。这个困局,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上官霂,你未免太小瞧我们方大人了。”回应上官霂的人是阿宛,“只要你开口,她定会保你安然无恙地出府。” 阿宛挑了挑眉,好看的眉眼中透着莫名的恣意,“就算是困局,又如何?” 此时上官霂才明白,为何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总是带着一股有恃无恐的气势。 阿宛的有恃无恐,是对方紫岚强大的深信不疑。 就好似上官家覆灭之前,他也是这般有恃无恐,总以为身后有上官家,即便不能随心所欲,也至少保得了一世长宁。 直到上官家分崩离析,他才蓦然清醒,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你就这么相信方大人?”上官霂的语调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阿宛撇了撇嘴,满不在乎道:“相信呀。何况就算她没有法子,我们这么多人,总能有点办法的吧,也不能全靠她一个人吧。” 阿宛说着话锋一转,“我刚才见你听到赵锦谦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很不寻常,你认识他?” 上官霂愣了一瞬没有答话。 阿宛见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妇人说他在世家做门客,你可知是哪个世家?” “我……”上官霂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方紫岚站起身,淡然道:“阿宛,上官霂不愿说,你也不必为难他。这个赵锦谦,是王家的门客。” “你知道?”阿宛顺口问了一句,随即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之前王家千金大婚的时候,我在王家见过这个人。” “他果然是去了王家。”上官霂低声自语,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85章 封府 上官霂见众人看向他,腼腆地别过头道:“不是我不愿说。赵锦谦,之前自然是在上官家做门客的,可上官家出事之后,门客都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他声音更轻了,最后一句几不可闻,但他们还是听到了。 阿宛强忍笑意,正色道:“那你为何说,他果然是去了王家?” “赵锦谦有一个妹妹,嫁给了王大人做妾。”上官霂红着脸,想了想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是王全治大人,是他的胞弟王全睿大人。” “那日王家千金大婚,我没见到王全治大人有胞弟呀?”阿宛满脸疑惑,方紫岚也是不解。 上官霂奇道:“方大人之前在京中,也不知道王全睿大人?” “京中?”方紫岚愕然,上官霂解释道:“这位王大人,前些年宁顺帝亲临北境遇刺时,他救驾有功,便被宁顺帝带回京了。之前我听家中长辈说过,他到了京城之后不久,就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 “太后?”方紫岚眉头微皱,上官霂点了点头,“现在是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李晟轩的继母,李祈佑的祖母,一想到她方紫岚就只觉得头疼。虽说当初在京中只是匆匆见过几面,但她的行事只怕没少让她生厌。 原来她就知道大京权贵盘根错节,却没有想到北境各方势力竟也和京中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权力之下的明争暗斗,确是放之四海皆准。 “老大……”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副将见几人沉默,忍不住开了口,“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但信任老大是肯定的。不过后院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大你要再不去看看,只怕他们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曹副将一语惊醒梦中人,方紫岚这才想起府上还有一院人等着她去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这就去。”方紫岚匆匆起身,和曹副将一起去了后院。 阿宛推着上官霂紧随其后,也跟着去了后院。 几人刚到后院,就见账房先生坐在院墙上,正准备翻墙逃出去。 还不待方紫岚发话,曹副将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账房先生从墙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干声嚎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好啊,你这么想死的话,就去死呀。”阿宛冷哼一声,“这可没人拦着你。” “你!”账房先生被阿宛噎得说不出话来,嗫嚅道:“你不是医女吗?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是医女不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医的。”阿宛说着走到账房先生身旁,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而且你自己都不想活,我又何必白费力气?” 阿宛说完,手指重重地按在账房先生的断腿上,让他疼得直叫唤,“阿宛姑娘,你下手轻点。” “好说啊。”阿宛松了力道,莞尔一笑道:“那你得告诉我,你翻墙出去,是要做什么?” “我……这不是害怕嘛。”账房先生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脸讪笑道:“人不都说树倒猢狲散,若是方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跑路应该还来得及吧?” “是跑路,还是出去与人通风报信?”方紫岚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账房先生只觉得心里发怵,忙不迭地摇头,“方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小的虽说贪生怕死,但也绝不是什么狗腿的人。” “是吗?”方紫岚故作为难地挑了挑眉。 账房先生赶忙直起身体以手指天,笃誓道:“我对方大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嗯……”方紫岚拖腔拉调地打断了账房先生的表忠心,“我这个人,从来对事不对人。你若是想要我信任,不妨做些什么。” 账房先生点头哈腰,谄媚道:“方大人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 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院墙,扬声道:“你去替我告诉府外的人,就说管家和他娘子都在我手上,他们什么都招了。” “都招了?”账房先生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方紫岚笑眼的时候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地捂住了自己嘴巴,小声嘀咕道:“那方大人也得告诉我,我这话要带给谁……” 方紫岚没有看他,仍是盯着墙外的天色,沉声道:“赵锦谦,你的主子,还有所有在我背后使诈的人。无论何种理由,无论何种心思,无论何种手段,都尽管放马过来,我方紫岚在此恭候。” 账房先生心有戚戚地念叨:“方大人的话我有些听不懂,我的主子不就是您吗?还有赵锦谦……这都是……”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管家悬梁自尽,可是你告诉我的。”方紫岚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哆哆嗦嗦的账房先生,轻哼一声,“把他扔出去吧。” 一旁曹副将听她发话,上前托起账房先生,把他从院墙上丢了出去。 “就这样把人丢出去,他不会摔死吧?”上官霂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方紫岚却是一脸无辜,“刚刚要翻墙出去的人可是他自己,我不过是帮他一把。” 方紫岚说罢转头看向瑟缩在院落一角的上官女子,还有站在院门口不知所措的一众护院侍卫,幽然开口道:“外人都处理完了,现在该说说你们了。” 阿宛早有眼色地替方紫岚搬来了一把椅子,方紫岚毫不客气地坐在院中,抬眼看着满院战战兢兢的女子,忽的想起那日她刚入府时,似乎也是这般情形。 方紫岚按下胸中情绪,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调,道:“失踪的上官氏女子,确实是殁了。” 院中抱团的女子听说失踪的人死了,不由地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深切的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今日钟尧大人传唤我去公堂之上,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凶手是谁尚未找到,因此我自请封府,在此案查清之前,府上所有人若要进出,必得经过我同意才行。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见众人被吓得不知所措,方紫岚补充道:“你们若有知情的,或是有什么线索,定要说出来。今日在我府上的人,只要不是凶手,我必会保你们平安无虞。” 满院寂静中,忽的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寒意沁沁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第86章 造访 方紫岚看向说话的小姑娘,面孔有几分熟悉。 略一思索,上官伶兰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方紫岚的脑海之中,让她不由地眯了眯眼,“你不相信我,又能如何?” “若是不相信你,我便自己把凶手找出来。”上官伶兰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方紫岚觉得很有意思,微微一笑道:“那你不妨试一试。” 上官伶兰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没有反应怔怔地站在原地。 反倒是一旁的上官霂忽然开了口:“既然方大人允许大家一起找凶手,那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伶兰姐姐讨教。” 上官伶兰看向上官霂,点头回应,“你说。” 征得上官伶兰的同意后,上官霂仔细斟酌道:“我查过管家写的采买记录,发现每次采买都是两人一起,有两次我记得一次是伶兰姐姐你和伶梅姐姐,另一次是和伶芸妹妹一起去的,她们两人都失踪了,但是你回来了。” “你怀疑我?”上官伶兰眉头紧蹙,神色是明显的不悦,“旁人去采买,不是也有回来的吗?” “若是旁人,回来便是两人一起回来,失踪也是两人同时失踪,伶兰姐姐这种情况,仅在你一人身上出现过。”上官霂径自看向上官伶兰,眼中的审视不言而喻,“不知伶兰姐姐可有什么解释?” “你!”上官伶兰紧咬嘴唇,头偏向一边,“你不相信我便罢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是吗?”上官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忽的站起身理了理衣摆。 方紫岚淡声道:“你们上官家审问自己人,我便不在一旁瞧热闹了。”说罢她转头出了院子,但仍不忘嘱咐曹副将把人都看好了,一个都不许少。 阿宛跟着方紫岚一起离开了院子,见四下无人她凑到方紫岚身前,压低声音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自是要先把杀人的嫌疑洗脱了。”方紫岚步履不停,语调沉静,“今日你与我一同去公堂,应当也看出来了,钟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敢处置我,他若当真无依无靠私心甚至可能会偏向我这边一分。但此事若拖得久了,纵使没有实证,北境世家的施压和燕州百姓的唾沫他也撑不住。”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阿宛不确定地开口道:“难道是去王家?” “先去给钟尧报个信,再去王家。”方紫岚说话间,已经瞅准时机带阿宛悄无声息地出了府。 确认没人注意后,方紫岚拉着阿宛躲进了小巷,这才继续说了下去,“账房一出府必会和他的主子通风报信,无论他的主子是否是赵锦谦,总会和那边知会一声。旁人不敢说,霍三娘的皮肉生意处在风口浪尖,必然要避一避风头。你说,她可会有动作?” 阿宛忙不迭地点头道:“那自是会的。” “只要钟尧动作快,抓一个霍三娘也能挡一阵了。”方紫岚轻车熟路地拉着阿宛左拐右转,阿宛任由她拉着,有几分好奇,“这路你都是怎么找到的?” “我决定回城之前,已经看过无数次燕州地图了。”方紫岚说着示意阿宛看向前面不远处,正是知州府。“其实上官旧宅和知州府近的很,只是平时人们走大路看不出来。若是走小巷也就是转眼的事。” “可是霍三娘背后的人,会眼睁睁看着钟尧把霍三娘抓了吗?”阿宛一边和方紫岚翻着府院后墙,一边担忧道:“万一打草惊蛇,岂不是更糟?” “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做什么他们都总会知道的。”方紫岚轻跃下墙,站在草丛中扶着阿宛从墙上下来,“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主动出击,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方紫岚说完拉着阿宛就向院中走去,谁知没走两步就见钟尧孤身一人在院中亭下喝茶。 方紫岚与阿宛交换了眼神后,落落大方地走到了亭下,“钟大人好雅兴。” “我是在等方大人。”钟尧说着斟了一杯茶,摆到了她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方紫岚毫不拘礼地坐在了钟尧对面,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点头道:“这茶不错。” 钟尧此刻一身便衣,没有了堂上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微微一笑道:“方大人此来,可是有话和我说?” “钟大人既然猜到我会来,那不妨再猜一猜,我想说些什么。”方紫岚说着把茶杯放在了几案上。 钟尧为她添了茶,脸上笑意不减,“方大人行迹匆匆,这般焦急还有心情和我猜谜,才是真的好雅兴。” “钟大人,人若是太聪明了,可是会少很多乐趣的。”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府上管家和他娘子都招了,失踪的上官女子是他们卖给了霍三娘,光顾霍三娘皮肉生意的人下手不知轻重,把人弄死了。” “方大人府上管家的娘子,可是方才路上拦路的那位妇人?”钟尧轻啜一口茶,云淡风轻毫不意外的模样让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你该不会早就知道……”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钟尧却点了点头,“之前公堂上,我就和方大人说过了,此事要清查,还需方大人同意。” “你这是拿我做挡箭牌了。”方紫岚神色沉了几分,没想到竟会被钟尧摆了一道。 钟尧见她变了神色,也敛了笑正色道:“方大人竟是这般沉不住气。那我敢问方大人,你觉得如何才算是一个好官?” 钟尧忽的转了话音,方紫岚却是一怔。 见她没什么反应,钟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谓父母官,自是要为百姓着想。但方大人可曾想过,何为百姓?” “这天下每一个人,都是百姓。”方紫岚顺势答了一句。 钟尧赞许地点了点头,“方大人说得不错。既然每一个人都是百姓,那世家大族高门大院中的每一个人,自然也是。” 闻言阿宛不满地插嘴道:“世家中人如何能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 第87章 萧墙 “为何不能?”钟尧饶有兴致地看向一旁蹙眉的阿宛,她辩驳道:“世家中人生来就享受世家所带来的地位尊崇,接受普通百姓的仰视,如何能算百姓?” “不论是蒙荫祖上,还是像方大人这样凭一己之力,世家之人对天下的贡献本就比普通百姓大,因此拥有更高的地位不是理所应当吗?仅是这样阿宛姑娘就认为,世家之人算不得百姓了吗?” 钟尧的反驳让阿宛不由地大为光火,“你这就是诡辩……” “阿宛,钟大人面前,莫要使性子。”方紫岚出言打断了两人的你来我往,“钟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在世家大族和普通百姓之间,必须权衡利弊,是吗?” “不错。”钟尧为自己的茶盏添茶,悠闲自得的模样无疑惹恼了方紫岚。 她冷哼一声道:“看来是我错看了钟大人。我本以为钟大人布衣出身,多少会站在普通百姓那边,没想到也不过是世家大族的走狗,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罔顾人命。” “我以为和方大人说清楚了,没想到反遭误会。”钟尧哑然失笑,“下官何时说过要罔顾人命了?” 钟尧换了称呼,方紫岚才恍然发现,原来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或许本是想抛了身份和她交心的,可是她却步步紧逼,让对方重新用身份砌高墙,与她分隔开来。 “下官作为燕州知州,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百姓。只要是在知州权力范围内的,下官都会做到。可知州官职再大,也总有管不了的人,更何况这北境有多少人,本就不是下官能管的。” 钟尧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下官所作所为,在方大人眼中,或许不过明哲保身。但许多事下官能做的,也只有等。” “等什么?是等事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站出来收拾残局,还是等幕后之人倒台了,你才敢处理余党?”方紫岚轻笑出声,带着说不出的轻蔑,“这一次,我既然被拖下水了,就不差再做你一次挡箭牌。你查到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整个北境若有人胆敢阻拦,我定杀无赦。” 她语气凌厉带着残忍杀意,模样却肃穆好似神明一般。 望着方紫岚的这一刻,钟尧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北境要变天了。 钟尧站起身,心悦诚服地行了一礼,“有方大人这句话,钟尧必当竭尽全力。” “有我在,你放心。”方紫岚松了神色,把玩着面前的茶盏,“不过,不知钟大人可否听过,祸起萧墙这四个字?” 钟尧心中一震,隔着袅袅茶烟,方紫岚的面容显得有些不太真切,但这四个字却重重地敲在了他心上。 “衙役张德,是我府上管家娘子的表弟。”方紫岚说着站起身,看向僵在原地的钟尧。 方紫岚莞尔一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府上的人,我自会处置。你手下的人,自己看着办。” 方紫岚说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沉声道:“如今北境之乱,不在外族,而在萧墙之内,是时候整治了。” “是。”钟尧点头应下,方紫岚也没有多做停留,带着阿宛从知州府后院翻墙离开了。 两人一路绕回府中,又从府中大门而出,大摇大摆地去了王家。 这般曲折地故作姿态,让阿宛不由觉得好笑,但转念一想,现在盯着她们的眼睛不知有多少,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王家人对于方紫岚的登门造访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恭候已久。 方紫岚和阿宛刚敲了个门,尚未说明来意就被王家管家迎进了门,倒是比她们预想的要容易许多。 王全治看到方紫岚时的脸色,较之前也缓和了许多,寒暄一番后就客气地询问了二人来意。 “之前王家二位千金大婚,我提前离席,虽说是为了军中之事,但终归于理不合,故而今日亲自登门,特来赔罪。”方紫岚说完,抱拳施了一礼。 王全治上前扶住方紫岚,笑道:“方大人这是哪里话,不过是小女成婚罢了。方大人统理北境公务繁忙,能够前来已经给足了面子,后来又遣了秦副将送狼皮来赔罪。如今方大人亲自登门,更是足见诚意。方大人的心意老夫已领了,往后赔罪二字不必再提。” 方紫岚站直身体,微微一笑道:“既然王大人都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多客气,便在王大人府上讨杯茶喝,不知王大人可愿意?” “当然愿意,方大人来自是要好茶招待。”王全治话音刚落,一旁管家就极有眼色地边请方紫岚和阿宛落座,边招呼丫鬟上茶点。 三人一面品茶,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而没聊几句,王全治就提到了今早钟尧传唤方紫岚上公堂的事,旁敲侧击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轻笑出声,“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好,那老夫就直说了。”王全治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身旁桌案上,正色道:“杀人凶手,方大人可有眉目?” “倒是有一点眉目,不过还要王大人帮忙参详。”方紫岚把玩着手中茶盏,神情有几分漫不经心,“王大人可知锦熙楼的霍三娘?听说她手上生意不少,其中还有皮肉生意。” 王全治似是来了兴致,“燕州城怕是还没人不知道霍三娘。听方大人的意思,杀人凶手与霍三娘有关?”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只不过是我的推测,还作不得数。” 闻言王全治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方紫岚,沉声道:“那老夫可要提点方大人一句,霍三娘这个女人,若无实证方大人还是少碰为好。” “哦,这是为何?”方紫岚刻意拖长了尾音,抬头看向主座上的王全治,“莫不是王大人的亲戚?” “方大人说笑了,霍三娘和老夫无关。”王全治摇了摇头,“但她和很多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所耳闻。”方紫岚点了点头,“不过,霍三娘和王大人无关,我就放心了。毕竟我还没打算与王大人为敌。” 第88章 吃饭 “方大人言下之意,若是有人护着霍三娘,便是与方大人为敌了?”王全治径直看向方紫岚,目光锐利逼人。 而方紫岚锋芒毕露地直视回去,“若是她与这人命官司脱不了干系,那不论何人要护着她,我都不会放过。” 方紫岚说罢,把手中茶盏放到了桌案上。上好的瓷器与檀木碰撞在一起,不轻不重的一声却好似威慑。 她敛了锋芒站起身,轻拂衣袖礼数周到,“王大人府上的茶的确不错,只是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得了闲必会再来拜访。” 王全治没有再做挽留,听凭方紫岚带着阿宛离开了。 刚出王家大门还没走几步,阿宛就挣脱了方紫岚拉着她的手,闷闷地喊了一声,“方紫岚。” “嗯,我在。”方紫岚难得好脾气地蹲下身。 阿宛个子高挑,这样看起来比她还高半个头。 方紫岚握住阿宛的手,温声细语道:“我们阿宛是不是饿了?方才在王家我看你吃了好些糕点。” “方紫岚……”阿宛什么都不说,只是反复喊着她的名字,模样颇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咪,叫唤得让人心疼。 方紫岚任由阿宛喊着,仍保持蹲着姿势一动不动,握着阿宛的手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影西斜天色有些暗了,阿宛才晃了晃她的手,一本正经地撒娇,“我饿了,想吃豆花馄饨包子糖糕,还有冰糖葫芦。” 方紫岚忍不住轻笑出声,“说了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不是你问我的吗?”阿宛忽然忿忿不平地甩开了她的手,“你买不起就算了,我自己去买。” “谁说我买不起了?阿宛想吃什么我都买得起。”方紫岚看着阿宛蹦蹦跳跳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重新拉住了她的手,“是我错了,若是自己辛苦便罢了,还拖着你和我一起东奔西跑,不仅没得休息,连东西都没得吃。” “什么叫做自己辛苦便罢了?”阿宛猛地停下脚步,“就算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怎么就罢了?” 阿宛盛气凌人的模样气势十足,饶是方紫岚也不得不低头,“是是是,我们阿宛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就这么敷衍我?”阿宛不依不饶,方紫岚自顾自地向前走,“不是我敷衍,是再晚一些店家都收摊了,你还能吃什么?” “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吃豆花馄饨包子糖糕冰糖葫芦!”阿宛跟上去抓住她的衣摆,“你别想摆脱我。” “我不会摆脱你的。”方紫岚放慢了脚步,神情语调多了几分认真,“只是这次祸福难测,我怕你跟着我受累。但是也只有让你跟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方紫岚,你现在说的话才像样嘛。”阿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眼尖地发现路边的包子铺还没有打烊,忙拉着方紫岚跑了过去。 方紫岚虽说是北境之主,但事实上认得她的人并不多,她也乐得清闲和阿宛买了许多吃食。 两人踏着晚霞,慢悠悠地逛回了府。 然而两人回到府上,却发现府上异常安静,似是没有一个人,直到走到前厅,才看到曹副将和上官霂两人坐在厅中,神色各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宛怀里抱着一袋糖糕,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站在门口眉头微蹙道:“都这么晚了,你们坐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着走进厅里,把怀里的糖糕放到桌上,“这是我们回来路上买的,分给你们吃。” 方紫岚跟在阿宛身后,也把手上拿着的两袋包子放到了桌上,顺手点亮了桌上的几盏灯,整个厅堂瞬间明亮了许多。 “大晚上就点一盏灯,问话也不回答,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方紫岚说着坐到了主位上,阿宛坐在她旁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葫芦。 曹副将和上官霂看了看两个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方紫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 “你们不说,那我来猜。”方紫岚见两人沉默,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人没看住,又有人失踪了,还是上官伶兰有问题?” “老大,都不是。”曹副将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你走之后,上官公子盘问了上官伶兰许久,但不仅无果,还逼得上官伶兰要以死明志。” “人死了?”方紫岚神色漠然,曹副将忙摇了摇头,“没有,我给拦下来了。” 方紫岚有几分倦怠地靠在了扶手上,“人没死,也没问出什么,那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问出什么,但上官女子人人自危,对伶兰姐姐更是十分戒备。”回答她的人是上官霂。 方紫岚抬眸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上官霂,轻声道:“你当初质问上官伶兰的时候,就该想到这副局面。纵是她抵死不认,怕是这府上的人也不会容她。” 似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上官霂慌忙辩驳道:“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方紫岚淡淡打断了他,语气有几分疲惫,“你以为上官氏都是同宗同族人,必是会彼此信任依赖,让你问问也无妨?这可是人命,无论是谁被牵扯进去都会害怕,而恐惧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剥夺一切理智后,伤人又伤己。” 一时之间厅中没有人说话,阿宛嘬糖葫芦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让上官霂和曹副将都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你们两个饿了?”方紫岚有几分无奈地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包子和糖糕,“阿宛给你们带的,说是好吃让你们也尝一尝。” 她刚说完,曹副将就上前拿了一袋包子,憨憨一笑道:“老大,那我就不客气了。” 方紫岚嗯了一声,示意曹副将给上官霂也拿一袋,“为这点小事就不吃饭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这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上官伶兰确实可疑,做了令人怀疑的事又不解释,是需要吃点苦头的。” 第89章 道歉 “所以方大人今天才没有拦着我?”上官霂愣愣地接过曹副将递给他的包子,只见方紫岚微微一笑道:“不然呢?你这孩子虽说通透聪明,但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历练。来日方长,你先吃吧。” 曹副将和上官霂两人许是饿得久了,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把两袋包子吃完了,阿宛的糖糕也一并被他们解决了。 阿宛咬着糖葫芦,可怜兮兮地看向方紫岚,她笑得宠溺,“今日太晚了,明天再给你买。” 得了方紫岚的允诺,阿宛瞬间笑靥如花,把糖葫芦上最后一颗山楂咬了下来,咽进了肚子。 “吃好了,就开始干正事吧。”方紫岚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了几分,“阿宛你去看看管家夫妇怎么样了,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他们把证词写出来,签字画押一个都不能少。曹副将你去把后院的上官女子看紧了,不要让她们闹什么幺蛾子出来。至于上官霂……” 她说着顿了一顿,稍加思索后再次开口道:“你去帮我把已逝的上官女子关系捋一捋,尤其是她们和上官伶兰的纠葛,弄清楚了来答我。” 三人点头应下后,阿宛拉了拉方紫岚的衣袖,好奇道:“那你呢?” “我去见上官伶兰。”方紫岚说着伸手替阿宛擦了擦嘴角的糖渍,“你小心一些,管家夫妇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不行便罢了。” “方大人你这就小瞧我了不是?”阿宛从袖中拿出一方绢子递给方紫岚擦手,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实在不行我多用几种药。” “下手轻点,别把人弄死了。”方紫岚有几分无奈,转而看向曹副将,“你也一样,不要把人弄死了就行。” “老大放心!”曹副将点头保证后,率先离开了前厅,阿宛随后也离开了,只剩下上官霂看着方紫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和我一起去见上官伶兰?”方紫岚了然于心地笑了笑,“你和我一道,也不是不行……” “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乱。”上官霂急忙应答,方紫岚仍只是笑,“你若是添乱我就把你扔出去了。我要你配合,在上官伶兰面前更愧疚一些。” “我本就心中有愧,为何……”上官霂疑惑不解,方紫岚笑得高深莫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方紫岚推着上官霂,敲响了上官伶兰的屋门。 上官伶兰看到两人时神色疏冷,却也没什么意外,只是冷冷道:“怎么,上官公子白天盘问我不够,夜里还要再来一趟?” 上官公子四个字让上官霂怔在了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呆愣着久久无言。 站在上官霂身后的方紫岚微微一笑道:“伶兰姑娘莫要误会了,我是陪上官霂来道歉的。” “道歉?那我可受不起。”上官伶兰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嘲弄,“夜深了,二位大人若是无事,我要休息了。” “伶兰姑娘还能休息,看来她们没有为难你。”方紫岚说着抵住了屋门,脸上笑意更盛,“伶兰姑娘不接受,我便让上官霂给姑娘好好道歉。” 方紫岚话音未落便手上施力推开了门,门后的上官伶兰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她趁这个间隙顺势把上官霂推进了屋中。 屋中通铺上的几名上官女子见二人进屋,纷纷裹紧棉被缩到了靠墙的角落里,神色中惊恐与愤恨交错,都是复杂无比。 上官霂见状不由地低下了头,而方紫岚扫视了一遍屋内情形,视线最后落在了一床湿了的被褥上,笑得有几分不屑,“这手段,还真是不怎么样。” 方紫岚说罢看向屋门口不知所措的上官伶兰,“既然伶兰姑娘休息不了,不如和我聊一聊。” 上官伶兰站定不动,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拉过桌边的长凳,示意她一起过来坐。 然而上官伶兰仍是一脸戒备不肯过来,方紫岚就自顾自地坐了下去,顺手拿过了桌上茶壶,晃了晃又放了回去,“连茶水都没有,我府上的人就是这么伺候的?” 上官伶兰关上屋门,走到了方紫岚近前,面色不善道:“你要和我聊什么?” “不急,你先去沏茶。”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你若是还想在府上呆着,就按我的吩咐做。还是说,你不想在府上呆了?” 上官伶兰眉头微蹙,“你怀疑我?” “上官家覆灭,你祖母的死,我都脱不了干系。”方紫岚神色淡然,“你有足够的理由恨我。不过,你若是用自家人的性命来报复我,这心计也够毒辣。” 上官伶兰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通铺上的人,最后落在方紫岚身上,“若是不相信我,直说便是,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们只能泼我冷水,但你可不一样,我们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这府里,就算是被你打死了,又有谁敢置喙?” “你果然是知道的。”方紫岚唇角轻勾,“上官氏女子被打入奴籍,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若只是普通的亡故,我随便说些什么即可搪塞过去,只有让她们死于非命,堵不住众人悠悠之口,才能撼动我这毫无根基的北境之主。那你可曾想过,纵使我毫无根基,拉你们这些人来给我作陪葬也不过小事一桩?” “若我果真如你猜测的那般心狠手辣,连宗族亲人的性命都不顾了,还会顾及自己的生死?”上官伶兰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若是当真能要你的命,那都算不得什么。”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方紫岚轻笑出声,“不论是否有仇怨,在你们所有人眼中,我就是该死。我本以为站在这个位置上就可以了,现在看来远远不够。” 闻言上官伶兰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就要到此为止了,还说什么大话?” “到此为止吗?”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却忽的转了话音,“上官伶兰,你知道我若是真心恨一个人,会怎么做吗?” 第90章 夜谈 方紫岚问罢,不待上官伶兰反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会等,等一个一击必中的机会,叫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方紫岚一字一句,让人不寒而栗。 连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霂,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出来打圆场道:“方大人,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了伶兰姐姐,我道歉。” 方紫岚敛了神色,仍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模样,“既然是误会,那你就好好给人家道个歉。” 上官霂点了点头,定定地看向上官伶兰,真诚道:“伶兰姐姐,是我不对。我不该随便怀疑你。对不起。” “你……”上官伶兰看向上官霂,眼中似有泪光。她轻轻咬了咬唇,轻声道:“罢了,我……” “方大人。”阿宛脆生生的声音伴着敲门响,传到了屋内几人的耳中,正好打断了上官伶兰酸涩的语调。 方紫岚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等一下还请伶兰姑娘把上官霂送回去。”她说罢走过去打开了屋门,看向倚在门口栏杆处的阿宛,“这么快就办妥了?” “嗯,还有些意外收获。”阿宛说着看了一眼屋里的上官伶兰和上官霂,“你这边怎么样?” “回去再说吧。”方紫岚径自走了出去,阿宛跟在她身后一起离开了。 直到回到主院方紫岚的房间,关好房门确定四下无人,阿宛才从衣袖中把管家夫妇画押好的证词拿了出来,递给了方紫岚,“你看看这份证词。” 方紫岚接过证词,一边打开一边问道:“这份证词有什么问题吗?” “我给管家夫妇下了迷谷,按理说他们应该神志不清由我支配,这种情况下是绝不会说谎的。”阿宛秀眉紧蹙,“可是你看这份证词,竟是把罪责全都推到霍三娘身上了,半分都没有赵锦谦的关系,然而今日审他们二人的时候,分明都提到了赵锦谦这个人。” 方紫岚也皱了眉,“你把今日审管家的情形说与我听听。” 阿宛一面回忆一面开口道:“我今日见到管家尸体时就觉得有异,于是施针把他弄醒了,确认他是假死。在我威胁恐吓之下,他以为不说实话我就会要了他的命,因此他就把幕后之人交代了,说辞和他娘子差不多。” “差不多?”方紫岚有几分犹疑,缓缓开口道:“阿宛你可记得,今日我们在王家,王大人怎么说?” “王大人说……”阿宛愣了一下,随即接着道:“他说与霍三娘无关,可是他没有说与赵锦谦无关呀?” “你且细想想,赵锦谦是王家门客,手上有什么人,他这个家主怎么会真的不知?那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撇得清楚?”方紫岚思索着开口,“迷谷的药效,你我都是见识过的,是你师父制的鬼门中最厉害的控制手段。你跟了你师父这么些年,本事学得也算到家,管家夫妇的证词我们姑且就认为是真的,那有问题的……” “你是说上官伶兰?”阿宛好似想起什么一般,打断了方紫岚,“这样说起来,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奇怪。我今日审问管家的时候,他始终不肯说赵锦谦是谁家门客,直到我逼得狠了他才说这种大人物的事,他们底下人哪里清楚。我当时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小喽啰,说不出也不算什么,现在想来只怕是有人要他们夫妇污蔑赵锦谦也未可知。” 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她低声道:“若是你我猜测不错,倒是我们之前小瞧了上官伶兰那姑娘,她这是打算借我之手铲除不听话的上官旧人,然后再让王家与我斗个两败俱伤。声东击西一箭双雕,这种心思不简单呐。” 阿宛微微瞪大双眼,神色满是疑惑,“上官伶兰年纪轻轻的一个姑娘家,当真有如此城府?” 方紫岚幽幽叹了一口气,“若非上官伶兰心机深沉,便是她背后之人手段毒辣,要让这个小姑娘做替死鬼,她还不自知。” 闻言阿宛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们查到上官伶兰身上,查得太轻易了,反而有些刻意?” “今日上官霂向上官伶兰发难时,她不悦生气的反应还算正常。可是方才上官霂与她道歉之时,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方紫岚仔仔细细地回忆着之前的情景,一字一句说得缓慢。 “什么不对?”阿宛好奇追问,方紫岚不答反问道:“若阿宛你遭人平白指责误会,那人又来向你道歉,你会是何反应?” “自是气得很,根本不会接受什么道歉。”阿宛说得理所当然。 方紫岚点头赞同,“是了。按理说即便上官霂对上官伶兰是十足的愧疚,也未必能换得她原谅。一般来说,小姑娘家使性子不肯原谅,或是为难几下再原谅都是情理之中,但适才上官伶兰回应上官霂道歉的时候……” 她没有说下去,脑海中却蓦然闪过上官伶兰那时的眼色,她的眸中有委屈为难,还有的是眷恋不舍。 眷恋不舍?这近乎突兀的念头让她自己都不由地怔住了。 不知为何,她忽的想起那日石头屋中,她第一次见到纪宁天的时候。 虽然她不可能看到自己的眼色,但她猜也能猜得到。彼时她的眼色,与今夜的上官伶兰,定是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方紫岚?”阿宛见方紫岚思绪飘忽,不由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且不论其他,就说上官伶兰若是此案主使,定不会轻而易举地让我们抓住马脚。自己站出来,不是太傻了吗?这样说起来,第一个向上官伶兰发难的是上官霂,他……” 上官霂?方紫岚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断断续续的线索似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穿了起来,她无意识地打断了阿宛,“说起来,之前在军中……” 阿宛见方紫岚脸色青白,连说话都好似呓语般的絮叨,心中一咯噔,赶忙打断了她。 第91章 幕后 “你的身体还未大好,不宜忧思过度。现下都这个时辰了,再不休息天都要亮了,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阿宛说完,不由分说地把方紫岚一直握在手中的证词收了起来。 “此事若不尽早处理,只怕夜长梦多,我还撑得住。”方紫岚定了定神,以手扶额道:“阿宛你先休息,我还有事要与上官霂说。” “你不要命了吗?”阿宛挡在方紫岚面前,“你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如何与公子交代?” “此事若处理不当,你无须与公子交代,他便会亲自要了我的命。”方紫岚站起身,眼中多了几分凉薄,“高处不胜寒,若是我连一个北境之主都担不起,对他而言就是无用的棋子,只有被舍弃的份。今时今日,我已无路可退。阿宛,让开。” 阿宛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人,喃喃道:“方紫岚,你为了公子,竟是连自己都不顾了吗?” “我不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我自己。”方紫岚支着桌子,身体有几分抖,“若是怎样都挣不出一条路,我要这命又有何用?” “可是……”阿宛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 不一会儿,方紫岚和阿宛就听上官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方大人,我有话要说。” 两人交换了眼色后,阿宛走过去开门,却发现来的只有上官霂一人。 确认没有别人后,阿宛推了上官霂进来,而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是让伶兰姑娘送你回去的吗,怎么又跑到我这来了?”方紫岚懒散地靠坐在主座上,神色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伶兰姐姐确实把我送回去了,是我自己要过来的。”上官霂的眼眸中有犹豫也有不忍,但最终都被脸上的坦然神色盖了下去,“方大人允许我们找凶手,现如今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是吗?”方紫岚微微一笑,神情中有好奇更多的是不置可否。 上官霂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沉声道:“凶手是上官伶兰。” “凡事讲究证据。”方紫岚严肃了几分,“仅凭一句话,让我如何相信你?” 上官霂僵直着身体,脸色也白了几分,“我知道空口无凭。但我细想之下,此事只有上官伶兰能做。” “上官霂,你方才不还为误会你的伶兰姐姐愧疚不已,现在怎么换了一副说辞?”阿宛坐在一旁,忍不住插了一嘴,“莫不是你的伶兰姐姐和你说了什么?” 上官霂垂下头,闷声道:“她确实和我说了一些话……” “她要你做什么?趁我不备杀了我吗?”方紫岚说着人已站到了上官霂面前,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他愣了一瞬,随即抬头道:“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吗?”方紫岚伸手抓住上官霂手臂,一使力他便皱了眉头,拳头一松藏在袖中的东西也掉了出来,是一柄银妆刀。 见状阿宛忍不住轻笑出声,“用这种东西,你觉得杀得了……” 她话刚说一半就觉得哪里不对,赶忙上前查看上官霂的情况,这才发现他被人下了药。 他用银妆刀划破手掌放血,不过是为了保持清醒。 “上官伶兰竟然给他下了毒?”阿宛忿忿不平地为上官霂搭脉,“中毒不深,还好他知道来找我们。” “救人要紧,旁的等下再说。”方紫岚说完就进内室拿了药箱出来,为上官霂包扎手上伤口。 阿宛则给上官霂服下了解毒的药丸,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我这是……”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阿宛边收拾药箱边问话,而上官霂一脸懵懂无措,“什么?” 方紫岚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方大人,上官伶兰要嫁祸于你。”上官霂忽的说了这么一句。 阿宛不由地一怔,“你还记得?” “我记得。”上官霂匆忙点头,“我来找方大人,就是为了说明前因后果的。上官伶兰的祖母多年前救过烟花巷里的霍三娘,而上官伶兰的亲生母亲就是霍三娘的妹妹,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买入府的。上官伶兰的祖母过世之后,她一心想为祖母复仇,就买通管家与她一起藏匿府上女子,再经由霍三娘把人处理了。我猜她此举是想以治家不当的罪名,让世家参你一本。” 阿宛愣愣地听着,一脸茫然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幕后主使。”方紫岚靠在主座扶手上,神色漠然,“府上出了这么多事,岂是一个小小管家就能压得下来的?没有一个人敢来报我,想来他们靠山不小。” 上官霂脸上是明显的错愕,“方大人你……早就猜到了?” 方紫岚冷笑一声,“若不是你中毒,我也不能确定。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手段,不妨都用出来让我瞧瞧。” “我中毒,方大人为何会……”上官霂话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口。 而方紫岚笑得有几分嘲讽,“怎么,终于想到了。把事情压下来的人是你,第一个对上官伶兰发难的也是你,现今为了不让我怀疑你,用了中毒的法子,不觉得反而刻意了吗?”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上官霂,“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把上官伶兰推出来,我就不会猜到你身上了吗?” 上官霂的神色由错愕转为震惊,随即笑出了声,“方大人好生厉害,不妨说说看都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上官家仅剩的两个男丁,我都查过了。上官敏是家主上官敬的私生子,而你上官霂连生父都不知是谁,只是一个丫鬟的儿子,落了个上官的姓氏罢了。”方紫岚坐直了身子,一扫先前的倦色,“上官敏有一半蛮族血统翻不了身,但你不一样,纵使没有蛮族血统也无人看好。” “起初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懂人情冷暖会察言观色的孩子而已,本来还存了几分照顾你的心思。直到有一日我在军中,无意间嗅到了你送给上官敏的香囊。” 第92章 真相 “听说你给每一个上官氏都送了,说是为了宗族兄弟之情,然而那香囊里面混了一丝般若花的味道。般若花气味特殊可以用作追踪,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之前我一直以为狼群围攻你们上官氏是受人唆使,可是转念一想纵使这群狼有主人,怎么就把姓上官的一个不落地吃了?最后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后来我在军中翻了些书,知道训狼除了骨哨可以,气味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你当初与卢塞娅说了什么,让她能够帮你铲除异己,除了那么多上官氏?不过猜也能大概猜到,无非是什么帮她让上官敏回到蛮族。” “说来也是,毕竟上官敏若是留在大京,指不定那些个上官旧人会不会打着他的名号重整上官家。但如今这个情形,就算上官敏留在了大京,也不会有上官旧人敢提着脑袋和他亲近一番,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你这心机手段,当真是厉害。”方紫岚缓了口气,话音一转道:“说到这我倒是还想问你,上官敏的士官军籍迟迟办不下来,可是你与钟尧大人说了什么?” 上官霂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是我小瞧了方大人,一个香囊你就猜到了这么多。上官敏的士官军籍是我托人和钟尧大人说了些话。钟尧大人虽说是个有口皆碑的父母官,但也正是因为他名声在外,所以为人处世中规中矩,绝不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纵使有祁聿铭做说客,他权衡利弊之后,也不会帮上官敏办理士官军籍。” 方紫岚略一思索,也点了点头,“钟尧大人一介布衣,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会权衡利弊也算其中之一。因此上官氏女子失踪,他仍是按兵不动,倒是沉得住气。” “方大人说错了,他不是沉得住气,而是在等方大人给他撑腰。”上官霂一手托着腮,模样很是无辜,“这不方大人刚去见过他,他就派人抓了霍三娘。” 一旁阿宛听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钟尧大人抓了霍三娘?” “衙役张德,是他的眼线。”方紫岚毫不意外地开口道:“我看过证词,白日里管家夫妇的话,没有赵锦谦的那一半想必是真的。霍三娘与赵锦谦无关,是上官伶兰找来的,但是上官伶兰会这么做,只怕不仅是为了祖母报仇这么简单,应是许心与你了吧?” “方大人不愧是女子,女子猜女子的心思,就是很容易清楚。”上官霂好整以暇地靠坐在轮椅上,感慨道:“我本以为,若是方大人是心思单纯的莽夫,我便利用上官女子死于非命,众口铄金就能令你败下阵来。若是方大人有些心思,这一局抓着赵锦谦大做文章,与王家争个两败俱伤,那我也可渔翁得利。谁料方大人竟是把我这幕后之人都找出来了,我可真是要对方大人刮目相看了。” 方紫岚说了好一会儿话,只觉得口渴,于是随手拿过桌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道:“事到如今你仍这般从容自若,莫不是还有我没猜到的后招?” 上官霂一边抚着手上包裹的纱布,一边漫不经心道:“方大人话还没有说完,我怎知方大人究竟猜到了多少,不妨全都说出来,若有不周全的地方我也好给方大人补充。” “好,那我就索性说个清楚。”方紫岚微微一笑,自斟自饮了一杯茶。 而后她继续道:“你本以为蛮族驱狼一事若是处理不当,我轻则革职重则丢了性命,却没想到北境军中多的是胸中有家国胜过阴谋诡计的人,半路上杀出一个祁聿铭成了我的替罪羊。所以你就转了心思,打算用内宅人命来拖我下水……” “方大人此言差矣。”上官霂出言打断了方紫岚,“我的确转了心思,不过是在祁聿铭成了你的替罪羊之前,我想要你的命。” 方紫岚失笑道:“原来那夜锦熙楼之宴,你在府上等我不是为了确认几家亲事,而是为了确认我的生死?” “看来方大人是没有想到我那个时候就和上官旧人有来往了。”上官霂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可惜那些人蠢得很,以为方大人是个好打发的女人,我三言两语他们就派了杀手暗杀你。” “你虽然知道我不好打发,但却知我中了毒身体有恙。可我不明白,即便我中了毒,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暗杀的好时机,你为何要出此下策?”方紫岚眼中是明显的疑惑。 上官霂仍只是笑,“方大人还记得在军中,上官敏说我此生无法再站起来之时,你说了什么吗?” “记得。我泼了你冷水,要你好自为之。”方紫岚眉头微蹙,“作为能精心布这样一个局的人,我不觉得你会为了这么一句话记仇。” “我就姑且认为方大人是在夸我吧。”上官霂脸上闪过一丝苦涩,“我那时就觉得,方大人这般通透残忍,狠心得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一个孩子,只怕不比我好过。这样的人,若是与之为敌,并非易事。”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好过的?”方紫岚冷哼一声,“暗杀不成,你就动了内宅女子的心思。上官伶兰许心与你,又有霍三娘那层关系,动起手来比取我性命要容易的多,是吗?” 上官霂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若要一个女子动心容易,要死心塌地也不算易事。” 方紫岚神色冷然道:“你究竟对上官伶兰使了什么手段,让她对你死心塌地,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是好奇,她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你的替罪羊,会是什么反应?” 上官霂反应却很平淡,“上官伶兰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任何反应都不足挂齿。” 一旁阿宛听得忍无可忍,上前道:“上官霂,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冷酷无情,为了权力地位居然能够杀害自己的家人……” 第93章 代价 “你住口!”上官霂冷冷地打断了阿宛,“你知道些什么就来斥责我?家人,那些上官氏也配?你可知他们是怎样对待我的?我出身低微,上官世家中每一个姓上官的人都能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在他们眼中我不过蝼蚁,就算被捏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如今我就要他们看看,究竟谁才是蝼蚁?” 阿宛愤然反驳道:“那上官伶兰呢?她真心待你,好歹……” “好歹什么?”上官霂笑得无比讥诮,“她不过是祖母死了,身旁没有照顾的人,以为我能够照拂她这才攀附与我,真心相待这种话,也就是你们女子才会相信。” “你这种人,配谈什么真心?”阿宛气急,正要破口大骂一通,却被方紫岚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天快亮了,我倦了。”方紫岚重新靠回了主座的扶手上,沉声道:“上官霂,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说了这么久,方大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上官霂靠坐在轮椅上,唇角轻勾,“此事是上官伶兰与霍三娘内外勾结,方大人只管如此与钟尧大人说即可。一来可以洗清方大人身上的嫌疑,二来方大人此番放过我,日后建北都护府,我定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方紫岚按了按额角,神色冷了几分,“若是我放过你,你可会放过我?” 上官霂愣了一瞬,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这么问。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她声若寒冰道:“我们这些站在对立面的人,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不会放过我,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你。嫁祸女人出来顶罪,这种事我可做不出。” 上官霂轻笑出声,“我以为方大人杀伐决断,没想到竟会对女人手下留情。” “你莫要搞错了,我不是对女人手下留情。”方紫岚神色更冷,“我只是不想放过真正的幕后主使。” “方大人这是比钟尧大人还不会审时度势吗?”上官霂只觉得好笑,“钟尧大人都知道权衡利弊,方大人竟不知得过且过相安无事?” “我正是因为看得清局势,所以才知道若是放过你,死的人就是我了。”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抠住掌心,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子,“你既没有后招了,不妨认输吧。” “认输?”上官霂忽的大笑出声,“我为何要认输?方大人以为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么多话?你方才喝茶的时候可感觉有何不对?”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上官霂,你知道我不好打发,还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以为我会中招吗?” 像是被人揭穿了心思,上官霂满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你刻意中毒又划伤了自己,我帮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沾染了你的血。这毒能通过皮肤渗入到我的体内,遇水更盛,让我想想这是什么毒来着?”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阿宛已经忍不住冲上去揪住了上官霂的衣领,“你这个混蛋!” “阿宛姑娘,你着急生气也没有用,这个毒的解药只有我知道。”上官霂说着挣开了阿宛的手,“你与其如此,不如劝劝你家方大人,按我说的做。事了之后,我必会双手把解药奉上。” 这次轮到方紫岚笑出了声,“上官霂,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可有什么中了你口中所说那毒的迹象?” “这……”上官霂看向方紫岚,她神态自然行动如常,竟是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这不可能。” 方紫岚仍只是笑,“你还是嫩了些。就算上官伶兰无依无靠,但支持你的那些上官旧人,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吗?我此番回燕州城之前查了许多,你既已帮我排除了赵锦谦,那么当初有权有势的上官旧人中,还与霍三娘有交情的,就只剩下一个陆唐了。我若是敲山震虎,你猜他是会护着你,还是会卖了你脱罪?” 上官霂茫然地看着方紫岚,猛地摇头:“这不可能!怎么可能……” “你亲眼所见,我确实无事。至于陆唐……”方紫岚声音沉了几分,“不论你与他说了什么,或是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就是要做错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方大人坐在北境之主这高位上,竟还是如此天真,做错事的人就要付出代价?”上官霂笑得有几分邪佞,“方大人难道不知,只有规则之下的人才会付出代价?北境盘根错节,又有几人在规则之下,你当真以为自己动得了他们?” “我为什么动不了?”方紫岚站起身,走到了上官霂面前,“你以为,我北境之主的身份只是摆着好看的吗?” 上官霂被方紫岚威势压着,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仍强撑着面上镇定,“北境这些人,纵使是扶持我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傀儡,也不会允许一个女人站在他们头顶作威作福。”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是女人,这就是原罪。不仅北境人这样想,天下人更是这样想的。”方紫岚低头直视上官霂,忽的笑了。 “所以我时常在想,李晟轩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够力排众议把我送到这个位子上?” 她直呼当朝天子名姓,让所有人都不由地为之一震。 随即上官霂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以为皇上是为了你好?他在乾坤宫中运筹帷幄,你不过是他手中开疆拓土的一枚棋子。与其说他为了你力排众议,不如说你为了他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终是要葬身在这北境。” “若是我葬身北境,那就是我没本事,怨不得旁人。”方紫岚笑容明亮,仿佛黑夜中的点点星河,微弱却坚定无比,“我也从未觉得李晟轩待我有多好,只不过他肯承认我的价值,并授予我相应的权势地位,那我便也不会辜负他的所作所为。北境这潭水,纵使深不可测,我终归要试一试才知道。” 她话音刚落,就一掌劈晕了上官霂。 第94章 情种 阿宛眼见上官霂昏死过去,忙上前抓过方紫岚的手为她把脉,“这毒……” 方紫岚强撑着站稳了身体,道:“我无事。” 阿宛却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松手,“我自知拦不住你,前面刀山火海我都陪你一起去。” 方紫岚没有甩开阿宛,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可想好了?这里不比京城,没有公子的照拂,你我就算是死了,只怕都无人来收尸。” “你敢去,我就敢。”阿宛说着飞快地从怀中取了一个瓷瓶出来,“这药你吃一颗,应是能撑上三日。这三日里,我定会解了你身上的毒,不让蛊毒发作。这种程度的下毒就能威胁你,莫不是真当我阿宛是摆设了?” 方紫岚接过瓷瓶,声音压得很低,“阿宛,谢谢你。” “若是你真想谢我,就赶紧把这烂摊子都收拾了。”阿宛说着给上官霂喂了药,“我让这个小混蛋多睡几日,你可得让曹副将把他看好了。” “我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起身出门去后院喊来曹副将,交代他把上官霂锁在她的房中单独看押,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上官伶兰。 曹副将虽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忠心耿耿地拍胸脯保证了下来,方紫岚这才安下心来带着阿宛出了门。 方紫岚和阿宛出门的时候天蒙蒙亮,巡夜的人刚离开不久,府邸四周状似平静无比,但直觉告诉方紫岚,有人在盯着她们。 “方紫岚,我饿了。”阿宛撒娇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昨天我们吃的那家馄饨不错,还去那里吃吧。” “就依你。”方紫岚宠溺地摸了摸阿宛的头,“正好离府也不远。” 两人走到昨天去过的馄饨摊,摊主正忙忙碌碌准备开张,见到两人喜笑颜开,“这不是昨儿晚上的二位客官吗,今儿这么早就来我这摊上吃馄饨啊?” “你家馄饨不错,我家小妹很喜欢。”方紫岚说着带阿宛入座,吩咐道:“来两份大碗馄饨。” “好嘞。”摊主招呼了一声就去煮馄饨了。 “方紫岚,你知道陆唐住在哪吗?”阿宛一边等馄饨,一边和方紫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不知道。” 阿宛不解,“那我们怎么去找他?” 方紫岚仍只是笑,“我们不用去找他,他的人很快会来找我们。” “这是为何?”阿宛疑惑地蹙了眉。 方紫岚看向一旁端馄饨上桌的摊主,问道:“店家,你可知道陆唐?” 摊主摆好馄饨,热络道:“客官这可算是问对人了,小的馄饨摊在这上官府附近摆了有十几年了,整个燕州城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 “上官府?”阿宛挑了挑眉。 摊主连忙改口道:“现在是方府了。二位客官问的这位陆唐大人,不仅家世显赫,更是全燕州城出了名的情种。” 摊主一副卖关子的模样,方紫岚掏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摊主手上。 摊主欢喜地收了起来,这才再次开了口,“二位客官可知锦熙楼的老板霍三娘?十几年前她可是烟花巷里的花魁,连赵锦谦大人都曾是她的恩客,陆唐大人也是那时看上了霍三娘。” “可是没听说霍三娘嫁过人呀?”阿宛边吃馄饨边提问,摊主乐呵呵地为她解答道:“陆唐大人确实想娶霍三娘,但他出身名门,家里人怎会允许一个烟花女子进门?” “这陆唐大人,家里世代为官,父亲是上官敬大人手下的大将,伯父陆知章更是燕州督察,那身份可不亚于钟尧大人。” “可他一心想娶霍三娘进门,甚至还请了上官家一位老夫人为她和妹妹赎身,二人进了上官家做丫鬟。” “然而谁知那位上官老夫人的儿子强要了霍三娘的妹妹,霍三娘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自此心灰意冷立誓此生不嫁,开了锦熙楼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摊主说得十分唏嘘,方紫岚却听得饶有兴致,“你说陆唐喜欢霍三娘,那为何不自己替她赎身?若是他自己为霍三娘和妹妹赎身,又怎会惹出后面这一番祸事?” “这……”摊主一时语塞。 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况且以上官家的权势,霍三娘又如何逃得出,还能凭一己之力开了锦熙楼?想来陆唐在背后没少帮忙。为了门户之别,在人最需要的时候不能挺身而出,事后才知弥补,如何称得上一句情种?对陆唐而言,这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桩风流韵事罢了,然而对霍三娘,可是一生的伤疤。” “这位客官你此言差矣。”摊主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陆唐大人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不然哪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受人欺负?” “刀子没有挨到自己身上,谁都是不知道疼的。”方紫岚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馄饨,“一旦知道疼了就会退缩,不论男人女人,都是自私的。” 摊主啧啧称奇,“我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陆唐大人,实在是新鲜。” “新鲜归新鲜,我今日什么都没有说过。”方紫岚抬头扫了一眼摊主,摊主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小摊的馄饨吃过的客官都说新鲜,二位客官请慢用,小的就不打搅了。” “你倒是机灵。”阿宛喝了一口汤,懒洋洋地放下碗筷,“再给我来一碗馄饨。” “好嘞。”摊主应下转身去了灶台旁煮馄饨。 阿宛看着摊主背影,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你是觉得,钟尧抓了霍三娘,陆唐会为了救霍三娘来找我们?” “不仅是为了霍三娘,也是为了他自己。”方紫岚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馄饨汤,清亮的汤汁在外力的作用下变得浑浊起来,“霍三娘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你以为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水搅浑了,谁都洗不干净。” 阿宛神色踌躇,连着声音也低了几分,“可是我记得公子说过,水至清则无鱼,没有谁是真的干净。” 第95章 交易 方紫岚停了手,把勺子扔在了碗里,寒声道:“纵使再不干净,他们若是都冲着我来,对我使些什么龌龊的手段,我还回去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为了对付我害了许多不相干人的性命,既然他们忘了高门大户的体面,那么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留着他们为害一方。” 阿宛见方紫岚起了杀意,不由自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软声道:“好啦,我知道虽说我们手上都不干净,但谁还不想做个好人了,吃完再说。” 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阿宛,你觉得怎样才算干净?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多的是身不由己。” “我明白你的话。”阿宛看向碗里飘在汤上面的葱花,“就好比这碗馄饨,汤下面的馄饨如何,若不亲口尝尝就无从知晓,可用来装点门面的葱花却是一眼就能看到,纵使不吃也要摆在面上好看。水至清则无鱼,这种话不就和汤上的葱花一样,为了体面好看?” “你这是什么歪理?”方紫岚嘴上这样说,脸上却露出了笑意。 两人吃饱喝足,离开馄饨摊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拦住了,“方大人,我家大人请你过府一叙。” “你家大人?”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意味深长。 男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坦然答道:“正是方大人心中想的那位,陆唐大人。” 方紫岚点头道:“既然如此,烦请先生前面带路。” 男子带着两人走街串巷,好一会儿才走到一座别院跟前。 男子停在门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家大人就在里面,方大人请。” 方紫岚和阿宛踏入别院,男子并没有跟着二人一起进来,而是守在了别院门口。 方紫岚回头看了一眼男子,然后拉过阿宛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道:“走吧,我们去见见这位陆唐大人。” 阿宛任由方紫岚拉着,乖巧地点了点头。 方紫岚抬手敲门,得到许可后带着阿宛一起走了进去。 屋中采光很好,一位中年男子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们,正是男子口中的陆唐大人。 “方大人终究还是来了。”中年男子转过身,紧抿的双唇难掩严厉,一双利目透着世故,与方紫岚想象中的陆唐大致是差不多的。 她这样想着,缓缓开口道:“陆唐大人恭候已久,我若不来岂不是不给面子?” “方大人比上官霂预想的聪明,也比我预想的有手段,逼得我如今不得不见你。”陆唐说着坐到了主座上,示意她们二人落座。 二人落座后,方紫岚才再次开口道:“我倒是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要陆唐大人逼不得已请我来。” “方大人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陆唐双眉紧蹙,“若是没有你指使,钟尧如何敢抓霍三娘?”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比起指使,我更喜欢撑腰这个词。毕竟抓霍三娘,不论于谁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陆唐冷哼一声,“方大人巧言善辩,不妨说来听听。” “巧言善辩谈不上,只不过我多少能看清一些局面。”方紫岚脸上笑意不减,“陆唐大人不妨猜一猜,上官霂都和我说了些什么?” 她不答反问,陆唐眉头皱得更紧,“事到如今,上官霂那个小子还能说些什么?” “上官霂什么都说了。”方紫岚说得毫不遮掩,“从之前勾结蛮族驱狼戕害上官族人,再到锦熙楼夜宴行刺,至现在虐杀上官女子,妄图嫁祸于我,都说了。” 陆唐神色沉了几分,“上官霂什么都说了,方大人还能放过他?” 方紫岚从善如流地答道:“自是不能。可是上官霂为了脱罪,说了桩交易,让我很动心。” “什么交易?”陆唐神色愈冷,方紫岚笑意愈浓,“这桩交易,陆唐大人应是能猜到,与霍三娘有关。此次上官女子的人命官司,只要说是上官伶兰与霍三娘内外勾结,把罪名都推到这两人身上,我们都能落得干净。” 陆唐冷笑一声,“这种得过且过的小孩把戏,上官霂许了方大人什么好处,竟能让方大人动心?” “至于好处嘛。”方紫岚有几分懒散地靠坐在座位上,“陆唐大人想必也听说了,陛下想在北境建都护府,对北境之主而言这可是桩大事。然而我一没钱财二无人脉,自然需要人帮衬,否则差事做不好我这位置也坐不稳。如今有人愿意替我出钱出人,我当然会动心。” “就凭这几句空口白话,方大人就动心了,说出来谁人会信?”陆唐舒展了眉头,语调也多了一丝嘲讽,“我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方大人还是说实话吧。” 方紫岚轻笑出声,“这就是实话,若是陆唐大人不信,我也没有法子。我知道陆唐大人在想什么,上官霂若是没了你们这些上官旧人的支持,不过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个黄口小儿罢了,我与他做交易还不如与你来谈判,我说的可对?” 陆唐微微勾起唇角,“方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那为何还会对他提出的条件动心?” “那是因为陆唐大人搞错了一点。”方紫岚敛了笑,神色严肃了一些,“上官霂没了你陆唐大人做后盾,还有其他上官旧人愿意帮扶他,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既顶着上官姓氏,又有利用价值的男丁了。因此你陆唐大人若是舍了他上官霂这个傀儡,就没有幌子在这北境兴风作浪了,更遑论把我从北境之主的位置上拖下来?” “这层道理不用我多说,陆唐大人自个儿也会想得明白。这样说来,我理所当然要和上官霂做这桩交易。更何况,他一个孩子都能舍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顶罪,想来陆唐大人身居高位,更不会舍不得一个有缘无份的烟花女子。” 方紫岚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眉眼间也增添了一分锐利,“我说得对吗,陆唐大人?” 第96章 谈判 陆唐怔怔地看着座下的女子,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却偏偏沉静得令人不敢小觑,好似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刃,就算只是摆在那里,都是寒光凛凛的震慑。 “既然陆唐大人不说话,我就当大人同意了。”方紫岚端坐了起来,嘴角噙了几分笑意,“这一局姑且当作平局好了,谁输谁赢就到下局再见分晓吧。” 方紫岚说罢站起身,准备与阿宛一道离开了。 陆唐却忽的开口了,“若是我同意,今日便不会要方大人走这一遭了。” “这样说来,陆唐大人不同意?”方紫岚停住脚步,立在桌边神色漠然,“不过死一个女人,就可换陆唐大人高枕无忧,这买卖不亏。” “不过死一个女人?”陆唐眼中多了一丝凄楚,“今日若是要方大人身边这个小姑娘的性命,才能换方大人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间屋子,方大人可愿意?” “陆唐大人,你守在外面的那位随从,确实是个高手,但也不过一个人。”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轻蔑,“你大可一试。今日若是我让阿宛伤了一根手指,都算是我输。” “方大人身手了得,他也不会贸然出手。”陆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如此说,不过是想告诉方大人,你有要保护的人,我也不例外。”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扶着桌子站直身体,阿宛在一旁早看出她是强撑,但这种时候也不敢上前去,生怕暴露她们的弱势。 方紫岚轻叹一声,“我敢问陆唐大人一句,你是喜欢霍三娘想要保护她,还是觉得愧疚想要弥补她?” 陆唐脸上闪过一丝苦涩,“适才方大人在馄饨摊上说的话,他们已经报给我了。方大人杀人诛心,真是一个不落。” “人都是自私的,当初陆唐大人为了声名权势舍了霍三娘,如今再舍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陆唐却猛地攥住了桌角,青筋尽显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我绝不会再抛下三娘一个人。方大人建北都护府需要人脉也好钱财也罢,尽管与我陆唐来说,我纵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至于此事,是上官霂一人背后主使,人证物证我会一并呈到知州府,只求方大人放过三娘。” 闻言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站得稳稳当当,这才开口道:“好,你要我放过霍三娘也不难,只需答应我三件事即可。” “其一,你把此案人证物证都备好,我今日就带到知州府,一并交给钟尧大人;其二,建北都护府一事,你空口无凭,必须给我立个字据才作数,至于落款就盖你大伯燕州督察的公章,往后公事公办我也好与他交接;这其三……” 她说着顿了一顿,缓缓开口道:“霍三娘做错事,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名下所有的合法生意,包括锦熙楼,我要了。” 陆唐沉默了许久,最终颓唐地点了点头,重重地说了一个好字。 “其实陆唐大人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这般不顾一切若是日后后悔怕也晚了。”方紫岚坐回了原位,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背后早就被汗浸湿了。 “这是我欠三娘的,终究是要还的。”陆唐靠在桌案边上,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若不是我,三娘的妹妹不会生下伶兰就自尽,伶兰也不会被上官霂这般利用,三娘更不用抛头露面许多年,受尽燕州人的冷嘲热讽。如今你接手了三娘的生意也好,至少脱罪的时候,看在你的面子上,钟尧大人也不敢为难。” “看来是我错看了陆唐大人,这情种二字还真是当之无愧。”方紫岚感叹了一句,神情中却是说不出的凉薄。 陆唐吩咐身边小厮去取笔墨,一时并没有注意到方紫岚神情的变化。待他看着的时候,方紫岚仍是淡然如水的模样。 字据很快写好,陆唐抬头看向方紫岚,“大伯父燕州督察的公章我拿不到,只有私印一枚。不过方大人尽可放心,这印章我大伯父必是会认的。” “陆唐大人就不怕我拿这字据要你大伯父做什么过分的事?”方紫岚接过陆唐递给她的字据,陆唐摇了摇头,“方大人说笑了,这字据是我写的,上面说的是朝廷建北都护府若有需要,我陆家上下万死不辞,与方大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唐大人此时倒是耍起心计来了。”方紫岚微微一笑,“不过我也不算亏。人证物证我这便带走了,陆唐大人就在府上等着霍三娘回来的好消息吧。” “如此,有劳方大人了。”陆唐拱手行了一礼。 方紫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收好字据拿了物证,带着阿宛和原来府上的账房先生,还有掮客等几位人证离开了。 一行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守门的男子看了他们一眼,恭敬地让他们离开了。 阿宛走出好一段仍时不时地回头看守门的男子,边看边拽了拽方紫岚的衣袖,“他和你,哪个更厉害一些?” “你觉得呢?”方紫岚有些好笑地勾起嘴角,阿宛撇了撇嘴,“你的本事我是见过的,自然不用多说。可是方才进门的时候,你一直拉着我,可见也起了戒心,我……” “你且放心,你身边的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方紫岚笑着打断了阿宛的喋喋不休,“有我在,不论是多厉害的人,都伤不了你分毫。” “好吧。”阿宛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你这个人好没意思,天底下这么多人,真没一个人打得过你吗?” “想来是没有的。”方紫岚笑得有几分涩意,“毕竟,那蛊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 阿宛见方紫岚脸色不好,忙扶住她的身体岔开了话题,“好了,旁的就不多说了,我们赶紧去知州府把这事处理了,我还想回府休息一会儿呢。这自打跟着你从军中回来,我还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呢,现在是又累又困,强打着精神,就怕自己一个跟头栽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这两日确实辛苦你了。”方紫岚面色苍白,手心浸满冷汗,强撑着握住阿宛的手,轻声在她耳边道:“阿宛,上官霂下的毒发了,我怕是撑不了一时半刻了。” 第97章 供认 阿宛抓着方紫岚的手腕心道不妙,“怎么会这么快?” 方紫岚反手扣住阿宛的手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宛只能看到她的嘴型,说的是对不起。之后她手中青瓷瓶一闪而过,转瞬之间她已吞了一颗药进去。 “方紫岚,你莫不是疯了!”阿宛劈手就要去夺方紫岚的药瓶,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吞了药蹲在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颤抖个不停。 阿宛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为她施针缓解疼痛,然而跟在她们身后的人都是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上前探看。 半晌,方紫岚直起身体蹲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阿宛也拔出了扎在她身上的针,扶住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现下感觉如何?” “好多了。”方紫岚轻轻拍了拍阿宛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随即她站起身看向身后的人,不怒自威道:“方才之事,你们若是说出去半个字,我定不轻饶,都听清楚了?” 几人都是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必会守口如瓶,方紫岚这才带着他们继续前往知州府。 一行人到知州府的时候已是快到正午,钟尧得知方紫岚的来意之后,便命手下收集证词看好人证。 正待升堂之时,方紫岚却说要先见一见霍三娘,钟尧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亲自带着她去了府衙大狱。 “霍三娘可说了什么?”方紫岚边走边问,钟尧一面引路一面答话,“霍三娘对其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方紫岚眉头微蹙,“这么爽快就招认了?” 钟尧却没什么反应,“铁证如山,她不得不认。” “看来钟大人盯着霍三娘不是一两天了。”方紫岚说着看向牢房中垂头坐在榻上的女子背影,与钟尧一起停住了脚步。 钟尧示意衙役打开牢门后,就吩咐他们去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得放进来。 听到有人进来,霍三娘转身抬头扫了两人一眼,又再次别过了头,冷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即便钟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我也没有能说的了。” “不是钟大人有话要问,是我有话与你说。”方紫岚落落大方地绕到霍三娘面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受人之托,来看看能不能救你一命。” “如今这偌大的燕州城,竟还有人盼着我活,真是新鲜了。”霍三娘轻笑出声,眉目舒展开来依旧是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三娘是个聪明人,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只怕半个字都没有说。”方紫岚微微一笑,“盼着你活的那个人,就在你不该说的供词里。如今轮到你做选择了,是把话说全了保住自己性命,还是什么都不说保住那个人的性命。” 霍三娘秀眉微蹙,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方大人这话我可听不太懂,什么叫把话说全了?钟大人盯了我这么久,若是我还有没交代的,只怕早就大刑伺候了,等不到方大人你来见我。” 一旁钟尧忽的开口道:“霍三娘,你一个女人家势单力薄,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如何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更何况,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若是没人遮掩早就出事了。” “原来钟大人早就知道,看来我说不说,他都会被牵扯进来。”霍三娘笑意盈盈,“那我又何必多言?” “既然在座各位都知道那个人,那我就直说了。”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三娘若是什么都不说,钟大人没有证据,陆唐自然不会被牵扯进来。可若是三娘说了,证据确凿,他便逃不了了。” “方大人想用一份证词换我一条性命,不妨直言。又何必说受人之托的谎?”霍三娘眉目间多了几分寒意。 方紫岚却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戒备甚严的女人,“我没有说谎,陆唐确实来求了我。原来你以为陆唐会舍弃你。可纵使如此,你竟还不肯把他供出来?” “舍弃我?”霍三娘脸上神色黯淡了一些,“他哪一次不是这样做的?” “在你心中,他既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那拖他下水用供词换自己的命,又有何不可?”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霍三娘却忽的嘲笑出声,“你都知道什么,就敢说他薄情寡义?你可知他高门大户的出身,为何如今仍只是知州府一个小小的管事?” “那是由于他为了你,得罪了上官家,被上官敬将军贬职了。”钟尧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所以你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霍三娘愕然的神情凝滞在脸上,“不愧是钟大人,什么都知道。” “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方紫岚笑得玩味,“彼此都觉得亏欠了对方,一个不惜来求我保你一命,一个宁愿葬送性命也不愿拖他下水,真是情深意重。” “陆唐若是求了你,你定不会轻易同意,必是同他谈了条件。”霍三娘须臾便反应过来,面露凶色,“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简单得很,就是把你手上合法的生意,都转到我名下。”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霍三娘却突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 “不会什么?”方紫岚漠然打断了霍三娘,“不过是生意罢了,若是能保你性命,这交易很划算了。” “不过是生意罢了?”霍三娘怒极反笑,“那是他丢了官职换来的,我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没有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方紫岚莞尔一笑,“三娘,在你心中,究竟是陆唐更重要,还是生意更重要?” 霍三娘被她问得一愣,她见霍三娘没有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你心中,这生意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然而对陆唐来说不过是生意罢了,陆家家大业大,往后想做什么样的生意做不了?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第98章 情网 “我又何尝不知?陆唐高门大户,可心中还是有我的,不然也不会托了上官家的夫人来替我姐妹二人赎身。虽说后来妹妹被人欺负了,但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怪不得任何人。”霍三娘垂下头,声音多了一丝酸涩,“后来他为了帮我得罪了上官家,那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把生意做到燕州最好,也不负他真心待我一场。” 牢房中登时静默无比,钟尧却忽的咳嗽了一声,突兀的声响引起了几人注意。 方紫岚转头看向钟尧,“钟大人有话就说。” “霍三娘确实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这般决心手腕纵是下官也要佩服一二,不过……”钟尧说着顿了一顿,“不过这一切若只是为了陆唐大人,只怕有些不值当。” 霍三娘抬起头,神色中是明显的疑惑不解,“钟大人何出此言?” “舍妹的事,下官当初是上官家门生,多少也知道一些。”钟尧神色犹疑,停顿了须臾才继续说了下去,“那事不是意外,是陆唐大人与上官公子的交易。” “你说什么?”霍三娘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钟尧叹了口气,“当年那位为你姐妹赎身的上官家夫人,她的儿子也看上了你,所以她才会答应陆唐大人帮你赎身。但她们母子在上官家没什么地位,也不敢公开与陆唐大人为难。” 方紫岚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于是陆唐就与那位上官公子做了交易,要他让步?” 钟尧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陆唐大人以燕州城外的庄子和舍妹换了你的自由身。” “谁料后来此事被当时的上官家主——上官敬将军知道了,族中人竟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与官员交易,传出去定是丑闻一桩,因此贬了陆唐大人的官,还重罚了那位上官公子,当时舍妹已有身孕,这才躲过一劫,但孩子生下来以后还是被人暗中杀害了。” “我妹妹不是自尽?”霍三娘又惊又惧,她猛然站起身死死揪住了钟尧的衣领,“你骗人!你就是为了让我供出陆唐,才会这么说的。你骗人……” 钟尧任由她撒泼,声音好比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桩陈年往事,上官旧人知道的不少,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或许他们说不出舍妹姓名,但此事大致情形总是知道的。” “怪不得陆唐说他欠了三娘许多,还说若不是他三娘妹妹不会自尽,上官伶兰不会被上官霂利用,原来都是真的。”方紫岚笑得十分凉薄,“我还道他就算不是个情种,也是个被情网缠绕困而不得的痴情人,谁料根本不是这回事,他只是被心中歉疚折磨得久了,这才不肯舍弃你罢了。说到底,从头至尾身陷情网的只有三娘你一个。” 霍三娘放开了钟尧,好似一个破碎的人偶跌坐在地上,受了刺激一般放声大笑,笑得狠了猛地呕出一口鲜血,精致的脸上交织着眼泪与尘土,已不复当初的颜色,只有唇角一抹血色艳丽得刺眼。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方紫岚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吗?” 霍三娘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反应。 方紫岚见状,转头对钟尧道:“她不愿说便罢了,钟大人去升堂吧。” 她话音刚落,霍三娘却猛地直起身,直直跪到了她的面前,“方大人,我什么都说,但求方大人留伶兰一条性命。她是我妹妹的女儿,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遭陆唐蒙骗,害了妹妹的性命,如今断不能再害了伶兰这个孩子。我死不足惜,只求方大人开恩,放过伶兰!” 霍三娘说完对着方紫岚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直到额头都磕破了,血肉模糊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方紫岚才幽幽开口道:“上官伶兰本就不是主犯,又是受人唆使,罪不至死。留她一条命不难,难的是她一个女孩,年纪轻轻的日后在这燕州城如何活下去,你可想过?” “我……”霍三娘被她问得一愣,竟是什么都说不出。 “人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方紫岚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可你这当姨母的倒好,不仅没有替上官伶兰想过以后,而且她被人利用作恶你也不拦着,长辈做到你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方大人教训的是,都是我的错。”霍三娘止不住失声痛哭,“若是方大人不嫌弃,可否……” “不可。”方紫岚打断了霍三娘还未说出口的请求。 她沉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留她性命不难,为她寻个出路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绝不会把她留在我身边。因上官家和她祖母的缘故,这小姑娘本就记恨着我,如今你和上官霂的这笔帐,她势必也会记在我头上。养虎为患这个道理,我想三娘你不会不知道。” 霍三娘匆忙点头道:“我知道,既然方大人都已经有了算计,那么想必我们所有人你都安排好了。我人微言轻,也无法左右大人的想法,只能用整个身家性命来换伶兰。” 她说罢,郑重其事地对着方紫岚和钟尧磕了三个响头,“霍三娘在此,先谢过方大人和钟大人,谢二位大人告诉我真相,让我不至于死都做个糊涂鬼。” 方紫岚看向跪在地上满脸血污的霍三娘,容貌已不复锦熙楼初见时的妩媚多姿,眼神中却多了一份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起来吧。”她上前把霍三娘扶了起来,而后转头对身后的钟尧和阿宛道:“钟大人,你去准备升堂吧。阿宛,你回府上一趟,和曹副将一起把上官霂和管家夫妇带过来。至于上官伶兰,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钟尧和阿宛领命而去,方紫岚则陪着霍三娘重新录了证词,刚画押完成那边钟尧就来请她过去升堂,说是万事俱备了。 第99章 定案 两人一道,钟尧跟在方紫岚身后,走过院中长廊,抬眼便是公堂了。 他踌躇了几次,终是开口问道:“此番升堂,方大人可要亲自审讯?” 方紫岚脚步不停,也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淡淡道:“不必,我旁听即可。这种时候,我就不抢钟大人的风头了。” 钟尧定了定神,道:“方大人说笑了。” 方紫岚在公堂门口站住,转头看向他,“钟大人可还稳得住?” “既然有方大人撑腰,就算是虚张声势,也必是稳得住的。”钟尧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方紫岚不必担心。 “那就好。”方紫岚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钟尧毫不客气地走入了公堂之上。她随之而入,坐在了一旁。 堂外早就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这是方紫岚第二次出现在公堂之上,却与之前的处境大不相同。 堂下曹副将在一旁看着人,阿宛见到方紫岚落座,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身边。 她看了阿宛一眼,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公堂之上,稳重些。” 阿宛点了点头,乖巧地站在她身边不再说话。 那边钟尧已经中气十足地喊了升堂,衙役抬出来几具上官女子的尸身,这次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中,顿时群情激愤堂下哗然一片。 钟尧喝令堂下肃静之后,传证人审嫌犯一气呵成,直到霍三娘说出了陆唐等燕州权贵的名字,堂下又是一阵喧闹。 “肃静!”钟尧一拍惊堂木,才压住了堂下的吵嚷声。 方紫岚心道钟尧的手段确实厉害,从触目惊心的尸首到心狠手辣的遗孤上官霂,再从蜚声燕州的老板娘到纵横幕后的名门陆唐,剥丝抽茧层层深入把事件的黑幕摆到众人面前,挑起了众人的情绪。 如今众人的情绪如同沸锅中的开水,炸裂的气泡都在等一个发泄的出口,今日谁都逃不掉了。 陆唐被传唤到堂上的时候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面,索性心一横把方紫岚也给拖下水。 他冷声道:“方大人真是好心机。你府上的人若无你的许可,谁能任意买卖?更不要说你借着此案打压我陆家,还用三娘威胁我,要我把她手上的生意都转到了你的名下,如今得了便宜还要杀了我们灭口吗?” “陆唐大人的指控,方大人可有话说?”钟尧转向一旁看戏的方紫岚,她毫不意外地站起身走到了公堂中央,这场火因她而起,终究会烧到她身上。 她不答反问道:“陆大人此话,是承认在背后指使霍三娘做这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了?” 陆唐冷哼一声,“我何时承认了?” “若是与你无关,我为何要借此案打压你陆家?今日公堂之上,怎不见其他世家在此?”方紫岚唇角轻勾,“陆唐大人贼喊捉贼,也是好不要脸。” “好一个贼喊捉贼。”陆唐冷笑出声,“我看你才是颠倒黑白。买卖上官女子你可以推到上官霂头上,三娘的生意你可以说是我在背后指使,但是如今三娘的生意都在你手上,你要作何解释?” “这要问问霍三娘了。”方紫岚低头扫了一眼跪在堂上狼狈不堪的霍三娘。 她木然地抬起头,“我手上的生意,不是陆唐大人你为了脱罪,转给方大人的吗?” “三娘,你……你竟然帮着她诬陷我!”陆唐满脸震惊,霍三娘却是不屑地笑了,“我与方大人非亲非故,何苦帮着她诬陷你?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我们不认。还是说,陆唐大人你打算都推到我身上,要我帮你顶罪?” “三娘,你知道我不会……”陆唐慌忙辩解,霍三娘冷声打断了他,“你不会,你是不会陪我一起认罪吧?” 方紫岚冷眼看着公堂中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对着堂上的钟尧道:“钟大人,他们二人相互攀扯,我无话可说,还请钟大人裁决。” “陆唐大人,纵使你名门之后,有官职在身,公堂之上也不得放肆。”钟尧沉沉开口,自有一股威严气派,“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陆唐没有理会钟尧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霍三娘,似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霍三娘跪坐着直起身,深深磕了一个头。 之后她昂首挺胸扬声道:“今日既有钟大人主持公道,又有方大人这位北境之主在旁,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燕州名门世家,多少人牵涉其中,又害了多少性命,我一纸供词都已写得明明白白。若是仍有人不愿承认,妄图以钱势把此事遮掩过去,虽说我一小女子是无法动他们分毫,但天道公理自在人心,在场诸位和堂下百姓皆可作个见证,我霍三娘今日就是把命赔在公堂上,也不要放过他们!” 她话音刚落,就直直撞向了公堂侧面的梁柱。 她身侧的衙役和陆唐都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撞在梁柱上,血溅公堂命悬一线。 “三娘!”陆唐踉踉跄跄地奔到她身旁,却被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了,“方大人,求你……” 听到声音,方紫岚蹲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且安心。” “三娘!”陆唐跪坐在她身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你究竟是为什么?” “陆唐,我死了,便不再欠你什么了……”霍三娘气若游丝,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你欠我的,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咽了气,眼眶含泪唇角却是弯起的,用最极端的方式死在了众人面前。 公堂上下登时静默无比,然而不过须臾时间,堂下的百姓无比沸腾,高喊着让有罪之人伏法。 群声鼎沸仿佛炸开了锅,好似下一刻就会蜂拥而上冲入公堂。 方紫岚伸手阖上了霍三娘的双眼,缓缓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肃穆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喧嚣,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霍三娘以命状告以陆唐为首的燕州权贵,我方紫岚现以北境之主的身份保证,定会让有罪之人伏法,给她一个交代,要她死也瞑目。” 她一字一句,似有千斤分量,压得满堂人生生安静了下来,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位面沉如水的北境之主身上。 她说完,便转向公堂之上端坐如松的钟尧,沉声道:“钟大人,宣判吧。” 第100章 意气 钟尧站起身,对着堂下众人朗声道:“上官霂戴罪之身,仍不思悔改,行恶害命,罪无可恕,秋后问斩。陆唐身为朝廷命官,不仅未能以身作则为民表率,还滥用职权行不法之事,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流放至岭南……” 他将众人一一发落,每处置一人堂下就是一片痛快的叫好声。 然而陆唐之后的处置方紫岚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定定地看着霍三娘的尸身,和怀抱霍三娘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的陆唐。 直到钟尧喊了好几声方大人,她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意见,一切都按钟大人说的办吧。” 得了她的允准,钟尧这才拍案退堂。 待堂下百姓散去,钟尧和方紫岚一道离开,阿宛也跟着一起去了府衙后院小坐。 仍是昨日的亭台风景,茶盏物什与喝茶人也都未变。只是短短一日,外界人事跌宕却变了许多。 三人皆是喝茶不语,见状钟尧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陆唐父亲受上官家牵连获罪,之后一病不起再不理事。至于陆唐伯父陆知章,下官昨夜与他提到建北都护府一事,托他去平山城请皇甫将军过来,共同商议此事。想来他此刻应在平山城,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等他回来陆唐就已经发配了。其余涉案之人的门户都急于撇清关系,应是不会出来为难。” “钟大人思虑周全,尽管处置就是了。之后不论是谁出来为难,你不必管,我来应付。”方紫岚神色淡然,轻轻放下了手中茶盏。 她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今日若不是钟大人运筹帷幄,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收场。昨日是我误会了钟大人,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钟大人不要记恨。方紫岚在这里给钟大人赔不是了。” “方大人不必客气。”钟尧赶忙站起身,恭恭敬敬也是一礼,“此案牵连甚广,若不是方大人一力支撑,下官也不会下定决心彻查。方大人昨日教训的是,在其位谋其职,下官身在燕州知州的位置上,纵是要权衡利弊,也断不可束手束脚畏缩不前。长此以往,只会让世家大族的不肖子弟愈发嚣张,百姓也不会好过。”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你是布衣出身,有今日之景不易,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推至万丈深渊不得出头。但是居高位的人,即便出身再好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如此?上至乾坤宫的那位,下至我这个北境之主,无时无刻不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着我们这些居高位的人自风口浪尖摔下,他们再去踩上两脚,要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她说完坐回了原位,钟尧也坐了回去,“方大人此言不错。但我见方大人面色深沉,可是心中还有什么事?” “我只是在想……”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转了话音,“钟大人可曾见过鹅卵石?” 钟尧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点头道:“自是见过的。” 方紫岚接着问道:“那钟大人觉得,鹅卵石好看吗?” 钟尧有些茫然,“方大人想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怎么了,心中忽的有些古怪念头,憋着有些难受,不知钟大人可愿听听?”方紫岚神色语气皆是询问之意,钟尧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方才提到居高位之时,我就在想其实不论是谁,都既可以选择表面光鲜地做一个不声不响的木偶,任由身旁的人装扮,直至成为众人满意的模样。也可以选择举刀持剑做一个一往无前的勇者,不管身边人所作所为,只为一个信念意志走到头。” 方紫岚看着眼前袅袅茶烟,突然笑了,“钟大人,我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好笑?” 钟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隔着茶烟看向面前淡漠却坚定的女子。 她的面容说不上美艳,不过一副普通人的轮廓,他却在心中描摹了许久,觉得形形色色之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那方大人选择哪一个?” “我想选第二个。”方紫岚回答得毫不犹豫,却在说完的时候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也不过想想罢了。之前王全治大人和我说过,得到的越多选择的余地反而越少。我心中清楚,却还是不服气,谁料发生了这么多事,怕是我再不服气也要承认,他的话没错。” “知道是一回事,不服气是另一回事。”钟尧微微一笑,替她又添了一杯茶,“怪不得方大人要问下官鹅卵石。下官为官之前曾听上官敬将军说过,他说少年时期人多少有些胸中意气,直到年岁渐长遇事多了,方知少年意气都做不得数。最终被磨去了性情,成了方大人你口中的鹅卵石。”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方大人口中的前者,便是如这鹅卵石一般的存在,但若是世人皆如此,当真无趣得很。” 方紫岚忍不住好奇追问道:“那钟大人又是哪一种?” 钟尧脸上笑意又多了一些,“下官与方大人是一类,也曾想披坚执锐地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却又身不由己地任凭浪打浪去,只为在这漩涡中立足。不过……”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茶盏,“下官惭愧,若不是方大人今日一番话,怕是已忘了自己也曾选过第二种。下官惟愿方大人今日不服气,日后也莫要屈从,真正成为自己口中的第二种人。下官以茶代酒,敬方大人一杯。” 仿佛心思被看穿,方紫岚兀的大笑起来,“我们就都等着各自命运的降临吧!在登上戏台以后,不论是谁都有想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尧身后,眼前一片空旷虚无却好像那就是全部,“进入到那里的时候,作为角儿就要开始无休止的表演。但最起码,有些事我们可以自己做主。” 她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第101章 结盟 钟尧看着方紫岚笑得近乎邪魅的眉眼,熠熠生光的模样好似神祇一般,耀目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勾起唇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一番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若是方大人不嫌弃,此后北境之中下官愿誓死追随方大人。” “好啊。”方紫岚把茶盏放在了桌案上,“承蒙钟大人看好,方紫岚必竭尽全力。” “不过,我这还有一件事需劳烦钟大人。”她说着从袖中拿出陆唐早先给她立的字据,摆在了桌案上,“烦请钟大人替陆知章呈一封请罪书至陛下面前,再附上这字据。就说陆家出了如此不肖子孙,实在无颜见陛下,只能自请建北都护府为陛下分忧,替陆唐赎罪。” 钟尧拿过字据,细细看过以后不由赞叹道:“方大人好手腕,如此一来陆知章纵使是心有不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只是……” “没什么好只是的。”方紫岚看出了他的犹疑,淡然道:“既然是我为你撑腰,那这个恶人自然由我来做。” “方大人坦然,下官心中有愧。”钟尧把字据放回了原处。 方紫岚轻笑了一声,“钟大人何愧之有?刚不是才说了,往后北境之中,你我携手并进,转眼钟大人就忘了?” “下官不敢。”钟尧说罢不再推拒,收下了字据。 在旁人无从知晓的某一刻,方紫岚与钟尧达成一致结为盟友。 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纵使耍弄手段却仍心存善念,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信念,亦或许只是因为他们都不肯对世道低头。 然而那时允诺的他们谁都不曾想过以后,变故丛生之中的他们还会经历怎样的敲打,能否依旧是少年不惧岁月长。 方紫岚与阿宛小坐片刻,之后便告辞回府了。 两人回府路上遇到不少百姓来感恩叩头的,让她们费了好些功夫才回到府中。 一回到府中阿宛就不由地感叹原来做好事是这般快意,方紫岚笑她孩子心性,她也不恼,只是凑到方紫岚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方才在钟大人面前,我不好问你。你可是为了霍三娘才闷闷不乐?” 方紫岚没有答话,阿宛不依不挠地扯着她的袖子,“你可别想瞒我,公堂上我都看到了,你原本是想阻拦霍三娘寻死的。若是凭你的本事,拦住她根本是小事一桩,可你最终停手了,这是为何?” “我闷闷不乐,一半是与钟大人说的那番话,另一半确是为了霍三娘。”方紫岚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看得不错,是我犹豫了。” “若是霍三娘在公堂上没有以命来状告陆唐等人,此事怕是不会轻易了结。”阿宛握住方紫岚的手,轻声安慰她,“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犹豫不是怕此事难以了结,而是我觉得霍三娘自己不想活了,我不该强求她。”方紫岚回握住阿宛的手,“阿宛你还小,不懂男女之事。只是切记,莫要把此生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阿宛悻悻然地松了手,神色颇为无奈,“你还说我,那你自己不是把此生都押在了公子身上?” “我是把这辈子都赌上了,但我押的不是他,我是想为自己找一条路。”方紫岚说着摸了摸阿宛的头,“公子于我有恩,所以我为他做事。” “那万一……”阿宛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一口气问了出来,“我是说万一,公子也像陆唐骗霍三娘一样骗了你,那你如何是好?” “那我就杀了他。”方紫岚回答得毫不犹豫,把阿宛惊得目瞪口呆。 “我没听错吧?你说……”阿宛猛地捂住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随即她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那若是他骗你,害你赔了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呢?” 方紫岚仍是毫不犹豫道:“那我便先杀了他,再去替我至亲至爱之人完成她们的心愿。” “你竟然……”阿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不会自尽吗?” 方紫岚有些好笑地看着阿宛近乎夸张的神情,“我为何要自尽?纵使我死了,也换不回她们的性命,不是吗?” “那霍三娘,她为何要寻死?”阿宛很是想不通地看向方紫岚,满心期待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谁料她只是笑了笑,“因为她不是我。若是我,可不会用寻死这种法子便宜了陆唐。不过,若是我,也不会落于这种境地。” 阿宛定了定心神,摇头道:“方紫岚,你真是太可怕了。我不是你,只觉得霍三娘也是个性情女子,敢爱敢恨令人敬重。” “你说的倒也不错。”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霍三娘这般果决,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她说着忽的扶住了额角,猛地坐到了床榻上,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阿宛见状忙蹲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凝神把脉,不过片刻神色便紧张了起来,“你今晨服药强行压下了蛊毒,但是上官霂给你下的毒也不可小觑,两者冲撞只怕你这几日都不会好受。” “无妨,至少现下事情告一段落,我也能休养几日。”方紫岚面色苍白如纸,阿宛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冰凉无比。 半晌,方紫岚缓缓开口道:“阿宛,你前些日子与我提的药偶,还是罢了吧。” 阿宛神色沉了几分,“你还好意思说,就你这样不是受伤就是中毒,只怕做了药偶也折腾不起。” “可不是,若是做了药偶,怕是会折在我前面,还不如不做。”方紫岚随口附和,阿宛却气得跳脚,“净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有我在,定是要你长命百岁的!” 方紫岚勉强勾起嘴角,“好,一言为定。” “你不要强撑。”阿宛叹了口气,取出银针准备为她施针,“你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也不必管。我替你守着,不成就请公子替你守。” “傻姑娘。”她任由阿宛动作,觉得心中有几分暖意。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这个世界慢慢产生了眷恋,或许只是因为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更或许是因为她舍不得。 第102章 不易 阿宛眼见方紫岚昏睡过去,就把她的身子放平,替她盖好被子,放下帷幔离开了房间。 她一出门便遇上了来找她们的曹副将,急切道:“老大呢?” “方大人旧伤复发,眼下情况不太好。我给她施了针让她睡一阵,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阿宛不似平常的娇憨蛮横,一副端庄持重的模样让曹副将不由地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情况有多糟?” “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好生养一段时间就是。”阿宛一脸云淡风轻,“你找方大人什么事?” 曹副将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没什么大事,就是上官伶兰那丫头闹腾着要死要活,我来问问老大该如何处置。” 阿宛也不由地蹙了眉头,“方大人说了,会留着她,给她一条活路。只不过,她也没说怎么个留法……” 她踌躇着开口道:“要不先把上官伶兰弄晕了,过两日等方大人好些再说?” 闻言曹副将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宛姑娘,我还道你这是要帮老大主事呢,谁知你这都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你有法子你处置啊。”阿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曹副将,“总不能随便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倒也不是不行。”曹副将认同地点了点头,阿宛却是气得直叉腰,“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要随便给上官伶兰找户人家,那小妮子非得自尽不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曹副将无奈地看着性子上来了的阿宛,只见她气急败坏地甩了甩手,“你等着,我去给那丫头下点药,让她睡一阵。” 曹副将拦不住阿宛,只得和她一起去,生怕她手下没个轻重把人弄死了,他可不好同老大交代。 待两人好不容易料理了上官伶兰,护院又来报说满院的上官女子闹得不可开交,说是方大人的庭院是非多,宁愿被发卖了也不要再待在这府上。 阿宛与曹副将交换了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力不从心。 阿宛现在恨不得回屋把方紫岚弄醒,但转念一想为了这些个鸡飞狗跳的事,就贸然把方紫岚弄醒,日后她还不定怎么嘲笑自己呢。 而且不就是一帮后院女子,实在不行用药弄晕了也能顶一阵了。 似是猜到了阿宛心中所想,曹副将犹豫地唤了她一声,“阿宛姑娘……” “我是想下药来着。”阿宛诚实地开口,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又可怜,“若是你不愿意,就继续看着她们也成。反正方大人也说了,让你把人看好了。” 曹副将垮了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走向后院,末了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老大什么时候能醒?” “我尽力,方大人很快就会醒的。”阿宛讨好似的笑了笑,曹副将不再言语径自去了后院。 曹副将离开之后阿宛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叹方紫岚这老大做的可真不容易,什么事都要自己上心,耗费心力不说,若是做不好还有一堆人等着看她笑话。 这个女人,当初怎么就想不开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安生地去做李晟轩的女人不好吗? 阿宛这样想着,手上蒲扇却是不停,煽风点火煎药,忙得不亦乐乎,边忙边思索若是自己是否会选择活得这么辛苦。 然而一句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好过的,猝不及防地闯入到她的脑海中,让她愣在了原地。 这是方紫岚对上官霂说的话,说的一点不错。 纵是她阿宛,凭着学医的天赋灵气,小小年纪就在鬼门中站稳了脚跟,表面上看起来恣意任性没什么人胆敢为难她,可是风光背后却并非如此。 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个不眠的日日夜夜,背医书学医理,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就是整个鬼门中,除了师父以外最有天赋灵气的那一位医者,旁人无论如何都赶不上。 如此想来她其实也不是不理解方紫岚,全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剑,若是就此封刃收于鞘中,被帝王藏在后宫,成为庭院三千娇花中的一朵,光是想都让人觉得不甘心。 原来方紫岚说的都是真的,她不仅是为了公子,更是为了自己。 “阿宛姑娘?”曹副将的声音突然落在了阿宛的耳中,让她不由地一个激灵,“你吓死我了!”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药煮糊了都不知道?”曹副将看着心不在焉手忙脚乱的阿宛,忙上前一步把她拉开了,“小心烫!” 他一边帮阿宛收拾残局,一边道:“我刚打厨房门口经过,就闻着里面一股糊味,进来一看才发现你坐在这发呆。” “没什么。”阿宛站在原地愣愣地开口,“我就是觉得方大人不容易。”她的声音又低又闷,还带着几分涩意。 听到声音曹副将不由地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向了她,“老大是挺不容易的,但是也很了不起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曹副将却说得无比骄傲,那份打心眼里的钦佩与敬重,让阿宛豁然开朗,“是啊,她这个人,向来如此。” “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她说着走上前去,拿过了曹副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方大人看重你,你也莫要辜负她。” “阿宛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曹副将咧嘴笑了,“我老曹在军中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军令如山这四个字那是必须的。阿宛姑娘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守着老大便好,府上那些人我定会看管好了,一个都不会出差错。”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安心守着方大人了。”阿宛长舒了一口气,“你也放心好了,方大人不会有事的。” 曹副将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厨房。 阿宛收拾好台面,重新捡了药放入了药罐,定了定神重新开始煎药。 之后一连几日,方紫岚昏昏沉沉一直没有清醒过来,阿宛守着她施针喂药,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她的病情生了变化,那边曹副将也是把院子守得严严实实,后院的一众莺莺燕燕也没能翻出什么波澜。 正当两人有条不紊地把持着方府上下之时,两个他们谁都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府上的平静。 第103章 访客 阿宛看向来人,挡在了前厅门前,冷言冷语道:“祁大人不好好呆在军营里面,跑来燕州城做什么?还带着上官敏一起?” “上官霂一事,我与上官敏都听说了,特来见方大人。”祁聿铭没有在意阿宛的态度,只是淡然地说明来意,询问道:“方大人这是又病了?” 阿宛冷哼一声道:“祁大人这是打哪来的消息,怎么不盼着方大人一点好?” “钟大人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有错。”祁聿铭看着阿宛一副磨尖了爪子的戒备模样,有几分好笑道:“阿宛姑娘,我们是来看望方大人的。”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阿宛撇了撇嘴,“方大人睡着呢,不见人。” 祁聿铭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就在府上等,等方大人醒了,再去见她。” “你们乐意等就等着,我还要给方大人煎药,你自便。”阿宛说完闪身离开了。 一旁曹副将笑呵呵地看向祁聿铭,不好意思道:“阿宛姑娘就这么个脾气,我们老大惯出来的,祁大人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自是不会。”祁聿铭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看阿宛姑娘这样,方大人此番病得有些重?” 曹副将摆手道:“祁大人言重了,我家老大是当初征战的旧伤,一直没好全,又这么反复奔波,如今松口气,自是要养上一段时间的。” 闻言祁聿铭不由地感慨道:“当初鎏金城一役,方大人为了救上官将军违反军令,被诸葛公子责打,后又带伤出征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战后不久便来了北境。这般折腾纵是男子都未必撑得住,她一个女子确实辛苦。” “我见老大未必觉得辛苦。”曹副将附和了一句,转入正题道:“不知祁大人突然回燕州城,可是军营那边出了什么事?” “军营那边无事。”祁聿铭神色严肃了几分,“陆唐殁在了流放途中,我怕陆知章大人为难方大人和钟大人,故来燕州城看一看,若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多少能分担一些。” “祁大人有心了。”曹副将抱拳行了一礼以示感谢,“不过这段日子,府上还算安宁。” “那就好。”祁聿铭点了点头,还礼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见了方大人才能说,还望曹副将莫怪。” “祁大人有事与老大说,我老曹能有什么怪不怪的。”曹副将笑得满不在乎,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为难道:“但是老大这些天除了阿宛谁都不见,我都没有见过她,就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祁大人了。” 祁聿铭微微怔愣,“那我们就在府上打扰了。” 跟在祁聿铭身后的上官敏,本是一直垂着头默然不语,此时也忽的点了点头,似是赞同了祁聿铭的决定。 “这个好说。”曹副将忙不迭地点头,“府上空屋子多的是,我这就让人收拾出来一间,你们二位尽管安心住下。” “却之不恭。”祁聿铭跟着曹副将走过亭廊,边走边思索着方才阿宛和曹副将的话,只怕方紫岚不是休养生息不见外人,而是昏迷不醒。 曹副将则是时不时地看一眼沉默寡言的上官敏,越想出言安慰越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论上官霂做了什么,他终究都是上官敏的兄弟,当初上官敏把人交到了他们手中照顾,谁曾想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曹副将心中长吁短叹,忍不住开口道:“上官小兄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只要我老曹能做到,定是在所不辞。要是我不行,还有我家老大……” “谢谢曹副将。”上官敏轻声打断了曹副将略显刻意的关切,“方大人留我一条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还能有什么奢求?” 曹副将一时语塞,而祁聿铭看向上官敏摇头道:“曹副将,你随他去吧。” 三人说话间已走到了后院厢房,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就见阿宛端着药碗站在了门口,“哟,你们二位这是打算住下了?” “我有事与方大人商议,不见到她自是不会离开。”祁聿铭不动声色地看向阿宛,“我此行军中主事的李副将也是知道的,他也托我带了话给方大人,阿宛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阿宛被祁聿铭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剜了一眼曹副将,“住下就住下,住的离方大人这么近做什么?”说罢气哼哼地端着药碗走了。 祁聿铭轻笑出声,“这个阿宛姑娘,倒是护方大人护得紧。” “所以被老大宠了这么个脾气,也叫人说不得什么。”曹副将颇为无奈地看着阿宛的背影,转向祁聿铭道:“祁大人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祁聿铭点头道:“曹副将先忙,不必理会我。” 他说完曹副将就离开了,上官敏也没有多留,径自住进了他隔壁的厢房。 祁聿铭走入厢房环顾四周,上下打量了一番,屋内布局简单装饰质朴,倒是颇合他的脾性,索性压下心中思虑,安心住了下来。 到了晚饭时只有他,上官敏和曹副将三个人,仍是没有见到方紫岚,他只觉得心中愈发不安。 而阿宛一直守着方紫岚,直到夜里她幽幽转醒,阿宛才真正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你这次昏睡了近十日,虽说脉象平稳但我也是担惊受怕,你……”阿宛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懵然地看着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见状阿宛忙拿过桌案旁的茶盏,给她喂了一些水,“你昏睡太久,如今刚有意识人还不是很清醒,先喝点水定定神,再起身不迟。” 方紫岚任由阿宛给她喂水,呆呆地看着床顶幔帐,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缓过神来,木然地出声道:“你刚刚说我昏睡了多久?” “今日一过,就是整整十天了。”阿宛坐在方紫岚身旁,看着她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这才再次开口道:“祁聿铭和上官敏来了,说是有事要见你。不是军营的事,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太担心。” 第104章 刺客 “祁聿铭既然来了,那就不是小事。还有上官敏……”方紫岚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阿宛扶着她坐起来,低声道:“此番虽说不似上次凶险,但只怕你这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还是好好养着吧。” “我……”方紫岚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无关的人,闪开。” 声音有几分耳熟,她却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了。 随即另一道声音响起,“你想取方大人性命,便是与我有关。” 其声温润如玉不卑不亢,正是祁聿铭。 他话音刚落,就是一阵金属碰撞的打斗声音。 一门之隔的方紫岚试图起身,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床去。 阿宛赶忙扶住她的肩膀,“有祁聿铭替你挡着,你就不要逞强了。” 方紫岚忆起之前见过祁聿铭出手,他身手不差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这才心下稍安,在阿宛的搀扶下靠坐回了原处。 下一刻来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从不和孩童动手,滚开。” “我不是孩子了。”上官敏声线清冷,祁聿铭语调沉了几分,“你不好好呆在屋里,在这做什么?” 方紫岚心中一紧,上官敏善骑射,若是与人近身相搏,只怕讨不了什么好。 上官敏没有回答,冷锋争鸣之声再起,没有给谁说话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屋外的刀光剑雨愈发密集,打斗声很快引来了曹副将,他也加入了战局。 方紫岚凝神听着,两边都不弱一时难分高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有一方明显处于弱势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她的门前。 “怎么会?”阿宛不可思议地看向方紫岚,明显她也是听出了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落了下风。 方紫岚面颊苍白神色凝重,“是陆唐手下的那个人。” “那他们……”阿宛不由自主地紧握双拳,方紫岚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们撑不了太久。阿宛,我必须出去。” 阿宛别过头看向屋外,“可是你这副样子,出去无异于送死,还不如……” “阿宛。”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我知道你有法子。” “你当真不要命了吗?”阿宛猛地回头,面无血色,声若寒冰,“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要求不高,恢复气力就够了。”方紫岚勉强勾起嘴角,“阿宛,施针吧。” 阿宛紧咬双唇,“只恢复气力,你怎么打得过他?” 方紫岚却仍勾着唇角笑得淡然,“阿宛,我不是说过吗?你身边的我,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阿宛看着她眸中坚定无比的神色,和脸上那浅得仿佛雪地中的花,下一刻就会消散的笑,好似受了某种蛊惑一般,不再言语全神贯注为她施针。 直到有人狠狠地撞在了门板上,来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我们各为其主,那就只有得罪了。” 他话音还未落,屋门倏地打开了。 方紫岚站在门边莞尔一笑,“既然阁下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岂有不见之理?” 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还来不及反应,来人的剑已经直直刺向了方紫岚。 她闪身避过,手中梅剑一划将她与来人隔了开来,转瞬之间两人就交换了位置。 庭中月光皎洁,星子黯淡,天上细碎的雪花随风飘落,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绒毯。 方紫岚长身玉立在院中雪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微微侧头双唇紧抿,孤绝而冷寂的模样让人不敢逼视。 “你来为陆唐报仇,找我便是,与旁人无关。”她说着随手挽了个剑花,手中梅剑在月光的映照下寒光凛凛,“你我斗一场,若是我输了这条命你拿去。但若是你输了,此后便要听我差遣。” “狂妄。”来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提剑冲着方紫岚而来,一招一式毫不留情,致命的剑招让院中其余三人看得都是胆战心惊。 然而方紫岚却始终没有正面迎敌,一味地退让闪避使得来人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一柄剑舞得密不透风,却无法把方紫岚完全笼罩进去。 虽说方紫岚身法灵活,但在这样快剑高手的穷追猛打中,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挂了彩,手臂腿上都是剑伤,让人忍不住揪心。 来人显然也看出了方紫岚的力不从心,招式愈发凶险直取她咽喉,动作之快连一旁的祁聿铭都来不及阻拦,只得大吼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月下忽的漫出一片烟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唯有鲜血好似点点红梅自烟雾中落在雪地上,晕成一朵朵血花,红得有些刺目。 待几人定睛一看,方紫岚已施施然站在了院中树下,而来人捂着胸口跌在了她的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是你们女人使得出来。” “看样子你不服气?”方紫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女人怎么了?这么看不起女人,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养的?” “你……”他猛地咳嗽出声,方紫岚手持梅剑直指他眉心,“你若是不服气,我们再打过。” “不必。”他用剑撑着站直了身体,“纵使手段卑劣,赢就是赢了。更何况,你的剑法,确是在我之上,我心服口服。” “既然你肯认输,那以后就要听我差遣了。”方紫岚说着把剑收到了身后。 他点头道:“好。”说罢抬手执剑直直刺向自己,竟是起了寻死的心。 谁料方紫岚早有准备,扬手用梅剑打偏了他的剑,让他不过是刺伤了自己,并未丢了性命。 “以命报主,你倒是个忠仆。”方紫岚挑了挑眉,“可惜忠得值不值得还不知道呢。” 她的话明显激怒了他,“我不许你说陆唐大人!” “嘴长在我身上,你又能奈我何?”方紫岚唇角轻勾,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一旁的祁聿铭却忽的开口道:“方大人,陆唐大人殁了。” 第105章 要人 “你说什么?”方紫岚转头看向祁聿铭,衣袍血污满面灰尘也难掩他清亮的眼神,“陆唐大人挨了板子本就伤重难行,加之伤心过度,就殁在了流放途中。”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道:“罢了,既然人都死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面色不善,冷笑出声道:“陆唐大人一世清誉,最终却为人所构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流放途中。我若是不能替他报仇,如何对得起他予我的恩情?” “清白?”方紫岚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所谓的清白,就是仗着高门大户的权势,草菅人命吗?”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气血翻涌,恼怒中吐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重心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紫岚收了剑,沉声道:“不论何种理由,你都不应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一个人身上。我见你功夫不错,故而放过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他轻蔑地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心虚害了陆唐大人的性命,这才放过我的吧?” “心虚?”方紫岚饶有兴致地低头笑了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你听过咎由自取这个词吗?” “你什么意思?”他怔怔地盯着方紫岚,她脸上笑意更盛,“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偏不要。与你家陆唐大人一样,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方紫岚说罢手起剑落,一道银光闪过,面前的人了无生息地倒在了地上,漫溢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地,在月光的映照下是说不出的凄清冷艳。 “方紫岚!”阿宛快步跑到了她面前,扶住她的手臂,急切道:“你怎么样?” “还好,撑得住。”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阿宛的手背,缓步走到了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的面前,“你们怎么样?” “老大,我没事。”曹副将挣扎着站起身,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尘土,“都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我在,下次不要逞强。”方紫岚说着拍了拍曹副将的肩膀,“你这一身本事,是用来征战疆场的。拿来和杀手搏命,不值当。” 她说完转向祁聿铭和上官敏,“你们也一样,下次见到这种人,能躲就躲,不要正面交锋。” “方大人教训的是。”祁聿铭靠着门框站直身体,微微一笑道:“不过方才我若是不替方大人撑这一时半刻,只怕方大人也未必能走的出这个屋子。” “祁大人此言不错。”方紫岚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吧,想要我怎么还你?” “既然方大人如此说,那我却之不恭。”祁聿铭拂了拂衣袖,恭恭敬敬的一礼,“我想向方大人讨要一个人,还望方大人允准。”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祁聿铭,忽的笑了,“若是今夜没有刺客,祁大人打算用什么条件和我要人?” “无需任何条件。”祁聿铭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我要的人本就让方大人为难,不如由我带走,也了了方大人一桩心事。” “让我为难的人?”方紫岚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神色渐渐凝重,“你要的人,是上官伶兰?” “正是。”祁聿铭点了点头道:“上官伶兰的祖母父亲都与我祁家有些关系,称一句故人不为过。故人之女,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人都说北境势力盘根错节,今日一见果然此言非虚。”方紫岚松了神色,“既然上官伶兰是祁大人的故人之女,那祁大人尽管领走便是。我答应了她姨母霍三娘,要好生照顾她,如今交给祁大人,也不算辜负。” 祁聿铭得方紫岚允准,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祁聿铭定当竭尽全力。” “你此番来我府上,就为了管我要人?”方紫岚眯了眯眼,脸上浮现了几分倦色,“军营那边可还好?” “一切都好。”祁聿铭说着以袖半掩面,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李副将让我给方大人带句话,说军中无事,要方大人安心休养。” “好。你伤得不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方紫岚边说边示意阿宛给三人看看伤,阿宛碍于她的面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上前去查看了三人的伤势。 阿宛麻利地给三人包扎了伤口,又去厨房煎了内服的药给三人送去,眼看着三人喝了药,她便放下心来,兜兜转转一直忙活到大半夜才得了闲。 而方紫岚那边指挥着几个护院送走了刺客尸体,清理了院中血迹,全都收拾妥当了以后,正好见着回来走到廊下的阿宛,边走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见状方紫岚赶忙从屋里拿了披风给阿宛披上,“北境入冬早,你可别着凉了。” “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阿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说别人逞强,我看你才是最逞强的那一个。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 “阿宛信不过我?”方紫岚的语气中满是调笑之意,让阿宛不由地摇了摇头,“你臭显摆什么呀。方才要不是最后一剑震住了那个刺客,没命的可就是你了。” “阿宛觉得那一剑如何?”方紫岚也不着恼,笑眯眯地看向阿宛,只见她把身子往披风里缩了缩,闷声道:“好是真的好,多一分致命少一分无足轻重,不愧是天下第一。” 方紫岚蹲下身,眉眼中尽是笑意,“我们阿宛这么直率地夸我,倒是难得。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前小瞧了你。”阿宛别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以前听师父说你身上蛊毒如何厉害,便一直以为你是靠那蛊毒才能独占天下第一。如今亲眼瞧见了才知道,这蛊毒若是放到别人身上,别人也未必能是天下第一。” “阿宛?”方紫岚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看着方紫岚,面上神色复杂,“只靠恢复的气力,不用一丝一毫内力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这可不是一日之功。能够练到这种境地,确实了不起啊。” 她说到后面一句时,脸上神色淡了下去,最终被释然取代,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的艳羡。 方紫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阿宛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今年北境的第一场雪吧,果然和京城不一样呢。” 第106章 做媒 依旧是孩童般脆甜的声音,可是方紫岚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面前的阿宛,与平时身边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不大一样。 阿宛这般深沉的模样让她忽然明白了,鬼门中的每一个人,不论年龄几何,都是与常人不一样的沉重。 宿命吗?这个词就好像魔咒一样窜入了她的脑海,让她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她不相信宿命,这种东西就算有,也要她说了算。 这条命,若是不能握在自己手中,她又如何能够甘心? 廊下赏雪的阿宛把披风裹得紧了些,她的眼中有淡然落寞,却唯独没有孩子的天真欣喜。 方紫岚看着她只觉得心中有些莫名的憋闷,她蹲的久了腿有些发麻,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落雪。 细碎的雪花融化了一半浸湿了衣衫,寒意沁人。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往后赏雪的时光还有的是,不差这一个晚上。”方紫岚说着探出一只手到廊外接了一片雪花,任由雪花融化在她掌心。 她笑得清浅,伸出另一只手牵住阿宛的手,暖意融融地牵着她回了屋子。 阿宛跟着方紫岚回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只觉得是来北境这么些时日中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再睁开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方紫岚不在房中,她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裳,准备去寻方紫岚。 她一打开屋门,只见屋外银装素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让她一阵没来由的欣喜,一路捏雪球打冰花跑到了前厅。 方紫岚正在前厅与祁聿铭说话,就见阿宛在院子里玩得满身是雪。 她起身走到前厅门口,轻笑出声,“小姑娘没见过这样的雪景,倒是让祁大人见笑了。” “阿宛姑娘孩童心性,也是让人羡慕。”祁聿铭也是微微一笑,“北境冬日多大雪,方大人与阿宛姑娘今年第一次在北境过冬,需注意保暖才是。” “多谢祁大人关心。”方紫岚裹了裹身上斗篷,转了话音,“说起来再过一阵就到正月了,建北都护府一事想来要耽搁到明年开春了。” “方大人说的是。北境冬天不好过,谁都不敢动工。”祁聿铭说着走到了她身边,“不过建北都护府的差事,方大人不是已经推给了陆知章大人?自己倒是落了个清闲。” 方紫岚转头看向祁聿铭,眉眼弯弯笑得活像个小狐狸,“我看祁大人最近是太闲散了,不如帮我做些事?” “我可不闲。”祁聿铭好整以暇地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递给了方紫岚,“我一回燕州城就去见了钟大人。这是上官敏的士官军籍,办成了。” “祁大人果然能干。”方紫岚接过文书,脸上笑意不减,“既然如此,再帮我一个忙可好?” 祁聿铭无奈地摇了摇头,“方大人莫要打趣我,也就方大人你还尊称我一句祁大人。我现在不过军中一个小小文书,无权无势能帮方大人什么忙?” “祁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方紫岚不满地摇了摇头,“更何况就凭你我的交情,一些小忙你总是要帮的吧?” “我可不敢和方大人攀交情。”祁聿铭连忙摆手撇清关系,惹得方紫岚怒目而视,“祁聿铭,你帮是不帮?” 她这一嗓子招来了院中玩得正欢的阿宛,她一跑过来就见到这样的光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向两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无事。”祁聿铭勾起嘴角,忍俊不禁道:“方大人与阿宛姑娘处久了,脾气还真是愈发像了。” 方紫岚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祁聿铭见好就收不再调侃,轻咳一声正色道:“方大人想要我做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我要你帮我请燕州城中最好的红娘,来做媒。”方紫岚说得淡然,阿宛却是目瞪口呆,“方紫岚你要嫁人?” 一旁祁聿铭猛地咳嗽一声,“方大人莫不是在和我说笑?” “你们俩想什么呢?不是我要嫁人。“方紫岚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道:“这不是快过年了,我也想办几桩喜事,让府上热闹热闹。整日看着这满院的小姑娘哆哆嗦嗦地压在我这屋檐下,我心里也不痛快。” “方大人是想把后院的上官女子都嫁出去?”祁聿铭挑了挑眉,“她们会愿意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方紫岚看向院中积雪,纤尘不染,素净得让人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比起一辈子为奴为婢,找个好人家嫁了也没什么不好。” “那方大人你呢?”祁聿铭忽的问了这么一句,让方紫岚不由地愣了一瞬,“我怎么了?” 祁聿铭眼底是明显的探究神色,“方大人日后可也会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嫁了?” “谁知道呢。”方紫岚莞尔一笑,“我这辈子身家性命怕是都要系在北境安宁上了。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我的心上人能够与我携手并肩,共同守住这山河,我也乐得为人妇。” 祁聿铭看她笑得疏阔,不由感慨道:“能让方大人心甘情愿退居身后的男人,这世上怕是难得一见。” “也不是没有。”阿宛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忙改口道:“我是说方大人你这是以德报怨,便宜了上官家这些个女子。” “罚也罚了,罪也受了,没什么便宜的。”方紫岚敛了笑,神色严肃了几分,“请红娘的事就交给祁大人了,我这几日也会去钟大人那打听一下人家。” “方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自是不能推辞。”祁聿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这帮忙……”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是笑出了声,“祁大人祖上是做生意的吧?算得这么精。待北都护府建成,都护一职就交给祁大人可好?” “甚好。”祁聿铭没有推辞,锋芒毕露的模样让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祁大人可真不客气。” “北境之主青眼有加,我又何必客气?”祁聿铭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祁聿铭在此先谢过方大人了。” “不必言谢,事情给我办妥了便好。”方紫岚与祁聿铭又客套了几句,就把他送走了。 阿宛跟在她身后,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第107章 家人 直到两人回屋,方紫岚看向默不做声的阿宛,不由开口问道:“方才开始就不说话,你这是怎么了?” 阿宛犹豫着问了一句,“方紫岚,你是不打算回京了吗?” 方紫岚笑得清浅,“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个。回京一事,不是我说回就能回的。封疆大吏无诏不得回京,你也是知道的。” “可是年底的时候,皇上总该召你回京述职吧?”阿宛不甘心地追问,方紫岚仍只是笑,“我看未必。我们这位陛下呀,即便是召皇甫霖或钟尧去述职,都不会要我去。” 阿宛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如此说来,公子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方紫岚听到公子二字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瞬,随即漠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宛没有再接话,方紫岚却忽的问道:“曹副将和上官敏的伤势如何?” “曹副将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过上官敏……”阿宛略一沉吟道:“他伤及筋骨,怕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 方紫岚怔了怔,“很严重?” “倒也不至于。”阿宛叹了一口气,“我昨晚送药过去的时候,听曹副将说他们打斗之时,上官敏横冲直撞大有不要命的架势,身上的狠劲让他都有几分发怵。” 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阿宛有些忐忑地犹豫道:“要不,你去劝劝他?” 方紫岚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去瞧瞧上官敏。” 她说罢藏在衣袖中的手收紧了几分,而其中攥着的正是祁聿铭帮她为上官敏办的士官军籍。 与阿宛说过话后,方紫岚径自去了上官敏住的厢房,敲了门之后便走了进去。 上官敏正躺在床榻上养伤,见到方紫岚进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低声道:“方大人来做什么?” 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拖过桌边圆凳,坐到了床边,神情自然道:“老曹说你不要命,阿宛说你伤得重。你这般护我,舍不得我死,我便来看上一眼。”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像极了来瞧热闹的。 于是惹得上官敏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咳嗽了好几声才道:“我无事。” “是吗?”方紫岚只手托腮,好奇地打量着上官敏,“罔顾性命,这就是你说的无事?” “我这都是轻伤……”上官敏刚想反驳,就被方紫岚打断道:“上官敏,你想死吗?” 上官敏被她问得一怔,心底涩意翻涌,他张了张口终究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不值得你豁出性命。” 闻言上官敏不由地别过脸,双眼紧闭。 自从上官霂死后,他只觉得莫名的孤独不安。 噩梦缠身彻夜难眠,所有一切对他这个唯一活着的上官氏来说,都是煎熬。 日复一日,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几乎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的无奈喑哑。 他说,“上官家,就剩我一个男人了。” 方紫岚瞳孔一震,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泠泠道:“既然知道,那就接受。” 她从袖中拿出士官军籍,放在上官敏的面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了。” “什么?”上官敏猛地睁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却见她不动如山,不曾有丝毫动摇。 “你说过,终有一日,会让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风。”方紫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端庄而肃穆,“我说过,我拭目以待。” 上官敏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沉沉道了一个好字。 “上官霂……”方紫岚本想说他咎由自取,然而对上上官敏略显空洞的眼神,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最终突兀地转了话音,“不是有血缘的,才是家人。” 上官敏抬起头看她,她的神情分外认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要的是心。” 她说得缓慢,却并不迟疑,“老曹、阿宛、祁聿铭,还有军中的老李他们,想必不如你原来的家人那般,对你无微不至。但他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靠近你,希望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如果你愿意接受他们的关心,不妨试着与他们成为家人。” “方大人,你……”上官敏心中一震,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方紫岚微微挑眉,理直气壮地振振有词道:“你不必如此,毕竟不论是军中还是我府上,多你一个也养得起。当然,你若是不愿意……”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顿上一顿,上官敏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方大人,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那是自然。”方紫岚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你记得帮我安抚一下府上女子的情绪,顺便和祁聿铭一起帮她们物色好人家。说起来她们好歹也是你的姐姐妹妹,你多上点心。” 上官敏猛地咳嗽出声,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方紫岚眉眼弯弯笑得颇像一只小狐狸,“还有你的课业,不许落下。我会时不时地让老李和祁聿铭抽查的。” 上官敏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紫岚,她脸上笑意更盛,“我很严厉的。上官敏,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见上官敏无话可说,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你了。” 上官敏忙不迭地点头,却不料方紫岚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施施然回头道:“你养伤归养伤,书别忘了读。待你伤好了,把兵策背给我听。” “什么?”上官敏忍不住出声,方紫岚睇了他一眼,淡声道:“有问题?” “没有。”上官敏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方紫岚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终于离开了。 上官敏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无比复杂。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用心,只是她这关心照顾人的方式,还真是独树一帜格外清奇。 但不知为何,被方紫岚这样一说,上官敏突然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垮下的唇角,悄悄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第108章 过年 日子弹指即逝,方紫岚一面休养生息,一面替后院女子物色人家,短短数日就结了好几个亲家,几桩婚事大操大办,从收聘礼理嫁妆,到行婚仪宴宾客,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燕州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无人不知他们的北境之主在为府上女子觅佳婿,争先恐后毛遂自荐,一时之间方府门庭若市,说亲的送礼的几乎踏破了方府的门槛。 眼见着临近过年,燕州各府上都送来了拜帖,方紫岚在北境的第一个新年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除夕当日按北境传统,她与钟尧、王全治等诸位大人宴饮,席间还见到了陆唐伯父陆知章。 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陆知章就声称身体不适早早离了席。 祁聿铭也坐了没一会儿,就说要回府准备守岁,方紫岚也任由他去了。 至于皇甫霖,倒是被她猜了个正着,被李晟轩召回乾坤宫去述职过年了。 她听到的时候毫不意外,王全治生怕她心里别扭还多解释了两句,说是皇甫家有好些亲贵都住在京城,皇甫霖每年都回京城过年云云,她却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宴席结束后,方紫岚便匆匆赶回了府。 她一回府就见阿宛和上官敏两个孩子在院里放烟火,两人一边冻得直跳脚一边叫喊着比谁放的烟火更好看。 夜空中,缤纷绚烂的烟火此起彼伏,翩跹而至。 漆黑的天际绽出朵朵焰花,四散而落的花瓣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终化作点点碎屑散落人间,仿佛星辉余火明亮无比。 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方紫岚立在院门口看着,身上只觉得涌过丝丝暖意,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得无比舒服。 若是这辈子就在北境这样过了,倒也不错。 曹副将掀帘子从前厅出来,正准备喊阿宛和上官敏回屋吃饺子,一回头就眼尖地看到了站在院外雪地里的方紫岚。 “老大!”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方紫岚面前,“你可回来了,老李也回来了,大伙都等着你回来吃饺子呢。” “天黑地上滑,老曹你慢着点。”方紫岚说罢抖了抖斗篷上的雪,朗声道:“阿宛,上官敏,回家吃饺子了。” 院中放烟火的阿宛和上官敏被方紫岚喊的都是一怔,回家两个字仿佛春日的暖阳,温柔地敲开了他们心中的寒冰,把心中的郁结都化作一池春水,汩汩流淌着,平缓而安逸。 “真好。”上官敏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方紫岚走到他面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伙子想什么呢?眼睛都红了。” “我才没有。”上官敏赶忙辩驳了一句,却见方紫岚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塞到了他手中,“这是钟大人托我送给你的。新年好呀,上官敏。” 上官敏把锦盒捧在手中,宝贝的不得了,欢喜道:“方大人新年好。” 一旁阿宛不满地跺了跺脚,“钟大人对你可真好。”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酸味呢?”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阿宛的礼物,可早就备好了。” “这还差不多。”阿宛喜笑颜开地拉过方紫岚的手,“走,我们回屋吃饺子去。” “好。”方紫岚宠溺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一手一个牵着他们进了屋。 屋内李副将正站在桌前摆碗筷,看几人进来忙招呼他们落座,大家红红火火吃着团圆饭,其乐融融。 除夕一过就进了正月,方紫岚府上每天都有一群来拜年问好的人,阿宛倒是乐得收红包,但方紫岚整日里迎来送往的只觉得麻烦。 于是如此过了没两天,方紫岚终于不胜其扰,带着阿宛、上官敏和曹副将于大年初五住到了军营里。 到了军中阿宛也没闲着,东奔西跑玩得不亦乐乎,今日与上官敏学个射箭,明日与曹副将学两招拳脚功夫,方紫岚也就任由她去了。 至于府上女子的亲事,待出了正月她又回去办了好几桩,这才把府上近半数女子给嫁了出去。 转眼春暖花开,钟尧和陆知章忙着建北都护府的事,方紫岚却仍在忙着把府上女子都安置妥当,期间祁聿铭来看过她几次,还笑话她说她可以去做红娘了。 方紫岚气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把祁聿铭怎么样,只能气哼哼道:“祁大人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要我去帮忙说亲啊?” “我若是真看上了哪家姑娘,定会第一个告诉方大人。”祁聿铭一边和她聊天一边帮她看名册,无奈道:“我说方大人,差不多就行了。你这为府上女子选夫婿的眼光未免过于挑剔。” “你懂什么,女子嫁人可是大事。若是嫁错了郎,说不好这一辈子就赔进去了。”方紫岚拿过祁聿铭手中的名册,“你就别在我这耽搁了,去钟大人那边帮忙盯着些,别让陆大人给他添乱。” “若是嫁错了郎,和离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祁聿铭有些好笑地看向一本正经的方紫岚,她放下手中名册定定地看向祁聿铭,“祁大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祁聿铭唇角轻勾,“方大人,我现在是坐着说话,自然不腰疼。” 方紫岚不由地握住了双拳,自从和祁聿铭混熟了,她便发现他这个人牙尖嘴利,贯来凉薄得很。 “和离吃亏的大多是女子,出了门被人说三道四的也是女子,所以还请祁大人慎言。”她说罢拿起桌上名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只留下祁聿铭一人愣在了原地。 吃亏的,大多是女子吗? 时光飞逝,转瞬春去夏至,花开花落间方紫岚终于把府上的女子都嫁了出去,而钟尧那边北都护府也即将建成,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皇甫霖从平山城跑来了好几趟,先是反对祁聿铭担任都护一职,后来眼见反对无果,又三天两头地来方紫岚面前,诉说自家侄儿皇甫晨有多么的聪敏能干,烦得方紫岚最终允了皇甫晨副都护一职。 第109章 逃婚 六月初的天气晴朗得很,方紫岚带着阿宛和上官敏去郊外跑马,顺道去了北都护府看戏。 自从上个月都护府落成开始理事起,祁聿铭和皇甫晨就一直在明争暗斗,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好在祁聿铭不卑不亢任由皇甫晨闹腾,这才有了都护府这个月表面上的平静。 不过她心里清楚,祁聿铭也不是什么善茬,皇甫晨若是真把他惹急了,只怕这副都护也不必做了。 待方紫岚看过戏,敲打了皇甫晨之后,祁聿铭便送她出了都护府,临了还不忘问她一句,有朝一日若是他和皇甫晨斗得不可开交,她会站在哪一边。 她淡淡一笑道:“祁大人可是我亲手扶到这个位置上的,这么多力气不能白费。至于皇甫晨,背靠皇甫家的人,又何须我操心?” 闻言祁聿铭抱拳行了一礼,“有方大人这句话,祁聿铭便放心了。” “皇甫晨斗不过你,皇甫家也未必斗得过我。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在都护府主事。天塌下来我替你撑着。”方紫岚说完就翻身上马,带着阿宛和上官敏与祁聿铭告辞。 之后上官敏径自回了军中,而她和阿宛则回了燕州城。 方紫岚和阿宛刚回到府上,就见纪宁天遣来的信鸦落在了书房的窗边,似是等候多时。 阿宛上前去把信鸦身上的蜡丸取下来,拿出其中的九瓣花放入药水中浸泡,不一会儿花上面就显出了字来。 “公子信上说了什么?”方紫岚懒洋洋地靠坐在主座上,任由阿宛拿着信看了半天都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追问。 半晌阿宛才低声开口道:“公子信上说,你家姐姐——相府二小姐方紫桐要嫁人了。” “相府三小姐方紫岚已经死了。你面前的人,是北境之主方紫岚。”方紫岚坐直了身体,声音冷了几分,“她要嫁给哪家公子?” 阿宛面上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声道:“方家本家,家主方立人。” “这是要嫁给自家堂兄?”方紫岚说着手指轻敲桌案,脑海中思绪万千。 阿宛口中的这个方立人她是知道的,据说是个不世出的经商天才,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却在一众叔伯兄弟中脱颖而出,二十岁便成了方家的家主。 如此人物自是不能小觑,方紫岚隐约记得早些年方立人去相府拜访的时候,方紫桐便喜欢跟在方立人身后问东问西。 她印象中方立人是个清冷的性子,没有一般市井商人的油滑,待人接物礼貌周全,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那时她们的父亲方崇正评价方立人,说他过于敏锐感性,方家家主这个位置他怕是坐不久。 现在想来方立人做方家本家的家主已有整整六年时间了,如今是第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方紫岚的直觉告诉她,方崇正阅历深厚眼光毒辣,他看的人八成是准的,也不知方立人这本家家主还能做多久。 “说起来,这位方家本家的家主今年已是二十有七了,竟还未娶妻,倒也是新奇。”阿宛说着把信递到了方紫岚面前,扯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她抬起头接过阿宛手上的信,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新奇的,公子与他年纪相仿,不是也没有娶妻?” “方立人哪能和公子比啊,公子可是和妩青有婚约的人……”阿宛话说了一半猛地住了嘴,紧张地看向面前的方紫岚。 见她没什么反应仍在看信,阿宛便赶忙岔开了话题,“不说方立人,就说这方紫桐,不过长了你几个月罢了,如今都要嫁人了。” “双十年华,是该嫁人了。”她随口应和了一句,阿宛这才松了口气。 方紫岚看完就把信烧了,她盯着窜起的火苗蹙了眉头,“不过公子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还当我是方家的女儿吗?” “估计是吧。”阿宛坐到了方紫岚的身边,却见她松了眉头唇角轻勾,笑得有几分讥诮,“当初是他要妩青告诉我,相府庶女方紫岚已死,活着的只有杀手紫秀。如今,又把这无关紧要的婚事告知我,难不成还要我去恭贺一番?” “相府二小姐嫁人,好歹是京中大事,公子自然要知会你一声,你何必想太多?”阿宛说着晃了晃她的手臂,“北境太平我们能清闲一天是一天,不相干的人不理会也罢。” “阿宛言之有理。”方紫岚看向身旁的人,道:“下个月军中擢升考校,过些日子我要去军营住一段时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这种热闹我当然要去看。”阿宛来了兴致,缠着方紫岚问军中比试的内容和流程,两人很快就把这桩婚事抛在了脑后。 谁知没过半个月,两人还未去到军营,就见到了纪宁天新遣的信鸦。 信鸦带来的信中提及的还是这桩婚事,然而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方家本家家主方立人,逃婚了。 阿宛拿着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神色不悦道:“这叫个什么事啊?新郎逃婚,简直前所未闻。公子这是要我们在北境帮着找人?谁知道他方立人逃婚会逃到什么地方?” 比起阿宛的暴躁,方紫岚显得尤为气定神闲,“方立人宁愿放弃本家家主身份逃婚,也不愿意娶方紫桐,这事有意思了。” 阿宛有些不解地把信烧了,边烧边嘟囔道:“方立人不就是逃婚,和放弃本家家主身份有什么关系?” 方紫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呀,果然还是太小了,不懂大人的这些弯弯绕绕。方立人作为方家本家家主,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整个方家,婚姻更是关系全族上下的大事。眼下他私自逃婚,不止是悔婚这么简单,这是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 “竟然如此严重?”阿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凑到方紫岚跟前,疑惑道:“那你还这么沉得住气?” 闻言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问道:“方立人逃婚,我为何要沉不住气?” 第110章 叫板 “毕竟你……”阿宛一个你字卡了半天,却不知该怎样说。 她正纠结如何措词,就听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沉不住气的应该是方紫桐吧?新郎官不管不顾地逃婚,想来她这个新娘子是要被人看了笑话,不会多好过了。” 阿宛听她这样说,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那方紫桐是有些可怜了。我们怎么办,去帮公子找方立人?” “公子传信不过是知会我们一声。他知道我在北境走不开,自是不会要我去找方立人。”方紫岚说着摸了摸阿宛的脑袋,温声道:“公子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在北境寻到了方立人的踪迹,记得知会他一声便好。” 阿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了方紫岚,“可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去军中,准备擢升考校的相关事宜了。” “是呀。”方紫岚拍了拍阿宛的手背,“所以小阿宛今晚早些休息,就不要为这些个事情费神了。” “你也是。”阿宛摇了摇方紫岚的手臂,一本正经道:“虽说这半年以来你休养的不错,蛊毒一直没有发作,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阿宛放心,我心里有数。”方紫岚笑了笑,示意她放心,“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阿宛你先自己去收拾东西吧。” “好。”阿宛应下转身离开了书房,只剩方紫岚一个人看着燃尽的信件碎屑,神色晦暗不明。 七月初的北境艳阳高照,方紫岚看着军中一个个斗志昂扬的士兵,在校场上勤加练习挥洒汗水,心底是油然而生的欣慰与敬佩。 正是这些在太平年间也半分都不曾松懈的人,用他们的脊梁撑起北境万民头顶的一方天空,用他们的血肉筑起北境最坚固的一道城墙,用他们的汗水淌过北境千亩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才有了整个大京的祥和安宁。 秦副将跟在方紫岚身旁,同她说营中士兵的日常,“这两日的考校,大伙都卯足了劲,方大人可瞧好了?” 方紫岚止不住点头道:“好得很,大伙辛苦了。” 秦副将憨厚一笑,“辛苦谈不上,都是本分。说起来上官敏那个孩子尤为努力,骑马射箭样样拔尖,确实不赖。就是比起军中副将来,也不逊色。” 方紫岚认可道:“我也觉得上官敏不错,明日擢升定是要有他一份。” “看来方大人这是已经决定好了?”秦副将神色有几分好奇,方紫岚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等下秦副将你和我回大帐,同老李老曹一起商议一下,就把擢升的名单定下来吧。” “好。”秦副将点头应下,和方紫岚一起向大帐走去。 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见着背对他们的两个喂马士兵头对着头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方紫岚示意秦副将不要出声惊动了他们,两人一起凑得近了些听清了对话。 “你说方大人这么偏心上官敏,还不是因为当初上官敏的老子上官敬是被她害死的?” “嘘,你小声点,要是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上官敏一个毛头小子,要是方大人偏心,以后我们都得被他踩在脚下……” “有空不去练本事,就知道在这嚼舌根,你们这样不被上官敏踩在脚底下,难不成还想当将军?” 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那两个士兵都是一哆嗦,猛地回头看到是她和秦副将,忙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 其中劝另一个小点声的士兵磕头如捣蒜,“小的不知方大人和秦副将在此,小的知错了,还望二位大人莫怪罪。” 而另一个士兵则是满脸的不服气,“方大人这话说的,我们倒是想当将军,那您好歹也要让我们有士官军籍啊?上官敏凭什么踩在我们头上,不就是因为方大人您偏心,给了他士官军籍吗?” “敢在我面前叫板,你倒是有点胆量。”方紫岚冷哼一声,“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跟我去校场。” 她说完又转头对秦副将道:“秦副将,你去把上官敏找来,带他去校场,就说有人想要挑战他,要他务必全力应战。” “是。”秦副将领命而去,方紫岚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走吧。” 叫板的士兵似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索性心一横跟着方紫岚去了校场,另一个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三人一起到了校场。 而秦副将带着上官敏早已侯在了校场上,见他们来就迎了上去。 上官敏试探着看向方紫岚身后的两个人,问道:“听秦副将所言,要挑战我的人,就是这两位?” “不错。”方紫岚侧身让到了一边,沉声道:“你们二人要与上官敏比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我也好做个评判。” “由我们定?”叫板的士兵怀疑地问了一句,上官敏点头道:“要比试什么,任你们选。”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比射箭!”叫板的士兵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方紫岚不由地轻笑出声,“你可想好了?上官敏最擅长的就是射箭。” “方大人和上官敏要我们定比什么,那规则自然也要由我们定。”叫板的士兵说得理直气壮,上官敏也毫不犹豫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比?” 叫板的士兵扬声道:“每人三支箭,比谁射中靶心的次数更多。我们两人就是六支箭,而上官敏你是三支箭。怎么样,敢比吗?” 上官敏还未答话,秦副将先轻斥出声:“你们这是以多欺少。” 闻言另一个士兵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方大人说要我们定的,难道方大人是要说话不算话吗?” 方紫岚摊手道:“我没意见,上官敏你呢?” “我也没意见。”上官敏说着取下了身上带着的弓箭,递到了两人面前,“来吧,你们先请。” “上官敏你的弓太重了,我们可用不惯。”叫板的士兵没有接他的弓,方紫岚便命人另外取弓箭来,“公平起见,上官敏你就和他们用同一把弓吧。” 上官敏没什么异议地点头道:“好说。” 第111章 比试 上官敏要和人比射箭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校场四周早就围满了观战的将士。 方紫岚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就让场中的两个士兵开箭。 这两个士兵箭法不错,六支箭支支命中靶心,让一旁的秦副将不由地为上官敏捏了一把汗。 “该你了。”方紫岚没什么反应地挥了挥手,上官敏走到校场中央,接过了其中一个士兵手中的弓箭。 上官敏掂量了手中弓箭的重量后,开口道:“烦请方大人下令,把三个靶子排成一列,再加六个靶子,也是每三个靶子排成一列,每列最后一个靶子靠墙而立即可。” “准了。”方紫岚话音刚落,就有士兵上前去将靶子排列整齐。 一旁围观的人大多不明所以,秦副将却是皱了眉,“这张弓比上官敏平时用的可是轻了许多,他能行吗?” 正午日头太晒,方紫岚眯了眯眼道:“若是不行就当长了教训。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被手中兵器拖累的。” 她的话不轻不重,却刚好传到了上官敏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径自抬起了手中的弓箭,不带丝毫犹豫地瞄准射箭,一气呵成仿若行云流水一般,让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只见三支箭每支都穿过了前两个靶心,最终正正落在了最后面的第三个靶心之上,把三个靶子好似糖葫芦一样穿成了串,钉在了墙上。 校场下面爆出一阵叫好声,秦副将也是松了一口气,赞许道:“上官敏这孩子,真是厉害。” “还不错。”方紫岚轻轻地点了点头,走到了校场中央。 上官敏见方紫岚走过来,刚要恭敬地站到一旁,却没料到方紫岚顺势拿过了他手中的弓箭,喊人又重新摆了三个靶子。 虽也是排成了一列,但和方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三个靶子之间隔的距离更远,最后一个靶子也并没有靠在墙上,而是离墙有一箭之隔。 待靶子都布置好了,方紫岚拿着弓箭退到了校场之外,走到与之前上官敏离第一个靶子相同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她看了一眼上官敏,莞尔一笑道:“使力在巧不在蛮。看好了,今日我便教你一遭。” 她话音刚落,便抬手举弓射出一箭,又快又狠的一箭直直穿过了三个靶心,最后稳稳地没入了墙,然而三个靶子仍挺立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四下都看得呆了,一时无声。待反应过来了,便是满堂彩。 方紫岚随手把弓丢回给上官敏,刚想问他看清楚了没有,就听一道声音穿过了众人的喝彩声,径直到达了她的耳畔,“多日不见,方大人身手还是如此不凡。” 那声音温润如玉却自带孤傲气势,让方紫岚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瞬,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很快她就恢复了如常的淡然,回头望了过去,笑道:“诸葛公子,好久不见。” 校场四周围观的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去,为诸葛钰和他身边的随从让出了一条路,一行人径自走到了校场中央。 此时方紫岚才看清,诸葛钰旁边的人竟然是李晟轩。 她怔怔地看着,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就被李晟轩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心领神会便转头吩咐秦副将让人散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待人都散去了,只剩下方紫岚、李晟轩和诸葛钰三人后,方紫岚这才开口道:“陛下当真好兴致,这是微服私访来我北境视察?” 李晟轩微微一笑,“诸葛公子来北境办差,朕不过是随他一道来看看。”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无事不登三宝殿,诸葛公子这次来北境,应当不是办差这么简单吧?” “方大人做了快一年的北境之主,说话竟还是如此直白,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诸葛钰唇角轻勾,方紫岚也只是笑,“诸葛公子就不要酸我了。” 李晟轩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个人,眼底含笑道:“方紫岚你是不知道,诸葛钰在朕面前可是没少说你的好话。” “是吗?”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这我着实不知,看来我要好好谢过诸葛公子了。” 好好谢过四个字,她特意咬了重音。 诸葛钰笑着摇头道:“那倒也不必。” “你们两个啊。”李晟轩颇为无奈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敛了笑正色道:“难得来一趟北境,你二人陪朕去跑跑马吧。” 方紫岚为李晟轩和诸葛钰挑了两匹好马,三人出了军营一路向北边而去。 塞外苍凉之景尽收眼底,李晟轩不由地有些感慨,“北境边塞,白草黄沙,方紫岚你守在此处,保着一疆安宁确实不易。” 方紫岚收了收缰绳,勒马放慢了脚步道:“陛下当初不也是在北境守了许多年?我这不算什么。” “方大人。”诸葛钰出言提醒,方紫岚轻叹一口气,“也是,陛下面前,应慎言。” 李晟轩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两人,淡然道:“无妨,方紫岚的性子朕大抵清楚,想说什么便说,朕不怪罪就是。”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有话便直说了。”方紫岚说罢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道:“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京城繁华,不知迷了多少青眼。北境苍凉,不知埋了多少忠骨。只是无论是京城还是北境,都是大京千里疆界的一寸,终究是要有人来守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惯了也不比朱红宫墙绿烟柳巷来的差。” 李晟轩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时辨不出她话中的真假,却沉浸在她话语的气势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一刻,私心盖过了所有的猜忌疑虑,他只想她能成为他手中唯一的剑,是他的私藏也是大京的利器。 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恢复了帝王应有的淡漠冷静,沉声道:“若是你能成为朕手中的剑,替朕征战四方,倒也不必死守这一方土地。” 方紫岚粲然一笑,“但凭陛下吩咐。” 第112章 私奔 “方家本家家主方立人逃婚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李晟轩的声音沉了几分,“朕要你去一趟西境。” “听陛下的意思,方立人逃婚是逃到了西境?”方紫岚秀眉微蹙,“陛下这是要我把他带回来?” “非也。”回答方紫岚的人是诸葛钰,他缓缓解释道:“全天下人皆道方立人逃婚,却不知他其实是私奔。” “私奔?”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诸葛钰点头道:“不错,他是与波斯豪门之女华纳斯私奔了。” “波斯?”方紫岚听得云里雾里,满脸疑问道:“烦请诸葛公子说得清楚一些。” “方家世代经商,方立人作为方家家主自然也不例外。而方家的生意,近半数都是与波斯人有关。波斯多矿,金银宝石流入各国,可以说是大京周边最富有的国家,其中华纳斯所在的萨珊家族更有波斯第一豪门之称。方立人常与萨珊家族做生意,来往之间就和华纳斯互生情愫,有了私情。” 诸葛钰略作停顿,然后继续道:“此事被华纳斯的父亲知道后,提出要方立人入赘萨珊家族的要求,并扬言只有这样才会把华纳斯嫁给方立人。你也知道方立人是方家本家家主,若是入赘萨珊家族,就要放弃家主身份,从此方家的一草一木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 方紫岚听诸葛钰说完,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就明白了。可我还有一点不明,就算方立人是方家本家家主,也没那个本事让陛下挂心吧?” “若只是方立人,确实不足挂齿。”诸葛钰叹了一口气,“关键是华纳斯,是萨珊家族的独女,金贵无比。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就会变成两国外交事故。” “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把华纳斯带回来还是送回波斯?”方紫岚心下了然,谁知李晟轩却摇了头,“此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方紫岚刚理清事情经过又被李晟轩一句话给弄得一头雾水,“那是方立人和华纳斯私奔路上出现什么变故了?” 诸葛钰再次解释道:“他二人在私奔路上遇到了西境的悍匪,华纳斯被劫走了。方立人跑回大京地界,把此事告知了驻守西境的独孤将军。独孤将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夜传书进京禀明陛下,陛下思前想后这才决定要你前去。” “我不明白。”方紫岚脸上疑惑更重,“西境独孤世家驻守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岔子,陛下派独孤将军领兵把华纳斯带回来就是,为何偏要我去?” “方立人那个小子说了,他只信任方家人,不依不挠非要见到方家人领兵,才肯说出当时被劫的情形。”李晟轩神色不悦,“若不是华纳斯至今生死未卜,朕非杀了他不可。” 方紫岚有些好笑地看向李晟轩,“陛下莫不是糊涂了?我不是方家人。” “不论如何,你姓方。”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立人只说要方家人,又没说是哪个方家。满朝所有姓方的人当中,朕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闻言方紫岚忍不住轻笑出声,“陛下,满朝姓方的,只有两位。除了我就是宰相方崇正大人了。” “方紫岚,你可不要恃宠而骄。”李晟轩神色冷了几分,方紫岚赶忙敛了笑正色道:“陛下这般信任我,我定不负所托,完璧归京。” 李晟轩松了神色,“你此去万事小心,若需要人手就尽管说。”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方紫岚试探着开口道:“我此去西境,想请诸葛公子同行,还望陛下允准。” “哦?”李晟轩挑了挑眉,方紫岚扁了扁嘴,“我听闻西境独孤家个个孤高难亲近,生怕我这脾气得罪人,还请诸葛公子在中间调和。” 李晟轩点头道:“朕准了。” 一旁诸葛钰微微一笑,“难得方大人青眼有加,诸葛钰自是不能拒绝。” “其他人我看着办,也不会带走北境多少人。”方紫岚讨好似的眨了眨眼,李晟轩笑道:“你啊,得了便宜就卖乖。你若是需要调兵遣将,去了西境尽管向独孤信开口,有朕的手谕他不会为难你。” 李晟轩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然而诸葛钰还是听了出来,接口道:“方大人若有使得顺手的副将,不妨也带两个,以免到了西境人生地不熟,把事情耽搁了。” “诸葛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军中选两个去。”方紫岚点头称是,李晟轩也点头道:“你回军中收拾一番,明日一早便和诸葛钰去西境。” 兵贵神速的道理方紫岚还是懂的,当即应下,“好。”她说完抱拳行了一礼掉头回了军营,只剩李晟轩和诸葛钰停在了原处。 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夏侯彰见她离开,就快马跟了上来,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陛下,诸葛公子。” 李晟轩示意夏侯彰不必多礼,“查得怎么样了?” “军营和北都护府中都没有不知根底的人,更没有方紫岚的亲信。不过……”夏侯彰说着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北境之中,不论是知州府钟大人,还是都护府祁大人,以及军中的各个副将参军,说起方紫岚都是敬重得很。” 李晟轩毫不意外,低声道:“她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夏侯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陛下可还要我再查下去?” 李晟轩摇头道:“罢了,诸葛钰查了她大半年都没查出什么,你在北境短短几日能查出什么?” 一旁诸葛钰理了理衣袖,垂眸道:“诸葛钰不才,未能替陛下分忧。” “你与朕之间,何须说这种客套话。”李晟轩神色淡漠,沉声道:“此去西境,你替朕看好了方紫岚,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陛下所谓的不能出任何差错,是对华纳斯还是方紫岚?”诸葛钰眼中是一览无遗的探究神色。 李晟轩面色冷了几分,“你觉得呢?” 第113章启程 “我觉得,两者兼而有之。”诸葛钰毫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待方紫岚与旁人不同,有些特别。” 李晟轩看向诸葛钰,身上多了些迫人的气势,“说来听听。” “陛下怀疑方紫岚,为此不惜刨根究底查了这么久。陛下虽明知若是查出些什么,江山社稷必会受累,但也从未真正起过舍弃她的心。”诸葛钰说着忽的叹了一口气,“陛下长于沙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果敢无比。然而对上方紫岚,陛下每次都是优柔寡断,非要旁人说些什么做了借口,才肯下决定。” 李晟轩冷哼一声,“诸葛钰,你这是对朕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 “自是不敢。”诸葛钰仍是如常的从容自若,一字一句道:“诸葛钰只愿以后不再做陛下推波助澜的借口,希望陛下顺从自己的心意便好。还是说,陛下对方紫岚,生出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诸葛钰,今日你的话有些多了。”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是一枚有用的棋子,朕必是要把她握在手中。” “既然如此,诸葛钰必竭尽全力。”诸葛钰低眉顺首,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恭敬之色,还有一丝决心道:“西境之中,保方紫岚周全。” “至于华纳斯,若能归于大京自是最好。若是不能……”李晟轩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也不必回波斯了。” 诸葛钰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明白李晟轩的弦外之音,当即领命回去准备了。 虽说此番方紫岚要他同去西境是偶然,但其实若是方紫岚不向李晟轩请旨,他也会自行请命随行。 他很好奇,一是为何方立人非要方家人前去不可,二是方紫岚见了方立人会有何种反应,三是他想看看方紫岚用何种手段救出华纳斯。 第二日诸葛钰一早便见到了侯在他门外的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和阿宛两个人,说是来找他一起去和李晟轩辞行。 “方大人只带这两位随行?”诸葛钰脸上是明显的探究神色,方紫岚却是没什么反应地点头道:“老李替我坐镇军中走不开,老曹跟着就行。阿宛是我的贴身医女,我离了她不行。” “也好。”诸葛钰点头道:“若是带的人多了,只怕独孤家还以为方大人是去示威的。” “诸葛公子说笑了。”方紫岚嘴角上翘,笑道:“不过是救个人,也不需要多大阵仗。” 诸葛钰也勾起了唇角,“方大人有通天本领,我就等着瞧好了。” 方紫岚忙摆手道:“诸葛公子谬赞。等到了西境,我还是要仰仗诸葛公子多帮扶。” 两人在这边还未客套几句,那边夏侯彰就带了李晟轩的口谕来,说是陛下此次微服出巡,不宜声张,就不来给诸位送行了,愿诸位一路平安旗开得胜。 几人谢过恩后,就在李晟轩的安排下混在商队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燕州城。 刚出燕州城不久,阿宛就凑到方紫岚身边低声道:“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这个华纳斯到底什么来头?” “华纳斯乃是波斯第一豪门萨珊家族的独生女儿,金贵无比……”方紫岚卖关子似的顿了顿,随即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还要劳烦诸葛公子来为我们解惑。” 一旁诸葛钰早就把两人的窃窃私语看在眼里,见她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不由地轻笑一声,“我猜方姑娘是想问,不过一个商贾家的女儿,纵使富可敌国又能金贵到哪去?”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方紫岚听在耳中,微微一笑起了捉弄他的念头,“我确是如此想的,那阿钰怎么说呢?” 听到阿钰两个字的时候,诸葛钰明显愣住了。 一旁阿宛拉了拉方紫岚的衣袖,摇头皱眉示意她此言欠妥。 见状方紫岚轻咬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给诸葛钰道歉时,却听他轻声道:“无妨,只是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岚姐姐若是唤得顺口,就这样唤吧。” 岚姐姐?方紫岚哭笑不得地看向诸葛钰。 这样你来我往地换了称呼,好似两个人的关系也忽然变得亲密了起来。 她索性不再端着,点头称好。 诸葛钰笑了笑,转入正题道:“波斯以金银财宝立国,因此与我大京甚为不同。波斯皇族没什么话语权,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波斯豪门手中。其中萨珊家族正是波斯第一豪门,华纳斯的父亲萨珊家主手握波斯半数以上的矿井,堆攒了无双财富不说,也积累出了生杀大权。” 方紫岚啧啧称奇,“这么厉害?” 诸葛钰见她不大相信,补充道:“说句只手遮天不为过。前几年波斯另一豪门之女就因对华纳斯出言不逊,整个家族都被整垮了。金钱对于波斯人而言,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闻言方紫岚奇道:“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波斯人追求金钱近乎极致,在他们眼中难道性命也不如金钱重要吗?” 诸葛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恐怕是的。” “这般要钱不要命吗?”方紫岚眉头微蹙道:“可若是人都死了,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岚姐姐言之有理。”诸葛钰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却并无太多赞同的意思,“但也正是由于波斯人如此似信仰般看重金钱,才有了波斯无乞儿的说法,这在其他地方都不曾出现。” 听诸葛钰说完,阿宛忍不住提问道:“既然波斯如此富有,那大京为何不出兵吞并了波斯?” “吞并波斯无异于杀鸡取卵。”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沉声道:“这世上有几个国家不想把波斯的财富据为己有?但若是真的强抢豪夺了去,再多的矿藏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毕竟波斯人的钱,不是靠采矿得来的。” 阿宛愣了一瞬,之后了然道:“你是说,波斯人经商的头脑?” “不错。”接口的人是诸葛钰,他淡然道:“大京要的不是一时之富,而是源源不断的财流。要波斯岁岁上贡,年年通商,远比大京开疆扩土多一块弹丸之地要好得多。” 第113章 启程 “我觉得,两者兼而有之。”诸葛钰毫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待方紫岚与旁人不同,有些特别。” 李晟轩看向诸葛钰,身上多了些迫人的气势,“说来听听。” “陛下怀疑方紫岚,为此不惜刨根究底查了这么久。陛下虽明知若是查出些什么,江山社稷必会受累,但也从未真正起过舍弃她的心。”诸葛钰说着忽的叹了一口气,“陛下长于沙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果敢无比。然而对上方紫岚,陛下每次都是优柔寡断,非要旁人说些什么做了借口,才肯下决定。” 李晟轩冷哼一声,“诸葛钰,你这是对朕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 “自是不敢。”诸葛钰仍是如常的从容自若,一字一句道:“诸葛钰只愿以后不再做陛下推波助澜的借口,希望陛下顺从自己的心意便好。还是说,陛下对方紫岚,生出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诸葛钰,今日你的话有些多了。”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是一枚有用的棋子,朕必是要把她握在手中。” “既然如此,诸葛钰必竭尽全力。”诸葛钰低眉顺首,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恭敬之色,还有一丝决心道:“西境之中,保方紫岚周全。” “至于华纳斯,若能归于大京自是最好。若是不能……”李晟轩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也不必回波斯了。” 诸葛钰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明白李晟轩的弦外之音,当即领命回去准备了。 虽说此番方紫岚要他同去西境是偶然,但其实若是方紫岚不向李晟轩请旨,他也会自行请命随行。 他很好奇,一是为何方立人非要方家人前去不可,二是方紫岚见了方立人会有何种反应,三是他想看看方紫岚用何种手段救出华纳斯。 第二日诸葛钰一早便见到了侯在他门外的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和阿宛两个人,说是来找他一起去和李晟轩辞行。 “方大人只带这两位随行?”诸葛钰脸上是明显的探究神色,方紫岚却是没什么反应地点头道:“老李替我坐镇军中走不开,老曹跟着就行。阿宛是我的贴身医女,我离了她不行。” “也好。”诸葛钰点头道:“若是带的人多了,只怕独孤家还以为方大人是去示威的。” “诸葛公子说笑了。”方紫岚嘴角上翘,笑道:“不过是救个人,也不需要多大阵仗。” 诸葛钰也勾起了唇角,“方大人有通天本领,我就等着瞧好了。” 方紫岚忙摆手道:“诸葛公子谬赞。等到了西境,我还是要仰仗诸葛公子多帮扶。” 两人在这边还未客套几句,那边夏侯彰就带了李晟轩的口谕来,说是陛下此次微服出巡,不宜声张,就不来给诸位送行了,愿诸位一路平安旗开得胜。 几人谢过恩后,就在李晟轩的安排下混在商队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燕州城。 刚出燕州城不久,阿宛就凑到方紫岚身边低声道:“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这个华纳斯到底什么来头?” “华纳斯乃是波斯第一豪门萨珊家族的独生女儿,金贵无比……”方紫岚卖关子似的顿了顿,随即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还要劳烦诸葛公子来为我们解惑。” 一旁诸葛钰早就把两人的窃窃私语看在眼里,见她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不由地轻笑一声,“我猜方姑娘是想问,不过一个商贾家的女儿,纵使富可敌国又能金贵到哪去?”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方紫岚听在耳中,微微一笑起了捉弄他的念头,“我确是如此想的,那阿钰怎么说呢?” 听到阿钰两个字的时候,诸葛钰明显愣住了。 一旁阿宛拉了拉方紫岚的衣袖,摇头皱眉示意她此言欠妥。 见状方紫岚轻咬嘴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给诸葛钰道歉时,却听他轻声道:“无妨,只是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岚姐姐若是唤得顺口,就这样唤吧。” 岚姐姐?方紫岚哭笑不得地看向诸葛钰。 这样你来我往地换了称呼,好似两个人的关系也忽然变得亲密了起来。 她索性不再端着,点头称好。 诸葛钰笑了笑,转入正题道:“波斯以金银财宝立国,因此与我大京甚为不同。波斯皇族没什么话语权,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波斯豪门手中。其中萨珊家族正是波斯第一豪门,华纳斯的父亲萨珊家主手握波斯半数以上的矿井,堆攒了无双财富不说,也积累出了生杀大权。” 方紫岚啧啧称奇,“这么厉害?” 诸葛钰见她不大相信,补充道:“说句只手遮天不为过。前几年波斯另一豪门之女就因对华纳斯出言不逊,整个家族都被整垮了。金钱对于波斯人而言,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闻言方紫岚奇道:“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波斯人追求金钱近乎极致,在他们眼中难道性命也不如金钱重要吗?” 诸葛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恐怕是的。” “这般要钱不要命吗?”方紫岚眉头微蹙道:“可若是人都死了,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岚姐姐言之有理。”诸葛钰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却并无太多赞同的意思,“但也正是由于波斯人如此似信仰般看重金钱,才有了波斯无乞儿的说法,这在其他地方都不曾出现。” 听诸葛钰说完,阿宛忍不住提问道:“既然波斯如此富有,那大京为何不出兵吞并了波斯?” “吞并波斯无异于杀鸡取卵。”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沉声道:“这世上有几个国家不想把波斯的财富据为己有?但若是真的强抢豪夺了去,再多的矿藏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毕竟波斯人的钱,不是仅靠采矿得来的。” 阿宛愣了一瞬,之后了然道:“你是说,波斯人经商的头脑?” “不错。”接口的人是诸葛钰,他认真道:“大京要的不是一时之富,而是源源不断的财流。要波斯岁岁上贡,年年通商,远比大京开疆扩土多一块弹丸之地要好得多。” 第114章 咳疾 “听阿钰一席话,当真有居高位者的深谋远虑。”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自愧不如。” “岚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在其位谋其政,我久居京中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些,岚姐姐镇守北境更多是家国天下,又何必较之长短?”诸葛钰出言安抚,眉目间的神情也柔和了一些,“更何况岚姐姐审时度势,已远非常人能及。” “阿钰不必宽慰我。”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有多少斤两自己心里有数。” 她说完看向和商队马夫一起牵马过来的曹副将,只听他道:“老大,离燕州城有好一段了,我们差不多该去西境了。” “好。”方紫岚接过了曹副将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她身旁的诸葛钰和阿宛也牵过马夫手中的马,四人一行离了商队,策马赶往西境。 一连数日四人马不停蹄,一路上走过了戈壁黄沙,绕过了雪山森林,西境近在眼前。 “阿钰与我们这般风餐露宿地赶脚,着实辛苦了。”方紫岚见诸葛钰脸色不大好,忙勒马驻足,“离西关城很近了,我们歇一歇吧。” “不妨事,我还撑得住。”诸葛钰摆了摆手,一旁的阿宛也停了马,“早就听闻诸葛公子是个病秧子,没想到这么耐得住折腾。” “阿宛。”方紫岚的语气倏地冷了几分,“你为阿钰瞧一瞧。” 阿宛见她沉了脸也不敢乱说话,只得赔了笑脸道;“我年纪小不会说话,诸葛公子莫要和我一般见识。若是不介意,让我为你把脉可好?” 诸葛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颔首道:“有劳阿宛姑娘了。” “诸葛公子客气。”阿宛说着走上前去搭上了诸葛钰的脉搏。 方紫岚和曹副将在一旁静静呆着,过了好一阵才见阿宛收了手,诸葛钰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阿宛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不过诸葛公子你的咳疾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虽说从小养的好很少发作,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阿宛一板一眼的模样颇像一个小大人,“这一路颠簸,诸葛公子受累了,身上的药还是服了的好。” 诸葛钰眼底闪过一抹讶色,“你怎知我身上带了药?” “身患咳疾的人,大多都会随身带着药。”阿宛答得理所当然,“更何况诸葛公子身上有一股草药香气,很明显啊。” 诸葛钰追问道:“你又怎知这股香气不是药囊?” 阿宛轻笑出声,“诸葛公子是要考我?虽说佩戴药囊是能够缓解咳疾,但药囊用的药是什么气味,内服的药又该是什么气味,我总是分得清的。诸葛公子身上并无任何药囊或是香囊,但是带了两种药,我说得可对?” “分毫不差。”诸葛钰敛了神色,阿宛脸上笑意更盛,“既然我说得不错,那烦请诸葛公子信我一回,把带的应急药丸服上一颗,待到了西关城,我再为诸葛公子煎药调理。” “好。”诸葛钰毫不犹豫地拿出身上的药丸,服了一颗。 曹副将看得新奇,不由地对方紫岚道:“老大,阿宛姑娘这个架势还真是唬人。” “你以为只是唬人吗?”方紫岚微微一笑,“阿宛这是对自己一身医术的自信,她有这个底气,不论对上谁,都能端着架势不落下风。” 诸葛钰服药后平复了气息,坐在树下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长舒一口气道:“确实好多了。” “虽说世人大多不喜汤药,都说是药三分毒,但诸葛公子这个情况,还是要及时服药不能硬撑,否则只怕一朝病发要治可就难了。”阿宛说得真切,诸葛钰也不敢怠慢,当即抱拳一礼道:“诸葛钰记下了,多谢阿宛姑娘。” 阿宛落落大方地承了诸葛钰的礼,之后转向方紫岚道:“诸葛公子无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方紫岚点头示意她知道了,然后问身旁的曹副将道:“老曹,我们还有多久能到西关城?” 曹副将肯定道:“老大,我们抄近道,最多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诸葛钰站起身走到他们跟前,“既如此,我们走吧。” 四人继续上路,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时辰,西关城已近在眼前。 诸葛钰感叹道:“岚姐姐手下的人,真是个个都不能小觑。” “论打架我在行,论追踪探路老曹可是一把好手,至于行医救人,阿宛的本事更是不用说。”方紫岚扬起唇角,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得意神色,“再加上阿钰运筹帷幄,我们此行定是无比顺利。” “但愿吧。”诸葛钰笑得清浅,领着三人入了西关城。 入城后四人匆忙换了一身行头,之后便敲开了独孤府的大门。 门口的小厮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以后,就领着他们去了会客厅,边走边道:“几位可算是到了。我家独孤将军知道几位要来,从昨日起就等在府上,半步都不曾离府,就等着几位来了。” 小厮把他们带到会客厅门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就下去了。 方紫岚径自向厅内看去,只见主座上端坐着的人一袭玄色衣袍,颇为庄重肃穆。 他的鬓发染了几分雪色,额上皱纹难平,却仍掩不住周身的气宇轩昂,整个人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傲然之气,正是独孤家主独孤信。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会客厅,抱拳行了一礼,“方紫岚见过独孤将军。” 跟在她身后随她而入的诸葛钰也是恭恭敬敬地一礼,“诸葛钰见过独孤将军。” 独孤信站起身,一丝不苟地理了理衣摆,拱手道:“二位不必如此多礼。方大人与我平级,诸葛公子是陛下心腹,这礼独孤信虚受了。” 方紫岚站直了身体,肃然道:“独孤将军客气。此次我与诸葛公子奉陛下之命前来西境,个中缘由想来独孤将军也是知道的,我便不再赘述了。若是独孤将军没有其他吩咐,我想先见一见方立人。” 她开门见山说得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模样让独孤信愣了愣,“方大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心急。” 第115章 隐情 “心急谈不上,只是事情早一日解决,我就可早一日向陛下复命,也可早一日回北境。”方紫岚神情淡漠,“独孤将军还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谈不上,只是方大人年纪轻轻,对上方立人那样精明的生意人,怕是会吃亏。”独孤信话说得好心,语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方紫岚唇角轻勾,“独孤将军这是要帮我压阵?” 独孤信点头道:“若是方大人不介意,我便与方大人同去。” “我自是不介意。”方紫岚敛了笑,“烦请独孤将军带路。”她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于是独孤信带着几人穿过前院,一同去后院厢房见方立人。 独孤信轻敲屋门,征得屋内人同意后便推门而入,领着几人进了屋。 屋内光线有些暗淡,一位青年背对他们坐在桌案旁边,听到声响后便站起了身。 他的样貌与方紫岚见过的方立辉有些像,都是偏阴柔的俊俏长相,却比方立辉少了浪荡轻佻,多了干练稳重。 他微微抿唇,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扫过面前几人,最后落在了方紫岚身上,“这位,想必就是方紫岚方大人了吧?” 方紫岚还未答话,就听独孤信道:“方立人,如今方家人在此,你总该说了吧?” “要我说可以。”方立人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淡然道:“但你们人太多,我这屋子拥挤,不便说话。” 他话音刚落,阿宛就不满地撇了撇嘴,随即推攘着曹副将走出了屋子。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这回开口的是方紫岚,方立人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有些话,我只能说给方大人一人听。” “那就没办法了。”方紫岚摊开手,似笑非笑地看向独孤信,“独孤将军,您请吧。” 独孤信冷哼一声,也离开了。 方立人看向一旁站定了的诸葛钰,淡淡一笑道:“我的话,这位公子莫不是没有听清楚?” “听得很清楚。”诸葛钰点了点头,笑得清浅,“可是方大人没有让我离开。” 方立人敛了笑,正色道:“方大人这是何意?” “方立人,你要说便说,不说就算了。”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冷然道:“我可不怕华纳斯出事。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押到萨珊家主面前交差。” “方大人说得轻巧。”方立人冷冷一笑,“若是把我交给萨珊家主就能解决此事,不用你押解,我亲自去。” 诸葛钰神色中多了一丝审慎,试探道:“听方公子言下之意,此事另有隐情?” 方立人却没有理会他,仍看向方紫岚道:“既然方大人都不避讳旁人,那我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他说罢顿了一顿,继而道:“方大人可认识卢塞娅?” 听到卢塞娅这个名字的时候,方紫岚有一瞬的失神。 那个早已葬身在北疆大漠中的蛮族女子,她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听到她的名字了。 良久,方紫岚缓缓开口道:“认识,她是上官敏的姨母,大漠明月卢塞尔的妹妹。” 方立人再次开口问道:“可是方大人杀了她?” “是。”方紫岚回答得干脆,“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方立人好似松了一口气,方紫岚却是一头雾水。 “劫走华纳斯的不是别人,正是逃窜在西境的蛮族人,他们的首领似乎是卢塞娅的相好,一心想为卢塞娅报仇。”方立人说着攥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手指,面色发白,“他们不敢回北境找方大人报仇,就只能劫了我和华纳斯。” 方紫岚眉头微蹙,疑惑道:“他们以为这样我就会送上门来?” 久未说话的诸葛钰忽的插言道:“他们不是以为,而是逼迫方公子用方大人换回华纳斯。” 方紫岚挑了挑眉,道:“可方立人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来?” 诸葛钰思索着开口道:“难怪方公子非要方家人前来。能够杀匪救人,还要姓方的,满朝也不过方大人你一人。” 末了,他幽幽叹道:“方大人还未想明白吗?方公子这是算定了你必来无疑。” “不愧是方家本家家主,算得够精的。”方紫岚轻笑出声,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不过用北境之主,去换波斯豪门之女,这桩生意可是亏的很。” 方立人接口道:“一点不亏。” “北境之大可抵得上三个波斯了,还不亏?”方紫岚说着坐到了桌案旁的圆凳上,悠然自得地倒了一杯茶。 “若是华纳斯出事惹恼了萨珊家族,波斯必会领兵来犯,到时西境狼烟四起安宁不再,多少百姓性命不保?”方立人说得理直气壮,振振有词,“用一人性命保万民平安,这桩生意难道不划算?” “方公子话说得是真好听。”方紫岚一声方公子叫得讥诮无比,让方立人不由地怔住了,看着她满眼嘲讽笑得恣意。 “此事说白了,因方公子而起,凭什么要我去做替死鬼?”她手指轻敲茶盏,神色之间尽皆不屑,“方公子舍不得方家富贵不愿入赘萨珊家族,等到被逼急了又带着华纳斯私奔,自己没本事保护不了心上人,只得同人面兽心的匪徒做起了交易。怎么,方府的荣华与心间的美人哪个都不愿舍弃,就要用他人的性命来为你做喜服了吗?” 她端着茶盏站起身,手指轻晃间盏中茶面也掀起了丝丝波澜,打破了表面原本的平静。 她脸上的轻蔑一览无余,“说句不好听的,他日若是波斯铁骑当真卷土而来,我方紫岚尚能征战沙场护佑百姓,可你能做什么?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句罪魁祸首就不错了,还能如今日这般云淡风轻高高挂起吗?” 方立人神色晦暗不明,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寒声道:“方公子既想自个儿落得舒坦,又想用漂亮话粉饰太平,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罢把手中茶盏放在了桌案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好似敲打,把方立人震得哑口无言,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和诸葛钰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反应。 第116章 死局 方紫岚和诸葛钰刚走出屋门,就被等在院中的独孤信、阿宛和曹副将团团围了起来。 独孤信面露殷切,连带语气也急了几分,“方大人,方立人都说了什么?” 方紫岚淡声道:“他说劫走华纳斯的匪徒,是流窜到西境的北方蛮族。” 闻言独孤信眉头紧锁,重复了一遍北方蛮族这四个字,道:“方大人驻守北境,可知这些匪徒是什么人?” “方立人说得不甚清楚,我也只能猜个大概,八成是呼延可汗的残部。”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很谨慎,独孤信也不好直接追问,只能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方大人可知,我们该去何处找这帮匪徒,救出华纳斯?” “若是流窜而来的北方蛮族人,没有正当的营生就只能做劫匪了。”方紫岚稍加思索后询问道:“敢问独孤将军,最近西关城附近可有劫匪出没?” “西境边陲多是各国行商,商人多了劫道的匪徒必然会多,虽说一直在剿杀,但西境匪徒大大小小的就没有断过,方大人若是没有其他线索,怕是不好查。”独孤信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他说着话锋一转道:“而且华纳斯被劫,还有一点可疑。若是普通的劫匪作案,必会索要赎金,但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我们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实在奇怪。” 方紫岚云淡风轻地接嘴道:“说明劫匪的目标不是钱。” “劫匪的目标是什么,难道方立人没有说吗?”独孤信怀疑地看了方紫岚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到了诸葛钰身上,“诸葛公子方才也在里面,可有听出什么?” “方公子话未全说,有所隐瞒。”诸葛钰说着,向独孤信行了一礼,“方公子怕是有难言之隐,如今他只信任方大人,还请独孤大人容我和方大人商量个对策出来,把话都问清楚了再救人也不迟。” “不迟?”独孤信冷哼一声,“华纳斯生死未卜,萨珊家族的印信已经递到了陛下面前。若是延误了救人时机,后果方大人可能承担?” “既然陛下遣了我来,那么不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会承担。”方紫岚神色渐渐冷了下去,“我与诸葛公子还有要事商议,独孤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们这就告辞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诸葛钰周全了礼数之后也跟了上去,阿宛和曹副将紧随其后,四人就这样离开了独孤府,住进了西关城中的客栈。 四人在客栈定好房间后,阿宛就借了个为诸葛钰抓药的由头拉着曹副将去了药铺,留下方紫岚和诸葛钰二人在房间中面面相觑。 直到诸葛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岚姐姐未免太沉不住气了。纵是不愿告知独孤将军实情,也不该与他置气。” “我可没有和独孤将军置气。”方紫岚出言否认,诸葛钰微微一笑,“没有置气,为何要来住客栈?” “我不喜欢住在他人屋檐下。”方紫岚仍是嘴硬,诸葛钰也不着恼,“姑且就当做岚姐姐不是置气好了。岚姐姐既然已经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方公子,那么可有什么其他法子救华纳斯?” 方紫岚被他问得怔住了,喃喃道:“没有。” 诸葛钰笑得清浅,“若是岚姐姐与方公子两不相让,都不愿向对方妥协,那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阿钰以为我退一步,愿意用我的性命去换华纳斯,此事就会善终吗?”方紫岚面沉如水,寒声道:“逃窜在外的蛮族人都是亡命之徒,纵是打了报仇的幌子,也掩盖不了他们凶残的本性,与他们讨价还价,无异与虎谋皮。” 她说着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与华纳斯非亲非故,为何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我的性命可珍贵的很。” 诸葛钰轻叹一声,“方公子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但凡有其他法子,他也不会与匪徒做交易。” 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凉薄,“阿钰这是要为方立人说话?” “适才岚姐姐对方公子说的那番话,句句在理,可也有些得理不饶人了。”诸葛钰敛了笑,神情认真道:“岚姐姐可曾想过,若是方公子为了娶华纳斯放弃了一切,那他还是华纳斯喜欢的那位方公子吗?豁出一切要死要活的感情,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 “人心都是自私的,谁都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人妄图控制一切,就有人甘愿做失去自我的傀儡。要怪就怪萨珊家族占有欲太强,而方立人并非掌中之物。” “然而如今不论方立人如何精明巧算,都逃不脱束缚他的情网了。”诸葛钰的眼神有些空洞,一副魂不守舍的失神模样,“情之一字,当真磋磨人心。” 诸葛钰一字一句声音很轻,轻的好似一根羽毛挠到了方紫岚心上,欲说还休的痒掺杂着不动声色的刺痛,让她只觉得一颗心愈发不像自己的。 过了好一阵她才缓缓开口道:“阿钰这般模样,倒像是历过了情劫,看开了似的。” “我不是看开了。”诸葛钰声音低沉,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有些话不由自主地从嘴边逸了出来,“只是我去京城之前,她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若我要去京城,便是此生都不复相见了。” “阿钰终归是去京城了。”方紫岚接了一句,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惋惜。 “是啊。”诸葛钰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以为她不过是一时气话,待我功成名就之后,还是可以回去见她的。” “她不是一时气话,而是私心不忍。”方紫岚的声音哑了几分,带着一丝深沉,意味深长道:“她私心想你留下,却又不想抹了你的雄心壮志,看似失望却还是留下了一丝希望。她把选择权交到了你手中,只是终究是辜负。” 诸葛钰木然地看向方紫岚,低声呢喃道:“岚姐姐觉得我辜负了她?” 第117章 无计 “是,也不是。”方紫岚的语气郑重而矜贵,“阿钰辜负的是过去某刻的少女情思,没有辜负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爱护她的心意。我记得在鎏金城下的时候,阿钰和我说过,这世间总有比命重要的事情。为了心中所愿身不由己的人多的是,阿钰能够不辜负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的话仿若一束光,照进了诸葛钰心中最不愿直视的阴暗角落,让他豁然开朗,暗叹一句“罢了”。 他当即收敛了情绪变换了神色,又恢复了他诸葛二公子从容不迫收放自如的模样,“我的事就不提了。岚姐姐,今日之景,你意欲何为?” “一命换一命是不可能了,华纳斯也不能不救。”方紫岚略一沉吟道:“阿钰你人脉广,烦请各府上下都走动走动,打听一下这大半年以来西境中出现的蛮族劫匪。我出城去西关城外的各个地界查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查到匪徒的行踪。我让老曹跟着你同去,若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我们分头行动,晚上客栈见。” 诸葛钰点头应下,“收集情报一事岚姐姐尽管交给我。不过曹副将既是擅长追踪探路,那还是跟着岚姐姐更好。” “可你孤身一人,我不放心。”方紫岚秀眉微蹙,诸葛钰却笑得有几分狡黠,“早在北境之时,我就通知诸葛家的护卫来西关城了,等下我便去与他们会合。岚姐姐这回可放心了?” “不愧是算无遗策的诸葛二公子,倒是我平白操心了。”方紫岚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 她刚打开房门,就看到站在门口进退为难,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的曹副将,和他身旁两手空空抱着胳膊的阿宛,不由好笑道:“你们不是去买药了吗,药呢?” “我走到街上就想起来要用的药都带了,没什么好买的。”阿宛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曹副将配合地点了点头,“老大,现在我们怎么办?” “你们两个和我出城,去查探匪徒的踪迹。”方紫岚说完就走出了房间,曹副将和阿宛赶忙跟了上去,诸葛钰也随他们一起离开了客栈。 待出了客栈几人就分道扬镳,走向了不同的目的地。 “老大,之前独孤将军也说了,西境多劫匪,我们要从何找起呢?”曹副将驭马走到了方紫岚身边,只见她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阿宛也开口道:“况且事情出了这么多天,想来独孤信早就派人四处搜查过了,他都没有找到,我们能找到吗?” 半晌,就在曹副将和阿宛以为方紫岚不会回答他们的时候,她倏然开口道:“怕是很难了。不过就算是再难,也总得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阿宛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好歹我们也在北境呆了将近一年,和蛮族人交过手,他们的习性多少还是清楚的,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独孤信没有发现的线索呢。” 事实证明阿宛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仅凭踪迹去找劫匪这件事确实行不通。 一连几日方紫岚这边都是毫无所获,诸葛钰那边也是四处碰壁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四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无计可施地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阿宛率先打破了沉默,“方大人,若是救不出华纳斯,你可没法和陛下交差,到时只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万一陛下怪罪,说不定连你北境之主的位置都保不住……”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紫岚渐渐黯淡的神色,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我就这么一说……” “阿宛姑娘言之有理。”诸葛钰在一旁帮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还是要从方公子入手。” 方紫岚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方大人这般悠哉游哉,莫不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她抬眼望去,来人正是独孤信。 她微微皱了眉头,冷声道:“独孤将军这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为华纳斯一事焦头烂额,可没那个闲心来看方大人笑话。”独孤信面色不大好看,沉着一张脸道:“若不是方立人寻死觅活非要见你,我也不会走这一趟。” “寻死觅活?”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他要死随他去好了,与我何干?” “方大人。”诸葛钰出声喊了一句,语气中多了一丝警觉提醒的意味。 随后他恭敬一礼道:“独孤将军,方大人风头正盛说话不知分寸,还望独孤将军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独孤信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罢了,我与她一般见识,笑话。” “你说什么?”方紫岚声似寒冰,眼中尽是肃杀之意,旁边阿宛见势不对,忙拉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冲动。 “我说的不对吗?”独孤信面露讥诮之色,“也不知陛下当初是看中了你什么,竟会把北境之主的重任托付给你?” “独孤将军慎言。”诸葛钰神色冷了一分,方紫岚却松了神色,忽的笑了,“既然独孤将军有所怀疑,那我今日就让你知道,陛下的眼光究竟有没有错。” 方紫岚说罢站起身,她本就生的高挑,挺拔而立的模样仿若苍松翠柏,一举一动尽皆风骨。 “待见过方立人,我便去救华纳斯出来。”她话音刚落,诸葛钰就猛地站起身拦在了她的面前,“你这是……” “我浑身的本事,还抵不过区区几个劫匪吗?”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中却透着睥睨一切的傲气,压得诸葛钰退到了一旁。 然而待方紫岚和诸葛钰再见到方立人时,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短短几日,方立人好似变了一个人,面色苍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眼眸中也少了光彩多了失望。整个人瘦削单薄得好似纸裁,显得身上的衣袍都宽大了许多,松松垮垮的无半分精神。 见状诸葛钰摇头道:“方公子这是何苦?” 第118章 换人 方立人无比颓唐地垂着头,声音也喑哑得不成样子,“我与劫走华纳斯的匪徒约定了一月之期。一月之内,若是我不能把方大人带到他们面前,他们就会杀了华纳斯。如今离限期只有两日了。” 方紫岚冷笑出声,“所以你急了?” 方立人被她戳穿也不恼,只是抬起头看着她,语气中多了一丝乞求,“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去换华纳斯?” “怎样?”方紫岚好整以暇地走到方立人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这条命是无价之宝,怎样都换不来的。” 她说完就见方立人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好似落入沼泽的人,扯断了最后一根稻草,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泥足深陷的无能为力。 “好,好!好……”方立人连着三个好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字字锥心泣血,一字比一字绝望。 直到吐出最后一个好字,人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方立人,我听闻你是不世出的经商天才,自小便没了父母,是凭一己之力,在方家那样的虎狼之穴中走到本家家主位置上的人。”方紫岚长叹一声,“可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说完蹲在方立人面前,神色清冷而坚定,“我不会去换华纳斯,但我会去救她回来。” “就凭你一人,如何去救?”方立人不敢置信地盯着方紫岚,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 “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也未必没有活路。”方紫岚脸上带了些笑意,“这是我的事,你只需告诉我,你和那群劫匪约定的地方在哪里。” 方立人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西关城外三十里,大京与波斯接壤的那片树林。” “好。我们明日就出发。”方紫岚答应得毫不犹豫,“你放心,有我在华纳斯不会有事的。”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听到方立人的声音,犹疑不定又满是希望,“你当真愿意……” “没什么愿不愿的。”方紫岚猛地打断了方立人的话,背对着他的身形顿了一顿。 诸葛钰看向她,只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神色却是无比肃穆庄重,“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 闻言方立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整理了衣冠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立人在此,深谢方大人之恩。” “方公子不必言谢。”方紫岚转过身,看向面前心悦诚服的人,朗声道:“我既承了大京的爵位,就必然要对大京的百姓有求必应。”她说完拂袖离去,诸葛钰也没有多言,跟着她一起出了屋子。 院中的独孤信看着他们出来,刚想问些什么就听方紫岚道:“独孤将军可愿与我一叙?” 独孤信还未反应,方紫岚便自顾自地向前院的会客厅走去。 独孤信愣了一瞬,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方紫岚身上的气场和初见时不大一样了。他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随她一道去了会客厅。 待几人都坐定后,方紫岚站在厅中央,朝着主座上的独孤信抱拳道:“劫走华纳斯的匪徒,目标是我。之前对独孤将军有所欺瞒,实在抱歉。” “方大人这是何意?”独孤信疑惑不解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人,她却仍保持着抱拳的姿势一动不动,“我在北境之时,曾剿灭了蛮族人所在的三元村,想必独孤大人也有所耳闻。三元村中有一女子卢塞娅,是大漠明月卢塞尔的妹妹,也是劫走华纳斯的匪徒首领的情人。” 她说着抬起头,神色坦然,“因此我猜这群匪徒是呼延可汗旧部,为了给卢塞娅报仇,用华纳斯逼迫方立人,要他引我前来,换回华纳斯。” 独孤信皱紧了眉头,神情中有几分不信,“方大人的意思是劫匪提出的条件是你?这是方立人说的?” 方紫岚点了点头,“不错,确是如此。” “难怪方大人与诸葛公子先前遮遮掩掩,没想到竟还有这种隐情。”独孤信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诸葛钰,视线最终落在了方紫岚身上,“那方大人这是同意去换人了?” “嗯,同意了。”方紫岚神色不变,云淡风轻道:“不过就算是换人,劫匪也奈何不了我。” “好一群狡诈的匪徒!”独孤信拍案而起,神情愤然,“没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寻仇,竟用这种龌龊手段对付我大京护佑一方的将军。方大人尽可放心,我带兵与你同去,定会护你周全。” “独孤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方紫岚站直了身体,“若是独孤将军带兵与我同去,怕会打草惊蛇。届时若是惹恼了劫匪,伤了华纳斯就不好了。” 独孤信怔怔地看着方紫岚,讶然道:“方大人这是打算独自前去?” “独自前去倒也谈不上,我至少要方立人领路。另外还得请独孤将军找几个身手好的与我们同去,不论如何要保证方立人和华纳斯能够全身而退。”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泰然自若的模样让独孤信又是一愣,“那方大人你呢?” “独孤将军不必为我挂心。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看我的本事了。”方紫岚微微一笑,“不过我很好奇,方才在客栈独孤将军还看不上我一介女流之辈,现在又怎会为我费心?” “我看不上的是虚有其表言过其实之徒,不是方大人这样敢做敢当之人。”独孤信神色松了几分,不似之前严厉,“此次方大人只身犯险,不论结果如何,光是这份胆识就令人敬佩。更何况方大人在北境的杀伐决断,我也略有耳闻,担得起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能得独孤将军夸赞,是我的荣幸。之前言语之间多有得罪,还望独孤将军海涵。” “若是方大人能够平安归来,我便既往不咎。”独孤信眼中带了笑意,“智勇双全身手不凡之人,无论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计较。” “既然如此。”方紫岚的神色中多了势在必得的自信,“请独孤将军静候佳音。” 第119章 救人 是夜,方紫岚住在了独孤府上。她在见过了独孤信派给她的人,心中有数后就去找了诸葛钰。 诸葛钰坐在院中,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岚姐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嗯。”方紫岚应了一声,却犹豫着没有说话。 见她没有说话,诸葛钰径自问了下去,“明日一战,岚姐姐有几分把握?” “五成吧。”方紫岚说着坐到了诸葛钰面前,“毕竟打着换人的幌子,无论如何也要把戏做全了。届时我不是被绑走的,就是被打伤了拖走的,要全身而退想来也没那么容易。” 诸葛钰看向方紫岚,她的神情是明显的踌躇难安,让他心中也多了一丝隐隐的担忧,“岚姐姐怕劫匪出尔反尔,不愿放了华纳斯?” “放不放人都不是问题。”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要能见到华纳斯,我就总有法子把她带回来。但我怕的是明日根本就见不到华纳斯,那就糟糕了。” “若是明日见不到华纳斯,岚姐姐意欲何为?”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心中不安愈发浓烈。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那就只能深入虎穴,人挡杀人神挡弑神,直到把华纳斯救出来为止。” “这般胆大妄为,过于冒险了。”诸葛钰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方紫岚却勾起了嘴角,“阿钰是在担心我?” 诸葛钰没有回答方紫岚的问题,她也不甚在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记得当初诸葛公子也是对我疑心深重的那群人的其中之一,纵是北境之战中我拼尽全力九死一生,诸葛公子也不曾真正信任我。怎么如今反倒会忧心我的生死?” 她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神情也变得凌厉了几分,“我若是死了,诸葛公子与陛下心中的石头想必也能落下了,对吗?” “时移势易,人都是会变的。”诸葛钰幽幽开口,清亮的眼眸变得深邃了许多,“方大人胆识过人身手不凡,行事作风让人不得不钦佩。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我选择信任方大人。只不过……” 他说着顿了一顿,“方大人身为女子,未免过于拼命了。” 方紫岚轻笑出声,笑容中有苦涩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诸葛公子出身世家,顺风顺水习惯了,从不会花费太大的力气。而我不一样,若是不拼命,也许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闻言诸葛钰不由地怔住了,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是存有偏见的那一位。 这世道对每个人并不公平,有人凭借出身就能锦衣华食,可有些人仅是吃饱穿暖就要竭尽全力。 在他面前的方紫岚,身为女子立于北境之主的高位,无异于是走在刀刃上。 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她没有立于不败之地的底气,却偏偏用一刀一剑拼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还有一件事,我……”方紫岚的声音拉回了诸葛钰的思绪,他看着眼前欲言又止面露难色的人,接口道:“岚姐姐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紫岚垂下了眼眸,神色黯淡了一些,“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回不来了,还请阿钰劝着点阿宛,我怕她胡闹。” “这我恐怕爱莫能助了。”诸葛钰神情冷冽,“阿宛姑娘的脾气我多少摸清了一些,我劝不住她,还望岚姐姐平安归来。” 见诸葛钰冷了脸,方紫岚微微一笑道:“罢了。既然你们都盼着我安然无恙,那我也不能辜负了你们不是?” 她说完安抚似的拍了拍诸葛钰的肩膀,“时候不早了,阿钰早些休息吧。” 次日清晨,方紫岚就带着方立人、曹副将和独孤信派给她的人,直奔西关城外三十里处的树林,不多时便赶到了。 方立人领着众人刚走到约定的地点,就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嘲笑道:“方立人,你可总算来了,兄弟们在这等了你好些日子,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方立人笔挺地站在众人身前,威仪不减仿佛还是那个方家本家家主,他提了一口气扬声道:“方紫岚大人我已带到,你们还不放了华纳斯?” “不着急。”说话的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脸,只听他笑道:“方大人身手了得,若是她出手我们都没有活路。” 方紫岚上前一步,把方立人挡在了身后,朗声道:“我既是自愿来换华纳斯,就绝不会出手。” 她说罢把身上梅剑解了下来,后面的曹副将忙走到她身旁接过了她手中的梅剑。“这是我的诚意,现在你们可以让华纳斯出来了吧?” “方大人这点诚意可不够。”男子摇了摇头,“你们若想见到华纳斯,就把方大人给绑过来。” “你欺人太甚!”曹副将大喝一声,刚要发作就被方紫岚按住了,“无妨,老曹你来绑。” “老大!”曹副将心有不甘地握紧了双拳,末了又松了拳头垂下头,低声应了句是。 方紫岚任由曹副将把她的双手都绑好,再次开口道:“若是见不到华纳斯,我可不会过去。” 对面的男子拍了拍手,另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推着华纳斯走了出来,站到了他的旁边。 面前的女子被绑得结实,嘴也被堵着。褐色的长发披散开来,遮掩了大半张脸,但仍遮不住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楚楚可怜,高鼻深目是明显的西域人长相。 方紫岚偏头看向一旁的方立人,小声道:“是华纳斯吗?” “是她!”方立人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直勾勾地盯着久未见面的心上人。 确认无误后,方紫岚又向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两方中间,“你先让华纳斯过来,我就过去。” 男子不依不饶,“方大人你先过来,我再放华纳斯过去。”他话音刚落,林中树后又出现了许多带着面具的匪徒。 第120章 生机 方紫岚环顾四周,匪徒大概有五六十号人,不能硬碰硬。 “好。”她当即不再犹豫,往前缓缓走了两步,眼见拿刀挟持华纳斯的匪徒有一丝松懈,便瞅准了时机飞身至华纳斯身旁。 她一脚踢开了挟持华纳斯的匪徒,然后侧身猛地撞向华纳斯,把她撞得踉跄了好几步。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方紫岚撞开华纳斯的那一瞬间,刚才说话的男子竟是起了杀心,尖刀来势汹汹直冲着华纳斯砍去。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背过身替华纳斯挡下这一刀。 曹副将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拽过了华纳斯,把她扔到了方立人身旁,和独孤信的人一起把两人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男子的刀劈开了方紫岚身上捆着的绳索,也留下了一道深长的刀伤。 曹副将见状忙把手中的梅剑扔了过去,大喊一声:“老大!” 方紫岚虽没有痛觉,但也知这一刀伤的不轻,当下不敢大意,接过梅剑拔剑出鞘,反手一剑又快又狠地解决了身后的男子。 说话的男子死了,围在林中的匪徒纷纷冲了出来,一时之间喊杀声不绝于耳。 方紫岚心道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她紧紧护着身后的方立人和华纳斯,曹副将在她身边也是全力杀敌,然而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很快就剩下她和曹副将两人。 “你带着他们两个先走。”方紫岚说着把方立人和华纳斯推到了曹副将身边,并顺手解决了曹副将身旁的匪徒。 “老大!”曹副将忧心忡忡地看着浑身血迹的方紫岚,喃喃道:“可是……” “没有可是。”方紫岚冷冷地打断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不怒自威道:“这是军令。曹副将,带他们走!” 曹副将怔怔地看着挡在他们面前,宛若苍松翠柏不动如山的方紫岚,咬牙切齿的一个好字仿佛是天大的决心。 之后他护着方立人和华纳斯边战边退,背后的刀光剑雨和厮杀呐喊声绵延不绝,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够落到他们面前,拦住他们的脚步。 好像只要有方紫岚在,穷途末路之中也总能有一线生机。 曹副将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方立人和华纳斯一跑出树林,就看到等候在林外的独孤信、诸葛钰和阿宛,他们身后是西关城的兵马。 “独孤将军,诸葛公子……”曹副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阿宛急匆匆地打断了,“方大人呢?” “方大人让我护着他们先走,她在林中被匪徒缠住了。”曹副将的话让阿宛的心不由地揪住了,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独孤信问道:“其他人呢?” “都死了。”曹副将垂下了头,痛心疾首道:“我们没想到那群匪徒那么厉害。若不是老大一力支撑,只怕我也不能把他们好好带出来。” 诸葛钰听曹副将说得如此凶险,忙看向独孤信道:“独孤将军,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帮方大人。曹副将,烦请你在前面带路。” 曹副将点头回应,独孤信一声令下,身后的兵马好似离弦的箭一般冲入了林中。 “方公子,我的人会护送你们先回独孤府。”诸葛钰说着示意身后的护卫带走他们,方立人拱手一礼道:“多谢诸葛公子。” “待方大人回来,方公子再说感谢的话不迟。”诸葛钰没有再看这两人,追着大队兵马一起进入了树林。 林中的方紫岚靠在树干上,看向面前把她围得密不透风的匪徒,只觉得一阵眩晕。 失血过多,她也撑不了太久了。 她握紧手中梅剑,嗜血的眼神残忍的模样让周围的匪徒一时不敢上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犹豫。 “就是现在,她已经不行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别让她死了,抓活的!” 这道声音刚落下,四面八方的匪徒就像受到了巨大鼓舞一样,朝着方紫岚扑了过来。 方紫岚听声辩位,拼尽全力向声音的主人杀过去。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她唯一可搏的微弱生机。 若是她不能在倒下之前找到声音的主人,只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所幸她动作够快,人影闪动之间她右手梅剑稳稳地落在了声音主人的颈侧,左手一使力卸掉了他拿刀的右手,哐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被她一脚踢到了远处。 周围的匪徒见状都停下了攻势,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从他们的反应判断,她猜得没有错,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首领。 “方大人果然厉害。”匪首冷哼一声,“重伤至此竟还能不落下风,今日落在你手上算我倒霉。” “死到临头了,废话还这么多。”方紫岚啐了一口血沫,狠狠地卸了他的左手,“在我面前还敢耍手段,真是活腻歪了。” 随着她的话语,匪首左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手中藏着的粉末,也握不住洒在了地上。 方紫岚提着匪首向后退去,退到了离粉末数米之外才停下。 她咳嗽了几声,语气中透着一丝讥讽,“你还真不愧是卢塞娅的相好,连使毒这种伎俩都一模一样。” “你要杀便杀,提卢塞娅做什么!”匪首显然被激怒了,他挣扎着试图反抗,却被方紫岚掐住了脖颈,利落地卸了下巴,“不许咬舌自尽。你留着有用,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你……”匪首惊恐地看着面前心狠手辣好似鬼狱修罗的女人,她眉间染血笑得邪佞让人只觉得脊背发寒,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们还不快杀了她?” “杀了我?”方紫岚用手中梅剑敲了敲他的肩膀,剑尖指向不敢上前的众匪徒,每指到一人,那人便猛地后退一步,直到梅剑转得偏移了半分,割破了匪首脖颈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匪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颈侧的剑再多偏半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方紫岚停下了手中动作,梅剑仍好端端地停在他的颈侧。 她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姑且不说你手下这帮乌合之众能否杀得了我,就说此时独孤将军已经带兵进了树林,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了。” 第121章 脱困 “你说什么?”匪首不敢置信地侧头看向身后的方紫岚,只见她嘴角扬起笑得残酷,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抖了几分,“方立人不是只带了你们几个人来吗?” “为了不让你们起疑,前边打头阵的当然只有我们几个,后边独孤将军带人晚些出发。至于时辰,都是阿钰算过的,想来不会有差。”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她每说一句,匪首的脸色就白一分。 明明秋日午时的太阳还带着些许暖意,他却只觉得如坠冰窟,身上好像被裹了厚重冰雪一般,冻得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眼前的人敲碎他身上的冰雪,连同血肉骨头一起,敲得只剩一地碎屑。 这般绝望,卢塞娅死前,也是如此吗? 树林中很快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宣告着气势浩荡的大队兵马的到来,也预示着匪徒们的彻底失败。 眼见独孤信亲率兵马而来,匪徒们再无心恋战,作鸟兽散四处逃窜,但仍逃不过来自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的围剿。 最终尘埃落定,匪徒们死的死伤的伤,都被独孤信手下的士兵控制住了。 曹副将和阿宛率先冲到了方紫岚身旁,见他们过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手中紧握的梅剑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见状曹副将猛地拽过方紫岚剑下的匪首,把他五花大绑绑到了独孤信面前。 阿宛则扶住腿一软跌倒在地的方紫岚,这才发现她背上触目惊心的刀伤,血肉模糊粘连着她破碎的衣裳,惨不忍睹。 “方大人!”诸葛钰快步赶上来,只见方紫岚额上满是汗水,脸上的灰尘血迹被汗水打得斑驳交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深浅不一。 他按下心中慌乱,手足无措地站到了方紫岚的另一边,抓住了她的手臂。 看着诸葛钰和阿宛眼中浓浓的担忧,方紫岚勉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容,“这种伤,死不了……” 她最后一个了字还未发出声,就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阿宛摸过方紫岚的脉搏,眉头拧成了疙瘩,也不顾诸葛钰和独孤信等人在旁,从怀中掏出一个细瓷瓶取出两粒药丸,喂方紫岚服了下去。 诸葛钰神色疑惑,“这是……” “失血过多,我拿参丸吊着她一口气。”阿宛随口解释一句搪塞了过去,然后提高声调喊了一嗓子,“曹副将,快来搭把手,把方大人抬回去医治。” 曹副将不敢怠慢,和独孤信的手下一起,把方紫岚抬回了独孤府。 阿宛为方紫岚包扎了伤口,又灌了些汤药,整宿守在她身边。直至第二日天亮,摸了她的脉搏平稳了些,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阿宛姑娘。”诸葛钰在门口敲了敲门,待阿宛应声同意后推门而入。 他见到床上趴得安稳的人,只觉得心下稍安,轻声道:“阿宛姑娘守了一宿了,不妨去休息一下,我换人来守。” “无妨。”阿宛摇了摇头,神色颇为疲倦,“我都习惯了。只要是方大人,指不定哪天就是重伤昏迷个好几日。中间她情况稳定的时候我打个盹就行,不妨事的。” “阿宛姑娘辛苦了。”诸葛钰把手中端着的早膳放在桌案上,“早膳我放在这里,阿宛姑娘空了记得吃。” “有劳诸葛公子了。”阿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到书桌跟前提笔而就,写好便交到了诸葛钰手中,“这是我开的药方,烦请诸葛公子帮忙抓药,未时煎好送过来。” “好,我这就去。”诸葛钰看了看手中的药方,“阿宛姑娘若还有其他吩咐,尽管差人来找我。”他说完就拿着药方离开了。 未时诸葛钰来送药,捎带了一盘糕饼。 阿宛端药的时候扫了一眼旁边的糕饼,圆圆的糕饼上雕刻了几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软糯的外皮间依稀可见三两点桂花缀在其中,竟然是月饼。 见到月饼阿宛的神情先是有些奇怪,随即转为了然道:“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了。” “正是。”诸葛钰点了点头,“我看阿宛姑娘寸步不离地守着岚姐姐,忧思难解想来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让后厨做了一些月饼端过来,也算是过节了。” “诸葛公子有心了。”阿宛一边给方紫岚喂药,一边和诸葛钰说话,“说起来方大人和中秋节还真是没什么缘分。去年中秋是在赶往北境的路上,今年中秋是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也不知要哪一年才能安生地过一次中秋节。” 她的话听起来苦涩,语气却仍是如常的活泼俏皮,只是听在诸葛钰耳中,多了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之感。 “四境未平,将帅难安。”诸葛钰幽幽地叹道:“若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自然每一个节日都会团圆喜乐。” “诸葛公子是胸怀天下之人,自是与我不同。”阿宛把手中的药碗放在床边,取出袖中丝帕,为方紫岚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我只要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图个安乐便好。天下谁主,四境何景,都与我无甚关系。” 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阿宛,神色晦暗不明,“虽说阿宛姑娘之言并无错处,但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想法,只怕这世道就乱了。” “所以说我既不是诸葛公子这样运筹帷幄天下为先的世家公子,也不是我家方大人这样身先士卒舍己为人的戍边将军,注定是平头老百姓一个。” 阿宛翘起嘴角,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自得,“然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我只要做好自己手中的事便好。纵是做不到悬壶济世,至少也能救几条性命。” “也是。”诸葛钰释然地笑了笑,仍是清浅如画的模样,“若是天下人都如阿宛姑娘一样做好自己的事,世道也不会有多差。” “你们这些大人啊,就是想的太多了。”阿宛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地把空药碗递给了诸葛钰,“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拜托诸葛公子了。” 第122章 转醒 方紫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日之后了,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九死一生的后怕。 即使她总是自诩天下第一,却也知晓自己并非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终究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会伤也会病,会老也会死。 她心中清楚,现在的身体不过是靠着蛊毒强撑,能撑多少年都是未知数,可是她仍没有退路,只能继续拼下去。 “醒了还发呆,这是在想什么?”阿宛伸手在方紫岚的眼前挥了挥。 她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木然地盯着头顶的床幔,懵懂的模样让阿宛不由地搭上她的脉搏,确认无事之后摇了摇她的胳膊,“方紫岚你说句话呀,不要吓我。” 过了好一阵,方紫岚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我有些害怕。” “现在知道害怕了?”阿宛一脸嫌弃地扶她起来,“当初大义凛然要去救华纳斯的人是谁?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方紫岚看着阿宛起身端水过来,小声呢喃道:“我也是贪生怕死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阿宛把水递到了她嘴边,她低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诸葛钰来送药见到她醒了,神情中是明显的欣喜,“岚姐姐,你终于醒了。这几日,大家都很担心你。” 方紫岚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笑,“我没事,劳你们费心了。” 诸葛钰走到近前,淡然道:“我们还好,倒是阿宛姑娘这几日一直守着岚姐姐,着实辛苦了。” “我差不多都习惯了。”阿宛摆了摆手,“诸葛公子你们这几日也没闲着,劳心劳力的比我辛苦多了。” 听阿宛这么说,方紫岚看向诸葛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诸葛钰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波斯萨珊家族来人了,要带华纳斯回去。华纳斯不愿,想等你醒来亲口道声谢。方家本家也来人请方公子回去,方公子与华纳斯的说辞一致,但来人要求方公子即刻便回,两方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这个时辰想来又在独孤将军的会客厅吵着。” “又?”方紫岚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闹在旁人家中吵架。 诸葛钰心有戚戚焉,道:“这几日一直如此,方家来的人不依不挠,没有一日不登门的。” 方紫岚奇道:“那独孤将军呢,也不管他们?” “来者是客,更何况来的人是方家这种商政两头握的世家公子,独孤将军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就只能由着他了。”诸葛钰说起来颇为无可奈何,“而且这几日独孤将军都在审问那日抓回来的匪徒,也无暇顾及其他。” 方紫岚追问道:“可审出来些什么?” 诸葛钰点了点头,“匪徒们大多招了,与岚姐姐你所想差不多,他们确是逃窜在外的呼延可汗残部。但匪首什么都不肯说,这几日不吃不喝,独孤将军给他强灌了些汤药,想等岚姐姐你醒来再继续审。” “也好。”方紫岚略一沉思,随即开口道:“方家本家来的是什么人,这么难缠?” “公子方立辉。” 方紫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瞬,了然于心道:“这方立辉也算是个人物了。罢了,我醒来的事你不要告诉方立人和华纳斯。我明日先去独孤将军那边审问匪首,等审完了再去见他们。” “明日?”诸葛钰将信将疑地看着方紫岚,只见她轻笑一声,“我醒了便能走动,审问个匪首而已,小事一桩。” 诸葛钰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转而看向坐在床边的阿宛。 阿宛气得直哼哼,“刚还觉得后怕,现在就要逞能了是吧?我看你是伤得还不够重。早知道我就不这么费心,让你躺个十几日下不了床再说。” 闻言诸葛钰担忧地看向方紫岚,她仍在笑,“你别听阿宛乱说,她就是这么个脾气,总是小题大做。” “方大人既然觉得我小题大做,那烦请您另请高明!”阿宛气呼呼地离开了房间,诸葛钰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地喃喃道:“需要我去找阿宛姑娘回来吗?” 方紫岚摇了摇头,“不必,她就是被宠坏了。” “阿宛姑娘虽说脾气大了些,但对岚姐姐确实上心。”诸葛钰出言劝解,方紫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后半句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诸葛钰还是听到了,他明白她的顾虑与身不由己,当即也不再多说其他,只说要她好好休养,明日他陪她一起去审问匪首,说完就告辞了。 次日一早,诸葛钰刚站到方紫岚的屋门前,还未来得及敲门,就见阿宛砰的一声打开了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诸葛公子,我话先说在前面,方大人胡闹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但我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你可别想支开我。” “岚姐姐都同意你跟着她,我又怎会想要支开你?”诸葛钰淡淡一笑,“有劳阿宛姑娘了。” 阿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回屋把方紫岚扶了出来。 诸葛钰看方紫岚一瘸一拐咬牙坚持的模样,险些忍不住要劝她回屋休养,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一道声音抢了先,只好把那些话都吞进肚子里,绝口不提。 “方大人如此情形,未免过于勉强。”说话的人是独孤信。 他走到近前看向方紫岚,“昨日诸葛公子与我说方大人醒了,今日便要审问匪首,我担心方大人身体,就把匪首提到了府中,省去了方大人路上来回的折腾。” “独孤将军有心了。”方紫岚站直了身体,“不过是审问个人,我还撑得住。” 她说得轻描淡写,一旁阿宛却把头偏到了一边,神色不悦。 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独孤信开口道:“既然方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劝阻。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提审匪首。” “有劳独孤将军前面带路。”方紫岚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独孤信颔首示意后领着三人去了独孤府上的刑房。 第123章 审问 方紫岚踏入刑房,只见匪首被严严实实地绑在柱子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嘴里还塞了布条,不由地问道:“独孤将军这是……” 独孤信解释道:“为了防止他自戕,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原来如此。”方紫岚点了点头,独孤信示意牢房的守卫把匪首口中的布条拿走。 布条刚被拿开,匪首就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们这些阴险的汉人,要杀便杀,我没什么好说的!” “谁说要杀你了。”方紫岚微微一笑,“说吧,呼延可汗的残部还有多少,藏在了哪里?说出来我就留你一个全尸。” “你休想,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匪首恶狠狠地盯着方紫岚,只见她缓步走了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看来你是想死无全尸。让我想想看,卢塞娅和她手下那些三元村的人怎么死的来着?” 她说着顿了一顿,故作为难地皱起了眉,然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是被卢塞娅养的那群狼撕碎了,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你住嘴!”匪首猛地摇头,大喊道:“你不要说了,不要……” “不要什么?”方紫岚冷冷地打断了匪首的慌乱,寒声道:“按照你们蛮族人的说法,死无全尸的人,灵魂是不会得到善待的。这样想来卢塞娅怕不是孤魂野鬼,怪可怜的。怎么办呢?你就是死,也见不到卢塞娅了。不仅死后见不到,以后生生世世,都见不到。” 方紫岚一字一句地说着,脸上的笑容近乎妖异,她凑到匪首近前,与他不过咫尺之隔。 她看着他的神情从惊惶变为恐惧,最终绝望染上了他的脸庞,让他面如死灰,再无丝毫光彩,“杀了我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和面前的人相比,似乎他才是重伤垂死的那一个。 “你可认得此物?”方紫岚从怀中拿出一个骨哨,捧在掌心中放在匪首的面前,他的视线黏在了骨哨上,再也移不开,“这是卢塞娅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卢塞娅的性命都是我夺的,更何况这么一个小物件。”她说着把骨哨握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抛向空中。 匪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骨哨再次落回她的掌心,才松了一口气,嗫嚅道:“你把骨哨与我陪葬,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一言为定。”方紫岚把骨哨戴到了匪首的脖子上,“说吧。呼延可汗的残部还有多少,藏在了哪里?” “可汗的部下,除了我都已经死了。”匪首声音很低,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 “两金之乱时,李晟轩杀了我们不少人,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不足几百人。我想带着卢塞娅到西域来避避风头,以后再回去。可卢塞娅说她答应了她姐姐,一定要把上官敏那个孩子带回来,坚决不肯和我走。” “几百人就这样一分为二,愿意走的就跟着我来了西域藏身,不愿意的就陪卢塞娅留在了大漠。鎏金城一役后,卢塞娅给我写信说上官家落马,她的机会来了。还说大京朝廷在鎏金城外建了三元村,他们扮作落难的蛮族贫民在那里安顿下来,要我去与她会合,助她一臂之力。谁知我还未来得及召集兄弟们过去,就听说了你屠尽三元村的消息……” 匪首悲痛欲绝,声音也愈发沉重,“我只恨我自己,不能赶到卢塞娅身边,与她同生共死。如今也不能为她报仇,实在是没用……” “你能想出用华纳斯来换我,也算是有些谋略。”方紫岚轻叹一口气,“可惜,你本事不够,留不住我。” “留不住?”劫匪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若不是我想用你来祭奠我族亡灵,那日又怎会妄图留你活口,谁曾想却被你反杀一招?” “用我做祭品,倒是很有野心。”方紫岚挑了挑眉,“然而,你的本事撑不起你的野心,结果只能是沦为阶下囚。一路走好吧。” 她说完转过身看向独孤信,“独孤将军,该问的我都问完了。我答应留他一个全尸,还请独孤将军成全。” “方大人请便。”独孤信没有什么异议,方紫岚袖中匕首一闪而过,匪首的胸前已多了一道血洞,登时毙命。 方紫岚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擦干了匕首上的血渍。 她看着光亮如新的匕首,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口道:“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独孤大人。” “方大人但说无妨。”独孤信看向方紫岚,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请独孤大人派人把这匪首的尸体送到北境三元村旧址,与卢塞娅葬在一起吧。” “方大人……”诸葛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都是乱世中的可怜人。要怪只能怪他们生错了年代,长错了地方。” “方大人有心了。”独孤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应了方大人便是。” “多谢独孤将军。”方紫岚拱手行了一礼,脚步有些不稳,“我重伤未愈,就先回去休息了。” 一旁阿宛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住了她,两人与独孤信和诸葛钰告辞后,就回了屋。 然而方紫岚还未和阿宛走回屋,就在廊下遇到了来探望她的方立人和华纳斯,还有跟在他们身后一并前来的方立辉。 她无意与几人多做纠缠,打过招呼后就准备各自道别回去休息了,谁知几人却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华纳斯说着一口标准流利的汉话,神情中满是谢意,“方大人的救命之恩,华纳斯感激不尽。” 方紫岚摆了摆手,“我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萨珊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方立辉站在旁侧看戏般的似笑非笑,道:“方大人这是哪里话,此次萨珊小姐与我堂兄都是命悬一线,若非方大人手段凌厉,只怕在劫难逃。说起来是该好好感谢方大人。” 他话中有话让方紫岚不由地冷了神色,“方公子,北境一别,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第124章 品茶 “可能这就是我和方大人的缘分吧。”方立辉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随后话锋一转体贴道:“不过我看方大人重伤未愈,如此模样实在过于勉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待方大人身体无碍,我们再叙旧不迟。”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转向华纳斯和方立人道:“至于萨珊小姐和堂兄,我还有话与二位说,不妨移步一叙。”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方立人神情冷淡,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沉声道:“我累了,恕不奉陪。”她说完在阿宛的搀扶下回了屋。 方立辉看着两人的背影,意兴阑珊地耸了耸肩,对着方立人道:“堂兄,方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她不会帮你的。” 方立人面沉如水,“方立辉,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方立辉眸光微转,握住折扇的手略略收紧,却仍勾着唇角玩世不恭道:“好啊,不愿回去,现在就修书一封卸了家主身份。” 他这话说得极为轻佻随意,让方立人的脸色不由地愈发难看。 他却浑若无觉般地将折扇哗啦一收,轻敲额头作了然状,“我怎么忘了,堂兄是连萨珊家族都不愿入赘的人,又怎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呢?” 方立人藏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咬牙道:“方立辉,你莫要太过分了。” 方立辉见方立人恼了,似是来了兴致,折扇轻摇间依旧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派头。 他凑到方立人的耳边,低语道:“堂兄,你若是再找借口推脱,我就只能请咱们的叔父,宰相大人向陛下上书了。由于萨珊小姐的缘故,陛下本就对你心生厌恶,如若再因为这种小事惊扰了陛下,你还能有命在吗?” 他每说一句,方立人的脸色就白一分。待他说完,方立人的面上几无血色,嗫嚅道:“方立辉,你……” 见状方立辉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笑容更盛,“堂兄不必如此,好自为之。” 他说罢收了折扇,对着华纳斯拱手一礼,道:“此番是我堂兄让萨珊小姐受累了,方立辉在此代堂兄向萨珊小姐赔罪。” “方公子言重了。”华纳斯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自愿的,谈不上受累。” “萨珊小姐大度,我方家也不能小气。我带了江南本家今年新产的春茶,请萨珊小姐品鉴。不知萨珊小姐是否肯赏光?”方立辉敛了神色,彬彬有礼温和无害的模样让华纳斯有些犹豫。 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方立人,又看了看立在原地等她答复的方立辉,末了终是点了点头,与方立辉去品茶了。 西关城迎春茶楼,是方家在西关城的产业之一,取名迎春送秋,往来不绝之意。 茶楼地理位置极佳,又由方家主持建设,因此甫一建成,就成为大京与西域各往来商旅的必到之处。在整个西域之中,几乎都无出其右者。 方立辉与华纳斯坐在顶楼的包间之中,满城风景尽收眼底,让华纳斯有些感慨,“大京的风貌,果然与波斯不同。” 方立辉眼角含笑,轻摇折扇道:“若是萨珊小姐喜欢,不如在大京多留些时日,我陪萨珊小姐一起四处走一走,看看我们大京的风土人情。” “我父亲不会同意的。”华纳斯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方立辉收起折扇抵着下颚,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神色,“萨珊小姐不惜与我堂兄私奔,也要离开波斯。如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萨珊家主竟还不愿放你出来?” “你怎知我与你堂兄私奔是为了离开波斯……”华纳斯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她怔怔地看向方立辉,“你套我话?” 方立辉伸手拎过茶壶,为华纳斯倒了一杯茶,“茶烹好了,萨珊小姐尝一尝味道如何?” 华纳斯没有接过方立辉手中的茶盏,他就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了华纳斯面前,然后慢条斯理道:“我并非套话。只是萨珊家族严苛,是以萨珊小姐即便经手了家族生意,却也从未踏出过波斯。然我听闻萨珊小姐喜欢收集波斯之外的各种奇闻异事,甚至派人花大价钱收集各种域外物件,对我们大京也颇为向往。故而我大胆猜了一句,还望萨珊小姐莫怪。” 他说完见华纳斯神色戒备默不做声,于是也不再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我此番请萨珊小姐品茶,是为我堂兄一事。” 华纳斯神色松动了些许,便听方立辉继续道:“萨珊小姐与我堂兄两情相悦不假,你二人对彼此爱得不深也是真。我堂兄不愿为你舍了家主身份,你也不愿为了我堂兄放弃家族荣华。我说的可对,萨珊小姐?” 华纳斯一言不发,低头垂眸看向杯中的茶,绿意盎然澄澈透亮的颜色,映在她的眼中却生生把她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想法。 “萨珊小姐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方立辉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不过经此一劫,只怕萨珊小姐与我堂兄的心思又变了。萨珊小姐心中多了对不可知的恐惧,我堂兄心中却多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难怪立人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话,你确实很会蛊惑人心。”华纳斯抬起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眼中的优柔迷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端庄从容才是她本身的面目。 她神情冷冽道:“可你说错了一点,我不是对不可知的恐惧,而是担心立人。” 方立辉讶然道:“担心我堂兄?” 华纳斯定定地看着方立辉,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我父亲为何一定要立人入赘?只因立人曾说过,我比他的性命重要,却绝不会比方家更重要。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从始至终都是方家。此番他若是因我被迫放弃了家主身份,把方家交到了你的手中,他又怎会甘心?” 第125章 冰山 “怎会甘心?”方立辉重复了一遍最后四个字,忽的笑了,“萨珊小姐这是下定决心要回波斯,从此与我堂兄不再往来各自安好了?” “我与立人不同,从小活在家族荣华中,享受着萨珊姓氏带来的权力,却不曾背负任何责任。父亲和我说过,若是我日后不愿担起萨珊之名,他的钱也足够我在世间某一个地方生活得很好。”华纳斯幽幽开口,神情认真,“立人他竭尽全力站到了方家的顶端,没有理由为了我放弃。” “有没有理由,应由我堂兄来决定。”方立辉脸上仍挂着笑,却多了些意味不明,“而且我听闻萨珊小姐天资聪颖,是不亚于我堂兄的经商天才。生意场上杀伐决断,比之男人也毫不逊色,如此人物难道是被萨珊家主那般教导出来的吗? 他说着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声音也沉了几分,道:“说我蛊惑人心,我看萨珊小姐才是混淆视听的高手。若是我今日信了你的话,只怕来日你就会帮着我堂兄来对付我了,是吗?” 华纳斯被他戳穿了,却也丝毫不恼,微微一笑道:“不知方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只是想提醒萨珊小姐一句。”方立辉敛了几分笑,神色清明道:“世人皆道我与堂兄不睦,但他却从未假借他人之手来对付我,萨珊小姐可知是为何?” 见华纳斯无话,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方家人,纵使再不睦,也分得清自家人和门外人的区别。换句话说,我堂兄看我不顺眼,最多是自己来敲打一番,绝不会给方家以外的人可乘之机。” “方家人一致对外,我是知道的。”华纳斯脸上笑意不减,话锋一转道:“可立人如今之境,是自家人逼他出局,门外人敞开心胸接纳他,你觉得他还会固守己身迟迟不变吗?” “若是我堂兄这般轻易就没了原则,只怕也不会在家主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更不会值得萨珊小姐托付终身。”方立辉轻哼一声,“方才萨珊小姐说了那么多,别的不论,有一句倒是说得很对,我堂兄是竭尽全力才能站在方家顶端的人。” “什么意思?”华纳斯眉头微蹙,眼中是明显的怀疑神色。 方立辉一展折扇,挡住了大半的面容,“竭尽全力确实是好事,但若是整日殚精竭虑地吊着,也着实耗人得很。萨珊小姐可曾想过,人人都道我堂兄是不世出的经商天才,为何他还要竭尽全力地守着一个于他而言本该轻而易举的位置?” 华纳斯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折扇轻摇之下他的面容欲遮半露,显得不太分明,可他的声音却是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耳中。 “我堂兄有作为商人的敏锐,可就是过于敏锐,反倒让他多了一丝不该有的感性。商场之上瞬息万变,决断难断最终只会害了自己。方家本家家主这个位置,其实并不适合他。” 少顷之间,华纳斯的神色已恢复如初,她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 “茶凉了,我为萨珊小姐换一杯吧。”方立辉拎起茶壶,华纳斯却没有理会他,径自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确是好茶,烹茶的火候也刚好,可惜凉了。” 她说罢叹息一声,神色中多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落寞,“终究是不合时宜啊。” 华纳斯意有所指,方立辉又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如若华纳斯是在方立人当家主之前遇到他,情投意合或是佳偶天成。 可惜的是他们遇得晚了,方立人已在家主之位上画地为牢,成了方家最有权势的傀儡,想要拥抱心上人便得挣脱桎梏落个血肉模糊。 而华纳斯站在名为波斯贵女的山巅,尽受万众瞩目,也无法从山巅一跃而下,为了所爱之人粉身碎骨。 他们这样的人,只适合戴着名为体面的面具,游走在尔虞我诈之间。 所谓私奔,不过是面具偶尔被扯下,世人所能窥到的冰山一角罢了。 然而冰山就是冰山,终究是要伫立在远方,经万众目光却岿然不动,历风吹雨打仍冷冽如初,成为世人心目中不可逾越的存在。 半晌,华纳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立辉。 她的模样仍是高高在上的波斯豪门之女,贵不可犯的矜持姿态都不曾有任何变化,“茶我品过了,方公子有心了。从此波斯萨珊与大京方家再无私情,日后生意场上相见,便是各凭本事的逐利,我不会留情面。” 方立辉抬头看向面前熠熠生辉耀眼夺目的人,似乎有些明白了方立人宁愿得罪宰相之女也要私奔的原因。 他也站起身,收起折扇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萨珊小姐今日之言,方立辉记下了。” “方公子,后会有期。”华纳斯放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方立辉站直身体看着华纳斯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感慨:“命运这玩意儿,当真无情得很,半点不由人。” 然而不过一瞬,他就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轻摇折扇凭栏俯瞰,流连人间阅遍绝色。 此时另一边独孤府的厢房之内,方紫岚人虽是卧在床榻之上,但心思却不知游到了何处。 阿宛看着她神思飘忽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眉,“我说方大人,华纳斯已经救出来了,匪首也都交代了,您老人家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呢?” 方紫岚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问出了声,“阿宛你说什么?” “我说!”阿宛突然提高了嗓门,震得方紫岚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她不依不挠地凑到了方紫岚耳边,“你到底在愁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摇头道:“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阿宛追问道:“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好。”方紫岚猛地摇了摇头,似是要把奇怪的念头逐出脑海,末了却还是忍不住让阿宛把诸葛钰请了过来。 第126章 体面 “岚姐姐找我何事?”诸葛钰开门见山,方紫岚也不和他兜圈子,“此次陛下旨意,是要我救出华纳斯,然后呢?” “什么然后?”诸葛钰明知故问,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阿钰,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既然你装糊涂,那我就把话挑明了问。华纳斯,究竟是回波斯,还是留在大京?” 诸葛钰轻叹一声,“果然瞒不过岚姐姐。陛下有旨,若是华纳斯不能归于大京,也不必回波斯了。” “这才是他。”方紫岚神色晦暗不明,心中的石头在听到诸葛钰的话之后落了地。 无论表面上多么云淡风轻若无其事,都无法掩盖他的杀伐决断野心勃勃,这才是她认识的李晟轩。 方紫岚的声音很轻,诸葛钰没有听清楚,不由自主地问道:“岚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她看向面前的人,神情犹疑,“这次方立人把方家得罪透了,回方家难如登天。除非华纳斯嫁入方家,否则他就等着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可是萨珊家族那样的豪门,又如何会让自家千金受委屈?必是会让华纳斯回波斯的。此局怎么看都是死局。” 诸葛钰神色黯了几分,“岚姐姐说得不错,不论是方立人,还是华纳斯,都没有活路。” 方紫岚秀眉微蹙,“难怪前些日子无计可施,你也毫不着急,原来是早就知道了即便把人救出来也是死路一条,倒是我平白添了一身伤。” “岚姐姐此言差矣。”诸葛钰匆匆辩驳,“你救了华纳斯,萨珊家族无论如何都会承你这个人情。” 方紫岚神情不悦,“诸葛公子是要我用这个人情,去向萨珊家族解释,华纳斯为什么会死在归国途中吗?” 诸葛钰微微侧头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陛下此举为何不需我多言,岚姐姐心中应也有数。萨珊家族在波斯话语权极大,更何况近年来萨珊家主出钱养兵,波斯铁骑不可小觑,若能以华纳斯挟制萨珊家族,自是最好。若是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追问道:“当真别无他法?” 诸葛钰沉默了一瞬,淡声道:“若是得了两方体面,倒也不至于死。” 方紫岚松了神色,诸葛钰看向面前的人,斟酌着开口道:“要华纳斯归大京,说白了是以她为制衡,掌控波斯局势。故而若是华纳斯主动放弃萨珊这一姓氏,从此做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说得倒是轻巧。”方紫岚冷哼一声,“要华纳斯放弃身份,不比要了她的性命容易。” 诸葛钰神色深沉,“但若要保命,为了所有人的体面,这是最容易的法子。” “体面这种东西,人只有在有的时候才会念着。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谁还会顾念他人的体面?”方紫岚面上是明显的不认同,“要我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凡事还是不要做得太绝了。” 诸葛钰叹气道:“陛下的心意,由不得你我。” “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方紫岚摆了摆手,换上了一副轻松神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陛下的旨意下来了再说。说起来今年劳阿钰陪我来西境,竟是错过了中秋,实在是抱歉得很。”她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毫无愧疚之色。 诸葛钰笑得清浅,“我倒是还吃了月饼,岚姐姐昏迷不醒,才是真的错过了中秋。之前我给阿宛姑娘送月饼的时候,阿宛姑娘还说岚姐姐与中秋没什么缘分……”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看着方紫岚的神色中多了一丝不忍。 方紫岚却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是没什么缘分,连着两年都没过了。话说去年我离京前托阿钰你帮我上香,你是不是把这事忘了?我就觉得今年伤病缠身,想来是得罪了哪位神仙……” 她兴师问罪的话说得并没有什么气势,更像是平日闲叙的调笑。 诸葛钰面上挂着笑,“岚姐姐的嘱托,我自是记得的。只不过,具体求些什么岚姐姐并未吩咐,我也只能随心来请愿。” “那阿钰帮我请了什么愿?”方紫岚好奇追问,诸葛钰笑得神秘,“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算了,想来阿钰有匪君子,总不至于请些奇怪的愿。”方紫岚一边说着作罢,一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该不会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吧?” 诸葛钰的笑容明显僵了一瞬,方紫岚轻笑出声,“还真是这个?阿钰果真是家国比天大的人。盛世固然是好,然而我这种征战沙场的人,若是盛世便是封剑藏鞘,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诸葛钰敛了笑,神情严肃不似平常,“世人都图安乐,岚姐姐却想天下大乱吗?” “我也乐得安逸。只不过闲适久了,人的斗志也就被磨得差不多了。”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论盛世还是乱世,人活着就得绷着一根弦。若是有朝一日,弦断了,人也就完了。” “岚姐姐此言不错。”诸葛钰轻轻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平静无波一潭死水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 “确实……”方紫岚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守在门边的阿宛打开门,看到来人眉头微皱,扬声道:“方公子不去看着自家堂兄,跑来方大人这里做什么?” “阿宛姑娘,我有事与方大人商议,还望阿宛姑娘通融一下。”方立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闻声方紫岚提高声音道:“阿宛,让他进来吧。” 她说完看向一旁的诸葛钰,轻声道:“阿钰你留下来,听听方立辉说什么。” 诸葛钰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方立辉走进屋中,见到两人先是行了一礼,之后落落大方地坐在两人面前,毫不拘礼的模样透着几分不羁,“扰了方大人清净,立辉在这先赔个不是。” “方公子不必多礼,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看着方立辉,他点头道:“那我长话短说,不多时萨珊小姐华纳斯启程回波斯,我也会和堂兄一道回京城,提前来与方大人知会一声。” 方紫岚面上仍是如常的淡漠,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发寒,“方公子怎知华纳斯要回波斯了?” “我方才与萨珊小姐品茶,她亲口说的。”方立辉唇角轻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方紫岚用手指轻敲桌案,神色不定,“可惜了,看来终究是有缘无份。” 她定定地看着方立辉,沉声道:“这个结果,方公子可满意?” 第127章 转机 方立辉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方大人是在问我,还是问我堂兄?” “当然是你。”方紫岚收回手端过面前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吹茶沫,好整以暇的样子让方立辉有些探不出深浅,只能似是而非道:“我不过是奉命来带堂兄回去,何谈满意?” “是吗?”方紫岚微微一笑,“可是之前在廊下的时候,方公子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目光落在方立辉的身上,暗藏锋芒的目光让他颇为不自在,反问道:“那方大人觉得,我满意吗?” “很难说。”方紫岚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若是方立人跟着华纳斯回波斯,方公子登上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想来方公子是满意的。若是方立人娶了华纳斯回方家,那他家主的地位就坚不可摧,谁都撼动不了了,恐怕无法令方公子满意。可如今偏偏是一个各归其所的结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方立辉轻摇折扇,神色漠然,“堂兄就算回去了,只怕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这不是正合了方公子的意?”方紫岚脸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方立辉手中动作一滞,折扇哗啦一声夹杂着他略带苦涩的声音,“方大人就是这么看我的?” “方公子是有野心的人,何必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方紫岚放下手中茶盏,轻叩的声响直直落到了方立辉的心上。 他收了折扇神色清明,“既然方大人想听实话,那我便实话实说。我最满意的结果,是萨珊小姐嫁入方家。” “华纳斯嫁给方立人,方家的好处自然不少。”方紫岚敛了笑,神色晦暗不明,“不过你不怕得罪宰相之女吗?” “方大人怕是不了解桐妹是什么样的女子。”方立辉笑了笑,神情中多了一丝钦佩,“桐妹在得知堂兄逃婚之后,当即修书一封给了本家的诸位长老,说她要嫁的人是敢做敢当的世间奇才,不是一个瞻前顾后只会逃避的庸人,亲手毁了这桩婚事。” “你说方紫桐她……”方紫岚话说了一半忽的止住了,她有些发愣,不知为何她记忆中的方紫桐与方立辉口中的方紫桐相去甚远。 她记忆中的方紫桐飞扬跋扈满是娇惯的大小姐脾气,平日里颐指气使,丝毫看不出是个如此放得下的洒脱女子。 或许方立辉说得对,她根本就不了解方紫桐是什么样的人,一直以来都傲慢地觉得方紫桐是个飞扬跋扈的相府嫡女,经年累月竟成了偏见。 诸葛钰看着神情恍惚的方紫岚,忍不住轻咳一声,接过了话题,“听方公子言下之意,华纳斯不愿嫁入方家?” “个人拗不过家族,谁家私心里都希望把人掌控在自家手中。方家如此,萨珊家亦然。”方立辉笑着摇了摇头,“方家想萨珊小姐过门,萨珊家想我堂兄入赘。一个是波斯豪门独女,一个是方家本家家主。彼此都放不下身份,自然只能作罢了。” “此事可还有转机?”方紫岚缓缓开口,眼中神色复杂。 方立辉仍只是摇头,她追问道:“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除非有一方愿意放弃一切。”回答她的人是诸葛钰。 他神色深沉,一字一句道:“然经此一事,方大人还看不出吗?不论是谁,放弃了身份都无法保护任何人,更不要说做出承诺了。” 方紫岚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再次抬起头,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轻叹一声,“罢了,强求不来的。” “方大人若无其他事……”方立辉欲起身告辞,然而话刚出口就被咣当一声打断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响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方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适才的声响正是他破门而入发出的。 “堂兄?”方立辉赶忙走到方立人面前,却见方立人不声不响地把一张纸拍在了他的胸前,他接过纸还来不及细看,就听方立人朗声道:“立辉,方家就交给你了。” “堂兄你说什么?”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个曾把方家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人,竟然用这样一张轻飘飘的纸,放弃了他心中本该胜过一切的方家。 没有理会方立辉的反应,方立人径自走到方紫岚和诸葛钰的面前,“方大人,诸葛公子,我想清楚了,要与华纳斯去波斯。” 方紫岚和诸葛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方立辉就快步走到方立人面前,把纸砸到了他身上,“方立人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方家?” 方立人站得笔直,任由纸片落到了地上,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此来,是与二位大人辞行的。二位大人助我良多,方立人永世难忘。” 顾及到方紫岚和诸葛钰在场,方立辉不好直接发作,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方立人,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方立人看向一旁的方立辉,神色释然,“立辉,方家以后就交给你了。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你比我更适合。” “谁稀罕啊?”方立辉冷笑出声,“方立人,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为了方家,我付出了一切。我累了。”方立人勾起嘴角,眼中是说不出的倦怠沉重,“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好,好,当真是好得很!”方立辉以折扇拊掌,叫好的模样近乎愤恨。 见状方紫岚刚想开口,就被诸葛钰拉住了衣袖。他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面,要他们自己解决。 “方立人,你要离开方家是吗?”方立辉紧紧握着手中折扇,肩膀微微颤抖把他的愠怒暴露无遗,“你说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方家生你养你,你承了方家多少恩情,方家又受了你多少惠泽,今日我们一并算个清楚。” 方立人看着面前的方立辉,是他从未见过的失态,他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道:“好。” 见方立人应允,方立辉转身向方紫岚和诸葛钰拱手一礼,沉声道:“今日请方大人和诸葛公子做个见证,待清算完成人钱两清,我方家与方立人便再无任何瓜葛。” 方紫岚颇感为难地看向诸葛钰,见他微微点头后便答应了下来。 第128章 清算 独孤府后园纳凉的亭台之中,方立人与方立辉相对而坐,两人手中各执一个算盘,旁边笔墨纸砚摆列整齐。 方立人看向方立辉,深吸一口气,像以往与方立辉一起清算账本的日子里做的那样,淡然道:“开始吧。” 随着他这一声,亭中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算盘响,还有偶尔翻过的纸片声。 方紫岚和诸葛钰坐在廊下,看着亭中一丝不苟的两个人,低声道:“他们这打算盘的样子,都赶上我征战沙场了,还真是杀气腾腾。” 她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不远处全神贯注的两人。 闻言诸葛钰淡淡一笑,“方立人的身家性命和方家的未来都在这小小算盘和薄薄几页纸中了,这可不是小事。” 方紫岚凑到他旁边,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阿钰,你相不相信,今日纵使他二人清算的是普通账本,也会是这个阵仗?” 诸葛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模样明显是在问她怎么知道的,她翘起嘴角笑得了然,“毕竟是方家的人,对每一笔账都会花费十成十的精力。在他们心目中,每一枚铜钱都意义非凡。” “方大人倒是很懂。”阿宛的声音突然响在方紫岚耳畔,她回头看向端着药碗的阿宛,瞬间垮了脸,“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又要喝药了?” 阿宛把药碗塞到她手里,板起脸没什么好气地训诫道:“你午时喝的药,现在已过申时,等会儿天都黑了,还觉得没过几个时辰呢?快把药喝了。” 在她的注视下,方紫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苦着一张脸看向她,只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走了她手中的药碗。 “岚姐姐若是觉得苦,我这有果脯分给你一颗。”诸葛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口袋,刚要打开就被阿宛制止了,“果脯会影响药效,就让方大人苦着吧,苦了都不长记性舍生忘死,要是不苦只怕早就把命都丢了。” “阿宛。”方紫岚故意拖长了尾音。 阿宛哼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碟糕饼,“我看你中午吃的少,就从后厨要了糕饼。你若是觉得苦,就吃两口压一压。” “我就知道小阿宛对我最好了。”方紫岚笑意盈盈地接过碟子,随手拿了一块递给阿宛,又拿了一块分给了诸葛钰,最后才拿了一块放到自己嘴里,边吃边喊甜。 阿宛拿她没法子,索性也坐在她身边看着亭中的两个人,“他们俩这样,什么时候能算完呀?再过一阵天都黑了,多费眼睛。” “清算不完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诸葛钰咬了一口糕饼,神情有些无奈,“也不知方立辉为何如此执着?” “我还是第一次见方立辉这般模样。”方紫岚嘴里咽着糕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上次在北境,我以为他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吃完了再说话,没人跟你抢。”阿宛白了一眼方紫岚,幽幽开口道:“关于这对兄弟,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的。” 诸葛钰吃完糕饼,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阿宛姑娘但说无妨。” “我是以前在京城和师父学医的时候听说的。”阿宛刚提起师父二字,就见方紫岚悄无声息地剜了她一眼。 没有理会她的眼神,阿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说方立辉虽说是本家嫡公子,但是他爹却不怎么喜欢他,反而更喜欢他那几个庶出的兄弟。” “方立辉小时候,方家别的公子都是家里请了先生读书,而他只能跟着方立人凑合,到相府的学堂去读书。方立人是从小没了爹娘没人看顾,得了叔父宰相大人的照拂,然而方立辉父母双全却要寄在旁人屋檐下念书,也是不容易。” “说起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本应比方家其他兄弟更好一些的。不过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吧,自从方立人当了本家家主之后,方立辉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有不入流的京城万花楼,也有江南绸缎庄专供达官贵人那样的大手笔。” “世人都说方立辉是想取而代之,两人不和的传闻层出不穷。”阿宛说得有几分唏嘘,方紫岚却是一脸疑惑,“按理说,方立人和方立辉的父亲,是亲兄弟吧?” 阿宛满脸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另外半句你不就是方家人吗被她生生吞了下去。 她改口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朝宰相方崇正大人和方立人、方立辉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位方家长老是本家兄弟,可是只有宰相大人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 “阿宛姑娘对方家的事,似乎很清楚。”诸葛钰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让阿宛不由自主地弱了语气,“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天色渐暗方紫岚看不清诸葛钰的神情,却很清楚他极有可能起了疑心,当即吩咐阿宛道:“天黑了,阿宛你去给两位公子添灯吧。” “好。”阿宛应承了下来,起身去亭中为方立人和方立辉添灯加墨。 诸葛钰看着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方紫岚,若无其事道:“看样子怕是还要很长时间,岚姐姐不妨先回去休息,我留在这便可。” “答应了人家的事,也不好半途而废。”方紫岚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我还撑得住,再等他们一阵。” “也好。”诸葛钰看向双眼紧闭不愿多言的方紫岚,也不再说什么,视线落在了亭中。 亭中方立人和方立辉两人仍在拨弄着算盘,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纸页翻过发出沙沙的声音,烛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动,在暮色里交织成一首独特的乐曲,冥冥之中不知决定了谁的命运,听起来严谨而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算盘珠子被拨回原位,亭中的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方立辉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方立人却是说不出的黯然颓唐。 第129章 欠账 听到四周静了下来,方紫岚睁开双眼,声音有几分沙哑,“他们清算完了?” 诸葛钰嗯了一声,扶着她站起来,两人一起走到了亭中。 方紫岚在亭中站定,“如何,二位都算清楚了?” “清楚了。”回答她的人是方立辉,他勾起唇角,又恢复了素日的玩世不恭,“堂兄欠方家的,还不清便不能离开。” 似是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方紫岚愣愣地问道:“欠了多少?” “总共是白银五十四万两二钱八分。”方立辉报得爽快,方紫岚却是不敢置信,“这么多?” “堂兄的生意大多倚仗方家,这笔数目已算少的了。”方立辉志得意满的语调让她皱起了眉头,“说你堂兄倚仗方家,你不是也一样,有什么好得意的?” “非也。”方立辉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他那柄折扇,哗啦一声抖开折扇的模样更像是炫耀,“若是要我脱离方家,只怕得方家付我一笔钱才行。” 方紫岚半信半疑地看向方立人,“这么一大笔钱,方公子意欲何为?” 方立人默不做声,倒是方立辉替他开了腔,“若是萨珊小姐知道堂兄要与她回波斯,想来是愿意为堂兄付这笔钱的,就是不知堂兄是否愿意了。” “方立辉!”方立人双拳紧握,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恼怒,“这是我的事,与华纳斯无关。” “是吗?”方立辉的笑容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堂兄可是为了萨珊小姐才要离开方家的,如此情深意重……” “你闭嘴!”方立人冷声打断了方立辉的话,神色由愤懑转为哀伤,然而不过一瞬又恢复了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欠的钱我会如数奉还,方家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堂兄有志气,可是现在的你,拿什么来还?”方立辉一把收了折扇,眼中多了一分狠戾之色,“堂兄何苦执迷不悟?” 方立人没有答话,下巴微微抬起扬着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与方立辉身量差不多,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的眼角眉梢,被光影打得愈发棱角分明。 最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大到他可以放心地把方家交给他了。 见方立人嘴角浮出一抹笑容,方立辉只觉得胸中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他猛地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笑什么?” 方立人轻轻拍了拍方立辉拽着他衣领的手,笑得宠溺又无奈,“立辉,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方立辉的手渐渐松了,他后退一步站定,声线低沉,“在商言商,堂兄你若是还不了这笔钱,我不会放你离开方家。” “我说过,如数奉还。”方立人清风朗月般的模样让人心安,方立辉仍不依不挠地追问道:“什么时候?” 方立人略一沉默,缓缓开口道:“还清之前,我不会离开。” “好,堂兄的话我记着了。”方立辉重重地点了点头,“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诸位了,我先行告辞。” 他转身离开,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脚步虚浮,被亭外的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摔在了地上。 方紫岚有些担心,想要追上去看一看,谁知还未迈出脚步就听到方立人的叹息,“由他去吧。” 她看了看黑夜中那道莽莽撞撞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怅然若失的方立人,不由地轻笑出声,“二位方公子真是别扭的人。一个明知留不住还要强求,另一个偏偏要走却于心不忍,这笔帐想来是算不清了。” “方大人此言差矣。”方立人理了理衣领的褶皱,抬眸看向方紫岚,“我既已下定决心,就绝不会于心不忍。” “是吗?”方紫岚随手拿过桌上的纸,上面一笔笔账目写得清楚无比,“这么多钱,方公子要从哪里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方立人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却仍只是笑,“方公子凭什么以为,我会替你出这些钱?” “不是出,是借。”方立人从容自若地拱手一礼,“所有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方大人。” 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方公子都要去波斯了,怎么还?” 方立人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立在原地,“我知道方大人在北境有很多生意,但都没什么人打理。我猜方大人是还没有选出合适且信得过的人,对吗?” “方公子这是打算毛遂自荐,替我打理生意?”方紫岚的笑容淡了几分,“不过我很好奇,方公子是从何得知我在北境有生意的?” 方立人抬起头,正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我自有我的门路,就不知方大人是否信得过我了。” “信得过,也信不过。”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我相信方公子的经商之才,却也不信方公子会为我一人所用,更何况我手上的生意是北境最大的生意,远不止方公子欠的这个数额。方公子若是不拿出些诚意来,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方大人手上的生意,有酒楼两所花楼三幢钱庄四座客栈五间赌坊六处,还有暂时关张的大小商铺共计三十六间,原来都是北境霍三娘名下的,后由陆唐大人转到了方大人名下,价值数百万两,我说的可对?”方立人一口气报出一连串数据,让方紫岚不由地怔住了,“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方立人淡淡一笑,“方大人不必担忧,霍三娘与方家有诸多生意往来,她的生意易主我自会知道,至于价值稍加估算便能猜个大概。霍三娘手上生意繁杂,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得来的,不过若是交予我来打理,却是绰绰有余。” “方公子的本事我也有所耳闻。”方紫岚恢复了如常的淡漠模样,一字一句道:“可惜我没有非你不可的理由。” 方立人似是没有料到她竟会如此说,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一旁诸葛钰上前来打圆场,“时候不早了,方大人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方公子,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无妨。” 他刚说完,侯在一边的阿宛就极有眼色地过来扶着方紫岚与方立人告辞了。 方立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第130章 执念 诸葛钰跟在方紫岚身旁,送她回屋的路上忽的开口道:“我本以为方公子与他堂兄之间,不过家族生意之争。然今日一见,所谓家族生意,只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们之间的纠葛恐怕远不止此。” 末了,他轻叹一声道:“方公子对他堂兄的感情真是非同一般。” “怕是太过依赖,就无法放手了。总以为前面有人挡着,便可以躲在后面当一个无所适从的影子。却不知道,影子也是会被人看见的。”方紫岚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诸葛钰却停住了脚步,“方立辉不是影子。” 方紫岚也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看诸葛钰,“他不是影子,只是为了方立人心甘情愿地退居人后当个影子罢了。” 她猛地回过头,口吻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阿钰,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自己是可以活成太阳般耀目的人,却偏偏为了一些个所谓感情,甘愿成为装点别人冠冕的宝石,只愿为别人增光添彩……” 她说着声音愈发低沉,一字一句藏着莫名的涩意,“却忘了,自己被切成这副光彩照人的模样,需要多少千凿百刻的痛苦。” 诸葛钰看着面容憔悴眼眸却闪闪发亮好似星辰一样的方紫岚,个中酸楚好像都被这一句话勾勒出来,是五味杂陈却又觉得熨帖无比的无愧于心。 他唇角轻勾,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清浅笑容,“诸葛钰若能成为大京冠冕上的明珠,纵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方立辉若能成为方家冠冕上的美玉,想来纵是千刀万斧也是愿意的。” 好像不由自主似的,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轻柔而哀婉,若一朵开在雪地中的花,下一刻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方立辉与阿钰你不同,他没有你那份胸襟却比你执拗得多。他不是方家冠冕上的美玉,他只是方立人一人雕琢的璞玉。若是今日方立人离了方家,只怕他宁愿美玉蒙尘,也不愿要那份孤影自赏的光彩。” “那岚姐姐你呢?”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诸葛钰问出了这句话,语气中有质疑有好奇更多的是期待,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可他知道,不论是什么,他都想听到她的答案。 “我不是任何人的宝石,不会去折射光芒为他人添彩。也不是月亮星子,靠着别人的光辉才能闪光。更不是谁身后的影子,躲在暗中缩手缩脚。”她的眼中似有万丈光芒,笃定无比道:“我要成为自己的太阳。” 诸葛钰怔怔地看着方紫岚近乎失神,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怪不得方立人说方立辉是执迷不悟,也难怪岚姐姐你会这么懂方立辉的偏执。其实你们本质都是一样的,自以为要活成太阳温暖旁人,却没料到最终活成了自己的执念。” 他的话好似一柄利刃,捅破了方紫岚面上最后的伪装,剥出了她心底深埋的执念。 原来不过是执念吗?方紫岚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闭上了双眼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混沌一片,大雾茫茫看不清来路,也辨不出前路,竟是走到了如此境地吗? 她下意识地握紧双拳,眼底是抑制不住的酸涩。纵是执念,只要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有何妨? 猛地睁开双眼,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掉头换了方向,离开了独孤府。 阿宛犹豫了片刻,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诸葛钰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他说方立辉执迷不悟,方紫岚偏执,可谁不曾有执念呢? 方紫岚步履蹒跚地走进了迎春楼,她神情冷冽满是肃杀之气。 虽然楼中的伙计并不认得她,但谁都不敢上前阻拦,任由她一步一阶地踏上了高楼,走到了迎春楼顶,见到了酩酊大醉卧倒在地的方立辉。 他衣衫不整鬓发散乱,与白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贵公子判若两人,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已。 方紫岚走到方立辉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神情有几分不忍,“方公子纵是醉死在这,你堂兄也终是要走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方立辉笑了笑,以手支地坐直身体。他怀中的酒壶没了主人看顾,滚到了墙边,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黑夜中显得尤为突兀。 他喃喃道:“可是方大人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走的,就算是有朝一日我走了,他都不会走的。他就像是方家的太阳,东升西落,从不曾有过差错。这样的他,竟然也要离开方家,为什么?为什么……” “方公子,你醉了。”方紫岚伸手试图把他扶起来,却被他甩开了。 方立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了窗边,倚在了栏杆旁,“我没醉!方大人你知道吗?其实堂兄不欠方家一分钱,是我欠他的。他当了六年的方家家主,手上过了无数生意,怎么可能还不了方家的养育之恩?方家待他凉薄的很,没在他身上花过什么心思,可他却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方家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人,竟然还要他放弃这一切,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方紫岚一边紧紧盯着方立辉,生怕他醉酒失足从楼上跌下去,一边细细思索着他的话,眉头微蹙道:“你刚说是你欠他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立辉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边,满身酒气扑面而来,她没有闪躲仍站在原地,看着他把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我跟你说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方立辉眼神亮晶晶的,脸上笑容透着说不出的得意,“我信不过方家那帮老家伙,偏要自个儿做生意。我做生意的本钱,全是堂兄从方家的账上支给我的。” 他说着顿了一顿,神色忽的无比忿恨,“可是方才清算的时候,他把这些钱都算到了自己的头上。你说,他是哪门子经商天才,分明是个傻子!” 第131章 还酹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疯疯癫癫的方立辉,闻着他浑身酒气中混杂的似有若无的醒神香味,只觉得胸中憋闷,出言问道:“方家那么多产业,你为何还要自个儿做生意?” “方家那群老家伙古板不知变通,要是按照他们那个经营模式,方家迟早要完,我可不想堂兄殚精竭虑守着的产业被那群老古董折腾没了。”方立辉说得理所当然,“我手上的生意,都是以备不时之需,帮堂兄周转用的。” “你堂兄说得不错,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的确是你更适合。”方紫岚唇角上扬,笑得释然,“你脱缰野马的性子,才能领着方家走得更远。” “你胡说!”方立辉沉声反驳,眼底多了些许寒意,“方大人凭什么说我堂兄不适合?你知道他为了家主这两个字付出了多少?他怎么会不合适?他可是我心中唯一承认的家主啊!”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头也垂得越来越低,呢喃道:“若不是他,怎会有如今的方家,怎会有今日的方立辉?” 方紫岚抬手扶住方立辉的双肩,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方立辉,你不肯放过的,究竟是方立人,还是你自个儿?” 方立辉的瞳孔跳动了一下,狠狠推开了她。 方紫岚后退了几步才站定,她整了整衣摆,坐在了矮桌旁的蒲团上,静静地看着方立辉跌坐在地。 他用双臂环抱住膝盖,把头埋了起来,瓮声瓮气的语调,断断续续的话语,飘忽着传到了她的耳中。 “我出生的时候,我爹最喜欢的小妾难产死了,他觉得我是个克星,一直不喜欢我。我娘是个谨小慎微的正室,从不敢忤逆我爹的意思,连带着也不怎么疼我。” “后来年岁渐长,到了读书的年纪,家里的兄弟都有自己的教书先生,只有我无人过问。我不爱读书,爹娘也不管我,只有寄住在我们家的堂兄会每日扯着我去相府的学堂。” “相府的学堂里面大多是宰相叔父的门生,他们看在宰相叔父的面子上明的没有为难我们,背后却没少欺负我们。” “这些个削尖脑袋想当官的人,却看不起我们这些商贾出身的孩子。我气不过他们虚伪,就暗地里整了他们几次,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围着我们一顿好打。” “堂兄为了护着我,腿都差点被他们打断了,从小落下了病根,一到雨天就隐隐作痛。可是堂兄说,京城每年也下不了两场雨,不碍事的。” “我原来一直在想,堂兄从小失去双亲寄人篱下,比我长不了几岁,难道不会觉得辛苦吗?他却和我说,纵使屋檐压得再低,也总能看到一方天地。那时我就在想,一定会替堂兄守住他的一方天地。” “堂兄二十岁那年争家主,我小叔背地里拉了几个长辈暗中使坏,被我发现了,我找人拿了小叔的把柄,将他威胁一通压了下去,只为了堂兄能成为家主。” 方立辉抬起头,双眼泛红面色苍白,声音也喑哑了几分,“我以为他不过是我心中一株坚韧的兰草,留下了寸土希望,却不知何时长成了似锦繁花,占据了整个心房。” “方立辉,纵然他是你心中的似锦繁花,也不及你自个儿活得花团锦簇的好。”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人啊,莫要执念太深了,伤人伤己,悔不自知。” “事到如今,我悔也无用了。”方立辉别过头,看向窗外深沉夜色,低声道:“我逼他至此,再无退路。” “也不是无路可走。”方紫岚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堂兄欠的那笔钱,我可以替他出。若是你明日清醒了,想通了便来找我,我愿意出钱断了你的执念。” 方立辉看着她晃晃悠悠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中却多了些许落寞,“自以为要活成太阳温暖旁人,却没料到最终活成了自己执念的人,不止你一个。待你酒醒后,便当作欲说还休的痴梦一场吧。” 阿宛坐在楼梯上,看到方紫岚走了下来,忙站起身上前去扶住了她,看她神情复杂面色苍白,不由地心下担忧,“你还好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沉默的模样让阿宛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扶着她出了迎春楼,两人刚一出来,就看到了门口诸葛钰遣来接她们的马车。 两人都是疲倦得很,当即没有推脱上了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阿宛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沉默,“方立辉怎么样了?” “他无事。”方紫岚神情隐忍,“阿宛,你说为何有人觉得是切肤之痛,有人却觉得是无关紧要?”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呗。”阿宛撇了撇嘴,神色有些无可奈何,“方立辉把方立人当作方家的太阳,可没问过方立人那么一直发光发热累不累。说白了,他是把自个儿的心意强加到别人身上了。方立人愿意承受是他人好,不愿意背负他也不应该勉强人家。” 阿宛眼见方紫岚的脸色不是很好,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看方立人的样子,也不像是无关紧要的,说不定他心里也痛着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方紫岚轻叹一声,“殊不知,这最终究竟是谁的执念?” “先不说执念什么的,你和方立辉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阿宛晃了晃她的手臂,“你真要替方立人出钱?” “说不好。”方紫岚伸手握住了阿宛的手,“若是方立辉想通了,我就出吧。” “你这算什么?没名没分的瞎参合。”阿宛把手抽了出来,没什么好气道:“你知道一个大府一年的开支有多少吗?仅凭你的俸禄根本养不活,人家世家大族哪一个背后没有财源?你的生意来之不易,不好好经营还要送出去倒贴钱,要我说你什么好?”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方紫岚微微一笑,驱散了之前脸上的阴霾,“既然我不善经营,不如把生意交给会经营的人。” 第132章 出钱 “什么意思?”阿宛满脸好奇,方紫岚笑意更盛,“借着替方立人出钱的由头,我可以入股方家。” “入股?是什么意思?”阿宛迷惑不解,方紫岚仍只是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方紫岚与阿宛回到独孤府已是深夜,两人各自回屋休息,都是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身。 然而晌午一过,方紫岚还是被阿宛的敲门声吵醒了。 阿宛来得很急,身后还跟着神情凝重的诸葛钰。 方紫岚隔在屏风后面梳洗换衣服,诸葛钰顾不了许多只得在屏风前面说明来意,“方立人要和华纳斯回波斯的事传开了,华纳斯只怕不肯回波斯了。” “什么叫做不肯回波斯?”方紫岚睡眼惺忪地往脸上拍了些水,觉得人清醒了几分,“华纳斯不回波斯能去哪?总不会要和方立人留在大京吧?” 诸葛钰背对屏风站着,从容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听来接华纳斯回波斯的人说,华纳斯得知此事后闭门不出,之后不久就写了信要他们带回去,别的什么都不肯多说。” “那信上写了什么?”方紫岚飞快地换好衣服,那边诸葛钰却是没了动静。 方紫岚透过屏风隐约瞧着诸葛钰还站在原地,但一言不发的样子让她心下不安,赶忙系好衣带走了出来,“阿钰,怎么了?” 诸葛钰看向面前的人,眉头微蹙,“岚姐姐可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前几年波斯另一豪门之女因对华纳斯出言不逊,整个家族都被整垮了?” “记得。”方紫岚点了点头,疑惑道:“阿钰怎么忽的提起这件事了?” “那位豪门之女当着华纳斯的面,大概是说她经商手段狠辣不亚于男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将来定是孤苦绝望不得好死。”诸葛钰一面思索着一面开口,“此事闹得极大,引得萨珊家主都亲自出面。彼时萨珊家主当着波斯所有亲贵面前说,若是华纳斯日后不愿担起萨珊之名,不愿做生意,也不愿嫁人,都没什么,他的本事足够庇护自己的女儿,轮不到旁人恶言相向。” 方紫岚听完他的话,唇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道:“萨珊家主确是位好父亲,不过有些话听听就好了,未必能成真。” “岚姐姐以为,萨珊家主为何要整垮一个家族,还要在所有波斯亲贵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诸葛钰挑了挑眉,方紫岚怔住了,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她没有说下去,诸葛钰却了然于心地点了点头。 见诸葛钰点头,方紫岚敛了神色冲着门外喊了一句:“阿宛,去把老曹找来,我有话和他说。” 侯在门口的阿宛不敢怠慢,当即找了曹副将过来。 方紫岚坐在桌前迟迟没有说话,直到曹副将到了,她像是下了决心般坚定不移道:“老曹,我要你亲自回一趟燕州城,不要惊动任何人,把我手上所有生意的契书都给我拿来。” 曹副将没有多问径自领命而去,一旁的诸葛钰眉头紧锁道:“岚姐姐这是做什么?”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打着桌面,“阿钰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岚姐姐这是要替方立人出钱脱离方家?”诸葛钰虽说的是问句,但语气中却很是笃定,“岚姐姐昨夜说通方立辉肯放人了?” “算不上说通,只能来赌一把。”方紫岚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茶盏,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瓷面,“若真如阿钰所说的那般,华纳斯愿意为了方立人放弃一切,也不能让方立人被困在方家无法脱身。万一惹恼萨珊家主,后果不堪设想。” “岚姐姐不觉得奇怪吗?”诸葛钰挑了挑眉,“方立人当了多年的方家家主,不仅不能从方家拿一分钱,还要用大笔的钱自赎其身,这是什么道理?” 方紫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阿钰有话不妨直说。” 诸葛钰淡然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冷落宰相和皇后已久,方家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如今方立辉借机捞钱,而方立人陪他一起设了这个局,就等岚姐姐来做这个冤大头了。” “或许设局是真,但冤大头未必是我。”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阿钰觉得,方家生意如何?” “方家生意自是极好的,虽说近年声势不如前,但还是世人心中的金字招牌。”诸葛钰说得审慎,方紫岚唇角轻勾,“既然如此,我就算不得冤大头。我不仅要替方立人出钱,还要拿着所有钱去入股方家。方家式微是由于陛下冷落宰相皇后,但冷落归冷落,陛下根基未稳也不会贸然动他们。更何况若是方家得了另一位新贵的支持,局面就不一样了。” 诸葛钰神色微变,“岚姐姐决定要趟方家这趟浑水了?你可知陛下本就对你有所怀疑,若是你再与方家扯上关系,陛下未必会容你。” “扯不扯得上关系,哪由我来决定?”方紫岚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姓方,又恰巧和方相府上的三小姐同名。陛下疑心深重,我与方家有没有关系,都洗不脱的。” “岚姐姐既然知道,为何还不避嫌?”诸葛钰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之意,方紫岚眼中含笑,“阿钰这是在关心我?” 诸葛钰愣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方紫岚仍挂着笑,“阿钰你这算不算是关心则乱?陛下圣心独断,信或不信都在他一念之间,与其绞尽脑汁迎合他的心意,不如我坦坦荡荡落个自在。” 诸葛钰长舒一口气,“也罢,岚姐姐你本就是这种个性,不会攀附于人更不会落井下石,从不计较他人之言,只求随心。” “我没阿钰你说得那么好。”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不过随心二字,倒是颇合我意。”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不多时天色渐暗,阿宛过来传话说独孤将军请他们过去用晚膳,方紫岚这才和诸葛钰起身去了前院厅堂。 第133章 入股 见到方紫岚和诸葛钰,独孤信喜笑颜开,迎着他们两人入了席。 席间几人畅所欲言,从四境风土人情聊到朝中波诡云谲,独孤信对两人甚有相见恨晚之感,还邀请了两人在西关城小住一段时间,方紫岚身上带伤自是没有推辞,诸葛钰说他闲散无事也应了下来。 一连数日,方紫岚每日不是与诸葛钰在西关城中闲逛,就是在独孤府上品茶下棋。直到重阳那日她与诸葛钰一起登高望远,赏菊饮宴回来,就看到了从北境回来等在独孤府上的曹副将。 曹副将带来的不止她的生意契书,还有几封钟尧、祁聿铭和皇甫霖写给她的信件。 方紫岚掂了掂手中的信件,不由地皱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副都护皇甫晨贪污受贿,被祁大人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准备处置了,但是皇甫将军拦着不肯,钟大人请你拿个主意。”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事发突然,各方互相压制谁的信都不好出来,信件都堆到了府上,我也不好再隐藏行踪,就自作主张把信给带来了。” “是自作主张,还是有人要你这么做的?”方紫岚一边拆信一边发问,曹副将不敢有所隐瞒,赶忙道:“是钟大人来找我的,他说此事他压不住,需得请老大你拿个主意,还要我把这些信件都带来。” 曹副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除了钟大人,我谁都没有见,连老李都不知道我回去过。” 方紫岚取出信纸,大致看过一遍,轻哼一声道:“钟大人消息灵通,你回去的事也不必瞒他。方才那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吧?” “是。”曹副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乖巧的模样让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么紧张。等一下我给钟大人写封回信,再托独孤将军寻个信得过的人去送信就行了。” 曹副将不太放心地开口道:“老大,要不还是我再亲自跑一趟吧?” “你跑了这么多天辛苦了,不用再跑一趟了。”方紫岚把信收了回去,曹副将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左右为难的样子让她的眉眼间又多了几分笑意,“你放心,此事我会奏请陛下再做处置,到时板上钉钉自然不会有人半道来抢这封信的。” 她拿着几封信走到了书桌前,曹副将跟在她身后也站在了书桌旁,忍不住好奇道:“老大打算怎么处置皇甫晨?” “革职问罪,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方紫岚没有犹豫地提笔而书。 曹副将愣了愣,犹豫道:“可皇甫晨毕竟是皇甫将军的侄子,皇甫将军那边会松口吗?” 方紫岚冷哼一声,“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就由不得皇甫霖了。” 曹副将不再多话,静静等着方紫岚写完之后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封文书我盖了北境公章,你拿着这封文书和钟大人信里的公文,还有祁聿铭的手书,派人加急送入京中呈到陛下面前,片刻不要耽误。”方紫岚待墨迹晾干,把文书合起来递给了曹副将,吩咐道:“你做完此事后,去找方立人和方立辉,要他们明日来见我。” “是。”曹副将把书信都收好便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阿宛就走了进来,“诸葛公子让我来和你知会一声,波斯萨珊家主要来大京,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方紫岚怔住了,脱口而出道:“萨珊家主来做什么,带华纳斯回波斯?” 阿宛无辜地摇了摇头,“诸葛公子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方紫岚收拾了书桌,无奈道:“罢了,静观其变吧。” “你呀,别想太多,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再说。”阿宛把药碗放在了她的面前,“时候不早了,你把药喝了,就早些休息吧。” 第二日方紫岚醒得很早,待她梳洗完毕刚用过早膳,方立人和方立辉就来了。 两人与前些日子见到的略有不同,方立人脱了清瘦的模样显得丰腴了些,方立辉却是清减了许多,青黑的眼眶显得尤为疲累。 方紫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二人,笑着开口道:“方立人公子真是心宽体胖,你就这么算得定,我必是会替你出钱的?” “方大人大局为重,自是会想办法放我离开的。”方立人坐在方紫岚的对面,悠然自得的样子让她轻笑出声,“方立人公子高看我了,我会不会出钱,取决于方立辉公子是否愿意让你走,他若不愿我也不会出钱。” 闻言方立人的视线转到了方立辉身上,方紫岚也看向方立辉,他抬起眼眸紧紧盯着方紫岚,神情锐利好似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即便我愿意,方大人应该也不只是替堂兄出钱这么简单,方大人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方立辉公子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方紫岚笑了笑,“我会把手上所有的生意尽数交给方立辉公子。作为交换,让方立人离开,每年方家的收益我要分两成。” “两成?方大人这钱出得稳赚不赔。”方立辉心下了然,唇角轻勾道:“而且未免过于贪心。” “贪心?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方紫岚敛了笑,神色冷了几分,“诸葛公子告诉我方家生意近年不是很景气,二位公子逢场作戏只待我落入陷阱。” “方大人相信诸葛公子的说辞?”方立辉唇角仍挂着笑,方紫岚故作为难道:“各一半吧。至少那夜迎春楼上,方立辉公子借酒装醉是真的。那些似假非真的话,到底有几句真心,只怕只有你心里清楚。” 方立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方大人怎知,那夜我不是真醉?” 方紫岚面色淡然,口吻中却多了一丝揶揄,“方家的人都极有分寸,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落短。那日你戏做得十分足,就为了引我跟去迎春楼。你故作姿态,却不知我早在你身上闻到了醒神香的味道,戴着方家特制的香囊,你又怎么可能是真醉?” 第134章 旧忆 “方大人既然知道,还要为堂兄出钱?”方立辉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脸上却多了一抹笑意,“我可不是会对认真做戏的人吹毛求疵的蛮不讲理之人,更何况纵使你所言不是发自肺腑,我说的却是真心话。这世上傲慢的人何其多,我也算是其中之一。既然承认了傲慢,那么自然要有相应的觉悟和代价。” 一直没有说话的方立人忽的出声道:“方大人这副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家中堂妹。” 旁边方立辉接口道:“堂兄你也觉得方大人与岚妹相像?” 方紫岚没有说话,面色沉了几分,见状方立人赶忙道:“是我唐突了,请方大人莫怪。” 见两人都是一脸紧张,方紫岚反倒松了神色,“愿闻其详。” 方立人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紫岚妹妹自小不爱说话,性子有些孤僻。她娘亲去世的时候,宰相叔父曾为她定下一门亲事,希望她未来有个依靠。可她不仅一口回绝,还立誓此生不嫁,任凭宰相叔父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明明只是一个孩子,主意却定得很。我记得当时她说一朝不嫁终身不嫁,纵是出家也绝不因此事牵累方家……” “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又待如何?”似是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怔怔地打断了方立人的话,让他颇感意外,但还是顺着她的疑问说了下去,“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便当她自断姻缘,与人无尤。” “她为什么……”方紫岚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方立人叹了口气,“紫岚妹妹为了心中所愿,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方立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他轻摇折扇一字一句道:“岚妹与方大人一样,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是吗?”方紫岚只觉得心中发寒,整个人都动摇得厉害,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论是原来的方紫岚,还是现在的她,早已是无路可退。 她强压下胸中情绪,淡然道:“那她现下如何?” “岚妹自从落水后就一病不起,藏在闺阁中不肯见人了。”方立辉答了一句,神情中很是怜爱。 方紫岚故作好奇,问道:“为何落水?” 回答她的人仍是方立辉,折扇摇晃间他的声音不是很真切,却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带着一丝惋惜,“听桐妹说,岚妹是为了护着她,才不小心落了水。” 方立辉的话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方紫岚的封藏已久的记忆。 方紫桐的说辞是她着实没有想到的,她落水那一日,其实是有任务在身去取人性命的。 达官显贵的画舫之上,乔装成侍女的她却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受邀而来的方紫桐。 方紫桐并没有当众戳穿她,只是暗暗跟踪她去了目标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是下手的大好时机,但被方紫桐盯着,她犹豫之间便没有动手。 她装作被人轻薄的委屈样子,想要脱身而去再做打算。谁料素来对她冷嘲热讽的方紫桐突然挺身而出,反倒让她措手不及,当机立断与目标纠缠着推搡落水,在水中杀死了目标。 任务是完成了,可不会水的她也几乎丢了半条命,救她的人是妩青还是方紫桐她原本记不清了,却在此刻清楚地记起来,是方紫桐。 她被救上岸意识模糊的时候,隐约听到方紫桐的声音,“相府千金岂是你们可以随意欺侮的?今日此人妄图轻薄于我,落水丢了性命是罪有应得,你们竟还想盘问我家小妹,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方紫桐是与她印象中一模一样的飞扬跋扈,却偏偏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甩脱了所有人的质疑与非议。 未在受邀之列如何,侍女打扮又如何,行迹可疑又如何?方紫桐硬是压下了所有的声音,把她好端端地带回了相府。 或许从小到大,方紫桐是没少变着法地折腾她,然而在外人面前,她却能不问缘由地保她周全。 她不知道这是方紫桐作为方家人的偏私护短,还是大小姐心性只要她为她一人所欺的蛮横霸道,然不论缘由几何,她终归是救了她的命。 仅凭这一点,足以让她心生感激。 “方大人?”方立辉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沉声道:“我们还是来说正事。钱我可以出,条件一个都不能改。” 方立辉和方立人交换了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答应方大人。” 见他二人同意,方紫岚心下稍安,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且多问一句。方立辉公子说的话,在方家可作数?我可不想日后有方家人站出来,打发我说方立辉公子在方家说了不算。” 她一副在商言商的模样,让方立辉轻笑出声,“方大人请尽管放心。方家,我还做得了主。” “那就立个字据。”方紫岚说着起身走到了书桌旁,拿了笔墨纸砚走过来,“往后还要承蒙方家多照顾了。” “方大人客气。”方立辉拿过笔,不假思索地一挥而就。 方紫岚又转向方立人,云淡风轻道:“我听说萨珊家主过来了?” “是,不日便到了。”方立人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安,“只是不知萨珊家主此次为何而来。” 方紫岚愣了愣,疑问道:“萨珊家主为何而来,华纳斯没有告诉你吗?” 方立人摇了摇头,“华纳斯什么都不肯说。” 听到方立人忧心忡忡的语气,方立辉不由地停笔抬头道:“堂兄你莫要多虑。华纳斯是萨珊家主独女,向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萨珊家主必不会为难你。” “萨珊家主不会为难自家女儿是真,旁人可说不好。”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就见方立人的神色黯了几分。 “连华纳斯都不肯说的事,我能知道些什么。”方紫岚急忙摆了摆手,“我不过这么随口一说,方立人公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方立人垂下了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沉沉道:“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 方紫岚看向方立辉,他握笔的手有一丝颤抖,笔锋一顿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墨痕。 第135章 告别 之后一连几日,方紫岚都没有见过方立人和方立辉,连带诸葛钰都没有见到,她心中隐隐不安,只觉得胸中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她抬头望向阴沉的天色,风雨将至,也不知这一回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她这样想着,听到阿宛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诸葛公子请你去一趟波斯使馆,萨珊家主到了。” 方紫岚转过身看着阿宛,沉默了片刻,随后径自走了出去。 阿宛快步跟在她身后,秀眉微蹙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阿宛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跑回屋中拿了一把伞,然后追出来走到她身边,两人行色匆匆地向波斯使馆而去。 波斯使馆与独孤府离得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不多时两人就到了。 诸葛钰早已在波斯使馆门口等候多时,见方紫岚和阿宛到了,就领着两人进了使馆。 方紫岚看诸葛钰一言不发,忍不住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华纳斯要脱了萨珊之名,离开萨珊家族。”诸葛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好似一把手把方紫岚的心狠狠揪住了,“华纳斯当真要这么做?” “覆水难收。”诸葛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今日一过,谁都没有退路了。” “陛下呢,怎么说?”方紫岚停住了脚步,神色郁郁。 诸葛钰回过头,看向面前的人,“若是方家少了方立人,萨珊家族没了华纳斯,两败俱伤。岚姐姐以为,陛下还会在乎这二位的死活吗?” “谁知道呢。”方紫岚摇了摇头,快步向前走去。 诸葛钰也不再言语,和她一起走进了使馆大堂。 此刻堂中已聚了不少人,方立人与方立辉两兄弟都在,独孤信也立于其中。而处在众人中心的,自然是华纳斯和萨珊家主。 听到脚步声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来人身上,只见方紫岚从容自若地走到萨珊家主面前,恭恭敬敬地抱拳见礼,“萨珊家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萨珊家主一身织金袍子,在室内光线的映衬下发出浅浅的金光,显得整个人轮廓都柔和了一些。 他眸光深邃打量着面前年轻的女子,不过须臾便点头示意道:“这位就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方紫岚方大人了吧?” 方紫岚站直了身体,神色淡然,“正是。不过救命恩人谈不上,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方大人不必客气,我萨珊家从不欠人什么,此恩情我萨珊家族记住了,日后方大人尽可讨回。”萨珊家主承诺得爽快,方紫岚却是愣了一瞬。 她的目光悄悄落在了一旁面色苍白的华纳斯身上,不动声色道:“萨珊家主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好推拒,来日方长我们以后再说。但是眼下……” 她轻咳一声转了话音,“不知萨珊家主所为何事?” “萨珊家事,还望方大人莫要插手。”萨珊家主的神色冷冽了几分,凌厉的气势让方紫岚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微微一笑道:“好说,萨珊家主请。” 她说完站到了一边,脸上旁观看戏的好奇神色中,掺杂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华纳斯神情复杂,嗫嚅着缓缓开口道:“父亲,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萨珊家主面色不悦,语气也愈发冰冷,“华纳斯,你为了一个男人要背弃你的家族,可是他为了你能做什么?” “父亲,立人已经离开方家了,他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华纳斯低下头,声音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方紫岚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有些不忍。 父亲为了女儿着想,既希望她幸福,更不愿她放弃一身尊崇,未来只有一眼望穿的粗茶淡饭,过得好似一汪死水。女儿不愿辜负心上人,就只能伤害自己的父亲。 都说父母永远是为儿女付出最多的人,果然不外如是。 “华纳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萨珊家主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语调也高了几分。 华纳斯仍垂着头,“我知道,父亲。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几不可闻,却好似一把锤子狠狠砸在了萨珊家主的心上,他的面色忽然变得无比灰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方紫岚眼疾手快悄无声息地扶住萨珊家主,挡在了他和华纳斯中间,“萨珊小姐,我私心问一句,你若今日与方立人公子离开,从此便是远离故土无依无靠,你可想好了?” 她此言一出,隔着人群站在后边的方立辉以折扇捂嘴低低地笑了。她还真是老样子,临了又跑出来拆台了。 华纳斯似是没想到方紫岚会站出来发问,怔了怔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方大人不必再劝,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说完撩起衣摆,直直跪在了萨珊家主面前。 方紫岚侧身让过站到了一旁,只见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她每磕一下萨珊家主的面色就黯淡一分,直到三个响头磕完,萨珊家主蓦地苍老了许多。 另一边方立人也是恭恭敬敬地一礼,“萨珊家主,此后我定会好好待华纳斯,用我的性命去保护她珍惜她,不会让她受丝毫委屈。”他牵过华纳斯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向着在场众人一一告别。 方紫岚没有说话,静静盯着一言不发的萨珊家主,忽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人,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华纳斯!”萨珊家主的呼喊猛地拽回方紫岚的思绪,他的声音近乎凄厉,踽踽独立的模样是说不出的孤独。 她看向站在人群中心宛如众星拱月一般的萨珊家主,和离开人群义无反顾的华纳斯和方立人,藏在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在了一起。 不知为何,明明应是心狠手辣的无情人,却愈发见不得这生离死别的场面。 华纳斯回过头粲然一笑,面容皎洁明亮宛若天边新月。 萨珊家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华纳斯,看一眼少一眼的无可奈何交织着祝福憧憬的怜惜,是说不出的心疼。 第136章 离去 方紫岚转过身走到了人群之后,正好看到反复把玩手中折扇的方立辉,他的手指摩挲着扇坠,翠玉的颜色在他的抚弄下显得愈发明艳动人。 “不去和你堂兄告别吗?”她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好似一团棉絮落在了方立辉的心上。 他松开扇坠任由它随折扇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抬起头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没什么好告别的。”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方立人与华纳斯,他们要去何处?” “彦城。”方立辉言简意赅,方紫岚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大京与汨罗的交界?那种南方小城,雨天可多了。” 她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方立辉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方立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跑了出去,在使馆门口见到了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方立人和华纳斯。 他跑得很急气息不匀,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堂兄!你们……” 方立人看到他,耐心地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你们……当真要去彦城?”方立辉神情急切,方立人淡淡一笑,“不错,华纳斯离开波斯,我离开大京,都是远离故土才算公平。” “堂兄!”方立辉提高了声调,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何堂兄对公平这两个字如此执著。 方立人好脾气地看着方立辉,他紧握手中折扇,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彦城多雨。” “我知道。”方立人笑得有些宠溺,“立辉是担心我旧伤复发?” “不是。”方立辉别过头,模样好似小孩赌气的别扭,“彦城那种偏僻小城,你和萨珊小姐身娇肉贵,能住得惯吗?” “立辉。”方立人低声轻唤方立辉的名字,他却把头偏得更厉害,“此去山高水长,堂兄与萨珊小姐一路多保重。” 他说完转身欲走,方立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立辉,我说过的我无妨。以后在方家你便是孤身一人了,没人护着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可随心所欲争狠斗气。” 方立辉停住了脚步,语调中多了一丝颤抖,“要走的人,还说这些废话作甚?”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轻笑,抬眼望去只见方紫岚倚在栏杆旁,神情是说不出的戏谑。 还不待方立辉发作,方紫岚就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方立人道:“什么叫没人护着?方公子莫不是忘了,我的钱可都投在方家了。所有的财产,我不得看护好了?” 闻言方立辉明显僵在了原地,方立人抱拳一礼,眼中感激神色一览无余,“如此,多谢方大人。” 方紫岚微微一笑,“客气,愿方公子与萨珊小姐此行顺利,往后平安顺遂如意安康。” 马车渐行渐远,缓缓驶出了人们的视线,留下的只有一地烟尘。 方立辉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方紫岚落在他肩上的手,无奈道:“人都走了,方大人可以放手了吧?” 方紫岚收手站直了身体,方立辉见她不再是戒备的状态,才再次开口道:“方大人,你就这么怕我横生枝节?” 她没有回答,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不会阻拦的。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怎么做都是徒劳。” 方紫岚看着他重新摇起折扇,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纨绔贵公子模样,离开了她的视线。 而方立辉刚走,独孤信就走到了她的身后,“方大人,陛下手书到了。” “这么快?”方紫岚转过身看向独孤信,“可是我北境之事?” “不错。”独孤信点头道:“陛下下令革职查办皇甫晨,任命王启斌为北副都护,祁聿铭办事不力罚俸一年。” “王启斌,王全治大人的儿子?”方紫岚暗自嘀咕了一句,却被独孤信听在耳中,“正是。不过祁聿铭一并被罚了,方大人不关心吗?” “连独孤将军都知道祁聿铭是我保上去的人,怎么可能不关心?”方紫岚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无奈,“若是不罚祁聿铭,只怕皇甫家那边不好交代。” “是方大人上书要求的?”独孤信神色讶然,他没有想到方紫岚竟然如此深谙权衡之道。 然而方紫岚笑了笑,“谁知道呢。大概是陛下知道我的脾气容易得罪人,私心帮我吧。” “陛下吗?”独孤信脸上露出一抹怀疑神色,方紫岚仍只是笑,“毕竟我是陛下放到北境的人,陛下总不会对我不管不问吧?” 知道她不愿深谈,独孤信也没有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方紫岚又在门廊上站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来寻她的阿宛,见她无事阿宛松了一口气,“我说方大人,您老人家要走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害我一顿好找。” “我这不是应付不来那种场面吗?交给阿钰最合适,我就出来透个气。”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阿宛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你真是做什么都有道理。” 方紫岚笑着牵过阿宛的手,“好了,阿宛不要生气,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阿宛秀眉微蹙,“你不去和诸葛公子他们打个招呼吗?那萨珊家主怎么办?” “阿钰在那是撑场面,我去就是添乱。”方紫岚无辜地摆了摆手,“更何况萨珊家主正伤心着呢,我这个时候去触什么霉头?还不是躲得越远越好。” 阿宛任由方紫岚牵着她离开了波斯使馆,一路上边走边碎碎念,“华纳斯不是萨珊家主的独女吗?她就这么走了,让萨珊家主一个老人家怎么办,多可怜啊。” “不仅儿女是留不住的,任何人都是留不住的。”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声,阿宛拽了拽她的手,“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感慨干嘛?” “我也是随口说说罢了。”方紫岚勾起嘴角,阿宛却只觉得勉强,于是干脆闭口不言。 好一阵她才再次听到方紫岚的声音,“阿宛不好奇我们去哪?” “去哪都好。”阿宛脱口而出,不由分说地狠狠晃了晃方紫岚的手臂,“我会留在你身边,至少到你好。” 方紫岚看着少女稚气未脱的面孔,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她抿着唇角笑得恬静,“这就足够了。” 第137章 夏侯 之后数日,不论是方立辉回京,还是萨珊家主回波斯,方紫岚都以伤重难行为由没有露面,每天偷闲带着阿宛和曹副将在西关城内吃吃喝喝好不惬意。 这一日她与阿宛在迎春楼喝茶,还未坐一会儿就见曹副将领着诸葛钰来到她们面前。 她抬手招呼诸葛钰坐下,却见诸葛钰拂袖而坐,神色不似平日淡然,带着似有若无的不悦。 见状阿宛和曹副将极有眼色地寻了个由头离开了。待二人走后,方紫岚不由好奇问道:“阿钰这是怎么了?” “岚姐姐这些日子倒是落得清闲。”诸葛钰不温不凉的一句话让她不由地笑出了声,“阿钰这是和我置气呢?” “我岂敢。”诸葛钰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她的面前,“这是萨珊家主要我转交给你的。日后你若有所求,便带着此信物去波斯请见萨珊家族。” 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拿起锦盒,掂量了一下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枚金镶玉的吊坠,镂刻的正是萨珊家族的族徽。 她拿出来握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问道:“这东西能用几次啊?” “仅有一次。”诸葛钰拿过桌上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岚姐姐可要收好了,这东西算是一道保命符了。” “保命符?”方紫岚笑了笑,随手把吊坠放到了锦盒中,“我倒是更喜欢说它是许愿用的阿拉丁神灯。” “那是什么?”诸葛钰神情疑惑,而方紫岚仍只是笑,“没什么,我家乡的神话故事罢了,都是说着玩的。”她虽话说得轻慢,但手上动作却十分细致。 她把锦盒收好,之后看向诸葛钰道:“此间事了,阿钰过两日就要回京了吧?” 诸葛钰点了点头,“是要回去了,快到年底京中事务繁多,我也逃不脱。” 方紫岚见他神情凝重了几分,忍不住问道:“看阿钰这般模样,今年年底莫不是与往年有什么不一样的?” “陛下登基有一年多了,夏侯家该进京了。”诸葛钰低咳一声,“就是不知道,夏侯家会是何人进京。” 方紫岚皱起眉头,“按理说,驻守在外的九大公卿每年年底都会进京述职。不过夏侯家,似是从未听过他们进京的消息。” “岚姐姐去年年底不是也没有进京?”诸葛钰一针见血,方紫岚无奈地打哈哈,“我不一样,北境事多我走不了。” 诸葛钰心下了然,也没有追问,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夏侯家不是没有进过京。玉贵妃薨逝那年,时任夏侯家主的夏侯芸昭进京了。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卸任了家主之位,传位给了其弟夏侯名勋。” 方紫岚插了一句,“玉贵妃,是陛下的生母?” 诸葛钰并没有在意她这不礼貌的行径,微微颔首接口道:“正是。后来泰安帝病重,夏侯名勋进京,就传出了泰安帝传位宁顺帝,却又留了密旨要宁顺帝百年之后传位于陛下的说法。这次,是夏侯家第三次进京了。” “难怪阿钰如此谨慎,夏侯家还真是非大事不进京。”方紫岚松了神色,语调带了些许调侃,“我们不妨猜猜看,这次进京的会是谁?” “岚姐姐觉得会是谁?”诸葛钰看向方紫岚,她仍是不以为意的悠闲姿态,“说起来不是夏侯芸昭就是夏侯名勋,不过一般都是家主进京,估计夏侯名勋的可能性更大。” “未必。”诸葛钰摇了摇头,神色中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岚姐姐说漏了一位。” “说漏了?”方紫岚一脸愕然,以手托腮略一沉思,她没听说夏侯家易主,又怎会说漏? 见她不语诸葛钰自顾自地开了口,“夏侯芸昭的夫君,谢琛。当初谢琛也是翻云覆雨的百越名相,谁知现在却甘于守在夏侯家背后,在彦城做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教书先生呢?” 方紫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谢琛这个人我听说过,也是个痴情人。据说曾经拒绝百越公主下嫁,就为了做夏侯芸昭的军师。要不是他和夏侯芸昭,只怕前朝平南王也不至于葬身在越地深海。” “谢琛确是个人物。”诸葛钰点头附和,“夏家更姓夏侯就是他的手笔,至于泰安帝的遗诏,只怕也和他有关。” 他一句话信息太多,把方紫岚惊得目瞪口呆,“阿钰,你可否细细道来?” 诸葛钰娓娓道来,“前朝旧事不便分说,平南王到底是死于夏家军之手还是死于内乱,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不过泰安帝即位不久,百越动乱民不聊生,谢琛孤身投诚与大京里应外合收复百越,为了保住夏氏一族他更是提出改姓夏侯,听说当年夏芸昭在彦城大骂谢琛卖主求荣恨不得杀了他,最终却还是为了一族平安妥协了。” 方紫岚听得新奇,问道:“玉贵妃也是那个时候入宫的?” “不错。夏侯芸昭与谢琛有婚约,否则当年进宫的就是她了。”诸葛钰说得有几分唏嘘,“本就是外族降将,夏侯芸昭为了避嫌一直留在百越之地,而谢琛则留在了彦城山庄,做了个教书先生。” “彦城山庄我知道,就在彦城。”方紫岚迫不及待地说道:“彦城本是汨罗国的地盘,谁知几百年前汨罗国内乱,彦城就成了没人管的地方。至于彦城山庄,那可是卧虎藏龙,数百年间出了不少汨罗、大楚和百越的权贵,听闻谢琛原来就是彦城山庄的学生?” “不止如此,大京立朝数十年,朝中权贵也不乏彦城山庄的学生。”诸葛钰补充了一句,方紫岚唇角轻勾,“阿钰也是彦城山庄的学生?” 诸葛钰点头算是同意,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难怪那么个小城没人敢管,盘根错节的权贵都在那求过学,谁敢轻易管治?” 闻言诸葛钰缓缓道:“话虽如此,但如今的彦城山庄,都是谢琛和夏侯芸昭在打理了。” 方紫岚说得口渴,端过茶盏一饮而尽,喝完看向诸葛钰,“阿钰,我总觉得你少说了什么。” “什么?”诸葛钰耐着性子望向她,只见她沉吟片刻道:“方才你提到泰安帝遗诏,与谢琛有关?” 第138章 回京 “这个算是坊间传言,毕竟当年夏侯名勋进京与泰安帝下诏的时机太过巧合,而且那时有人在京城见过谢琛,难免不让人多想,岚姐姐可听过什么?” 诸葛钰眼眸深邃,方紫岚猛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起李晟轩要她去偷遗诏的那个晚上,也不知太皇太后与他说了什么,竟会让他那般失态。 见她失神,诸葛钰喊了一声,“岚姐姐?” 她应了一声,搪塞了几句,“我就是在想,夏侯芸昭和谢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年少在彦城山庄求学的时候曾见过他们,谢琛清贵,夏侯芸昭洒脱,两人截然不同。”诸葛钰回答得认真,方紫岚却又生了旁的念头,“这样的两个人,若是有机会我真想见一见。” “以后会有机会的。”诸葛钰轻轻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与她说起了这些日子在西境听来的波斯见闻。 方紫岚知道诸葛钰点到即止,绝不会和她深谈朝中旧事,也不再纠结顺着诸葛钰的话说了下去。 谁知没过几日,她念叨的见夏侯芸昭与谢琛的话,竟然成真了。 她本想着诸葛钰走的时候去送送他,自己也就顺便回北境了,结果却没想到诸葛钰先来找了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陛下要你与我一道回京。” “阿钰,你不要和我说笑。”方紫岚满脸不信地摆了摆手,诸葛钰却把明晃晃的圣旨展在了她的面前,她看完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陛下什么意思?” “夏侯芸昭、谢琛和夏侯名勋进京,陛下要你回去。”诸葛钰收起圣旨,塞到了她的手里,“岚姐姐不是想见他们吗?机会就在你手里了。” “不是……”方紫岚眉头紧锁,“我要是进京了,北境那边怎么办?” “陛下说了,北境太平,没有岚姐姐也不是什么大事。”诸葛钰笑得狡黠,方紫岚气得跳脚,“陛下这叫什么话,过河拆桥?” “岚姐姐来西关城这么长时间,除了皇甫晨一事,北境可有片刻不安宁?”诸葛钰脸上笑意更盛,“更何况皇甫晨一事,钟尧大人与祁聿铭大人处理得很是妥当,岚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紫岚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罢了,进京就进京,反正等夏侯家的人离京,我也就回北境了。” “不一定。”诸葛钰的神色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方紫岚不由地凑上前去,“阿钰说什么不一定?” “此次回京……”诸葛钰顿了一顿,眼底神色复杂,“只怕岚姐姐以后不必再回北境了。” “什么意思?”方紫岚心中不安,诸葛钰却没有说下去,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底五味杂陈。 夏侯家三位同时进京为的是什么他不难猜出,李晟轩的心思他也能猜个大概。 他知道李晟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把权柄交到方紫岚的手上。 可若是方紫岚当真信不过,李晟轩此举就是祸根深重,再也回不了头了。 相较诸葛钰的心事重重,方紫岚带着阿宛和曹副将一路上更像是游山玩水的旅人,每日赶路之余,还不忘四处闲逛,回驿馆也会给诸葛钰带一些特产或是新奇的小玩意儿。 诸葛钰看着方紫岚堆在他面前的物件,不由地摇了摇头,“岚姐姐这是哄小孩呢?” 方紫岚满不在乎地指着桌上物件笑道:“我都是按阿宛的喜好再来一份的,你看喜欢哪个就留着。不喜欢的给我,我拿着玩。” “方紫岚。”诸葛钰从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讪讪道:“我只是觉得,高门大院中的孩子家教严格,估计从小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市井玩意,就给你图个新鲜……” “我不是孩子。”诸葛钰缓和了语气,神情十分无奈。 方紫岚的视线落在桌上,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就不是孩子了,我表弟也就和你这般年龄,虽说平日里高冷了些,但若是见了这些,心里多少也是会高兴的。” “岚姐姐有表弟?”诸葛钰神色中多了探究,方紫岚自觉失言,摆手道:“有是有,不过失散好多年了。” 诸葛钰面上冷了几分,“我听岚姐姐方才的话,不像是失散多年。” 方紫岚咬住嘴唇,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说的表弟是另一个世界的亲表弟,可不是这个世界方家那些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 诸葛钰还没有完全信任她,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了这种话? 眼见诸葛钰的神色沉了下去,方紫岚索性心一横,赌气道:“罢了,阿钰你不喜欢,我拿走就是。”她说完准备把桌上的物件都拿走。 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就听诸葛钰微微一笑道:“送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岚姐姐这些物件,我收下了。日后若是岚姐姐寻到了自家表弟,再另给他买新的好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喜笑颜开的模样让诸葛钰心中动摇得厉害。他明知她是怀疑的对象,却偏偏在她这样一次次简单笨拙的靠近中,一点点松懈了防备。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可能是故意讨好,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可能是逢场作戏,更不是没有想过她可能包藏祸心,可她却没有一次别有心机,相反单纯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样的她让他无法彻底怀疑。 “过两日就到京城了,阿钰你还是不肯和我说,陛下为何要我进京吗?”方紫岚的声音打断了诸葛钰的思绪,他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不是不肯说,只是我也无法确定陛下的心意,只能等到回京以后,请陛下亲自说给你听。” 方紫岚以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向诸葛钰,“既然是无法确定,那么说明阿钰心中已有猜测,不妨先说与我听听,也好让我心里大概有个数。” “你当真要听?”诸葛钰定定地看着她,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她心底有几分发怵,但嘴上仍是逞强道:“阿钰愿说我便要听。” 第139章 欺人 诸葛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大京自开国以来,沿前朝大楚制度,仍设立公卿之位。然我朝的九大公卿,说是公卿实则都是居高位的一方掌权者,只受天子一人辖制。” 他的话方紫岚都是知道的,但她仍是安静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九大公卿之一的夏侯家身份特殊,手中虽有权势却从未真正动用,只是为了替当今陛下保驾护航。” 诸葛钰说着顿了一顿,“但纵使不在朝中弄权,夏侯芸昭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震慑,足以立身九大公卿与其他八位抗衡。不过自从夏侯名勋接替夏侯芸昭之后,夏侯家的威慑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了。陛下登基以后,夏侯名勋曾上书要求解除公卿身份交还大京兵权,可陛下一直以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为由拒绝了夏侯家。” 方紫岚听得认真,却没想到诸葛钰忽的停住了话音,她略一思索挑眉问道:“阿钰,你方才说夏侯家要交还大京兵权,为何要加大京二字?” 诸葛钰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岚姐姐确实心细如发。夏侯家掌控的除了大京东境的精兵强将,还有从百越归顺而来的夏家军。这些人是不会真正为大京所用的,他们只听夏侯芸昭的差遣,如今是雇佣兵的身份。夏侯家若是交还兵权,只会交还东境的部分。” 他说完后许久,方紫岚都没有再开口。就在他想要再次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忽的听到了她的声音,“所以阿钰你的猜测是,陛下良心发现想要换一个众矢之的?抑或是夏侯家此次全员进京,为了不再替陛下保驾护航?” 良心发现?诸葛钰敏锐地捕捉到这四个字,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其实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以这么说。”诸葛钰点了点头,方紫岚脸上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太皇太后那边不会坐视不管,若是众矢之的换了,她之前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若这个众矢之的,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人,她便不会有异议。”诸葛钰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诸葛公子的意思,我可能是太皇太后的人?”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神色中多了一丝戒备。 诸葛钰说了这么多,她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天开始,他说的话就意有所指,适才的话也说得明显,若是李晟轩当真如他所料有了这个心,那么她就是新的众矢之的人选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诸葛钰说得笃定,语气也沉了下来,“可我也不难看出来,你不是陛下的人。方紫岚,你究竟是谁的人?” “是谁的人,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方紫岚仍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道:“诸葛公子,平心而论,我可有做过任何危害大京之事?” “方紫岚,你非要如此自欺欺人吗?”诸葛钰冷哼一声,“你今日不做,不代表日后不做。一旦你身后的人站在大京的对立面,还能由得了你吗?” 他的话音刚落,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心上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散落了一地。 诸葛钰说得不错,她是在自欺欺人。 总以为拼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可她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表象。 纪宁天为何要她成为李晟轩可以倚仗的人?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这把剑倒戈相向,就能给李晟轩致命的打击。 她爬得越高,日后伤害李晟轩损害大京就会越狠。 然而她若是罢手,死的人就是她。她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这样自私地预见结果往上爬,不择手段,痛苦又清醒。 “不论诸葛公子如何想,方紫岚只求无愧于心。”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颇为认真,诸葛钰却是冷笑一声,罕见的嘲讽模样,“你若是嘴硬,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欺人可以,自欺还是罢了。从上官敬一事起,你就没有清白二字可言了,更遑论无愧于心?” 他一语中的字字诛心,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只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借口。 “罢了,你要如何且随你去了。”诸葛钰站起身,神色冷冽,“我倒要看看,你方紫岚最终会落个什么结局。” “无论如何,我若是栽在了诸葛公子的玲珑局里,定不会有丝毫怨言。”方紫岚站起身,直视他的目光,“但若是反过来,诸葛公子落在了我的手中,我就是拼死也会保诸葛公子一个平安。” 她说完就离开了,诸葛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有戒备狠厉,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悯不忍,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谁又能做得了谁的救世主? 对立面的人,结局从来只有一个。 她总是这般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又能骗到几时呢? 另一边方紫岚走下驿馆楼梯,心事重重只觉得像是被人塞了一口棉花,不轻不重却又堵得慌。 若诸葛钰料得不错,李晟轩当真要她接替夏侯家的权位,想来纪宁天是很满意的,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李晟轩待她谈不上多好,却也着实不差。 这个时代女子当权有多不易她很清楚,连夏侯芸昭那样一个名将出身,尚且免不了背后的闲言碎语,更何况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 可李晟轩就是把她捧到了高位上,说是活靶子也好,众矢之的也罢,总之结果是她站在山巅之上俯视万千。 她以为前路千难万险,可没想到如今会这样稳稳当当地走到李晟轩面前。 诸葛钰的算无遗策她是知道的,她不愿怀疑更不敢怀疑。进京之后或许是天罗地网陷阱遍布,也许是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但为了李晟轩心中对她仅存的一分信任,纪宁天手上握着她的千万命门,更是为了她自己,纵是刀山火海死路一条,她也要闯一闯。 若是不试一试,谁知道生路会在哪里? 第140章 进宫 方紫岚和诸葛钰一进京就被李晟轩宣进了宫,然而不过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夸赞了西境一事做得不错,北境安宁井井有条,诸如此类的褒奖之词。 方紫岚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觉得被赞得太厉害,心虚得不行。生怕李晟轩下一句话锋一转,让她从那九重天的云彩上高高地摔下来,跌个头破血流永世不能翻身。 毕竟,登得越高摔得越重,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所幸李晟轩虽说了许多,但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李晟轩该打发她和诸葛钰出宫了。 谁料她刚安下心来,就听李晟轩道:“夏侯家的人不日便要抵京了,朕让皇后办了宫宴为他们接风洗尘。来的都是朕身边的亲近人,到时你们两个也一并过来热闹热闹。” 热闹?方紫岚只觉得心中一咯噔,这种热闹她可不想凑。 可惜李晟轩并不是询问她和诸葛钰的意见,语气中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只得点头应下,悻悻然跟在诸葛钰身后,任由宫里的内官送他们出了宫门。 两人离开皇宫走出一段后,诸葛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后面垂头丧气的人,轻笑道:“我自是要回诸葛府的,岚姐姐这是要随我一道回去做客?” 方紫岚这才发现她跟着诸葛钰走的是诸葛府的方向,赶忙摆手道:“时候不早了,阿钰府上我改日选个良辰吉时再去拜访。我这就回驿馆了。” 她抬脚就准备走了,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诸葛钰,“今日阿钰与我一道走路受累了,日后出行还是备上车马轿子多带些人的好。纵是京城地界,谨慎些也总是没错的。” “好,我记着了。”诸葛钰点了点头,带着长随仆从离开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宫里的帖子就到了。 内官送帖子来驿馆的时候曹副将刚把阿宛要的吃食果子买回来,两人和方紫岚一起品茶吃果子,谈笑之间驿馆的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方紫岚嘴里塞着果子,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番,内官就已经到了他们面前,把帖子送到了她的手里,仔细叮嘱她明日宫宴的规矩,她让阿宛拿了银子过来,塞给内官以表谢意。 待内官走后,阿宛把帖子拿在手上反复看了看,开口道:“方才内官大人说你身边可以带人一起进宫,想来那些世家大族的人都是会带丫鬟小厮什么的,你打算带谁去呀?” “当然是你和老曹。”方紫岚仍在吃着果子,说得不以为意,“现在我身边就你们二人最贴心,我不带你们带谁?” 阿宛满意地放下了帖子,顺手从盘中拿了果子咬了一口,“这话听着还挺像回事。” 曹副将在一旁忍俊不禁,“阿宛姑娘,进宫规矩多,你可要小心了。” “你放心,我就跟在我们方大人身边寸步不离,保证不会乱来。”阿宛难得的乖巧,话说了一半却忽的转了话音,“不过说起来,明天宫宴你穿什么去呀?” 阿宛话音刚落,曹副将也是一脸好奇,毕竟他们眼中的方紫岚,不是一身劲装,就是戎装盔甲,很少见她穿锦衣华服。 方紫岚被他们看得好笑,笑道:“我一个女人家能穿什么,自然就是大家闺秀的装扮了。” “大家闺秀?”阿宛笑出了声,却猛地想起她确是如假包换的大家闺秀相府庶女,就再也笑不出了。 曹副将不明真相,但也不敢随意取笑方紫岚,只是点头应和道:“上次在锦熙楼宴请王家人的时候,老大那一身就挺有那么回事的,要我说老大不比京城这些大家闺秀差。” “不是比谁差。”方紫岚敛了笑,幽幽道:“我只是觉得,纵然我浑身本事不输男子,却终究是女子,平日里自然要有女子的矜贵漂亮。难道只有活得糙了才能证明我厉害,有资格比肩男子吗?” “也是。”阿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活得不输男子没什么,但没必要把自己弄成男子模样。” 阿宛把手擦干净,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她们的包裹,翻找了一阵不由地皱了眉头,“可是我们去西境走得急,又直接来的京城,你的几身衣裳被我塞在包裹里,都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了。现在去买来得及吗?” “熨烫一下就好了。”方紫岚说着从阿宛手上拿过衣裳,细细看过选了一身,然后要阿宛去找驿馆的小厮拿了熨斗,自己动手把衣裳熨烫平整,挂晾起来。 阿宛和曹副将两人没什么事,也各自去准备进宫的行头了。 第二日午后,方紫岚拿着帖子带着阿宛和曹副将进了宫,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御花园。 诸葛钰早就到了,在和李晟轩说话。 方紫岚带着二人上前去见礼,寒暄了几句,就听李晟轩道:“皇后带夏侯家的人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了,她们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愿走动,就不过来了。”闻言她心下稍安。 然则朝李晟轩见礼的人多,方紫岚也不好多停留,便带着阿宛和曹副将在御花园中走了走。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李祈佑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方大人,果然是你。” 她回过头对上李祈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玉成王,给王爷请安了。” “方大人无须多礼。”李祈佑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早先祖母和母后说方大人进京了,我还不相信,今日宫宴特地来瞧一瞧,不想竟是真的。” 方紫岚敏锐地察觉到,李祈佑与她说话时的自称变了。 之前北境之中他总是一口一个本王,如今却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个我字。 “王爷不想我进京?”方紫岚挑了挑眉,李祈佑忙摇了摇头,“方大人说得这是什么话。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报答还来不及。不知方大人此次进京能留多久?也好让我略表些心意。” “王爷客气了。”她微微一笑,礼貌而疏离,“我护王爷周全是本分,王爷不必言恩谢。” 二人你来我往,被不远处的李晟轩和诸葛钰尽收眼底。 第141章 宫宴 李晟轩眼底的笑意散了些,诸葛钰仍是云淡风轻的清浅模样,“夏侯家的人来齐了,陛下的心意该定了。” 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颗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李晟轩心底的平静,掀起了片片涟漪。 “诸葛钰,你觉得方紫岚如何?” 诸葛钰不答反问,“陛下觉得如何?” 李晟轩神色不变,眉目却舒展了几分,“朕觉得不错。” 诸葛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没来由的慌乱,“陛下是说……” “今年宫中的花木,长得不错,比往年都好。”李晟轩打断了诸葛钰还未说完的话,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的心安定了几分。 他记得爷爷说过,他们这位长于沙场的帝王,在生死之间过了不知多少次,多一分致命少一寸无用,分寸二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拿捏。 守在一旁的夏侯彰凑到李晟轩身边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和夏侯家的人到了。” 李晟轩抬眼看向朝他们走过来的人,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待皇后和夏侯家的人走到近前,本在轻声交谈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凝聚在了几人身上。 方紫岚也不例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来人。 走在众人中间的女子一身绀色骑装,同色的斗篷衬得她有些娇小,步步生风格外精神。剑眉星目透着说不出的英气,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人,却带着说不出的肃杀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却又被她身上的威势压得不敢直视,颇有些只可远观的意味。 方紫岚心道这般气场,想来定是夏侯芸昭无疑了。 夏侯芸昭左侧身边是位一袭白衣的男子,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虽说已过中年但五官容貌仍是极为精致好看,不苟言笑的傲然模样好似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当真清贵无比,自是谢琛本人。 夏侯芸昭右侧身后的男子与她一样一身骑装,严阵以待的模样带着行伍之人独有的杀伐之气,正是现任夏侯家主——夏侯名勋。 夏侯家人与李晟轩一一见礼,言谈举止并不热络也不疏离,透着说不出的得体与克制。 方紫岚暗中观察,只觉得奇怪。按理说夏侯家是李晟轩的母家,应是比对其他人更为亲切,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夏侯家人与在场所有人都有一丝格格不入的违和感,而且她隐约觉得他们身上的违和感更像是刻意而为。 众人说了没一会儿话,那边皇后方紫沁就来请众人入席开宴了。 宫宴设在离御花园最近的万福宫,是宫中一处用来宴请亲贵朝臣的地方。 之前李晟轩刚登基不久,方紫岚在宫中四处走动熟悉地形的时候曾去过,万福宫殿宇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致。 她曾听宫里老人说过,万福宫本是泰安帝为了玉贵妃修建的,里面的很多陈设摆件都是按照百越的风俗弄的,后来玉贵妃仙逝就荒废不用了。 直到宁顺帝即位后重修万福宫,也是按照大京的样式进行修缮,把原来百越的那一套都撤掉了,就成了专供摆宴的地方。 然而待方紫岚跟着众人进去,还没看清殿内景象,就见众人愣在了宫门口。 她抬眼看去,虽说是秋冬时节,但只见殿中草席布幔,花藤枝蔓缠绕交错,屏风织锦色彩艳丽,俨然是百越之地的装饰风格。 难怪众人愣在了原地,她了然于心地四处观望,除了李晟轩、方紫沁、诸葛钰和夏侯彰没什么反应,其余人都是满脸错愕。 夏侯芸昭扫了一眼,淡然道:“陛下还记得玉贵妃在时万福宫的样子,也是有心了。”她说罢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方紫沁身边的秋水是个极有眼色的,赶忙上前去领着夏侯家的几人落座。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夏侯家人一道进了万福宫。 众人纷纷落座,方紫岚坐在李祈佑的下边,身边就是诸葛钰,对面正对着夏侯家的人。 夏侯芸昭坐在左边首座与李祈佑相对,谢琛和夏侯名勋分别对着方紫岚和诸葛钰。 这般排座让方紫岚有些好奇,忍不住悄悄看向诸葛钰,轻声道:“夏侯名勋不是夏侯家主吗?为何坐在最末?” 诸葛钰没有回她,不露声色地提醒她留神,她这才发现夏侯芸昭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仍是一副如常的淡漠模样。 时辰尚早,离正式饮宴还有些时候。 李晟轩坐在主座上,方紫沁坐在他身旁,一个和夏侯家人畅谈东南民生境况,一个温声叮嘱内官侍女添茶加水。 帝后二人互相配合,倒是默契十足的恩爱伴侣。 方紫岚坐在下边只顾吃着茶水点心一言不发,但她知道夏侯芸昭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果不其然,李晟轩与夏侯芸昭还未说几句,方紫岚就听夏侯芸昭把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方大人了吧?百闻不如一见,我瞧着方大人比传言中的少了些狠厉多了分稳重。”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我虽未亲耳听过,但想来能传到夏侯将军耳中的,应是八九不离十。我不过粗人一个,平日里在战场上心狠手辣都是家常便饭。只是今日在陛下将军面前,茫然无措怕失了礼数,还是持重些的好。” “如此伶牙俐齿的粗人,我倒是头一次见。”夏侯芸昭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方紫岚听不出深浅不敢贸然接话,却见对面谢琛看向夏侯芸昭的眼中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夏侯芸昭瞪了他一眼,他便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她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道这两人倒是比传言中的有烟火气多了。 李祈佑侧头看向方紫岚,赞许道:“方大人镇守北境劳苦功高,比之夏侯将军也是不遑多让。” 他此言一出,方紫岚只觉得背后直冒冷汗。拿她和夏侯芸昭比较,她可经不起这种消遣。 第142章 较量 夏侯名勋神情冷冽,“时移势易,方大人与夏侯一氏毕竟不同,玉成王又何必把方大人与家姐相提并论?” 夏侯芸昭充耳不闻自斟自饮,旁若无人的模样让李祈佑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若是本王非要较之长短又如何,夏侯家主可是怕了?” “怕?”夏侯名勋笑得轻蔑,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谢琛的声音缓缓响起,“名勋,陛下面前注意分寸。” 清润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一字一句是明显的敲打,只是敲打的人究竟是夏侯名勋还是李祈佑,就不得而知了。 “无妨。”高座上的李晟轩微微一笑,“玉成王和夏侯家主都是心直口快之人,这般口舌之争想来夏侯将军也不会放在心上。” “确实无妨。”夏侯芸昭把手中的杯盏放在桌案上,抬眼扫过对面的李祈佑,神色傲然,“今日夏侯家所为何来,在场诸位都心知肚明。玉成王不必激我,夏侯家要把权柄交出不假,陛下钦定选人也是真。只是若要交到方大人手上,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受得起。” 方紫岚眼见几人你来我往,引火烧到她的身上,自然无法装聋作哑置身事外,于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一礼,“陛下尚未决断,夏侯将军也不必心急。若是陛下当真选中了我,夏侯将军要如何考校我的本事,悉听尊便。”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下面不卑不亢的方紫岚,和僵持不下的夏侯芸昭,淡淡开口道:“既然如此,夏侯将军与方大人较量一场。若是夏侯将军胜了,往后夏侯家永不许提交权卸任之事,方大人驻守北境一世不得回京。若是方大人胜了,便接手夏侯家所有权柄,经此之后夏侯家留在百越旧地,永不复用。” 方紫岚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李晟轩,“陛下……”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诸葛钰起身跪在殿中,“请陛下三思。” “君无戏言。”李晟轩神色漠然,诸葛钰仍跪得板正,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夏侯芸昭轻笑一声,“正合我意。”她说罢站起身,走过诸葛钰面前时停住了脚步,侧头低声道:“诸葛小子且放心,陛下心里有数。” 诸葛钰抬头望向夏侯芸昭,却见她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大人,可愿与我一战?” 方紫岚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索性点头应下,“那我便不客气了。还请夏侯将军多多指教。” “好说。”夏侯芸昭勾着唇角,笑得有几分痞气,让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待缓过神来已经跟着夏侯芸昭站在了宫中禁军的演武场上。 进宫不得携带兵刃,是以方紫岚和夏侯芸昭都用的是守卫的刀剑。 两人执剑立于演武场之上,场下李晟轩等一众人皆是聚精会神地盯着两人。 只待一声令下,剑刃碰撞发出金属之声,方紫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夏侯芸昭步步紧逼,方紫岚节节后退。 她心神未定,犹豫之间已被逼到了场边,稍有不慎就会掉落下去。 夏侯芸昭猛地收回了剑,神色冷若寒冰,“方大人若是不屑与我一战,不妨直说。如此心不在焉,未免过于瞧不起人了。” 方紫岚神色稍缓,在场边站稳了脚跟。 她细细看着面前近乎倨傲的夏侯芸昭,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她去偷遗诏的那个晚上,马车中李晟轩神色未决的话。 那个位置的分量他究竟能否承受得起?那时她说他的即位意味着夏侯家从此之后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或许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夏侯芸昭近在眼前,若是她胜了取而代之,被人盯着许是万劫不复的人就是她了。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夏侯芸昭的声音清清泠泠地传了过来,“方大人,你怕了?” 她没有回答,是显而易见的默认。 “若是怕了,便罢了。”夏侯芸昭挽了个剑花,把剑收到了身后,“强敌在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的对手,更不配接任夏侯家的位置。” “我……”方紫岚双唇紧咬,面色苍白了几分,“如此,得罪了。” 她话音刚落,剑尖直指夏侯芸昭而去。 夏侯芸昭没有闪避,挥剑直直迎了上去,两剑相接她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力量,微微勾起了唇角,“这还差不多。” 她当即也不再留余地,一招一式直逼方紫岚。 两人几个来回之间回到了演武场中央,方紫岚神情肃杀,夏侯芸昭眼神笃定,一时胜负难分。 场下夏侯名勋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两人,轻叹一声,“许久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了。” “方大人是个不错的对手。”谢琛略一颔首,笑得清浅,“陛下的眼光,确是极好。” 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李晟轩耳中,他没有说什么,视线仍落在场中人身上。 方紫岚一袭紫色衣裙,长袖轻舞裙裾翩跹,好似一只花丛中的善舞蝴蝶,少了沙场征伐之气,多了一丝女子的妩媚之感。 比起初见之时的懵然果敢,她也变了许多,一举一动沉稳大气,与夏侯芸昭不分伯仲。 纵然她输了,夏侯芸昭的位置,她也坐得起。 近乎突兀的想法就这样闯入了李晟轩的脑海,起初是震惊之后是欣然,他不想追根究底,却很清楚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剑尖指在了夏侯芸昭的咽喉之上不差毫厘,夏侯芸昭的剑架在了她的颈侧,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竟是平局吗?”诸葛钰茫然地看着场中的两个人,却见夏侯芸昭把剑插在了地上,朗声笑道:“方大人技高一筹,是我输了。” “夏侯将军……”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夏侯芸昭打断了,“方大人愿给我面子,不愿我输得难看,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若是性命之争,是不会有人讲情面的。” 第143章 登高 夏侯芸昭转过身,正对着李晟轩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东南夏侯氏夏侯芸昭在此,正式卸任镇南将军一职,夏侯家主夏侯名勋移交所有东南管制之权。从此夏侯一族留在百越旧地,永不踏入京城一步。望陛下允准。” 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夏侯名勋从怀中拿出半枚白玉虎符,单膝跪地捧在李晟轩的面前。 谢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叹不论是夏家还是夏侯家,戎马一生光耀满门,也终究要收场了。 木强则折盛极必衰,他不是不清楚,相反几经风雨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眼前心上的夏侯芸昭,依旧如初见时那般,仿若亭亭玉立的蔷薇,遗世佳人傲然而立。 “陛下……”谢琛缓缓开口,却被李晟轩打断了,“谢卿要说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转向几步之遥的谢琛,“君无戏言。既然夏侯芸昭输了,那么夏侯家想走,便走吧。” 谢琛没有说话,似是没有想到李晟轩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夏侯家。此次来京之前,他曾和夏侯芸昭说过,帝王之心难测,他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晟轩随手拿过夏侯名勋掌中捧着的白玉虎符,“朕今日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方紫岚站在演武场中央,却还是把李晟轩眼底的落寞看了个分明,她远远地看着他转身离去,夏侯彰跟在他身后,孤家寡人这个词和他愈发相称。 方紫岚把手中的剑交还给场边的守卫,阿宛和曹副将走到她的身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李祈佑走了过来,两人赶忙行礼请安。 李祈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后他看向方紫岚道:“恭贺方大人。” 然而方紫岚神色郁郁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出言询问道:“王爷,方才在万福宫,你为何要故意用话激夏侯家主?” “我只是实话实说,并非故意激夏侯家主。”李祈佑眉头微皱,“方大人可是怪我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方紫岚没有回答,李祈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夏侯家交权是必然,纵使没有我推波助澜,方大人也无法做到滴水不沾衣。” “我不敢责怪王爷,多问一句也不过是好心,只愿王爷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做了棋子而不自知。”方紫岚神色疏离了几分,李祈佑呆愣着没有说话,两人之间透着说不出的尴尬。 “方大人。”一道声音恰合时宜地打破了沉默,几人看向来人,却是方紫沁身边的秋水。 她躬身向李祈佑行了一礼,随即转向方紫岚道:“方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请我?”方紫岚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秋水点头道:“是,还请方大人随我走一趟。” “好。”方紫岚应了下来,看向阿宛和曹副将,还不待说什么,又听秋水道:“皇后娘娘只请方大人过去,至于其他人……” 秋水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对两人道:“你们先回驿馆等我,我去去就回。”之后她与李祈佑告辞,周全礼数后便和秋水一道进了凤仪宫。 方紫沁手里捧了一方暖炉,正坐在廊下赏景,待秋水把方紫岚领到了她面前,她就屏退了左右,招呼方紫岚坐在她旁边。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还是站在了离方紫沁不远处的栏杆旁边,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方大人可知,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方紫岚摇了摇头,方紫沁拢了拢衣袖,“立人的事,你做得不错,当得起方家一声谢。” “皇后娘娘客气了,方立人公子已亲谢过我了。”方紫岚虽答得利落,但心中不免起疑,也不知道方紫沁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一样。”方紫沁把手中的香炉放在了一旁,轻轻搓了搓手,“立人离开了方家,可方大人入股,便是与方家的纠葛再也斩不断了。” 方紫岚轻哼一声,不置可否道:“皇后娘娘久居宫中,消息倒是灵通。” 方紫沁仍挂着淡淡的笑,轻声细语道:“今日你胜了夏侯芸昭,明日这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不到两年,灭了一个世家大族,取代了两位公卿,打破了九大公卿鼎立的局面。你说,太皇太后和其他公卿可会坐视不理,任由你一人独大?” 方紫岚面色冷了几分,是明显的戒备,“皇后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若你愿意,方家可以帮你。”方紫沁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高处不胜寒,你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摇摇欲坠。今日有玉成王受了太皇太后撺掇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明日就会有其他公卿联手妄图置你于死地。若是没有人在你身后撑着,你一个人能走多远?” 方紫岚不答反问,“皇后娘娘怎知玉成王是受了太皇太后的撺掇?” 方紫沁掩面轻笑出声,“你不是也心存疑惑,玉成王为何会出头?我今日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凑巧玉成王也在。太皇太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比夏侯芸昭不知强了多少,还对玉成王说你与他有救命之恩,自是要在陛下面前力荐你上位,以作酬谢。” 方紫沁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玉成王正直单纯,对自家祖母又是深信不疑,可他殊不知太皇太后此举不是帮你而是害你。登得越高摔得越重,更何况你是孤身一人毫无所依?大京朝堂这潭水有多深,你在北境多时也不过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满朝之上无一善类,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仅凭你一人,撑不了多久。” “皇后娘娘既道凶险,那便知方家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还是说皇后娘娘背靠方家这座大山,靠得太久糊涂了?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有所倚仗有恃无恐?”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无可奈何,“我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眼下既然爬了上来,也不怕跌个粉身碎骨。皇后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背后既然已站了陛下,就无需旁人撑着了。” 第144章 传闻 “陛下?”方紫沁的笑容中闪过一丝嘲讽,更多的是惋惜可怜,“不论是陛下,还是那个人,都不过是利用你而已,你当真信得过他们?” “信得过。”方紫岚说得毫不犹豫,“只是皇后娘娘不要弄错了,我信的是我自己。” 她眼底的坦然神色一览无遗,方紫沁愣愣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良久长叹一句罢了。 “皇后娘娘若无其他事,我先行告退了。”方紫岚略一颔首,“冬日天寒,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在外面吹太久的风了。” 她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然而她刚从皇后宫中出来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在宫中四处走动的夏侯家人。 夏侯芸昭抱着手臂站在一棵梅树下,谢琛站在她的身侧似是与她说些什么,夏侯名勋看到方紫岚之后就对夏侯芸昭使了个眼色。 夏侯芸昭与谢琛一起看了过来,方紫岚也不好假装没有看见,于是主动上前与三人打了个招呼,说笑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算不上巧。我在找你,方大人。”夏侯芸昭礼貌地笑了笑,“我有话与方大人说,不知方大人可否赏个面子?” “夏侯将军客气。”方紫岚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夏侯芸昭走出两步忽的转头对谢琛和夏侯名勋道:“女人家说话,你们就不要跟着了,我很快便回来。” 她说着拉过方紫岚的手腕,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四下无人,夏侯芸昭才松手放开了方紫岚,“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方大人莫要见怪。” “之前?”方紫岚眼底多了一丝探究之色,夏侯芸昭勾起嘴角笑得狡黠,“陛下决断难断,我只好帮他下定决心。毕竟,夏侯家在九大公卿的位置上坐得太久,是时候该下来了。”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大京开国不过数十年,更何况夏侯家,夏侯将军何谈一个久字?” “夏侯家本姓夏,是百越的旧臣,这些陈年往事想来方大人都听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夏侯芸昭敛了笑,神色淡了些,“只是我们这些外族人,即便归顺了大京,也总是备受争议的。阿玉嫁入宫墙,我无事不出百越旧地,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方紫岚出言劝慰,“夏侯将军清风朗月,何必在意旁人之言?” 夏侯芸昭摇了摇头,“我不在意可有人会在意。阿玉在宫中虽说受宠,但总是郁郁寡欢,陛下年幼时她就离世了。而陛下长大那些年一直活在蜚短流长里,被放逐在战场刀光剑影之中,甚是辛苦。泰安帝的遗诏众说纷纭,世人都道是我夏侯芸昭威逼谢琛利诱他才立下的。其实不然,他对阿玉母子还是有一颗真心的。” 她忽的停顿了少顷,轻叹一口气道:“难得帝王有意,我夏侯家也不愿辜负。这些年不论外人如何言语,只要我夏侯芸昭在一日,便会捏着分寸守在陛下身边,决不会让任何人动摇他的位置。然如今陛下手握天下大统,夏侯家对得住他,是该功成身退了。我也答应过谢琛,待陛下有了可用之人,我便能放心与他归去,不问世事不经杀戮。” 方紫岚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道:“当年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若非谢大人倒戈夏侯将军归顺大京,百越不会轻易覆灭,玉贵妃和陛下也不会落入大京这盘棋局之中。敢问夏侯将军可曾后悔?” “百越覆灭是迟早的事,天下做棋局世人为棋子,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夏侯芸昭释然一笑,“方大人心里明白不是吗?其实我们都是与命运挣扎不休的人,不外如是。” 方紫岚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道:“夏侯将军可曾恨过谢大人?” 她话一出口就自觉不妥,然而问得这般直接,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恨吗?看来方大人也误会了什么。”夏侯芸昭微微一笑,“不过告诉方大人也无妨。谢琛深谋远虑,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时的百越没有未来。虽说倒戈确非君子所为,但他背负了所有骂名只为替夏氏和我寻一条生路。我与他相识多年,从始至终数度风雨他都不曾伤害我半分,我又怎舍得恨他?” 方紫岚看向面前坦荡磊落的人,心中情不自禁地涌上了一股仰慕之情。 夏侯芸昭的胸襟气度,是她对于自己的底气。或许她也是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却不惧任何风浪应对自如,既有承受千夫所指的担当,又有功成身退的洒脱。这样的人理所应当活在街头巷尾的传奇话本中,口口相传世代称颂。 “方大人?”夏侯芸昭轻唤一声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若是你没什么疑问,陪我一道走回去可好?”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跟在夏侯芸昭身后默然无语,只听她轻笑道:“方大人不必担忧前路未明,我相信陛下的眼光,你也要相信自己。毕竟,你可是赢了我的人,接任夏侯家还不是游刃有余?” 方紫岚摆手道:“适才夏侯将军未尽全力,我胜得侥幸算不了什么。” “你不必谦虚,我虽说输了但也是尽了十分心力的。”夏侯芸昭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似是追忆感怀更似是眷念贪恋,“若是早上个二三十年,我同你一般大的时候,好凶斗狠惯了,谁胜谁负还真是不好说。” 夏侯名勋远远就看见夏侯芸昭和方紫岚走了回来,见两人过来谢琛似是松了神色,与方紫岚客套了两句便告辞了。 方紫岚看着他们的背影,听到谢琛问夏侯芸昭道:“昭昭与方大人去了许久,都说了些什么?” 又听夏侯芸昭道:“谢琛,你一时半刻不见我,就如此思念难耐了?我们说了什么,以你的聪明才智岂会猜不出?” 另一边夏侯名勋的语调颇为无奈,“姐姐,姐夫还不是担心你?” “他都没说,你替他抱什么不平?”夏侯芸昭的声音带了几分调笑。 后面的话方紫岚没有细听,只觉得那三人褪去了外界传闻的孤高冷傲,原本热热闹闹的样子格外温存动人。 第145章 望远 方紫岚转身准备离开,只是夏侯芸昭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因而人还未走到宫门口就改了主意,掉头又走了回去。 她避过守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前,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思虑半晌最终还是叩了下去。 “进来。”李晟轩的声音传了出来,方紫岚推门而入。 李晟轩看到她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不过一瞬就又恢复了如常的淡漠,“纵然是皇宫之内,方大人也是如入无人之境,本事确实了得。” 她贸然前来自知理亏,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心虚,一时之间竟忘了行礼,低下了头不敢看他,低声道:“我有话想问陛下。” 李晟轩站起身走到方紫岚的面前,看着她踌躇无措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有什么话要问朕?” 她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是想问陛下,也想问襄王。”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眸直视李晟轩道:“襄王殿下从北境回来进宫的那个晚上,太皇太后到底说了什么,会让他那般失态?”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确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方紫岚,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与夏侯家有关,对吗?”方紫岚追问不休,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她不依不挠神情坚定如初,“倘若陛下果真要我接任夏侯芸昭的位置,我就一定要知道真相。” “与你接任无关。”李晟轩松了口,神色却是无比阴沉。 方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是和玉贵妃有关?” 李晟轩眼底戾气深重,“方紫岚,你好大的胆子。” 方紫岚没有半分退让仍站得笔直,“我可以替代夏侯芸昭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但不能做一柄什么都不知道的剑。” 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试探着开口道:“陛下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坊间宫内对玉贵妃颇有微词,都说她不过是夏侯家的无名小卒,因泰安帝忌惮夏侯芸昭,才会有贵妃高位。所谓登高却未必望远,反而跌重之人比比皆是,对玉贵妃的闲言碎语,被有心之人牵连到了陛下身上……” “住口!”李晟轩气势汹汹地打断了她的话,“朕身为泰安帝之子,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岂是捕风捉影的市井流言可以诬蔑的?” “是吗?”方紫岚忽的笑了,清清浅浅的笑容并不明亮,却足够温暖,“陛下知道就好。如今登高的人是陛下,只要方紫岚一日在侧,就会保陛下一日望远。” 李晟轩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一字一句清越无比,清晰了然地落在他的耳中,“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其他公卿,不论是宫墙之下,还是朝堂之上,无论是大京之内,还是四境之外,陛下只管端坐在那明堂高位便好。我会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为陛下扫除所有障碍,让陛下望得更远。” 天子坐明堂,侍者守安康。 李晟轩恍然之间,想起儿时父皇泰安帝对他说过的这句话。 彼时的他不过四岁,尚不能理解何为侍者。 父皇对他说,将帅宰辅皆为侍者,为天子者就是要稳坐庙堂之上,调将遣相为天下所用,守得一个安康盛世。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多少将帅宰辅,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这样的只字片语。 可此时此刻,这番话却从一个最令他怀疑的人口中说出来,纵使他知道这兴许不过是一份冠冕堂皇的虚伪承诺,但他却只觉得莫名安心。 他宁愿偏听偏信,愿意把身家性命与天下安定,全都一并交付在她的手里。 “好。”李晟轩声音很低,而这个好字还是沉沉地落在了方紫岚心间。 她知前路未明,背叛与守护不过在她一念之间,可她愿意一试。 只要李晟轩敢托付于她,她就敢为了这份托付与天下人为敌,包括纪宁天。 她被自己近乎荒谬的想法所震慑,愣在了原地,她真的能够做到那般地步吗? 李晟轩俯首看向方紫岚,明明会说出这样话的人,这一刻眼底却是掩饰不了的忐忑茫然,原来她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方紫岚看着他勾起的唇角,只觉得心中愈发慌乱,但仍硬着头皮依旧站得笔直,“陛下愿意……” “朕愿意。”李晟轩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局促不安地攥紧了手指,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道月牙,“陛下怎知我要说什么?这一番应下来可就再不能反悔了。” “君无戏言。”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朕不会反悔,倒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忍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什么?” “朕登高望远,孤家寡人无路可退。倒是你……”李晟轩顿了一顿,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若是承朕此诺,取代了夏侯芸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便是众矢之的进退维谷,你可会怕?” “怕归怕,那我也不能举步不前。”方紫岚说得坦率,“北境之主的位置固然好,我也守不了一辈子。人嘛,不进则退。” “好一个不进则退。”李晟轩笑声朗朗,“你不必怕,从此之后,你有朕。” 他看着方紫岚愕然的模样,只觉得豁然开朗。曾经的那些流言蜚语,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夜太皇太后说他的生母玉贵妃与旁人有私,他并非泰安帝之子。 这样的话他听过许多,然而那般言之凿凿却是第一次。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夏侯芸昭求证,只是无论真相为何他都根本不敢追究,多少次午夜梦回,惊醒之际尽皆不安,可现在她的话打消了他全部的疑虑。 不论真相几何,他都是登高的那个人,登高理应望远而不是回头看,过去的便过去了。 夏侯家卸任离京,方紫岚接替上位。今日之后,由她来为他保驾护航,将千秋风景揽入大京之下,刻印上他李晟轩的名号。 第146章 困兽 “夏侯家的人在京中没待一段时间就回了百越旧地,连年都没在京城过,好像生怕陛下反悔了似的。” 阿宛和方紫岚说这话的时候,李晟轩的任命和赏赐都已经下来了。两人正在李晟轩赏的新宅子里闲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修缮添置的。 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教道:“阿宛,京城不比北境,务必谨言慎行。” “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又没有旁人,我说两句也没什么吧?”阿宛撇了撇嘴,方紫岚神色凛然,“谁说没有旁人?” 阿宛正奇怪,就听方紫岚道:“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 妩青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微微一笑道:“方紫岚,你果然敏锐。” “妩青,以你的身手,何必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方紫岚面色不善,妩青也不恼,“公子不便亲自前来,便要我来为方大人道喜,恭喜方大人得偿所愿,成为李晟轩不可或缺的倚仗。” 方紫岚冷笑出声,“得偿所愿的人,不是公子吗?” “方紫岚,慎言。”妩青敛了笑神色冷了几分,“公子待你如何,你最是清楚,莫不要辜负了他。” “你的话已经带到,该走了。”方紫岚神情冷漠,“恕不远送。” 妩青轻咳一声,沉声道:“我的话说完自然会走。公子有令,命你尽快把夏侯家那半块白玉虎符拿到手。” “知道了。”方紫岚攥紧了手指,神色冷淡。 见状妩青也不再多做停留,闪身离去了。 “方紫岚,白玉虎符可调东南十万兵马,陛下当真会交给你吗?”阿宛的语气满是不确信,方紫岚把手指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显出她内心的不安。 其实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宫宴那日她私闯御书房之时,李晟轩就把从夏侯名勋手上收回来的半块白玉虎符给了她。 “谁知道呢。”方紫岚面色凝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是。”阿宛心有戚戚道:“你在北境时,尚且没有兵权,就被那么多人视为眼中钉,如今这可是在京城,你若是身居高位还掌有兵权,必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方紫岚没有说话,阿宛叽叽喳喳地继续说了下去,“方才妩青和你提起公子,你反应怎会如此?” “什么?”方紫岚心不在焉地反问。 阿宛撇了撇嘴,问得直白,“你不喜欢公子了吗?” 不喜欢吗? 方紫岚愣了一瞬,她本以为自己对纪宁天所有的感情,都源于古代方紫岚的心有所属,可与纪宁天几番见面下来,她竟有些分不清这份感情究竟属于谁了。 但无论如何,她心中清楚,或许曾经的方紫岚与纪宁天情真意切,可如今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 毕竟,真心一旦沾染了权力,便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假意。 她定了定心神,想起宫宴那日御书房中她与李晟轩的约定。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替李晟轩扫除一切障碍,为大京守太平营盛世,那么她整个身心便不会也不能再属于任何一个人了。 “我与公子,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方紫岚的声音很轻,“所谓喜欢,不过是年少戏言罢了。” 这厢方紫岚与阿宛如此说,那厢与纪宁天复命的妩青面容紧绷不比她好半分。 纪宁天听完妩青一字不差的复述后,唇角轻勾道:“妩青,你觉得呢?” 妩青神情犹疑,俯首道:“属下不敢妄言。” 纪宁天敛笑蹙眉,颇为不悦道:“要你说就说。” “是。”妩青微微点头道:“属下觉得,她的心变了,只怕日后……” 她没有说下去,纪宁天接口道:“不会为我所用了,是吗?” 闻言妩青猛地跪了下去,“属下失言。” “她是我的剑,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是毁也要毁在我的手中。”纪宁天眼中满是凌厉之色,“她可是对李晟轩动了心?” “似乎不是。”妩青摇了摇头,“属下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变了,变得愈发难测深浅了。公子,我们是否要把前朝之事告诉她?” “告诉她?”纪宁天冷哼一声,“李家篡权夺位算不得光彩,纪氏那些个老东西又做了什么好事吗?告诉她只会让她坚定跟着李晟轩的心。” “公子有何打算?”妩青试探着问了一句,纪宁天忽的笑了,“妩青,你听过困兽犹斗吗?” 妩青未明他的心意不敢随意回答,只听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要置困兽于死地,必不会四面皆网,定是要留一个活口,让困兽有生的希望,才不会殊死一搏。” 妩青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李晟轩看似是那个活口,实则是困兽的最后一张网?” 纪宁天脸上笑意更盛,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她以为李晟轩是什么好人,殊不知能坐到天下之主那个位置上的,哪有什么善类。过不了多久,等她看清了李晟轩的真面目,心灰意冷自然会回到我身边。” “属下会派人盯紧她。”妩青说得斩钉截铁,不料纪宁天倏地冷然道:“不必。至少现在,她不敢公然忤逆我。” “公子……”妩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纪宁天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她当即不敢停留起身离开了。 妩青走出门口没几步就遇见了阿宛的师父温崖,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妩青,眉眼含笑道:“你这是刚去见了她?我那小徒弟可还好?” “阿宛一切都好。”妩青匆匆说了一句转身欲走,却被温崖拉住了衣袖,“妩青,她如何?” 妩青低头看了一眼温崖的手,之后狠狠甩开了,寒声道:“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她,不如自己去瞧一瞧来得安心。” “妩青,你很清楚,她是鬼门最锋利的剑,出不得半分差错。”温崖拂了拂衣袖,神色肃然,“而且,公子对她有情。”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她多重要。”妩青神色更冷抬脚便走,然而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句:“她面色不大好,阿宛年纪尚小我不放心,你若得空去替她瞧一瞧。” “你啊,就是面冷心热。”温崖语气戏谑,妩青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眼看妩青离开,温崖也不再耽搁,径自走进了纪宁天所在的弘安阁。 第147章 温崖 纪宁天靠坐在软榻上,听到温崖进来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是闭目养神的悠然姿态。 直到温崖的手搭上了他的脉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如何?” “我方才遇到了妩青,妩青说她面色不太好,想来是真的。”温崖半跪在地,不疾不徐地收回了手,神情是说不出的凝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在生死边缘过了好几趟,只怕蛊毒噬体,身体大不如前了。公子不是也感受到了吗?” 纪宁天坐直了身体,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阿宛年纪小不经用,你这两日去她身边守着,替她好好调养身体。” “公子……”温崖没有应承下来,吞吞吐吐的态度让纪宁天有些不耐,“你还有何事?“ 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温崖沉声道:“公子身上的母蛊,还是尽早拔除的好。” “若是我身上的母蛊拔除了,她身上的子蛊会如何?”纪宁天神色淡淡,温崖的声音低了几分,“若是母蛊没有寄主,子蛊就会变得虚弱,只有死路一条。” 纪宁天忽的灿然一笑,眼底却是无尽的落寞,“我怎么舍得让她死?” 温崖的语气是明显的不忍,“可是以她的身体状况,本就撑不了多久。若是子蛊先死,母蛊的寄主必会受到重创,非死即伤。公子何苦……” “何苦?”纪宁天轻笑出声,“当初种蛊可是你提出来的,怎么如今寄主都没说什么,反倒是你先后悔了?” 温崖痛心疾首道:“种蛊一事是我提出的不假,可当初我就说过,寄主的选择要慎之又慎。子蛊选了她便罢了,谁曾想公子你竟然把母蛊种到了自己身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何颜面去见纪氏先主?” 纪宁天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笑道:“我早就说过,既然子蛊种在了她的身上,那母蛊只有种在我自己身上才能放心。鬼门之中,所有的前朝旧人,都道她是蛊毒缠身被我囚而不得的困兽,却不知我也是心甘情愿与之同缚的困兽。” “我知公子对她有情。”温崖抬起头,目光直视纪宁天,“可公子的雄心壮志宏图大业,难道还不及她?” “温崖,你莫要搞错了。”纪宁天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神色,“为了霸业不择手段舍弃一切的才是我。只是,我与她之间,我选择的是她。” 温崖定定地看着纪宁天,长叹一声道:“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她未必知道公子的真心。” “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纪宁天眸中闪过一丝柔情,然而转瞬即逝,“只要她属于我,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剑便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前些日子宫宴之后,皇后召见过她。”温崖转了话音,纪宁天云淡风轻道:“方紫沁见她做什么?” “方家要保她。”温崖言简意赅,纪宁天却冷了神色,“保她?方家明哲保身惯了,竟会动这种心思?也好,她什么反应?” 温崖摇头道:“她不愿。” “她不愿就罢了。”纪宁天重新靠了回去,“反正有李晟轩为她撑腰,方家要做什么都无妨。” “公子当真觉得李晟轩会为她撑腰?”温崖脸上尽是怀疑神色,纪宁天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夏侯家卸任,李晟轩最信任的人走了,他总要试着接受下一个能信任的人。” “可是……”温崖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纪宁天打断了,“没什么可是,若是李晟轩护不住她,不是还有我吗?” 他神情自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只要我在一日,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 再说方紫岚带着阿宛看过新宅回到驿馆后,之后一连几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带阿宛也是难得的沉闷,曹副将不明所以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地准备迁府的各项事宜。 这日午膳之时,阿宛欲言又止地看向桌前沉默不语心不在焉的方紫岚,忽的没了食欲,用筷子把碗里的米饭粒拨来拨去,惹得一旁曹副将横眉冷对道:“阿宛姑娘,好好吃饭。” 阿宛气从心来,猛地把碗筷摔在了桌上,“你家老大半个时辰都没吃完半碗饭,你不敢说她拿我出什么气?” 曹副将刚想辩解两句,就见方紫岚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方紫岚,你给我站住……”阿宛站起身追着方紫岚到了门口,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弱了气势,喃喃道:“师父……” 来人一袭青衫,长发用一只白玉簪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两缕发丝垂在耳边,显得五官愈发精致如画,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慵懒自得的气度,正是温崖。 方紫岚的视线扫过温崖身后跟着的内官,都是李晟轩身边说得上话的,她心下有数便侧头剜了一眼阿宛。 阿宛反应过来强行自圆其说道:“我师父都说了,你这个身体情况,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 见状温崖忍俊不禁,施施然一礼道:“太医令温崖,见过方大人。” 方紫岚站在门边,神情冷然道:“温大人登门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温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陛下命我来为方大人请脉,还请方大人配合。” 方紫岚仍站在原地,望向温崖身后的内官,温崖心领神会转身对他们道:“请脉需静,劳烦各位大人在外稍等片刻。” 内官颔首示意后,方紫岚也没有推辞,领着温崖和阿宛进了屋,把曹副将一并支到了外面。 待锁好屋门,阿宛扯着温崖走到内室,压低了声音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温崖唇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跟着的方紫岚,“公子放心不下方姑娘,要我亲自来看过才能安心。” “说白了就是信不过我呗。”阿宛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甩开了温崖的衣袖,蹭到了方紫岚的身边,悻悻然道:“师父若是觉得我医术粗浅不堪用,不妨自己留在这,换我回鬼门呆着好了。” 方紫岚揉了揉阿宛的头,调笑道:“我倒是想要你师父留在这,可惜不行。” 第148章 请脉 “方紫岚!”阿宛气鼓鼓地扯着方紫岚的衣袖,她安抚似的握住阿宛的手,敛了笑望向温崖,声音也冷了几分,“温大人果然手段了得,我不过去了一趟北境,你就已是太医令,掌管整个太医院了。” 末了,她眼角微挑,淡声道:“真是恭喜温大人了。” “彼此彼此,方姑娘又何必来酸我?”温崖无辜地笑了笑,“此行费了我不少功夫,方姑娘可要念着我的好。” “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说动陛下为我请脉不过费个嘴皮子的功夫,也好意思让我念着?”方紫岚皮笑肉不笑,“你若非要人念着,不妨去公子面前说道一番,我想他必会记着的。” 温崖赶忙摆了摆手,“罢了,公子待你如何,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还不嫌命长。” 他说着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方紫岚配合地掀开衣袖,抬起手臂把手腕露了出来。 温崖搭上了她的脉搏,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温崖收回了手,方紫岚也放下了手臂,不温不凉地问了一句如何。 “不好。”温崖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方紫岚面无表情道:“你好歹是阿宛的师父,说些我不知道的听听。” 温崖长叹一口气,“你近年来伤痛缠身,加之体内蛊毒肆虐,两方拉扯身体损耗过大,只怕很难恢复了。” 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还有呢?” “长此以往,命不久矣。”温崖缓缓垂下了头,方紫岚却勾起了唇角,笑道:“温崖,你变了。” 闻言温崖猛地抬起头,却见方紫岚笑得散漫而悠然,“从前无论我如何乱来,即便命悬一线,你都不会说命不久矣这种话。看来,不是你变得软弱了,就是阿宛变得强大了,足以取代你了。” 温崖心下一惊变了脸色,看向阿宛沉声道:“你与她说了什么?” 阿宛难得见师父神色阴沉,急忙摆手道:“没什么。我就说有我在,定是要她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天下这么大,必能找出一个让她活下去的法子。” 她每说一句,温崖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方紫岚说得不错,阿宛是变得强大了,而他也确实变得软弱了。 昔日的他,自恃医术绝顶也曾戏耍人间,从不把任何疑难杂症放在心上,这才会教出阿宛这么个乐天得近乎自负的性子。 当年就连种蛊毒这样剑走偏锋孤注一掷的法子他都敢一试,可事到如今蛊毒已越来越不受他控制,无能为力的恐惧让他患得患失,生怕有朝一日方紫岚毒发身亡,他就是难辞其咎的始作俑者,更怕纪宁天受了牵连,那他就是愧对纪氏先主的千古罪人。 “温崖,当初种蛊一事是你提出来的不假,但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人是我,你又何必不安?”方紫岚坐在桌案旁斟了一杯茶,把茶盏递到了温崖面前。 温崖迟疑着没有接过,“你这番话,倒是与公子说的有几分相似。” 方紫岚挑了挑眉,温崖神色郁郁似是发愁更多的是担忧,他垂眸轻声道:“我原先为你做的那个替你试药的药偶,死了。” 方紫岚神色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温崖答得利落,语气轻若鹅毛,却偏偏压得方紫岚透不过气。 “怎么死的?”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盏中澄澈的茶面轻微晃了晃。 温崖侧过头不去看她,低声道:“气血两亏,生生被蛊毒折磨死的。方姑娘……”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宛打断了,“药偶会死,但方紫岚不会。” 阿宛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坚定不移,“药偶本就体虚,不可与普通人相提并论,更何况药偶一旦制成便是混混沌沌的行尸走肉,毫无意志可言。方紫岚从小身体底子就很好,意志力更是超乎常人的强大,不会轻易死的。” 温崖怔怔地看着阿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少了些许不可一世,多了一丝从容自若。 半晌,温崖对着方紫岚拱手一礼,“方姑娘说得不错,阿宛如今足以取代我了。从今往后,我就把阿宛托付给方姑娘了。望方姑娘善待与她。” 方紫岚点头应下,“好说,阿宛在我身边,你大可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她周全。” 温崖得她允诺后直起身看向阿宛,郑重其事道:“阿宛,此后你照顾方姑娘,必要小心谨慎,绝不可肆意而为。公子容不得她出任何差错。” “阿宛知道。”阿宛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师父,那脉案……” “脉案你们无需操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陛下起疑。”温崖说得滴水不漏,面上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温崖,我如今尚且好端端地坐在这,你就这副表情,是怕公子责罚你?” 温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方紫岚,看得她有些不自在,“温崖,你这样看我作甚?” “方姑娘,虽说你确是异于常人,但也终究是肉体凡胎,万事不可过于强求。”温崖近乎肃穆的神情语气让方紫岚脸上的笑愈发勉强,“温崖,这种一本正经的话,不适合你。” “是吗?”温崖松了神色,嘴角露出一分笑意,“公子说,你想做什么都由着你,只要他在一日,就定会护着你。” “公子说,不是公子有令?”方紫岚的笑容淡了下去,“纵使他说过这些话,也没有让你把这些话告诉我。” 温崖暗叹她的敏锐,面上仍是如常的似笑非笑,“公子不告诉你,但你应该知道,他为你做了很多。” “温崖,你告诉我这些,是指着我知恩图报?”方紫岚的语调中透着淡淡的嘲讽,温崖摇了摇头,“我告诉你,是希望你好自为之,做出正确的决定。” “正确?”方紫岚话中的嘲讽褪了些,却多了一丝凉薄,“时候差不多了。阿宛,送客。” 阿宛看向温崖,只见他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她和方紫岚跟在他身后一并走到了门口。 温崖对内官客气了一句久等,便顿住脚步回过头道:“方大人,万望珍重。” 第149章 迁府 方紫岚和阿宛送走了温崖之后,曹副将一脸好奇地凑了上来,“老大,宫里的太医大人怎么说?” “好好吃饭,多多睡觉,仔细调养,没什么大碍。”回答曹副将的人是阿宛,她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曹副将不禁侧目道:“太医大人真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阿宛用手肘撞了撞方紫岚,她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阿宛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把药喝了去睡觉?明日我们迁府,就要从驿馆搬出去了,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你得养好精神。” 方紫岚一听喝药就垮了脸,“那也用不着现在喝药吧?” “你在西境受的伤还未好全,不能大意。”阿宛一板一眼地说教,曹副将也忙不迭地点头道:“老大,明日迁府全靠你主持大局,你还是听阿宛姑娘的吧。” “罢了。”方紫岚认命地摆了摆手,听话地把药喝了回屋休息。 第二日天还未亮方紫岚就醒了,心中想着今日一旦迁府,她就可以留在京城了,只是不知北境境况如何,终归是有些放不下。 再思及迁府之事多琐碎,虽说李晟轩派了人帮忙,但她还是心下担忧,更怕府中多是他人耳目,并无多少可信之人。 直到阿宛敲了门进来,看到她穿戴整齐坐在桌前不由地蹙了眉,“你怎么起这么早?时候尚早为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睡不着就起来了。”方紫岚看着阿宛把药和早膳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了她的旁边,好奇道:“你可是担心迁府会出什么纰漏?” 方紫岚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阿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说你自从那日宫宴后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方紫岚垂下了头,阿宛晃了晃她的手臂,“既来之则安之,你又何必过于忧心?” “我不是忧心。”方紫岚仍强撑着嘴硬,阿宛索性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们今年可就要在京城过年了,算来也没有多少日子就是除夕了……” 她在方紫岚耳边碎碎念着,声音语调满是兴奋的憧憬,让方紫岚不由地露出了笑容,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阿宛又不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还如此期盼?”方紫岚忍不住出言调笑,阿宛也不恼,“京城可比燕州城热闹多了,当然期盼了。更何况过年就意味着新的一年要到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阿宛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了她的衣袖,“不过眼看这都十一月份了,京城怎么还不下雪?去年这个时候,北境早都下了不知多少场大雪了,银装素裹可是比京城好玩好看多了。” “你呀,就知道玩。”方紫岚伸手轻轻刮过阿宛的鼻尖,眉眼含笑道:“不下雪也好。雪天路滑,我们迁府也不方便。” “也是。”阿宛点了点头,“可是我们迁府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主要是人迁过去就好。” “谁说不是呢。”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一下陛下派来帮忙的人就到了,阿宛你再去检查一番。” 阿宛点头应下,走之前还不忘提醒她吃早膳喝药。 她低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药汁,心中虽是不情不愿,但还是在用过早膳后乖乖地喝了,毕竟身体要紧。 她喝完了药被苦得直皱眉,正想着下次和阿宛商量一下把药做得甜一些,就听阿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诸葛公子,你怎么来了?” 方紫岚愣了一瞬,心道李晟轩竟然派了诸葛钰过来。她忙起身打开了门,只见阿宛和诸葛钰站在院中。 两人正待寒暄,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响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诸葛钰淡淡一笑道:“多日不见,岚姐姐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方紫岚微微颔首示意,走到了两人面前,“陛下遣了阿钰过来?” “陛下本是要我来的,谁知玉成王主动请缨,就遣了我们两人一起过来。”诸葛钰回复了一句,方紫岚笑道:“我迁府能请动你们二位来帮忙,真是好大的面子。” 阿宛则是疑惑地打量了四周,“王爷人呢,怎么没有见到?” “王爷先行一步,去了新宅等候。”诸葛钰主动解惑,询问道:“岚姐姐可都收拾妥当了?若是一切妥当,我们现在便可启程去新宅。”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吩咐阿宛去找曹副将准备出发。 诸葛钰随方紫岚一起从前院离开,阿宛和曹副将喊人抬了行装从后院离开了驿馆。 一路上诸葛钰和方紫岚说起了北境之事,“陛下有意,擢王全治大人接替你的位置,让我先来与你打个招呼,问问你的意见。” “官员任命这种事,陛下决定就好,我能有什么意见。”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诸葛钰,“只怕王家上来了,皇甫家又要不甘心了。” “燕州文武分治向来是泾渭分明,当年上官敬文武双全是唯一的异数。如今皇甫家执武,与其分庭抗礼的公卿世家自是要书香大族。”诸葛钰条理分明,“放眼整个北境,最合适的莫过于王家。” “确实,燕州城中居高位的文官共三位,一位是王全治大人,一位是钟尧大人,还有一位是陆知章大人。可惜钟大人布衣出身没有家族依凭,而陆大人又受陆唐牵连难以翻身……”方紫岚话说了一半猛地转了话音,“当初我走马上任之时,凭的是武将战功……” 见她不由自主地怔住了,诸葛钰笑得清浅,“岚姐姐不是已经猜到了?当初北境乱局刚平,各中势力错综复杂,陛下不敢轻易任命文官上任,只得让你以武将的雷霆手段去肃清。” “果真城府深沉。”方紫岚低叹一声,诸葛钰并没有听清,“岚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摆了摆手,“既然北境陛下早有安排,那想必我在京城之位陛下也已经安排好了?” 第150章 帮忙 “是。”诸葛钰点了点头,“陛下的意思,岚姐姐不必入朝,而是在京开府建衙,东南一带驻京的大小官员,都在岚姐姐的府衙报到,所有事务皆由岚姐姐处置。若牵涉其他有司之事,再入朝交由陛下发落。” 方紫岚听完长叹一口气,道:“听起来真是繁琐的差事。” “在其位司其职,岚姐姐总不能居于高位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诸葛钰仍只是笑,“原来夏侯家主不在京中,是以东南事务都是由裴家暂为代理。过几日岚姐姐开府建衙之后,要记得与裴潇泽大人交接。” “裴潇泽大人?”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诸葛钰耐心解释道:“裴潇泽大人是九大公卿之一裴珒卿大人的胞弟,任户部侍郎,之前一直协理东南事务。如今岚姐姐上任在即,陛下遣他回了户部。” 方紫岚略一思索道:“阿钰所说的裴珒卿大人,担任的便是户部尚书一职吧?” “那是早年宁顺帝在位时的事了。”诸葛钰摇了摇头,“裴珒卿大人现下是御前侍中,官拜珒国公。” “是吗?”方紫岚敛了神色,忽的转了话音道:“今日我迁府之喜,旁的就不说了。” 新宅近在眼前,诸葛钰也是微微一笑,“恭喜岚姐姐了。” 不远处站在宅邸门前的李祈佑远远就见到他们过来,走上前去迎接。 见礼之后大家寒暄客套了几句,而阿宛和曹副将指挥着府上小厮仆从把行李都搬了进去。 在喜庆的炮竹声中,方紫岚按大京习俗向围观的百姓撒了金豆子,让手下人派糖饼分米糕,再把李祈佑一早帮忙准备好的锦鲤放入府中莲池,寓意丰衣足食吉庆有余。 一番热闹之后,便是正式迁入新宅。 方紫岚看着门前匾额上的方府二字,只觉得感慨万千,谁曾想她竟然也是在京城独门独户的公卿大人了。 “方大人。”李祈佑的声音从府中传来,方紫岚收回思绪走进府门看向他,“今日迁府有劳王爷了。” “区区小事,算不上有劳。”李祈佑走到她的面前,交代道:“府上仆从我已差人一一盘问,都是根底干净的可用之人,方大人尽可放心。另外府上的一应家具器皿我也已派人添置齐整,方大人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王爷心细如发,想来都已替我备了周全,我没什么需要的。”方紫岚客客气气地抱拳一礼,感激道:“方紫岚在此,谢过王爷。” “方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李祈佑赶忙摆手,“不过,若是方大人真想谢我,不妨帮我一个忙可好?” 方紫岚站直了身体,心道李祈佑必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还是他确实有事相求。 然她心思百转千回却也没有个定论,索性听他怎么说。 “王爷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我能做到的,必是不会推辞。” “也不是什么难事。”李祈佑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洒金的红色花笺,问道:“临近新年,按大京习俗需要排演社戏,不知方大人可愿参与其中?” “社戏?”方紫岚愣在了原地,却听诸葛钰的声音插了进来,“社戏向来是由京中各达官贵人之子所排,从未有当朝权贵参与其中。王爷请方大人前去,只怕有失妥当。” 李祈佑的神色是明显的不赞同,“诸葛公子此言差矣。新年社戏旨在让京中新贵亮相,方大人初入京中不久,又如何不能参与其中?” 方紫岚看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忙开口道:“能否请二位先与我说明一下,何为新年社戏,再争不迟。” 李祈佑愣了愣,奇道:“方大人竟不知新年社戏?” “不知。”方紫岚脸上是明显的疑惑神色。 见状李祈佑耐心解释道:“新年社戏乃是大京习俗,可算是除夕之日的一场盛事。每年社戏均由当年京中新贵参演,参演之人经各世家大族推举,再由陛下钦定。待选定排好之后,除夕当日在皇城前朱雀大街的高台上表演,陛下亲率百官坐镇,万民围观可谓胜景。 方紫岚微微皱眉,“所以王爷这是要推举我?” “算不上推举。”回答她的人是诸葛钰,“新年社戏的参演名单早在一个月前便定下来了。只是其中宰相大人之子——方立行前日忽然病了,人少了一个自然需要有人替补。王爷是要方大人去替方立行,我说的可对?” 李祈佑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诸葛钰神情漠然,质问道:“王爷要找人去替方立行,为何自己不去?” “我资质不够,祖母不让。”李祈佑的声音低了几分,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诸葛钰神色更冷,语调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资质不够?玉明王比王爷年纪更小资质更浅,为何他就能够参与其中?我看不是王爷资质不够,而是太皇太后不愿王爷自降身份。” 自降身份?方紫岚敏锐地捕捉到这四个字,心中有了计较。 新年社戏既然是所谓的新贵亮相,那么应该是达官贵人家里初入仕途的孩子参与其中的。 李祈佑身为高位王爷,虽手无实权但贸然登场,只怕也是失了尊贵,太皇太后必然不会同意的。 不过若是让她替了方立行,对她而言也是自降身份。 看李祈佑这副隐忍不发的表情,想来其中利害他心知肚明,却还能如此义正言辞地来诓骗她入局,也是有几分心机。 思及此,方紫岚微微一笑道:“王爷可有非我不可的理由?” “我……”李祈佑犹豫着张了张口,诸葛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声道:“王爷自是有非你不可的理由,只是他说不出口罢了。” “哦?”方紫岚好奇地看向诸葛钰,只见他的神色是少见的清冷,“方立行在社戏中扮妖邪,要在被斩杀后从高台上摔落下去。若是普通人,就算不去了半条命,也得摔断一条腿。方大人,你现在知道为何非你不可了?” 第151章 替演 方紫岚心下了然,啧了一声道:“难怪方立行忽然病了,要我说这种角儿就得找个习武的新贵去扮,何苦为难人家一个文官之子……” 她说话间捕捉到诸葛钰眼中转瞬而逝的嫌恶之色,于是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猛地明白了过来,“难不成是故意的?” “所有参演的新贵都可自行选角儿,可到了方立行便突然没得选了,方大人觉得呢?”诸葛钰冷哼一声,李祈佑的面色不由白了几分,“选角儿那日方家公子到的晚了,所以……” 方紫岚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了他,“这种借口,王爷也相信?” 李祈佑双拳紧握,不悦道:“本王也是被逼无奈。除夕近在眼前,若是再找不到人顶替,搞砸了新年社戏,不仅本王面上无光,更会引得流言纷纷乱了大京国祚。” “本王?”方紫岚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李祈佑更换的自称,斜睨了他一眼。 李祈佑面色更白,“方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爷若是以玉成王的身份相挟,威势逼迫我自是无法拒绝。”方紫岚说着拿过李祈佑手中的花笺,不再看他青白不接的脸色,“我替了方立行便是,王爷请回吧。” “方大人……”诸葛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祈佑看向她决绝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离开了。 待李祈佑离开后,诸葛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岚姐姐这是为何?纵然玉成王身份尊贵,但终究没有任何实权能对你发号施令。” “当初北境之战,我见玉成王行事坦荡磊落,以为是可交之人,却不想皇族中人皆是虎狼之辈。”方紫岚神色黯然,“是我痴心妄想了。” “罢了。”诸葛钰摇了摇头,面容重新挂上了清浅的笑,“岚姐姐既然已经应下了,那就当是去与我为伴的吧。” 方紫岚眼中是明显的讶然神色,“阿钰你也参与其中了?” 诸葛钰不答反问,“玉成王方才不是说了?每年社戏均由当年京中新贵参演,我难道不算是新贵吗?” “是了。”方紫岚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可是按玉成王所说,社戏也不是站在台子上唱两句词那么简单,阿钰你能行吗?” “岚姐姐要扮的那个角儿自然不简单,然我的就不一样了,不过露个脸罢了。”诸葛钰娓娓道来,“新年社戏是为了祈求来年平安顺遂,因此每年的内容大同小异,说的俱是除妖辟邪的事。” “怪不得适才玉成王说若是弄砸了新年社戏,会引得流言纷纷乱了大京国祚。”方紫岚忍不住插了一句,诸葛钰点了点头,“因为与来年国运相关,所以新年社戏一般都是由皇族中人负责,这两年都是玉成王在操办。” 方紫岚听得新鲜,奇道:“那往年也要有人从高台上摔落下去?若是如此,这个角儿不是每年都没有人愿意扮了?” “非也。”诸葛钰摇头道:“虽说社戏内容大同小异,但形式每年都在推陈出新。为了引人注目,这个桥段是今年新添上去的。” 方紫岚脸上写满不可置信,“阿钰,你确定不是为了折腾方立行特意添上去的?” “不是。”诸葛钰说得笃定,“去年社戏也有方家人参与其中,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好吧。”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晃了晃手中的花笺,“阿钰,我要扮的可是妖邪,围观百姓不会拿东西砸我吧?比如臭鸡蛋什么的?” “不会。”诸葛钰仍否定得干脆利落,“高台足够高,一般的百姓扔东西砸不到那么高。” 方紫岚朱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也哀怨了许多,“阿钰,那我从高台上摔落下来怎么办?” “凭岚姐姐的身手,摔落下来定不会有大碍。至于百姓会不会砸你……”诸葛钰故作停顿,眉眼弯弯笑得活像一只小狐狸,“自然是不会。新年社戏重在仪式,百姓入戏没那么深。” “当真,阿钰你没有骗我?”方紫岚用怀疑的目光紧紧盯着诸葛钰,他仍只是笑,“我怎么敢骗岚姐姐?新年社戏的唱词服饰大多来源古书,百姓只瞧热闹未必真能看得懂,岚姐姐尽管放宽心。” “好吧。”方紫岚应得勉强,整张脸的表情都快垮了下去。 不远处的阿宛看到两人交谈,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眼尖地拿过方紫岚手上的花笺,好奇道:“这是什么?” “新年社戏的邀请。”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应了一声,阿宛却是惊喜万分,“你要扮什么?” “妖邪。”简单的两个字,被方紫岚的唇舌狠狠碾过,说得咬牙切齿。 “不错唉,妖邪的衣服面具特别好看,是个顶厉害的角儿。”阿宛赞叹连连,方紫岚将信将疑,“阿宛你看过新年社戏吗?” “怎么没看过?这可是每年除夕的重头戏。”阿宛的小眼神无比得瑟,“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这么不爱热闹?” 方紫岚被她噎得哑口无言,气哼哼地从她手里抢过花笺,“你觉得这么好,我去就是了。” “你都接下这邀请了,就算我觉得不好,你还能不去不成?”阿宛话说得挑衅,说完还不忘问诸葛钰一句,“诸葛公子,我说得可对?” 诸葛钰含笑点头道:“阿宛姑娘说得不错,岚姐姐一言九鼎,自是不会食言。” “阿钰,我可是为了你才去的。”方紫岚的语调莫名幽怨,“我都舍命陪君子了,你不仅没什么表示,而且竟然还和阿宛一起来瞧我的热闹?” “岚姐姐应承之前,还不知道我也参与其中,又何谈为我舍命陪君子?”诸葛钰的语气极为无辜,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揶揄。 方紫岚勾起唇角苦笑道:“阿钰,你当真如此不讲情面?” “投桃报李,既然岚姐姐都开口了。”诸葛钰眸中笑意更盛,“那府衙之上,给我留一个职位可好?” 第152章 上任 方紫岚应下诸葛钰的请求,在府衙之中给他留了个职位。 只是她心中清楚,所谓的投桃报李,不过是诸葛钰随口一说,只怕他早就动了跟在她身边的心思。不论是李晟轩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打算,只要他有这个想法,她就不能拒绝。 况且即便诸葛钰不开口,她也私心想把诸葛钰放在身边。 毕竟京城明里暗中规矩颇多,她初来乍到偏又身居高位,立于风口浪尖上自是不敢出错,有他心明眼快地在旁帮衬着,她也能安心许多。再者有他牵线搭桥,想来那些个达官贵人多少也会给几分面子,不至于让她太过难堪,损了李晟轩的颜面。 方紫岚上任第一天,诸葛钰早早便候在府衙前,等着她一并进府。待她到了,两人熟稔地打过招呼就先后入了府。 府内大小官员立在院中都是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暂代管事的裴潇泽已在堂上等候了许久,他面容清俊一身官服笔挺板正,见到二人后躬身一礼道:“户部侍郎裴潇泽见过方大人,诸葛公子安好。” “裴大人安好。”诸葛钰还了一礼,方紫岚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后,转身落于主座之上,客气道:“此前东南事务一向由裴大人代理,经年累月着实辛苦。想来东南事务不会有人比裴大人更通达谙练,如今陛下命我接手,还望裴大人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裴潇泽摆手道:“方大人言重了。东南各项事务都已登记造册条理清晰,方大人如需查探只管吩咐便可。若有什么疑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裴大人不必紧张。既然名目清楚,那我便先从东南近几年的土地人口、赋税徭役开始查看了。”方紫岚淡淡一笑,“不知这些记录何在?” “我这就着人去取。”裴潇泽说完转身走出了正堂。 待他走远后,诸葛钰缓缓开口道:“说起来,岚姐姐今日为何不穿官服?” 他审视着斗篷下一身骑装便服的方紫岚,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而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裴大人昨日亲自登门谢罪,说是官服还未做好。” 诸葛钰眉头微蹙,“岚姐姐昨日见过裴大人?” “是啊。”方紫岚点了点头,诸葛钰舒展眉头神色清浅,“官服郑重,岚姐姐相信裴大人的说辞?” “相信。”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诸葛钰眼中却是明显的不赞同。 见状她好奇问道:“阿钰信不过裴大人?” 诸葛钰摆了摆手,轻声道:“背后议论非君子所为,我不便多言语。只是京中权贵众多,倚仗家世曲意逢迎徒有其表之人也多,岚姐姐可要多加留心。” 闻言方紫岚忽的笑了,温声道:“阿钰可听过,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诸葛钰微微一愣,“愿闻其详。” “世人皆道某人表里不一,行为举止均是作与他人看的,并非什么正道君子。可我偏要说,既然天下人都会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又何必苛责他人?”方紫岚面上笑意更深,“更何况,管此人真心假意,如若能不休不止地做下去,便是习惯成自然,又如何不能称之为君子?” “岚姐姐的说法我第一次听闻,倒是新鲜。”诸葛钰略略思索道:“虽说言之有理,但为何岚姐姐对初见面的裴大人如此深信不疑,可是裴大人还说了旁的什么?” “裴大人确实说了。”方紫岚的神色倏地多了几分怅然,“其实裴大人昨日见我,是请我来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诸葛钰嘴上追问,心里却有了猜测,果不其然他听到方紫岚道:“官服早已制成,只是沿用旧例皆是男子尺寸,怕是与我身量不合,裴大人请我决定是要重新制衣还是凑合着穿。” “岚姐姐必是要重新制衣的。”诸葛钰应了一句,方紫岚却笑着摇头道:“主意裴大人早就替我拿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裴大人心细,他深知我若是没有官服,上任第一日便会落了面子。可他更清楚,我身为女子上任,若是穿着不合身的男子官服,怕是会受人嘲讽引来诸多非议。昨日他见我既是谢罪,那么便已替我做好了打算。方才你我进门之时,满院尽皆毕恭毕敬,想来是他之功。天下之中能替女子思虑周全的男人,担得起一句君子。” 诸葛钰略一颔首,“岚姐姐此言不错,是我人云亦云了。” “京中人事复杂,人云亦云或是自我思量,都没什么不对。”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起身道:“裴大人过来了。” 裴潇泽走入正堂,身后跟着两个怀抱一摞文书的官员,对方紫岚道:“劳方大人久等,近五年的东南事务都在此处了。” 他说着拿过其中一本向方紫岚说明,她耐心听着心下感慨他做事耐心细致,东南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被他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不到半日功夫,方紫岚和裴潇泽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所有事务他一一与她核对过后才交到她手中,因此她很快便能够接手,心中也不由地对他多了分赞赏。 然而方紫岚赞赏归赞赏,她新官上任也不止是理清各项事务,更多的是决策。 诸葛钰事无巨细都会要她来拿主意,让她不胜其烦。本以为有诸葛钰在,她就能做个清闲的甩手掌柜,谁知却比在北境时更忙了。 好在还有裴潇泽在一旁出谋划策,她这才不至于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整整一个上午,方紫岚与诸葛钰、裴潇泽忙于公务,直到午时之后才得空用了午膳。 谁料他们刚用过午膳不久,就见李祈佑亲自前来登门拜访。 他说是恭贺方紫岚新官上任,实则是来问她和诸葛钰何时有空去排演社戏,正好见裴潇泽在与她说事,便一并寒暄了几句问了时间,她这才知道裴潇泽竟也会参演新年社戏。 第153章 扣人 不过方紫岚等几人都是公务缠身无暇顾及李祈佑,因此他没留一会儿就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李祈佑离开,方紫岚忍不住背着裴潇泽悄悄询问诸葛钰道:“为何裴大人也会参演社戏?据我所知,裴大人入朝为官少说也有四五年了,不算什么新贵。” 诸葛钰压低了声音道:“新年社戏之中,公卿之家必要出人。裴家下一代的孩子年纪尚小登不了台,年长些的这一辈当中,只有裴大人位卑言轻最好说话,不太受裴家重视,是以这些年的新年社戏都有裴大人参演。” 方紫岚一脸不敢置信道:“裴大人都算是位卑言轻?” 诸葛钰重重咳嗽了一声盖过了方紫岚的话语,随即眼神示意她声音轻一些,“纵是在公卿之家中,也不是人人地位尊崇,有人居高位自然有人位份卑微。世人大多是见风使舵扒高踩低之流,不稀奇了。” 诸葛钰眼见她神色郁郁,不由地出言提醒,“岚姐姐切莫生事,眼下你根基未稳又事多繁杂,旁人之事勿要插手。” “我知道。”方紫岚的声音很轻,“旁人之事,我不明缘由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自是不会随意插手。阿钰且安心,我有分寸。” “如此便好。”诸葛钰心下稍安,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方大人,府外有人求见。”府上的文书先生朝两人走了过来,神色匆忙道:“打扰二位大人,万望见谅。只是方大人府上的曹副将来了许久,一直站在府外,不见到方大人不肯离开。然府衙有规矩,武将未经传召不能入内。我只好来通传一声,请方大人定夺。” “老曹,他来做什么?”方紫岚皱了眉头,诸葛钰云淡风轻道:“方大人今日可有派曹副将去做什么?想必是来复命的。” “不对。”方紫岚神色沉了几分,“我确是命他去京郊大营办事,但我的命令是办成直接回府待命,若无事他不会来找我。” 她说罢看向文书先生,“请先生去把他带进来吧。” 文书先生领命而去,一旁裴潇泽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关切地问了一句,“方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方紫岚敛了神色,“只是我今日派去京郊大营办事的副将来寻我罢了。” 诸葛钰接口问道:“曹副将所办何事?” “京中所有行伍之人皆由卫大人管制,老曹若要准入我府中,需得卫大人同意,我要他去找卫大人求文书了。”方紫岚简单解释了几句。 裴潇泽点头道:“看来是这位曹副将拿到文书来和方大人复命了。” “我看未必。”诸葛钰的神色黯了几分,“若无陛下首肯,卫大人不会轻易放人的。” “且听老曹如何说。”方紫岚秀眉微蹙,“若是卫大人不肯放人,我亲自去京郊大营与他说。” 然而待文书先生把人带进来之后,方紫岚看到来人神色不由地凝重了些许,连带声线也沉了几分,不怒自威道:“阁下好胆识,竟敢冒充我身边副将来见我,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她此言一出,裴潇泽神态戒备,诸葛钰也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来人。一身戎装确是中军打扮,但眉清目秀年纪尚轻,明显不是一直跟在方紫岚身边的曹副将。 闻言来人一脸为难神色,瑟缩着脖子大着胆子鼓起勇气道:“您便是方大人吧?我是卫大人营中的卫巍,原来在曹副将手下。” “你姓卫,却在曹副将手下做过事?”方紫岚神色愈冷声若寒冰,吓得卫巍一哆嗦,忙不迭地点头,“是,我虽姓卫,但算不得卫大人亲兵。” 方紫岚缓了神色,冷声道:“是曹副将要你来找我的?” 卫巍猛地点了点头,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摇了摇头,“曹副将被卫大人扣下了,卫大人要我来知会您一声,如若您要曹副将到您府中,还请您亲自去和卫大人要人。” “什么叫做扣下了?”方紫岚横眉冷对,神色阴沉,“老曹好说也是有官衔品级的副将,你们卫大人凭什么扣人?” “这……”卫巍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裴潇泽摇头道:“方大人回京不久,怕是还不清楚卫大人的脾性。卫大人向来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行事随心所欲惯了。别说是没有名目便扣下曹副将,就算是军法处置了,只怕也无人敢置喙。” 方紫岚冷哼一声,“京城之中,天子眼前,竟还有人行事能够随心所欲,我倒是想见识一番。如此说来,卫大人是冲着我来的了?” 卫巍不敢应答,一旁诸葛钰上前一步挡在了方紫岚面前,神情是难得的严肃,“方大人莫要冲动。” 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不怒反笑道:“既然卫大人是冲着我来的,那我随你去一趟又何妨?” “方大人……”诸葛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钰,请你无论如何都要进宫一趟,帮我请陛下旨意向卫大人要人。裴大人,你留在府衙,替我主持大局,我去去就回。” 诸葛钰迟疑了一瞬,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裴潇泽忧心忡忡地看向方紫岚,“方大人,万事小心。” 方紫岚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担心,随即就和卫巍一起出了府衙,骑马直奔京郊大营而去。 她把马骑得飞快,卫巍在她身后追得勉强。待她已经闯入了京郊大营,卫巍才气喘吁吁地追着她跑了进去。 由于之前她出征北境的时候来过京郊大营点兵,教训李曹两位副将的事给营中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是以营中一路无人敢阻拦她,让她径自走到了中军大帐前,未经通报便掀帘而入。 帐中斜靠在主座上的男人一身藏青衣袍,乌缎似的长发一半束在脑后一半披散开来,皮肤白皙如瓷,眉眼细长清丽,鼻梁高耸,唇若点朱,容貌异常俊美。 方紫岚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第154章 僵持 男人的左手抚在桌案上,右手端着一只碧玉茶杯,从衣袖中攀缘而出的藤蔓刺青自他平滑的手背蔓延到纤细的指尖。 仿佛没有注意到来人一般,男人朱红的唇印上玉色的茶杯,悠然自若地呷了一口。 茶水入口而落,男人喉结滚动之间,方紫岚只觉得脊背发寒。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说不出的妖异。隐隐的危险气息弥漫在她的周围,让她本能地握紧了藏在斗篷下的手。 “卫大人!”卫巍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沉默,他走到方紫岚身旁,对着主座上的男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我把方大人请来了。” 男人这才抬起双眸,漫不经心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的瞳仁颜色偏浅,透着淡淡的琥珀光。整双眼眸看似清亮,实则却是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冰冷无比,虚无得近乎荒芜。 “方大人,你来了。”男人的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方紫岚没什么反应地立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此前方大人来京郊大营点兵,我公务在身未能与方大人一见,倍感遗憾。”男人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玩味,“今日得见,方大人确是不同凡响。孤身一人,就敢直闯京郊大营,令人钦佩。” 方紫岚定了定心神,朗声道:“既是卫大人请我前来,那我便称不得一个闯字。” 男人微微眯了眯双眼,“我倒是不知,何时请过方大人来此?”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卫巍面如土色,身形抖了几抖,求助似的眼神望向方紫岚。 方紫岚淡然道:“若非卫大人扣下曹副将,我也不会在此。卫大人这请人的方式,也很特别。” “曹副将回京之后未曾来京郊大营报到,擅离职守又没有接受指挥调配,如此做派我就是军法处置了,也是理所当然。”男人轻哼一声,笑道:“方大人也曾是北境之主,军中主帅杀伐决断,竟会为了这等人来向我兴师问罪?” 方紫岚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道:“曹副将随我去北境,编制划归已是北境之人。如今与我一道回京,自是要入我府上名册的。” “方大人此言不错。”男人不置可否地颔首道:“可惜乱了章程。若是方大人诚心要人,应是在回京的第一日便让曹副将拿了文书来京郊大营,何故拖延至此?” “我……”方紫岚自知思虑不周,现下说什么都像是借口,竟生生被他噎得无言以对。 男人却似乎来了兴致,趣味盎然地偏头看着她道:“方大人,如今你公卿之身尊荣备至,难道要以权位压我一筹,强行带走曹副将吗?” 还不待方紫岚答话,又听他道:“不过方大人行伍出身,最是知道军无信不立,自是能体谅于我,必不会得了权柄便威势逼人,我说得可对?” 方紫岚面上被他驳得无话可说,心底却只觉得愈发后怕。 他的每句话看似是为她留有余地的处处为难,实则是游刃有余的字字诛心,让她根本无路可退。 她强压下心中慌乱,镇定道:“曹副将入我府上的一应文书早已备好,只是一直耽搁未能与卫大人交接。此事是我轻谋浅虑,还望卫大人莫要计较。放了曹副将来我府上,我定是感激不尽。” 男人审视着站得笔直的方紫岚,神色忽的冷了几分,“方大人轻飘飘的一句感激不尽,就想要我放一个副将予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些。” 方紫岚藏在斗篷下的手握得更紧,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卫大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闻言男人轻笑出声,低低的笑声消散在大帐之中,只听他道:“谁知道呢,方大人不妨猜猜看?” 简单一句话,却让方紫岚的心又沉了几分。 这位卫大人果然如裴潇泽所说,是个做事随心所欲难以捉摸之人,只是偏偏洞察人心的本事也是一流,纵是肆意而为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漏。 不知深浅方紫岚不敢随意猜测,她尽量多拖延一时一刻,只盼诸葛钰进宫请旨能快些赶来。 然而男人并没有给她太多沉默的时间,散漫道:“方大人若是猜不出来,可就无趣了。” 他说着手中茶杯倾转,神情中多了些不耐,“卫巍,送客。” 卫巍上前一步,方紫岚却仍立在原地,“卫大人且慢……”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方大人,京郊大营不是什么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他言下之意明显,若是她此时不走,再耽搁片刻只怕也不好脱身。可曹副将还被他扣在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让她就这样一走了之,她做不到。 方紫岚仍立在原地毫无去意,男人神色渐冷站起了身,“我不喜欢固执的人,还是说方大人以为我不敢赶你出去?” 方紫岚扬起了唇角,“卫大人想赶我出去,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哦?”男人挑了挑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听闻方大人前些日子赢了夏侯将军,这才得了夏侯家权柄,想来方大人确实身手了得。只是在这京郊大营中,方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方紫岚双唇紧咬,十指紧攥成拳,青筋凸起把她的情绪暴露无疑。 男人料定她不会动手,也不会轻易离开。 好似一场猫鼠游戏,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是怡然自得戏耍猫咪的老鼠,而她便是那只无所适从的蠢猫。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诸葛钰的声音自帐外沉沉传来,“圣旨到。” 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男人却笑出了声,“方大人,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来向我要人,原来不过是仗陛下的势欺压于我。”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诸葛钰的身影出现在大帐之中,然后目光转向他,一字一句清清泠泠道:“我仗陛下的势不假,但也算不得欺人。今日我向陛下请旨,不过是想告诉卫大人,这世上没什么人,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第155章 旧怨 诸葛钰捧着圣旨,在大帐中央站定,神色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冷硬。 他目不斜视,径自看向主座上的人,寒声质问道:“卫大人,曹副将现在何处?” 这时方紫岚才注意到,与诸葛钰的来者不善全然不同,相对的男人刻意收敛了身上气势,威压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愕。 方紫岚的直觉告诉她,男人的变化并不是源于圣旨,而是传旨的人。 只是此时的她无暇顾及他与诸葛钰的瓜葛,一心只在曹副将身上,并未细想太多。 直到他让人把曹副将带上来的时候,看到毫发无损的曹副将,她才算是彻底放心。 诸葛钰手持圣旨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男人的面前,俯身把圣旨放在了桌案上,然后直起身道:“陛下圣旨在此,卫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男人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是诸葛家的,诸葛钰?” “是。”诸葛钰应了一句,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除曹副将以外,方大人府上兵士,也一并从京郊大营带走。至于章程,卫大人知道该怎么做。” 诸葛钰话音刚落,就听他沉沉笑了,“你竟然会帮方大人,请旨来向我要人,有意思。” 他仍是置若罔闻的回应,让诸葛钰面色一沉,冷声道:“卫昴,我没有我大哥那样的好脾气,耐心也不好。客套闲聊都免了吧,你领过圣旨,我便回去复命。” 方紫岚怔怔地看向诸葛钰,他的眸中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透着不曾有过的隐忍怒意。 卫昴微微挑了挑眉,意兴阑珊道:“好。” 他拿过案上圣旨,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方大人要什么人尽管去挑就是了,挑好了让卫巍登记便可。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说罢他随手把圣旨扔在桌案上,起身离去了。 卫昴离开后诸葛钰转身便走,方紫岚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能够感觉到他一刻都不愿多留。 于是她当即让曹副将留下选人,自己则追着诸葛钰的背影出了大帐,“阿钰,你等等我!” 诸葛钰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语气漠然道:“岚姐姐,我还要向陛下复命。先走一步,告辞。” 他是从未有过的失礼,掺杂着些许不耐,让方紫岚犹豫着不敢上前追问缘由。 她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错。 她在脑海中反复翻找,却寻不到任何卫昴与诸葛家交恶的传闻。与之相反的,京城众人皆知,卫昴与诸葛钰的大哥——诸葛铭,私交不错。 再思及方才诸葛钰说过的话,他说自己没有诸葛铭那样的好脾气。难道说与卫昴交恶的,不是诸葛家,而是诸葛钰一人? 但是以诸葛钰家国比天大的性子,又能因何与卫昴那样守境戍疆的沙场征伐之人交恶? “老大!”曹副将的声音忽的在方紫岚身后响起,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转过了头,“人都挑好了?” “挑好了……”曹副将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头,“有话就说。” “老大,你怎么把诸葛公子也拖来了?他……”曹副将吞吞吐吐的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敛了神色道:“罢了,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之后方紫岚回了府衙点卯,裴潇泽见她无事也是松了一口气,察言观色间并没有多问,只是聊了些公务。 直到天色渐晚,府衙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结束了公务,裴潇泽也和方紫岚告辞回了府,她这才收拾了文书,和侯在府外接她回府的曹副将一道回去。 两人回府之后,刚入厅堂就看阿宛在端菜置碗筷,见她和曹副将回来了,忙招呼着他们赶紧落座吃晚饭。 曹副将犹豫着不肯落座,被阿宛强按着坐了下去,“以前也没见你多讲这些规矩,怎么如今反倒客气起来了?” “不是客气……”曹副将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打断了,“今日在京郊大营,你想和我说什么?” 闻言阿宛极有眼色地让一旁的仆从都下去了,连带院里的人都一并赶到了院外,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又坐了回来。 一时之间,屋中只有他们三人,伴着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安谧清静。 曹副将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想说的是,卫大人和诸葛家本有旧怨,今日老大你万不该把诸葛公子拖去京郊大营。” 方紫岚愣住了,阿宛也是一惊,“什么旧怨?京郊大营,你们说的是卫昴大人?我听说他和大公子诸葛铭关系不错呀。” 曹副将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这事说起来只有营里一些老人知道,卫大人手段非凡,底下人必是守口如瓶。诸葛家家教严谨,这事也是被藏得严严实实。” 他说着顿了一顿,“不过我既是跟了老大,便要知无不言,说给老大听也无妨。这事说来和诸葛家大小姐有关,也就是诸葛钰公子的姐姐,诸葛珊小姐。” “诸葛珊小姐我知道。”阿宛忍不住插话道:“她原来和诸葛钰公子一起养在江安老家,但前些年因病亡故了,也是红颜薄命,可惜的很。” 方紫岚看向沉默如海的曹副将,试探着问道:“难道说诸葛珊小姐的死,和卫大人有关?” 曹副将点了点头,阿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方紫岚轻咳一声示意阿宛不要多嘴,她这才耐着性子不再言语。 “江安那个地方靠近汨罗国,汨罗人尚武,不安分得很。先帝还在的时候,大京和汨罗交战是常事,而当时的主帅就是卫大人。”曹副将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卫大人带着我们驻扎在江安一带。有一日不知怎的,诸葛家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前些日子兵乱的时候诸葛珊小姐走丢了,一直没有寻到人。” 方紫岚秀眉微蹙,“诸葛珊小姐走丢了,诸葛家为何要来军营寻人?” 第156章 死因 曹副将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说道:“老大你可能不知道,卫大人手下的亲兵,是会掳些个烟花女子进军营寻乐的。” 见方紫岚冷了神色,曹副将赶忙解释道:“确实都是些烟花女子……” “是吗?”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一丝讥诮,曹副将点头如捣蒜,“当真。之前有一个卫大人的亲兵,不知从哪掳来个良家女子。被卫大人知道后,剥下了他的皮,送去给那女子的家人赔罪了。” “剥皮?”阿宛惊呼出声,曹副将踌躇道:“今日老大见过卫大人,应是看到他身上露出的刺青了?” 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曹副将回忆起那时场景,面上闪过惧怕之色,“卫大人的刺青遍布全身,他的亲兵为表身份,也都纷纷效仿,身上刺有大片刺青,日子久了便成了军中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卫大人剥皮,剥的就是这一身刺青。” “剥皮也算是酷刑了。”阿宛啧啧称奇,“这卫大人罚得真是极狠。不仅取人性命,而且连皮都不给人留。” “不是罚得狠。”方紫岚摇了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本就是要罚的。我猜卫大人是觉得那人不配拥有刺青,才用了这种手段。” 曹副将定了定神,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卫大人的心思无人敢猜,但是从那以后他们掳人就小心多了。所以诸葛家的人找上门来,大家都觉得很莫名其妙。” “后来呢?”方紫岚追问了一句,曹副将接口道:“后来诸葛珊小姐找到了,诸葛家的人又亲自来登门道歉了,来的人就是诸葛珊小姐。” 方紫岚轻笑出声,“这事有意思了。诸葛家家教甚严,怎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儿进军营?” “诸葛珊小姐是被逼的。”曹副将说着垂下了头,“汨罗人抓了当时在彦城山庄读书的诸葛钰公子,逼诸葛珊小姐来军中求助。他们想让诸葛珊小姐引卫大人去救诸葛钰公子,再趁机设伏杀了卫大人。” “若是阿钰那时在彦城山庄读书,应是身在彦城。”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提问道:“彦城在夏侯家管辖之内,有夏侯将军坐镇,汨罗人怎敢抓他?”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许是关心则乱。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消息一时也不好求证,所以诸葛珊小姐慌了神,被逼无奈进军营求助,也在情理之中。” 方紫岚垂眸沉思,且不说诸葛钰在彦城读书,诸葛家定会遣人贴身保护,就说以诸葛家的能力,竟无法打探到诸葛钰的行踪,已经很奇怪了。 更不要说听闻诸葛钰出事,诸葛家不仅没有往管辖彦城的夏侯家送信求助,而且反倒受汨罗人胁迫,向驻守江安的卫昴求援,这事听起来怎么都透着古怪。 她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再之后呢?” “再之后,卫大人派人四处探听,很快就知道了诸葛钰公子被抓是假消息。”曹副将径自讲了下去,“于是卫大人将计就计,大败汨罗军队,彻底激怒了汨罗人。” 方紫岚的思绪渐渐明晰,想来诸葛家早就知道诸葛钰无事。至于诸葛珊进军营之举,不过是假意被骗来蒙蔽汨罗人,和卫昴里应外合做的一场戏。 阿宛听了半天,却还是没听到诸葛珊之死与卫昴有何关联,忍不住插了一句,“可这些和诸葛珊小姐的死因有何关系?” “那段时间诸葛珊小姐一直在军中,汨罗主帅慕容宸趁卫大人与汨罗主力交战之时,从营中劫走了诸葛珊小姐,试图以诸葛珊小姐要挟卫大人。”曹副将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神情有些唏嘘。 方紫岚伸手端过面前杯盏,浅浅抿了一口,“卫大人没有受慕容宸的要挟对吗?” “是。”曹副将抬起了头,神情肃穆而悲悯,“慕容宸以为有诸葛珊小姐在手,卫大人必会受到钳制,就算他不顾及诸葛珊小姐的死活,诸葛家也不会放任不管。” “交战之时慕容宸有恃无恐地拿诸葛珊小姐当挡箭牌,放在他身前,汨罗人和我们都不敢过分靠近,生怕伤到了诸葛珊小姐。”曹副将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谁都不曾想卫大人把她推到了慕容宸面前,他的刀连着她一起贯穿了慕容宸……” 阿宛满脸惊诧,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方紫岚握着杯盏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一分。 良久,曹副将才听见方紫岚道:“你说那段时间诸葛珊小姐一直在军中,她对卫大人有情?” 曹副将抓了抓后脑勺,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 方紫岚低声道:“那卫大人呢?” 曹副将有些茫然,“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卫大人的事,向来没人知道。” 阿宛幽幽地叹道:“传闻慕容宸死后,汨罗退兵不敢再犯。而卫大人,回京之后便流连烟花之地,至今仍是独身一人。” 方紫岚心中一震,只觉得遍体生寒。 为将帅者,于天下而言,守一方平安,百姓祥和,万人称颂。然于己而言,得一身伤痛,孤冷难纾,无人知晓。 “可是我还有疑问……”阿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若当真是卫大人亲手杀了诸葛珊小姐,诸葛家即便为了她的名节着想,把此事遮掩下来,也断不会再与卫大人有所往来。但为何京中遍传,卫大人与诸葛铭大人私交甚好?” 她此言一出,方紫岚和曹副将都没有说话,席间一时寂静无比,好像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得清楚,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也显得近乎突兀。 半晌,阿宛听到方紫岚的声音,她低沉的语调衬着霭霭暮色,听起来有些不真切,“诸葛珊小姐之死,时也命也,诸葛家无法怪罪任何人。” 她一字一句透着淡淡的哀婉苍凉,“行至彼路,纵是诸葛家,怕也不会比卫大人做得更好。以一人性命换千万人安宁,不论是卫大人,还是诸葛家,都别无他选。” 第157章 相对 次日清晨方紫岚醒得很早,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曹副将说的那段前尘旧事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心里只觉得对诸葛钰说不出的愧疚。 再加之昨日诸葛钰在京郊大营的神情姿态,想来诸葛珊的死对他打击不小,毕竟算起来那时诸葛钰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她一心想给诸葛钰赔礼道歉,因此早起收拾妥当后就直接去了府衙。 晨雾中的府衙寂静无人,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寥落冷清。 府衙门房和守卫都是半梦半醒地给方紫岚开的门,谁都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早,但看着她神色冷然似乎心情不佳,自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他们强撑精神打哈欠的模样让她微微勾起了唇角,整个人显得柔和了一些。 方紫岚到后不久,诸葛钰也来了。 他仍是一袭青色衣衫,外面罩了一件纱面白狐狸里的斗篷,素白的颜色衬得他愈发纤尘不染,更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方紫岚看着他,无所适从地打了招呼,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的疏远了许多。 诸葛钰是如常的从容淡漠,他解了斗篷走到炭火旁暖了暖手,“裴大人今日便要回户部了,东南事务岚姐姐心中可有数了?” “我……”方紫岚犹豫着张了张口。 诸葛钰侧头看向她,神情了然,“岚姐姐有话对我说?” 虽是疑问句,但他说得笃定无比。 “阿钰,昨日之事……”方紫岚刚一开口,就被诸葛钰打断了,“无妨。昨日已过,今日既至,旧事不必再提。” “也好。”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但无论如何,阿钰,对不起。” 诸葛钰看向面前神色犹豫,眼中满是懊悔不已的人,轻叹一声道:“岚姐姐,东南事务繁多,可没有空闲容你多愁善感,你要打起精神来。” “阿钰你不怨我拖你入局?”方紫岚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却在问过之后连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入的局,从不受他人拖累。”诸葛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岚姐姐觉得,是你拖我入局,还是我引你入局?” 方紫岚垂眸淡笑,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宛若冰碴霜雪的细小隔阂,随着炭火升腾的热气,被蒸的消散不见。 裴潇泽回户部后,接连几日方紫岚都埋头公务,人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排演社戏的事被她推了又推,使得李祈佑亲自登门了好几次。见她和诸葛钰两人忙得茶饭不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讪讪地说时间紧迫,让他们抽空还是要过去排演一番。 这一日送走了李祈佑,方紫岚看向整理文书的诸葛钰,调侃道:“阿钰,你之前和我讨职位,不会是为了逃开社戏排演吧?” 诸葛钰把文书放在桌案上,一边分门别类一边和她说话,“社戏的本子想来岚姐姐也看过了,不过寥寥几幕并不费事,我为何要逃?” 方紫岚凑到诸葛钰身边,“那阿钰是不想我去,这才假借诸多事务拖住我?” “岚姐姐,既然陛下相信你,那你就要对得住这份信任。”诸葛钰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本正经道:“事有轻重缓急,政务繁多不是我拖住你的借口。” “所以阿钰是想我尽快上手,你好去和陛下交差,换个更好的职位?”方紫岚神色淡淡,顺手要拿最上面的文书。 诸葛钰隔着衣袖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腕,“岚姐姐知道就好,不要添乱。” “是吗?”方紫岚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被她压住的文书,“阿钰,这份是上个月的奏报,你放错位置了。” 闻言诸葛钰兀自松开了手,抽出了压在方紫岚手下的文书。他把文书握在手里定了定神,久久无言。 方紫岚看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文书,细细的褶皱自他手掌用力的地方蔓延开来,皱皱巴巴的纹理暗藏曲折心绪,她神色笃定道;“阿钰,你心中有事。” 诸葛钰仍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抓住文书的另一角,“你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 她面上若无其事,手上暗暗使力,“新年社戏,陛下不希望看到我参与其中,对吗?” 诸葛钰的手指松动几分,文书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是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若果真如此,还烦请阿钰转告陛下。”方紫岚的手指抚过折痕,稍一用力就把纸舒展开来,褶皱也变得淡了些,“新年社戏,我不会落了任何人的面子。纵是扮妖邪,我也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那个。”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也要知道,此事并非儿戏。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身份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太皇太后存心折辱,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手握实权吗?”诸葛钰低声重复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方紫岚把手中文书归整到位,之后便看向诸葛钰道:“难得今日空闲。时候尚早,阿钰可愿陪我去瞧瞧社戏如何排演?免得玉成王日日登门扰人清静。” 诸葛钰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头,“也好。” 第158章 嚼舌 方紫岚与诸葛钰处理好了手中公务,把一应事宜与下属官员交代完毕后,就一起去了社戏排演的场地,位于皇城中的莲华宫。 大京崇尚神佛,以千瓣莲为国花,故而莲华宫正是皇城中的祭祀之所。 临近除夕,莲华宫礼事渐多,香火气也变得浓厚了几分。 是以他们两人还未走到莲华宫,就远远地隔着宫墙,见香雾袅袅,绵延不绝。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好奇道:“香火如此鼎盛,莲华宫莫不是日日有法事?” “每年除夕之前,宫中都会请百叶寺的高僧入莲华宫诵经祈福。”诸葛钰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清浅,然而眼中却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他顿了一顿,末了低声道:“想来今年也不例外。” 方紫岚侧头看他,若有所思道:“阿钰,你信这世上有鬼神?” “不信,也信。”诸葛钰轻轻摇了摇头,“求人不如求己,我向来是信自己更多些。但我也知,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人力不可及,寄希望于鬼神,也无可厚非。” “阿钰这话说的中肯。”方紫岚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世间之事多曲折,又岂是求神拜佛就能够解决的?只是方才我见阿钰你提起诵经祈福一事,眼中多眷念之情,便以为你也是笃信神佛之人,是我鲁莽了。” “我并非笃信神佛,只是……”诸葛钰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曾与百叶寺中一位高僧有过私交,因而略懂些佛法罢了。” 方紫岚见他这般模样,心道他与那高僧怕是交情不浅。 然她无意于窥人私事,于是轻描淡写地接话道:“日后若有机会,我倒是想拜会一下那位大师。” 诸葛钰笑而不语,方紫岚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莲华宫,“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社戏排演的时辰定在每日的午时之后,他们两人到得迟了些,其余的世家公子都已把社戏串演过一遍,此时正在休息。 因此两人才踏入莲华宫的院门,还未进殿就听得里面有人忿忿道:“方大人新官上任政务缠身,一次都未出现便罢了,诸葛家二公子也从未露面是怎么回事?长此以往,社戏可怎么排得下去?” 闻言方紫岚看向诸葛钰,她脸上隐忍的笑意让他的神色多了分无可奈何。他抬手示意她进去再说,她却是悠悠然立在墙边,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 而殿内这人话音刚落,另一边就有人帮腔道:“别说诸葛家二公子了,就连卫家的小公子我们不也只见过一次吗?陛下面前的红人,当真是难请。” 卫家?方紫岚下意识地望向诸葛钰,却见他脸上神色淡了几分,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略一思索正准备抬脚进去,就听一道声音从宫院门前传来,“方大人,诸葛公子,你们二位总算是来了。” 两人回头去看,说话之人正是李祈佑。只是他身边站着的人,竟是卫昴。 “今日得空便来瞧一瞧,也不好总让王爷去请。”方紫岚微微一笑,话说得客套而疏离。 李祈佑自知诓了方紫岚,强撑颜面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卫昴倒是心情愉悦地挑了挑眉,“方大人,诸葛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诸葛钰面色冷淡,声音也沉了几分,“卫大人来做什么?” “我家那不成器的小侄儿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只有我这个做叔父的来替他了。”卫昴说得云淡风轻,诸葛钰冷哼一声不再接话,场面一时之间有些难堪。 李祈佑左右为难,硬着头皮打圆场道:“诸位既然都来了,有什么话不妨进殿再说。” “好。”方紫岚率先大步踏入了殿门,诸葛钰跟在她身后,也没有理会站在院中的两人。 李祈佑自讨没趣便不再多言,和卫昴一道进了莲华宫。 方紫岚和诸葛钰进殿之后,原本喧嚣的殿宇忽的沉寂了下来,各个世家公子面面相觑,脸上神色有的震惊,有的错愕,更多的是戒备。 直到裴潇泽走出来打破了僵局,他们的表情才渐渐恢复如常,但仍是止不住的窃窃私语。 裴潇泽落落大方地走到两人面前,“方大人,诸葛公子,多日不见,二位可还安好?” “多亏裴大人帮衬,一切都好。”方紫岚笑意盈盈,不再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 诸葛钰也礼貌地颔首示意道:“有劳裴大人惦念了。” 他们二人和裴潇泽刚问过好,李祈佑和卫昴就走了进来,登时殿内安静无比。 直到李祈佑说明了卫昴来意之后,殿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手握重兵护卫京城的卫昴大人,竟也会来排演新年社戏。 “今年都是什么稀罕事?不仅有方大人一介女子登台,竟然连卫大人都来排演社戏了?” “是啊,方大人初来乍到好歹说得过去,可卫大人何等身份,竟也来排演社戏。” “新贵当红,炙手可热。有卫大人、方大人这等陛下面前的红人在此,社戏之中我们可就不值一提了……” 本来只是交头接耳的世家公子,如今愈演愈烈,变成了旁若无人地指手画脚。 站在众人中央的李祈佑把周围的话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面上不由青一阵紫一阵。 他正想说些什么打破局面,就听方紫岚扬声道:“诸位既然有空嚼舌根,那么想必是排演好了。如此不妨和我说说,这社戏究竟是怎么排演?” 她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却偏偏透着说不出的凉薄意味,仿佛她才是看热闹的那位。 一时之间,殿内声音都被她的话压了下去,众人心中一凛,都不敢再随便开口。 又听她转向李祈佑道:“王爷,你说呢?” 李祈佑自知他能在这主持大局靠的不过是玉成王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场不服他的大有其人。如今方紫岚给了他台阶,他当然得顺阶下来,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他当即朗声道:“方大人说的是,社戏排演并非一日之功,诸位的心思气力还是多放一些在社戏上的好。” 李祈佑话音刚落,就听一道声音冷嘲热讽道:“王爷说得倒是轻巧。” 第159章 排演 闻言周围的人纷纷为声音的主人让出了一条路,是一位浓眉大眼长相粗犷的青年。 他径自走到了众人面前,横眉愤然道:“新年社戏讲的是除妖辟邪。然而每日里排演,扮妖邪的方大人都不在,要我们如何排演得好?” 方紫岚轻笑出声,“想不到我这么重要。” 她语气中的调笑之意明显,让青年不由地红了耳根,“方大人,我说的是正事,你……” “我知道啊。”方紫岚状似无意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可还有其他意见?没有就赶紧开始排演。我府里事多,指不定明天能不能过来呢。” 方紫岚理直气壮的模样把青年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愣愣地看着她转向众人道:“还有你们,没事的赶紧开始排演了。临近年关各府都忙得很,大伙凑到一起不容易,交流感情我也理解,可你们哪来的闲功夫在这瞧热闹?” 各个世家公子被方紫岚说得自觉无趣,四散开去让出了场地,准备排演。 一旁沉默不语的诸葛钰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墙边候场,他淡淡道:“岚姐姐出了风头,只怕少不了要被针对。” “自古正邪不两立。”方紫岚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得有几分邪气,“我扮的可是妖邪,他们不针对我针对谁?” 跟在他们身后走过来的卫昴低笑一声,“方大人倒是心宽。” 闻声方紫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卫大人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扮妖邪的?” 卫昴点头道:“不错,我扮的正是方大人你的跟班。” “我的跟班不是阿钰吗?”方紫岚将信将疑地拿出戏本,还没找到人物简介,就听卫昴笑意吟吟地解释道:“方大人你扮的可是空前绝后的大妖,只有一个跟班怎么能行?” 方紫岚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匆匆忙忙地翻开了戏本。 赫然入目的人物简介让方紫岚只觉头皮发麻,自从拿到戏本之后她不过是匆匆瞥了一眼,如今细细看来,才知道她所扮的妖邪设定乃是千古大妖,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派。 而作为千古大妖,她手下的小跟班众多,戏中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三五位之多。 除了诸葛钰、卫昴,方紫岚扫过纸页,裴潇泽、欧阳俊成、王显辉三个名字映入眼帘,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差不多凑齐了,可她的心中却多了一丝不安。说起来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处在新贵中风口浪尖的那一拨。 她初入战场拉上官家下马后受封北国公,曾惹起天下多少哗然自是不必多说,如今回京也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从不显山露水却一朝成为李晟轩左膀右臂的诸葛钰,却仅是挂名在她府衙之中,至今无实权。 而卫昴虽出身公卿之家卫氏,但因其生母是蛮族女奴始终未曾得到重用,一身军功加持直到李晟轩登基才行至京城统领之位。 至于欧阳俊成,顶着欧阳氏本家公子的名号,却在日薄西山的欧阳家无甚地位,反倒是在娶了上官伶媛后和王家走得更近了。 不过这位王显辉……方紫岚思索着看向朝着他们走过来的青年,满脸写着不情不愿,正是方才当众发难的那位。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深,索性把视线转向诸葛钰,却见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他凑到她身旁低声道:“王显辉是王全睿大人之子。” 方紫岚有些发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北境王全治大人的胞弟,王全睿大人?” 诸葛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方紫岚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如今王全治替了她成为北国公,王全治的胞弟王全睿又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王家势大竟是连后辈都敢向她示威了。 王显辉犹豫不定地张了张口,似是要与几人打招呼,却是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裴潇泽为人亲善,上前一步招呼道:“王大人,如今人都到齐了,我们可要打起精神来了。” 王显辉生硬地嗯了一声,却听卫昴哼道:“王公子好大的架子。” 他这一声王公子,喊得王显辉面红耳赤,急欲上前争论。 一旁欧阳俊成赶忙按住了王显辉,刚想劝解几句,就见卫昴眼角上挑,笑得轻佻,“欧阳公子想说些什么?” 欧阳俊成开口一个我字如鲠在喉,面上青白不接,最终还是把话囫囵吞进了肚子。 诸葛钰淡然道:“卫大人新贵,却也不必处处压人一头。”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卫昴敛了笑,冷声道:“蒙荫祖上的世家公子,与国无功与世无用,如何可堪一句大人?” “卫大人此言差矣。”裴潇泽摇了摇头,站出来打圆场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必有其才,不过功用有大小罢了,怎会全无是处呢?” “裴大人言之有理。”卫昴深深地看了一眼裴潇泽。往日他不常与朝中权贵打交道,对裴氏的印象不过是家主裴珒卿阴沉狠辣,没想到裴氏竟还有裴潇泽这样的端正君子。 方紫岚哗啦一声撕破了戏本,引得几人看了过来。 她故作为难地看了看手中残破的戏本,求助似的看向裴潇泽道:“裴大人,我对社戏不熟,连戏词也不过只是熟读而已,得请你多帮衬。” 裴潇泽无奈地笑道:“无妨。等下卫大人、欧阳大人和王大人登场念过戏词后,方大人你直接上场亮相就好。待你亮相过后,会有扮演正道人士的大人上来,演一场除妖的武戏。但这些大人大都不是武官,还望方大人手下留情。” “好说。”方紫岚点了点头,随即好奇道:“那裴大人和阿钰要做些什么呢?” “我和诸葛公子会跟在你的身后。”裴潇泽解释道:“我们二位在戏中类似方大人你的心腹,时刻追随左右,誓死守护你的周全。”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望向手中的戏本,轻轻叹了口气,“听起来倒是有些悲壮。” 第160章 改戏 “悲壮?”诸葛钰重复了这两个字,一时失笑。 方紫岚却宛若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成王败寇,纵是正邪势不两立,也总免不了俗套。输的人,一定是错的吗?” “都说了成王败寇,方大人还在犹豫什么?”卫昴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清亮的眸中不再虚无,反多了一丝玩味。 他说罢不再理会呆愣在原地的方紫岚,与王显辉和欧阳俊成一起走向了场中央,该妖邪亮相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看向身旁的诸葛钰和裴潇泽,两人均对她报以微笑。她定了定神,一个旋身人已翩跹至众人之中。 卫昴、王显辉和欧阳俊成立在场边,诸葛钰和裴潇泽一左一右地站在方紫岚身侧,众星拱月之中她朱唇轻启,肃然道:“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 “停!”李祈佑眉头紧锁,叫停了她的念词,“方大人,你的戏词错了。” 方紫岚站在场中央微微一笑道:“我把戏词改了。” “你……”李祈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词我看过了,觉得不合理。” 李祈佑面色沉了沉,“方大人觉得何处不合理?” “妖邪祸世,总该有个理由不是吗?”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却在片刻间搅起了千层浪涛,场内场外皆是哗然。 “妖邪祸世需要什么理由?” “那可是妖邪……” 方紫岚面不改色地看向场外众人,扬声道:“妖,一定是恶吗?” “都说了是妖邪。若非作恶多端,如何会被称之为妖邪?” “就是,方大人果然妇人之仁……” 各种议论纷至沓来,方紫岚仍是肃然神色,一丝不苟道:“万事皆有因。若要我来扮妖邪,必是要有恶的理由。” 李祈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压下了满堂喧嚣,沉声道:“若是妖邪需一个恶的理由,那神明可也要一个善的理由?” “私以为妖邪与神明最大的区别在于同景而处,妖邪选择为所欲为以祸为乐,而神明选择牺牲自我普渡众生。”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神明需要的不是善的理由,而是一念。” “万事成因,一念成果。”她定定地看着面前众人,眸中流光如天河灿烂,竟让人久久移不开视线。 良久,李祈佑轻叹一口气打破了沉默,“继续吧。” 不知为何,方紫岚的话他既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之后的武戏如行云流水一般,按预计的走了过场。 先是卫昴、王显辉和欧阳俊成落败下场,再是诸葛钰和裴潇泽,最后是方紫岚。只是在场众人对诸葛钰和方紫岚的处处针对,明眼人不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裴潇泽早早便退了场,方紫岚护着诸葛钰却是走了好几个过场,衣袂翩跹长袖起落间仍是立在场中央。 扮正道人士的众人多是文官,体力大都不好,被遛了这么多圈心中都是憋了一口气,当即就有人冲场外的李祈佑喊道:“王爷,我们这演的怕不是妖邪屠戮正道?”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嘲讽,“我扮的可是空前绝后的大妖,若是如此轻易就被杀了,如何能显出你们的本事?” “方大人,你……”喊话的人气得一时语塞,就见方紫岚手中的木剑自他胸前划过。 她笑道:“这位大人,你该下场了。” 众人皆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方紫岚,正要发难之时,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诸葛钰理了理衣袖,站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方大人说得不错。新年社戏旨在忆古惜今,知前尘不易,后人才能坚守如初,守住万世太平。” 他说着声音渐渐凌厉了起来,“况且不论是谁来扮妖邪,都不该被人欺凌。你们夹枪带棒,还不许人回以反击吗?” 众人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妄图辩上几句,却在一旁李祈佑的阴沉神色中噤若寒蝉。 “方大人,诸葛公子,新年社戏关系重大,不是你们说改就改的儿戏。”李祈佑怒目而视,诸葛钰面色如水道:“王爷,敢问新年社戏出自何处?” “自是古史传说。”李祈佑理直气壮,诸葛钰从容自若,“敢问新年社戏可有定式?” “除妖辟邪。”李祈佑神色不耐,诸葛钰步步为营,“敢问王爷,戏词情境可有文字记载,有史可考?” “都是古史传说,哪来的文字可考?”李祈佑面色森然,“诸葛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诸葛钰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只要结果是除妖辟邪便可,至于过程如何都是后世捏造,我说的可对?” 李祈佑沉默不语,半晌才再次开口道:“如今这版新年社戏乃是当年泰安帝即位之初,请了诸多大儒名士编排而成的。社戏考究,岂能由你们胡乱改编?” “世间之事,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纵是泰安帝,也不是完人,更何况不过一出戏?”方紫岚说着上前一步,与诸葛钰并肩而立,“凡事变则通。这个道理,我想王爷应该懂得。” “方大人,你怎可如此放肆?”旁边有人听不下去,怒斥道:“冒犯先帝,罪无可恕。” 李祈佑扫视众人,示意他们不要多言。他寒声道:“方大人,社戏排演重大,不能任由你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方紫岚忽的笑出了声,“王爷,当初可是你请我来的,怎的现在觉得我胡作非为了?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坐实了胡作非为这四个字。” 她敛了笑,神情肃杀道:“若是不改戏,我便罢演。” “方大人,你可知罢演的后果?”李祈佑双拳紧握神色愤然,方紫岚却施施然笑了,“后果?我身为越国公,大京之内只听陛下一人号命。若王爷心中有怨,不妨去陛下那里请旨,我自是任凭处置。” “如若不然。”她说着顿了顿,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还请王爷另请高明,好自为之。” 第161章 戏词 最后一句好自为之被方紫岚拖得很长,李祈佑变了脸色却不敢发作,欲说些什么只见她把手中木剑随手一丢,插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分明是无刃的社戏道具,却生生在地面上劈出了一道裂痕,是显而易见的警告和不容置喙的威压。 北境之中,李祈佑见识过方紫岚的狠厉,她不仅是对旁人狠,而且对自己更狠。她的说一不二,纵是他仗着大京王爷的身份,也不能动摇分毫。 方紫岚双手交叠在身前,抬眸扫视过殿中各人,散了威势松散悠然道:“既然此处没我什么事,那我便告辞了。各位,后会有期。” 她说罢理了理衣袖,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刚走到莲华殿门前,就见夏侯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夏侯彰径自走到方紫岚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肃然道:“方大人,陛下请你过去一趟。” 方紫岚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夏侯彰道:“带路吧。”随即两人离开了莲华宫。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试探着问了一句,“王爷,我们这社戏,还排吗?” 李祈佑神色郁郁,手掌覆上了木剑剑柄,不过稍稍用力,木剑不堪重负猛地折断了。 清脆的声响中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多了说不出的决绝,“排。” 那边方紫岚跟着夏侯彰去了御书房,她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就见夏侯彰守在了门口一动不动,见状她一人独自走了进去。 御书房中寂静无声,方紫岚走路又没什么声响,是以她走到了李晟轩近前,他仍是埋首政务,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方紫岚站在李晟轩桌案的不远处,故意咳嗽了一声,还未开口就听他道:“朕知道是你。” 闻言方紫岚摆了摆手,“陛下政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李晟轩忽的抬起头,匆匆道:“朕还有要事处理,你且等一下。” 方紫岚愣了一下,心道看来是真的有事。 她原以为李晟轩让夏侯彰把她请来是为了免众人尴尬,顺带骂她几句恃宠而骄什么的,但现在看他这么忙还要把自己找来,似乎不是为了这种小事,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在脑海中飞速地过了一遍近期发生的事,私事上除了擅闯京郊大营,还有和跟李祈佑叫板,她似乎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公务上就更不用说了,有诸葛钰在她也不可能出差错。 思前想后她都没理出什么头绪,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试着探探李晟轩的口风时,却听他先一步开口道:“你的官服不错,与你很相称。” 方紫岚又是一怔,合着找她来是为了说官服的?她思索着和官服有关的人和事,左思右想也不过上任第一天没有穿官服而已。 这样想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百思不得其解时又听李晟轩道:“你若站累了,先歇一歇喝杯茶,朕还要一会儿。” 方紫岚嗯了一声,转身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御书房炭火足,烤的整个屋子暖洋洋的。方紫岚靠坐在榻上,左手搭在窗棂上,右手支着脑袋。她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似乎又要下雪了。 一阵寒风袭来,方紫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李晟轩,他仍心无旁骛地批奏折,并没有受到影响。 她想了想,不再看李晟轩,专注于窗外的景致。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天上飘起了雪花,细细碎碎翩然而来。方紫岚伸出手去接,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寒意沁人。 “京城的冬日,比起北境如何?”李晟轩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手仍停在半空中。 雪花融化在掌心,水滴沿着掌纹滑落,无声无息地滴在了雪地里,留下浅浅的一个印子,很快被飘落的雪花盖过消失不见。 李晟轩走到方紫岚身后,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肩上,“在想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收回了手,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坐直了身体道:“陛下忙完了?” 李晟轩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她不动声色地朝边上挪了挪,询问道:“不知陛下找我何事?” “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李晟轩微微一笑看着面前警觉的人,她却是满脸愕然,“什么?” “京城的冬日,比起北境如何?”李晟轩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方紫岚哦了一声,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没有北境好玩。雪不大,还阴冷得很。” 李晟轩轻笑出声,“这是你说的,还是你身边那个叫阿宛的小医女说的?” 方紫岚被他戳穿了也不恼,只是耸了耸肩,淡淡道:“我和阿宛看法一致。”然则心中却是一紧,李晟轩果然还是信不过他,她的府上耳目众多,怕是没什么可信之人。 “你在莲华宫那一出,朕知道了。”李晟轩说着拿过桌案上放着的暖炉,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方紫岚手中。 她没有推拒,把暖炉抱在怀里,等着李晟轩的下文。 “朕想知道,被玉成王打断的那句戏词,是什么?” 方紫岚怔了一瞬,思索着问道:“是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后面那句?” “不错。”李晟轩专注地看着她,她毫不犹豫地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李晟轩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半晌才再次开口道:“这戏词极好。只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忍不住好奇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戏词从妖邪口中说出来,颇有些被逼无奈的意味。”李晟轩说得郑重其事,方紫岚笑得清浅,“妖邪也好,人也罢,多的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吗?”李晟轩微微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天地不仁,世道不公,便反抗作乱,这妖邪怕是不得了。” 方紫岚的瞳孔狠狠跳动了一下,适才她不过是想给妖邪作乱添个理由,却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统治者残暴无德,便揭竿而起,说起来竟是比所谓正道听起来更像是正义。 第162章 靠近 “我不是故意……”方紫岚手足无措试图辩解,却见李晟轩安抚似的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朕不是问罪,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有趣?方紫岚现在只觉得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自圆其说这么难,她就不随便改词了。 李晟轩仍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唇角轻勾道:“那么短的时间,你是如何想到这些戏词的?还是说,这才是你答应玉成王演社戏的真正目的?” “目的?”方紫岚哑然,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这样两句戏词根本动摇不了什么人心,陛下太高看我了。更何况,若我目的在此,理应等到登台当天再说这些戏词,也不必闹得今日难堪。” “难堪?”李晟轩脸上笑意更盛,“朕倒是觉得,你今日此举,很有公卿气势。” “陛下就不要揶揄我了。”方紫岚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眸抿起唇角,活像一只失落的小狗,垂头丧气耷拉着尾巴是说不出的可怜兮兮。 “朕是认真的。”李晟轩凑到近前,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见她满怀期待地抬起了头,眼眸闪闪发亮,“真的?” “君无戏言。”李晟轩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抬手把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没想到他竟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要乱动,再动就要掉下去了。” 她奋力挣开他的手,猛地站起了身,披在肩上的斗篷刷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晟轩颇为好笑地看着仿佛被踩了尾巴似的人,“你怕朕?” 方紫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无比慌乱,心说这是什么送命题? 世人大多畏威不畏德,是以古来明君向来不愿被人畏惧,更愿受人万世敬仰。 说起来她也不是怕他,只不过她知道他别有用心不得不防。可毕竟她不是无情的草木石头,若是与他长此以往的暧昧不清,只怕也很难完全不动心。 前有古代方紫岚和纪宁天之鉴,后面她可不想再任人打着感情的旗号肆意摆布了。 “陛下想听真话?”方紫岚心一横,索性问了出来。 若是李晟轩不想听她就能逃过一劫,若是他想听……她正这样想着,就见他点了点头。 她当即打了腹稿准备好好恭维他一番,然后赶紧把此事翻篇掀过不提。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又听李晟轩道:“朕要听的,是真话。” 真话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让方紫岚不由地攥紧了手指,一直被她捧在掌心的暖手炉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壁上雕花印在她的掌中,斑驳交错混着不经意间洒落的炉灰,在掌心烙下道道红痕,她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 良久,李晟轩听到她的声音,一字一句沉声道:“怕,也不怕。”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我怕的是君心难测,我终有一日会让陛下生厌。不怕的是我的命还在自己手中。” 她的话音轻飘飘地落在冰凉的空气中,混合着炭火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动,弥散开去徒留一室静谧余温。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听到李晟轩的声音,“那日你让诸葛钰来请朕的旨意,说是要告诉卫昴,这世上没什么人,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他说罢忽的站起身。他的身量高过她,在她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可朕觉得,你比他更适合这四个字。” 方紫岚抬起头,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她看不清李晟轩的表情,却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他说:“世人皆分三六九等,站得越高便可夺得越多,命也不外如是。纵是卫昴,若是朕要他死,他也不得活。而你方紫岚,却始终相信命在自己手中?” 他不怒自威的语调带着与生俱来的震慑,仿若审判众生的神明,压得方紫岚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却依然站得挺拔如松,仰起头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透着莫名的倔强,双眸神采奕奕毫不退缩。 她反问道:“那陛下呢?陛下的命若是不在自己手中,又在何人手中?” 李晟轩被她诘问得怔在原地,一句你如何与朕相提并论,还未说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 他的心里很清楚,这句话他不能说。 然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惊觉不妙,不是不会,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心底深埋的某颗种子突然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本应是万人之上寡人孤家,可他却愈发不愿让她低他一等,好像并肩而立才与她最为相配。 这颗种子让他觉得害怕,却也让他无比渴望。 年少的战场杀伐,放逐在外,他的孤冷无人能够纾解,直到她的出现。 不论是风河谷烟火下看似胡闹实则热血的理直气壮,还是她说登高望远守安康时看似雄心壮志实则局促不安的虚张声势。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她与自己是一类人,看似无坚不摧实则柔韧温软,所谓的狠绝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手段而已。 方紫岚见李晟轩失神,忙腾出一只手来在他眼前摆了摆,“陛下?” 李晟轩回过神来,就见方紫岚白皙的手掌被烫得通红,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弄洒了暖手炉中的炉灰。他来不及细想劈手就要夺过她手中的香炉,却被她闪身避了过去。 方紫岚也发现炉灰落到了手上,她随手把暖手炉放回桌案,然后拍拍手抖落了上面的炉灰。 “陛下不是知道吗?我没什么痛觉。这点小伤,陛下不必在意。”她说着若无其事地把手藏进了衣袖中,却在下一刻被李晟轩扣住了手腕。 “把手伸出来。”李晟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不论她如何暗中较劲,都纹丝不动。 “陛下这是做什么?”方紫岚秀眉微蹙,神情有几分无奈,但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李晟轩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牵着她径自走到了里屋的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白瓷药瓶。 方紫岚摊着手,看着李晟轩仔细为她上药的模样,后知后觉屋内的炭火烧得人发烫,额角不自觉地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而李晟轩仍专心致志地为她涂抹药膏,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房中的热度。 于是她按捺不住,张口问道:“陛下,你不觉得热吗?” 第163章 底气 李晟轩抬起头,看向面前双颊泛红鬓边发丝被汗水打湿的人,神情疑惑,“你觉得热?” 方紫岚点了点头,只见他把药瓶放了回去,手掌覆上了她的额头,眉头紧锁,“你发烧了。” 方紫岚微微怔愣,不可思议地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温度还没试出来,倒是抹了自己满额的药膏。 见状李晟轩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她手上冰凉的药膏刺得他一激灵,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轻声斥道:“别闹。” “我没闹。”方紫岚撇了撇嘴,脸上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不相信,“我摸过了,陛下的温度和我一样。我没有发烧。” 李晟轩哑然失笑,她满手的药膏能摸出什么? 他看着她手上所剩无几的药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她笑出了声,“陛下,药膏沾到陛下的头发上了。” 她笑完似是怕他着恼,于是便垂下头偷瞄他的神色,模样活像一只偷腥的猫。 李晟轩不气反笑道:“还不是拜你所赐。”他说着把她的手腕抓得更紧,好像生怕她再突然抹到自己身上似的。 “陛下……”方紫岚低低地喊了一句,却没有下文。 李晟轩定定地低头望着她,神情柔和,“嗯?” 他的目光直直停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垂下了头,“陛下方才为何说我今日之举,有公卿气势?” “大京之内,除朕以外,无人能让九大公卿低头屈膝。”李晟轩说着顿了一顿,又从柜中拿出一方锦帕,轻轻擦拭着她额头上的药膏,“就算是玉成王,也不行。” 锦帕遮住了方紫岚的视线,朦胧昏暗间她看不清李晟轩的神情,却把他说的话听得愈发清楚。她听到他说:“今日,你做得很好。” 眼前的锦帕随着他的话一起落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光让她觉得明亮了许多,仿佛心上的灯也被点亮了一般。 “陛下……”方紫岚欲言又止,喊了一声陛下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李晟轩也没有催促她,而是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直到她沉寂许久,他才淡淡开口道:“把眼睛闭上。” 方紫岚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眉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听话。” 她狐疑地闭上了双眼,眼皮上熟悉的触感告诉她,是锦帕。 “眼睫上也沾了药膏。”李晟轩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边擦边说:“你府上的医女若是照顾不好你,朕便派个御医给你。” “不劳陛下费心,阿宛挺好的。”方紫岚不安分地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抢过了他手中的锦帕,“我好得很,也没有发烧。” 李晟轩看着她置气的模样,唇角上扬,微笑道:“方紫岚,你知不知道,醉酒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有醉?” 闻言方紫岚气鼓鼓得宛若一只小河豚,她冷哼一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陛下今日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她终是问出了心底疑问。 此时的她虽被炭火烤得昏昏沉沉,但脑中尚有片点清明,什么戏词夸赞都是假的,李晟轩断不会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请她来。 看着她手握锦帕戒备森严的模样,李晟轩的笑意氤氲开来,温言道:“朕请你来,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朕都是你的底气。” 方紫岚呆愣地盯着眼前的人,满心都是不敢置信,李晟轩竟是为了说这个吗? 见她没有说话,他低声问道:“你不信?” “不信。”她答得干脆利落,“底气这玩意儿,除了我自己,再无人能给我。” 意料之中的回答,李晟轩面上仍挂着笑,他再次问道:“你不相信朕?” 方紫岚沉默不语似是默认,李晟轩自顾自地问了下去,“若是不相信朕,那日你为何会让诸葛钰来请旨,请朕帮你向卫昴要曹副将?” “原来陛下是说这件事。”方紫岚迎着他的目光,泰然自若道:“其实那日不请陛下圣旨也可以,只是会费些功夫。按大京军律,早在北境之时,曹副将就是我帐下的人,一应文书我都让钟尧大人办好了,只不过回京之时没和卫大人打招呼而已。我当然可以拿着文书去找卫大人,若是他见了文书还不放人,我还可与他对簿公堂。曹副将一事虽说情面上是我思虑不周,但我并不理亏。” 她说着顿了一顿,嘴角翘起透着说不出的自信,“那日请陛下圣旨,一是给卫大人面子,要他知难而退。二是卫大人的脾气难以捉摸,我怕耽搁太久,恐曹副将遭受皮肉之苦。毕竟那个时候,进宫请旨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李晟轩不由自主地追问了一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头,让李晟轩的笑意平添了一分苦涩,“方紫岚,你可真是个无情的女人。朕屡次帮你,你竟连一句哄朕的假话都不愿说。” 方紫岚眨了眨眼笑得狡黠,“不是陛下说要听真话的吗?” “罢了,你这个记仇的小女人。”李晟轩笑着摇了摇头,却听她道:“陛下助我良多,我也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听候差遣。陛下的好,我会报答的。” “朕不要你报答。”李晟轩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蛮横,方紫岚敏锐地捕捉到了却只觉得一头雾水,又听他道:“朕要你记在心上。” “什么?”方紫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李晟轩笑着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记住,朕就是你的底气,你只管向前便好。” “好。”方紫岚喃喃地应下,脸颊不自觉地发烫,难道真的是发烧了? “时候不早了,朕让人护送你出宫吧。”李晟轩说完转身走出里屋,方紫岚却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回头看向她,“还有事?” “陛下,那个……”方紫岚踌躇开口道:“新年社戏怎么办?” 李晟轩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问道:“你还想去吗?” 第164章 初遇 方紫岚轻轻地点了点头,李晟轩应允道:“好。朕去和玉成王说,不过戏词不能改。” 她眼中失落一闪而过,下一刻却听李晟轩道:“但武戏要如何改,都随你。” 闻言她欣然同意,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心满意足道:“多谢陛下。” “你啊,得了便宜就卖乖。”李晟轩神色无奈,但眼底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新年社戏就这么好,让你非去不可?” 方紫岚讪讪道:“我都答应王爷了,半途而废也说不过去。” 李晟轩眸色暗了暗,“只因如此?” 方紫岚嗯了一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也不全是。听阿宛说妖邪的戏服华丽好看,新年社戏喧嚣热闹,我也想凑凑看。” “听阿宛说?”李晟轩眉头微皱,“你没有见过?” “没有。”方紫岚诚实地摇了摇头,“从小我就没怎么出过门,逢年过节也不过和娘亲去寺庙烧香祈福。后来娘亲故去了,我便连烧香祈福也没有了。只能趁得空的时候,远远望一眼我和娘亲以前常去的寺庙。” 她的神色既有憧憬向往,又带着感怀眷念,眸中似是有泪光,“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新年之时去上香,好巧不巧遇上了庙里走水。我和娘亲走散了,周围的人都顾着逃命,只有我还傻傻地留在原地。” 李晟轩没有搭话,默默地听她继续讲述了下去。 “后来有一个小哥哥拽住了我的衣袖,把我领了出去。我还记得当时那个小哥哥问我为何不跑,我说是因为……” 几乎是同时,她和李晟轩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异口同声地说道:“烟火好看。” 她愣愣地盯着李晟轩,恍惚间眼前的人与多年前的男孩面容重合在一起。 答案近在眼前,让她忍不住想要确定,“那个小哥哥,是陛下?” 李晟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那年烟火燃放不慎,引得百叶寺后巷走水。火势不大,很快就控制住了。” 百叶寺?方紫岚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渐渐拼凑了起来。 是了,每次娘亲带她去上香,去的都是百叶寺。 当初走水之时她遇到了李晟轩,后来娘亲遇害之时她遇到了纪宁天,皆是在百叶寺。 冥冥之中,百叶寺彷佛一根无形的线,把她与身边关键之人串联在了一起。 思及此她心中倏然一震,莫名的迫切之情不可抑制地翻涌而来,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日后得空,她定是要亲自去一趟百叶寺。 李晟轩见她呆愣在原地,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紫岚回过神来,神色中多了分懵然。她迷茫道:“陛下说什么?” 李晟轩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却藏了难得的温柔缱绻,“朕说,那年烟火,确实很好看。” 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还是清晰地落在了方紫岚的耳中。 她突然觉得,心间像是有束烟火啪地炸开。 原来很久以前,李晟轩便救过她。 如今往事重提,好似宿命般的重逢,让她心底忍不住窃喜,却连自己都说不清喜的是什么。 这若是搁在平日她清醒的时候,定是要刨根究底弄个明白的。然而此刻她浑浑噩噩,脑海一片浆糊。 她甚至无暇去想,究竟是屋内的炭火温度太高,还是发烧,让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一只飘飘晃晃的风筝。 李晟轩那一句烟火好看彷佛九重天上的云彩,她沉溺其中几欲靠近,却害怕云彩之后潜藏的暴风雨,下一刻就会让她粉身碎骨。 她口干舌燥,有些话贴在唇边呼之欲出,她险些要按不住让它们从口中冒出来,只得紧咬双唇试图把它们强压回去。 李晟轩见她欲说还休,神情像极了那年他在百叶寺中所见模样。 其实早在那次走水之前,他便见过她和她的娘亲。与其说是见过,不如说是在百叶寺中,隔着重重人群缭绕香雾远远望一眼罢了。 幼时的方紫岚看起来极为乖顺,天然透着一股机灵劲,是一个纵是扔在孩子堆里,也让人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小姑娘。 至于她的娘亲,总是一袭素衣以纱遮面,一举一动都极为低调。逢年过节必会带她去百叶寺上香祈福,在诸多香客中显得很是虔诚。 外界传言说这位大宅当中的夫人因争宠划伤了脸,自是安分了许多,如此虔诚地求神拜佛也不过图个稳妥度日罢了。 但他知道,传言之下的事实真相恐怕并非如此。 他曾在偶然间,见过她们母女在百叶寺后山的溪谷中放灯。 无字的灰白灯笼,被窜起的火苗一点点舔舐殆尽,在白日里显得格外阴森。 他知道那是冥灯,专门为离世之人所点。他也曾为埋骨疆场的兄弟点过,却从未见过哪位后宅女子会点,她们都觉得晦气。 许是好奇,那日他跟了她们母女一路,最后见她们为一盏长明灯添过灯油后便离开了。 待她们离开后,他上前去看了那盏长明灯之上的佛牌。 上面刻着:山河永固。 时过境迁,他仍记得看到这四个字时的震撼,也还记得那夜说烟火好看的小姑娘,令人惊艳的眼眸。 彼时他只觉心里的一把锁,喀哒一下,开了。 可后来他以为错过了她,便只得以山河永固为志重塑枷锁,把自己禁锢在帝王之位上。 然而此时此刻,他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并未错过。 方紫岚刻意忽略了李晟轩眼中交织着期待与贪恋的复杂情愫,强撑着一丝清明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我先行告退。” 她说完把手中一直攥着的锦帕放到了他的手中,行礼欲走。 李晟轩走到窗边软榻旁拿起刚才掉落的斗篷,重新披在了她的肩上,“京城冬日阴冷,你穿的未免单薄。” 方紫岚本想说今日走得急把斗篷落在了府上,张了张口最终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多谢陛下。 李晟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的锦帕还残留她的温热,混着药膏粘腻的清凉,让他只觉得一颗心也是忽热忽冷,不能自已。 夏侯彰走入御书房,看到李晟轩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由问道:“陛下,出什么事了?”李晟轩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彰听到他的声音,轻若鸿毛,“她是方紫岚。紫秀方紫岚,也是相府三小姐,方紫岚。” 第165章 银钱 方紫岚从宫里出来,就见曹副将等在宫门口,她愣了一瞬随即走到他身边,问道:“老曹,你怎么在这儿?” 看她出来曹副将好似松了一口气,“老大,我来接你了。” 方紫岚眉头微皱满脸狐疑,见状曹副将忙解释道:“是阿宛姑娘让我来的。她说临近除夕,京城人多杂乱,怕老大你在外面出什么岔子。” “我能出什么岔子?”方紫岚心头一暖,“倒是你,难得休息两天,还要被阿宛使唤。” “算不上使唤。”曹副将摇了摇头,“我在府上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出来走走。” 方紫岚笑了笑,顺手拿过曹副将手中的马缰绳,温声道:“罢了,我们回府。” 待回府后,方紫岚并未进前厅,而是径自入了后院。 阿宛听到院中有响动,赶忙放下手中的医书走了出去,却见方紫岚跌跌撞撞地走到院中梅树下靠坐下来,脸上挂着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曹副将紧随其后也站在了梅树下,然而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扶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只能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 见状阿宛快步走了过去,好奇道:“你喝醉了?” 然而靠得近了,她才发现方紫岚身上并没有酒气,反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 她仔细地嗅了嗅,发现并不是她们府上惯用的熏香,闻起来似乎是宫里的熏香。 曹副将见阿宛来了,极有眼色地站到了一旁,让出了方紫岚身边的位置。 阿宛弯腰躬身凑到方紫岚近前,看着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原来是发烧了,我说大冷天的发什么疯……” 她一面嘟囔着,一面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奈何她人小力气不够,只能对着旁边的曹副将喊道:“快来搭把手。” “我没发烧。”方紫岚不悦地瞪了一眼阿宛,任由她和曹副将把自己连拖带拽地扶到屋里。 曹副将把方紫岚扶到主座上,阿宛匆匆忙忙地倒了一杯热茶塞到她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说吧,若是没发烧,方才院中你在傻笑些什么?” “我找到他了。”方紫岚垂眸浅笑,阿宛不明所以,“你找到谁了?” “小时候领过我的小哥哥。”方紫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像烟火一样好看的小哥哥。” 阿宛的神色有些慌乱,她转头冲曹副将问道:“她今天都去哪了?” 曹副将忙不迭地答道:“我今日下午去府衙接老大的时候她不在。问过府衙的守卫,说是老大午后从府衙出来就进了宫。我一直在宫外候着,等老大从宫里出来我们就直接回府了,也没有去其他地方。” 阿宛听完后秀眉微蹙,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方紫岚,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方紫岚勾起唇角,颇为好笑道:“阿宛,你当真以为我疯了?” 阿宛见她眸色清明,并不像是烧糊涂了的样子,于是凑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好端端的,怎的就发烧了?” “今早走得急了,没来得及穿斗篷。”方紫岚满不在乎地说道:“后来在宫里赏雪,屋里炭火烧得足,想来冷热交替,便发烧了。” “前因后果都能说得如此清楚,看来还有救。”阿宛说着指尖搭上了她的脉搏,视线却落在了她的斗篷上,“那你身上的斗篷是谁的?” 闻言方紫岚伸出另一只手拢了拢肩上的斗篷,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阿宛瞪了她一眼,没有深究,转了话音道:“离除夕没几天了,你可得撑住了。府上这边的事我和老曹帮你打理,府衙那边你大可扔给诸葛公子。至于新年社戏,差不多就行了,千万不要逞强。等到了正月休沐,我再帮你好好调理。” 方紫岚缓缓闭上双眼,轻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阿宛长叹一口气,“你心里有数最好。”她拿过方紫岚手中的茶盏,“茶凉了,我帮你换一杯吧。” “阿宛。”方紫岚猛地叫住了她,她停住身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方紫岚勉强睁开双眼,眼神懵懂而无辜,“阿宛,我饿了。” 阿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晚膳早就备好了,我让厨房送进来。待用过晚膳,我再亲自看着你把药吃了。” “又要吃药?”方紫岚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阿宛没好气道:“我说方大人,您老人家都发烧了还不愿吃药吗?” “我没有……”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听阿宛故意拖长声音道:“乖乖吃药,奖励你一串糖葫芦。” 阿宛哄小孩似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嫌弃地撇了撇嘴,“你以为一串糖葫芦就能收买我了?” “那你想要什么?”阿宛配合地问了下去,她伸出两根手指在阿宛面前晃了晃,坐地起价道:“怎么也得两串吧?” “你想都别想。”阿宛毫不留情地打消了她的念想,“我一共就买了两串糖葫芦,都给你了我吃什么?” “小气。”方紫岚哼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问阿宛道:“府上银子还够用吗?不够的话记得和我说,我去找方立辉要。”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阿宛顺手把茶盏放在桌案上,曹副将极有眼色地端起茶具,“你俩慢慢聊。茶凉了,我去换壶新的,顺便让厨房把晚膳送过来。” 待曹副将离开后,方紫岚抬头看向阿宛,“你坐下慢慢说。” 阿宛重新坐回她的身边,眼角眉梢透着隐隐的担忧,“今日方立辉派人来过府上了,说是北境的生意出了点问题,答应你的收益只怕要到正月过了才能送过来。” 方紫岚略一沉吟,沉声问道:“府上银子够过年的吗?” “差不多够了,不过……”阿宛有些为难地顿了顿,方紫岚追问道:“不过什么?” 阿宛迟疑不决地开口道:“今日方立辉派人来过之后,我就去账房让人理了账目。府上日常开支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按京城习俗,正月各府公卿开宴,我们府上可能出不起这个钱。” 方紫岚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可能?” 第166章 烟火 “是这样的。”阿宛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道:“按理说你受封越国公,陛下封赏足够我们府上过年的了。但是你也知道,你受封是在宫中家宴之时,并非朝堂之上,因此只有官授。而封赏这些都是礼部的人在办,他们以年关将近礼部事多为由,到现在都没有个准话。要我说,他们那群人,就是觉得你未在百官面前受封,名不正言不顺……” 后面的话方紫岚没有听进去,她忽的想起诸葛钰和她说的,李晟轩一直在找一个让她公开亮相的机会。彼时她还不以为意,只觉得实权在手就好,至于形式上的虚礼,不要也罢。 可此时她才明白,实权重要,虚礼也重要,二者相辅相成不分伯仲。实权决定了她的位置,而虚礼决定了她站在这个位置上是否稳当。 如今她空有官衔却拿不到封赏,确实令人为难。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是要过日子的,没有银钱她府上各项开支用度都无法支撑,长此以往必然要出纰漏…… 她正想着又听阿宛道:“你说方立辉是不是反悔了?说是北境生意出了问题,实则是找借口敷衍你呢?” “他不敢。”方紫岚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很是笃定,“暂不说他字据凭证,家族契书一应在我手中。就说自方立人走后,他父亲便联合所有方家族老收回了家主徽印。如今方家大局未定,他还没正式坐上家主之位,尚需要朝中有人帮他撑着体面,不敢轻易对我食言,再等他些时日好了。至于正月公卿各府开宴……” 她说着顿了一顿,轻叹一口气道:“离除夕还有几日,此事先缓一缓。我这府上怕是耳目众多,账房是否可信也无从知晓,还要劳烦阿宛你亲自把府上账目再核对一遍,若确有困难之处你只管和我说,我来想办法。” “对个账本罢了,妩青教过我的,算不上什么劳烦。”阿宛摆了摆手,随即岔开了话题,“听说你今日进宫了,是去排演社戏?” 方紫岚嗯了一声,阿宛一脸好奇,“怎么样,好玩吗?” “还行吧。”方紫岚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今日算是去熟悉流程的。若想要排好,后几日只怕还要多费些功夫。” 阿宛随口问道:“没人为难你吧?” 方紫岚笑得清浅,“好歹我也是越国公,怎会有人敢为难我?” 她虽是这样说,但阿宛仍是忧心忡忡,“常言道树大招风,你新贵当红,万事小心为上总没什么错。” 阿宛说得老成,方紫岚忍不住轻笑出声,“阿宛,你何时变得如此沉稳持重了?” “一直如此。”阿宛脸上神色颇为自得,方紫岚也不再多说什么,扯开话头道:“老曹怎么这么慢,我都饿了……” 她见阿宛没什么反应,话说一半就停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阿宛轻轻摇头,方紫岚凑到近前,试探着喊了一句,“阿宛?” “都说了没什么。”阿宛猛地别过头,低声道:“你就不要问了。” “好吧。”方紫岚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我去看一眼老曹,看看晚膳怎么还没送过来。” 她说完站起身,然而起得急了一阵头晕眼花,身形摇晃间她赶忙扶住了一旁桌案,这才没有摔过去。 阿宛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站起身把她扶回原位,按住她的肩膀,不容置喙道:“你安心坐着,我去。” “我没事……”方紫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宛一个眼刀给截了回去,改口道:“有劳阿宛了。” “方紫岚。”阿宛气势十足地叫了她的名字,下一句却是犹犹豫豫踌躇不定,“你方才说的……” “什么?”方紫岚迷惑追问,阿宛甩了甩脸孔最终问了出来,“你说你找到了,像烟火一样好看的小哥哥,是谁?” 方紫岚愣了愣,刚想回答却听曹副将的声音自门前响起,“老大,吃饭了。” 她抬眼看去,只见曹副将的身后跟着仆从小厮,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食盒,看起来颇为丰盛。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阿宛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语,“我们吃饭吧。” 曹副将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只顾着把餐具摆放整齐。正待招呼两人用膳之时,就见阿宛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已经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方紫岚没有说什么,和曹副将一起坐到桌前用膳。 阿宛是难得的安静,她吃得很快,三两下就把碗里的米粒全拨拉进了肚子,连菜都没吃几口。她一吃完,就摆好碗筷离开了。 曹副将一脸茫然地看着阿宛的背影,不知所措道:“阿宛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方紫岚低头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米饭粒,心神不定道:“随她去吧。” 厅中一时静默无比,只有偶尔碗筷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然而这份静默没有多久就被打破了,“老大,你看!”曹副将满是震惊欣喜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到了方紫岚的耳边。 她抬起头看过去,只见院中升腾的烟火如流星一般,骤然点亮了整个夜空。 站在庭院中央的阿宛回过头,志得意满地冲着厅中的方紫岚挥了挥手,似是在炫耀,“烟火确实好看,但也不是求而不得。你若是要看,随时都可以放,不必大费周章地去找。” 方紫岚放下手中碗筷,站起身走到阿宛身边,仰头望着漫天烟火,笑道:“你方才不是才说府上银钱不够?竟然还把新年的烟火提前拿出来燃放?” “这种时候就不要提这么煞风景的事了。”阿宛撇了撇嘴,目不转睛地盯着稍纵即逝的烟火,“更何况,银钱的事你不是说了会想办法解决的吗?我相信你。” 方紫岚转过头,看向火光映照下唇角微微翘起的阿宛,烟火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宛若一朵盛放的花。 此时的乾坤宫中,李晟轩定定地看向远处的烟火,他身后的夏侯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声道:“陛下,那个方向,是方府?” 夏侯彰的声音中有一丝不确信,李晟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忽的笑了,“烟火好看。” 没头没脑好似呓语的四个字,没有任何遮掩,毫无保留地被烟火衬得愈发明亮。 第167章 戏服 接下来的几日方紫岚在府衙和莲华宫之间来回奔忙,整个人忙得头脚倒悬,每日回府几乎都是深夜,恨不得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来用。 好在有了李晟轩的承诺后,莲华宫排演社戏时没人过于为难她,李祈佑对于武戏的改编也没有任何意见,全都由着她去了。因此日复一日虽然忙碌,但也平稳顺当。 日子弹指即逝,转眼就是除夕前一日,李祈佑差人送戏服到方紫岚府上,而她仍在府衙忙着处理公务,只能是阿宛替她验收。 阿宛把戏服翻来覆去地细细检查了好几遍,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来送戏服的小厮有些不耐烦,“姑娘,我说你家大人都不在,你又何必如此较真?” 阿宛没有理他,曹副将横眉冷对,那小厮登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直到阿宛确定戏服万无一失,这才肯让曹副将放那小厮离开。 夜里方紫岚回府进屋的时候,正见阿宛抱着戏服在灯下一寸一厘地看,不由地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听曹副将说,你白日里不是都检查过了?不用看了,光暗伤眼睛。” 阿宛抬起头没有说话,只是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方紫岚顺手把斗篷搭在门口的屏风上,然后走到了阿宛身边,“怎么了?” 阿宛拉过她的手,塞了一张纸条给她,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小心社戏有诈,看字迹竟是纪宁天的。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把纸条凑到烛火旁边,手一晃任由它烧成灰烬,缓缓掉落在烛台上。 “方紫岚……”阿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她打断了,“戏服可有问题?” “没有。”阿宛摇了摇头,“我检查了好多遍,没有藏针没有浸毒,连线头都没有一个。”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方紫岚看着烛火映照下红得近乎幽艳的戏服,低声道:“若是明日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奈我何。” “罢了。”阿宛打了一个哈欠,“反正明日我和曹副将都在台下近前观礼,若是你在台上真有什么,我们也能帮衬些。这几日你也累了,吃过药早些睡吧。” 她说着指了指桌案上放着的药碗,“我刚熬好没一会儿,趁热喝。” 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端过药碗一饮而尽,阿宛满意地拿过空药碗,“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和曹副将陪你一同去宫里请安,午后社戏和晚上宫宴也都跟着你,你就放心吧。” 方紫岚笑了笑,最终应了一个好字。 阿宛得了她的肯定答复,这才安下心来端着药碗离开了。 待她离开后,方紫岚仔细端详着戏服,红衣金线,刺绣精致,针脚细密。 确实如阿宛所说,很好看。 神思恍惚间,那日李晟轩的一句官服不错忽的跃入脑海,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不知这身戏服,他觉得如何? 然而只一瞬,她就猛地摇了摇头把这奇怪荒诞的想法赶出了脑海。她穿什么衣服好看与否,还轮不到他人置喙。 眉眼闪烁之间,她的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冷冽。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之时,方紫岚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一袭火红的戏服衬得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孔愈发苍白,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着要不要涂抹些胭脂遮掩几分,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她一眼看去,只见阿宛搓着手大剌剌地走了进来,“今儿天真冷。” 阿宛说着哈了一口气,却猛地看到她审视的目光,无辜道:“我看你房里有光,想着你醒了,就没有敲门……”她越说声音越低,直到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无妨。”方紫岚收回了目光,阿宛如蒙大赦地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身边,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啧啧赞道:“这戏服真不错,好看!” “我也觉得不错。”方紫岚认同似的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阿宛突然凑到了她面前。 阿宛在她防备之前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急道:“方紫岚,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没事。”她快速地把手抽了出来,阿宛却已然变了神色,“你的脉象不对。” 阿宛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也不由地怔住了,“你说什么?” “把手给我。”阿宛不由分说的再次拽过了她的手,这次她没有反抗,任由阿宛给她把脉。 过了好一会儿,阿宛缓缓放开了她的手,眉宇间透着隐隐担忧,“我本想着新制的药能稳住你的蛊毒,便是稳不住,也好歹能让蛊毒延缓发作。但前几日你发烧,加之劳累过度,只怕蛊毒压不住了。” 方紫岚安抚似的拍了拍阿宛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太过担心,“今日便是除夕了,只要撑过今日,从明日开始休沐,我就闭府不出好好休养,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吧。”阿宛垂头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塞到了她的手中,“把它吃了。” 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把药丸吞了进去,阿宛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都不问我这是什么?” “我相信你。”方紫岚唇角轻勾,让阿宛的心安定了几分。 阿宛收敛了情绪站在她的身后,看向镜中端庄如画的人,她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抚过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我替你梳妆。” 她说罢拿过台面上的钗环,一丝不苟地为她梳头上妆。 待二人收拾齐整,那边曹副将已经差人送来了早膳,用过之后三人一起进宫。 阿宛和曹副将作为随行之人,在宫门口便被拦住例行检查,登记入册。于是方紫岚与二人说定,她先行一步去各宫请安,稍后与他们在莲华宫会面。 然而方紫岚刚进宫门未走几步,就明显察觉到众人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都汇集在她的身上,心中不由地暗叹一口气。 虽说排演社戏的众人有恩旨特许,都是穿着戏服进宫请安,但在众人之中,她这一身大红戏服仍是无比扎眼,再加上她高耸的头冠和浓艳的妆容,自是惹得不少达官贵人纷纷侧目。 第168章 寒暄 方紫岚浑若无觉走得坦荡,却也阻止不了一路上传入她耳中的窃窃私语。 然而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么几句,她听得无趣极了,却忽的看到了正朝着她走过来的卫昴,似笑非笑的眉眼间透着玩味,“方大人的扮相,真不愧是千古大妖。” 她没什么好气地回敬道:“彼此彼此,卫大人这身也很合适。” 卫昴伸手把耳侧的细碎辫子捋了捋,辫尾系着的红色流苏缠在了他的手指上,勾连着指尖的藤蔓刺青,透着说不出的妖冶。 藏青色的戏服长长地拖在了阶下,他满不在乎大步流星地踏上宫阶,走到了方紫岚身旁,“我就当方大人是在夸我了。” “方大人是不是夸赞,卫大人会听不出来?”绵里藏针的淡漠语调,确是诸葛钰无疑。 他一身天青色的宽大戏服,衬得整个人愈发单薄。红色的绳结缠在他的腰间,编织而成的腰带斜斜垂了下去,末端缀着的银色铃铛随着他的移动叮咚作响,为原本冷清的人平添了几分少年稚气。 “诸葛公子,早啊。”卫昴毫不在意诸葛钰的态度,视线移到了诸葛钰旁边的人身上,“诸葛大人,好久不见,近来如何?” 诸葛钰侧身让过,这时方紫岚才看到他身旁的人,与他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的精致眉眼,只是更为舒展的温和模样,想来定是他家大哥,诸葛铭了。 诸葛铭拱手向二人一礼道:“方大人,卫大人安好。” “诸葛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方紫岚赶忙摆了摆手,却见卫昴伸手扶住了诸葛铭的手臂,“这么见外?” 诸葛铭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袖道:“卫大人说笑了。”疏离而克制的态度让卫昴松开了手,不再多言率先一步向上走去。 方紫岚轻咳一声转了话音,“说起来,为何你们的戏服都是青色系,只有我一人是正红?” 诸葛钰神色缓和了几分,“岚姐姐觉得呢?” 一旁静听他们交谈的诸葛铭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阿钰这个称呼,向来只有家中长辈兄姊可唤。 即便是在诸葛家,能唤此称呼者,屈指数来也不过寥寥几位。旁人若唤,阿钰必是着恼。 更何况,自珊儿故去后,世间便再无女子可唤阿钰二字了。但如今见两人神态,一来二去的称呼已十分熟稔,难道阿钰对方紫岚生了姐弟之情? 他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掩饰得极好,一时并没有被他们注意到。 “我觉得……”方紫岚故意拖长了尾音,“阿钰你身上的铃铛不错。”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诸葛钰下意识地拽了拽绳结上缀着的银色铃铛,“岚姐姐是说这个?”他话音还未落,就听一阵清脆的响动接二连三地从阶上坠了下去。 方紫岚眼疾手快地弯腰捡起了阶上掉落的铃铛,试探着问了一句,“阿钰,你这个腰带上的绳结都是活结?” 还不待诸葛钰回答,就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确实是活结。” 几人同时向说话人看去,只见裴潇泽自阶下走来。他一身莲青色戏服衬着温润眉眼,显得整个人愈发柔和。袖间红色绦穗垂落下来,映着掌中银铃隐隐泛红,清冷又艳丽。 诸葛钰接过裴潇泽手中的铃铛,“多谢裴大人。” 诸葛铭看了一眼诸葛钰腰间散开的红色绳结,随即向裴潇泽一礼道:“舍弟不慎,还请裴大人施以援手。” “诸葛大人何必客气。”裴潇泽走到诸葛钰身边,扯过他腰间的绳结,手指上下翻飞间竟是已经把腰带恢复了原样。 方紫岚一边怔怔地看着裴潇泽从自己手中拿过铃铛编入绳结中,一边感慨道:“裴大人还真是心灵手巧。” “方大人谬赞。”裴潇泽打好最后一个结,长舒一口气道:“只不过我也曾抽到过诸葛公子的这个角色,穿过同样的戏服罢了。” 末了,裴潇泽转向诸葛钰道:“诸葛公子,这身戏服上的绳结具是活结,你行动之时要多加小心,以免绳结开落牵绊自己。” “诸葛钰受教了,谢过裴大人。”诸葛钰说得郑重其事,他身旁的诸葛铭也是连声道谢。 待重新系好了诸葛钰身上的绳结,几人寒暄过后,就结伴去了宫中请安。 从李晟轩所在的乾坤宫,再到后宫之中太皇太后的玉璋宫、太后的玉珪宫,以及皇后方紫沁的凤仪宫,几人一一见礼请安。 由于除夕氛围喜庆,加之多位达官贵人在侧,是以他们到了玉璋宫和玉珪宫之时,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并未刁难方紫岚,只是刻意忽视不曾问话。 但方紫岚也乐得泯于众人,刚好得空给了她认人的机会。 毕竟她进京这段时间多是在府衙处理公务,对许多达官贵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正好趁此机会把名字和人对一对。 诸葛钰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一直跟在她身边。有前来打招呼的,他便先一步说出名字与其攀谈,话语之间她也就把人认下来了。 不过短短一个上午,不仅让好些人对她有了印象,而且也让她认下了不少人。 比如让太皇太后赞不绝口然气质阴骛的中年男子,便是她母家裴氏的家主裴珒卿。还有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少年,是她的侄子独孤家的后起之秀独孤明。以及对卫昴不屑一顾但对太皇太后满脸谄媚的青年,是最有望继任卫氏家主的卫翼…… 一晃已是午后,直到李祈佑差人来寻,方紫岚、诸葛钰和裴潇泽才与诸葛铭匆匆告别,去了莲华宫做社戏演出前最后的准备。 然而方紫岚等人还未走到莲华宫门前,就见到了被召进宫来请安的皇甫霖和王全治,二人似是没有想到会在此遇到他们,具是一怔。 方紫岚落落大方地与二人打了招呼,二人神色各异地回了礼,没说两句就离开了。 见状她有些奇怪,看向一旁的诸葛钰,问道:“阿钰,他们见我为何是这副神情?” 第169章 面具 “方大人当真不知?”回答方紫岚的人是裴潇泽,她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我确实不知,还望裴大人告知于我。” 裴潇泽耐心解释道:“北境近日传出一桩贪腐案,涉案者是北都护祁聿铭大人。” “你说什么?”方紫岚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震惊神色,她下意识地看向诸葛钰,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当即明白了只怕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她。 见状裴潇泽忙出言安慰道:“此案证据不足尚未查清,因此朝中鲜有人知。更何况方大人如今主理东南事务,不知道也是正常。” 久未出声的诸葛钰则是淡淡道:“我们再不去就迟了,也不好让王爷和各位大人久等,走吧。” 方紫岚愣愣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走到莲华宫,一入内廷就见身着白衣蓝衫扮正道的世家公子们聚在一起,不知在小声嘀咕些什么,躲躲藏藏的视线都落在角落里的卫昴身上。 而同为扮妖邪的欧阳俊成和王显辉两人凑在一起,都站在离卫昴不远处,一面窃窃私语一面不敢上前。 众人明显的谨慎和疏离让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头,压低声音问诸葛钰道:“今早宫阶上我见你大哥对卫大人态度疏远,如今这些人看卫大人也奇怪得很,这又是怎么了?” 诸葛钰轻声答道:“卫国公前日被罢黜了,他们是在看风向。” “卫大人的父亲?”方紫岚神色更加震惊,声音也高了几分。旁边的裴潇泽猛地咳嗽了几声,帮她遮掩了过去。 方紫岚向裴潇泽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即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为何什么都不知道?” “我见岚姐姐最近辛苦,这些事与你又不要紧,就没有告诉你。”诸葛钰说得理所当然,方紫岚脸上神色不满,“要不要紧,你说了不算。” 闻言诸葛钰愣了一瞬,正待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继续问道:“如今是什么风向?” “卫国公罢黜是因私德不修。后宅之事上不得台面,便也算不上什么大罪,不至于牵连家族。卫氏既是九大公卿之一,那么新的封爵旨意很快就会下来。”诸葛钰答得云淡风轻,方紫岚神色渐冷,“所以他们是在等新的卫国公出现?” 她见诸葛钰轻轻点头,脑海中灵光一现闪过之前在玉璋宫中见过的卫翼,不由问道:“我方才见卫翼大人春风得意的模样……下任卫国公,难不成是他?” 诸葛钰摇了摇头,“陛下圣心独断,结果如何都不是我们能妄加猜测的。” 他说着,目光落在刚走进来的李祈佑身上,小声提醒道:“王爷来了。” 方紫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李祈佑手上拿了几个面具,皆是狰狞鬼面。 她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 “妖邪的面具。”裴潇泽说完走上前去,与李祈佑见礼后接过了他手中的面具。 站在角落里的欧阳俊成和王显辉也走了过来,裴潇泽把面具分给几人,方紫岚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面具接了过来。 “方大人且慢。”阿宛的声音突然闯入众人耳中,她快步走到了方紫岚身边,夺过了她手中的面具,浑不在意旁人神色,细细检查了起来。 李祈佑神色沉了几分,看向方紫岚道:“这是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 “王爷息怒。”方紫岚从容自若道:“这位是我府上医女,此次随我一同进宫请安的。” 听到她的话,阿宛从善如流地抬起头,恭恭敬敬道:“阿宛见过王爷。”她说罢又看向方紫岚道:“宫中规矩多,是以阿宛耽搁了一阵才过来,方大人可莫要怪罪。” 李祈佑神色愈发阴沉,他冷声道:“方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信不过本王?” 阿宛笑意盈盈道:“王爷莫怪,我家方大人忧国忧民,唯独对自个儿的事总是不上心。我这个身边人势必就得操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李祈佑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阿宛检查过后把手中的面具交到了方紫岚手中。 四周围观的众人都是交头接耳,旁若无人的嚼舌根让阿宛有些不悦地蹙了眉头,但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任由他们指指点点。 “姑娘检查完了,可有问题?”李祈佑语气不善,阿宛不卑不亢道:“没有,王爷君子风度,是阿宛小人之心了,还望王爷海涵。” 她神色自然毫不露怯,话又说得谦恭,加之方紫岚在侧,李祈佑一时也不敢为难她,只好作罢了。 眼见李祈佑板着脸不说话,旁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场面霎时有些冷清。 直到裴潇泽站出来打破了僵局,“王爷可还有话要叮嘱?” 他的话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气氛,李祈佑微微点头,又把社戏演出的细节与众人一一核对,确认无误才与众人一起到了朱雀街的高台下。 高台背靠宫墙城楼,外连朱雀大街。街上早就围满了来看社戏的百姓,高台前方不远处的栅栏把他们拦在了外面,但仍阻挡不了他们兴奋雀跃的情绪,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喧嚣而热闹。 方紫岚从台后远远看着外面的人,不自觉地被他们的快乐感染,唇角轻轻牵起笑得柔和。 阿宛也是一脸欢快的表情,她冲方紫岚招了招手,大声喊道:“我进不去,就和曹副将一起在外面看着了,你万事小心!” 方紫岚也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担心,然后看着她蹦蹦跳跳和曹副将融入了街市人潮中。 诸葛钰看着熙攘的人群,神情舒缓放松,不由自主道:“京城的除夕,确实热闹非凡。” 他的声音很轻,然而还是被方紫岚听到了。 她转过头看向诸葛钰,眼眸闪闪道:“阿钰,要过年啦。”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觉得温暖无比。 另一边的卫昴抱着手臂好笑地看着两人,对身旁的裴潇泽道:“你瞧他们俩这副模样,好像是平生第一次过年似的。” 第170章 演出 裴潇泽笑了笑,不置可否道:“卫大人倒是心绪平和,让人瞧不出喜乐。” 卫昴收回了视线,仿若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岁岁年年,如烟似尘,无趣得很。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我瞧着也没什么不同。” 无趣吗?裴潇泽看着卫昴不羁的模样,心底晃过一丝羡慕,但不过片刻很快又恢复如常。 随着锣鼓声响,台下围观的百姓发出了阵阵欢呼,新年社戏正式开演了。 方紫岚紧紧握着木剑,掌心出了一层细汗,沁得剑柄光滑细腻。 她闭上双眼默默过了一遍戏词,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台下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方紫岚扮的千古大妖翩然出场,一出武戏行云流水引得台下百姓的热情高涨了许多。 而扮正道的诸人把几位妖邪逼至绝境,剑挑青衣妖邪的戏码更是让台下百姓拍手叫绝,社戏被推到了高潮。 须臾之间台上只剩方紫岚、诸葛钰和卫昴三位妖邪,诸葛钰和卫昴被人隔开,离方紫岚数米之远。 台中的红衣大妖衣袂翩跹遗世独立,在正道几番围攻之下终是败下阵来。 诸葛钰扮演的妖邪在侧台倒地身亡,悄无声息地下了场。然而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按台本最后留在方紫岚身边的应是裴潇泽,可如今却是卫昴。 虽说斩杀妖邪并无先后顺序,只要方紫岚是最后下场的便好,但正式演出为免错漏,都是严格按照排演时来的,难道…… 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打断了诸葛钰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却见一支离弦之箭直直冲着方紫岚而去,她堪堪避过,而他却是猛然变了神色。 如此利刃,不是道具,竟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置她于死地。 被隔在人群另一边的卫昴显然也发现了不对,他几个闪身之间凑到了方紫岚近前,这才发现围攻方紫岚的人不知何时换了兵器,竟都不是道具,而是真刀实枪,寒光凛凛把她手中的木剑劈成了两段。 卫昴挥剑替方紫岚挡住了攻势,周围的人见他过来便散开了些,手中兵器挥舞得也没有那么真切了。 他趁机与方紫岚背靠背站在场中央,稍稍推开面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你?”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很是笃定。 方紫岚手握断剑站得笔直,她的气息扫过他的耳畔,近乎轻蔑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说罢狠狠撞了卫昴一下,让他径自撞向离得最近的那把兵刃,兵刃的主人下意识地收了攻势,他装作被刺中的模样就势滚到了台后。 诸葛钰见卫昴下台,步履匆匆地朝他走去,“现下情势如何?” “不好。”简单的两个字,让诸葛钰只觉心下一沉。他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迅速地找到了李祈佑。 虽是寒冬,但见李祈佑额上满是冷汗,十指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着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弓。 “王爷……”诸葛钰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刀剑铿锵之声纷至沓来。 利锋争鸣间方紫岚的头冠掉在了地上,她如墨的长发没了束缚四散而落。 似火般鲜红的衣袍撕裂开来,与长发一道被寒风裹挟着飞舞在空中,红与黑交织,妖艳而凄美。 方紫岚手执断剑,在众人威逼下退至了台边,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抬起头向城楼之上望去,文武百官簇拥着李晟轩,所有人都在观戏。 浩浩荡荡的声势中,她的视线定格在李晟轩身上,隔得太远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妖孽,还不速速受死!” 离方紫岚最近的人突然大喝一声,剑锋直逼她面门。 她轻轻巧巧地避了过去,纤足轻点半个身子悬在高台外边,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很快下一轮攻势不期而至,她旋身而过袍袖被利刃割开,鲜红的布条随风飘扬。 方紫岚如今骑虎难下,若是自己跳下高台,虽说无事但妖邪不死便落台,说起来必是社戏出了纰漏,只怕她要担一个乱了大京国祚的罪名。 可若是真刀实枪地与他们拼一场,虽说她不会输,但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若伤得严重些,又免不了要被阿宛念叨一番。左右为难间,这个年就不好过了。 思前想后都没有两全法,方紫岚索性心一横,出其不意地伸手扣住了左边身前之人的手腕,猛地使力他便吃痛松开了手,她顺势劈手抢过了他的剑。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加之她动作太快,他措手不及根本无法反抗,怔愣之间被她一掌推开,惯性后退带倒了后面的几个人。 站在方紫岚右边的人眼看她夺了兵刃,见势不对忙上前几步,乱剑纷然而至。 刀光剑影之中她扯开外袍借力打力,用缭乱的红色迷了众人视线,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漫天红色碎布翩然飘落,好似一场血色花雨。 众人的目光顺着花雨至台下,却见红衣妖邪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红衣黑发肤白如雪,仿佛永远地沉睡了过去。艳丽的布条洒落在她的身上,是说不出的诡绝凄艳。 刹那间,朱雀街上围观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静止般的一刻,李晟轩站在城楼上,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占据,眼中心上再也容不下其他。 只是惊艳之余他忽的想起,不知她发烧好了吗?冬日寒凉不能让她在地上躺太久。 他思及此,正要说些什么结束这一场面之时,却听下面百姓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下雪了。 李晟轩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雪花洋洋洒洒遮挡了他的视线,也掩埋了台下的红衣大妖。 方紫岚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降雪吸引,忙不动声色地起身躬腰走到后台。 第171章 封赏 诸葛钰赶忙上前去查看方紫岚有没有受伤,李祈佑见社戏平安落幕这才放松了神态。 几人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冲了过来,“方紫岚,你吓死我了!” 阿宛猛地抱住了方紫岚,她抱的很紧让方紫岚忍不住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我没事。” “你还说……”阿宛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天佑大京,吾皇万岁的呼声盖了过去。 街上百姓都是心悦诚服地跪地叩拜,让方紫岚不由地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李祈佑勾起唇角,眉眼透着欣喜道:“妖邪尽除,天降祥瑞。丰年润雪,吉庆有余。是个好兆头。” “天佑大京。”诸葛钰沉沉的一句话,在场的诸位世家公子达官贵人具是对着城楼上的李晟轩行了一礼。就连一向倨傲冷清的卫昴,也是难得的肃穆庄重。 方紫岚环顾四周,盛世二字直入她的脑海。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诸葛钰所说的那句—— “若能成为大京冠冕上的明珠,纵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山河永固,家国天下,若能为这盛世做些什么,便也不枉此生了。 油然而生的豪情壮志随着众人的山呼海应,最终在李晟轩身边夏侯彰的一句陛下有旨中戛然而止。 “陛下有旨,北国公方紫岚忠义两全,多谋善断,加封越国公,其北国公之位交与北境王全治。另京城统领卫昴恪尽职守,勇武过人,擢升为卫国公。钦此。” 圣旨宣读完之后,方紫岚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直到卫昴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卫昴朝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向仍在发呆的方紫岚,“方大人,该去领旨谢恩了。” “这就来了。”方紫岚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和卫昴一道走上了城楼,走到了李晟轩的面前。 方紫岚一袭红衣破碎,长发披散的模样颇有几分狼狈,然而她仍是昂首挺胸站得笔直。在周围人或艳羡或鄙夷的目光中,她与卫昴两人坦然接受了这样一道封赏的圣旨。 待他们两人领旨谢恩之后,夏侯彰便代李晟轩宣布社戏正式结束。 天色已晚,围观社戏的百姓如潮般散去,城中街上恢复了原本川流不息的繁华模样。 人群三三两两,有逛夜市的也有相约赏灯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城楼之上高悬的红色灯笼纷纷亮起,映照着宫城朱瓦街市如烟,显得格外喜庆。 方紫岚本想借口衣冠不整仪容不端先行回府,后面的除夕宫宴就不再露面了。谁料还没等她开口,李晟轩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在众人陆陆续续去往万福宫的当口,他便让夏侯彰以整理衣冠为名把她带到了御书房。她推辞不得,只能先遣了曹副将和阿宛回府等她。 御书房中的炭火烧得一如既往的足,屋中暖洋洋的恍若春日,让方紫岚不由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这才来得及检查身上的伤口。 除了方才夺剑之时,手掌被剑刃割破以外,她的小臂和腿上也都被刀剑划破了好几处,只不过伤口被她红衣遮挡,并不显眼。加之天色昏暗,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受伤了。 正当方紫岚检查伤口之时,李晟轩进来了。她赶忙把衣袖拉好遮住了伤口,准备起身行礼之时却被他握住了手腕,“伤得重吗?” 他温润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切,让她有些晃神,赶忙摇头道:“无事,都是小伤。” 李晟轩并不相信方紫岚的说辞,他不由分说地拉开了她的衣袖,“让朕看看。” 她蓦地挣脱了他的束缚,放下衣袖后退一步站定道:“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这是做什么?” 李晟轩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木然道:“朕……在城楼上都看到了,你伤得不轻。” 方紫岚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唇角轻勾,“陛下关心我?” 李晟轩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并没有答话。 方紫岚得寸进尺凑到他的面前,笑意盎然道:“陛下的心意,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李晟轩的脸色冷了一瞬,虽然只有一瞬,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微笑道:“陛下想要我知道什么,我便知道什么。” “罢了。”李晟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累你受伤,是朕失察。但新年社戏牵连甚广,虽然负责人是玉成王和礼部,可背后站着的是太皇太后和朝中各个掌权者。参演的世家公子达官贵人,朕暂时动他们不得,只能委屈你了。” 方紫岚愣了愣,随即开口问道:“陛下请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她话说完才觉得后悔,李晟轩却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朕要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若是陛下愿为我做主还我个公道自然最好,然而我也知道这群人既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那么必然是身有倚仗有恃无恐,陛下想来是不会为我站出来的。” 她说着顿了顿,面上神色淡了几分,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桀骜,“以后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陛下不能为我做什么也不必告诉我。毕竟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从不需要旁人替我作甚。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你……”李晟轩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道:“朕只是……” 他张了张嘴,后面担忧的话语最终被他吞了回去。 无能为力的担忧,不过是伪善。 方紫岚等了许久,见他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李晟轩默然不语,她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夏侯彦?当初风河谷中,陛下的旧部死不瞑目之时,我便明白了陛下的身不由己。对着夏侯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我?” 第172章 暗流 李晟轩神色阴沉,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任由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只听她一字一句仿若自嘲,“其实,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我心有不甘罢了。陛下不必在意……” 她话未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闻声两人同时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绚烂的烟火燃遍了整个天际,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不断有烧尽的烟火滑落而下,又不断有更为夺目的烟火点亮夜空。前赴后继,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方紫岚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眸低声道:“除夕宫宴马上要开始了,陛下还有得忙,不必再理会我,我这就出宫了。”她说完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李晟轩没有挽留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漫天烟火如此寡淡无味,竟都不及风河谷中她放的那一场耀眼。 而方紫岚出了宫,在朱雀大街上驻足看了许久的烟火,冻得手脚都有些发麻了,却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处。 处在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之中,她沉寂得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当初,她只觉世道冷漠,于是风河谷那一场烟火,她誓要做自己的光。 后来她又看过很多次烟火。 然而,在那声势浩大的光亮之下,她却只觉得如身在冰窟,愈发寒冷。 终究是,身不由己。 * 方紫岚回到府上时,阿宛正在忙进忙出地摆宴席煮饺子,看到她回来赶忙迎了出来,“你可终于回来啦,真是让人好等。” 阿宛说着拉过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好似没有一丝温度,“瞧你这手冰的,快回屋暖一暖。”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方紫岚回了屋子,径自走进内室,然后随手塞了一个暖手炉给她,询问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无事。”方紫岚愣愣地摇了摇头,阿宛拉开了她的衣袖,眉头紧锁,“什么嘛,我以为陛下单独留你,是见你受伤好心医治,谁知竟不是这回事。” “好心吗?”方紫岚轻声地重复了一遍。阿宛忙着帮她处理伤口,一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思,顺口接了一句,“不然呢?陛下留你做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猛地摇了摇头,缓了缓情绪,岔开了话题,“今个儿除夕,我们府上人少,说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冷清。” “是啊。”阿宛附和了一句,神情不满道:“去年好歹还有上官敏与我一道放烟火,李副将煮饺子,曹副将摆宴席,这种事都不用我操心。今年可好,只有曹副将一个人忙碌,我都不好意思偷闲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了话音,“说来奇怪,这都过年了,我们府上竟没有收到一封来自北境的贺信。旁人就算了,怎的连李副将和祁大人也杳无音讯,真是怪了。” 闻言方紫岚忽的想起在宫中时裴潇泽与她说的,北境近日有一桩贪腐大案,涉案者正是祁聿铭。 白日里事多,她转头便把这茬忘了,如今阿宛提起来,她才有所警觉。 以她对祁聿铭的了解,是绝不会做出贪墨受贿这种事情的,想来是有人栽赃嫁祸。 可若只是栽赃嫁祸,凭祁聿铭的手段,和他与钟尧的交情,早就该审清了,断然不会闹到京城中天子面前。闹得这么大,难道钟尧也出事了? 阿宛替方紫岚包扎好伤口,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神情肃穆道:“阿宛,你悄悄去把曹副将叫过来,不要引起府上其他人注意。”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阿宛也不敢怠慢,当即寻了个由头喊了曹副将过来。 曹副将一进内室就见方紫岚冷着一张脸,心中不解,就听她问道:“老李最近可有和你通过书信?” “没有。”曹副将摇了摇头,“最后一次通信是迁府的时候,老李送了贺信进京,之后就再没来过信了。” 方紫岚默不做声,曹副将心中一咯噔,“老大,莫不是北境出事了?” 听曹副将这么说,阿宛也是一惊,“方才,陛下留你是为了说此事?” “不是。”方紫岚声音沉了几分,“我今日在宫中听人说北境近日出了一桩贪腐大案,涉案者是祁聿铭……” 她话才说一半,就听曹副将急道:“祁大人断不会做此事!” “我又怎会不知?”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祁聿铭是我一手提拔的,此事多半怕是冲着我来的。” 阿宛疑惑接口道:“可就算此事是冲着你来的,贪腐一案必要有财物往来的证据才行,北境之中你有什么资本够他们说的……” 然而她话未说完就猛地止住了,不由地呢喃了一句,“难道是霍三娘的生意?” 她的声音很轻,然而还是清晰地落入方紫岚的耳中,她下意识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阿宛变了脸色,急切道:“年前的时候方立辉不是遣人来了吗?说北境生意出了点问题。当时来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想方家做生意这么多年,总是有信誉的,也没有多问,现在想来……” 她不敢再说下去。方紫岚听着她的话,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愈发冰冷。 她在北境的生意,原是霍三娘手上的,后来为了帮方立人离开方家,才尽数给了方立辉。 这样一说,都解释得通了。有心之人利用她手上的生意大做文章,她不在北境便把与她有关之人一一拉下水,让她无法独善其身,最后也只能被拖入深潭。 只是方立辉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是帮着幕后主使背地捅她刀子的阴险凶徒,还是无辜受累与她同舟共济的一船之伙? 方紫岚这样想着便再也坐不住,起身道:“老曹,备马,去方家。” “老大,这大过年的,我们冒冒失失地……”老曹刚想说些什么,就在方紫岚阴沉的神色中噤了声,正要去备马却被阿宛叫住了,“且慢。” 第173章 惊变 “方紫岚,你听我一句劝。”阿宛在方紫岚面前站定,出言劝慰道:“如今此事尚未牵连到你,你又何必往自个儿身上揽?加之今日除夕,本是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你若非要在此时发作,必会招人怨恨的。” “阿宛姑娘言之有理。”曹副将点头赞同道:“老大,若是北境真出了什么事,我明日一早就亲自回去一趟。更何况祁大人的厉害,老大你再清楚不过了。能在私自调兵的罪名下逃过一劫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暗算。我知道老大心中焦虑,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是啊。如今都还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不可尽信。但若是我们自乱阵脚轻举妄动,反而容易让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机会大做文章。”阿宛顺着曹副将的话说了下去,“还有方家,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用得着你替人家操心?” 良久,方紫岚终于敛了神色,长叹一声,“罢了,明日一早我再去方家。” 见她改了心意,阿宛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岔开了话题,“大过年的,说些开心事。我的饺子想来煮得差不多了,可不能煮太久。我先去看看。” 她说完就去了厨房,而方紫岚带着曹副将一起,去看宴席摆的如何。 自从得知北境出事后,三人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心里都是忐忑难安。 阿宛本来准备了许多吃食,可方紫岚和曹副将没什么胃口,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她也是兴致缺缺,吃了没两口,便拖着他们说是要一起守岁。 方紫岚心下担忧,整整一宿的守岁都有些心不在焉。她睁着眼直挨到了清晨,一见天蒙蒙亮就吩咐曹副将去备马,早早去了方家。 京城中只一个方家,只是方府却有好几座。 相府方家与商贾方家的宅院不过一墙之隔,都在城东,然而却各挂门楣。说起来还是一家人,但入朝出仕与下海经商,终究是殊途。 方紫岚打马经过相府方家的时候,忍不住停驻了片刻。 隔着门墙她隐约能看到最里面阁楼的顶角,她知道那是宝秀阁,她曾经的闺阁。 “老大?”曹副将试探着叫了她一句,却见她下马踏雪而行,“前面不远就是方府了,我们走过去吧。” 她解释了一句,却不知是解释给曹副将,还是说与自己听。 “好。”曹副将勒住马缰绳跟在了方紫岚身后,两人一道向方府走去。 天光微茫,街面上打更的守夜人刚刚离开。这个时辰尚无什么人出行,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两人走到方府门前,只见方府大门紧闭,于是曹副将上前去叩了叩门。 待方府守门的侍从打开大门后,方紫岚直接说明了来意,却听那侍从道:“方大人来得真是不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就回了江南本家过新年,不在京城。” 方紫岚神色一滞,带着曹副将离开了方家。 两人回府后,阿宛便凑了上来,“如何,方立辉怎么说?”待曹副将与她说明之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还是曹副将率先打破了沉默,“老大,现在怎么办?” 方紫岚没有答话,只是径自走回了内室。 曹副将看向阿宛,只听她道:“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方紫岚坐在桌前,拿出了那枚象征九大公卿身份的令牌,手指摩挲过上面的花纹,脑海中回想的却是那日李晟轩与她说过的话,“朕就是你的底气,你只管向前便好。” 可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在新年社戏之后,却说出了委屈她的话。 委屈吗? 其实她并不委屈,相反却生出了一种要走下去让所有人不敢小觑的心。 然而如今若是北境众人出了差错,她会觉得真委屈。 守境戍疆的铁血之人,金戈铁马广阔天地,本不该被卷入权力争斗的这潭浑水中。 若是有人为了除去她,敢动北境众人分毫,无论那个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一日北国公,一生护佑心。 从她走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责任二字的分量。 方紫岚的神色冷若寒冰,眼中的残忍杀意染了几分毅然决然之色。 敌不动她不动,待对方出手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必要晓之以颜色。 * 正月休沐,皇帝罢朝,百官无事。 然而正月初二的一桩大案,仿佛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令朝野上下无比震动。 北都护祁聿铭贪污受贿,军中李、秦两位副将相互勾结占地欺民,燕州知州钟尧徇私包庇……一桩桩都是耸人听闻。 北境要地,竟是出了这许多龌龊之事,满朝皆愤慨。 在这风口浪尖上,众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觉地聚集到了方紫岚身上。毕竟这些戴罪之人,都与这位曾经的北境之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还未等乾坤宫中的李晟轩反应,玉璋宫中的太皇太后就下了懿旨,说是收到了北境万民的请愿书,请陛下速速查办。 虽说是请,但这懿旨内外的胁迫施压,却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李晟轩下旨派了王全治和王全睿两兄弟彻查北境之案,可不过短短几日,铺天盖地的所谓证据就从北境传进了京城,伴随着街头巷尾的流言,矛头直指方紫岚就是那罪魁祸首。 方府门口每日聚集了大量的百姓,有砸石头的,有诅咒唾骂的,也有围观瞧热闹的。 方紫岚闭府不出,安然若素地过了几日,于正月初十正式持公卿令牌进宫。 方紫岚进宫的消息遍传京城,所有公卿世家都按捺不住看戏的心,一早便遣了人去宫外等着宫内的消息传出来。 就连一贯波澜不惊的诸葛家,也悄悄派了人守着。 此时的诸葛家中,诸葛钰与大哥诸葛铭正在对弈。 诸葛铭手指轻捻一颗白子,毫不犹豫地放在了棋盘之上,缓缓道:“方大人进宫,你倒是沉得住气。” “大哥这话说得奇怪。”诸葛钰信手从棋盒中取出一枚黑子,放在手中把玩,“方大人进宫,与我何干?” 第174章 承担 “你一直在查方大人,不是吗?”诸葛铭审视着棋局,一字一句说得淡然,“如此风波,她背后站着的人,定是要露面了。” “此时言之尚早。”诸葛钰把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且不说她背后之人,就说其他公卿世家,倒是幸灾乐祸得很。” “我看未必。”诸葛铭轻轻摇了摇头,“此次北境王家主事,皇甫家也不会甘于人后,定是要推波助澜的。西境独孤家离得远了些,虽能置身事外,但毕竟是太后母家,最多两不相帮独善其身。至于京城中,欧阳家与王家结了姻亲,必定会站在王家那边,对于方大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至于裴氏,虽有裴潇泽与方大人表面交好,但他人微言轻,又是个谨慎守拙的自保性子,谦冲自牧从不会豁出去。更何况太皇太后出身裴氏,此案幕后恐怕与裴氏脱不了干系。而卫氏之中,卫国公更替,自家都顾不过来,便只会冷眼看着,绝不会管方大人的闲事。唯一幸灾乐祸的,怕只有近些年中规中矩的苏家了。” 诸葛钰忽的抬起头,正对上诸葛铭的视线,“我们诸葛家呢?” 诸葛铭淡淡一笑,“那要看阿钰如何作为了。若是阿钰置身事外,诸葛家亦然。但若是阿钰牵涉其中,整个诸葛家势必也逃不脱。” “是吗?”诸葛钰眼中的怅然一闪而逝,却听诸葛铭叹道:“阿钰,你是下任家主。凡事三思而后行固然不错,但也不要违逆了自己的本心。” 诸葛钰定了定神,看向一旁的小厮,问道:“方大人这几日闭府不出,都在做什么?” 小厮恭恭敬敬道:“回二公子的话,方大人这几日都在追查北境之事。” 诸葛钰追问道:“她可曾查出些什么?” “没有。”小厮思索道:“北境的证据,从年前就理好了,只等着正月呈上来。滴水不漏,就算是方大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错处。” 哗啦一声,诸葛铭把手中剩余的棋子放入了棋盒,幽幽道:“这一局,天时地利人和,方大人想要脱身,只怕难了。” * 再说方紫岚此番进宫,并不是为了求见李晟轩,而是为了请见太皇太后。 玉璋宫中的太皇太后听到方紫岚前来求见的消息,不由地笑了,“哀家还道她是个厉害的,原来不过是个会看风向的。新年社戏那一出,想来她是知道皇上保不住她,竟是来求哀家了,有意思。” 太皇太后身边的人自是极有眼色的,随即吩咐下去把方紫岚引了进来。 待方紫岚进了玉璋宫,便见太皇太后拿着架子,高高在上地端坐于主座。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请安过后不等太皇太后发话,便直接说明了来意,“我今日前来,是请太皇太后高抬贵手,放过北境众人。” 她此言一出,饶是太皇太后,也是一愣,“方大人此言何意?北境众人与哀家何干?你不去求皇上,反倒来求哀家,不觉得本末倒置了吗?” “听闻北境万民的请愿书,是太皇太后呈给陛下的。”方紫岚立在殿中央,站得笔直,“后宫之人不得干政。太皇太后这一招迂回曲折,真可谓用心良苦,不是吗?” 如此毫不避讳单刀直入的话语让太皇太后心中不悦。这么多年来,谁对上她不是恭顺客气?这般质问她,把她背后使的手段摆到明面上说个清楚,还是第一次。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太皇太后也没有端着的必要了,冷哼一声道:“方大人既然心里清楚,就该知道哀家断没有放过北境众人的可能,又何必白费功夫?” “自大京开国以来,北境众人对阵金人守境戍疆,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如今金人已灭,北境大患一除,众人便被套上了罪名。”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神色肃然,“狡兔死,走狗烹。太皇太后此举,就不怕寒了四境将士的心?” “寒心?”太皇太后轻笑出声,“若说寒心,也是皇上令人寒心,与哀家何干?” “也是。”方紫岚点头称是,“最终下旨处置的人是陛下,总归是与太皇太后无关。” 闻言太皇太后眉头微蹙,“方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太皇太后为何针对北境众人,我心知肚明,不过是想把我拖下水踩死罢了。”方紫岚理了理衣袖,说得轻描淡写,“让我死,可以。但让北境众人死,不行。” 太皇太后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只见她挺拔如松不曾有半分慌乱退缩,仿佛生死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的小事,从容自若得不像是个娇嫩的年轻小姑娘。 “此次北境一案,都说祁都护贪污受贿,军中副将占地欺民,钟大人徇私包庇牵涉其中。然同为北境之官这么多年,难道王家皇甫家就能撇得干净?”方紫岚神色淡漠,却又带了一丝审判的严厉,“既然要查,那就通通查个清楚。我自会向陛下请旨,请一位北境之外的公卿来查。待查清楚了,该罚的,谁都别想逃。” “你说什么?”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太皇太后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方紫岚冷冷地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就是不知,到底是钟大人祁都护和军中副将更干净,还是王家皇甫家更清白?” 太皇太后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旦清查,且不说王家皇甫家逃不逃得掉,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竟是从这样一位沙场搏命的公卿口中说出来,太皇太后只觉得荒唐可笑,却又隐隐觉得后怕。 “自是好不到哪儿去。”方紫岚抬眼直视面前的人,眼中锋芒毕现,“北境钟大人,祁都护,军中副将,他们背后站着的人都是我。若是当真查出他们有罪,我一力承担,便是落个身死名灭的下场,也担得起。就是不知若是王家皇甫家出事,他们身后的人可担得起?” 第175章 跪求 “好一个身死名灭。”太皇太后定定地看着方紫岚,眼中透出一丝明显的惊惧。 她本以为她会舍尾求生,弃了北境众人。届时就算她能逃过一劫,也会惹人话柄,跌下公卿高位,从此不足为惧。 却偏偏没想到,她竟生了一副硬骨头。 说是来请太皇太后高抬贵手,实则是威逼胁迫。 她豁得出去,不怕落个身死名灭的结果,可是王家皇甫家,乃至站在他们身后的太皇太后,也不怕吗? 如此想来,竟多了些许挑衅示威的意味。 太皇太后越想越恼,沉声厉喝道:“越国公方紫岚擅闯后宫,冒犯皇室威严。来人,给哀家拖下去狠狠杖责!” 一旁的侍从还未动手,就听方紫岚道:“且慢。”她身上气势尽放,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只听她冷声道:“我持公卿令牌进宫,算不得擅闯。再者我身居公卿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陛下无人能罚。太皇太后杖责我,不怕折了陛下的脸面吗?” 她满意地看着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之后见好就收转了话音,“不过,既然太皇太后要罚,那我便认了。” 她说罢不再理会呆愣于原地的众人,自顾自地走出了玉璋宫,跪在了殿门口,朗声道:“北境众人触怒太皇太后,方紫岚愿代其受罚。太皇太后一日不消气,我便一日跪在此处不起来。” 她的声音极大,玉璋宫内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皇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被她如此一说,北境之事竟好似是她太皇太后的无理取闹,一桩贪腐大案竟成了上位者使性子的手段,这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当真好得很。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都是跟了她许久的,忍不住出声问道:“娘娘,当真就让方大人跪在外面?”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着去。”太皇太后神色阴郁,“倒是哀家之前小瞧了她。既然她要闹,那就不妨闹得世人皆知,闹到皇上面前,看皇上还保不保得住她!”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听人来报,说是方紫岚顶撞太皇太后,正跪在玉璋宫前替北境众人求情。 他听完之后面色不由地沉了沉,一旁的夏侯彰也摇头道:“方大人竟如此沉不住气。” 李晟轩随手遣退来人,低声道:“她不是沉不住气,只怕是对北境众人付了真心。” 夏侯彰满脸惊愕,不敢置信道:“陛下的意思是……” “你没听到她说什么吗?”李晟轩的语调中多了些许肃穆,“身死名灭,不是所有人都敢说的。居高位者,无一不是殚精竭虑地吊着,生怕有朝一日自高位跌下,永世不得翻身。她倒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似是事不关己。” 李晟轩的话让夏侯彰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听到最后竟生出了一分莫名的敬畏。 于天下人而言,身死容易,名灭也不难。 可是身死名灭,这四个字连在一起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只有他们这样拼尽全力站在高位上的人才明白,敢说出来的人,必是豁了出去。 过了许久,夏侯彰才再次开口道:“陛下,抛去其他不论,就查案一事,我觉得方大人言之有理。请一位北境之外的公卿来查更为公允,想是要比让王氏的二位大人来查的好。” 李晟轩没有说话,侧头看向窗外。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恍惚间让他想起那日御书房中——她问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夏侯彦? 今日的北境众人,便如同昔日的夏侯彦。 彼时他把夏侯彦等人留在风河谷中,不是没想过会发生什么,然而他的身不由己最终让他舍弃了他们。 “夏侯彰。”李晟轩一字一句缓缓问道:“你说,若是今日朕舍了方紫岚如何,不舍又如何?” “若是陛下舍了方紫岚,怕是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也会寒了以钟尧为首的寒门子弟的心,更会给祁聿铭那样的前朝旧人谋反的理由。”夏侯彰每句话说都得很慢,似是反复斟酌过。 李晟轩抬眸看向他,“听你的意思,朕必是要保方紫岚了?” “但若是陛下保了方紫岚……”夏侯彰顿了一顿,额上冷汗直冒,“只怕从今往后,以太皇太后和玉成王为首的朝中权贵,会令大京朝堂动荡不安。” 闻言李晟轩忽的微微一笑道:“方紫岚这是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朕的手上,可她怎知朕必定不会舍了她?” “陛下,夏侯彰愚钝,妄自猜测方大人并非是相信陛下会保她。”夏侯彰的声音有些抖,却并不迟疑,“她怕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才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纵使陛下不能保她,她也要保住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的代价。” 夏侯彰的话让李晟轩只觉心中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方紫岚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冠冕堂皇的虚词。 从被任命主帅出征北境的那一刻起,或许她已成了权力裹挟下不择手段的傀儡。然而即便是傀儡,她还是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如今北境之案,只要她没有被牵扯进来,就总有甩脱的法子。而她却自己站出来走到了风口浪尖,不是不知后果的莽撞,而是深思熟虑的孤勇。 她说,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她心有不甘罢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可是被禁锢在帝王位置上的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如她那般豁得出去。 他保不住夏侯彦,她却是拼得身死名灭也要护住北境众人。 如此一比,竟让他都有些自愧不如,更让他生出一分决绝之意。 半晌,李晟轩敛了思绪,看向夏侯彰问道:“她在玉璋宫前跪了多久了?” 夏侯彰赶忙答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差不多了。”李晟轩不疾不徐地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沉声道:“公卿之尊,在雪地里跪求一个时辰,已经给足太皇太后面子了。走吧,随朕一起去瞧瞧。” 他说罢,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第176章 共担 夏侯彰跟在李晟轩身侧为他打伞,两人身后跟着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玉璋宫走去。 太皇太后听闻李晟轩来了玉璋宫,却是倚靠在主座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你们着人去告诉皇上,哀家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谁都不见。” 底下前来禀报的侍女面露难色,小声道:“启禀娘娘,皇上未说要入宫请安。” “什么?”太皇太后稍稍坐直了身体,问道:“那他来做什么?” “这……”侍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 “不知?”太皇太后眉头微皱,冷然道:“你去盯着皇上,还有方紫岚。哀家倒要看看,他们唱的这是哪一出。” “是。”侍女俯首领命而去。 再说方紫岚跪在玉璋宫外的雪地里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她喊话倒是早就停下没再喊了,但人也被冻得够呛。 好在她出门之前听阿宛的话,多穿了几层。只是就算她穿得再厚,也经不住雪水浸湿衣服的冰冷。她只觉得丝丝寒意从膝盖传来,直入骨髓,冻得她止不住打颤。 她一边裹紧斗篷一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完全没有了方才大义凛然的气度,只想着如何寻个法子让自己先站起来再说。 毕竟再这么跪下去,冻伤了膝盖,只怕她整个正月都别想从床榻上下来了。 然而请跪是她亲口说的,若现在她自行站起来,无异于在打自己的脸……正当她苦思冥想也没个结果时,却见头顶一方天被油纸伞遮住了,连同风雪一并被隔绝在了伞外。 她抬头看去,只见李晟轩一手撑伞,站在了她的身后。 “陛下?”方紫岚不确信地喊了一声,却见他对着玉璋宫紧闭的殿门扬声道:“朕已下旨,宣卫国公卫昴清查北境一案。在此案查清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动北境众人一根汗毛。太皇太后既然手持北境万民请愿书,自是知道此案非同小可,若是有何异议,不妨说与朕听。” 方紫岚怔怔地看着李晟轩,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不怒自威道:“至于越国公方紫岚,大京公卿之尊,断没有任太皇太后撒气的道理。” 他说完,冲着方紫岚伸出了手。 方紫岚看着那只手,犹疑了片刻,便被手的主人拽住了胳膊,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她跪得太久又被冻得厉害,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倒在了李晟轩的怀中。他也并没有介意,伸手扣住了她的腰,让她站得稳了些。 待方紫岚扶着李晟轩站稳,便听他道:“方紫岚,朕今日带走了。若是太皇太后还有什么要说的,朕在乾坤宫随时恭候。” 他话音刚落,便听吱呀一声,玉璋宫殿门大开。 太皇太后的声音自殿中传来,“皇上请留步。”她款步走到宫阶前站定,面容比漫天飘落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 她一字一句寒声道:“皇上这是决意要保方紫岚,把此案一撑到底了?” “是。”简单的一个字,李晟轩说得毫不犹豫。 方紫岚抬起头,只见他的神情透着说不出的坚毅,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风雪渐大,盘旋在天地之间的雪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白色帘帐,把殿瓦檐内的太皇太后与宫台阶外的李晟轩和方紫岚等人隔绝开来。 太皇太后冷笑出声,“好,皇上如今主意大得很,哀家也不好说什么。但不知此案后果,皇上可也愿与方紫岚共担?” 闻言方紫岚猛地变了神色,对着李晟轩不住地摇头制止。 然而李晟轩揽着她的手收紧了些,似是安抚更像是下定决心。 她听到他的声音,坚定无比,“朕愿与她共担,绝不会留她一人独沐风雪,受冻于漫漫冬日,困囿于权力之牢。她的命,理应是万民之命,立于天地之间而无所拘,并非跪在这任人磋磨。” 方紫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想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自己的心上。 他身上的光华,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皎洁冷艳的落雪之下,让周围所有一切景象都黯然失色。 意识模糊中,她听到他在喊她的名字。 焦急的声音,担忧的语调,温暖的怀抱,她彻底地陷入了昏迷。 * 方紫岚自从在玉璋宫前晕了过去,高烧不退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李晟轩把她安置在了皇后方紫沁的凤仪宫中,请了诸多御医来看,包括太医令温崖。 然而温崖为方紫岚诊脉过后还是向李晟轩请旨,宣了阿宛入宫。他不是不能医,而是不敢医。 他没有想到,阿宛那个小丫头竟如此大胆,用药凶险。现下的方紫岚,怕是交到除阿宛以外的任何一位医者手中,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若是方紫岚死了,那么纪宁天……温崖不敢想下去,只能与阿宛一起配药医治。 再说宫中的太皇太后被李晟轩和方紫岚二人气得不轻,而宫外也不见得有多好。 看热闹的各大世家等来了这么个结果,都没有了幸灾乐祸的舒畅,反倒个个心有戚戚焉,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哪个世家大族都不敢说自己是绝对的清白,若是由北境一案牵头,往后查到京中权贵,怕是没有哪个公卿之家经得起查证。 如此一来,但凡能与卫家攀上些交情的,明里暗中都在示意卫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抓个始作俑者出来把此案盖过不提。 至于卫昴突然多了这么个查案的差事也是不胜其烦,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诸葛铭。 诸葛钰当然是不乐意自家大哥趟这潭浑水的,更何况请他大哥的人还是卫昴。 不过诸葛铭听之任之的态度让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再加之卫昴向李晟轩请旨让诸葛铭旁听审案,他阻拦不得,自然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不过如此一来,他可以通过自家大哥得知案情发展,审时度势也未尝不可。其实他也很好奇,北境一案幕后究竟牵涉了多少人,又能审到何种地步? 不到结案之时,只怕一切都未可知。 第177章 转机 这一年,京城中正月的氛围很是极端,权贵萧条百姓热闹。 各大公卿世家一改往年串亲访友的传统,没有进行任何的聚众活动,过得格外冷清。 就连往年最为盛兴的各府公卿开宴,也因方紫岚在初六那日闭府不开而断了一日。再之后开宴的公卿都极为低调,宴虽然照开,但席面全都不约而同地变成了面向百姓的流水宴,而非历年那般遍邀朝中亲贵的府宴。 因为他们知道,现下这个时节,若是在府中设宴,纵是邀了朝中亲贵,怕是也无人敢上门赴宴。毕竟在卫昴和诸葛铭的查案结果没正式出来之前,朝野上下无人敢擅动,都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家府中,唯恐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京中权贵噤若寒蝉,只盼着能把正月安稳地度过去。但京中百姓却因数日的流水宴而欢呼雀跃不已,他们有的通过流水宴来判断哪位大人慷慨哪个世家小气,也有的透过流水宴妄图窥探深宅大院的隐秘,还有些酒楼的掌柜闲来无事,在尝过流水宴后便督促自家厨子精进厨艺改良菜品向贵族之家看齐…… 总之,流水宴之盛景前所未有,百姓吃饱喝足便渐渐淡忘了北境之案,然而全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却是一刻都不敢忘,整日战战兢兢地等着最终的结果。 只有宰相方崇正,好像浑不在意一般,还按例在正月十五的时候进宫请安了。 方崇正作为皇后之父,逢年过节尤其是正月十五这种日子,进宫请安看皇后都是惯例了。 可今年由于北境之案,李晟轩和太皇太后闹得很僵,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进宫以后不知因什么事就被迁怒了,两不得好,纷纷称病称事不愿入宫。 谁曾想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有方崇正这样毫不避讳的,也是奇事一桩。 因此太皇太后在听说方崇正进宫之时,便警惕了起来。她吩咐身边得力的暗卫盯牢方崇正,看他此番进宫,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正月十五当日,方崇正带着二女儿方紫桐一并入宫,两人进宫后径自去往方紫沁所在的凤仪宫,一路上都不曾停留。 然而两人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却被几个洒扫的侍从挡住了去路。 站在一旁监工的女官见是方崇正和方紫桐,赶忙迎上前去见礼问安,“方大人,方二小姐安好。”她行过礼后,立刻示意正在洒扫的侍从把路让开。 方紫桐停驻在原地,细细打量了几个侍从,只见他们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桶,桶中白花花的似是盐粒。 见状她不由地开口问道:“大人们这是在撒盐化雪?” “方二小姐好眼力,一眼就瞧出了他们是在撒盐。”女官赞许地看向方紫桐,随即解释道:“只是他们撒盐不仅是为了化雪。” “不仅为了化雪?”方紫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了然道:“还是为了驱虫?” “正是。”女官点头道:“前些日子宫中花匠养护花草时见有虫害,便叮嘱下来说待冬日雪后多撒些盐粒,不仅能化雪,还能驱虫。太皇太后心疼园中花草,我们更得小心伺候着。” “是吗?”方紫桐脸上神情是明显的不赞同,“撒盐驱虫无可厚非,然则不是所有虫害都能撒盐驱除的,须得对症下药。” 闻言女官不由地变了变脸色,讪讪道:“方二小姐说的是……” “紫桐。”方崇正的声音自几人身旁传来,不轻不重却偏带了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 闻声方紫桐款步走到了方崇正的身边,垂头不再言语。 方崇正立在一棵梅树下,玉发冠束得一丝不苟,蓄起的胡须整齐有致,一袭官服大氅妥帖笔挺,站得浩然板正。 他对着女官颔首道:“宫中花匠如何行事,自有其道理。小女无知妄言,望大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女官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方大人言重了。” 却又听方崇正道:“不过纵是驱虫害,也得有分寸。过犹不及,为了一时之利而伤及草木根本,违逆自然。恐到开春之后,便看不到满园姹紫嫣红的芬芳盛景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温文自然,却分明透着不怒自威的严厉。 来自高位者的威压令女官不由自主地失了从容,神情凝滞道:“方大人教训的是,我等必当谨记方大人教诲。” 不过是御花园中的一个小插曲,但传入太皇太后耳中的时候,却让她心中一惊。 太皇太后面上仍不动声色地问暗卫道:“过犹不及,伤及根本,违逆自然。方崇正当真是这么说的?” 暗卫忙不迭地点头,“是。” 太皇太后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一旁嬷嬷凑到她身边,低声耳语道:“过犹不及,若是乾坤宫的那位这次铁了心一查到底,只怕我们裴家……” 嬷嬷没有说完,太皇太后却很清楚她的意思,轻声呐道:“方崇正果然是极厉害的。这满朝上下,就算是哀家和皇上,怕是都不及他想得通透。此案若是继续查下去,一旦伤及大京朝廷根本,违逆公卿制度,世族公卿必群起而反之,大京危矣。” 闻言,嬷嬷眉眼间满是担忧,“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定了定神,恢复了神色,冷哼一声道:“罢了,你去知会王全睿一声,让他兄长王全治找个替罪羊出来顶罪,把此案结了吧。” 她略一思索,嘱咐道:“就那个姓陆的,哀家看他做罪魁祸首正合适。” 嬷嬷确认道:“娘娘说的可是燕州督察陆知章?” “不错。”太皇太后神情慵懒地靠在主座上,凉薄道:“这次的案子,本就是他为了替自家侄儿报仇搞出来的。他若是搞得好,哀家自是不介意帮他一把,推波助澜拉方紫岚下马。可如今他搞砸了,不仅没能要了方紫岚的性命,还想拖其他世家大族下水,当然留不得。想他陆家在北境也算是大家,出来顶罪,够堵得住悠悠众口了。” “那北境其他人?”嬷嬷忍不住多言问了一句,却见太皇太后神色愈冷,“北境那群人,不过是哀家与皇上和方紫岚之间博弈的棋子罢了。哀家可不想为了那群人,惹得方紫岚发疯拼命。看在他们多年守境戍疆的份上,留着吧。” 第178章 说道 经御花园之后,方崇正带着方紫桐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凤仪宫。 两人才到宫门口,就见方紫沁身边的秋水等候在那里,看到他们满脸欣喜地行礼问安道:“老爷,二小姐安好,秋水给二位请安了!” 方崇正示意秋水不必多礼,随即问道:“皇后娘娘在宫中,可还好?” “托老爷的福,一切安好。”秋水一边说着一边引方崇正和方紫桐进了殿内。 方紫桐环视四周,秀眉微蹙道:“秋水,为何不见姐姐人呢?” “回二小姐的话,这几日方大人因病住在我们宫中,娘娘对方大人照顾有加,这个时辰……”秋水顿了一顿,抬眼望了望日头道:“娘娘正看顾方大人吃药呢。” 闻言方紫桐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一个外臣,竟还要我姐姐这般照顾?秋水,且带我去瞧瞧。” “这……”秋水面露难色,求助似的望向方崇正。 方紫桐此举明显不合礼数,但见方崇正竟是一言不发,像是默许一般。秋水无奈之下也不敢多言,只好领着二人进了偏殿厢房。 秋水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扬声道:“皇后娘娘,老爷和二小姐进宫了,正要来看望方大人。” 听到门外的声响,方紫沁随口吩咐一旁的侍女道:“让他们进来吧。”侍女领命而去。 床榻上的方紫岚却是一个激灵,秋水口中的老爷和二小姐,必是方崇正和方紫桐无疑了。 她心下踌躇,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昔日的父亲和姐妹。其实回想起来,方府上下的人虽说与她并不亲善,但却未曾苛待过她。 她印象中的方崇正,向来是公务繁忙的威严父亲。方紫沁是和善的笑面虎,治家御下很有一套。方紫桐飞扬跋扈颐指气使,却在她落水之后救了她的命,还保全了她的名节。 至于方家其他的几位兄弟,她虽没什么印象了,但也不记得曾与他们交恶。 说起来方家上下与她,不过是世家大族与其门庭中一位不起眼的庶女之间的关系罢了,普通得不值一提。 既然纪宁天说相府三小姐已死,如今活着的是紫秀,那么她也不必过分在意,权当是俗梦一场。思及此,她心下稍安。 不一会儿,方崇正与方紫桐就在侍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隔着屏风,方紫岚只能看到他们身形的轮廓,影影绰绰并不真切。 方紫桐绕过了屏风,她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眼中满是惊愕,“你怎么……”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咽了回去,不过怔愣了片刻便立即敛了神色,仍是一副端庄千金的模样。 她不再看方紫岚,而是转向方紫沁,唤了一声“姐姐”,眼圈一红人就抱了上去。 方紫沁颇有些好笑地看着方紫桐,但眸中却是添了些许宠溺,“除夕宫宴不是才见过,怎的就这般失礼?倒不好让方大人看了笑话。” “那日宫宴我离姐姐那般远,都没看清楚。”方紫桐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仍抱着方紫沁不肯撒手,耍赖道:“方大人若是想笑,就尽管笑好了。” 闻言方紫岚忍不住轻咳一声,“皇后娘娘与方二小姐姊妹情深,羡煞旁人。我又怎敢笑话?” 方紫桐依偎在方紫沁的肩上,娇嗔道:“谅你也不敢。” “紫桐!”方紫沁轻斥出声,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方紫桐不满地别过了头,方紫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立在屏风外久久无言的方崇正,转而对方紫岚道:“我与妹妹许久未见,还有好些体己话要说,就不打扰方大人休息了。” 方紫岚忙道:“皇后娘娘请自便。” 方紫沁带着方紫桐离开了厢房,可方崇正仍立在原处,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见状方紫岚试探着开口问道:“方大人可是有话对我说?” 听她开口,方崇正遣了侍从出去,房内一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方大人如今新贵当红,真是好不威风。”方崇正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在方紫岚听来却如同冷嘲热讽一般,不由地回嘴道:“自是比不过方大人开朝元老,三代宰辅。” 她存心气方崇正,然而他丝毫不恼,淡声道:“既然方大人尊我为官已久,那我今日便倚老卖老,与方大人好好说道一番。” 方紫岚愣住了,只听方崇正道:“方大人可知,此次北境一案,是何人挑起?” “陆知章。”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方崇正循循善诱道:“那方大人可曾想过,北境王家与皇甫家在此案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推波助澜。”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方崇正追问道:“因何缘由?”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是明显的底气不足,“我以为唇亡齿寒,王家害谁都断不会害军中之人。” “你只道唇亡齿寒,便觉自己想得足够长远了?”方崇正谆谆教诲道:“人生在世数十年,家族数百年,王朝至多不过千年。王家看的,不是王全治一时的起落,更不是王全睿一人的荣辱,而是王家百年的兴衰。你觉得,王家会让武将凌驾于文官之上吗?” 方崇正的话仿佛一束光,让方紫岚豁然开朗。 她闭府不出那几日,苦思冥想也不懂为何王家会成为陆知章的帮凶。北境文武分治泾渭分明,王家没有理由害军中之人。 直到听了方崇正的话,她才明白。李副将、秦副将等军中之人多是她在任时提拔的,她走之后怕是皇甫家也没有少下功夫,一来二去竟成了武将文官之间的暗暗较劲。 好一会儿,方紫岚才轻叹一声道:“不会。方大人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思虑不周。”方崇正沉声重复了这个词,声线冷了几分,“时至今日,行至此路,方大人竟只觉自己思虑不周?” 闻声方紫岚只觉得心中发怵,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似的。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方大人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第179章 莫名 方崇正不答反问,“我敢问方大人一句。在你心中,可是胸中责任山河永固比天大?” 方紫岚怔愣了一瞬,随即幽幽开口道:“是。”她声音有些哑,透着说不出的沉重,却是坚定无比。 “那你可知,这份责任本应属于乾坤宫中的帝王?”方崇正的语气中带了些许肃穆,“你道胸中责任山河永固,可公卿世家却道权势利益比天大。你的坚守抵不上他们高门大户的门槛,累不成他们封户赐邑的寸土,撑不起他们门庭盛景的梁柱。” 方紫岚静静听着,却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愈发旺。 她忍不住出言反驳道:“方大人居庙堂之高,为官之道当不是我能比的。可纵然如此,我也不敢苟同方大人之言。”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在其位谋其政。天下之事,本非天子一人之事。若不然,要百官何为?要公卿世家何用?身居高位,不以天下为己任,反以天下为己身。失足至此,将无所不至矣。” 方崇正默然无语,心中却闪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年轻之时,谁不曾一腔热血心忧天下,鞠躬尽瘁舍生忘死?可斗转星移,世道变幻,又有谁坚守如初? 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 “方大人年轻,必是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大义凛然无可厚非。”方崇正言辞稍缓,“但多年后再看,不过是逞英雄的一时意气。你为了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可你死后谁又能站出来护佑他们?人生在世数十年,细水涓流来日方长,并非年少决绝一朝即定。” 方紫岚忽的轻笑出声,声音中满是怅然,“方大人明哲保身惯了,又何必管我这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虽说人生一世并非只争朝夕,但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我这人,向来是不至死路不回头,恐是要拂了方大人的好意了。” “方大人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吗?”方崇正语气渐冷,方紫岚的声音弱了下去,“没什么事是非谁不可的。只不过……” 她忽的停住了话音,半晌才道:“这世上多的是没人愿做的事,我不愿让这些事被人冷眼瞧着,就此沉寂。”她话一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方崇正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强逞英雄。 只是谁能做救世主呢?她还没有傲慢到那个地步。 方崇正收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回现。 彼时的他无能为力,今时的他无可奈何。 他曾因为了方氏一族只能明哲保身的自己而落寞,也曾艳羡为山河永固者杀身成仁的决绝,更不甘于方家的不够强大,无法保住家国天下的每一人。 后来年岁渐长,胸中丘壑渐渐被磨砺成了一川坦途,他以为年少的那些落寞艳羡与不甘,都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然而直至此刻他蓦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任他如何泰然自若,竟还藏了一丝压抑不下的遗憾。 末了,他的神色淡漠如常,寒声道:“自古悍将无一善终,望方大人好自为之。” 轻如鸿毛的一句话,却是说不出的警示,让方紫岚不由地为之一振。 无一善终吗?她又何尝不知。可纵使前方无路,千难万险她也要披荆斩棘为自己辟出一条路。 要她就此退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的。 自方崇正离开后,方紫岚松了神思,靠卧在床榻之上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中已时至傍晚。 厢房的门再次被人叩响,想来是给她送药的阿宛到了。 “进来。”方紫岚的声音仍有些低哑,门外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便没有迟疑地推门而入。 来人径自绕过屏风走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不由自主地怔住了,竟是李晟轩。 自那日在玉璋宫门前昏迷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李晟轩了。 后来她清醒之后,听方紫沁说李晟轩对北境之案前所未有的重视,不仅遣了卫昴主审,诸葛铭旁听,甚至下旨把所有证据复检,核实无误才能采用。 她若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定是假的,可更多的是疑惑。 李晟轩是什么人,她虽不甚清楚,但从其行事作风也能窥得一二,审时度势心狠手辣的天下主,断不会受他人影响而生出护佑北境众人的心。 更何况此案的涉案者,从钟尧到祁聿铭,再到军中副将,都是根基浅薄没有背景的上位者,就算是明正典刑,也不过一颗石子投入大海,掀不起任何波澜。 她深知李晟轩犯不着为了这么些人,公然和太皇太后抗衡,与公卿世家为敌,所以才铤而走险,不惜以身死名灭的代价保下他们。 可她万万没想到,李晟轩竟然把此案一撑到底,连同着她,一起保了下来。 李晟轩在床榻旁落座,只见方紫岚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轻笑道:“为何如此盯着朕看?” 他此言一出,方紫岚才惊觉失礼,刚想起身问安却被他按住肩膀靠了回去,“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方紫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神色复杂道:“多谢陛下。近日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 李晟轩打断她道:“你既知给朕添了不少麻烦,就早日养好身体负起责任来。” “好。”方紫岚喃喃应下,神色中仍满是犹疑。 见状李晟轩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想问朕,为何会保下北境众人?” 方紫岚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是。” 李晟轩微微一笑道:“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朕便告诉你为何。” 看方紫岚没什么反应,李晟轩就当她默认同意了。 他淡然问道:“那日玉璋宫里的情形朕都知道了。你本可全身而退,为何非要跪在雪地里作贱自己,求太皇太后消气?” 他的语气中有淡淡的怒意,虽然克制得很好,但方紫岚还是听了出来。 她一面奇怪他缘何生气,一面不由自主道:“作贱自己求太皇太后消气,陛下就是这么看我的?” 第180章 不同 李晟轩没有回答,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自知那日是给陛下添了麻烦,但我也未曾求陛下站出来为我撑着,与太皇太后闹僵。陛下为何迁怒于我?我……” 她喊委屈的话还未说完,就又被他打断了,“朕且问你,那日你在玉璋宫前喊话,可是为了激怒太皇太后,好让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了你?” 闻言,方紫岚猛地睁大了双眼,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言。 见她如此反应,李晟轩自知猜得不错,便继续说了下去,“若是太皇太后处置了你,此案便不再是贪腐之案那般单纯,而是涉及公卿世家的权威与颜面。” 方紫岚被戳中了心事一言不发,默默地听他道:“你纵是微末之流,毕竟也是朕亲封的越国公。太皇太后一旦处置了你,便是公然与九大公卿抗衡,权贵威压之下她不会更不敢再深究,只能不了了之。你所谓的以身死名灭的代价保住北境众人,就是这么个保法?” 末了,方紫岚垂下了头,轻声道:“陛下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方紫岚。”李晟轩扶住她的肩,与她视线相对,“你不信朕会保北境众人?”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寒声道:“是,我不信。居高位者无一不是玩弄权术权衡利弊,陛下也不外如是。我如何能信?” 李晟轩松开手,好整以暇道:“若是居高位者皆如此,那你为何拼得身死名灭也要保北境众人?” 他的眼中多了一分审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最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吗?她听到这个词忽的轻笑出声,不答反问道:“陛下的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该陛下了。” 他怔了一瞬,却没有追问,只是淡声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北境众人坚守数年,劳苦功高。朕不会寒了四境将士的心。” 她微愣,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可万一……” “这种万一,若要有早就有了,何必等到今日?”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的自信近乎自负,“朕也曾在北境守过,你忘了吗?” 方紫岚没有说话,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许多。 其实,自那日李晟轩在玉璋宫前说愿与她共担之时,她心中信任与猜忌的天平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偏向了名为信任的一方。 如今这般咄咄逼人紧追不放,终是确认无疑。 无论如何,她信他。一分或十分,终究是信的。 “方紫岚,朕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多疑是居高位者必然的归宿。”李晟轩缓缓道:“可诸葛钰对朕说,信任二字理应对事不对人。朕觉他说得不错,就恪尽职守一事,朕信你,你也可信朕。” 她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与众不同的,从不是你一人。” 他的语气平静无澜,说出的话好似无关紧要的散漫闲聊。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最后一根名为防备的弦,彻底松懈了。 良久,就在方紫岚以为李晟轩说完话要离开的时候,又听他道:“朕还有一事问你。按京中习俗,正月各府公卿轮流开宴。朕问过礼部,你府上轮到的是初六,可初六那日你闭府不出,却是何故?” 闻言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轻咳一声神情正经道:“陛下,我没钱。” 她这一句话温软柔和,流露了些许撒娇的意味,与平日里冷漠疏离戒备十足的她判若两人。 听得李晟轩背脊一颤,心尖一阵酥麻是说不出的痒。 他定了定神,好笑道:“你都受封越国公了,竟与朕说没钱?” “我有没有钱,陛下会不知?”方紫岚挑了挑眉,见他疑惑,不由地撇嘴道:“看来礼部的人没有和陛下说,他们以年终事多为由,并未把相应的封赏送到我府上。” 她的语气中多了分埋怨,李晟轩哑然失笑道:“竟有此事?” 方紫岚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若是不信,可叫礼部的人来与我对质。我自是愿意,就怕他们不敢。” 李晟轩心中有了计较,温声道:“此事朕知道了,必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安心休养,朕得空再来看你。” “好。”方紫岚乖巧地点头应下,模样好似一只温顺的猫。 李晟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上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但不过一瞬,他就自觉不妥猛地收回了手。 “陛下?”方紫岚微微偏头看他,眼眸清澈无辜,看得李晟轩心中发慌,他匆忙避开她的目光,起身离开了。 李晟轩离开后不久,方紫沁替阿宛送药过来。 见状方紫岚不由眉头紧锁,淡声道:“敢问皇后娘娘,今日为何未见我家阿宛?” 方紫沁一手端药碗,一手拿着汤匙微微搅拌,轻笑道:“今日阿宛姑娘为你用的药和温太医吵起来了,想来此刻还吵着呢。” 阿宛和温崖吵架?方紫岚眼中是明显的怀疑。 方紫沁把药碗放在她手中,面上笑意不减,“别看阿宛姑娘年纪小,主意倒是大。她为了你的药,寸步不让地和温太医争了许久,吵得整个太医院没人能待得住。闹得温太医无法,只得遣了太医院的人提前回家了。” “竟然还有此事?”方紫岚眼中狐疑未散。 阿宛是个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虽说恣意任性了些,但守礼有度绝不会做出和自家师父争吵这般事情。 此事背后,只怕另有隐情。 方紫沁点了点头,似是未将她的疑虑当回事,“方大人尚未痊愈,不要忧思过度为好。” “多谢皇后娘娘提醒。”方紫岚神色稍缓,低声道:“只是宫中规矩多,阿宛又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还望娘娘多加看顾,不要让她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方大人言重了。”方紫沁颔首道:“阿宛姑娘是陛下请入宫的,在宫中备受礼遇,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如此便好。”方紫岚安心了些许,又听方紫沁道:“我有一件事想向方大人请教,不知方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第181章 八卦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道:“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方紫沁略一迟疑,开口问道:“不知方大人觉得,裴潇泽此人如何?” “裴潇泽?”方紫岚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试探道:“不知皇后娘娘想知道些什么?” 方紫沁理了理衣袖,缓缓道:“早前我还是襄王妃之时,便对裴潇泽此人有所耳闻。他出身于九大公卿世家之一的裴家,少年登科,年纪轻轻便官拜户部侍郎。为官多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可也未曾有过升迁。按理说此人出身能力皆是不差,本应平步青云,为何至今仍是小小的户部侍郎?” 方紫岚认真听完她的话,不动声色地反问道:“皇后娘娘以为何故?” “方大人是在考我?”方紫沁挑了挑眉,唇角轻轻勾起,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方紫岚后脊发凉,轻叹一口气道:“皇后娘娘不肯明示于我,不妨由我来猜可好?” 方紫沁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说了下去,“皇后娘娘问我裴潇泽此人,是直呼名姓,并未加大人二字,足见皇后娘娘并未在意他的官职。然皇后娘娘所言又皆是在分析他的为官之道……” 她说着忽的停顿了片刻,然后一边思索一边道:“想来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出身对官场之人有多重要,因此借由官职旁敲侧击,不过是想问我裴潇泽在裴家是否得势罢了,不知我猜的可对?” “对,也不对。”方紫沁的神情严肃了些许,“裴潇泽在裴家不得势,京中怕是无人不知。如若不然,方大人以为,为何一连数年裴家出演新年社戏的人,都是他?” “既然皇后娘娘都知道……”方紫岚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又何必与我兜圈子?” “方大人以为,裴潇泽为何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方紫沁问得直白,方紫岚一字一句考量道:“受人排挤?” “也不全是。”方紫沁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淡声道:“方大人与他共事过,应是多少对他有些了解。他能力不错,性格却差了些。” 闻言方紫岚眉头微皱,“他性格是温吞了些,但也不至于差。” “谦冲自牧不争不抢的温吞性子便罢了。”方紫沁眼中似有不屑闪过,“得过且过唯唯诺诺的性格才最是糟糕。” 方紫岚疑惑追问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方紫沁冷哼一声,忽的转了话音,“方大人可知,为何他至今尚未娶亲?” “不知。”方紫岚诚实地摇了摇头,“若非皇后娘娘告知,我连他尚未娶亲都不知道。” “你?”方紫沁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规训道:“下次记得长个心眼,身边的人都查清楚了,知根知底再来往不迟。” “哦。”方紫岚呆愣地应了一句,听方紫沁说了下去,“多年前,他曾与另一公卿之家——苏氏的一位公子,爱慕上了同一位姑娘。但他们二人有交,他便忍痛割爱成人之美了。后来他又看上了自家的一个丫鬟,但裴家绝不会允许一个丫鬟做正妻,于是那丫鬟至今仍无名无份地藏在他房里。如此这般,纵使裴家势大,也没有几家京城名门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方紫沁忽的问道:“若你是他,你待如何?” “我?”方紫岚若有所思道:“若是真心喜欢那丫鬟,便离开裴家自求生路。若是要万人之上,便舍了那丫鬟,另娶她人。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方紫沁深信不疑道:“若你是男人,我相信不论哪一种,只要你选了,都必能做到。但裴潇泽哪一种都做不到,便只有今日得过且过的局面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与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 “方才我与紫桐在御花园,恰巧碰到了进宫面见陛下的裴潇泽。”方紫沁叹了一口气,“我见紫桐一副小女儿情态,怕是对他动心了。” 方紫岚心中一咯噔,喃喃道:“以方二小姐的性子,独断专行惯了,只怕……” “谁说不是呢。”方紫沁深深地看了方紫岚一眼,“当初紫桐与立人的婚事,父亲百般阻挠,却不曾想她背着父亲请了方家族老作见证,说是非立人不嫁。她甚至私自闯入家族祠堂,妄图偷族谱……” 她话说了一半猛地止住了,方紫岚神情疑惑,忍不住出言问道:“方立人公子与方二小姐都是方氏族人,名字理应都在族谱之上。方二小姐为何要私闯祠堂偷族谱?” 听她这般发问,方紫沁敛了神色,似是松了口气,“按大京律例,同族三代之内不得通婚。” “方二小姐难道是想把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方紫岚眉头紧锁,她没有想到方紫桐为了心上人,竟会胆大妄为至此。 方紫沁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道:“后来此事愈演越烈,覆水难收父亲只能允了” 她说着脸上神色渐渐黯淡,“如今,纵使裴潇泽实非良人,可若是紫桐当真看上了他,怕是谁都拦不住。” 方紫岚伸出手试图安慰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来,低声道:“皇后娘娘且宽心,方大人素来疼爱方二小姐,必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委屈?”方紫沁斜睨了她一眼,语调平白多了分讥诮凉薄,“方大人不是最清楚吗?旁人眼中的委屈,当事人未必觉得。总以为单薄决心能抵得过蜚短流长的,从不止谁。” “是啊。”方紫岚勾起唇角,苍白面孔笑得有几分无奈,“既然不外如是,那皇后娘娘呢?” “我?”方紫沁眼底神色复杂,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我听立辉说,方家与王家议亲时,你曾说身处高门大院之人,大多身不由己。” 方紫岚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方紫沁的下文,却见她忽的笑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宁愿自断姻缘,也不愿受人摆布的小姑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182章 私见 方紫岚神色一凛,冷声道:“我听不明白皇后娘娘在说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所说那般身不由己的。”方紫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彼之蜜糖,此之砒霜。就像方大人豁出一切也要拼得一席之地顾不得苦一般,我身处后位之上,守着我在乎的一切,纵使殚精竭虑,也甘之如饴。” 方紫岚怔住了,直到此刻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傲慢。她对这个世界所知太少,远到外边正在悄然发生的一切,近到眼前人眉眼间的细微神情变化。 她总是在以自己的眼光和阅历去判断他人,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李晟轩狠厉无情,诸葛钰运筹帷幄,方紫沁笑里藏刀,方紫桐蛮横跋扈…… 就好像是一张张标签,画地为牢,把人框在其中。 她从身份去判断每个人的意图,从动机去分析每个人的行为,看似聪明讨巧,却忘了只要是活生生的人,便总有变数,又岂是一个标签能够框住的? 她框住了别人,也限制了自己。于是此番北境之祸,她最终也只想出了这样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若非李晟轩站出来,或许被伤的人只有她也未必。 倏忽间她猛地明白了,方崇正那句方大人竟只觉自己思虑不周是什么意思。 所谓思虑不周,不过是借口。如今想来,她并非是一个人,此案一查到底会被牵涉的也不止北境,若是她能够细细筹谋步步为营,未必不能保得北境众人全身而退。 只是她关心则乱,做事又极端,终究把所有人都逼到了对立面。方崇正说得不错,她确实不过是年少决绝的逞英雄。 “皇后娘娘,温太医和阿宛姑娘来为方大人请脉了。”秋水的声音自房门外传来,在她身边站着的,赫然是阿宛和温崖。 阿宛默不做声地跟在师父温崖身后,紧咬双唇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亲眼见到的那一幕。 昨夜师父就与她说,要她借着方紫岚用药的由头,在今日大闹一场,他好借势遣散太医院众人,偷偷出宫一趟。 起初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出宫以后她跟着师父七拐八绕地进了弘安阁,她心里才约莫有了估计,想来是纪宁天的身体出了状况,师父不得不来。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竟会在弘安阁中见到皇甫霖。 她与师父到时纪宁天正在见客,妩青要他们在弘安阁外稍候片刻。她站在门外,忍不住凑得近了些,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阁中传来。 皇甫霖站在纪宁天面前,神情惶恐,“公子,我当真不知方紫岚就是紫秀。若我知道,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为难她,更何况是栽赃嫁祸……” 纪宁天冷着神色,语调不耐地打断了皇甫霖的喋喋不休,“本来是没打算让你知道紫秀身份的,毕竟她是万目睽睽的众矢之的,而你是我韬光养晦的暗中布局。同一阵营的人有了利益冲突……” 他忽的顿住,轻哼一声,继而道:“不过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那么该如何做,就不需要我来教了吧?” “知道。”皇甫霖忙不迭地点头应下,随即又忍不住踌躇开口道:“但紫秀如今的行事作风,同一阵营……” 他没有说下去,纪宁天神色更冷,“你想说什么?” “紫秀是公子手中天下第一的剑,我本不该多说什么。”皇甫霖说得小心翼翼,“只是,她为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 “身死名灭?”纪宁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她的命,只能是我的。身死名灭,也要问过我同不同意。” “可是……”皇甫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纪宁天眸光沉沉,寒声道:“皇甫霖,当初你与我鬼门订下契约,请鬼门中人伪装成金人死士,在北境之地行刺宁顺帝,孤注一掷妄图取代上官家的时候,可也是如此优柔寡断?” “我……”皇甫霖一时语塞,竟是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 纪宁天神情冷冽,“原来上官敬尚在之时,鬼门助你引得宁顺帝对其生疑,你姑且不能取而代之。如今紫秀帮你把上官敬除了,你却连区区一个王全治都应付不了,还妄图联手王全治来对付紫秀吗?” “若是你无能,本座大可用其他暗棋取代了你。但紫秀……”纪宁天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神色,“本座在一日,便不会容许任何人动她分毫,你可听清楚了?” “清楚了。”皇甫霖一边应声,一边敏锐地捕捉着纪宁天神色的变化。这变化让他忽然想起江湖之中,传言纷纷的鬼门之主与紫秀的私情。 纪宁天为了保护方紫岚,不惜以身犯险私自在弘安阁中见他。若是一旦被人发现,暂且不论他会如何,纪宁天这位被严防死守的前朝皇子,首当其冲免不了一死。 如今由北境一案,纪宁天的反应看来,传言多半是真。 他与鬼门所订契约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不过若是能拿到纪宁天的把柄,相互制约也未必没有活路。 皇甫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告退离开了。他刚走到门口,就与一直侯在门外的温崖和阿宛撞了个正着。 阿宛魂不守舍地怔怔盯着皇甫霖,温崖却是没什么反应,径自拉着她自皇甫霖身旁走过,走进了弘安阁。 纪宁天见皇甫霖离去,便好似再也撑不住一般,踉跄跌坐在主座上。 一旁的妩青想要上前,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只能停驻在原地。 阿宛随温崖进入弘安阁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妩青神情犹疑,站在一边踌躇不定。而纪宁天靠坐在主座上,面色苍白如纸,胸口起伏不定,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见状温崖赶忙走上前去,抬手搭上了纪宁天的脉搏。 没有理会温崖的动作,纪宁天定定地看向阿宛,温声问道:“岚儿如何了?” 第183章 利用 “命是保住了。”阿宛低垂着头,不敢看纪宁天,小声道:“不过……” “不过什么?”纪宁天追问下去,回答他的人却是温崖,“不过从今往后都得仔细养着,再出意外怕是神仙难救。” “难救不是不能救。”纪宁天面色稍缓,稳了稳气息道:“若是救不了,我要你师徒二人何用?” 闻言温崖变了神色,而阿宛狠狠地咬了咬唇,开口道:“公子且放心。若真有那一日,阿宛救不了方紫岚,便把自己这条性命赔给公子谢罪。” “哦?”纪宁天挑眉看向阿宛,却见她神情凝重,猛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一字一句沉声道:“方紫岚已经把她的性命托付于我,与师父无关。此后,若是方紫岚出了任何差池,阿宛愿任由公子发落。” 她话音刚落,纪宁天尚未说话,温崖却是急了。 “阿宛,你说什么胡话?”温崖说着赶忙上前一步,试图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我不是说胡话。”阿宛不为所动,仍跪得板正,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她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神情笃定,“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温崖神情一滞,抓住她胳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末了,他后退一步站到了旁边。 “好。”纪宁天微微颔首,似是并未在意他们师徒这一幕。他肃声道:“本座信岚儿,既然她把性命托付于你,那么本座也愿意信你。” “公子!”温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阿宛认认真真地磕头叩首道:“多谢公子,阿宛告退。” 温崖眼睁睁地看着阿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又听纪宁天道:“我的药方你留给妩青便好,弘安阁还有其他大夫,犯不着你操心。你去把阿宛看好了,在弘安阁见过皇甫霖的事,千万不能让她告诉岚儿。” 最后一句纪宁天说得很重,温崖心领神会地点头应下,“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温崖写好药方交给妩青之后,叮嘱了几句就匆匆回了宫,果不其然在太医院的药房中找到了正在发呆的阿宛。 “这么多年了,你这孩子还是一点没变,一有心事就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温崖说着走到了阿宛身边,坐了下来。 阿宛的神色晦暗不明,她无精打采道:“师父,你老实告诉我,公子是不是在利用方紫岚?” “利用?”温崖哑然失笑,“阿宛,鬼门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公子手中的棋子,不外如是。” “可公子不是喜欢方紫岚吗?”阿宛不解地问道:“既然喜欢,为何还要利用?” “喜欢和利用,本来就不是一回事。”温崖宠溺地揉了揉阿宛的头,轻声道:“这是两件事,它们同时存在,并不矛盾。” “我才不信。”阿宛颇为嫌弃地拨开温崖的手,撇了撇嘴,“师父你就会骗我。” “傻孩子,等你长大就懂了。”温崖无可奈何道:“每个人为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把完整的一颗心交付到谁人手上。” 阿宛不甘地出言反驳道:“可是方紫岚的一颗心都在公子身上了……” “以前或许是。”温崖淡声打断了她的话,“然而现在未必。方紫岚如今身处公卿高位,她要顾及的远不止公子一人。” “但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阿宛据理力争道:“至少方紫岚有过真心,可公子呢?” “阿宛,公子与方紫岚的事,不是我们能分辨清楚的。”温崖神色沉了几分,语调也多了些许警告之意,“不过今日你在弘安阁见过皇甫霖的事,切记不能告诉方紫岚。” “师父!”阿宛气鼓鼓地站起身,狠狠一跺脚就要离开。 却听温崖道:“你要去哪?方紫岚这一整日都不曾见到你,你若是再不去见她,她该着急了。随我一道去凤仪宫。” 温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阿宛心里又挂念方紫岚,便只能忿忿地跟在他身后去了凤仪宫。 * “阿宛姑娘?”秋水看向立在门口神不守舍的阿宛,试探着喊了一句。 阿宛回过神来,只见温崖早已走了进去,此时正在回头看她。而旁边的秋水冲她挥了挥手道:“阿宛姑娘,皇后娘娘和方大人都请你进去呢。” “哦。”阿宛闷闷地应了一声,看向里屋神情严肃的温崖,忙快步跟了进去。 温崖替方紫岚请过脉之后,方紫沁与他寒暄几句问了情况。不一会儿方紫岚便说自己累了,打发了他和方紫沁离开,只留下了阿宛。 四下无人,阿宛被方紫岚盯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道:“现在没有别人了,你有话就说,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近日公子身体可好?”方紫岚问得直截了当,阿宛却是一愣。 眼见阿宛没什么反应,方紫岚索性问得愈发直白,“你今日,是和温崖去弘安阁了?” “你怎么会知道?”阿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方紫岚轻笑出声,“我怎么不知,你何时胆子大到能公然与你师父吵架了?” “我当然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和师父吵架。”阿宛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榻边上,“被你猜对了,我是和师父去弘安阁了。” 方紫岚没有说话,阿宛径自说了下去,“我今日瞧着公子身体不大好,不过替公子请脉的是师父,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方紫岚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说起来,她印象中的纪宁天虽不像外界所知那般是个瘸子,但却一直是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世人所谓的方崇正打断了前朝遗孤纪宁天的腿,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拿来骗骗大京皇族和天下人可以,但瞒不过她这样的鬼门中人。 以前古代方紫岚也曾问过纪宁天的病,但每一次都被他搪塞过去了。而且在她的记忆中,纪宁天的病除了温崖,从未让他人经手过。 思及此,她不由地好奇问道:“阿宛,温崖有和你透露过,公子是什么病吗?” 第184章 告示 “没有。”阿宛摇了摇头,“公子的病,除了我师父,恐怕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是既不知道,也不敢问。” 她心有戚戚的表情逗乐了方紫岚,她忍不住笑道:“罢了,不知道也没什么。我也是既不知道,也不敢问。” “你竟然笑话我!”阿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方紫岚,她无辜地摆了摆手,“我还等着你给我医病呢,哪敢笑话你?” 阿宛撇了撇嘴,转了话题道:“烧都退了,我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宫了。你明明自己有府宅,又不是没地去,老赖在宫里算怎么回事?” “又不是我要赖在宫里不走。”方紫岚懒散地靠坐在床榻上,松松垮垮地舒展着四肢,道:“这不是陛下偏爱,却之不恭嘛。” 阿宛啧了一声,“方紫岚,我看你这脸皮,是愈发厚了。” 方紫岚仍只是笑,“阿宛想回家了?” “嗯。”阿宛坦率地点头道:“宫里不好玩,我想回家了。” 方紫岚淡声道:“那你去找一趟秋水姑娘,烦请她向皇后娘娘通报一声,我们明日便离宫。” “好。”阿宛眼神亮晶晶的,答应得很爽快,“我现在就去。” 方紫岚看着阿宛跑跑跳跳的欢快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第二日一早,阿宛守着方紫岚吃过药之后,两人一起去向方紫沁请安告辞。 方紫沁看向殿中面色苍白的人,不由地劝慰道:“我看方大人的身子还未大好,回府以后还要仔细养着才是。” “有劳皇后娘娘挂心,以后我必会多加注意。”方紫岚神色淡然,“我与阿宛在宫里叨扰多日,今日便告辞了。” 方紫沁未多说什么,遣了秋水送二人出门。 二人刚到宫门口,就见到了一早侯在外面的曹副将,激动得跳脚,“老大,阿宛姑娘!” “老曹,你怎么过来了?”方紫岚说着看向阿宛,“是你让老曹来的?” “没有啊。”阿宛摇了摇头,也是一头雾水。 “宫里有人传信,说是老大你今日出宫。”曹副将忙不迭地解释了一句,“几日未见你和阿宛姑娘,我这心里着急,所以一听到消息就立马赶过来了。” 闻言方紫岚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她轻轻扬起唇角,问道:“北境之事现下如何?” “都解决了。”曹副将长舒一口气,“卫大人那边审判结果出来了,说是陆知章那厮栽赃嫁祸,祁大人和老李他们都安然无恙。” “钟尧大人呢?”方紫岚一边问曹副将一边拽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钟尧大人也平安无事,老大你尽管放心吧。”曹副将面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卫大人那边审判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就给老李去了信,算时间这两天就到了。” “好。”方紫岚略一颔首,“等回信到了,你记得和我知会一声。” “肯定的。”曹副将策马跟在方紫岚身后,感激道:“只是这次辛苦老大了。” “没什么辛苦的。”方紫岚微微一笑,“事情都解决了就好。” “是啊。”阿宛感慨道:“总算是有惊无险。不过……” 她说着忽的顿了一顿,转了话音,“那是什么?” 方紫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皇城外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也不由地有几分好奇。 她正准备下马去看一眼,就见阿宛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跑跑跳跳地挤入了人群中。 一旁曹副将担心阿宛的马跑了,赶忙下马顺势拉住了她那匹马的缰绳。 方紫岚和曹副将牵着马站在人群外,不一会儿便看阿宛走了出来,兴冲冲地对他们道:“陛下派人张贴告示了。” “什么告示?”方紫岚眉头微皱,阿宛兴高采烈地解释道:“关于北境之案的。陛下在告示里不仅责令严惩陆氏,还一一细数了北境将士的所作所为,说他们守境戍疆劳苦功高,万不该被别有用心之人如此栽赃陷害,也算是为我们北境众人正名啦!” “我们?”方紫岚挑眉看向阿宛,她浑若无觉地点了点头,“对呀,就是我们北境众人啊。” 方紫岚笑了笑,曹副将则是一脸感激,“陛下待我们不薄。北境之案拖了这么些时日,除了涉案者其他人早就快把这事忘光了。而今陛下亲自昭告天下,足以重新引起天下人的重视。” 方紫岚微微颔首,对曹副将之言表示赞同。 若非亲身经历切肤之痛,世人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少有人在乎事实真相是什么,更不要说有多少人真正记得什么。 待千百年后,都不过是薄薄纸页上三两句话,寥寥数笔就盖过去了。 李晟轩此举虽然也无法彻底改变什么,但足够警醒天下人。 有些事,有些人,绝不该被遗忘。 不知为何,她忽的想起之前李晟轩和她说的——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如今李晟轩的所作所为,已不止是让抱薪者于风雪中存活,更是为其撑了一把遮风挡雪的伞。 就像那日玉璋宫外,他为她撑的那把。 这一次,她终是相信,他并非是流于表面的收买人心,而也有直抒胸臆的一份赤诚。 不论如何,尘埃落定,她的心总算是能安稳地放回肚子里了。 然而待到回府后,方紫岚还未过几天悠闲日子,就听得阿宛又说府上银钱不够了。 “礼部那边怎么说?”方紫岚扫了一眼阿宛递给她的账本,不由地皱起了眉,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头疼不已。 “礼部那边说他们已经递了明细给国库,估计过段时间国库那边会派人直接送到府上。”阿宛答得很快,方紫岚无奈地叹了一声,“这办事效率。” 随即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方立辉那边呢?” “听说他这两日就从江南本家回来了。”阿宛拿过方紫岚手上的账本,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我们亲自上门去要账?” 第185章 登门 “我明日去一趟方家。”方紫岚伸手按了按眉心,看向阿宛道:“你要不要随我一道?” “好啊。”阿宛点头应了下来,“正好待我们从方家出来,顺道去东市买花灯。” “买花灯?”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道:“正月十五都过了,买花灯做什么?” “好歹还没出正月。”阿宛叹了一口气,正色道:“这可是我们府上第一个新年,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好。”方紫岚宠溺地点了点头,笑道:“都依你。” 之后她喊来曹副将,把行程吩咐了下去。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两人去了方家。 然而谁知方紫岚一行三人还未走到方家,远远就见方府门口聚满了围观的群众。 见状方紫岚跳下马,把缰绳塞到了曹副将的手中,道:“我去看看情况,老曹你带着阿宛在这等我,不要随意走动。” 曹副将一口应下,阿宛却拽了拽方紫岚的衣袖,“我也要去。” 方紫岚神情犹疑,阿宛锲而不舍道:“你若不带我,我就自己偷偷跟着你去。” “好吧。”方紫岚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叮嘱道:“我们静观其变,切记不要生事。” “知道啦。”阿宛说着把马缰绳也塞到了曹副将手中,他认命地一并接了过去,忍不住出言道:“老大,你们万事小心。” 方紫岚嗯了一声,带着阿宛穿过了人群,凑得近了些,这才看清楚方府门前的状况。 只见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倚在方府门前的梁柱旁哭诉道:“今日你们方家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一头撞死在你们方家门前。一尸两命,让京城的百姓都好好瞧瞧,你们方家的做派!” 方家的家丁围在女子不远处,都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生怕女子出了什么差池,众目睽睽之下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紫岚拍了拍身旁一个看热闹的妇人,客气请教道:“敢问这位夫人,方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妇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方家门前不几个月都要闹这么一出,若是哪天不闹了,才叫奇怪呢。” 阿宛不禁觉得新奇,追问道:“我等还是第一回见,烦请夫人说得详细些。” “你们可知方家的方立辉公子?”妇人一脸八卦,方紫岚和阿宛点了点头道:“自是知道的。” “这方公子啊,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方家其他人都在想些什么,如今竟让他这么个花花公子主事。”妇人说得唏嘘。 旁边另一个妇人搭话道:“我看方家迟早要败在方立辉手上。前些日子刚来一个看上去像是他外室的女人闹过一通,如今又来一个,还是大着肚子的……” “真是造孽啊……”妇人神色不忍,低声道:“刚才我听这姑娘说,她是受了方公子哄骗,怀了身孕被家人赶出门来,这才豁下脸皮来方家闹的。” 另一个妇人愤慨道:“这都是什么事啊,方立辉可真不是个东西!”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方紫岚和阿宛大致听明白了,不由地交换了眼神,皆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改日再来的意思。 “方紫岚……”阿宛怯怯地开口叫她,她略一沉吟道:“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 阿宛刚要点头,就被蜂拥看热闹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 方紫岚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地见她被越挤越远。 “阿宛!”方紫岚当即顾不得许多,挣开人群拽住阿宛的手腕,把她扯了出来。 然而经她这么一挣,人群熙熙攘攘你推我搡,登时就有人破口大骂,把矛头直指她二人。 方紫岚索性牵着阿宛落落大方地站在了人群最前方,朝方府大门走了过去。 她一步一个台阶走得端庄稳重,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叫骂声。 门口的家丁见又有女子登门,还是一大一小两位,不由地慌了神。 却见女子停在他们身前,朗声道:“越国公方紫岚前来拜访方立辉公子,还望诸位通报一声。” 她话音刚落,四下围观人群忽的静默了一瞬,随即沸沸扬扬吵得更凶。 “这位便是新晋越国公方紫岚方大人?” “不是吧,方大人竟然也和方立辉有一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你们没看方大人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不会是她家女儿吧?” “女儿,和谁的?要真是那可就更热闹了……” 周围流言纷纷,阿宛忍不住看向方紫岚,鄙夷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吃饱了闲的?你才几岁,能有我这么大的女儿?” 方紫岚轻笑出声,“倒是很有想象力。”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方府中门大开,方立辉款步而来,恭敬一礼道:“不知方大人前来,立辉有失远迎,还望方大人恕罪。” “方公子言重了。”方紫岚示意方立辉不必多礼,“正月无事,我不过是来走动一番,讨杯茶喝。不知方公子可得空?”她说完看向梁柱旁身怀六甲的女子。 方立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道:“难得方大人前来,立辉岂会不得空?” 他躬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方紫岚和阿宛请进了方府大门。 待两人进门,方立辉扫了一眼门前身怀六甲的女子,又淡声吩咐了一句,“把她一并带进来。” 那女子听他发话,不待家丁动作,自己就毫不客气地踏进了方府大门。 方紫岚回头看过去,正对上女子含羞露怯的眼神。女子见她看过来,腼腆地笑了笑。 她好奇心起,便走到了女子身边,“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丛蓉,见过方大人。”名为丛蓉的女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声音婉转。 阿宛见方紫岚折了回去,也跟着她走到了女子身边,“看姑娘身子,应是有五个多月了?” “这位姑娘好生厉害。”丛蓉眼中闪过一抹赞佩,点头称是,“确有五个多月。” 第186章 看戏 “丛姑娘如今这副模样,当是在家仔细养着才是,为何来方府门前哭闹?”方紫岚的语气中多了一分关切,“若是一不小心,伤到腹中胎儿就不好了。” “若非迫不得已,我一个弱女子,又怎敢来方家这等高门大院哭闹?”丛蓉眼泛泪光,忽的跪在方紫岚面前,叩首道:“难得方大人在此,求方大人替小女子讨个公道!” 方紫岚没有说话,抬眼看向一旁瞧热闹的方立辉,他冷眼旁观的模样颇为悠然,让她不由地轻笑出声,“丛姑娘,你是不是求错人了?”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说,丛蓉一时怔愣在原地,“方大人何出此言?” “丛姑娘的身孕若当真与方公子有关,一则方家氏族高门,族中均设有执规长老,他们自会替你主持公道。二则若方家人护短,妄图遮掩此事,你也可一纸诉状把方公子告上府衙,京兆尹自会审理。”方紫岚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我一不是方家执规长老,二不是京兆尹,你要我主持公道,凭什么?” 丛蓉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方紫岚,却见她敛了笑,声音冷了些许,“凭我也是女子,你就觉得,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我……”丛蓉喃喃开口,却说不出什么,反倒被方紫岚扶着站了起来,“旁人的闲事,我懒得多管。” 闻言方立辉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让方大人见笑了。”他虽这般说,面上却无丝毫窘迫之色。 所有人齐齐看向方立辉,似是都在等他的下文。 “我已派人通知了族中执规长老,想来他们已在来的路上。待人到齐了,自是会给这位姑娘……”方立辉顿了一顿,沉声道:“还有我,一个交代。” 方紫岚的视线扫过院中一众人等,最终落在了方立辉身上。 她若有所思道:“既然方公子府上还有其他事,我便不多叨扰了。改日待方公子得空,我再登门拜访不迟。” “方大人且慢。”方立辉出言挽留,道:“今日难得方大人在此,不妨留下做个见证。” 方紫岚秀眉轻挑,“见证?” “方大人权当是在我方家看了一场戏。”方立辉展眉勾唇,笑得风流倜傥,“若是戏不好,立辉听凭方大人发落。” 他的话说得轻佻暧昧,阿宛不由地蹙眉冷声道:“方立辉,你可知你是在和谁说话?” “自是知道。”方立辉略一颔首,看向方紫岚问道:“不知方大人意下如何?” “好。”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地应下了。 一旁阿宛扯了扯她的袖子,使劲儿地给她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都被她置之不理,索性听之任之,跟着众人一起进了前厅。 待几人坐定,方立辉看向方紫岚开门见山道:“方大人亲自登门,可是为了北境生意?” “正是。”方紫岚点了点头,问道:“北境之事,想来方公子都知道了。不知我交到方公子手上的生意,是否有损?” “方大人未免对我太没信心。”方立辉抚扇轻笑,方紫岚淡声道:“若是银钱按时送到,我自会对方公子有信心。” 她话说得直白,饶是方立辉,也被噎得一愣,随即赔笑道:“年前局势尚不明朗,若是有北境的银钱流入方大人府上,只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道:“方公子体贴入微,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故而我今日不过是来要账,并非兴师问罪。” “方大人如此说,我便安心了。”方立辉轻摇折扇,仍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等下我让府上账房送账本过来,待方大人过目之后,就着人把银钱悉数送到方大人府上。” “有劳方公子。”方紫岚说罢端过手边茶盏,细细品过,“这茶……” “公子,执规长老到了。”匆忙而来的管家打断了方紫岚还未说出口的话,她把茶盏放回原处,看了一眼随之而入的几位执规长老,不再说话。 其中一位执规长老风风火火地冲到方立辉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方立辉,这才几个月,你又闹了这么一出,是嫌方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方立辉却是毫无反应,把玩折扇旁若无人的模样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位执规长老登时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揪方立辉的衣领,却被身后另一位执规长老拦住了,示意他看向一旁的方紫岚、阿宛和丛蓉。 “好啊,竟然还不止一个。”为首的执规长老怒极反笑,“方立辉,你果然是好得很!” “族叔,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方立辉猛地收了折扇,神情凌厉了些许,“这位越国公方大人,可不是你我能随便攀扯的。” “越国公方大人?”那位执规长老怔愣在原地,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皆是一愣。 一时之间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方紫岚身上,她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是你们方家的家事,不必在意我。” 她话虽这样说,但不动如山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方家几位执规长老摸不清她的意图,都不敢轻举妄动,当即规矩地一一落座。 最初发难的那位执规长老明显是个暴脾气,一落座就耐不住性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处于下座的丛蓉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厅堂中央站定。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只能朝着几位执规长老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只听她怯声道:“小女子丛蓉,是京郊丛家的女儿,家人皆在方家的庄子上务农。家中本有一亩三分地,可去年不知怎的,庄头说收成不好,便要没了我家的地,还要把我一家人都赶出庄子。我阿爹去找庄头理论,却被暴打一通卧床不起。我走投无路只得去求庄头,庄头说是方立辉公子吩咐下来的,他也只能照做。我被逼无奈,只得委身于方立辉公子,庄头这才肯听命放过了我家人……” 第187章 见证 丛蓉说着红了眼眶,哽咽道:“可谁知我竟有了身孕。方立辉公子翻脸不认人,我又尚未许过人家,庄子里的风言风语逼得我家人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来方府门前哭闹,就算是挣个鱼死网破,我也绝不要他好过!” 她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近乎狠厉的语气让人不由地为之动容。 厅中静默了不过片刻,就听方立辉的声音沉沉响起,“丛姑娘伶牙俐齿,故事说得不错。不知可愿解我疑惑?” 丛蓉没有答话,方立辉自顾自地问了下去,“为何你前半段都是称呼我为方立辉公子,最后一句却说的是绝不要他好过?这个他,是谁?”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暗叹方立辉敏锐,且不说丛蓉一番话滴水不漏暗藏蹊跷,就说若是丛蓉当真如她话中所说,被迫委身恨极了方立辉,定是直呼其名甚至没有加公子二字的必要,可她不仅加了公子二字,还在最后一句换成了他,这就有意思了。 果不其然丛蓉白了脸色,却仍愤声道:“方立辉,我尊你是方家公子,可你待我何其狠心?如今当着方大人和方家诸位执规长老的面,你当真不肯认我,不肯认我腹中的孩子?” “要我认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不难。”方立辉一展折扇,笑得玩世不恭,“你说你委身于我,然我却丝毫没有印象。既然如此,你不妨把我与你欢好之事说出来与大家听听,说得越细越好,指不定我就能想起些什么……” “方立辉!”坐于一旁的执规长老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丛姑娘既然都能豁出脸面来我方府门前哭闹……”方立辉说着顿了一顿,语含讥诮,“那么把闺房之事说与众人听,又有何不可?” “方立辉,你莫要欺人太甚!”另一位执规长老怒目而视,方立辉轻佻一笑,“丛姑娘还未说什么,族叔反倒如此沉不住气,难道是知晓什么内情?” 那执规长老被方立辉噎得一时语塞,就听他继续轻浮道:“还是说,丛姑娘腹中的孩子,与族叔有关?” “方立辉,你休要血口喷人!”为首的执规长老再也坐不住,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谁人不知方家子弟中就你最为纨绔,身上一笔笔风流债,你数的清吗?” 方立辉忽的笑出了声,“各位族中叔伯,我有多少风流债,你们身为方家执规长老会不清楚?该认的我一笔都不会逃,但与我无关的,也休想挂在我账上。动辄闹这么一出,你们不嫌厌烦,我可腻了。若是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恕不奉陪。” 他说罢看向仍站在厅中的丛蓉,敛笑沉声道:“丛姑娘,趁我现在还好说话,你最好从实招来。不然日后闹到了公堂之上,你会落个什么下场,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为首的执规长老面上闪过一抹震惊,随即厉声道:“方立辉,你竟然还想上公堂,你……” “我什么?”方立辉寒声打断了他,神情不屑,“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惧对簿公堂。倒是你们,敢吗?” 他此言一出,几位执规长老瞠目握拳,却无一敢接口。 见状一直喝茶不语的方紫岚把手中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清脆的声响引得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到了她的身上,却见她若无其事道:“茶喝完了。” 方立辉哑然失笑,正欲说些什么,就见丛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方公子救救我家人!” 方立辉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仍气定神闲地吩咐身旁管家给方紫岚添茶。 丛蓉见他如此,急切地开口道:“我说实话,是有人以我家人为要挟,让我来方府哭闹,污蔑方公子。若是我不来,我的家人……” 她边说边哭,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但方立辉心中已有了计较,追问道:“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何人的?” 丛蓉忽的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她死死地捂住肚子,不住地摇头道:“我不能说……” “丛姑娘不能说,我为何要帮你救你的家人?”方立辉浅浅一笑,是说不出的凉薄。 “我……”丛蓉紧咬双唇,转而看向方紫岚。她伸手拽住了方紫岚的裙裾,却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低声下气地祈求道:“方大人,我求您,求求您帮我……”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的家人,现在何处?” 丛蓉见有了希望,赶忙道:“在京郊清水庄,被庄头押着。” 方紫岚看了一眼阿宛,还不待发话就见她起身道:“我这就去找曹副将!” “方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乐于助人。”方立辉挑眉揶揄,然而方紫岚轻哼一声,“若非如此,方公子为何要请我看戏?” 方立辉神色一凛,“方大人,我……” 方紫岚淡声打断他道:“我和你的账,待解决了丛姑娘的事,再算不迟。” 为首的执规长老见事态不对,试探着问道:“不知方大人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要账,顺带替方公子做个见证。”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几位执规长老却是变了脸色,“要什么账?” 方紫岚看向方立辉,秀眉微蹙,“他们不知道?” “是。”方立辉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请方大人来替我做个见证。”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她本以为方立辉请她看戏,是为了请她见证丛蓉身孕一事与他无关。可如今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有旁的事? “前些日子,我陪家父回江南本家过年,此事想必在座诸位都已经知道了。”方立辉庄容正色道:“家父自觉年事已高,不宜再操劳,便遵从上任家主方立人的意愿,把方家家主一位正式交予了我。” “你说什么?”几位执规长老面面相觑,皆是不敢置信,“方立人胡闹也就罢了,可你父亲怎么会……” 第188章 处理 方立辉瞥了一眼几位执规长老,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我知道诸位对我颇有微词,所以今日特请越国公方大人做个见证。毕竟西关城中,方大人亲眼所见,方立人把方家托付于我。” 他话音刚落,身旁管家就拿出了方家家主的徽印,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给了他。 他手执徽印,肃穆威严道:“此外,方大人将北境生意尽数托付于方家,每年要方家收益的两成,此事我方家已应允。” 他一字一句说得从容自若,声音不大却自带迫人气势,“在座诸位应都知道,持有生意占方家一成以上者,便在方家有话语权。因此,我敢问方大人,对我继任家主可有异议?” “没有。”方紫岚摇了摇头,认真道:“北境的生意,我托付的人是你,而不是方家。” 她话中有话,在场之人多是商场摸爬滚打多年,又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当即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反对的声音渐渐消散。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么我方立辉便是方家现任家主。”方立辉一扫之前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神情凌厉,“即时生效。” 方紫岚不说话,几位执规长老也不敢有异议,彼此交换了眼色,便准备告辞离开了。 谁知他们还未起身就听方紫岚道:“方公子府上的茶不错,诸位尚未品鉴一番,甚是可惜。” 她说罢低头看了一眼仍跪坐在她身前的丛蓉,伸手把她扶了起来,示意她坐回原处,然后又道:“丛姑娘之事尚未解决,还请诸位耐着性子,多等一些时候。” “这……”为首的执规长老犹豫地开口道:“丛姑娘都已说了是受人胁迫,污蔑立辉。先前之言皆不可信,为何还要……” “皆不可信?”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位长老难道不好奇,京城如此多世家公子,丛姑娘为何偏要污蔑方公子?” 见几位执规长老没有反应,她径自问了下去,“京郊清水庄,是方家的庄子吧?” 虽是问句,但她却毫无疑问之意,笃定的模样让几位执规长老不由地神色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位才开口道:“是,此事想来是庄头欺压庄户,我们定会查清楚,给丛姑娘一个交代。” “晚了。”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摆,“此事我既已插手,就轮不到你们给谁交代。待我的人查清楚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便是对簿公堂,也无妨。” 为首的执规长老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道:“方大人,你北境的生意现今都在方家手上!” 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那又如何?” “若是方家名誉受损,生意也必会受损。”为首的执规长老痛心疾首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方大人难道不懂?” “我正是因为懂这个道理,所以才要一查到底。”方紫岚靠坐在座位上,面有倦色,“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要正本清源走得够远,才有荣损可言。方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莫非就学会了偷奸耍滑?难怪这些年走了下坡路,大不如前。” “方大人,你慎言!”几位执规长老被气得不轻,方紫岚却仍是云淡风轻,“利字旁侧一把刀,方家小心不要伤了自身,悔之晚矣。” 方立辉深深地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方紫岚,沉声道:“既然方大人都如此说了,此事与我方家有关,自是不能坐视不理,还请各位叔伯耐心等待。” 一旁丛蓉听得他们这般说,又要起身拜谢方紫岚,被她先一步拦住了,“待此间事了,丛姑娘再感谢我不迟。” 丛蓉点了点头,低声道:“方大人,我腹中的孩子……”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匆忙闯进的小厮打断了,“三公子……” 小厮正待说些什么,就听方立辉身旁随侍的管家厉声喝道:“贵客在堂,成何体统!” 闻声小厮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在了门边,“小的不知贵客在堂,失了礼数,罪该万死。” 管家神色松动些许,走到小厮身边把他揪出前厅,在外低声道:“你不好好跟在宇韩公子身边伺候,跑来前厅做什么?” 小厮忙不迭地答道:“宇韩公子见几位执规长老前来,怕府上出事惊扰了夫人养胎,这才遣小的过来问一声。” “你回去答复宇韩公子,府上无事。”管家神色不善,“没事不要乱打听,坏了规矩。” “是。”小厮点头如捣蒜,如蒙大赦赶忙离开了。 虽然两人在门外刻意压低了声音交谈,但还是被方紫岚听在耳中,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方宇韩公子也住在府上?” 方立辉点了点头,道:“宇韩一直住在府上,然他娶了王家千金后,觉得府上人多颇为不便,于是提出要分府别住。但正巧赶上王家千金怀有身孕,便等她生产过后再搬出去。如今算着日子,快要临盆了。”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待孩子出生后,还望方公子遣人到府上知会一声。如此喜事,我必定亲自备礼,登门恭贺一番。” “方大人客气。”方立辉颔首道:“宇韩与王家千金的锦绣良缘全凭方大人做媒,弄璋弄瓦自是要让方大人第一个知晓。” 方紫岚随口嗯了一声,却见丛蓉脸色煞白,捂着肚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不由地关切道:“丛姑娘,你可还好?” “腹中孩儿顽皮,我免不了辛苦一些。”丛蓉勉强勾起唇角,“不碍事的。” 方紫岚伸手握住了丛蓉的手,这才发现她掌心全是冷汗,整个人虚弱无比。 她当即看向方立辉道:“丛姑娘身体不适。阿宛不在,劳烦方公子请一位大夫过来瞧瞧。” 方立辉应下,正准备吩咐管家去请大夫时,就听阿宛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出事了!” 方紫岚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只见阿宛神色慌张道:“方大人,丛姑娘的家人……” 第189章 噩耗 阿宛还欲再说些什么,然而在看到紧随方紫岚而出的丛蓉时,猛地噤了声。 “我的家人怎么了?”丛蓉快步走了过来,紧紧抓住阿宛的手臂,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他们……”阿宛踌躇不定地望向方紫岚,得她点头同意后才再次开口道:“我们去的太晚了,他们已经遭人毒手,不在人世了。” “你说什么,我今晨还见过他们,不可能……”丛蓉骤闻噩耗情绪激动,抓着阿宛的手也愈发用力,捏得她生疼。 阿宛忍不住皱了眉头,但碍于丛蓉此时情绪不稳,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丛姑娘,你有孕在身,一定要当心身子……” 她说着顿了一顿,犹豫了片刻,末了沉痛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请丛姑娘节哀顺变。” 然而丛蓉听完阿宛的话面色煞白,两眼一翻便昏死了过去。 “丛姑娘!”方紫岚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丛蓉的身体,阿宛赶忙握住她的手腕,略一凝神道:“快把她扶进去。” 方紫岚与阿宛两人轻手轻脚地把丛蓉扶到了座位上之后,阿宛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地为她施针,其余一众人等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半晌,丛蓉幽幽转醒,她一清醒便拽着阿宛的手臂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见她恢复意识,阿宛匆忙收针,生怕伤到了她,边收针边劝慰道:“丛姑娘,你先冷静一下。” “我……”丛蓉坐直了身体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封了穴道。 方紫岚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今日之景让你冷静下来是不可能了。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我也不会让谁瞒你。但你记着,不论等会儿你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都要以自身为重。只有你活着,你的家人才不会白死。” 丛蓉眼眶通红,又听她道:“你若想得清楚了就眨一眨眼,我自会解了你的穴道。” 闻言丛蓉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知道了,方紫岚便解开了她的穴道,对一旁的阿宛道:“你说吧。” “是。”阿宛长舒一口气,整理了思绪缓缓开口道:“我方才在府外找到曹副将,把情况告诉他以后就随他一起去了京郊。好在曹副将机警,先去了京郊大营向卫大人借了亲兵,不然以我们二人之力,只怕是连清水庄庄头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方紫岚心中奇怪卫昴竟会因这等事借亲兵给曹副将,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清水庄庄头是个什么来头?” 阿宛继续道:“来头不清楚,派头倒是大得很。起初我们说是方立辉公子派我们来找丛家人的,可人家根本不认,把我们拒之门外。然后我说是方大人你派的,人家说压根没听说过什么方大人。直到后来卫大人亲兵亮了身份,我们才进得了门。进门之后,我们强行查探了一番,最后在柴房找到了几具尸体,看样子应是刚被害不久。我们找庄上其他人辨认过了,确定是丛姑娘的家人。” 方紫岚眉头紧锁,“那清水庄庄头怎么说?” “庄头说……”阿宛偷瞄了一眼死死抓着桌角泪流满面的丛蓉,轻声道:“他说丛家人纵女偷情暗结珠胎,坏了庄上风气,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奇怪。” “胡说!”丛蓉听到此处再也坐不住,她猛地站起身打翻了身旁桌案上的茶盏,幸得方紫岚反应迅速挥袖拂开了,这才没让她被热茶烫了。 “明明是庄头,他给我下了药,把我送给了……”丛蓉话说了一半猛地顿住了。 见状阿宛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一把拽到了身边,“当心。” 阿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若是她多走一步,就会踩到碎瓷片上了。她当即不敢再乱动,乖乖站在了方紫岚身边。 “清水庄庄头草菅人命,方家诸位执规长老可都听清楚了?”方紫岚神情冷峻,不待他们反应便看向方立辉道:“方公子,你说该如何处置?” 方立辉面色阴沉,吩咐道:“管家,你立刻带人去清水庄,把庄头给我押过来,我要与诸位执规长老亲自审问。” 几位执规长老面面相觑,神色皆是阴晴不定,又听方立辉寒声道:“请各位叔伯先去厢房稍作休息,待清水庄庄头到了,我再差人请各位叔伯过来。” 他说罢,一旁管家便安排小厮请几位执规长老离开了,一时之间厅中只剩下方立辉、方紫岚、阿宛和丛蓉。 “如今没有旁人了,丛姑娘还要为你腹中孩子的父亲隐瞒吗?”方立辉神情阴骛,眸中戾色令人胆寒。 丛蓉被他吓得腿一软,瘫倒在了座上,“我……” “丛姑娘,他们既已杀害了你的家人,你就应当明白,他们的话不可信。”方紫岚理了理衣袖,淡声道:“趁现在我与方公子还愿帮你,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然若是闹到了公堂之上,旁人如何尚且不论,你首当其冲,身败名裂是免不了了。” 丛蓉声泪俱下,双眸红肿不堪,“我又何尝不知……” 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抚着肚子,狠狠咬着毫无血色的薄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最终她双眸紧闭,轻声呢喃道:“是方宇韩。” “你说什么?”阿宛不敢置信地盯着丛蓉,“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丛蓉猛地睁开眼睛,声音颤抖得厉害,却仍一字一句道:“你们都道方立辉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可方家其他人难道都是端正君子吗?” “要我说,方宇韩还不如方立辉公子。”丛蓉十指紧握成拳,愤然道:“至少方立辉公子敢做敢当,不怕落个纨绔的名声。而方宇韩沽名钓誉,平素一副深情模样,骗得人好苦!” 方立辉突然走到丛蓉身前,在她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丛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直呼丛蓉之名,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掷地有声,似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第190章 姿色 丛蓉被方立辉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后脊撞在了椅背上,她吃痛忍不住轻呼出声。 “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有几分姿色,便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方立辉冷笑一声,眼中鄙夷神色一览无遗。 他执扇轻佻地挑起丛蓉下巴,寒声道:“既有美貌,再学些什么不好?偏要学那上不得台面的勾栏伎俩,靠皮肉勾引男人。你以为自己这副皮囊能有多好?” “我没有!我没有勾引方宇韩!”丛蓉出声反驳,声音怯懦却并不迟疑,“诚如你所言,我是有几分姿色,但这姿色不仅无用,还害得我险些被庄头强娶为妾。你说我勾引方宇韩,不如说他与庄头狼狈为奸,我以为是他救了被庄头下药的我,却不知这一切早有预谋,我根本无处可逃。” 方紫岚听到此处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仰头看向方立辉,“我承认方公子言之有理,女子有姿色傍身,再学些什么总能谋得一条生路。然丛姑娘出身庄户,每日除了干活怕是也学不了什么。更何况,纵使丛姑娘学了什么,恐也无法改变今日之局。” 方立辉收起折扇转头看向方紫岚,她的眸中坚毅与落寞交织,熠熠生光。 只听她认真严肃道:“人的命运,不是仅靠学了什么就能够改变的。若把命运比作对手,须得步步为营不断前行,走得越远,越有机会与之抗衡。能学什么固然是好,但也只是增加了自己赢的筹码,并不能完全决定最终的结果。” 她说着忽的叹了一口气,“世事不易,丛姑娘的处境已然决定了她弱者的身份。在这个身份之下,她的美貌便不再是资本,反而成了被争抢的缘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想方公子不会不知道。” 方立辉微微怔愣,“方大人这是在替她说话吗?” “我不是替她说话。”方紫岚伸手覆上了丛蓉的肩膀,笃定道:“我只是相信她。” 丛蓉不敢置信地侧过头,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惊喜的光彩,“方大人,你愿意相信我?” 方紫岚点了点头,“不过,我相信你是一回事,你有证据证明腹中所怀确是方宇韩骨肉,又是另一回事。若无证据,我帮不了你。” “方大人!”方立辉的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方紫岚站起身直视他的双眸,冷然问道:“方公子不愿面对真相?” “就算她所言非虚,且不说宇韩夫人王家千金如今快要临盆了,知晓此事会作何反应。就说她那新任北国公的父亲,和在京中为官的叔父,可会让方家好过?”方立辉紧紧握着掌中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大人,不论真相几何,这个公平,我都给不了她,更不敢给她。” “我不会让方公子用整个方家来换这个公平。”方紫岚神情很淡,眼中神色却是说不出的笃定,“但是倘若事实真相如此,那便不是谁能够抹杀得了的。” 方立辉垂下头沉默不语,方紫岚看向丛蓉,道:“你有证据吗?” “有。”丛蓉忙不迭地点头,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方宇韩送给我的。” 方紫岚拿过玉佩,只觉得有几分眼熟,翻来覆去地看过一遍,就听方立辉低声道:“是宇韩的玉佩。方家人象征身份的玉佩,他竟然都给了你,当真好得很。” 闻言方紫岚忽的明白了自己的眼熟从何而来,她也有一块类似的玉佩,上面镂刻的样式与这块玉佩几乎一致,只不过还刻了一个“岚”字。 这样想着她把玉佩举起来,对着光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在纹样之下看到了一个“韩”字。 过了好一会儿,方紫岚才再次开口道:“事已至此,方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方立辉别过头,思量许久,最终看向丛蓉道:“丛姑娘,此事宇韩有错,是方家有愧于你。现今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待你生产之后,我让宇韩纳你为妾;其二,若姑娘愿意,可以去万花楼,在那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一直未曾说话的阿宛忍不住出声,“方公子,你竟然让丛姑娘去万花楼?” 方立辉看向阿宛,好笑道:“小姑娘,你小小年纪,知道万花楼是做什么的吗?” 阿宛满脸嫌弃,道:“当然知道,不就是青楼吗?” 方立辉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无可奈何,“万花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若是有朝一日要离开,只要缘由清白,楼中管事也不会为难。” “什么?”阿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问道:“卖艺不卖身,还不用自赎其身?” “是。”方立辉点了点头,“万花楼的姑娘,大多都是和丛姑娘一样,因种种缘由姿色成了负累,万花楼反而是她们最好的容身之所。” 方紫岚忽的想起之前在襄王府上,方紫沁扬言要送到万花楼的那两个姑娘,不由问道:“还有的姑娘呢?” “还有的是世家豪门犯了错卖进来的丫鬟仆妇,若不是什么大错,教训吓唬一番也就算了。”方立辉说着话锋一转,“若是犯的错大,也进不得万花楼,早就送到花街柳巷真青楼去了。” “是吗?”方紫岚挑了挑眉,看向方立辉道:“看不出方公子开万花楼,竟是在做善事。” 她不温不火的语调不似嘲讽,却也不像夸赞。 方立辉忙摆了摆手,惭愧道:“不过是为年少轻狂做的糊涂事弥补罢了,称不得什么善事。” 方紫岚不置可否,转向丛蓉道:“丛姑娘,你要选哪一种?” “我……”丛蓉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方宇韩薄情寡义,我不愿嫁给他为妾。至于万花楼……” 她没有说下去,方立辉接口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不知道。”丛蓉猛地摇了摇头,喃喃重复着“我不知道……” 第191章 实情 “丛姑娘。”方紫岚轻轻地拍着丛蓉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之前出门的管家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三公子,清水庄庄头被人带走了!” 方立辉眉头微皱,“被什么人带走了?” 管家神色慌张,“卫大人的亲兵,说是押去府衙了。” “什么?”方立辉心道不好,却见曹副将带着几个兵士径直闯了进来,走到了方紫岚面前,喊了句“老大”。 见状,方紫岚秀眉微蹙,问道:“老曹,这是什么情况?” “清水庄庄头欺男霸女也不是一两天了,卫大人手下的亲兵盯了他好久,如今总算是有了证据,能将他绳之于法了。”曹副将解释了一句,方紫岚神情凝重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差不多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曹副将拍了拍旁边兵士的肩膀,道:“这是卫巍,上次帮我报信的人,老大你还记得吗?他原来有个青梅竹马,就是被清水庄庄头糟蹋了。那小姑娘后来投湖自尽了,卫巍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盯上清水庄庄头的。” 方紫岚心下了然,原来清水庄庄头早就被卫昴的人盯上了,难怪他会这么好说话,直接借兵给曹副将。想必这回清水庄庄头是逃不掉了,但丛蓉之事…… 她看了一眼方立辉,在他的脸上看出了隐隐的担忧之色,方家怕是要受牵连了。 “这位姑娘……”卫巍看着丛蓉,犹豫地问道:“你可也是被清水庄庄头欺负了?” 还不待丛蓉答话,曹副将便道:“不是,这位姑娘是来找方立辉公子的。” 早些时候他在门外看得分明,把周遭围观人群的话也听在了耳中,自然以为丛蓉是来逼方立辉给她一个名分的。 谁知卫巍听了他的话,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姑娘可是受了清水庄庄头胁迫,才来的?” 方紫岚奇道:“你为何知道?” “回方大人的话,我和弟兄们盯着清水庄庄头很久了,他自恃有些背景,一直和方家不对付。”卫巍神色愤然,“我也是查了很久才知道的。大概六七年前,方公子的父亲拿他实在没办法,就不再管清水庄了。所以清水庄名义上是方家的庄子,但实际上都是庄头一人说了算。” 方紫岚若有所思,问道:“既然方家都不管清水庄了,他为何还要胁迫丛姑娘来污蔑方公子?” 卫巍道:“清水庄庄头作威作福惯了,庄里的人多有怨言。去年有一个逃出庄子的农户把他告上了府衙,他花了大价钱摆平。加之去年清水庄收成不好,他手头缺钱自然就想起了方家,方公子纨绔名声在外,他正好借机敲一笔钱。”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但他没有想到方公子手段了得,之前来方府闹事的女子都被方公子一一打发了,半点好处都没捞到。想来他是被逼急了,才出了这么个昏招,让这位怀有身孕的姑娘上门哭闹。” 方紫岚看了一眼丛蓉,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玉佩藏到了袖中,“卫巍,你盯了清水庄庄头这么久,为何到今日才发作?” “清水庄庄头背景深厚,若非人命关天证据确凿,实在不能奈何他。”卫巍垂下头,声音低沉,“卫大人说了,若是不能给他致命一击,我就只能忍。” 方立辉忍不住问道:“这个清水庄庄头,到底是什么背景?” “清水庄庄头姓陆,祖上是前朝平南王部下,后来前朝覆灭,京城附近的庄子都被朝廷收了回去重新分赏,清水庄几经辗转就落在了方家手里。”卫巍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燕州陆知章,和清水庄庄头是同宗同族人。若非这次北境之案是卫大人主审,我们还找不到这么多清水庄庄头作恶的证据。” 一旁管家忽的感慨道:“陆氏在前朝也算是世家大族了,文有陆韬在朝为言官,武有陆轻侯随平南王征战南北。谁曾想一朝改朝换代,竟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陆家行至此路,并非改朝换代所致。”方立辉神色冷了几分,“泰安帝登基之初,并未对前朝旧人赶尽杀绝,反而诸多礼遇,若不然我方家的生意也做不到今日。” 方紫岚定定地看向方立辉,神色复杂,却听他继续道:“陆氏在北境之盛,丝毫不亚于前朝之时。然陆氏一武一文的两人,一个受上官氏牵连丢官罢爵,一个不甘野心妄图复仇,剑走偏锋终究是害了整个家族。更不用说不肖子弟陆唐,和清水庄庄头这样仗势欺人的族人。陆家覆灭,是迟早的事。” “方公子?”卫巍怔怔地看向方立辉,只见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方大人适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正本清源,走得够远,才有荣辱可言。如今方家至我手中,不过逾百年,我断不会让方家如陆氏那般,一错再错。” 他说罢,恭恭敬敬地朝方紫岚行了一礼,“今日之事,既已报至公堂,立辉绝不会逃避。若是与方家有关,我必担之。” 方紫岚略一思索道:“方公子,你的决心我明白了。不过事情未必如你所想那般糟糕,方家不会受多少牵连的。” 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方立辉不由地一愣,“方大人此言何意?” “你大可让账房查一查,若是真如卫巍所说,六七年前方家便不再管清水庄了,那你父亲必是与庄头做了交割的。”方紫岚一边斟酌一边说,每一句都说得缓慢,“再者,若是清水庄当真还与方家关联,那庄头为何不直接来方家哭穷要钱,反而不择手段地以女子为胁迫,甚至不惜兵行险着,设计丛姑娘使其有孕……” 她的视线落在丛蓉身上,稍作停顿后,继续道:“那庄头的目的很明显,抓住方家的把柄,狠狠地敲诈方家。这种事,我瞧着不像是有所关联的庄头会对东家做的。” 第192章 戏终 “方大人此言有理。”方立辉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吩咐管家速去账房查账。 方紫岚稍加思索,又出言提醒道:“只是如今清水庄庄头已被押到府衙,不论清水庄是否与方家有关联,对簿公堂只怕都免不了了。” 方立辉略一颔首,“方大人且放心,立辉应付得来。” “我不是担心你。”方紫岚轻轻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了丛蓉身上,“我担心的是丛姑娘。” 此事说开了,是清水庄庄头为了拿住方家把柄,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设计方宇韩,使其与丛蓉行了云雨之事,以至于丛蓉有了身孕,再以家人胁迫让她来方家门前哭闹,好狠狠地敲方家一笔。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过玉佩,心道丛蓉柔弱,无疑是任人拿捏的棋子。至于方宇韩,究竟是逼不得已的遭人陷害,还是顺水推舟的日久生情,都无从得知。 不过这么久以来,不论是方宇韩的夫人王家千金,还是方家其他人,都对此事毫不知情,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只怕方宇韩怕此事暴露,没少出钱来封住旁人的口。 思及此,她对曹副将道:“老曹,你带着卫巍兄弟他们且先去府衙看看情况,待方家这边查出些什么,我再差人告诉你们。” 之后她又转向卫巍道:“此番多亏卫大人相助,烦请卫巍兄弟替我谢过卫大人,改日得空我必亲自登门道谢。” 卫巍赶忙道:“方大人客气了,我定会向卫大人转达。” 待曹副将和卫巍等人都离开后,方紫岚这才开口问丛蓉道:“丛姑娘,除了玉佩,方宇韩公子可还给过你什么?” 她问得突兀,丛蓉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乖顺地回答道:“他给过我很多钱,不过都被庄头拿走了。” 方立辉心中一紧,神情凛冽道:“宇韩他给你钱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他说,我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能叫他夫人知道……”丛蓉怯生生地回答,声音极轻,“那时我道他情深意浓,也没什么,谁知……” “谁知你有了身孕,他便翻脸不认人了?”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就见丛蓉神色一黯,垂头木然地应了一句,“是。” “好一个方宇韩。”阿宛义愤填膺,忍不住拍案道:“他不认你,你为何还不叫他夫人知道,好好地大闹一场?” “便是丛姑娘想,只怕清水庄庄头也不让。”方紫岚神色愈冷,“他还等着利用丛姑娘和她腹中孩子敲诈方家,怎会让丛姑娘闹到方宇韩夫人的面前?” “方大人所言极是。”丛蓉眼泛泪光,神情凄切,“自从他不认我之后,庄头便派人把我和家人看管起来,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一概不知,直到昨日庄头气急败坏地要我来方府门前哭闹,还说若是我不来便弄死我的家人。” 阿宛不解地追问道:“那庄头为何要你声称腹中孩子是方立辉公子的?” 丛蓉垂泪道:“庄头说方家如今是方立辉公子主事,若是能缠上方立辉公子,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真是欺人太甚!”阿宛刚想发作,就被方紫岚按住了,她看向丛蓉道:“丛姑娘,方才你说你不知未来何去何从,不知你可愿来我方府?” 丛蓉愣了一瞬,随即猛地点头道:“我愿意,若是方大人肯收留我,我便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方大人……”方立辉眉头微皱,欲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打断了,“丛姑娘无法上公堂,这点小事我想方公子能够解决。” 方立辉自然明白她此话背后的意思,若是让丛蓉露面,那她腹中孩子是方宇韩骨肉一事也必定瞒不住了,到时方家必会受牵连。 他心领神会道:“丛姑娘身怀六甲,又受了刺激,怎可再上公堂?方大人且安心,此事我来解决,定不会让丛姑娘为难。待此间事了,我再替丛姑娘厚葬家人,还望丛姑娘节哀顺变。” 丛蓉面色惨白,满脸泪痕语无伦次道:“多谢方大人,多谢方公子……” 见状方紫岚起身道:“丛姑娘身子不好,我先带她和阿宛回府了。府衙那边有曹副将和卫大人的亲兵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方公子若是有事,尽管来我府上知会一声,只要我力所能及,定是在所不辞。” “有方大人这句话,立辉便安心了。”方立辉微微一笑,“今日之事,多谢方大人。” “不必客气。”方紫岚摆了摆手,方立辉却一本正经道:“我并非与方大人客套。” 方紫岚挑眉打量着他,只见他正色道:“我有话想单独和方大人说。” 阿宛极有眼色地走到丛蓉身边,把她扶了起来,道:“丛姑娘身子不便,我得在方府上借辆马车,方公子不会不给吧?” “姑娘请便。”方立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宛也不再多说什么,先一步扶着丛蓉出去了。 厅中只剩下方立辉和方紫岚两人,一时之间安静无比,最终方紫岚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方公子想和我说些什么?” 方立辉沉默了片刻,忽的笑了,“没什么,今日多亏方大人在此,否则我真不知……” “方立辉,道谢的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不觉得你会想说第二遍。”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神情漠然,“况且,你并非毫无城府手段之人,何必妄自菲薄?纵使今日我不在此,你也有法子解决一切,不论是继任家主之位,还是丛姑娘一事,抑或是清水庄庄头,不是吗?” 方立辉怔怔地看向面前的人,却见她神色稍缓,语调无奈道:“方立辉,方立人已经把方家交给你了。现在的你,是方家本家家主。” “是啊。”方立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从我成为家主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 “方立人信得过你,我也是。”方紫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不是一个人。” 第193章 公平 方立辉侧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垂眸低声道:“我以前不懂,为何他那么在乎公平公正,如今我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不论商人精明狡诈,贪利念深重,也不论商场明争暗斗,逐胜负几何,都不如堂堂正正走得远。” 方紫岚收回了手,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一字一句缓缓道:“或许方立人敏感细腻,不是最好的商人,但他一定是很好的家主。” 她说罢,又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方立辉,作为方立人的后继者,你能做好吗?” 方立辉神情肃然道:“我深知一碗水端平不易,但我既已担了方氏家主之名,便会把他走过的路,问心无愧地走下去。” “你有这般觉悟我就安心了。”方紫岚微微勾唇,淡笑道:“至少我的生意没有托付错人。” “定不负方大人所托。”方立辉行了一礼,全然没有之前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做派,眼中神色坚毅无比。 方紫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若无事我便先行回府了,去年的银钱别忘了送到我府上。” 方立辉点头道:“方大人放心,立辉不敢忘。” 方紫岚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她从方府侧门一出来,就看到了在马车上等她的阿宛和丛蓉。 见她出来阿宛终于松了神色,正欲问些什么,却听她有些许疲倦的声音传来,“回府吧。” 闻声阿宛心中忧虑,不由地撩开车帘看向一旁骑马的方紫岚,欲言又止的模样自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丛姑娘如何了?”方紫岚不温不凉地问了一句,阿宛忙不迭地答道:“丛姑娘无大碍,往后仔细养着便是,方大人不必担心。” 方紫岚目不斜视,声音淡淡飘到了阿宛耳边,“你好生照顾丛姑娘,有事我们回府再说。” “好。”阿宛定了定神,把车帘放了下来,看向丛蓉宽慰道:“丛姑娘且安心。我家方大人心善,日后必不会苛待你。” “姑娘言重了。”丛蓉轻咬嘴唇,低声道:“方大人肯收留我,能让我有个安身之所,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阿宛见她神情哀婉,便转了话音道:“听丛姑娘说话,似是读过书?” “不过读了一两日,认得些字罢了。”丛蓉面露羞怯,摆了摆手道:“上不得什么台面的,让姑娘见笑了。” “丛姑娘不必自谦,我也没读过什么书。”阿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丛姑娘若是愿意,也唤我阿宛好了,不必客气。” “阿宛。”丛蓉试着唤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方紫岚的声音自车外传来,“我们到了。” “走吧。”阿宛扶起丛蓉,就见方紫岚掀开了马车门帘,顺势扶过丛蓉另一边的手臂,把她扶下了马车。 等在门口的管家见方紫岚和阿宛带了一名孕妇回来,有些搞不清状况,不由地问了一句,“方大人,这是?” “这位丛蓉姑娘,往后就住在我们府上了。”方紫岚扫了一眼立在管家旁侧的丫鬟,她立刻极有眼色地上前扶过丛蓉。 “你带丛姑娘去厢房住下,她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报给管家,若有事就来找我。”方紫岚吩咐完了,又看向管家道:“老曹现在府衙,你找两个小厮去盯着,有什么情况随时报我。” “是。”管家领命而去,丫鬟也扶着丛蓉进了府。 方紫岚把丛蓉安置妥当后,便带着阿宛回了里屋内室,确认四下无人,她这才开口问道:“适才在路上,你想和我说什么?” 阿宛坐在她的身边,秀眉微皱道:“你为何要收留丛蓉?”说罢还不待她开口,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你可不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正本清源公平公正的空话,更不要说是什么见丛蓉境遇可怜于心不忍的鬼话,我不信。” 方紫岚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阿宛,你觉得丛蓉一事,于方家如何,于王家又如何?” “不论怎么说,方宇韩都理亏,与方家而言是家丑,自是要捂得越严越好。至于王家……”阿宛略一沉吟,斟酌道:“王家女儿是方宇韩之妻,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多了,此事纵是被她知道,她心中苦楚也无处可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只怕她会对方宇韩寒了心。” “你说得不错。”方紫岚赞许地看着她,柔声道:“那阿宛觉得,我为何要收留丛蓉?” “收买人心?”阿宛抿了抿唇,边想边说道:“毕竟方家是我们的财源,替他们遮掩也无可厚非。可你方才问到王家……”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北境之案王全治摆了我一道,我迟早要还回去。丛蓉腹中的孩子,若是知情者都三缄其口,那故弄玄虚又何妨?留着她,只要用得恰到好处,足以让王家女儿颜面尽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家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你……”阿宛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继续道:“至于方家,我也并非全是收买人心。丛蓉之事,方家必是要承我这个人情不假,但我要的是方家的把柄。方家人一旦对我的身份起疑,丛蓉就是封口费。” 她说罢手中现出一抹玉色,正是刚才在方家之时,丛蓉拿出的那枚原属于方宇韩的玉佩。 她既没有把玉佩还给丛蓉,也没有交给方立辉,而是留在了自己手里。 阿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见她随手收了玉佩,微微一笑道:“阿宛,我原非善类。既然有人欺负到了我的头上,那么我总是要还回去的。这就是规则,不是吗?” 阿宛别过头,神情多了些许不忍,“不惜利用她人伤害无辜吗?” “利用?”方紫岚轻声咀嚼过这两个字,淡声道:“与其说是利用,不如说是交易。我庇护丛蓉,她为我所用,仅此而已。” 阿宛定定地直视眼前人,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我呢?” 第194章 利用 “你是我的亲人。”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阿宛仍与她四目相对,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可也会利用我?” “我说不会,阿宛信吗?”方紫岚依旧勾着唇角,笑容中却多了分无可奈何,“我只能保证,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和你说清楚。” 阿宛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宛,若你需要,也可以利用我。” “你说什么?”阿宛猛地睁大了双眼,方紫岚按住她的肩膀,“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可是……”阿宛忽的意识到被她带偏了,忙话锋一转道:“不是利用不利用,我是说王家女儿无辜,你不该利用丛蓉去伤害她……” “北境众人不无辜吗?”方紫岚猛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宛,既然已经无路可逃,不妨一条道走到黑。不择手段的,从不止谁。” 阿宛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了。只是京中世家大族众多,你一人周旋于他们之中,只怕……” “小阿宛担心我?”方紫岚的眼中多了一丝调笑之意,阿宛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在公子面前立了军令状,要保你平安无虞。若是不成,便把自己这条性命赔给公子谢罪。你说我要不要担心你?” 方紫岚单手支腮,一副打量的模样看得阿宛坐立不安,“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小阿宛拿自己的命赌我的。这份情,我记着了。”方紫岚说得散漫,眸中神色却透着笃定无疑,“我们都会长命百岁。所以,今天的药?” 她话音刚落,阿宛一拍额头,道:“差点忘了。你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看着阿宛风风火火的背影,方紫岚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当即也不再多思虑什么,倚靠在桌案边闭目养神。 然而她还未休息片刻,便听曹副将的声音在门前响起,“老大?” 她睁开双眸醒了醒神,站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如何了?” “老大料事如神,方公子的父亲确实和清水庄庄头做过交割了,方家牵连不大,最多是个治家不严。”曹副将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那清水庄头呢?” 曹副将沉声道:“草菅人命鱼肉乡里,难逃一死。” 方紫岚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清水庄庄头,手上没有与你或是老李相关的人命吧?” “没有。”曹副将摇了摇头,“我和老李都没什么亲人在世了。” “你们还有我。”方紫岚温声道:“对我而言,你们都是亲人。” “老大……”曹副将小心翼翼的眼神中是亮闪闪的期待,她轻笑出声,“不相信?” “我相信老大。”曹副将说得斩钉截铁,“毕竟若是没有老大,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客气什么。”方紫岚眼眸含笑,曹副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老大……” 他欲言又止,她了然于心,“忙了一整天,饿了。走吧,去吃饭。” 方紫岚从房里走了出来,曹副将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两人没走几步就碰到了端药而来的阿宛,她见曹副将回来也是面露喜色,“正巧,后厨那边做了晚膳,我还说你没回来正准备让人给你送些过去。” “有劳阿宛姑娘挂心。”曹副将憨厚一笑,阿宛摆手道:“没什么,都是小事。” 方紫岚端过阿宛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后皱眉道:“真苦。” 阿宛从口袋中拿出一枚果脯,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的嘴里,“良药苦口。” “行吧。”方紫岚勉为其难地把果脯咽了下去,“我受着。” “唉,你还来劲儿了?”阿宛瞪了她一眼,却见她把药碗放到曹副将手里,快走两步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阿宛快步追上去,伸手作势要打她,“你就知足吧。这药旁人求都求不来,你还嫌苦。” 曹副将看着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老大,阿宛姑娘,你们别闹了,误了晚膳就不好了。” 方紫岚顿了顿脚步,正被阿宛扯住了衣袖,“听到了吗?老曹都饿了,你还闹。” 阿宛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模样让方紫岚不由地笑出了声,她配合地点头道:“是,不闹了。我也饿了,去用晚膳。” 她说着握住了阿宛的手,牵着她去前厅,曹副将跟在她们身后,一道去前厅用晚膳。 晚膳过后,方紫岚又着人问了丛蓉的情况。回报说是一切安稳,她心下稍安。 然她转念一想毕竟阿宛年纪尚小,对妇人生产之事实在是没什么把握,便与她商量过段时间去请一位大夫定期问诊,再找几个靠得住的稳婆备着。 阿宛自是没什么意见,还说她知道京城中几位专看妇人的大夫,过些日子她亲自去请。 待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一连数日方紫岚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她每日去府衙点个卯,午后阿宛给她送药送饭,晚上再与曹副将一道接她回府,过起了规律的生活。 至于政务,她在诸葛钰的帮助下已是驾轻就熟。她处理事务的效率提高了,连带着诸葛钰和府衙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轻松了不少。 这日暮色深沉天色渐黑,方紫岚把一应公务处置妥当后便回了府。 她刚进府门就见阿宛蹦蹦跳跳地跑出来迎她,“你今日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她笑意盈盈地牵过阿宛的手,“你不是说想去京郊赏花吗?明日我们便去。” “明日?”阿宛一头雾水,跟在方紫岚身后的曹副将看她一脸懵然,笑道:“老大今日在府衙多留些时辰,处理了所有事务,才好明日休沐与阿宛姑娘去赏花啊。” “怪不得今日用完午膳你就让我先回府休息。”阿宛喜笑颜开,摇了摇方紫岚的手臂,“明日让丛姑娘和我们同去好不好?我看她一人……”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管家十分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方大人,宫里来人了。” 第195章 叛乱 方紫岚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匆匆而来的管家,眉头微皱道:“这么晚了,何事?” “来人没有说,只说要大人进宫一趟。”管家摇了摇头,神情严肃,“我已着人去备车马了。” 方紫岚嗯了一声,握了握阿宛的手,“阿宛,你乖乖留在府上,我回来之前谁请你都不要见。” “好。”阿宛一口应下,曹副将心领神会道:“老大,我陪你去。” 方紫岚点头轻笑道:“那就有劳你陪我走一趟了。” “老大这说的哪里话。”曹副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随后与方紫岚一道出府入宫。 两人刚到宫门口就见到了来回踱步的夏侯彰,看模样已是等候多时。他见到方紫岚便快步迎了上去,然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曹副将,道:“陛下只要见方大人。” 方紫岚略一颔首,转向曹副将道:“老曹,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曹副将留在了宫门口,而方紫岚随夏侯彰进了御书房,只见李晟轩立在窗前背对着他们,月上枝头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透着莫名的孤寂。 方紫岚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之后站直了身体道:“不知陛下深夜找我,所为何事?” 李晟轩转过身,示意一旁的夏侯彰退下,待御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时,才看向她开口道:“暮山关守将莫斌叛乱,不知越国公可知晓?” 闻言方紫岚心下一惊,暮山关位处东南,正在她越国公的管辖范围之内,可她却是半点风声都未曾听过,诚惶诚恐间她拱手一礼道:“我不知。” “朕不是兴师问罪。”李晟轩走到方紫岚近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倏然一窒,但她仍站直了身体,回望向他道:“还请陛下明示。” 李晟轩把手中的信件展在方紫岚的面前,淡声道:“这是夏侯将军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你且看过再说。” 方紫岚双手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随即倒吸一口冷气,“此事若当真,莫斌乃是荣安王所辖之将,难道荣安王要反?” 李晟轩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句,“方紫岚。” 她猛地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摆手道:“陛下,我……”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犹豫,原本打算矢口否认的话最终被压了下去,改言道:“我不是怀疑夏侯将军信中所说,更不敢随意猜忌荣安王。只是莫斌叛乱一事,除夏侯将军无人把此事报与京中,想来是有人暗中压制。能操控东南一带大小官员的,仅荣安王一人而已。” 李晟轩挑眉问道:“若是仅荣安王能操控东南官员,那要朕何用?朕又要你何用?” “强龙不压地头蛇。”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荣安王毕竟是泰安帝胞弟,身份尊崇地位特殊,莫说是东南大小官员,便是京中权贵,也大多卖他面子。” 李晟轩神色倏地一冷,“方紫岚,你这是在找借口吗?” 方紫岚忙摇头道:“我只是分析情势。陛下教训的对,是我无用,未能察觉莫斌叛乱一事。” “朕说过,请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李晟轩松了神色,展眉道:“你继任越国公不过短短数日,东南大小官员待你如何,朕心中有数。此事若当真是荣安王压下来的,他们确实不敢报上来,更不要说报到你面前让你知晓。” 方紫岚听得认真,然她的神情中却多了一抹疑惑。 见状李晟轩不由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方紫岚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李晟轩眼中浮出一抹笑意,“你但说无妨,朕不怪罪你便是。”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便说了。”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方才我口无遮拦,说出荣安王要反这等昏话,仔细想来确是我失言。毕竟荣安王自大京开国便是一方封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当真要反没必要等到现在。” “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毫无根基的你新官上任。”李晟轩出言提醒,“你觉得他有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纵使荣安王觉得我单薄好欺,可他仍没有反的必要。”方紫岚不为所动,继续道:“朝中有陛下镇着,太皇太后和诸位王爷盯着,九大公卿世家守着,他若反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荣安王谋反成功,可据我所知他年岁已高,膝下仅有一女——荣安郡主,那么他图什么呢?” “图天下之主的荣耀?”李晟轩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像是随口而出的松散闲聊,“朕这个皇叔,好极了面子。” 方紫岚轻笑出声,“荣安王若真是虚荣心作祟,看中了陛下的位置,那就得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否则一朝事败便要遭千古唾骂。何止没有面子,里子都没了。” “你为何觉得荣安王要反,定是必败无疑?”李晟轩虽然话这样问,但好整以暇的模样更似笃定,他也从不觉得荣安王能赢。 “莫非陛下觉得荣安王会赢?”方紫岚敛了笑,审慎道:“虽然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但夏侯将军必不会袖手旁观。一旦荣安王指使莫斌等人叛乱,夏侯将军就在离暮山关最近的百越旧地,随时都能把他们镇压,届时荣安王也很难独善其身。” “夏侯将军是不会袖手旁观,但她也不会贸然出兵镇压莫斌。”李晟轩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深邃,“君无戏言。” 这简单的四个字勾起了方紫岚的回忆—— 那日宫宴之上,李晟轩的原话是:夏侯家留在百越旧地,永不复用。 是了,倘若夏侯家贸然出兵,必会为世人所诟病,留下把柄予人。 无论是何种理由借口,兵马永远都是高悬在武将头顶的剑。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晟轩微微一笑道:“现在,你知道朕为何要你进宫了?” “陛下要我去暮山关平乱?”方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李晟轩颔首道:“不错。你身为越国公,亲去东南平乱,名正言顺。” 第196章 蹊跷 “若此事荣安王当真牵涉其中……”方紫岚没有说下去,李晟轩了然于心,“朕知此事蹊跷,荣安王便是要反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但莫斌叛乱,必须要平。” “莫斌此人,我倒是略有耳闻,听说也是前朝平南王旧部,后来归顺了大京。”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小心翼翼,“他的叛乱……” “也很蹊跷。”李晟轩接口道:“若是莫斌忠于前朝,当初以死明志即可,何必归顺于大京?如今一朝叛乱,无异于以卵击石,除了赔上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再无益处。” 方紫岚的面色晦暗不明,李晟轩垂眸看她,“方紫岚,你怕了?” 她没有回答,低头不语的模样更像是默认。 “你安心去,夏侯将军和谢卿不会坐视不理。有他们帮你压阵,不论是什么局,你尽管闯便是。”李晟轩声音低了几分,温和道:“实在不行,还有朕为你撑腰。区区荣安王和莫斌,朕应付得来。” 方紫岚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弱了语气喃喃道:“荣安王……是陛下的皇叔。” “那又如何?”李晟轩神情倨傲,“若是他倚老卖老,危害大京江山社稷,朕也不饶他。” 他一字一句,说得威严肃穆,“方紫岚,你听好了。在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与血脉私情功利权贵之间,朕的选择,永远是前者。” “我明白。”方紫岚沉沉应下,单膝跪地道:“越国公方紫岚领命,必平暮山关之乱,请陛下敬候佳音。” “好。”李晟轩躬身把她扶了起来,“莫斌叛乱,整个莫家都不必留了。” 方紫岚点头称是,李晟轩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朕命诸葛钰与你同去。” “这就不必了。”方紫岚推拒道:“诸葛公子身体不好,不宜奔波劳累。之前北境抗金西境剿匪他已经够辛苦了,此番不过一个小小的暮山关,我尚且应付得来,便不必麻烦他了。再说莫斌叛乱尚未传开,若是去的人多了,反而容易让有心之人钻空子,就不好了。” “也好。”李晟轩没有坚持,她的强大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她能够独当一面。 但他仍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你一路上切记隐蔽身份,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待你到了东南大营,有朕的人接应,届时你持白玉虎符,便可号令三军平乱。” “请陛下放心,我有分寸。”方紫岚拱手一礼,出言告辞,“陛下若无其他事,我先行告退。” “方紫岚,万事小心,朕在乾坤宫等着你平安归来。”李晟轩话刚出口,心中便是隐隐的后悔,如此拖泥带水的关切絮叨,不该从他的口中说出。 “我知道。”方紫岚扬起唇角,自信道:“恪尽职守一事,陛下尽可信我。” 李晟轩微微怔愣,原来他说过的话,她都记着。只是他对她的心思,又岂是恪尽职守四个字能说得清? 他敛下所有神色,低声道:“你去吧。” 方紫岚转身走出御书房,在宫门口见到等她的曹副将,“老大,出什么事了?” “回府再说。”方紫岚神情警惕,曹副将一时也不敢多言,跟着她离开了。 两人一回府便进了里屋内室,阿宛紧随他们而入,也是一脸严肃,“陛下召你入宫,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暮山关守将莫斌叛乱,陛下要我去平乱。”方紫岚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却让曹副将和阿宛都慌了神。 “叛乱?”阿宛瞠目结舌,曹副将神情凝重,“京中为何不曾有一丝消息?” “此事蹊跷,我也只有到了暮山关才能知晓内情。”方紫岚轻叹一口气,“如今尚未传开,断不能打草惊蛇。事不宜迟,我明日便带老曹动身前往东南大营。” “那我呢?”阿宛扯住她的衣袖,“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丛姑娘在府上,没两个月就要临盆了,你留下来方便照应。”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阿宛却是不情不愿,“大夫我都帮她找好了,为何还要我留下照应她?” “听话。”方紫岚握住了阿宛的手,“此去山高水长,还不知要多少时日。更何况平乱凶险,你留在京城,有……” 她停住话头,强行把温崖二字吞回了肚子,轻声道:“有府上的人照顾你,我也放心。” “不行。”阿宛甩开了她的手,“我留下来,谁照顾你?万一……” “没有万一。”方紫岚打断了她的话,“阿宛,我说过,我们都会长命百岁。” 阿宛定定地看着她,重重开口道:“好。方紫岚,你若是不能好好活着回来,我便陪你死,纵使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狠,饶是曹副将听了也不由地后脊发寒,干巴巴地出声安抚道:“阿宛姑娘,你就放心吧。” “还有你。”阿宛看向曹副将,“也要好好活着回来,我在府上等你们。” 方紫岚勾起唇角,“有小阿宛惦记,我们定会平安归来。” 阿宛别过头,神色黯淡了些许,嘟囔道:“还说要和我去京郊赏花呢……” “春花是赏不成了。”方紫岚偏过头,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但还有夏荷、秋桂和冬梅,来日方长。阿宛,等我回来。” 阿宛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勾住了方紫岚的手指,“说好了,我等你回来。” 方紫岚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我去见丛姑娘,和她说一声。” “这个时辰,丛姑娘八成睡了吧?”阿宛秀眉微蹙,方紫岚眉梢轻扬,“谁知道呢,我去一趟看看。若是丛姑娘睡了,只能由你明日和她说一声,就说我去城外庄上处理些事情,要过一阵才能回来。” 阿宛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行。” 方紫岚敛眉思索,又补充了一句,“阿宛,你明日去一趟诸葛家见阿钰,就说我去整肃城外庄子,要过一阵才能回京,府衙的事要他多费点心。” 第197章 带话 “此事你要瞒着诸葛公子?”阿宛神色不解,方紫岚轻叹一口气,“瞒他自是瞒不住的,不过是和他对好说辞,以免引得旁人起疑罢了。” “也好。”阿宛点了点头道:“我明日亲自去一趟诸葛家,定会帮你把话带到。” 见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曹副将便对方紫岚道:“老大,那我先去收拾行装。” “去吧。”方紫岚说着也站起身,“我去看看丛姑娘。” 她说完与曹副将一起出了屋,然后径自去了厢房,轻轻敲了敲丛蓉的屋门。不一会儿她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前打开了门。 丛蓉衣冠整齐,看模样还未睡下。她见门口站的是方紫岚,赶忙将她请了进来。 方紫岚走到桌案旁落座,寒暄道:“丛姑娘有孕在身,为何还未休息?” “我听说方大人进宫了,心中不安,睡不着。”丛蓉坐在她身边,面露忧色,“方大人深夜进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因之前清水庄庄头一案,陛下要求各府整肃名下庄子。然而我最近太忙了,一直搁置没有管此事,这才被陛下召进了宫。”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例行询问罢了,丛姑娘不必担心。” “无事便好。”丛蓉松了神色,轻声细语地问道:“那不知方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若有我能帮上忙的,我定是在所不辞。” 方紫岚淡淡一笑,“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明日我便要去城外各庄待上一段时日。既然陛下问起,我自是不能再坐视不理,必是要亲自走一趟的。” “方大人公务在身,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丛蓉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只是算着日子我这也快临盆了,若是没个信任的人在身边,我实在是害怕得紧。” 她拉住方紫岚的衣角,低声乞求道:“方大人可否让阿宛留在府上陪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安慰……” 她的声音染了哭腔,眼圈也红着,看得方紫岚心中一软,温声道:“丛姑娘放心,我会让阿宛留在府上。你不要怕,我不多几日也就回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你临盆。” “多谢方大人。”丛蓉伸手抹了抹眼眶,随后倒了一杯茶,双手端起茶盏,“丛蓉以茶代酒,愿方大人此行顺利,早日归来。” 方紫岚拿过她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多谢丛姑娘。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她把茶盏放在桌案上,转身离去,并未注意到丛蓉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第二日天蒙蒙亮,方紫岚便带着曹副将悄无声息地出了城。而他们出城后没多久,阿宛就敲开了诸葛家的大门。 诸葛钰见到阿宛,心下了然,“阿宛姑娘来此,可是受岚姐姐所托,有事要交代与我?” “是。”阿宛不知诸葛钰知道多少内情,便只是按照方紫岚的吩咐原话转达,“方大人去城外整肃庄子了,要过一阵才能回京,府衙的事还请诸葛公子多费点心。 “多谢阿宛姑娘告知。”诸葛钰略一颔首道:“方大人已经出城了,阿宛姑娘不陪她一起?” “诸葛公子怎知……”阿宛猛地停住了话音,双唇紧咬。 见状诸葛钰坦然道:“陛下都和我说了。暮山关山高路远,岚姐姐此行怕是不易,阿宛姑娘还是跟在她身边为好。” “我也想跟方大人同去。”阿宛垂头丧气,“可是她不让我跟着。” 诸葛钰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岚姐姐同意阿宛姑娘跟去。” 阿宛猛地抬头,满含期待地望向他,“诸葛公子当真有法子?” “我有话想请阿宛姑娘带给岚姐姐。”诸葛钰敛了笑,神情肃然,“此话机密,唯有托付给阿宛姑娘我才能安心。不知阿宛姑娘可愿意?” “我愿意!”阿宛重重地点了点头,“诸葛公子但说无妨。” “东南之事,只怕不是什么叛乱。恐是有海寇混入暮山关,控制了莫斌。”诸葛钰面上透着隐隐的担忧,“若当真是海寇,还请岚姐姐说动夏侯将军相助,必会事半功倍。” “我不明白。”阿宛疑惑道:“暮山关虽说是大京与百越旧地的交界,可毕竟不是临海要地,为何会有海寇混入?” “此事缘由诸葛家也还在细查,但目前这个消息,我觉得可信。若非海寇,夏侯将军也不会这么快发现不对。毕竟夏侯家在百越之时,不少和海寇交手。”诸葛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声线紧绷道:“稍后我便会进宫把这个消息呈给陛下,还望阿宛姑娘也替我转告岚姐姐,请她务必万事小心。” “诸葛公子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阿宛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坚毅,“至于方大人此行,还请诸葛公子帮忙遮掩。” 诸葛钰拱手一礼,“阿宛姑娘且宽心,诸葛钰必不负所托。” 阿宛见他应下,当即不再停留离开了诸葛家,直直追着方紫岚和曹副将出了城。她马不停蹄地追了整整大半日,总算是在天擦黑的时候,见到了在客栈落脚的两人。 方紫岚见到阿宛,不由地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府上,你……” “是诸葛公子要我来的。”阿宛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有话要我带给你。” “嘘。”方紫岚猛地扯过阿宛,把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旁曹副将心领神会,迅速地把周遭都检查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她这才松手道:“阿钰要你和我说什么?” 阿宛刻意压低了声音,“诸葛公子要我和你说,东南之事,只怕不是什么叛乱。恐是有海寇混入暮山关,控制了莫斌。他还说若当真是海寇,还请你说动夏侯将军相助,必会事半功倍。” “暮山关不靠海,海寇为何会混入其中,还控制莫斌?”方紫岚眉头皱得愈发厉害,“而且就算是海寇,我怎么可能说得动夏侯将军,请她帮我?” 第198章 异动 “我来之前,诸葛公子说他会进宫告知陛下。”阿宛一边回忆早些时候的情景,一边缓缓开口道:“若当真是海寇,想来陛下那边也会和夏侯将军知会一声的吧?” 她提起李晟轩,方紫岚忽的想起那日在御书房中看过的那封八百里加急。 当时她之所以会觉得荣安王要反,一则莫斌是他的辖将,二则他的封地在暮山关到京城的必经之路上,封锁消息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够做得到…… 封地……她灵光一现,荣安王的封地临海。 不仅如此,而且李晟轩和她说过,荣安王极好面子。若是有海寇混入了他的封地作乱,他直接向朝中求助必会显得无能,那他面上肯定挂不住。 毕竟自夏侯芸昭归顺大京之后,剿杀海寇也不是一两次了。自她剿杀后,十多年都没有丝毫海寇作乱的消息,就知道当初她手段之狠绝,让海寇丧失了兴风作浪的能力。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夏侯家卸任留守百越旧地,毫无根基的她继任而来,并不是给了荣安王谋反的机会,而是让海寇看到了一丝卷土重来的希望。 眼见她神思飘忽,阿宛不由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方紫岚?” “我差不多猜到一些了。”方紫岚长舒一口气,看向曹副将问道:“老曹,你可知荣安王辖将都有谁?除了莫斌之外可还有其他厉害的?” 闻言曹副将无奈道:“老大,你还真别说,除了莫斌之外,荣安王手下的辖将没有一个能抗事的。” 方紫岚虽然心中猜了个大概,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真听曹副将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曹副将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毕竟荣安王封地在东南,离夏侯家近的很。有夏侯将军坐镇,根本就不需要荣安王做些什么。更何况那位王爷也是个安乐的主,他的辖将大多都是世家贵子,没什么真本事。也就莫斌,虽说是前朝降将,但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尚能堪用。” “荣安王不是泰安帝胞弟吗?”阿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泰安帝可是从纪氏手里夺江山的人,戎马半生威风的很,他的胞弟又怎会是个安乐的主?” “正是因为泰安帝过于厉害,所以荣安王被保护得很好。”回答她的人是方紫岚,曹副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若是阿钰消息准确,难怪海寇会混入暮山关控制莫斌。”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然而忽的想起李晟轩说过——莫斌叛乱,必须要平。 而且李晟轩还说,整个莫家都不必留了。 如果当真是海寇控制了暮山关,威胁荣安王封锁消息,那莫斌究竟是与海寇沆瀣一气为虎作伥,还是宁折不屈抵死相抗? 若是后者,恐怕莫斌已经凶多吉少了,整个莫家更是危矣。 但若是前者…… 方紫岚不敢去想,暮山关如今会是何等乱象。 她心乱如麻,当机立断道:“老曹,事不宜迟,我们连夜赶到东南大营。” “连夜?”曹副将微微怔愣,但看方紫岚神情严峻,忙点头道:“我这就去牵马。”他说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方紫岚,我和你们一起去。”阿宛神情坚定,方紫岚神色愈冷,“阿宛,你回京……” 她话未说完身形便是一抖,阿宛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手臂,慌乱道:“你这是怎么了?” “头晕得厉害。”方紫岚以手扶额,在阿宛的搀扶下挪了两步,坐到了桌案旁,“我坐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骗人。”阿宛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凝神片刻细细诊过她的脉象,却是变了神色,“你……中毒了?” 阿宛满不确信的语气让方紫岚也是一惊,“你说什么?” “你的脉象很奇怪。”阿宛秀眉紧蹙道:“表面看似平缓,但实则隐有异动。虽说你身有蛊毒,但也绝不该如此。” “什么意思?”方紫岚一头雾水,阿宛定定地看着她,“你这一日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出来不过大半日,我都没在外面吃喝。”方紫岚摇了摇头,细细回想着,忽的想起昨夜丛蓉递给她的那杯茶,不由地变了神色,“丛蓉的茶。” 阿宛急切地追问道:“什么茶?” “好像就是普通的枣茶,入口甘甜没什么特别的。”方紫岚心下也觉得奇怪,她虽不甚通医理,但好歹在鬼门浸染多年,投毒的事也没少做,多少认得些药,尤其是毒药。 但是那杯茶,不论是外观还是气味,如今回想起来都没有丝毫破绽。更何况,丛蓉没有毒害她的理由。 “方紫岚?”阿宛仍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好好回想一下,是什么时候喝的茶?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头晕的?” “昨夜我去见丛蓉的时候,喝了她一杯茶。”方紫岚神色郁郁,“头晕,大概是今晨刚出城那会儿。” “不应该啊。”阿宛神情疑惑,“若是中毒,也不至于隔这么些时辰才发作。更何况你身有蛊毒,寻常中毒你的反应要比普通人快得多,也更为剧烈。可如今你除了头晕也没有其他症状,这是什么道理?” “应该不是中毒。”方紫岚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轻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阿宛没好气地松开了手,“你若当真心里有数,就该让我和你一起去。” 方紫岚淡淡地嗯了一声,“随你吧。” “方紫岚。”阿宛期期艾艾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心下了然,安抚似的笑了笑,“待东南事了,我们回去查清楚。若是丛蓉当真有问题,我必不会饶她。阿宛,我信你,你也该对自己和我有信心。” 阿宛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呼了出来,“若是我做不到,不能让你长命百岁,而且我也反悔了,不愿为你赔命,你还会信我吗?” 第199章 戒严 “我道是什么。”方紫岚轻笑出声,“阿宛,不论是多活一天还是长命百岁,对我来说只要是活着,就很好。至于赔命,我希望,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你说什么?”阿宛愣愣地看着她,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这般贪恋生命的鲜活之词,似乎不该从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口中说出。 方紫岚能够明白阿宛的想法,却无法告诉她,原本世界的那个她,大概已经死了。如今活在这个世界的她,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哪怕再辛苦,她都无法不珍惜。 “我说,好好活着。”她勾起唇角,缓缓站起身,“走吧,去东南大营。” 阿宛犹豫了一瞬,劝阻的话近在唇边她却生生吞了回去,最终化作了一个坚定的点头,“好。” 她们两人刚走出客栈,就见曹副将牵马等在门口,见阿宛没有被赶回去,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老大身上旧伤颇多,有阿宛姑娘同行,我也安心些。” 闻言阿宛喜上眉梢,“听见了没,连曹副将都这么说了。我就是你们的平安符。” “是。”方紫岚拖腔拉调地接了一句,“平安符,我们走了。” 她说罢翻身上马,曹副将和阿宛紧随其后,三人一行马不停蹄地赶往东南大营。 他们日夜兼程,很快就赶到了。方紫岚手持公卿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直入中军大帐。 三人入了帐,待方紫岚予营中主事的沈将军看过李晟轩手谕,查验过白玉虎符后,他便拿出自己持有的另外半块白玉虎符,一并交到了方紫岚手中,郑重其事道:“一切拜托方大人了。” “陛下之命,义不容辞。”方紫岚紧握手中虎符,白玉如雪却比她预想的沉重许多。 沈将军见她久久不言,忍不住问道:“莫斌叛乱,不知方大人意欲何为?” “我想先混入暮山关,查清楚莫斌叛乱的缘由,之后再做打算。”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把白玉虎符收了起来,对沈将军拱手一礼道:“在此之前,还请沈将军按兵不动,更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方大人放心,陛下派特使前来东南诸地巡察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来,京城那边连特使是谁都还未定,不会有人知道方大人已经到了。”沈将军答得很快,方紫岚却是一愣,“特使?” “陛下授意,应是为方大人思量。”沈将军言简意赅,方紫岚转而明白了李晟轩的用意。 尚未搞清楚状况之前,她断不能打草惊蛇,一直掩藏行踪无可厚非。然一旦平乱必是要名正言顺,京城那边传出特使的消息,一则是敲山震虎,另一则是为了给她日后的平乱提前造势,可谓用心良苦。 “我知道了。”方紫岚微微颔首,转了话音,“敢问沈将军,暮山关现下是何情形?” “全城戒严,进出皆要莫斌的手令。”沈将军面露难色,“我们的人好不容易弄到了莫斌的手令,但混进城的时候被发现了,现在还囚在城中大牢。” 方紫岚不由地好奇道:“怎么被发现的?” “是莫斌的小儿子莫涵。”沈将军心有戚戚,“那小子过目不忘。东南大营的人大多和他打过照面,有他帮莫斌盯着,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 “你说谁?”方紫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莫涵。”沈将军重复了一遍,“方大人认识此人?” “我……”方紫岚有一瞬的晃神。适才听到这个名字,她真的以为是自家亲表弟——莫涵。 然而不过须臾,她就缓了过来,心中暗嘲自己痴心妄想。 穿越来此都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执着地对原来的世界念念不忘。不过一个名字,竟然就能让她乱了分寸动摇至此。 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重名罢了,千万不能因不相干的人心慈手软,罔顾他人性命。 沈将军见她默然不语,试探着喊了一句,“方大人?” “无事。”方紫岚猛地摇了摇头,“虽然这名字听得耳熟,但我之前从未到过暮山关,想来也不会认识什么莫斌之子。” 莫涵二字到了她嘴边却变成了莫斌之子。她心中苦笑,不知为何,她忽的有些眷恋。 思念之情上涌,她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试图把所有关于莫涵和原来世界的回忆都赶出脑海,却是徒劳无功。 “若是方大人不曾见过莫涵,混入暮山关便容易了许多。”沈将军心下稍安,随即遣副将把莫斌的手令拿了过来。 方紫岚接过莫斌的手令,看都没看就交给了一旁的曹副将,“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请沈将军敬候佳音。” “有劳方大人。”沈将军抱拳一礼,“方大人如有需要,尽管持白玉虎符来东南大营,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紫岚还了一礼,然后带着阿宛和曹副将,头也不回地出了东南大营,直往暮山关而去。 三人快马加鞭赶到了离暮山关最近的村镇。休息之时,方紫岚和曹副将商量着要把马卖了,“按沈将军所说,暮山关戒严。若是我们骑马入关,怕是有些扎眼。” “确实。”曹副将赞同地点了点头,“尤其是老大你和阿宛姑娘。女子抛头露面本就稀奇,若是再骑马入关,必然会引人注意。” “我和阿宛,引人注意?”方紫岚低声念了一遍,随之计上心头,“老曹,我们兵分两路。我和阿宛负责吸引守城士兵的注意,你趁他们松懈之时混入关去,之后我们在城内汇合。” 曹副将不解地问道:“老大,你为何要我独自混进去?” “虽然在暮山关没什么人见过你,但你行伍出身,军人杀伐之气恐怕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方紫岚解释了一句,“至于我和阿宛,皆是女子之身,在外人看来不值一提,要入关比你轻松得多。” “也是。”曹副将略一颔首道:“一般而言,女子确实不会让人心生警惕。” 第200章 入关 见曹副将没什么异议,方紫岚与他事无巨细交代清楚后,便到集市上卖了两匹马,又用最后一匹马换了一匹小马给阿宛。 “把马卖了就好,为何还要换?”阿宛颇为嫌弃地看着面前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马,摇头道:“况且我没那么娇气,不骑马也没什么。” “我知道,小阿宛最好了。”方紫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过,这马有用。” “有什么用?”阿宛神情疑惑,方紫岚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待安排好了马匹,三人在村镇上稍作休息后,便先后离开了。 方紫岚和阿宛打头阵,先行一步到了暮山关前,果不其然看到城门口守卫森严。而且虽然进出者寥寥无几,但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过关。 见此情形阿宛不由地眉头紧皱,仔细观察了一阵后,忍不住开口道:“连随身的包裹都要打开检查,这般严防死守,暮山关究竟发生了何事?” 方紫岚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低声道:“果然,过往行人无一骑行。” “什么?”阿宛一头雾水地看向身旁严阵以待的人,正准备下马却被她拦住了,“坐好。” 阿宛听话地没有轻举妄动,垂眸轻声问道:“为何过往行人无一骑行?” 方紫岚淡声道:“三种可能。要么暮山关不许远乡人通行,往来行人都是附近的。要么莫斌暗中更换了手令,严格控制骑马者,以防混入军中之人。” 她话说了一半忽的停住了,阿宛不由地追问道:“那还有一种可能呢?” “还有一种可能,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方紫岚紧握手中马鞭,沉声道:“我们现在见到的所谓行人,都是莫斌派人假扮的,为了做出一种暮山关仍可进出的假象。” “什么?”阿宛低呼出声,“若是这种可能,我们过关之时就会被扣下,根本混不进去。” 她偷瞄了一眼已经走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曹副将,不安道:“那我们……” “静观其变。”方紫岚理了理手中的缰绳,出言安慰道:“既然都要开包裹检查,做到这般地步,未必是做戏。” “可是……”阿宛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是守城士兵中的一员,他戒备地打量着她们,大声问道:“二位打哪来?为何在我们暮山关前呆立不动?” “这位官爷,我们是莫涵大人的远房亲戚,特地前来投靠莫涵大人的。”方紫岚张口就来,坐在马上的阿宛心中一惊。 “莫涵大人的远房亲戚?”守城士兵怀疑地把她们二人打量了一遍,目光最终落在了方紫岚的身上,质问道:“可有什么凭据?” “我是莫涵大人姨母的二大爷的三叔的五公子的姑婆家的表姐。”方紫岚一口气报了一长串关系,然后讪笑道:“稍微隔得有点远……” 守城士兵被她这一长串关系弄得很是头晕,神情不耐,“我是问你有没有凭证,不是问你和莫涵大人什么关系?” “莫涵大人亲自给的手令,算吗?”方紫岚快速拿出之前沈将军给她的莫斌手令,乖巧地递到了守城士兵的手里。 守城士兵细细检查了一遍,眉头舒展道:“手令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们……” 他扬了扬头示意二人看向城楼之上,“刚好莫涵大人就在城楼上,我带你们去见他。是不是亲戚,莫涵大人说了才算。” 闻言阿宛背后直冒冷汗,心中暗自叫糟,若是见了莫涵,只怕登时便会露馅。 谁知方紫岚却是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客气道:“那就有劳官爷带路了。” “好说。”守城士兵说着看了一眼她们的马,“你们这匹马……” 方紫岚赶忙打断了守城士兵的话,故作为难道:“我妹妹实在是走不动了,这可是我们当了全身值钱的物件才买来的。” 不出所料,听完她的话,守城士兵的注意力都被马吸引了过去。 她一边用手肘撞了撞阿宛,一边对着守城士兵讨好似的笑了笑,话音转得很快,“但如果官爷喜欢,牵走便是。” 阿宛心领神会,忙从马上跳了下来,搂住马的脖子哭天抢地道:“姐姐,我们现下身无分文,就剩这匹马还值点钱,你怎能让人把它牵走!” 她撒泼耍赖的模样十分逼真,守城士兵一脸嫌弃道:“就这匹破马,还值得当块宝。” “你欺人太甚!”阿宛眼眶一红,作势就要哭出来。她这一嗓子引得守城士兵和过往行人纷纷侧目,一时之间检查放行的士兵也看得没那么仔细了。 方紫岚赶忙把她扯到一边,抱住她安抚道:“小妹,你身体不好,千万别哭啊!官爷见多识广,肯定看不上咱们这匹马。”她说着悄悄冲不远处的曹副将使了个眼色。 曹副将步履不停,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径直走到了排队进关的人群最后面。 方紫岚揽着阿宛,跟着守城士兵走到了城楼下。她仰头看向城楼上那道模糊的白色身影,心中忽的多了些许忐忑。 然而她面上掩饰得极好,朗声冲着石阶上的士兵喊道:“我乃莫涵大人的亲戚,还请官爷通融,让我见莫涵大人一面。” 本就好奇看热闹的过往行人,因她一句话不由地议论纷纷。 “这姑娘年纪轻轻,看上去也似是端正人家的姑娘,竟敢在暮山关前闹着见莫涵大人?” “就是,她这胆子也忒大了些。” “知人知面不知心,瞧她这副模样,哪像是第一次认亲,不会是来坑蒙拐骗的吧?” “谁说不是,你们瞧城楼上的莫涵大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好好一个姑娘家,这般抛头露面也不嫌丢人……” 方紫岚一边听着周围人对她或好奇或鄙夷的评头论足,一边密切注意着排队进关的人群,眼看就要到曹副将了,她索性又大着嗓门喊了一句,“莫涵大人,你当真不愿见我?” 第201章 表弟 “这位姑娘,你……”城楼石阶上挺拔而立的士兵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忽然高声道:“莫涵,你我好歹亲戚一场,怎的如今我落魄潦倒,你便不愿意见我了?这般薄情寡义,当真好得很!” 她喊着声音还带了一丝哭腔,“莫涵你等着,等我进关见到莫伯父,请他为我做主,看你肯不肯认我!” 她这话说得羞恼幽怨,好似投石入湖,激起了千层浪。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听这姑娘的意思,她和莫涵大人似是有些什么?” “怎可能,莫涵大人向来极少在人前露面,又怎会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什么瓜葛?” “知人知面不知心,莫涵大人说起来是个温润公子,谁知背后是什么样?” …… 方紫岚边喊边看着守城士兵把曹副将放入关中,这才彻底安下心来。她作势抹了一把眼眶,扯着阿宛转身欲走,边走还边忿忿不平地念叨着:“莫涵,你混蛋!” 然而话一出口,她心中却是一惊。她骂的,究竟是城楼上的莫涵,还是原来世界的自家表弟? 思及此她愈发觉得委屈,若是在原来的世界,莫涵就是个温柔的小天使,定是见不得她这副备受千夫所指的模样。可是…… 她心中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同名罢了,还真当他是自家表弟了吗? 然而她和阿宛刚走出没有几步远,就被人拦住了。她抬头一看,正是方才站在城楼石阶上的士兵。 他匆匆忙忙地横在二人面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肃声道:“这位姑娘,莫大人请你上去。” “什么?”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副怯懦的神情,语含惊喜道:“你是说,莫涵大人愿意见我?” 那士兵没有说话,阿宛伸手紧抓住方紫岚的手,她汗涔涔的手心有些凉。方紫岚回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不再有人阻拦,方紫岚便提起裙摆,快步跑上了通往城楼之上的石阶。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或许她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这位莫涵,好把自己心中所有的妄想都毁得一干二净。 阿宛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奇怪。自从在东南大营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反应就很不对劲儿,如今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见这位莫涵一面,究竟是为什么? 方紫岚踏过最后一级石阶,刚站稳脚步便呆怔在了原地。她的视线黏在白衣少年的身上,只一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太像了,仅仅一个背影,都像极了她的亲表弟,莫涵。 “姐姐?”阿宛从方紫岚的身后探出头,看向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却见他转过身,逆着光朝她们走了过来。 午后阳光正好,穿过城楼的角檐片瓦,映在白衣少年干净的眉眼间,衬得他愈发纤尘不染。白衣猎猎,斑驳跳跃的光点伴随着少年坚定有力的步伐,每一步都像有万丈光芒。 方紫岚只觉得自己浑身抖得厉害,整颗心不受控制一般叫嚣着,好像下一刻就会跳出胸腔。 仿佛她真正的亲人,跨越彼岸荆棘万千时光,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跟在她们身旁的士兵见方紫岚这副模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眼见少年走了过来,他忙拱手一礼,毕恭毕敬道:“莫大人,就是这位姑娘,吵着要见您。” 少年微微颔首,看向士兵道:“我知道了。有劳高大哥了,你先下去吧。”他的声音清润,一举一动温文自然。 方紫岚双拳紧握,只觉得自己情绪汹涌若潮汐,一发不可收拾。 姓氏名字,声音样貌,神情动作。面前的人与她的亲表弟皆是完全一样,毫无二致。 若是巧合,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可若不是巧合,她穿越而来,难道她的亲表弟也穿越来此了?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肉,留下道道醒目红痕。她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苍白的面色,颤抖的语调,都把她的心情暴露无遗。 她期期艾艾地张口道:“我……是岚……” “岚姐。”少年与她异口同声说出了一个岚字,连带岚字脱口而出的这个称呼让她不由地呼吸一滞,眼尾泛红。 除了她的亲表弟莫涵,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叫她。 “你……”方紫岚眼角滑落了一滴泪,面前的少年却突然无比沉默,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方紫岚别过头,双眸紧闭。阿宛不知所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神色晦暗不明的少年,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就是莫涵?” “是。”少年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是莫涵。” 简单的四个字,在方紫岚听来却像是承认,她猛地转过身捂住了嘴,身子抖得愈发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于是重新回过身看向莫涵,“方才失态,让莫涵大人见笑了。大人与家中表弟同名,又实在长得像,我一时认错了人,还望大人莫怪。”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声音还染着些许生硬的涩意。 闻言莫涵忍不住上前一步,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定定道:“岚姐,你没有认错人。” 方紫岚愕然地抬头望他,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映着她略显滑稽的脸,关切的眼神像是不真实的错觉。她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是莫涵?” 莫涵轻笑出声,“如假包换。” “可是你为何会在此……”方紫岚想问些什么,但忽的意识到阿宛还在旁边,赶忙噤了声。 莫涵知道她要问什么,也知道她有所顾忌,当即转了话音,“难得见面,岚姐随我回府可好?” “好。”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阿宛却是一头雾水,暗中掐了她一把。 她这才看向阿宛道:“放心吧,莫涵不会害我们的。” 阿宛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小声嘀咕道:“他可是莫斌之子,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第202章 料理 “不论他是什么人,只要他是莫涵,我就信。”方紫岚说得沉静笃定,莫涵微微一笑,“岚姐经历了这么多事,竟还会如此轻易地说出信之一字?” 方紫岚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眸中的水雾散了些去,眸光清亮,不答反问道:“那你呢,相信我吗?” “信。”莫涵低头看着手中紧握的手腕,白皙清瘦的一截好似藕段,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底所有的沉重不安都消散殆尽,他终于找到她了。 阿宛神情古怪地看着两人,下意识地打落了莫涵的手,拽回了方紫岚的手腕,蹙眉不悦道:“男女授受不亲,莫大人请自重。” 莫涵这才把目光落在阿宛的身上,声音中多了分歉意,“是我疏忽了。敢问这位姑娘是?” “阿宛。”阿宛落落大方地自报姓名,“阿岚的妹妹。” “阿宛姑娘与岚姐远道而来辛苦了,且先随我回府歇歇脚。”莫涵温和无害的模样让阿宛松懈了防备,加之方紫岚又对他深信不疑,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乖乖跟着他们进了暮山关。 城中看起来祥和安宁,与方紫岚预想的完全不同,她心中奇怪但又不好当街质问莫涵,只得暗中细细观察着往来百姓,想从他们身上看出些异样。 谁知异样没看出来,倒是听了满耳朵自己的八卦。之前她在城楼下闹得那一通本就被不少进出关的人看到了,现在又和莫涵并肩而立走在街上,自是引得不少人窃窃私语。 众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莫涵大人的远房表姐闹上门来,两人之间似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惹得女方在暮山关前大哭大闹…… 是以方紫岚还没走进莫府的大门,莫斌就知道了自家小儿子不知从何处认了门亲戚,还是个来路不明欲说还休的远房表姐,气得他在府中直跳脚。 莫涵生母胡夫人看着莫斌坐立难安的愠怒模样,心中七上八下担心得紧,忙悄悄吩咐府上小厮,赶紧在城中把莫涵找回来。 小厮刚跑出府门没两步,便遇上了带着方紫岚和阿宛回来的莫涵,刚要松一口气,却见三人直直要往府里去,因而他也顾不得主仆尊卑,匆匆挡在莫涵面前急道:“四公子,老爷知道了您不知从哪认了个表姐回来,此刻正在堂上气着。您若是现在把人带回去……” 小厮苦着一张脸没有说下去,莫涵宽慰他道:“无妨,我去和爹说。” “可是……”小厮满脸为难,而一旁方紫岚却浑若无觉地带着阿宛,自顾自地绕过了他,走到了府门口冲莫涵招了招手,见状莫涵快步跟了上去。 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巧笑倩兮的方紫岚,心道这是哪来的野女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还有自家四公子,虽说素日里脾气也好得很,但待人接物总捏着一股分寸,透着说不出的疏离。可是对上这个女人,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和善,莫不是真被迷住了? 不行,他得快点回去和胡夫人说一声,让夫人请老爷把这身份不明的女人赶出暮山关。 “你家这小厮倒是关心你。”方紫岚不置可否地评了一句,人已踏入了院中。 莫涵点头道:“大宽是跟在我娘身边多年的小厮,一直很照顾我。” “是吗?”方紫岚淡淡地看了一眼莫涵,眼中神色凌厉了几分,“你倒是记得清楚。” 感受她身上倏然冷冽的气息,莫涵微微一怔,“岚姐?” “小时候的事,我大多记不清了。”方紫岚似是无意地说了一句。 莫涵心中一紧,岚姐说的记不清,指的是这个世界的她小时候的事,还是原来的世界? “你……”莫涵眉头微皱,方紫岚神情淡漠,“不过一些琐事罢了,记不得也没什么。“ 末了,她补充道:“还好,原来的事我都没忘。我还记得你,足够了。” “岚姐……”莫涵话刚出口便被一道厉喝打断了,“孽子,你还有脸回来!” 在堂前来回踱步的莫斌看到莫涵带着两名女子登堂入室,气从心来,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就向莫涵砸去。 方紫岚衣袖轻拂,四两拨千斤地把茶盏甩到了一边,哐当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莫涵愣了一瞬,却听方紫岚问他道:“他便是你爹,莫斌?”漫不经心的语调中,透着似有若无的浅薄杀意。 莫涵看向她,只见她唇角勾笑,眼底却是明显的肃杀之意。 恍惚之中,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许是被初见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又或许是城楼之上她的眼泪和脆弱令人心疼不已,以至于他把她的身份全都抛诸脑后。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不仅是自己的岚姐,还是帝国杀伐决断的越国公。 “是。”莫涵木然地点了点头,还未等说些什么就见莫斌从堂上冲了出来,怒不可遏地瞪着方紫岚道:“你便是那个自称涵儿表姐的女人?我竟不知涵儿何时多了个表姐!” “爹,你听我解释……”莫涵试图开口辩解,却被莫斌一个眼刀截了回来,“孽子,都是你做的好事。待我料理了这个女人,再好好和你算账!” 方紫岚斜睨了莫斌一眼,轻笑出声,“不知莫大人打算如何料理我?” 她问得散漫,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莫斌口中说的不是她,而是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一般。 “你!”莫斌被她的气势震慑,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如何料理你,要看你与涵儿是何关系。若是你与涵儿偷行逾矩之事,毁我儿清誉,我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若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涵儿,我便乱棍把你打出暮山关去,往后不得再入我暮山关一步。” “莫将军如此为莫涵着想,还真是感人肺腑。”方紫岚云淡风轻地拍了拍巴掌,语调讥讽,“可惜了。” 她眉眼皆嘲的模样惹得莫斌火气上涌,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第203章 维护 “什么意思?”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莫斌,冷声道:“且不论我是否如莫将军口中所说那般不堪,就说莫涵其人如何,莫将军还不清楚吗?” 闻言莫斌的怒气散了几分,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莫涵为人君子,最是端方不过。如何会像莫将军所言那般龌龊?更何况,莫涵若当真心悦一女子,也定是坦坦荡荡明媒正娶,何谈行逾矩之事?莫涵清清白白,我都舍不得让任何灰尘沾了他满身素净,自是更不能容忍有人红口白牙地污蔑他。” 她说着,身上威压全施,一字一句寒意泠泠,“纵是那个人是你——莫将军,也不可以。” 莫斌被她的话激得生生后退了一步,随即心中涌出一股惭愧之情。且不说此女是何来历,仅说她为莫涵据理力争百般维护,竟就强过他这个做父亲的。 身为父亲,他却没有相信自己的儿子,反而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其撒气…… 莫斌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本就不是不明事理的莽撞之人,这般细细想来胸中激愤之情早已烟消云散,唯剩下一腔羞恼无处可去,让他呆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为难。 “岚姐。”莫涵轻轻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眼中温暖神色一览无遗,“我不打紧的。” 然方紫岚却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她神情凛冽,不怒自威道:“世家大族多是好面子重于家人,还反之苛责人心凉薄。世事皆如此,看来莫将军也未能免俗。” 莫斌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一直躲在门后观望的胡夫人见方紫岚得理不饶人,也赶忙款步走了出来,打圆场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似的,说不定真是我们府上的亲戚呐。老爷,你莫要着急上火,涵儿好孩子,心中有数的。” “你就宠他吧。”莫斌脸上挂不住,冷哼一声拂袖回了内堂。 胡夫人美目含笑,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她岔开话题道:“我瞧着旁边还有一位小妹妹。看这位小妹妹脸色不好,想来是这一路风尘仆仆都没怎么休息。府上空屋子多,我这就遣人收拾一间出来,二位姑娘先住下来,再说认亲不迟。” “有劳夫人了。”方紫岚松了口,胡夫人招手吩咐一旁的仆妇道:“严妈妈,你带这二位姑娘下去梳洗一番,等下再请她们来堂上说话。” 方紫岚和阿宛跟着严妈妈去往后院,胡夫人见二人离开忽的没了端庄得体的姿态,拉过莫涵的手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了一遍,神情急切,“我瞧那姑娘不是好惹的,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娘,我无事。”莫涵轻轻摇了摇头,眉眼舒展开来,温声道:“岚姐待我极好,她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你这孩子向来单纯,又怎知人心险恶?”胡夫人面露忧色,拉着他进了内堂。 莫斌背着手站在堂上,神情紧绷。他被方紫岚教训之后,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此时没有外人,他也不再端着,横眉冷对道:“涵儿,你给我说清楚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胡夫人也忍不住帮腔问道:“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多了个表姐出来?” 莫涵心中忐忑,他自小从未出过暮山关,因而若说与岚姐是在外结识,必是说不通的,反而会招致父母怀疑。至于家中亲戚,父母更是比自己清楚得多,根本没有撒谎的可能。 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局促不安之际,他忽的瞥到了母亲腰间的玉佩,心念一动道:“我记得娘以前和我说过,她曾与姐妹因战乱分离,彼此留有玉佩做相认的信物。岚姐手里,有一块和娘身上相同的玉佩。” “什么?”胡夫人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神情激动,“你说她持有玉佩,怎么可能?那玉佩应是在……” “她拿一块玉佩糊弄你,你便信了?”莫斌忽的寒声打断了胡夫人的话,胡夫人也似是反应过来什么,默然别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眶。 见状莫斌的神情倏然冷了几分,“你娘的姐妹早就不在人世了。斯人已逝,竟还有人敢拿她的玉佩来招摇撞骗,实在是该死!” 他的声音中满是阴狠的恨意,让莫涵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往日里父亲虽然严厉,但从不凶暴,这般狠戾模样,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见。 “老爷……”胡夫人走到莫斌身边,低眉顺目轻抚他的肩膀,软声道:“都过去了。若是那女子当真敢用姐姐的名义招摇撞骗,我第一个不饶她。” 她说罢抬头看向莫涵,模样郑重而矜贵,“涵儿,你去把她们带过来,我和你爹有话要问。” 莫涵心下忧虑,只觉得自己情急之下出了个昏招。但如今骑虎难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走到底了。无论是岚姐还是家人,他都绝不会舍弃。 再说方紫岚和阿宛随严妈妈进了后院厢房,待严妈妈走后阿宛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方紫岚身边,轻声耳语道:“你和莫涵,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涵,是我表弟。”方紫岚声线低沉,喜忧参半道:“我也未曾料到,竟然真的是他。” “你确定?”阿宛一脸狐疑,“我怎么不知,你何时多了个表弟?” “我小时候,娘亲和我说的。”方紫岚神色淡了些许,信口扯道:“她说我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姨母,她们来往的书信中曾提到过我还有一位表弟……” 她说着轻叹一声,“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若是那么久远的事,你为何会与莫涵一见如故?”阿宛秀眉微蹙,“我瞧你俩的模样,不像是从未见过。” “大概是血缘关系吧。”方紫岚不愿深谈,话锋一转道:“不论如何,我们如今都平安入关了。就是不知老曹在城中打探得如何了?若是他那边一无所获,我们就只能从莫府入手了。” 第204章 玉佩 “但愿曹副将有所收获吧。”阿宛心有戚戚焉地接口道:“我看那位莫斌将军和他家夫人,还对你我身份存疑,想要蒙混过关只怕没那么容易。”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就听莫涵的声音自厢房外传来,“岚姐,我爹娘有话想要问你,不知你可愿随我去堂前一叙?” “来得好快。”阿宛抿了抿唇,面露忧色,“方紫岚,你确定莫涵是你亲表弟,会帮我们吧?” “我……”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犹疑,她思索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阿宛赶忙跟了上去,只听她质问莫涵道:“你说我没有认错人,可有凭证?” 闻言阿宛目瞪口呆,莫涵却是轻笑出声,“岚姐,我记得你高中时候物理考得太差,被夏老罚抄公式定律,一半可都是我帮……” “黑历史不要提!”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神色恼然,“是我不好。都说了相信你,还这般出尔反尔,对不起。” “无妨。”莫涵笑了笑,安抚道:“岚姐放心,等下无论如何,我都始终站在你这边。” “嗯。”方紫岚心下稍安,阿宛则是一脸好奇,“高中是什么?物理又是什么?”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罢了。”方紫岚脸色黑了几分,莫涵仍只是笑,“那些事确实都无关紧要了。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什么?”方紫岚挑了挑眉,却见莫涵正色道:“方才我在爹娘面前,说是岚姐有玉佩为信物,我才得以与岚姐相认。不知岚姐身上可有玉佩之类的信物?” “玉佩倒是有,就怕不是你爹娘要的信物。”方紫岚迟疑了一瞬,便把随身携带的玉佩拿给了莫涵,“这是我家族玉佩,一直随身带着的。你看可行吗?” 莫涵接过玉佩,只见藕紫烟灰的玉色之上,镂刻的祥云样式,竟是与他娘亲身上的那块玉佩有八九分相似。 如此相像,即便岚姐的母亲不是他娘亲失散多年的姐妹,也足够让他谎称自己看错了。可不知为何,他心中还是觉得隐隐不安。 “莫涵?”方紫岚试探着叫了一句,他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这玉佩当真是岚姐家族信物?” “自然。”方紫岚点了点头,“莫涵,我骗谁都不会骗你。” 莫涵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眉眼神色,与当年如出一辙。那时他偷报文科,她发现之后不仅没有说出去,还帮他伪装了家长签名。他反复诘问她确认之时,她对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忽的笑了,没头没脑的笑,让方紫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阿宛也是一脸疑惑,她拉了拉方紫岚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表弟莫不是脑袋有些问题?时而正经时而奇怪,也太不寻常了。” “别瞎说。”方紫岚瞪了她一眼,她撇了撇嘴看向莫涵道:“莫公子,你可看好了?” “看好了。”莫涵把她们的交谈都尽收耳中,却是毫不介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定了。 他把玉佩交还给方紫岚,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岚姐,阿宛姑娘,我们走吧。” 见莫涵这般模样,方紫岚心道她的玉佩八成能蒙混过关了,当即不再犹豫,跟着他走了。 阿宛见他们二人胸有成竹,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一道去了前堂。 前堂之中,莫斌端坐在主座上,胡夫人站在他身旁,两人的神色既不似初见之时的冷淡,也并不像要认亲的和善,反倒是多了一丝提防的冷意。 方紫岚逐一打量过莫斌夫妇严阵以待的神色,便知这场所谓的认亲问话,怕是不会太容易。但不论是为了莫涵,还是暮山关叛乱,她都不能后退半步。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小女子阿岚,携小妹阿宛,见过莫将军和夫人。不知二位长辈请我姐妹过来问话,所为何事?” 胡夫人的面色松动了一分,试探着问道:“你说你叫阿岚?” 方紫岚心中无奈,莫涵唤她岚姐,他娘亲却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名字。 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是,小女子单名一个岚字。” “可是兰草的兰?”胡夫人追问了一句,她淡声道:“不是,是烟岚云岫的岚。” “烟岚云岫的岚……”胡夫人愣愣地重复着她的话,莫斌轻咳一声直入主题,“听涵儿说,你是凭玉佩为信物与他相认的,那玉佩现在何处?” “自是在我手中。”方紫岚拿出玉佩,双手捧着放在了莫斌座旁的桌案上,“请莫将军和夫人过目。” 莫斌和胡夫人的视线从玉佩一出现就再也挪不开了,他们看着玉佩,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眼眸中都藏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待方紫岚把玉佩放好,手刚刚落下去,莫斌就把玉佩拿了过去。 他和胡夫人小心翼翼地把玉佩翻来覆去细细地看过一遍,良久才把玉佩再次放回桌案上,轻手轻脚的恭敬态度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期间阿宛站在下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莫涵也是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家父母的反应。只有方紫岚,神色仍是如常淡然。 “敢问姑娘……”胡夫人定定地望着堂下从容自若的人,缓缓问道:“这玉佩,你从何得来?” “夫人可是怀疑这玉佩不是我的?”方紫岚不答反问,胡夫人也并不着恼。她从莫斌身边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欠了欠身,“我不是怀疑姑娘,只是兹事体大,还请姑娘说实话。” 她敛了身上妩媚风姿,肃然的模样让方紫岚有一丝恍惚,她后退一步不卑不亢一礼道:“玉佩是我娘亲给我的,上面刻了我的名字。” 胡夫人身形抖了抖,眼眶泛红,声音轻颤,“姑娘可否,告知我你娘亲的姓名?”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娘亲名字,只知道娘亲姓秦。” 第205章 认亲 “秦?”莫斌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方紫岚面前,语调激动道:“你的舅父,可是秦珸?” 秦珸?方紫岚心中疑惑,这名字听得好生耳熟。她略一思索,很快意识到莫斌口中的秦珸,恐怕是前朝平南王手下的玉面将军秦珸。 “老爷?”胡夫人怔了一瞬,然后突然抓住了方紫岚的手,“姑娘可是姓方?” 方紫岚木然地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本以为与莫涵相认是个意外,但如今看这个情形,难道他们在这个世界也是亲人? “好孩子,你受苦了。”胡夫人猛地抱住了她,她任由胡夫人抱着,茫然地看向莫斌,却见他也是一脸欣慰,“好孩子,总算是找到你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方紫岚喊了好几句夫人,胡夫人才松开她。 她站定之后神色复杂,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娘亲在我年幼时便过世了,我对她知之甚少,还请莫将军和夫人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夫人紧紧抓着方紫岚的手不肯松开,一旁莫涵忙上前宽慰道:“娘,如今岚姐人都找到了,有什么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莫斌也轻轻拍了拍胡夫人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见她缓和不少便吩咐人上茶。待茶上好之后,莫斌便屏退了所有下人,让几人一一落座。 胡夫人坐在方紫岚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方姑娘,不知我这样唤你合适吗?” 方紫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夫人还是唤我岚姑娘吧。” “果然,方家苛待于你。”胡夫人的神色黯了黯,但不过一瞬就欣然道:“好在我们找到你了,以后定是不会让你再吃半分苦头。” 方紫岚没有辩驳,只是浅浅一笑道:“谢谢夫人。”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胡夫人松开拉着她的手,把自己腰间的玉佩拿下来,和她的玉佩一起放到她的手心,如释重负一般地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物归原主了。” 方紫岚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两块玉佩的质地纹理和镂刻样式竟是丝毫不差,只是她的玉佩上多了一个岚字。 可是她的玉佩分明是方家的家族玉佩,又为何会和胡夫人的玉佩一模一样? 她正觉奇怪,就听胡夫人的声音自她耳边传来,不仅解答了她的疑惑,也让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重见天日。 “岚姑娘,你的娘亲名为秦璇,乃是前朝平南王手下秦珸将军的胞妹,姑苏秦氏唯一的嫡女。”胡夫人徐徐开口道:“至于我,原本不过是和姐姐在京城风月楼中卖艺的伶人,身份低微,与秦璇小姐攀不上什么亲戚关系。” “那还是大楚未亡时的事了。那一年,平南王得胜还朝,自风月楼前打马经过时,救下了不愿受人轻薄而意欲跳楼的姐姐,并对姐姐一见钟情,说是非姐姐不娶。彼时平南王征战沙场手握重兵,政敌仇家都不少,从他说要娶姐姐后,我们姐妹过的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皇帝不允,满朝上书,京城遍是流言蜚语。而秦璇小姐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不仅替我们姐妹赎了身,还让我们以她表姐妹的身份入住秦府,极力促成了姐姐与平南王的婚事。” 闻言方紫岚心中一震,不由地插言道:“夫人的姐姐,是平南王妃琴姬夫人?” “是。”胡夫人点了点头,眼中是难得的眷恋仰慕,“当时那般情况下,秦璇小姐以一己之力压下了悠悠众口,那等威势气魄,纵是男子怕也不及。” 她说着似是想起什么,笑道:“方才你维护涵儿时,那模样真是像极了你娘亲年轻的时候。” 方紫岚忙摆了摆手,对着主座上的莫斌一礼道:“方才是我鲁莽,还望莫将军不要怪罪。” 莫斌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在意。胡夫人也仍是笑,“傻孩子,我们怎么会怪罪你。” 她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另一边莫涵牵回话头,问道:“娘亲,后来呢?” “后来大楚外有百越汨罗北金等强敌环伺,内有各大王爷争权夺势,乱成了一团。平南王临危受命远赴百越,姐姐随王爷同去。那时我已嫁给老爷,怀有身孕,便留在了京城。” 胡夫人说着看向方紫岚,幽幽道:“秦璇小姐深知大楚风雨飘摇,怕是撑不了几年了,于是她在姐姐随王爷离开之前把这对玉佩送给我姐妹二人,说是若有朝一日我们流落天涯,也可凭这对玉佩重聚。再之后的事想来岚姑娘也听过,平南王战败葬身越地深海……” 她顿了一顿,眼底泪光闪烁,“姐姐本想随王爷一起去了,却被秦珸将军救下,这才发现已有身孕。她辗转回到了京城,难产生下了妩青郡主,血崩而亡。秦璇小姐……”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追问道:“我娘亲怎么了?” “京城纷乱,老爷在听闻平南王过世的消息之时,便带着我躲到了乡下老家避难。可秦璇小姐顾及秦家,始终不肯和我们一起离开。后来姐姐回京后,她为了保护姐姐,被一方氏公子抢到了方家为妾,受尽了屈辱……” 胡夫人语调中满是怨恨,她咬牙切齿身形颤抖,一字一句道:“待局势稳定之后,老爷为了我们一家老小降了李氏,这才敢派人去京城打听,因而知道了秦璇小姐早已过世的消息。若非今日你持玉佩相见,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有血脉尚在人世。” “按夫人所说,这玉佩应是妩青郡主所有,为何会在我娘亲手中?”方紫岚神色晦暗不明,胡夫人轻声叹气道:“姐姐回到京城之时,因囊中羞涩典当了玉佩,谁料机缘巧合玉佩辗转回到了秦璇小姐手中。若非如此,秦璇小姐又怎会为保护姐姐……” 她话说了一半,终于熬不住,痛哭流涕道:“秦璇小姐那样好的人……” 第206章 疑问 “夫人。”方紫岚紧紧地回握住胡夫人的手,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倍感不是滋味。 可她总觉得事情蹊跷,毕竟当时之景莫氏夫妇并未亲历,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实在难以令人信服。虽然如今胡夫人的模样让她于心不忍,但若是不问清楚她也无法安心。 思及此她果断出声问道:“夫人方才说京城出事之时,莫将军带着夫人躲在乡下老家,那又是从何得知当时情形的?” “岚姑娘不信我夫人的话?”回答她的人是莫斌,他眉头紧皱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不是不信。”方紫岚神情淡漠,“只是夫人也说了,彼时京城纷乱,我不想因什么捕风捉影之言就对我的爹娘有所误会。” 毕竟,在她心中,方崇正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折辱她娘亲的事情的。 “你!”莫斌气结,忿忿不平道:“你竟还帮那个害死你娘的混账说话?” “老爷……”胡夫人着急地抹了一把眼泪,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站起身,走到堂中央对着他们二人恭恭敬敬一礼道:“我想知道事实真相不假,但也绝不会偏听偏信。” 她说罢落落大方地站直了身体,“既然话已至此,那有些事我也不愿再遮掩,说出来也无妨。其一,这块玉佩,虽是我娘亲给我的,但却是方家家族玉佩,除我以外方家与我同辈之人皆有。其二,虽然世人眼中我爹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在我心中,他也绝不是欺男霸女之人。其三,我娘之事究竟是出自何人之口?若并非可信之人,其言自然也不可尽信。” “若是莫将军和夫人不能解答我这三个疑问,我便信不得。”她一字一句说得平静自然,好像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见状莫斌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不敢置信地呐呐道:“你……” 眼前的人,神情没有催促没有怀疑,镇定得令人心惊。让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可是你娘,你怎能……” “正因为她是我娘。”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他的话,眉眼之间透着说不出的坚毅,“所以,我要的是事实真相,而不是他人口中或虚假矫饰或肆意抹黑的传闻。” “莫将军,夫人。”她定定地望着两人,语调近乎执拗,“若二位当真与我娘亲交好,恳请回答我的问题,也好让我真正知道娘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堂中登时静默无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胡夫人长叹一口气道:“老爷,岚姑娘这犟脾气同她娘亲如出一辙,你就告诉她吧。” “好。”莫斌重重应下,神情多了几分颓唐,“你的第一个疑问,关于这块玉佩。在大京建朝初时,方氏方崇正官拜宰相,众人皆以为他因春风得意才花了大价钱在波斯收购了一座玉矿。只有极少数的前朝旧人知道,这并非什么春风得意。” “方崇正收购玉矿,原因有二。一则方氏经商名动天下惹人眼红,而方崇正本人混迹官场,原已是前朝大楚高官,却见风使舵在大楚动乱之时改投泰安帝。后来一朝改朝换代,他身居宰相高位,如此渊源足以让人大做文章。他深知树大招风,恐泰安帝对他生疑,才有如此挥霍之举,以打消泰安帝对他的猜忌。” “二则,他是为了遮掩家丑。当时他的族兄抢了秦璇小姐入府,百般羞辱引得姑苏秦氏记恨。姑苏秦氏一直想将秦璇小姐救出来,也曾多方打探费劲心力,然而却苦于方氏家大业大,始终不知秦璇小姐被藏匿于何处。几番波折,无果之下,与方氏的梁子也就越结越大。” 莫斌顿了一顿,轻叹一口气道:“尽管早已改朝换代,但姑苏秦氏仍是江南名门,影响力尚在,若是让他们抓住了把柄,无论是商场还是朝堂,方氏都必受冲击。” 方紫岚忽的明白了什么,抓住莫斌停顿喝茶的空隙提问道:“那个把柄,就是这对玉佩?” 她说着,举起手中玉佩,双壁在光线的映衬下,愈显温润动人。 莫斌点了点头,“不错。这对玉佩原是姑苏秦氏之物。姑苏秦氏花了大价钱从波斯商人手中购得,因此这玉佩在大京是见不到的。方崇正知道这对玉佩辗转流落于平南王妃、秦璇小姐这样的前朝官眷贵妇之手,稍有不慎便会惹人话柄,招来无尽灾难。” “加之这等珍品脱手极难,方崇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找到了最初与姑苏秦氏交易的波斯商人,买下了出产这对玉佩原石的玉矿。然后命人采石打磨,为方氏下一代子女每人都做了一块与之一模一样的玉佩。至于玉佩上面的刻字,想来也是方崇正为了名正言顺地说这玉佩本就是他方家之物,故而为之。” 听到此处,方紫岚心中已有了大概,如若莫斌所言非虚,恐怕方崇正并非是她的亲生父亲。至于一直以来她所认定的娘亲,只怕也未必是莫斌口中的秦璇小姐。 可是既然方崇正买下了整个玉矿,那么莫斌夫妇又是如何凭这块玉佩认出了她的身世呢?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旁胡夫人补充道:“虽然方崇正买下了整座玉矿,但说来也奇怪,那玉矿之中仅有卖给秦氏的那块原石是藕紫烟灰玉。其他的原石即便带有烟紫色,也是青绿为底。岚姑娘手中藕紫烟灰的玉佩,普天之下再无重样,是以绝不会认错。” 方紫岚看向手中的玉佩,脑海中回忆起之前所见方宇韩的玉佩,虽是同样的质地纹理雕花刻字,但是他的玉佩只有上面浮着一抹紫,下面隐隐透着青色。 见她不语莫斌继续说道:“你的第二个疑问,关于你爹是什么样的人。若非他在你面前掩饰得极好,或是有人故意对你说了谎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方崇百会是什么好东西。” “方崇百?”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神色凉了些许。 第207章 隐秘 方崇百这个名字方紫岚是听过的,据她所知此人乃是方崇正的胞弟。 传闻此人心思歹毒手段狠辣作恶多端,说是前朝纪氏养的一条恶犬也不为过。因而早在前朝之时,便被方家人从族谱上剔除了名字,再也不得入方家门楣。 可是纵然如此,世人心中方崇百仍是方家之人。直到大京立朝后不久,方崇正手刃方崇百,世人这才把方崇百与方家划清了界限…… 这般说起来,方崇百死于方崇正之手,那是方崇正收养了她吗? 她没有说话,莫斌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于第三个疑问,京中后来发生的事,都是出自前朝淑妃娘娘之口。李氏攻占京城之时,淑妃娘娘刚好被查出怀有身孕,前朝旧人得知此事之后纷纷挺身相护。彼时天下未平,四邻虎视眈眈,李氏也不敢轻易抹杀了淑妃娘娘和她腹中皇子,引得前朝旧人群起而攻之。只得等到淑妃娘娘产下宁王殿下之后,由方崇正出面,亲手打断了宁王殿下的一双腿,以绝前朝旧人的复辟心思……” “宁王殿下?”方紫岚倏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玉宁王,纪宁天?” “是。”莫斌解释了一句,“按前朝旧例,原是宁王殿下。但自大京李氏皇子陆续出生后,为了不引人注目,便改为玉宁王,听起来与本朝各位王爷无异。” 方紫岚胸中情绪起伏不定,良久才再次问道:“前朝淑妃之言,可信?” “你这孩子,怎如此多疑?”胡夫人无奈地蹙了眉,神情疲惫。 “事关父母双亲,为人子女,我必是要追根究底的。”方紫岚微微颔首,坚定道:“还望莫将军和夫人见谅。” 莫斌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若是不说个清楚,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好,这么多年了,面对故人之女,是该把话都说清楚了。” “多谢。”方紫岚郑重其事地一礼,莫斌沉声道:“不知岚姑娘可知鬼门?” 闻言,方紫岚心中一咯噔,坐在旁边的阿宛,脸色也忽的白了几分。 然而还不待方紫岚回答,莫斌就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二人的异样,自问自答道:“这般隐秘的组织,你又怎会知道?” 方紫岚没有反应,仍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似是害怕隔墙有耳,莫斌的声音轻了许多,“鬼门原是前朝皇室的暗卫,前朝覆灭后为淑妃娘娘所用。淑妃娘娘产子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可用的前朝旧人,不论是平南王妃的消息,还是秦璇小姐的情报,都是她派鬼门中人搜集来的。她在打探到秦璇小姐为方崇百所辱后,不遗余力地派鬼门之人找寻秦璇小姐的下落,甚至下了死令取方崇百性命……” “方崇百,不是方崇正杀的吗?”方紫岚缓缓抬起头,神情凛冽。她冷声直呼方崇百方崇正的名姓,让在场几人都是不寒而栗。 “那不过是市井传闻罢了……”莫斌下意识地反驳,却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突然噤了声。 淑妃所言鬼门所为,难道就都是真的吗?方紫岚虽心中质疑,但面上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见她神情凝重,莫斌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继续说了下去,“不论如何,最终方崇百死于非命。在他死后,淑妃娘娘寻了许久,最终找到了秦璇小姐的尸骨,将其交还给了姑苏秦氏。” 莫斌神情唏嘘,“秦璇小姐之事,对方氏中人而言无异于家丑,故而他们对此都是三缄其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连你都瞒得滴水不漏,竟连你娘亲姓名都不告诉你。难怪一直以来都无人知晓,秦璇小姐还有你这样一位女儿被留在了方家。” 待他说完后,方紫岚敛了神色,恢复了原先低眉顺目的模样,轻叹一声道:“原来事实真相竟是如此,多谢莫将军和夫人告知于我。” “岚姑娘,你……”胡夫人欲说些什么,却见她眼角含泪神色倦怠,不由地停住了话头。 “莫将军和夫人的话,我会好好记在心里。”方紫岚直起了身,“只是现下,我实在是身心俱疲,还望莫将军和夫人放我先去休息片刻。我……”她话还未说完,身形便抖了一抖。 一旁阿宛赶忙走过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对着莫斌和胡夫人道:“我家姐姐身体不好,如今这番话又对她刺激太大,想来是要多些时候才能缓过来,还望莫将军和夫人不要怪罪。” 见状胡夫人正准备喊严妈妈进来,就见莫涵站起身道:“爹,娘,我先送岚姐回去休息。” “去吧。”莫斌同意后,胡夫人想起什么似的嘱咐莫涵道:“涵儿,若是岚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尽管和娘说。”然后她又看向方紫岚道:“岚姑娘,你把这儿当作自己家就好。安心住下来,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 “多谢夫人。”方紫岚低声应了一句,之后就在阿宛的搀扶和莫涵的陪同下回了后院厢房。 他们离开后,胡夫人看向莫斌,神情复杂,“老爷,你怎么看?” “此女气质高贵,一举一动威势逼人,身份来历绝对不凡。或许她真的是秦璇小姐的女儿,又或许……”莫斌神色晦暗不明,“她是那边派来的细作,为了揪住我们莫家的把柄,不知从哪弄来了这块玉佩。” “可是老爷,淑妃娘娘已逝,玉佩的秘密除了我们和宁王殿下,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更何况这玉佩做不得假……”胡夫人说着,期期艾艾地看向莫斌,只见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安抚道:“是啊。若是不信,我又怎会和她说这么多?” 听他如此说胡夫人心下稍安,然而不过一瞬她就再次担忧道:“但万一……” “如若真有万一……”莫斌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那就当是我莫家该有此劫。” 胡夫人面露忧色,“老爷,如今内有荣安王对你百般猜忌,外有海寇虎视眈眈,我们一直严防死守也不是办法。若是惊动了朝廷……” “听说朝廷正在选特使,不日便会来东南巡察。”莫斌长叹一口气,“内忧外患,该来的终究会来。夫人,你怕吗?” “有老爷在,我不怕。”胡夫人摇了摇头,眼眸含笑神情笃定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好。”莫斌把她揽入怀中,眼中藏了一抹难得的缱绻柔情。 第208章 年龄 阿宛搀扶着方紫岚刚走到厢房门口,便见她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跟在她们身后的莫涵,低声道:“莫涵,我有话和你说。” “姐姐?”阿宛眉头微皱,却见方紫岚拍了拍她的手臂,交代了一句,“阿宛,你在门口帮我守着。如若有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阿宛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莫涵,最终点头应下,“我知道了。我替你守着,你可得撑住了。”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认,她推门而入,莫涵跟在她身后一道走了进去,随手把门关好。 见他关好门,方紫岚确认隔墙无耳后,这才开口问道:“莫涵,凭你对你爹娘的了解,你觉得他们方才说的话,有多少可信?” “岚姐不信?”莫涵神情疑惑,方紫岚犹豫了一瞬,微微皱眉道,“据我所知比对你爹娘所言,大致情形基本能对得上。可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说不过去。” “什么疑点?”莫涵好奇追问,方紫岚神情凝重,“年龄。按照你爹娘的说法,我应是要比现在长个四五岁,与玉宁王或是妩青郡主差不多年龄才是。” “岚姐何意?”莫涵神情愈发疑惑,方紫岚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后,淡声道:“我入鬼门之后也曾接触过方崇百的情报。在我的印象中,他应是在泰安帝即位不久后便被杀了,究竟是谁杀的姑且不论……” 她顿了一顿,就见莫涵愣愣地看着她,轻声呢呐,“岚姐,你刚刚说你入了鬼门?”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入的。”方紫岚神情淡然,一字一句缓缓道:“我的名字也未更改,仍是方紫岚。原相府庶出三小姐,现大京越国公,方紫岚。” 她原本便没打算欺瞒莫涵什么,如今借这个机会,索性都和他说清楚。 “果然……”莫涵神色变了变,眼中却多了一抹心疼,“自从我在莫家醒来之后,得知有一名为方紫岚的女子领兵出征震惊天下,便在猜那女子是你。多方打探之下,终是确认无疑。” 方紫岚轻轻勾起唇角,“都过去了。你不问我,为何会从相府庶女变为征战沙场的将军?” “若是岚姐愿意告诉我,以后有的是机会。”莫涵浅浅一笑,“现在,能看到你平安无事地站在我面前,已经很好了。” 末了,他轻叹一声,“岚姐,你受苦了。” “算不得苦。”方紫岚摇头道:“当初落水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我能以这个身份活在这个世界,还能见到你,也没什么遗憾了。说起来,你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 “那日其实我也在玄武湖公园。看到你落水,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莫涵回忆当时情景,不由地苦笑道:“我仗着自己会水,就想下水救你,谁料却被水下的漩涡带到了这个世界。” “你觉得这是偶然吗?”方紫岚心中警惕,莫涵神情茫然,“我也说不好。” 他抬手轻拧眉心,略略思索片刻后,扯回了话题,“此事先不着急,我们日后可以慢慢研究。但适才岚姐你说年龄不对,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方紫岚理了理思绪,“我方才说根据鬼门记载,方崇百应是在泰安帝即位不久后便被杀了,但那时我还尚未出生。” “我的年龄未变,岚姐你的年龄应该也未变。”莫涵沉思道:“如此算来,年龄确实对不上……” 他说着忽的想起来什么,随口问道:“有没有可能是遗腹女?”然而他话一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当即否定道:“即便是遗腹女,也还是早了些,时间对不上。” “不错。”方紫岚点了点头,“我自有记忆起便知自己的父亲是方崇正,生母秦氏不知名字,原是相府中的婢女。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可如今这块玉佩……”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不由地出言劝慰道:“一块玉佩罢了,说不定是方家的人为了掩人耳目,随便塞给你的呢?” “不会是随便塞给我的。”方紫岚神情笃定,“刚才你爹说的话中,有一点让我很奇怪。若是这玉佩十分珍奇难以脱手,直接砸了碎为齑粉不是更容易?为何不惜以买一座玉矿为代价留下来?要知道,纵使方家再有钱,要从波斯人手中买一座玉矿也没那么便宜。更何况……” 她秀眉微蹙,一边思索一边道:“以我对方崇正的了解,他心思缜密做事必有缘由,不会随便把一块如此重要的玉佩塞到我手里。除非……” “方崇正想让你冒名顶替。”莫涵忍不住接口道:“若是秦璇后人尚在,方家定不会让其轻易曝于人前。如能找到一人冒名顶替……” “还是不对。”方紫岚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若是要冒名顶替,为何要找一个年龄根本对不上的我?以方崇正的本事,即便是找一个和秦璇后人同年同日的生人,都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偏偏是我?” 她此言一出,莫涵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若是方崇正滴水不漏,那岚姐的生母,可有什么线索?” “虽然你爹娘说得有理有据确有其事,但我还是不能确定自己记忆中的娘亲就是秦璇。况且娘亲去世的时候我年龄太小,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方紫岚神情落寞,“后来的年月大都是在鬼门中度过的,对于我娘的记忆,也就越来越模糊。” “岚姐。”莫涵神色不忍,却见她敛了神色笑了笑,“没什么的。不过说起娘亲,我倒是有点线索。京西百叶寺,我娘亲在世时经常带我去那上香。后来我娘亲更是在那遇刺身亡,而我也是在那遇到了鬼门之主——纪宁天。若是这一切连同这块玉佩,还有我的身世,都不是巧合,那百叶寺中一定有线索。” “岚姐有何打算?”莫涵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只听她道:“待处理好东南之事,我回京之后便抽空去一趟百叶寺,好好查探一番。” 第209章 隐瞒 “东南之事?”莫涵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才蓦然反应过来。如今方紫岚身为大京越国公,不在京中理事,却隐姓埋名来到暮山关,定是身有要务。 思及此,他张了张口,犹豫之间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莫涵,我不会瞒你。”方紫岚神色坦然,落落大方地开口道:“更何况,莫斌将军是你的父亲,这件事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莫涵喉头一紧,心道她要做的事必和莫家有关。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道:“岚姐但说无妨。” “我在京城接到线报,说是暮山关守将莫斌叛乱。此事你可知晓?”方紫岚问得直白,莫涵则是惊得目瞪口呆,“什么……叛乱?” 见状方紫岚眉头紧锁,看莫涵这个反应,莫斌恐怕根本没有反叛之心。毕竟若是莫斌当真要叛乱,自家儿子总是瞒不过的。 她试探着问道:“若是没有叛乱,为何要封锁暮山关,严查进出?” “这……”莫涵吞吞吐吐,方紫岚摆了摆手道:“若是你有难言之隐,我便自己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定不会让你为难。” “岚姐,莫家不是要反。”莫涵长叹一口气,“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暮山关是荣安王的封地,荣安王因我父亲是前朝平南王旧人,一直对我们莫家百般刁难。前一阵暮山关中混入了不少细作,还有东南大营的人,父亲怀疑是荣安王派来的。但他们目的不明,父亲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把人都关押了起来,严格盘查过往行人,以防有人对暮山关不利。” “既然不知目的,那么为何不审问便关押,这是何道理?”方紫岚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怀疑神色,“更何况,东南大营的人,可不是荣安王能够随意使唤的。这种借口,未免过于拙劣。” 莫涵心中一紧,忍不住问道:“岚姐怀疑我父亲?” “我信莫家不会叛乱,但是你父亲显然有所隐瞒。”方紫岚神情凝重了几分,“莫涵,若是不知真相,我没有办法帮莫家。” 莫涵神情犹疑,却听她低叹一声,“陛下有旨,暮山关莫家叛乱,留不得。” 这一句仿若平地里的惊雷,炸得莫涵久久不能反应,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岚姐你……” 方紫岚打断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会保你平安。” “那莫家其他人……”莫涵神色复杂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莫家能不能保住,要看真相究竟为何。若是莫家当真做了什么……” “不会的。”莫涵猛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虽然在此不久,但也知道莫家上下都是什么样的人。岚姐你要了解什么尽管告诉我,只要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我不知道的,纵是千难万险也会帮你打听到。” 方紫岚神情冷峻,“莫涵,你就这么相信莫家?” 莫涵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相信。不止我爹娘,莫家每一个人我都信。” “好。”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可知暮山关内是否有海寇混入?” “海寇?”莫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细细回忆着近日见闻,似是想起什么,点头道:“大概是两个月前,有几个海寇混入了暮山关,我父亲发现以后便派人把他们抓了起来,现下应该还关押在牢中。” “两个月前?”方紫岚神色严肃了几分,“竟是比夏侯将军查到的还要早。” “夏侯将军?”莫涵惊道:“岚姐说的可是夏侯芸昭将军?” 见她点头后,莫涵心中愈发忐忑,此番连守在百越之地的夏侯家都被惊动了,也难怪陛下会派她亲自前来。事到如今,以她的性子,必是会追查到底,莫家怕是很难随便敷衍过去。 “莫涵?”方紫岚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这才回过神来,道:“岚姐有何吩咐?” 方紫岚神色肃然道:“你可以在你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我偷偷见那几个被关押的海寇一面吗?” 莫涵思索了片刻,最终点头道:“可以,不过要等两日。毕竟岚姐你们今日刚到,若是……” 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但方紫岚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赶忙道:“不急,刚好这两日我先在城里四处逛一逛,看看情况再说。” “好,那我陪你一起。”莫涵主动提出同行,方紫岚也不好拒绝,略一颔首道:“也好。” 见她答应莫涵也不再多言,当即告辞离开了。 莫涵刚走出房门,阿宛就快步走了进来,急切地问道:“如何,你表弟怎么说?” “和我猜的大致差不多。”方紫岚简单解释了两句,“莫家并未叛乱,但暮山关确实混入了海寇,不过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而且那几个混入暮山关海寇已被捉拿,一直关押在牢中。” “那这事奇怪了。”阿宛一脸疑惑,“莫家没有叛乱,也不是海寇兴风作浪,那为何陛下会让你来东南处理此事?” “海寇确有其事,说明夏侯将军的消息并非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分析道:“但莫家没有叛乱,说明夏侯将军消息的另一半并不可信。” 阿宛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夏侯将军往京中递了假消息?” “两种可能。”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阿宛凑得离她近了些,只听她道:“要么夏侯将军受人蒙骗,误以为莫家叛乱。要么夏侯将军与莫家有什么不对付的,故意往京中递了假消息,意图借陛下的手,铲除莫家。” “我觉得不会。”阿宛毫不犹豫地摇头否定,“凭夏侯家的地位和夏侯将军的本事,若是当真想要铲除莫家,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似的容易。又何必等到今日,还要造假消息这般曲折?更何况这种下作法子,实在不像是夏侯将军的作风。” 第210章 目的 阿宛一边思索,一边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且夏侯将军受人蒙骗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她的夫君可是谢琛,曾经的百越名相。那般精明之人,怎会任由夏侯将军受人蒙骗?” 闻言方紫岚淡声道:“既然这些猜测都站不住脚,那就从最本质的目的来推断。” “什么意思?”阿宛好奇追问,只听她道:“不论此事是何人所为,他的本质目的都只有一个——铲除莫家。因此谁最想要铲除莫家,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阿宛不由地瞪大了双眼,“那会是谁?” 方紫岚神色倏地冷了几分,“我心底倒是有个怀疑的对象,但还是要等见过那几个被关押的海寇才能确认。” “你要去见那几个被关押的海寇?”阿宛不敢置信地望向面前的人,却见她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莫涵会帮忙,过两日我便能见到他们。所以阿宛,这两日你得帮我备好迷谷和解药。” 闻言阿宛不解地问道:“你要迷谷我能理解,为何还要解药?” “我去见那几个海寇的事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方紫岚神情凝重了几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给莫涵添麻烦。” “好吧。”阿宛略一颔首表示理解,随即拍胸脯保证道:“药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方紫岚这才松了神思,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她踉跄之下猛地扶住桌案,整个人抖得厉害。 “方紫岚!”阿宛低呼一声,赶忙搭上了她的脉搏,眉宇间满是担忧。 “我无妨。”方紫岚摇了摇头,推开了阿宛的手,轻声道:“阿宛,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我们去找老曹汇合。” “你……”阿宛忽的红了眼眶,方紫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宛,我答应过你的,要长命百岁。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便不会辜负你。” “好。”阿宛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两日我便把新药制出来,绝不会让你的蛊毒发作。你想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阿宛,多谢。”方紫岚扶着桌子,欠身一礼。 阿宛伸手似是想扶她,但犹豫了一瞬还是收回了手,“你若真想谢我,便好好歇着吧。” 她转身离去,心中担忧更多了几分,方紫岚对她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还是第一次。 阿宛不知道的是,其实方紫岚只是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更庆幸自己撑下来见到了莫涵。 果然,人只要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 方紫岚看着阿宛的背影,唇角轻轻勾起。不知为何,她渐渐释然了。 原来的她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但现在的她只希望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能够过得好。至于能否回去,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休息了,奔忙了许多天,她也实在是疲惫的很,因此一沾枕头人就睡过去了。直到第二日阿宛来敲门,她仍在床榻上睡着。 阿宛推门而入,只见方紫岚仍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似是仍在睡梦之中。她试探着走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方紫岚的名字。 方紫岚微微皱眉,呢喃了一句,“阿宛,我醒了。” “醒了为何不起身?”阿宛顺势坐在床榻边,手伸入锦被之下,搭上了她的脉搏,神色惊喜道:“之前的异动消失了,想来丛蓉是没那个胆子给你下毒。” 方紫岚睁开双眼坐起身,“丛蓉孤身一人无所依靠,若是把我毒死了,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阿宛秀眉微蹙,问道:“所以你从未真正怀疑过丛蓉?” 方紫岚轻咳一声,声音仍有几分喑哑,“知道是一回事,怀疑是另一回事。我知道她断无害我的理由,但不代表我没有怀疑她。” “也是。”阿宛无奈地撇了撇嘴,“你与公子一样,都多疑的很,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一个人?即便丛蓉断无害你的理由,但万一她为他人所利用……” “阿宛。”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是谁告诉你,我与公子一样,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人的?” “不是吗?”阿宛一脸狐疑,“我师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还能有错?” “温崖还真是……”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故作嫌弃地拖腔拉调,“不教好。” “不许你说我师父!”阿宛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扯着锦被气势汹汹道:“你快些起身,用过早膳就赶紧把药吃了,别误了时辰……” “岚姐?”莫涵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打断了阿宛的话。 阿宛这才记起自己方才推门而入,并未把门关上,不由自主地弱了语气,“那个,我先出去把他打发了,你收拾妥当以后再出来。” “不必。”方紫岚摇了摇头道:“莫涵守礼有度,若无我允许,他不会随便进来的。” “你还真是信任他。”阿宛站起身,“那我去和他说一声,然后把你的药送过来。” “好。”方紫岚起来边拿衣服边对她道:“你和莫涵说,待会儿请他陪我出府一趟。” “我们不是要去见曹副将?”阿宛心中一惊,“你竟然要带莫涵一起去?” “莫涵知道我是谁。”方紫岚利落地穿好衣服,神情淡了几分,“而且,有些事我需要让他知道。根据他的反应,我才好考虑之后的行动。” 阿宛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她道:“你去吧,别让莫涵在门外等急了。” “行,我去。”阿宛没好气地拖长了尾音,转身离开了。 她走到门口狠狠地瞪了一眼莫涵,快速地重复了一遍适才方紫岚交代的话,然后警告道:“她这般信任你,你若是胆敢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我定饶不了你。” “阿宛姑娘放心。”莫涵客气一礼,礼貌地出声询问道:“方才我经过厨房,厨娘和我说阿宛姑娘一早便借火煎了一副药,不知是给谁的?” 阿宛抿了抿唇,神色多了些许戒备,“我打小身体不好,是个离不了药的病秧子。” 第211章 解围 “是吗?”莫涵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审视,不冷不热地试探了一句,“我看过那些药渣,都并不是什么寻常药材。” 阿宛面色冷了几分,“莫涵公子想说什么?” 莫涵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宛姑娘,你是岚姐的医女,那药是她的,对吗?” “我不知道莫涵公子在说什么。”阿宛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冷声道:“若是莫涵公子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她。若是她不想让你知道,那我也无可奉告。” 见状莫涵退到一边,歉然道:“是我唐突了。” 阿宛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径自去了厨房。然而她没走两步,便见他跟了上来,不由地恼然道:“莫涵公子这是做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一阵脚步声纷然而至。为首之人一声“涵儿”让她慌忙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去竟是胡夫人。 “娘。”莫涵没有理会阿宛的局促不安,径自走到了胡夫人身旁,“岚姐还未起身,我正准备去厨房看看早膳备的如何。” “难得你这孩子如此上心,竟会来抢为娘的活计了。”胡夫人笑了笑,柔声道:“这不是阿宛姑娘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阿宛愣了愣,正不知所措之际,就听莫涵道:“阿宛姑娘有些饿了,我先带她去厨房找些吃食垫一垫,总不好让她饿了肚子。” 闻言阿宛赶忙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垂眸道:“让夫人见笑了。” “涵儿真是长大了。”胡夫人笑得欣慰,对阿宛道:“阿宛姑娘,我家涵儿也算是个体贴细致的,你有事尽管和他说便是。若是觉得与他说不方便,就直接来找我,不必客气。” “多谢夫人。”阿宛微微颔首,胡夫人伸手帮她捋了捋额发,“好了,让涵儿带你去厨房吧。” 阿宛乖巧地低着头,跟在莫涵身后,一道去了厨房。 待到厨房内,莫涵拱手一礼道:“适才冒昧,还望阿宛姑娘见谅。” 阿宛愣了一愣,眼见莫涵即将离开,才反应过来开口叫住了他,“莫公子请留步。” 莫涵转过身,温和一笑,“阿宛姑娘可还有事吩咐?” “我……”阿宛犹豫了片刻,莫涵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只见她咬了咬嘴唇,声如蚊呐,“方才,多谢莫公子解围。” “不过小事一桩,阿宛姑娘不必挂怀。”莫涵笑了笑,出言提醒道:“只是府上每日膳食都要经过我娘之手,是以阿宛姑娘在后厨之中煎药可能时常会遇到我娘。若是阿宛姑娘不愿节外生枝为他人所知,不妨……” 他说着顿了一顿,把后半句交给我来做咽了回去,改口道:“注意时辰,避过我娘便好。至于厨娘等其他人,我会交代好,定不会让阿宛姑娘为难。” “多谢莫公子提点,我记着了。”阿宛点了点头,心中的戒备松了一分。 她原本担忧莫涵会主动分担煎药之事,以避过胡夫人的怀疑。虽说她尚未完全信任莫涵,自是不可能让方紫岚的药经过他手。但经此一遭,若是他主动提及,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必是左右为难。 然而谁知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提醒她注意时辰。这般分寸感,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连带着把她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些许。 阿宛看着莫涵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难怪方紫岚对她这个表弟深信不疑。但不过一瞬,她便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面前的药材上。 现下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制出新药,不然方紫岚身上的蛊毒,怕是要压制不住了。 她这样想着,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忧色,然而不过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担忧,恐惧,焦虑,这些情感最是无用,只会耽误她制药的功夫。 不论如何,尽人事听天命吧。 * 用过早膳后,还不待方紫岚开口,莫涵就主动提议说要带她和阿宛在城中四处逛一逛熟悉一番。她顺势答应了下来,莫斌夫妇也由着他们去了,只是叮嘱莫涵出门多带几个护卫,照顾好两位姑娘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云云。 莫涵听话地带了护卫,方紫岚没什么反应,阿宛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暗暗着急,生怕她们去找曹副将出了岔子引人怀疑,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们一行人边看边逛,一路上都走得比较缓慢,非常便于方紫岚暗中寻找曹副将留下的标记,很快她就按照标记走到了城中一间酒楼门前。 酒楼处在主街繁华地带,虽占地规模不大,但飞檐翘角,一砖一瓦都透着精致气派。 方紫岚停住脚步,抬头望向酒楼的招牌,古月二字赫然入目。她微微怔愣之间,莫涵已走到她身旁,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我娘在暮山关的产业。” 古月为胡,竟是胡夫人名下的酒楼。难道曹副将的行踪暴露了? 方紫岚心中一紧,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道:“这酒楼好生气派,想来楼中酒菜味道也极佳,我们进去瞧瞧可好?” “好。”莫涵点了点头,没什么异议地随她一起走了进去。 阿宛走在他们身后,默然不语,她边走边看了一眼身后的护卫,仍是寸步不离地跟了进来。 几人刚入酒楼大堂,掌柜便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莫公子,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日无事,刚好陪岚姐逛一逛。”莫涵温文一笑,掌柜这才注意到他身旁的方紫岚。 昨日城中流言纷纷,掌柜也恰好听了一耳朵,知道她便是流言之中与莫涵纠缠不清的女子。只是如今他亲眼所见,他们似乎确实只是表姐弟的亲戚关系,而非流言所传那般不堪。 “掌柜莫不是见过我?”方紫岚的声音打断了掌柜的思绪,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盯着她好一会儿了,忙收回视线恭敬一礼道:“是我失礼了,先给这位姑娘赔个不是,还望您勿要怪罪。” 第212章 情报 方紫岚没有理会掌柜的话,只是看向莫涵道:“我饿了。” 她说完还不待莫涵开口,掌柜便抢先一步开口问道:“这位姑娘想吃些什么?我这就让人去为您准备。今日您在本楼所有开销,都记在我的账上……” “掌柜不必如此。”莫涵淡声打断了掌柜的话,他忙不迭地摆手道:“莫公子不必客气。” 闻言莫涵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扯住了衣袖,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多谢掌柜。”她说罢还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掌柜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喊伙计带他们几人落座,然后又亲自去后厨敦促厨子准备酒水吃食。 见状莫涵不由地有几分无可奈何,方紫岚却是毫不在意,“有时候,过于客气反而会惹得对方不自在,不如顺水推舟却之不恭。” “岚姐此言有理。”莫涵微微颔首,“是我思虑不周了。” “这点小事,没什么好自省的。”方紫岚知道他的脾性,也没有多说什么,又转向阿宛问了一句,“从出门开始你就心不在焉的,是怎么了?” “没什么……”阿宛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目光落在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几个护卫身上。 方紫岚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追问,而是转了话音道:“我要如厕,去去就回。” 她起身离开,之后悄悄在酒楼客房四处走了一圈,最终在其中一间找到了曹副将。 客房内的曹副将听到声响,屏息凝神握紧了藏在背后的刀,然而见是方紫岚翻窗而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忙把刀收了起来,喊了一句“老大”。 方紫岚没空和他闲聊,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你这边可有什么收获?” 曹副将点了点头,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城中混入了不少海寇,我追着其中几人的踪迹来到了这间酒楼,和他们一样假装外地商客住了进来。” “不少?”方紫岚眉头微皱,“不少是多少?” “少说也有十来号人了。”曹副将回忆昨日情形,缓缓开口道:“昨日我一入关就被人抢了包袱,还好我之前听了老大的话整理过包袱,里面并没有什么暴露身份的物件,也没什么钱财。我故意没有追上那个偷我包袱的人,待他放松警惕之后,我偷偷跟了上去,才发现他背后有一伙人。那伙人身上都有刺青,有的是青鱼,有的是三叉戟……”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轻声接口道:“那伙人都是海寇。” “是。”曹副将神情凝重,方紫岚冷哼一声,“不同的刺青代表不同分支的海寇,那伙人来路不同还能聚到一起,这事有意思了。” 曹副将忍不住面露忧色,“我听闻海寇几大分支素有不和,唯一一次联手还是因夏侯将军出兵围剿,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他们这些余部再次聚到一起?” “谁知道呢。”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淡声道:“这间酒楼,是莫斌之妻——胡夫人名下的产业。暮山关府衙大牢里,关着几个两个月前就被抓了的海寇。” 闻言曹副将瞪大了双眼,“这……” “这莫斌夫妇两人,一个抓海寇,一个藏海寇,就是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方紫岚略一思索,低声问道:“老曹,以你的观察,这间酒楼之中,可有人与海寇有联系?” “没有。”曹副将摇了摇头,“不过我一进这间酒楼,就觉得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方紫岚神情一凛,只听曹副将有些许不确定道:“我总觉得有人盯着,但不知那人盯的是海寇还是我。我昨日趁着洗浴,故意在店小二面前露了上身,按理说我身上没有刺青,应是不会引人怀疑。至于被盯上……” 见他神情犹疑,方紫岚分析道:“海寇偷走你的包袱,想来是见你脸生,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故而为之。然而你的包袱里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是不会随便盯上你的。至于莫斌那边,既然你已被守城士兵放进来,那么也不会再大费周章地特意盯着你。除非……” 她说着忽的话锋一转,蹙眉问道:“你好好回想一下,昨日入城之时,可有什么特别的?” 闻言曹副将又把昨日情形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我昨日追踪海寇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位公子,我见他一直盯着我看,怕被他瞧出什么不对,便主动搭话问了个路。” “那他是怎么回你的?”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曹副将摇了摇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说听我口音不像是东南之人,应是北方来的。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我就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北方人,只是寻亲路过暮山关罢了。” “那公子什么模样?”方紫岚神情松了些许,曹副将一边回想一边描述道:“模样普通,不过他头戴的玉冠看起来有点不同寻常。虽然我对金银珠宝不大懂,但好歹跟了老大这么久,多少也见过些市面。他那顶玉冠,我瞧着应是翡翠玉。” “翡翠玉?”方紫岚轻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脑海中灵光一现,“难道他是……” 她没有说下去,曹副将忍不住追问道:“老大知道他是谁?” “暮山关没什么世家大族,也就莫斌之子有可能用得起翡翠玉。”方紫岚解释了一句,神情凝重了几分,“昨日我亲眼见你入关,当时还没有任何异常。可你一进入这间酒楼,就觉得被人盯上了。这之间唯一可疑的,只有你见过的那位公子……”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转了话音,对曹副将道:“你且等在这,我去打听一下。若他当真是莫斌之子,老曹你八成是暴露了。” 曹副将怔愣在原地,还未来得及问她要向谁去打听,就见她翻窗跳了出去。他跟到窗前一看,只见她从酒楼后院重新绕进了大堂。 第213章 三哥 方紫岚走回桌前坐下,朝阿宛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她看向莫涵道:“昨日匆匆忙忙,都忘记问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了。若是有,我们入府连声招呼都没打,实在是失礼得很。” 莫涵愣了一瞬,虽然心中奇怪她问得突兀,但还是温声答道:“我确有其他兄弟姐妹,只是他们都不在府上,也就没有和岚姐一一细说。我在莫家排行为四,家中大姐早夭,二姐嫁人,三哥在军中,是以府上就我一个小辈。” “原来如此。”方紫岚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三哥在军中,是在东南大营?” “三哥之前确实在东南大营,不过去年调回了暮山关,常住在军中。”莫涵简单解释了一句,却好像引起了方紫岚的兴趣,“你三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涵想了想,回答道:“三哥的性格与我父亲很像,平日里看着有些严厉无情,但实则面冷心热,是很有正义感的一个人。” “正义感?”方紫岚轻笑出声,莫涵也笑了笑,“其实对于我父亲和三哥来说,有些事天经地义。所以在他们心中,一直都是有一把尺子的,一旦有人越过了那把尺子分毫,他们绝不会留情面。” “天经地义?”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轻描淡写地问道:“比如,君臣之道?” 莫涵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是。忠君之事,誓死不渝。” “若当真如此,为何要降大京?”方紫岚神色平静,阿宛却是变了脸色,“姐姐,你!” 见状莫涵打圆场道:“无妨。既然岚姐想知道,那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父亲之所以宁愿承受天下人的唾骂也要改节易帜,一则是因他心中的君已逝,便也再无忠君之事。二则是因那时我大姐夭折不久,我娘悲痛欲绝再受不得刺激,他为了保护家人选择了降大京。” 闻言方紫岚轻叹一声,“果然,你父亲忠的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 “岚姐知道?”莫涵神情惊喜,方紫岚点了点头,“原来在北境的时候,曾听一位朋友提过。” 她这样说着,忽的想起了祁聿铭。世人皆道祁家世代忠于镇北将军平南王,然而为了边境和平,祁家终究选择了归顺李氏,满门荣辱皆落在了祁聿铭一人肩上。 “每个人活法不同,或以身殉道誓死明志,或更弦换辙改节易帜,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可厚非。”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阿宛却是一愣,“可是世人皆道守节好耻,难道错了吗?” “守节好耻,不可逡巡。”莫涵微微一笑,接口道:“无论是何种选择,最终都汇成了所谓的天下大势,至千百年后也不过是史书上寥寥数笔罢了。有人守节是为了保全名声,有人变节是为了保护他人,孰是孰非,自有后人评说。” “孰是孰非,后人评说?”阿宛不由地睁大了双眼,“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真是新鲜。”她说着看向方紫岚,“你这表弟真是了不得。” “阿宛姑娘谬赞。”莫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方紫岚则是毫不客气地附和道:“那是自然,莫涵自小书就读得极好,自然见识不凡。” “你这才认识莫公子几天,就知道他书读得好?”阿宛笑出了声,揶揄道:“我看你呀,自从和莫公子相认之后,看他是怎么看怎么好,旁人都比不上。” “我看你不好吗?”方紫岚笑得无奈,一旁莫涵帮腔道:“阿宛姑娘端庄大方,兰心蕙质,自然也是极好的。” “算了吧。”阿宛赶忙摆了摆手,“莫公子你还是不要拿我打趣了。” “莫涵只不过实话实说,如何是拿你打趣了?”方紫岚敛了笑,神情正经了几分。 见阿宛默然不语,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哐当一声巨响,竟是有一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直直朝着他们这桌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眼疾手快地拽过阿宛,拉着她躲到了旁边。而莫涵也被护卫围着,起身站在了她们对面不远处。 见莫涵安然无恙,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扫了一眼从楼梯上滚下来倒在桌边的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那男人抬手扶住桌案,松松垮垮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刚好落下去一截,露出了手臂上的三叉戟刺青。 竟是海寇!阿宛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方紫岚,却见她的目光并未落在海寇身上,而是落在了海寇身后的楼梯上。 阿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楼梯上一青衣公子长身玉立,闲庭信步地走了下来,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酒楼大堂中的动静。 “你……”那海寇抬起头看向楼梯上的公子,只见他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如何,想清楚了吗?是如实交代还是严刑伺候,你自己选吧。” 莫涵愣愣地看着面前款步而来的人,不确信地喊了一句,“三哥?” 闻声那公子扫了一眼莫涵,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然后抬手示意道:“把人都带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楼上客房中传来一阵响动,之后便有几个男人被押了出来。鱼贯而出的人群最后,赫然正是曹副将。 看到曹副将被人押着,阿宛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正欲上前,就被方紫岚紧紧抓住了手臂,任她如何动作都是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那公子的视线正好落在了方紫岚和阿宛身上,意味深长冷冽无比。 摔在桌旁的海寇似是反应了过来,狠狠啐了一口,“莫洋,你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废话?”名为莫洋的公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地上狼狈的人,冷冷一笑,道:“你们这些海寇贪生怕死惯了,竟还能说出要杀就杀这等话来,真是稀罕。” “你!”那海寇双目圆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只见一把短剑横在了那海寇的颈侧,持剑之人寒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第214章 私会 那海寇倏然瞪大了双眼,脖颈上一道血痕擦出了血珠,印在了短剑之上。他当即惊恐地往后挪了挪身体,而那短剑却好似有生命一般如影随形,始终贴在他的颈侧。 “莫大人饶命啊!”那海寇高声求饶,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小人就是一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求莫大人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打杂的?”莫洋玩味一笑,忽的转了话音,“好啊,让我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 闻言那海寇朝着莫洋猛地磕了几个响头,打断了他的话,“多谢莫大人!小人回去以后定日日烧香拜佛,为莫大人祈福……”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莫洋敛了笑,好整以暇地甩了甩手中短剑,上面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地上,转眼光亮如新。 “我放过你,可以。但是有条件。”他沉声道:“现下这酒楼当中,除了被我扣押的人之外,可还有你认识的人?” 他说着手中短剑一一指过大堂中的每一个人,每指到一个人,便停顿一下。 一旁方紫岚一边紧紧抓着阿宛,一边暗中观察情况,这才发现不对劲儿。不知何时酒楼大门紧闭,而在场之人不仅无一擅动,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惧慌乱都没有。 难怪适才那海寇从楼梯上滚下来之时她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酒楼里明明不止他们一桌,可其他桌的人却仿佛没有看到这变故似的,近乎麻木地置若罔闻。 看来,所有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了。张机设阱,请君入瓮。 思及此,方紫岚定定地看向立在大堂中央的莫洋,只见他的短剑恰好停在了自己面前,剑尖银光烁烁,寒意逼人。 短剑停在方紫岚面前好一会儿,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见状那海寇心领神会,极有眼色地伸手指向她,大吼一声,“对,就是她!我认识……” “认识什么?”阿宛忍不住出声打断了那海寇的话,提高了嗓门道:“是什么时候有的女海寇,我竟然不知道?” “这位姑娘,当事人都没有开口,你替她鸣什么不平?”莫洋颇为好笑地看着阿宛,眼中怀疑一览无余,“没有女海寇,但有女细作。说不定,她是替海寇通风报信的人呢?” “证据呢?”阿宛毫不示弱,反驳道:“没有证据,你就是诬蔑毁谤。” “你要证据?”莫洋唇角轻勾,微微颔首道:“好,我给你。” 他说着手中短剑调转方向,猛地朝后一掷,正正刺在了曹副将身旁的梁柱上,“方才,我亲眼所见,她与此人暗通款曲,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阿宛的脸色就已泛白,却仍大声喊道:“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一问便知。”莫洋径自看向方紫岚,势在必得地问道:“姑娘,你说呢?” “莫大人确实没有胡说。”方紫岚无辜地点了点头,随即抬眸看了一眼曹副将道:“方才我是见过此人。不过,只因我走错了路,误打误撞,还谈不上什么密谋。” 莫洋轻咳一声,“姑娘翻窗而入,是误打误撞走错了路?” “是啊。”方紫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莫洋忍不住双拳紧握,寒声道:“姑娘,我好声问你,你可莫要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方紫岚轻笑出声,“表哥,我不过就翻个窗而已,你这么凶做什么?” 听到表哥这个称呼,莫洋不由地皱了眉头,神色愈冷,“姑娘,东西可以乱吃,亲可不能乱认。谁是你表哥?” 他说完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莫涵,只见他上前一步走到了几人中间,施施然一礼道:“三哥,这位阿岚姑娘乃是秦姨的女儿。昨日来家中认亲,爹娘都已认下她了。” “秦姨?”莫洋挑了挑眉,“哪位秦姨?” “秦璇。”回答他的人是方紫岚,她漫不经心直呼其名的模样让他眉头紧锁,冷哼一声,不屑道:“就凭你,也配?”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方紫岚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投胎全凭机缘,我运气太好没办法。不过表哥你运气也不差,不必羡慕我。” 莫洋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终一拂衣袖,侧过身去不再看她。一时之间大堂中无人说话,气氛微妙。 过了一会儿,方紫岚淡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既然表哥忙于公务,那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她说着欠身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慢着。”莫洋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一字一句肃穆严厉,“我不管你是何人,若是你解释不清楚为何与此人私会,我也只能把你一并押回去。” “私会?”方紫岚缓缓转过身,神情冷冽无比,“表哥这是要当众毁我名节?” 莫洋为她气势所慑,呆愣在原地。如今他面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意的人,与方才胡搅蛮缠满是小女人神态的她,判若两人。“ “我……”莫洋定了定神,漠然道:“我说过,不管你是何人。既然你能做出翻窗私会男子的行径,那就应该想到后果。若是你不说清楚,名节受损……” “我若是在乎名节,今日便不会站在这。”方紫岚勾唇一笑,眼底却是寒凉如冰,“你想知道我为何要翻窗见他,对吗?”她说完不待莫洋反应,自顾自地道:“好,我告诉你。” “姐姐!”阿宛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却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他是我倾心之人,我追着他一路到了暮山关。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岚姐,你……”莫涵不可思议地来回看了看方紫岚和曹副将,只见前者神情凛冽,后者神情惶恐,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我为了他,名节什么都可以不要。”方紫岚神色偏执,莫洋嗤笑出声,“按涵儿所说,姑娘不是来认亲的吗?怎么变成追男人了?这种借口,未免过于拙劣。” 第215章 骄蛮 “若非他来暮山关,我也不会来认亲。”方紫岚忽然露出一抹凉薄的笑,语带嘲讽,“说什么亲戚,我娘亲去世这么多年,你们有谁管过我的死活吗?现在认亲,说白了不过是因你们莫家在暮山关尚且做得了主,可以利用罢了。” “利用?”莫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被她突如其来的变脸弄得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表哥。”方紫岚声音软了几分,凑到了莫洋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不是抓了他吗?那就赶紧把他带回去,好让他娶我。若是他不肯,就让他这辈子都不见天日。” “你……”莫洋看着眼前一脸娇柔笑得温婉的人,只觉得后脊发凉。寡情阴毒的话语,配着她此刻的表情,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表哥。”方紫岚一边喊着莫洋一边扯着他的衣袖,语气中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胡闹!”莫洋忍无可忍地甩开了她的手,她顺势后退了两步,颔首垂眸,一副弱不禁风几欲站不稳的模样,“表哥居然说我胡闹吗?” 她说着抬眸直视莫洋,近乎突兀地笑出了声,“方才表哥说我私会男子,毁我名节的时候,可曾觉得自己胡闹?” “我……”莫洋神情一滞,却见她面上笑意更盛,“想来表哥是不会觉得的。也是,表哥公事公办,必是觉得自己大义凛然无可厚非,毁人名节又算得了什么呢?待日后查明真相,若我当真无辜,表哥至多道个歉便罢了,是吗?” 闻言莫洋正欲出言反驳,就听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表哥觉得我说的不对?也是,想来即便我当真无辜,表哥也不会道歉的。毕竟是我行为不端在前,惹人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人,又谈何道歉?” 她一字一句愈发凌厉,直到最后一句说完,莫洋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你究竟想说什么?” 方紫岚扬起头,下巴微微抬了抬,“他,我要定了。” 她说话时眼中睥睨一切的倨傲,让莫洋不由地为之一震,随即哑然失笑道:“你如何要?” “你大可以把他押回去试一试。”方紫岚淡淡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琐事,“就是不知,若是让人知道,莫洋大人没有任何证据,仅凭如簧巧舌,便颠倒事非黑白,在其母胡夫人开设的酒楼中设局抓人,莫家还能保得住吗?” “你以为这么几句话,就可以威胁我?”莫洋神色冷然,“和我要人,得有诚意。” “诚意?就凭你,也配?”方紫岚把他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与他,眼角挑起神情多了一丝讥诮,“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傲慢之人,配不上我的诚意。” “你!”莫洋猛地上前一步抬起了手,模样凶狠无比,似是恨不得下一刻便动手杀了她。 见状莫涵赶忙走到两人之间,挡在了方紫岚身前,“三哥莫要冲动!” “涵儿,你让开!”莫洋瞪了一眼莫涵,咬牙切齿之间,手迟迟不能落下。 “怎么,想杀我灭口?”方紫岚仍立在原地,微微一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杀人灭口从来都是悄无声息最好。大庭广众下动手,不过是给别有用心之人徒增把柄罢了。” 莫洋举起的手有些许颤抖,他这等反应自是逃不过方紫岚的眼睛,她的嘴角仍保持着好看的弧度,红唇一张一合话说得轻佻,“表哥当真舍得杀了我? 她话音刚落,便见莫洋的手越过莫涵重重地朝她落了下来,掌风带起了她的裙带,却最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莫涵暗自松了一口气,稍稍挪了一步退到了旁边。然而他尚未站定,就见方紫岚笑靥如花语气温软道:“表哥果然是舍不得我。” 她一副得意骄蛮的小女儿神态,看得一旁的那海寇都忍不住插话劝道:“我说姑娘,你可少说两句吧。你没看莫洋大人那脸黑的,指不定会把你心上人怎么样呢。” 听到声音方紫岚转过身看向那海寇,好笑道:“他和你不一样,又不是什么海寇,我表哥抓他做什么?自是要放了他,与我成亲的。” 另一边曹副将听到此处不由地咳嗽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不论何种境地,她即便豁出一切,也会想方设法保住他。可如今这个保法,实在是让他看不懂。 “我何时答应过你,要放过他?”莫洋横眉冷对,“又何时说过,要放过你?” 方紫岚故作生气,跺脚道:“表哥你怎的如此不通情达理?” “我说姑娘,你是不知道莫洋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海寇看戏似的再次插话道:“他这个人啊,认死理,不知变通的……” 莫洋一个眼刀掷过去,他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可方紫岚却浑若无觉,好似不服气一般哼了一声,冲那海寇道:“我可是秦璇之女,你口中莫洋大人的表妹,难道他还能把我一并关押不成?” “为何不能?”莫洋睇了她一眼,只见她眉头皱成一团,委屈道:“表哥,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可是你表妹,你竟然这般对我……” “胡搅蛮缠,不可理喻。”莫洋寒声下了结论,吩咐了一句,“把她一并押下去,带走!” 情况急转直下,莫涵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阿宛抓着方紫岚的手臂,把她护在身后,对着莫洋急道:“不许你碰我姐姐!”凶相毕露,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我倒是把你忽略了。”莫洋冷冷一笑,随手一挥,“既然你这么担心她,不如陪她一起。” “什么?”阿宛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望向方紫岚,却在看到她的眼色时猛地反应了过来,她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莫洋,让他把他们与海寇一并关押起来,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难怪适才她一反常态,又是威逼利诱纠缠不清,又是撒泼卖痴骄蛮无理,做作到连那海寇都看不下去。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直接救曹副将。 第216章 内斗 莫涵怔怔地看着莫洋手下的人把方紫岚和阿宛押走了,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三哥还是岚姐,他们都不想他被牵扯进去。 所以,他只有无能为力的沉默。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一直以来,他身边都有人保护着。什么时候,他也能够保护身边人一次呢?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怅然若失。 一旁酒楼掌柜见状,试探着开口喊了一句,“莫公子?”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莫涵没有看向他,声音低沉,仿若自嘲一般道:“原来始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我。” “莫公子,这二位姑娘来路不明,莫大人和夫人心中存疑,但毕竟碍于情面,不好做些什么。所幸还有三公子……”掌柜还未解释两句,便被莫涵打断了,“究竟是我爹娘的意思,还是三哥自作主张?” “这……”掌柜神情犹豫,“莫公子,事已至此,谁的意思,重要吗?” 莫涵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罢了,我不为难你。”他说罢转身欲走。 “莫公子。”掌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知您心思纯善,但为人处世,多少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勿要轻信于人,伤了自己,悔之晚矣。” “多谢掌柜提醒。”莫涵停住了脚步,一字一句肃然道:“但不论如何,我都信她。” “莫公子……”掌柜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眼前的人毫不迟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 莫洋带人押着海寇和曹副将进了府衙大牢,方紫岚和阿宛一并被关了进去。 待关押她们的人离开后,阿宛按捺不住凑到了方紫岚身边,低声耳语道:“你这唱的是哪一出?没救出曹副将不说,还把自己赔进来了。” “这种牢房,根本困不住我,算什么赔进来?”方紫岚说的轻描淡写,阿宛不由地垮了脸,“我知道你厉害,但是大可不必。” “我不想让莫涵牵扯进来。”方紫岚敛了神色,轻声道:“既然有人能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现我和老曹会面,那么自然也能有人发现我潜入大牢见海寇。这种未知的风险,我不能让莫涵替我承受。” “我看你就是瞎操心。”阿宛嗤之以鼻,“莫涵姓莫,说到底是莫斌夫妇的亲儿子,就算莫斌夫妇怀疑他又能如何?至多不过禁足两天管教一下罢了。可你我不同,仅凭那块玉佩,莫斌夫妇根本没有完全信任你我。如今又闹这么一出,你我想不被怀疑都难。”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方紫岚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了几分,“我更在意的是,究竟是何人,竟然连我都没有察觉?”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方才见曹副将时的每一个细节,“老曹也说,他一进那间酒楼就觉得自己被盯上了,但是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按理说,以老曹的能耐,不该如此。” 阿宛满脸写着不相信,“你不是天下第一?难道暮山关还能有人比你更厉害……” “是窗户!”方紫岚猛地出声打断了阿宛的话,她好奇道:“什么窗户?” “酒楼客房所有的窗户都在同一侧,而且全部是连通的。”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之前我翻窗进入老曹房间的时候,隐约听到了铃铛响动,当时我还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个声音暴露了我的行踪。” “是了。”阿宛也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当时在酒楼之外,我见檐角都挂有风铃,还只道是装饰,原来竟然连通了所有客房的窗户。一旦有人破窗而入,连通的风铃就会示警。” “是我大意了。”方紫岚长叹一口气,阿宛出言安慰道:“这也怪不得你。一般人谁能想到,一个酒楼还会设有这种机关。” “莫斌夫妇不可小觑。”方紫岚肃然开口道:“难怪莫涵和我说荣安王一直视莫家为眼中钉。” 阿宛听到此处,终于反应了过来,“所以你之前说心底有个怀疑的对象,是荣安王?”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但是我没有想通,若只是荣安王与莫斌的内斗,海寇为何而来?” 阿宛略一思索,小心翼翼道:“有没有可能是海寇知道了荣安王和莫斌的内斗,想要利用这一点,趁机渔翁得利?” “倒是有可能。”方紫岚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下去,“海寇混入暮山关,营造出莫家通敌叛乱的假象,误导荣安王信以为真,想要借此机会铲除莫家。然而荣安王手下将领没有能抗事的,所以只能假借他人之手。” 阿宛恍然大悟,“于是便有了夏侯将军呈入京城的那一封八百里加急?” “没错。”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夏侯将军曾多番与海寇交手,即便暮山关的莫家严防死守,然而只要荣安王放出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立刻引来夏侯将军的追查。届时铲除莫家,就是板上钉钉理所当然的了。” 末了,她垂眸道:“借刀杀人,荣安王这一招,够狠的。” “可是你和曹副将不是都说荣安王被保护得很好吗?”阿宛神情疑惑,“这种借刀杀人的计谋,听起来不像是被过度保护的人能使出来的。” “荣安王这一招借刀杀人听起来狠毒高明,实则鼠目寸光,浅薄至极。”方紫岚神色愈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荣安王殊不知,他借夏侯将军之手铲除了莫家,之后再无人可用。大京东南之境防守薄弱,不仅给了海寇肆虐的机会,而且若是让汨罗人知道了,只怕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为了一己之私,内斗至此,说起来像是个被过度保护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若事实真相当真如此,我们一定要保住莫家。”阿宛脸上闪过一抹不安,“不然东南之境一旦起战乱,且不说你这个越国公的位置还做不做得稳,就说征战沙场,肯定是免不了了。那你的身体……” 第217章 关押 阿宛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方紫岚却很清楚她的意思,“所以我们要尽快弄清楚事实真相。” “药我备好了。”阿宛悄悄地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塞到了方紫岚的手中,“这是迷谷。”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犹疑道:“不过解药,我还没来得及制。”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把药瓶收起来,淡声道:“既然我们都被关进来了,那解药也就用不着了。” “这倒也是。”阿宛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拔下了头上的一支簪子,在她面前得意地晃了晃,“我还准备了这个。” “迷香?”方紫岚看着阿宛拧掉簪子上镶嵌的珠子,露出了下面的线香,“没错,放倒几个狱卒足够了。” “何止足够?简直是绰绰有余。”方紫岚无可奈何地轻笑出声,“这么多迷香,你就是要放倒一只大象,也足够了。” “有备无患嘛。”阿宛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突然拿过了自己手中的簪子,把珠子重新按了上去,然后提声道:“好端端的,簪子怎么斜了?来,我替你重新簪上。” 她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阿宛不由地心生警惕。她定睛一看,来人竟是莫斌夫妇。 “岚姑娘。”胡夫人的声音有几分犹豫,“我听洋儿说你与海寇有私?” “他不是海寇。”方紫岚一边说着,一边气定神闲地替阿宛把簪子簪好。然而她簪了几次都不是很满意,最终阿宛从她手中拿回了簪子,没好气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之后转向莫斌夫妇,走到了牢房栅栏跟前,微微一笑道:“事已至此,不知莫大人意欲何为?” “岚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莫斌开门见山问得直白,方紫岚面上笑容不变,“这个问题,昨日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大人如今还这般问我,看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 闻言莫斌想说些什么,却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如此,那么我是否能够反推出——莫大人昨日之言皆为谎,不过是用所谓的故人之情来博取我的信任,以作他用呢?” “岚姑娘,我与夫人昨日所言,字字属实。更何况,那对玉佩根本做不得假。”莫斌说得斩钉截铁,方紫岚只是微微颔首道:“本来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今日莫洋大人着实给我上了一课,不是凡事都讲求证据的。就算玉佩做不得假,那又如何?” 莫斌被她说得一愣,身旁胡夫人忍不住轻叹一声,“岚姑娘,昨日见你言行,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今日为何大相径庭?” “和通情达理之人,我自然是讲理的。”方紫岚敛了笑,话锋一转道:“但若遇上的是刚愎自用不可理喻之人,我为何要讲理?” “洋儿并非你口中刚愎自用不可理喻之人……”胡夫人正要试图辩解几句,却听方紫岚冷然开口道:“我知道暮山关戒严,如今这个情形之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但凡事讲求证据,莫洋大人仅凭一张嘴,就想定了那男人和我的罪名,恕我不能接受。” 她顿了一顿,“更何况要对付海寇,这种来一个抓一个的做法过于被动,若是不能弄清楚海寇的真正意图,防患于未然,一朝出事则悔之晚矣。” 她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其事,让莫斌夫妇都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莫斌才问道:“这些话,你为何不告知于洋儿?” “我倒是想告诉莫洋大人,可他压根没给我机会。”方紫岚解释道:“我这个人性子执拗,吃软不吃硬。若是像莫大人和夫人这般同我好言好语,我自然也好说话。但若是像莫洋大人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就先给我按个罪名,我自然不乐意,便要和他对着干。” 闻言胡夫人面容缓和了些许,笑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小孩脾气?” 方紫岚没有答话,只听莫斌接口道:“虽然你所言不无道理,但一直以来,我们抓捕到的海寇都审不出什么,也不知究竟是他们口风严谨,还是确实对幕后之事毫不知情。” “莫大人不必忧心。”方紫岚出言安抚道:“我有个法子,一试便知。” 莫斌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法子?” 方紫岚唇角勾起一抹笑,“若是莫大人信得过我,现下我和阿宛都被关在这里,与我相识的男人与海寇关在一起,正是好时机。” “你的意思是,让你认识的那个男人去试探海寇?”莫斌眉头一皱,随即反应了过来,“若是那些海寇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很有可能会把那个男人当作同伙。但若是他们知晓内情,就必定会对那个男人十分戒备。” 方紫岚点头赞同,莫斌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切的前提是,我信得过你。” “是。”方紫岚脸上是难得的坦荡磊落,“我对莫大人和夫人,确实有所隐瞒,但不曾有欺骗。我是大京之人,不论如何,都不愿看到外敌来犯战乱不断之景。” 末了,她沉声道:“这一点,莫大人和夫人可以信我。” 或许是因为她眼中神色过于诚恳,或许是因为她所说话语过于真切,这一刻的莫斌夫妇,不约而同地摒弃了心中疑虑,选择了相信她。 “老爷,我愿意相信岚姑娘。”胡夫人说着轻轻扯了扯莫斌的衣袖,他如释重负一般地叹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好,我信你。岚姑娘,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请莫大人和夫人放心。”方紫岚恭恭敬敬地欠身一礼,莫斌夫妇也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去了。 待他们离开后许久,她才直起身。 “方紫岚。”阿宛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这下可好,我们不知要在这里待多久了。” “若是要接近海寇,留在这里是最好的办法。”方紫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阿宛忍不住问道:“那我们何时行动?” 第218章 受托 “等到夜里。”方紫岚听着远处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凑到阿宛耳边道:“若是莫斌夫妇当真信得过我,必然会派狱卒严加看管老曹和海寇,届时没什么狱卒盯着我们,行动会容易得多。” “那若是信不过呢?”阿宛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方紫岚却毫不在意道:“我们小阿宛的迷香都足够放倒一头大象了,何况几个狱卒?” “可是……”阿宛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微微一笑打断了,“小阿宛,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总能为你闯出一条路。” “嗯!”阿宛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你方才说让曹副将试探海寇,这法子当真可行吗?” “八成不可行。”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阿宛不由地瞪大了双眼,“那为何莫斌会同意?” “因为他并不想放我们出去。我的提议刚好给了他台阶,他当然得顺阶下来。”方紫岚抱着手臂,神色淡了几分,“而我也根本不想出去,所以才会这么说。” 阿宛略一思索,问道:“那你觉得,莫斌说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是真是假?” “海寇大多不是什么硬骨头,你觉得呢?”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没有答话,她便径自说了下去,“而且据莫涵所说,之前来暮山关探查情况的东南大营之人,也是未经审问就被关押了起来。如此行径,莫斌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更像是知道什么……”阿宛接了一句,又猛地摇头道:“不,应该是要隐瞒什么。”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看来东南这潭水,比我想得要深。” 阿宛默然不语,只是抬头望向牢房壁顶一方窄仄的窗户。 天色渐晚,光线愈暗,她只觉得心中不安得紧。那一方晦暗不明,好似她与方紫岚的处境。 “开饭了!”不知过了多久,狱卒的声音打断了阿宛的思绪,她这才惊觉自己站得太久,腿有些发麻,刚想动一动便感觉重心不稳,她不由地惊呼出声。 下一刻,原本靠坐在墙边闭目养神的方紫岚忽的出现在阿宛的身旁,伸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身。她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臂,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眸,“我们小阿宛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阿宛稍稍活动了一下,却听方紫岚轻笑一声,“那就趁现在,抬头看。” “什么?”阿宛懵然地看向方紫岚,只见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那方小窗。 前来送饭的狱卒刚巧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也忍不住好奇,透过栅栏看向她们牢房当中的小窗。 点点星光自小窗洒入,虽然黯淡,但是仍投下了一片细微的光亮。 “我记得有人曾说过,纵使屋檐压得再低,也总能看到一方天地。”方紫岚的声音笃定清亮,一字一句道:“即便再黯淡的星子,也总能照亮一方窗户。” 所以,不要怕前路未明。 最后这句话她并未说出来,阿宛却倏然一笑,“我看到了。” 只要信念坚定,哪怕现在看不到,以后也终将守得云开见月明。 唯有狱卒愣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这位姑娘倒是看得开。”他说罢蹲下身,把饭菜放在了栅栏之外,转身离开了。 待狱卒走后,方紫岚走到栅栏边上把饭菜端了进来。阿宛也走了过来,用银针试过毒,确定饭菜没问题之后,两人简单吃过,便等着深夜的降临。 * 是夜,万籁俱寂。一声“咔哒”的清脆响动在静谧的牢房中,显得尤为突兀。 方紫岚一手握发簪一手拿锁,对身旁的阿宛递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轻轻推了推牢房门,先一步走了出去。 而方紫岚把锁重新扣好之后,便跟上去拉住了阿宛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跟在我身后。” 阿宛点了点头,两人径直朝曹副将被关押的牢房而去,谁知一路上竟是畅通无阻,连一个狱卒都没有见到。 见状阿宛刻意放慢了脚步,蹙眉轻声道:“方紫岚,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是不太对劲。”方紫岚步履不停,“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进,不能退了。” 她说着人已走到了曹副将所在的牢房门口,只见曹副将靠坐在墙边上,然而和他一同被关押的海寇,七倒八歪地躺了一地。 见她们二人来了,曹副将站起了身,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轻车熟路地打开锁走了进来,淡声道:“人都弄晕了?” “是。”曹副将应了一句,又听她问道:“看管你们的狱卒呢?” “来送过饭之后就不见了。”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老大……” “我不在乎有没有蹊跷。”方紫岚漠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在乎的,是事实真相。” 曹副将没有再说什么,方紫岚转向阿宛道:“这个人,先给他喂药吧。”她抬手一点,指的正是白日里被莫洋从楼梯上打下来的那个海寇。 阿宛利落地给那海寇喂了迷谷,然后随手拿过一边尚未喝完的水,一把泼到了他的头上,再狠狠一掐,不消片刻就把他弄醒了。 那海寇清醒过来后,只觉得头脑一片浆糊,连眼前的人都看得不是那么真切。 阿宛在他面前放了特制的熏香,他这才觉得脑袋昏得没那么厉害,“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清楚了吗?” 那海寇茫然地点了点头,瞳孔涣散。旁边的曹副将看着这一副近乎诡异的画面,噤若寒蝉。 “你们为何混入暮山关?”阿宛问得缓慢,那海寇答道:“为了让夏侯芸昭误以为莫斌和我们有所勾结。那女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必会除掉莫斌。” 阿宛继续问道:“你们为何要除掉莫斌?”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何人之托?”阿宛问得直白,那海寇突然一激灵,似是十分抗拒。 阿宛神情严肃,快速地点了他身上的几处穴道,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次他顺从地开口回答道:“是荣安王。” 第219章 盘问 “什……”曹副将震惊的话语还没出口,就被方紫岚捂住嘴拖到了一边。她神色冷然,示意他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他这才发现,那海寇听到他的声音后,眼神似乎没有那么空洞了。 见状阿宛不慌不忙地拿出银针,为那海寇施了针,很快他又再次变成了一副泥塑木雕的模样。 待他状态稳定后,阿宛才开口问道:“荣安王为何要你们这么做?” 那海寇木然道:“荣安王本来就信不过莫斌,再加之大京皇帝新任命了一个什么姓方的女人做了越国公。听闻大京皇帝很宠信那女人,荣安王唯恐她会危及自己的地位,索性借铲除莫斌的名头,拉那女人下水。” 阿宛抿了抿唇,思索着问了一句,“荣安王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同意帮他?” “我不清楚。”那海寇摇了摇头,阿宛追问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那海寇沉默了一会儿,“我听鱼老大身边的兄弟说,好像是荣安王答应了待莫斌一死,就把暮山关让给我们作为据点,到时我们就不必一直在海上漂泊了……”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阿宛身形一抖,只听哐当一声,她手中的熏香落在了地上。 方紫岚见势不对,赶忙上前一步,一掌劈晕了那海寇,“阿宛?” 她的手落在阿宛肩上,温声安抚道:“他也不过是个小喽啰,知道的未必都是真的。” 闻言阿宛打起精神,还不待方紫岚吩咐,就自作主张给另一个海寇喂了迷谷,盘问了他相同的问题。虽然有些问题他语焉不详,但是他所说的大部分内容都与上一个海寇说的基本一致。 阿宛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一连盘问了三个海寇,都得到了差不多的答案。 正当她准备给第四个海寇喂迷谷之时,方紫岚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拦住了她,“阿宛,够了。” “可是怎么会?”阿宛满脸不敢置信,急切道:“还有海寇没有盘问,说不定这三人都被人收买了,他们都在说谎呢?我……” “阿宛,这可是迷谷。”方紫岚寒声打断了她的话,“即便他们被人收买了,然而在迷谷的作用下,也只能说真话。” “若是他们说的都是真话,那荣安王的所作所为……”阿宛根本不敢说下去,方紫岚长叹一声,接口道:“无疑是卖国。” “荣安王身为皇叔地位尊崇,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阿宛矢口反驳,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那又如何?人的私欲贪念,可不是地位尊崇就能够满足的。” 阿宛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一旁曹副将双拳紧握,垂首默然不语。 “看来荣安王不止是被保护得好,更是被宠坏了。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一朝有人不遂他意,便不惜一切代价抹杀。”方紫岚神色愈冷,“有人以天下为己任,有人以天下为己身。枉道背德,无所不用其极。”她说到最后一句,眸中已满是狠厉之色。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曹副将抬起头看向她,只听她沉声道:“曹副将听令,我命你持白玉虎符回东南大营传信,务必要让陛下知道,荣安王私通海寇卖国一事。” 她从怀中取出白玉虎符交到了曹副将的手中,“待会儿我会把牢房门都打开,也会把所有的海寇都弄醒,做出一副他们企图越狱逃跑的模样,然后尽可能把动静弄得大些,争取惊动暮山关守兵来抓人。届时你趁乱离开,一刻都不要多停留。” “老大,那你和阿宛姑娘呢?”曹副将忧心忡忡地看向方紫岚,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我留下,处理莫家之事。” “莫家?”曹副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莫斌并未叛乱,莫家还有什么好处理的?” 方紫岚冷哼一声,道:“莫斌不仅把抓来的海寇全部都关押起来,既不盘问也不用刑,而且还把东南大营派来查探的人也一并关押,你觉得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老大的意思是,莫斌极有可能知道荣安王私通海寇卖国之事?”曹副将目瞪口呆,阿宛也是一脸震惊,“若是莫斌知道,为何遮遮掩掩不向京中报信?” “东南一带大小官员皆受荣安王操控,只怕莫斌的信还没到京中,莫家满门便会遭灾。”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以我这两日对莫斌的了解来看,他十分重视家人,甚至为了家人不惜降大京。故而今日之景,想来也是他为了保护家人,左右权衡的结果。” “若是莫斌装聋作哑,那老大你和阿宛姑娘留在这不是会很危险?”曹副将眉头紧皱,方紫岚出言安抚道:“你放心,莫斌既然装聋作哑,那么就势必不敢轻易动任何人,尤其是我和阿宛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但若是牵涉身家性命,谁知莫斌会做出什么事来?”阿宛的声音有几分涩意,方紫岚唇角轻勾,“因此我们更要留下来。阿宛,你怕吗?” “我不怕。”阿宛直视她的眼睛,眸光清澈明亮,“你若是要留下来,我陪你。”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事不宜迟,我去开牢门。阿宛,你和老曹把这些海寇都弄醒。” 见状,曹副将把原本劝阻的话吞回了肚子,他攥紧了手中的白玉虎符,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曹副将和阿宛的动作下,很快海寇们纷纷清醒了过来,他们醒后见牢门大开,都是不明所以,却听曹副将低声对他们道:“还不快走!” 反应过来的海寇们赶忙走了出去,见四下无人都加快了步伐,一直跑到了府衙大牢门口。 海寇们才破门而出,就听有人突然高声喊了一句,“不好了,海寇越狱逃跑了!” 海寇们下意识地朝那道声音看过去,只见方紫岚不知何时跟着他们一起逃了出来,此时正大摇大摆地站在府衙大牢的墙根下,旁若无人地喊着话。 第220章 表明 眼见海寇们都看了过来,方紫岚便大着嗓门把刚刚喊的话又喊了一遍。 为首的海寇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像是看着什么了不得的怪物,“不是,我说姑娘,是你男人把我们放出来的,你怎么还和你男人对着干呢?” “谁说他是我男人了?”方紫岚笑得狡黠,“我想清楚了,与其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锒铛入狱,不如体体面面地做一个官家小姐。毕竟,这天下间,男人可多的是。” “你!”那海寇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身旁的海寇拍了拍他,示意他看向不远处的狱卒,“我们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 那海寇长舒一口气,凶相毕露道:“趁着还没有惊动莫家,在他们带兵来之前,拼了!” 随着他的话语,两方迅速缠斗到一起。方紫岚看了一眼曹副将,他拍了拍胸脯,以示保证不辱使命,然后趁乱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斌和莫洋闻讯带兵而来,海寇们瞬间丧失了斗志,作鸟兽散四处逃窜,却仍被莫斌、莫洋和他们的手下一一抓了回来。 一直躲在牢门内侧看热闹的方紫岚一边紧紧护着阿宛,一边抬头看了眼天色,不温不凉地说了一句,“天快亮了。” 天光将明,这场越狱逃跑的戏码终于落下了帷幕。方紫岚牵着阿宛自大牢内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了莫斌和莫洋的面前,只见他们都是眉头紧锁。 “爹,人少了一个。”莫洋说着目光落在了方紫岚身上,“那个与她相识的男人,不见了。” “岚姑娘,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莫斌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却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要说的。” “你!”莫洋神情冷峻,刚要上前就被莫斌拦住了,“岚姑娘,我念你是故人之女,始终以礼相待,你莫要为人所利用,误入歧途,悔之晚矣。” “为人所利用?”方紫岚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为什么人所利用,荣安王吗?” “你说什么?”莫斌和莫洋脸上都是明显的震惊神色,她的笑容中倏地多了一丝无奈,“我不是荣安王的人,阿宛也不是。” “你们不是,失踪的那个男人呢?”莫洋神情戒备,根本没有相信她的话。 “他也不是。”方紫岚敛了笑,神情倨傲,“荣安王何德何能,能让我们为他做事?” 莫斌怔愣了片刻,终究还是问了出来,“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来暮山关又有何目的?” “莫将军猜不到吗?”方紫岚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罢了,时候尚早,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不知莫将军,还有莫大人,意下如何?” 闻言莫斌和莫洋并未动作,仍是站在原地。方紫岚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人就在这里,又不会跑。莫将军和莫大人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告知。” “事已至此,你要我们如何能信你?”莫洋的手覆在剑柄上,似是随时都要拔剑而出。 方紫岚面上笑容不变,“即便莫大人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人不见了的事实。” 莫斌长叹一口气,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岚姑娘,请。” 他话音落下,莫洋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然而碍于莫斌的面子,最终还是悻悻然地哼了一声,退到了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莫斌带着方紫岚和阿宛入了莫府前堂,莫洋跟在她们身后,生怕她们别有用心,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因而一路都是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夜侯在堂内等消息的胡夫人见几人回来,赶忙命人奉了茶,之后她正准备吩咐严妈妈守好院子谁都不得靠近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听闻消息闯进来的莫涵。 莫斌和胡夫人本不愿让莫涵牵扯其中,想要打发人送他回房休息,但终是耐不住他一番苦苦哀求,只得同意他一并留了下来。 待几人坐定后,天色已大亮。莫斌看向悠然喝茶的方紫岚,开口问道:“岚姑娘现在可以说明身份了吗?” “比起我的身份,我想莫将军有更需要说明的事,不是吗?”方紫岚不疾不徐地把手中茶盏放到了一旁桌案上,莫洋却是面色一冷,“你这是何意?”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暮山关,是因有人告诉我莫将军叛乱。”方紫岚抬眸看向主座上的人,“我此行的目的,是查明事实真相。” 她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你……”莫斌呆呆的看着她,“你怎么可能……” “因此,莫将军。”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莫斌的话,神情凌厉,“关于叛乱之事,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明的吗?” “什么叛乱?”莫斌定了定心神,冷声道:“且不说此事子虚乌有,即便是确有其事另有内情,我又为何要向你说明?” “莫将军,你若是愿意据实以告,说不定我还保得住莫家上下。”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低声道:“可惜了。” “你还说自己不是荣安王的人。”莫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开口闭口莫将军叛乱,我看你分明就是荣安王派来试探我爹的。若不然,你为何迟迟不肯表明身份?” “我不肯表明身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紫岚摊了摊手,“不过若是你们执意要问,看在莫涵的面子上,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 “涵儿?”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到了莫涵身上,只见他抿了抿唇,神情很是为难,“岚姐,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淡声打断了,“无妨,既然你信得过你的家人,那么我也愿意陪你赌一次。” “你的意思是,涵儿知道你的身份?”莫斌不敢置信的目光在方紫岚和莫涵之间来回打转,却见方紫岚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没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莫洋追问坐在自己身旁的莫涵,他犹豫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221章 特使 “莫涵何时知道,为何知道?现在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开口,替莫涵解围道:“即便告诉你们,又能如何?” “你!”莫洋神色倏然一冷,他愤然地一拂衣袖,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方紫岚抿了抿唇,正欲说些什么,只听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皇上派来东南的特使大人到了!” 闻声屋内众人都向声音的主人望了过去,只见大宽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堂前,“老爷,特使大人已经在门外了,我们也不敢阻拦……” 方紫岚和阿宛交换了眼色,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不过短短数日,这特使竟来得如此之快。是李晟轩等不及了,还是旁人又做了什么手脚? “莫将军闭门不出,是为何故?”清越之声自院中传来,方紫岚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位蓝衣男子款步而来,男子面容清俊,一举一动潇洒自然,方才的话便是出自他口。 他身后不远处,整齐划一的兵士站得板正,皆是东南大营之人。 见状方紫岚心中一紧,此人无白玉虎符,却可调东南大营之兵。看来只怕这位特使,权柄未必比她小。若是如此,她想要保住莫家,怕是难了。 莫斌不动声色,任由蓝衣男子走了进来,却见他走到了方紫岚面前,恭恭敬敬地一礼道:“东南特使苏昀,见过越国公方大人。” 苏昀?方紫岚飞速地在脑海中搜寻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很快记起来他是九大公卿之一——苏家的后辈,御史苏昀。 一介文官,竟能调兵?这事有意思了。 方紫岚这般想着,起身回敬道:“苏大人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辛苦了。” 她不怒自威煞有介事的模样惊得周围的莫家人都说不话来,过了好一会儿,莫斌才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就是新任越国公,方紫岚方大人?” “是。”方紫岚扫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苏昀身上,“陛下既然派了苏大人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不知是何事?” 苏昀淡声道:“方大人自离开东南大营后便杳无音讯,陛下心中记挂,特地命我日夜兼程赶来暮山关,帮方大人处理莫家之事。” 方紫岚挑眉看他,“既然如此,不知苏大人打算如何帮我处理莫家之事?” 苏昀一字一句说得淡漠,“莫斌叛乱,莫家满门抄斩。” 闻言,胡夫人不敢置信地猛地后退一步,莫斌赶忙扶住了她。莫洋想说些什么,就被莫涵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莫洋不要说话。 “苏大人这是想要替我做主?”方紫岚神情冷冽,苏昀拱手道:“自是不敢。不过……” “既然不敢,就退下吧。”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肃然道:“莫家之事另有隐情,我已派人持白玉虎符回去报信。待禀明陛下,再做处置不迟。” 苏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忽的唇角轻勾,“方大人这是要违抗陛下之命?” “陛下要你帮我,不是要你取代我。”方紫岚面色如霜,“我如何行事,轮不到旁人置喙。” 苏昀唇角弧度不变,“方大人如此行径,可是要保莫家?” “我保不保莫家,与你何干?”方紫岚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苏昀面上笑意更盛,“方大人,莫家能否保得住,可由不得你。” 他说罢敛了笑,从袖中取出圣旨道:“陛下有旨,莫斌叛乱,莫家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他话音刚落,原本守在外面的兵士如潮水般冲了进来,内堂的莫家众人尚未搞清楚情况,不敢随意反抗,只能任由人拿下。 “慢着。”方紫岚一声厉喝,制止了兵士们的动作,“白玉虎符不在此处,苏大人凭什么号令东南大营之兵?即便苏大人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此举也是僭越。” 她一句话正戳苏昀死穴,他此行名义上是特使,实则是来监督她行刑莫家。若是她执意不肯,由他来行刑,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免不了要被说一句越俎代庖,为人所诟病。 方紫岚扫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苏昀,讥诮一笑,“就是不知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苏大人此举,会做何处置?届时苏家在朝中境况,又会如何?” “方大人!”苏昀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事已至此,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家之事另有隐情,待禀明陛下之后,陛下要如何处置,我便如何处置。”方紫岚冷哼一声,“苏大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是特使,便能对我发号施令了吧?” 苏昀脸色愈发难看,寒声道:“东南大营兵士在此处,由不得方大人……” “由不得我?”方紫岚随手拿出公卿令牌,亮在苏昀面前,唇角勾起笑得玩味,“苏大人,你说他们是会听你的话,还是听我的?” 苏昀面色晦暗不明,“方大人,你当真要以权势压我一头,抗旨不遵吗?若当真如此,我必会把今日情形如实禀报陛下,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方紫岚把玩公卿令牌的手停了一瞬,抬眸冷声道:“苏大人御史之职,参奏是本分。我自然不会阻拦苏大人,请便。” 她毫无所惧的模样显然惹恼了苏昀,他咬牙切齿道:“方大人抗旨不遵。来人,把她拿下!” 他话音落下,满堂鸦雀无声,东南大营兵士面面相觑,无一人敢擅动。 见状苏昀呆若木鸡,任凭方紫岚伸手扯过了他手中的圣旨,“在我出现之前,你拿陛下圣旨颐指气使就罢了。现在有我在此,你还想仅凭圣旨就让东南大营兵士听命于你,凭什么?” “方大人,即便他们不肯听命于我,可你仅凭公卿令牌,又如何服众?”苏昀冷笑一声,“若无白玉虎符,你我谁说话,都不作数。” 方紫岚心中一沉,这苏昀倒是个机灵的,不仅没有被她的公卿令牌唬住,而且还敏锐地看出白玉虎符才是关键,难怪李晟轩会派他前来。 眼下她手中没有白玉虎符,一旦与苏昀起了冲突,很难说东南大营兵士会如何动作,加之莫家人均已被拿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第222章 保护 方紫岚神情凛冽,局势不明,实在不宜与苏昀正面冲突。她这样想着,淡声道:“苏大人,既然眼下白玉虎符不在此处,你我皆做不得主,不妨各退一步。” 苏昀敛了神色,“方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莫家众人暂且关押,待我的人禀明陛下,持白玉虎符回来复命之时,再做处置不迟。”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苏昀却是轻笑一声,“莫家众人暂且关押,这就是方大人所谓的各退一步?未免过于没有诚意。” “那你要如何?”方紫岚秀眉微蹙,苏昀的视线一一扫过莫家众人,“杀一儆百。若是我今日让莫家众人全身而退,如何能对得住这陛下御封的特使身份?” 方紫岚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说,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以一人性命,保莫家上下一时平安。”苏昀唇角扬起的弧度不变,“方大人,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如若你不应,我就只能请荣安王来断一断,毕竟暮山关,是荣安王的封地。荣安王的话,总该是作数的。” 闻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莫家今日之景全拜荣安王所赐,若是当真在曹副将送信回京,李晟轩知道事实真相之前,让荣安王横插一脚,那莫家势必保不住了。 可即便李晟轩知道了事实真相,他真的会保莫家吗? 她忽的想起,李晟轩和她说过,在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与血脉私情功利权贵之间,他的选择,永远是前者。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一把了。在李晟轩新的旨意下来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苏大人是在威胁我?”方紫岚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威压,苏昀面上笑意不减,“自是不敢。只是方大人既然说了各退一步,自然要有各退一步的诚意。” “我身为越国公,大京之内只听陛下一人差遣。”方紫岚神情凌厉,“苏大人以为,你拿荣安王出来说事,就能逼我让步了吗?此事陛下既然已经交予了我,那么除非陛下亲自开口,否则谁都别想让我更改主意。” “方大人这般寸步不让,究竟是要保莫家?”苏昀说罢不待方紫岚答话,就劈手抢过了一旁兵士的刀,刀锋正对莫斌,“还是,要保莫家的某个人?” “我保的不是莫家,也不是莫家的某个人。”方紫岚正色道:“我保的是无辜受累之人,他们不该因旁人的构陷,平白丢了性命。” “无辜受累?”苏昀神情冷冽,“海寇入城,东南之境乱局又起。莫斌身为暮山关守将袖手旁观,不是叛乱是什么?方大人一句轻飘飘的无辜受累,就想把莫家摘个干净,未免太便宜。” 方紫岚微微怔愣,问道:“你说什么乱局?” “方大人难道不知?暮山关附近的村镇近日连连受海寇侵袭,只因莫斌闭关戒严,不肯出兵保护所致。”苏昀神情愈冷,“如此行径,竟是无辜受累?” “你说……”方紫岚猛地看向莫斌,只见他低垂着头,这般反应让她心中顿时凉了一截。 原来他都知道,可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不惜闭关戒严不肯出兵,牺牲其他也有家人的百姓性命,以换取一时的平安。 “爹,苏大人所言,是真的吗?”莫涵的声音忽然传到了所有人耳中,带着一丝颤抖几分期许,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涵儿……”莫洋刚一开口就被方紫岚寒声打断了,“闭嘴,他问的是莫将军。” 莫斌别过头没有答话,莫涵眼眶发红,他提高了声音,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爹,苏大人所言,是真的吗?” 胡夫人急切地解释道:“涵儿,你爹他是逼不得已的,他有苦衷……” “闭嘴。”方紫岚再次出声打断了胡夫人的话,只见莫涵定定地盯着莫斌,眼中闪闪烁烁的希望忽明忽暗。 她知道,莫涵只是想要听莫斌说些什么,只要莫斌愿意说,不论是什么,他都会信。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愿意让儿子看到自己阴暗卑劣的一面,更不要说亲口对儿子承认。 所以莫斌始终沉默不语,莫涵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不肯移开分毫。 见状苏昀冷哼一声,“方大人,我不知你究竟受了何人蒙骗,但如今事实真相如此,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方紫岚上前一步走到苏昀面前,他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方大人,你……” 方紫岚神情冷硬,抬手狠狠地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腕,他吃痛松开了手中的刀,眼睁睁看着刀落入了她的手中,“让开。” 在场众人为她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任由她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到了莫斌的身前,刀锋直指莫斌面门。 “死到临头,你都不愿回答莫涵的问题吗?”方紫岚看向莫涵,眼中闪过一丝痛心,随即转向莫斌道:“你此举不是在保护他,而是在害他。” 莫斌张了张口,扑通一声跪在了方紫岚面前,“方大人,此事皆我一人所为,我的家人全都毫不知情,求你放过他们!” “爹!”莫洋挣扎着想要去往莫斌身边,却碍于身边雪亮的兵刃,不得动弹。于是他冲方紫岚大喊道:“闭关戒严之事全是我的主意,我爹是受我胁迫不得不从。方大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放过莫家其他人!” “洋儿,你闭嘴!”胡夫人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是我,此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 苏昀冷眼看着他们各自揽罪彼此包庇,吵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正待说些什么结束这场闹剧,就听一道清润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岚姐。” 莫涵近乎突兀的呼喊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却只看向莫斌,“岚姐,可以让我单独和爹说一句话吗?” 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莫涵身旁的兵士放开他。苏昀没有说话,任由莫涵被放开。 莫涵缓步走到莫斌面前,“爹,苏大人所言都是真的,对吗?保护家人的是你,为了保护家人牺牲无辜之人性命的,也是你?” 第223章 代过 莫斌抬头看向莫涵,只见他跪在了自己面前,“爹,为什么?你明明是那么有原则的人……” “涵儿。”莫斌颤抖着手抚上了莫涵的肩,“你清清白白,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莫涵神情凝滞。果然,父亲始终都不愿他被牵扯其中。可是他也姓莫,又如何逃得过? “莫涵,起来吧。”方紫岚垂眸看向他,然他却丝毫没有站起身的意思,而是仰头对她道:“岚姐,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不过都是小事,我能应付。”方紫岚安抚似的笑了笑,“起来吧。” 莫涵没有说话,朝莫斌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缓缓站起身,转向方紫岚,郑重其事地一礼。 “这么客气……”温热的血液滴在方紫岚的手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莫涵,你这是做什么?” 电光火石的一刻,莫涵行礼的时候倾身而上,直直撞在了方紫岚的刀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锋刺入莫涵的胸口。她急忙收刀,然而莫涵胸前仍是一道不浅的伤口。 “涵儿!”莫斌猛地站起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莫涵。方紫岚下意识地扔了刀,迅速地封住了莫涵身上的穴道,“阿宛!” 阿宛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方紫岚身边,有条不紊地为莫涵止血,“未伤及要害,还有得救。先来帮忙,把他扶到床榻上。”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赶忙和莫斌一起扶住莫涵,正要带他离开,就被苏昀拦住了,“方大人且慢。”他说罢挡在他们面前,“莫涵自愿代父受过,方大人为何阻拦?” “代父受过?”方紫岚神色阴沉,“若是能替死,要律法何用?苏昀,让开!” “方大人……”苏昀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踢起地上的刀,架在了他的颈侧,“今日莫涵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定会杀了你给他陪葬。” 她一句话说得又快又狠,手上微微用力,苏昀的颈侧已多了一道血痕。 苏昀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戾气深重的模样让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让开,不消片刻便会成为她刀下之鬼。 迫人的杀意使他不由地后退了几步,避让到了一旁,任由方紫岚、阿宛和莫斌把莫涵带走了。 方紫岚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脚步,吩咐了一句,“莫家其余人等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她说着转头看向苏昀,“苏大人,若是他们少了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苏昀怔愣在原地,不待他反应,东南大营兵士便押着堂内其余人等离开了。 见状苏昀愤然拂袖,好一个大京的越国公,竟为一人与他刀兵相向,甚至罔顾百姓性命,他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参她一本! * 方紫岚站在一旁,看着阿宛从容自若地为莫涵止血处理伤口,听着莫涵微弱的呼吸,一颗悬着的心渐渐落了回去。 莫斌站在她的身边,心悦诚服地拱手一礼道:“方大人,多谢你救下涵儿。” “莫将军为何还在此处?”方紫岚不耐地扫了他一眼,“此刻,你应该在牢中。” 她说罢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朝外面的兵士道:“来人,把莫将军押下去。” “方大人,我……”莫斌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她寒意泠泠道:“你险些害莫涵丢了性命,如今有何脸面守在他身边?” 莫斌面色惨白呆若木鸡,任由兵士把他押了下去。 方紫岚看着莫斌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从今往后,莫涵由她来守护。 “方紫岚,你过来一下。”阿宛的声音有几分急切,方紫岚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你这表弟是不是身体底子不大好?”阿宛一边询问一边伸手探了探莫涵的额头,“按理说你反应足够快,他被刺的伤口也不深,我处理得又及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如今突然发起了高热,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见方紫岚发愣,阿宛不由地叹了口气,“我都忘了你认回他也没几日,怎会知晓他的身体状况?你说你也是,那么着急赶走莫斌做什么,现在我连一个能问情况的人都没有。” “莫涵身体底子是不大好,小时候有心悸的症状,但调养得当已经很多年没有犯过了。”方紫岚拖了一个凳子坐到了阿宛旁边,一股脑儿地说道:“他自己平时都很注意,不会剧烈运动,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她话说了一半忽的顿住了,阿宛接口道:“这便是了,刚才的事实真相肯定刺激到他了。不过只是这样还是说不过去,他这两年当真没有受过伤什么的吗?” 方紫岚细细思索着,脑海中灵光闪现倏然开口道:“他这两年,许是落过水……” “什么叫做许是落过水?”阿宛满脸疑惑,“而且,莫涵的事,你为何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之前我……”方紫岚嗫嚅着,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莫涵是为了救她才落水穿越至此,因而她知道莫涵许是落过水。况且如今莫涵更是为了不让她为难,宁愿选择一死来抵莫家的罪过…… 她要如何开口告诉别人,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她一心想要守护的人,为了她一桩桩一件件,甚至不惜赔上性命,做到如此地步,她却还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方紫岚?”阿宛看着她神情凝重眼尾泛红,忍不住在她面前挥了挥手,“你若是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莫涵的命保得住,但是之后都得仔细养着,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只怕神仙难救。” “好。”方紫岚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日后定好好看护莫涵,绝不会让他出丝毫差错。” “方紫岚,莫涵于你,当真如此重要?”阿宛定定地望向她,神情认真道:“虽然你今日豁出一切救下莫涵,但也不过是一时得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莫家,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若你执意为之,怕是连独善其身都无法做到。” 第224章 动摇 “何止是无法独善其身?”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怕是连我的身家性命,都要赔进去。” “做到如此地步,值得吗?”阿宛眼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方紫岚仍勾着唇角,“阿宛,若是今日你与莫涵易地而处,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眸,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没什么值不值得,你们在我心中,就代表了值得这两个字的份量。所以阿宛,你只管安心医治莫涵,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们撑着。” 依旧是如常一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可阿宛却分明听出了些许义无反顾的意味,她郑重其事道:“等下我写个药方给你,抓药和煎药就都拜托给你了。” “好。”方紫岚站起身走到桌案前,研墨润笔。不一会儿阿宛也走了过来,提笔快速地写了一张药方,待墨稍干便递给了方紫岚,“你万事小心。” 方紫岚微微颔首,随即拿着药方出去了。她在药房抓过药,正煎药的时候,苏昀找到了她。 “如今暮山关乱作一团,方大人竟还耐得住性子在此煎药,真是心宽。”苏昀的语气是明显的讥讽,方紫岚却是毫不在意,“不知苏大人有何高见?若是没有,就不要耽误我煎药。” 苏昀眉头皱起,不悦道:“方大人,你的职责是平暮山关之乱,而不是在此煎药。” “我的职责用不着苏大人提醒。”方紫岚抬眼扫过面前的人,“事有轻重缓急,待莫涵情况稳定下来,我自会解决乱局。” 苏昀刚想再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方紫岚继续道:“苏大人,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暮山关之乱,苏大人究竟了解多少?” 苏昀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沉默着不置一词。见状方紫岚也不恼,一边摇着手中蒲扇一边淡声道:“为表诚意,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苏大人。” 之后,她把在暮山关的所见所闻,以及盘问海寇的结果一一告诉了苏昀。 苏昀安静地听完,半晌忽的叹了一口气,“方大人如此坦诚,就不怕我从中作梗?” “陛下派你来,说明他信得过你。”方紫岚手中蒲扇不停,“而我,信得过陛下。” 她说着抬头看向苏昀,“现在,苏大人肯说了吗?” “我从京城出来就径自到东南大营,由沈将军派兵护送我来了暮山关。途中我曾收到荣安王的一封信,信上说暮山关周边村镇屡遭海寇侵袭,而暮山关守将莫斌封关戒严,恐有异心。”苏昀顿了一顿,尔后审慎道:“我派人去查探,果然与荣安王信中所说一致。加之沈将军告诉我说方大人你混入了暮山关,故而我向沈将军借兵,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暮山关。谁知一来,见到的竟是方大人你不顾一切地要保莫家。” 方紫岚轻咳一声,“劳苏大人担心,实在抱歉。苏大人一路辛苦了。” “谈不上什么担心。”苏昀神情无奈,“只是我临出京之时,陛下曾嘱咐过,一定要保证方大人的安全。若是方大人你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向陛下交差。” “陛下吗?”方紫岚轻声念叨了一句,难怪白日里苏昀并未刻意为难她,一言一行都像是拿捏过分寸,原来是李晟轩早有交代。 她原本计划告知苏昀事实真相,把他拉到自己这边,争取保下莫家。可如今不知为何,她心中动摇得厉害。 即便是荣安王做局构陷,妄图置莫家于死地,但莫斌封关戒严,不肯出兵保护周边百姓也是事实。不论莫斌的苦衷是什么,都是失职。 荣安王和莫斌,两方说白了都不过是私心用甚,然而承担一切结果,最是无辜的,是百姓。 “方大人?”苏昀伸手在方紫岚面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什么?” “药快煎糊了。”苏昀没好气地提醒了一句,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药罐从火上拿下来,“我先去给莫涵送药,之后去牢中见莫斌,苏大人可愿同行?” 苏昀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我先行一步,在府衙大牢门前等候方大人。” 他转身走后,方紫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中的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到了后院。 阿宛听到脚步声心中一紧,待见是方紫岚推门而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怎么晚了一会儿?” “和苏昀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一会儿。”方紫岚说着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案上,“我还去后院给你找了些吃食,你先休息一下吧。” 阿宛这才注意到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叹一声,“竟然都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方紫岚附和了一句,问道:“莫涵情况如何?” “若是熬过今夜不再发热,便能平安无事。”阿宛囫囵吃了些东西,含糊不清道:“若是到了明日还在发热,就算能醒过来,八成也是傻的了。” 闻言方紫岚踌躇了一阵,神情迟疑不定,“阿宛,我……” “你要做什么,去就是了。”阿宛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然后猛地灌了一大口茶水,“以前你受伤的时候,几日几夜我都守得住。现在不过一个晚上而已,你放心,我守得住。” 方紫岚抿了抿唇,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阿宛抢先一步摆了摆手,“不要和我道谢,把你的命留好了,顺顺当当处理暮山关之事,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就是对我最好的道谢了。” “既然小阿宛都开口了。”方紫岚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么,如你所愿。”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宛吃完东西擦了擦手,闻了闻放在一旁的药,勉为其难地端到了床榻前,对莫涵道:“莫公子,虽然这药比我煎的差远了,但好歹是你姐姐亲手煎的。她真的很担心你,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她的这份心意,你也一定要熬过今夜。” 第225章 尝试 方紫岚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府衙大牢门前的苏昀,她走上前去客套道:“劳苏大人久等。” 苏昀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于是方紫岚也不再客气,率先一步走了进去,苏昀跟在她的身后,一并走了进去。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关押莫斌与莫洋父子的牢房之前。苏昀刚遣退了狱卒,就听莫斌急切地问道:“涵儿现下如何?” “熬过今晚,便能安然无恙。”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看向莫斌道:“莫将军,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什么要和我说明的吗?” 莫斌掩下心中焦躁,避过她的视线,低声道:“方大人明察秋毫,我没什么能说明的。” “荣安王勾结海寇,莫将军不仅坐视不理,而且为了自保闭关戒严,视百姓性命如草芥。”方紫岚每说一句,神情就沉一分,“莫将军失职至此,可知罪?” “方大人只道我爹是为自保闭关戒严,却不知若非如此,只怕暮山关的百姓也难以保全。”莫洋不服气地出声辩驳道:“我爹自知顾此失彼,没有万全之策,权衡之下只能如此。” “只能如此?”方紫岚挑了挑眉,“大京之中,并非荣安王一人说了算。你父子二人既不往京中报信,又不向离暮山关最近的夏侯将军求援,什么都不做,有何颜面说只能如此?” “往京中报信?”莫洋忽的笑出了声,“只怕我们的信根本入不了京城,半道就会被荣安王的人截下来。还有向夏侯将军求援,说来轻巧,可夏侯将军岂会管我莫家死活?” 方紫岚的神色平静如水,“你尝试了吗?” “什么?”莫洋被她问得一愣,只听她径自说了下去,“没有任何尝试,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给否决了,难怪会落入今日这般境地。” 莫洋咬了咬唇,“尝试了又能如何?已经知晓结局的事,不论尝试多少次,都无法改变。” “固步自封,冥顽不灵。”方紫岚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语,神情倏然转冷,“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明日一早,我自会进入莫家宗祠,把莫涵的名字从莫氏族谱上抹去。除莫涵之外,莫家上下,满门抄斩。” 苏昀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紫岚,只见她说罢,不再理会莫斌和莫洋的反应,转身离开了府衙大牢。 苏昀跟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开口道:“若是莫斌父子及时向夏侯将军求助,只怕也不至落入如此死局。” 方紫岚脚步不停,“苏大人觉得夏侯将军会帮莫斌父子?” “夏侯将军未必会帮莫斌父子,但一定会守护大京。”苏昀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停下了脚步,“守境戍疆之人,必是把山河永固放在首位的。这一点,苏大人倒是很懂。” 她说着神情稍缓,“莫涵曾和我说过,莫斌与莫洋都是极有原则的人。我不否认莫涵的话,只是觉得他们的原则未免过于小家子气,实在没有戍边将领的风范。” “不是所有人都像方大人这般豁得出去。”苏昀展眉勾唇,“我很好奇,方大人为何非要保莫涵不可?” “莫涵是我表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方紫岚说得坦率,而后话锋一转道:“苏大人,待此番处置完了莫家,荣安王通敌卖国之事我也不会善了。你若是后悔,不妨现在就离开,否则日后稍有不慎,只怕要陪我一起在这东南之境丢了性命。” “后悔?”苏昀似是想起了什么,轻笑道:“方大人可知,陛下原本是要命诸葛公子为特使,前来东南之境的?” 方紫岚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为何最终来的是苏大人?” “只因我对陛下说,绝不会像诸葛公子那般纵容方大人你胡作非为。”苏昀笑得意味深长,方紫岚一脸无辜,“阿钰何时纵容我胡作非为了?” “我也是现在才明白。”苏昀神情中多了些许无可奈何,“方大人并非是谁纵容出的胡作非为,而是纵情恣意的率性而为。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大人怕了?”方紫岚神情戏谑,苏昀摇了摇头,“只要我不与方大人针锋相对,东南乱境之中,方大人留我一条性命,总是不难。” “苏大人还真是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方紫岚哑然失笑,苏昀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方大人过誉了。毕竟我不过是一小小御史,乱境之中想要保全性命,免不了依附于人。陛下看重方大人,我自然也愿意拿身家性命,赌上一赌。” “行,那苏大人请自便。”方紫岚敛了神色,“我得去看护莫涵了。” “方大人。”苏昀叫住了抬脚欲走的她,“适才莫洋说,已经知晓结局的事,无论如何尝试,终究都无法改变。方大人觉得呢?” 方紫岚再次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变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有变化才是不变的。我从不信什么结局,若是有……” 她顿了一顿,回眸灿然一笑道:“那结局,也会由我来决定。” * 方紫岚自府衙大牢回去后,和阿宛一起守了莫涵大半夜。直到天光微茫,莫涵的高热退了下去,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阿宛抬手揉了揉眉心,“看来你那药煎得不错,有效果。” “我不过是打个下手罢了。”方紫岚只手托腮,面色疲倦,“主要是小阿宛医术高明。” “得了,你少恭维我。”阿宛坐到她身边,“趁着曹副将这几日尚未回来,你还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想想怎么对付海寇和荣安王吧。” 方紫岚淡淡地嗯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曹副将的声音自院中传来,“老大,出事了!” 闻声她不由地愣了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在看到曹副将的那一刻,像是不真实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问道:“老曹,你怎会在此?” 第226章 瘟疫 “老大,暮山关附近的村镇突发瘟疫,荣安王的人封锁了道路,根本出不去。”曹副将神情焦急,从怀中拿出白玉虎符和一封书信,一道交给了她,“老大,这是荣安王的人托我带来的。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姑娘,她说自己知晓瘟疫情形,听闻老大你在暮山关,就随我一道过来了,此刻正侯在堂前。” 方紫岚随手接过,边拆书信边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曹副将忙不迭地答了一句,“夏侯嫣。” 方紫岚拆信的手停顿了一瞬,“夏侯嫣?嫣儿姑娘?” “老大你认识?”曹副将满脸好奇,方紫岚则是随口答道:“之前我随陛下在北境之时,嫣儿姑娘曾为我医过伤。” “医你的人是她?”阿宛秀眉微蹙,“不应该啊,夏侯嫣的名字我是听过的,是夏侯家数一数二的医者,怎会没能看出你身上的……” 她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方紫岚抖开信纸,淡声道:“我当时挨了军杖,不过是皮外伤罢了。嫣儿姑娘为我上的药,没有把脉。” “难怪……”阿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读过信后猛地变了神色。 “混账!”她低声狠狠咒骂了一句,面色无比难看。 阿宛见她把信紧紧攥在手里,忙伸手试图掰开她的手指,“信上都写了什么?” 方紫岚难得地甩开了阿宛的手,定定看向曹副将,“带我去见嫣儿姑娘。” “是。”曹副将眼见她神情冷峻,自是不敢多言,当即带着她和阿宛去见了夏侯嫣。 夏侯嫣等在堂前,一见到方紫岚便赶忙上前几步,却倏然意识到什么停住了脚步,正待行礼就被她扶住了手臂,“嫣儿姑娘不必多礼。” “方大人……”夏侯嫣欲言又止,方紫岚了然于心,“他们两位都是我亲信之人,嫣儿姑娘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好。”夏侯嫣点了点头,“这次瘟疫源头,是东海某个渔岛上的一位岛民。那渔岛地处偏远,我也是偶然得了消息,正准备去瞧一眼的。可不知为何,那渔岛上染了疫病的岛民忽然离岛来了暮山关附近。我接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瘟疫已经传开了。” 阿宛忍不住插言问道:“能确定是什么疫病吗?” “目前还不能确定。”夏侯嫣摇头道:“我听闻染病之人是突发性寒战,之后会发高热,大量出汗。具体的情形,我没有见到,也不敢妄言。” 阿宛听了她的话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一旁方紫岚接口问道:“嫣儿姑娘可知,那岛民为何会突然离岛?” “我也觉得奇怪。”夏侯嫣神情疑惑,“我接到消息后,初步判断极有可能是疫病,于是当机立断用信鸽通知了岛民,请他们千万不要离岛。更何况岛民以海为生,一般除了交易物资,很少会离岛。” “而且,暮山关离东海并不近。”方紫岚冷着一张脸,夏侯嫣试探着问了一句,“方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神色稍缓,沉声道:“眼下暮山关混入海寇,附近村镇又有瘟疫,我从东南大营调兵怕是行不通了,可否托嫣儿姑娘替我向夏侯将军传个消息?” “请恕我不能答应方大人所托。”夏侯嫣郑重其事地欠身一礼道:“在瘟疫进一步蔓延之前,我身为医者,必是要做些什么的。” “既然嫣儿姑娘去意已决,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方紫岚恭恭敬敬地对面前的人行了一礼,“愿嫣儿姑娘此行顺利,我先在此替染病的百姓谢过嫣儿姑娘了。” “方大人折煞我了。”夏侯嫣赶忙摆了摆手,“若方大人无其他吩咐,我这就启程了。” “嫣儿姑娘且慢。”喊住夏侯嫣的人是阿宛,她递上一方丝帕,道:“这丝帕我用草药浸过了,嫣儿姑娘可用它来掩口鼻,也算是有备无患。” “这……”夏侯嫣犹豫着没有接,阿宛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的手中,“我虽未亲眼见过,但也知疫病可怖,嫣儿姑娘万望珍重。” “多谢这位姑娘。”夏侯嫣收下丝帕,之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方紫岚盯着夏侯嫣离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仍死死地攥着信纸,却是止不住地抖。 “方紫岚?”阿宛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半扶半拽地把她拉到了座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荣安王写信与我说,若是我不向陛下揭露他私通海寇一事,他便保下莫家。”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若是我不答应,就别想活着走出暮山关。” “什么?”阿宛满脸的不敢置信,“荣安王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还不让你活着走出暮山关?” “离岛的岛民,八成是荣安王安排的。”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阿宛却是一愣,“你是说……” 她话一出口猛地反应了过来,“是了。按理说以夏侯家在东南之境的威信,嫣儿姑娘千叮万嘱之下,还能有岛民离岛,只能是有人刻意而为才说得通。” “荣安王好可怕。”曹副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难怪莫斌为了自保会做到这般地步。” “莫斌?”方紫岚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对曹副将道:“老曹,你速派人去请苏大人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曹副将领命而去,谁知他还未走到门口,就听一阵脚步声自堂外传来,来人正是苏昀。 苏昀眉目间染了些许焦虑,他顾不得行礼,径自对方紫岚道:“方大人,我听闻暮山关附近村镇生了瘟疫,此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方紫岚敛了神色,“苏大人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交代。” “何事?”苏昀看向主座上的人,只见她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凛冽,“如今外有海寇内有瘟疫,外患内忧之下,必须要由合适的人来做合适的事。” 她说着顿了一顿,“暮山关附近的通路已封,我无法调动东南大营兵士驰援。故而我会向陛下请旨,求夏侯将军出手彻底解决海寇。在此之前,暮山关内已经混入的海寇,以及他们有何计划,这些都由莫斌和莫洋来解决。” 第227章 交代 “方大人你说什么?”苏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只听方紫岚肃声道:“莫斌对暮山关上下熟稔于心,莫洋又盯了海寇许久,交给他们父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也算是给他们父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可是万一……”苏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没有人不想活,莫斌既然稳妥自保看重家人,就绝不会浪费这次机会。这是我对他最后的信任。” 她说着顿了一顿,“但是,只许放出莫斌和莫洋父子,胡夫人一定要看管好了。若是莫斌父子二人有何异动,苏大人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苏昀沉默了许久,最终沉沉地应了一个好字,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方大人你呢?” “我?”方紫岚忽的长叹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开口道:“我去附近有瘟疫的村镇看看情况,这疫病我可能有法子。” 苏昀几乎是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方大人不可!” “为何不可?”方紫岚挑了挑眉,“你若是劝我就大可不必了。我知道此事风险有多大,但我若是不去,有些人怕是会耐不住性子,一把火敷衍了事。” 苏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他低声道:“若是瘟疫控制不住,终究也只能……” “苏大人怎知,一定是最糟糕的结局?”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笃定自负,“我说过的,我不信什么结局。” “方大人,我知你桀骜不驯惯了,可这毕竟是瘟疫,你一介武将又能有什么法子?”苏昀竭力劝阻道:“若方大人执意要去,也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 “苏大人,多谢你为我忧心。”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苏昀的话,肃然道:“但我既然会去,就绝不是毫无把握。更何况,你我都很清楚,此时若是无人为身染疫病之人站出来,一旦寒了人心,东南之境会比如今更为混乱,届时局面谁都控制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神情平静,“在一切还能掌控之时,我必须把主动权握在手里。坐以待毙,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可是……”苏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对上她眼神的那一刻,似乎所有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的眼中没有视死如归的沉重,而是势在必行的责任。这样的眼神,让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任何劝阻的话,都像是一种折辱。 “苏大人尽可放心。”方紫岚微微一笑,“我命硬得很,不会有什么事的。” “方大人,你必须平安。”苏昀神情中多了些许无可奈何,“陛下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方大人的安全,若是你出了任何差池,我都得把这条命赔给你。” 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苏大人御史文官,陛下不过吓唬你罢了,不会真让你为我赔命的。” “方大人!”苏昀面色不悦,方紫岚收敛了几分,道:“行,苏大人的决心我知道了。还请苏大人带着这份决心,守护好暮山关内的百姓。在夏侯将军赶到之前,一切拜托了。” 她说罢郑重其事地一礼,苏昀没有推拒,受了她一礼后,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请方大人放心,只要苏昀在一日,必会守护好暮山关内的百姓。” 方紫岚站直身体,喊了一句“老曹”,曹副将闻声立刻站到了她身边,却见她把白玉虎符递到了自己的面前,“如今暮山关之内,会调兵遣将的,我只信你一人。白玉虎符我就交给你了,以后事急从权,我相信你的决定。” “老大……”曹副将犹豫着迟迟不敢接过白玉虎符,方紫岚径自塞到了他手里,“拿好了,莫要辜负我。若是有什么万一,你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把白玉虎符交到夏侯将军手里,请她务必交还给陛下。” 曹副将捧着白玉虎符,仿佛捧了一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行。 方紫岚神情严厉,沉声命令道:“曹副将,这是军令。” “是!”曹副将点头应下,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捧着白玉虎符的双手也有些许颤抖。 方紫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松了神色,“我去看看莫涵的情况,顺带准备些药品。我离开后请诸位各司其职,务必守好暮山关。” 她说完就离开了,阿宛追在她身后,和她一并去看莫涵。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看见莫涵清醒过来,阿宛赶忙为他把了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人没什么大碍了,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下地走动了。” “多谢阿宛姑娘。”莫涵的声音有些哑,方紫岚端了一杯水递给他,转而对阿宛道:“我有话要和莫涵说,劳烦阿宛你先去备药。” “好。”阿宛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然后起身离开了屋房。 莫涵轻咳一声,“岚姐,此番我累你入局,却害你陪我赌输了,实在是对不起。” “你我之间,不用说对不起。”方紫岚坐在床榻边,踌躇不定地开口道:“莫涵,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莫涵眉头微皱,方紫岚定了定神,把时局和他一一说明,末了他忍不住追问道:“瘟疫凶险,岚姐可知是何疫病?” “听嫣儿姑娘描述,若是我猜得不错,八成是疟疾。”方紫岚故作轻松道:“若是疟疾,我倒是有办法。” “疟疾?”莫涵细细思索了半晌,“这病放在我们那个世界,确实不是问题,可如今这个世界,要想治愈怕是很难。岚姐,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吧。”方紫岚的神情多了一丝正经,“你还记得屠呦呦吗?” “记得,你的偶像。”莫涵话一出口自己都不由地愣了一瞬,方紫岚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是,没错。偶像这个词,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莫涵勾起唇角笑得温和,听她继续说了下去,“你也知道,原来那个世界我学的是什么,虽然是个半吊子,但好歹和我偶像屠呦呦相关的内容,我学的还算认真。正巧,屠呦呦研究的青蒿素就是用来治疟疾的,因此那些内容我基本都记得。” 第228章 妥协 “青蒿素?”莫涵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若要提取是不是很难?” “倒是不用提取那么麻烦。”方紫岚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记得屠呦呦团队研发的时候,也是受到了古代医书的启发。其中有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里面提到过,‘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种古典的法子,现在就很合适。” “当真可行吗?”莫涵眼中担忧一闪而过,方紫岚微微勾唇无所谓地笑了笑,“若是不可行,就当是我学艺不精,只能赔上这条命做学费了。” “岚姐!”莫涵急切地喊了一声,气息不稳猛地咳嗽了起来。方紫岚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安抚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且安心,五成把握,足够了。” 莫涵长叹一口气,“我又如何不知?遇上瘟疫,能有五成把握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可如今你也牵涉其中,我自然私心希望这把握能越高越好,哪怕只是多半成,你也能多分平安。” 方紫岚浅浅笑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她神情中的犹豫莫涵不是看不出来,虽然常言道生死由命,但是没有人不害怕死亡,相反正是这样的害怕,才能证明自己其实是活着的。只有活着,才会害怕死亡。这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不论是谁都逃不过,躲不了。 方紫岚伸手覆上了莫涵的肩膀,似是交代后事一般,“莫涵,若是万一我回不来了,你立刻设法离开暮山关,找个僻静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千万不要再卷入任何是非当中。” 她说着拿出自己贴身的玉佩,“这是我在方家的家族玉佩,现在就交给你了。如若有朝一日你遇上了什么难处,就拿这块玉佩去找方崇正,我想即便是看在我与世长辞的娘亲份上,他也一定会帮你的。” “岚姐……”莫涵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她打断了,“莫涵,让我说完。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以后真的没机会了。” “我若身死,东南乱局便只能由夏侯将军接手,届时苏昀必不会放过莫家上下。还有荣安王,即便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也只能换一时风平浪静。一旦乱局平息,日后他必会借机铲除莫家。”她看着莫涵晦暗不明的神情,沉默了片刻,“若是我在,或许能为莫家挣得一线生机。但若是我不在,莫家怎么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她一字一句,定定道:“莫涵,我私心希望,你能独善其身。” 莫涵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方紫岚咬了咬唇,继续道:“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要你独善其身有多难。但就像你宁愿豁出性命也不愿我为难一样,我也愿为你豁出一切。可是我有我的责任,不能永远护在你的身边。因此即便我不在了,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什么都不闻不问,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吗?”莫涵垂下了头,声音低沉。 “这算什么自欺欺人?”方紫岚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你知道事实真相,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追究。” 莫涵没有说话,方紫岚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若是一定要追究,就等我回来。有我替你撑着,要向谁追究,要如何追究,都由你。” 闻言莫涵抬起头,“岚姐,这是你说的,说到做到,绝无反悔。” “说到做到,绝无反悔。”方紫岚郑重其事的应下,之后站起身,道:“你好好养伤,没事多休息,不要随意走动。等我回来。”她嘱咐完这些话,就转身离开了。 然她走出屋门还没几步,就遇到了阿宛,“如何,都和你表弟交代好了?” “都交代好了。”方紫岚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宛……” “少来,你一个略懂药理的半吊子都能去,我一个精通医术的医女有什么不能去的?”阿宛抢先一步截了她的话头,振振有词道:“莫涵那伤他自己养着便是,用不着我守着。既然有更需要我的病人,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方紫岚轻笑一声,“鬼门医女,可不是用来悬壶济世的。” “悬壶济世当然做不得,但公子命令必须要守。”阿宛上前一步攀上她的手臂,“我的病人在哪,我就在哪儿。总之,你别想甩脱我。” “合着你刚才说需要你的病人,是说我?”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向缠着她的阿宛,只见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不然我的病人还能有谁?” “行,我带着你就是了。”方紫岚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不过眼下还有一事难办。” “何事?”阿宛满脸好奇,方紫岚神情凝重,“若是荣安王暗中阻挠,我的奏书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传到京城的。” “你的意思是要答应荣安王的要求,不向陛下揭露他私通海寇一事?”阿宛瞬间垮了脸,方紫岚双拳紧握,“只能如此。海寇和瘟疫,哪一个都耽搁不得。为了更多人能活,我必须得做出妥协。” 阿宛秀眉紧蹙,“可荣安王之事苏昀已经知道了,若是你没有向陛下揭露,他却趁机参你一本,说你与荣安王沆瀣一气怎么办?” “那就让他参吧。”方紫岚淡声道:“我问心无愧。” * 荣安王府。 自从打发走曹副将后没多久,荣安王便派人在辖地所有明岗暗哨设了大量弓箭手,要求一旦有信鸽,不论方向,即刻射杀。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就有下属送来了一封送往京城的书信。荣安王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饲喂院中的虎皮鹦鹉,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懒懒开口问了一句,“怎么说?” 下属跪在院外,小心翼翼道:“方大人信上说海寇作乱,求陛下请夏侯将军相助。还有瘟疫肆虐,她已亲自带人去医治,以安抚民心。” “亲身去疫区?”荣安王抬手欲抚鸟羽,却不料被鸟啄了手,当机立断狠狠一握,鸟须臾便没了气息。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偏偏还生了副犟脾气。”荣安王松开了手,任由手中的鸟直直栽到了地上,“有厉害的喙又如何?终究是自寻死路。” 一旁管家一边示意小厮赶紧把鸟收拾了,一边试探道:“王爷,那这信……” “她还算是个识时务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荣安王冷哼一声,“原封不动地送往京城。至于接触过信的人,都杀了。” 第229章 想法 方紫岚和阿宛备了一大车的药,之后两人一起赶着车前往暮山关附近瘟疫横行的村镇。曹副将本想找些兵士与她们同去,也有兵士自发的想要随行,但都被方紫岚拒绝了。 “这么一大车的药,就我们两人,怎么看都很吃力。”阿宛坐在方紫岚身旁,两条细长的小腿晃晃荡荡,手中的鞭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你为何执意不肯让人同行?” 方紫岚手中拉着缰绳,神情淡漠,“没那个必要。” 阿宛无奈地撇了撇嘴,“我知道你的心思。暮山关内海寇未清,你不愿让兵士同行就罢了,但好歹多找几位医者与我们同行,总可以吧?” “医者大多文弱,不适合与我们同行。”方紫岚说得漫不经心,“更何况乱局之下,医者大都或缺,暮山关也不例外。” “这样啊。”阿宛好奇地看向她,“那我呢?你为何偏偏把我带上了?” 方紫岚理直气壮道:“不是你自己要来的吗?” 闻言阿宛哦了一声,情绪忽然低落了些许。方紫岚偏头看了她一眼,道:“阿宛,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阿宛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只听她幽幽开口道:“只有最爱的,才是可以舍弃的,因为不会觉得亏欠。” “这是什么歪理?”阿宛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你最爱我,所以带着我去,哪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无愧无悔心安理得?” 她说完还不待方紫岚答话,就嗤笑出声,“方紫岚,你就算是骗我,也该扯个像样的谎话。这么蹩脚的谎话,真不适合你。” “是啊,明明破绽百出,他却说得冠冕堂皇。”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阿宛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说的他是谁?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没什么,都过去了。”方紫岚看向前方,目光深邃,“以后,我不会相信他的话了。” 她没有告诉阿宛,这句话是纪宁天曾经对她说的。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前路未明,或许是因这几日事务纷杂,她总会不经意地回想起过去。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妥协了,没有选择成为一把剑,今日之路是否就不会如此难行? 此时此刻的她,动摇得厉害。 阿宛并未注意她的情绪,只是摇头晃脑道:“方紫岚,你就承认吧。你把我带在身边,不是要舍弃我,而是要确保我安然无恙对不对?” “对。”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阿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她忽然轻叹一声,“这条路,真不好走。” 阿宛看了看面前崎岖不平的路,随口附和道:“确实不好走。不过再往前,离村镇近些就好走多了。” 她说着凑到方紫岚近前,看着她晦暗不明的面色,笑道:“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方紫岚被说中心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后悔也没用了,毕竟路是你选的。”阿宛扬了扬手中的鞭子,“与其后悔,重新选择一条好走的路,走好选择的路才更重要,不是吗?” 闻言方紫岚愣了一瞬,阿宛推着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有你后悔的功夫,我们说不定都能到了。你要发呆就往一边坐,我来赶车。” 方紫岚一边任由她动作,一边听她念叨,“之前被关在暮山关府衙大牢的时候,你还记着让我看星星呢,怎么现在赶个车还嫌路不好走……” 方紫岚看着眼前小小的身影吃力却认真的模样,不由地勾起了唇角。阿宛说的不错,事到如今不论她如何动摇,都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不如继续豁出一切,把这条路走下去。 “我来吧。”她握住阿宛的手腕,顺势拿过她手中的鞭子,“你先歇一歇,好好想想有没有医治疫病的法子。” “说到疫病我还想问你呢。”阿宛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看你备了好多苦蒿、黄花蒿什么的,可是知道些什么?” “我也是道听途说。”方紫岚斟酌着开口道:“我之前在外曾听一位医者提到过类似的病,当时那医者说‘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便可医治此病。” 阿宛重复了一遍她说的医治方法,满脸狐疑,“我为何从未听过这种方法?” “世间之大,总有我们不知道的。”方紫岚神情坚定,“瘟疫凶险,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一试。” “你说的对。”阿宛抱着手臂,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有法子。” 方紫岚听着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耳边,“其实自从那日听嫣儿姑娘说了疫病情形后,我就一直在想医治的法子。但说来惭愧,我所学有限,时至今日也没想出什么。”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前两日你说要去有瘟疫的村镇看看情况,我缠着要和你一起。说是为了你的病,实则是我的私心。即便你不带我同行,我自己一个人,也是要去的。” 她见方紫岚侧头看自己,忙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你所想那样。我和师父不同,师父他老人家见到什么疑难杂症,是一定要去瞧上一瞧的。我就不一样了,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若非我的病人,还有搭上性命的风险,我是不会非瞧不可的。” 她顿了一顿,自嘲似的笑了笑,“也可能是我对自己的医术没有那么自信吧。见过的病症越多,越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我知道这世上总有我医不好的病,也总有我救不活的人,比如说对你,我就没有什么信心。”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我同行?”方紫岚扯住缰绳放缓了马车行驶的速度,转过身定定地看向阿宛,神情语调是难得的温和,“你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因为病人就在那里。”阿宛灿然一笑,明亮无比,“虽然我知道自己身为鬼门医女,不可能做到悬壶济世,但我私心还是希望,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她被方紫岚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猜你现在肯定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不过无所谓,反正我年纪小,你也不能笑话我。” “我不觉得你的想法可笑。相反,我很敬佩你的想法。”方紫岚一字一句,珍重矜贵,“明知后果却仍不退让,并愿意赌上性命为之一搏的想法,值得敬佩。” 第230章 不救 方紫岚和阿宛很快就赶到了离暮山关最近的疫区,正是之前她们来暮山关之前曾落脚的村镇。她们上次来的时候,镇上虽不是特别繁荣,但人来人往也算热闹,可如今故地重游,只见家家门户紧闭不开,街有病患奄奄一息,满是衰败之景。 见状阿宛赶忙给方紫岚面上围了一方丝帕,嘱咐道:“这丝帕你可千万不要摘下来。” “那喝水吃饭怎么办?”方紫岚唇角轻勾,阿宛一边给自己围丝帕一边瞪了她一眼,“你还有闲心打趣,不如多留些心思想想眼前之景如何解决。”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把车停在了路边。车刚一停下,阿宛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径自走向离她们最近的一位佝偻着身体坐在街角的老者。 那老者见阿宛走过来,惊恐地向后挪了几步,还用破破烂烂的衣袖遮住了自己脸,竭尽全力地冲她喊道:“别过来!” 阿宛在他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出声安抚道:“老爷爷,我不是坏人。我只是看您孤身一人坐在这,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了……”那老者说着猛地咳嗽了一声,“你离我远一些,就是帮我了。” 方紫岚站在车边观察那老者的情况,只见他身上的衣衫除了衣袖破烂了些,其余部分虽沾了灰尘,不似原本的鲜亮,但看花纹质地和整齐程度,似乎并不是褴褛落魄的乞儿。衣袖半遮半掩之间,隐约能看到他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应是高烧的症状。 “老爷爷,我见您的情形像是染了病,我粗通医术,可否让我帮您瞧一瞧?”阿宛又向前走了一步,那老者咳得更厉害了,“千万别过来!我这是疫病,弄不好会染给你的,你快走!” 病成这副模样还不忘提醒旁人,想来这位老者也是个心善的。思及此方紫岚不再犹豫,径自绕过阿宛走到了那老者身边,蹲下身轻声安抚道:“您不要害怕,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你们?”那老者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这里……不会有人……不会的……不会有人救……” 他断断续续一连说了三个不会,之后便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过去。情况紧急,方紫岚赶忙把他平放在地上,阿宛快步走了上来,诊过脉后不由分说为他施针。 “这样不行,老爷爷上了年纪,不宜在外久卧,我们得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医馆。”阿宛收了针,却见一旁方紫岚神情凝重,“现下这种情况,也不知有没有医馆愿意收身染疫病之人。” “不愿意也得愿意。”阿宛没什么好气地开口道:“听这老爷爷刚才话中的意思,只怕镇上的人都觉得自己无药可救,已经被放弃了。既然他会这样想,那么估计镇上的医者也是这样想的。事已至此,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荣安王封锁瘟疫地区,虽然能有效控制疫病的蔓延,但是也对生活在这些地区的人们造成了巨大的恐慌。”方紫岚长叹一口气,“他们会觉得,自己被大京抛弃了。” 阿宛抬眸看向她,“在你决定来之前,我也是这么觉着的。但是现在,既然我们敢来,就总要有个交代。” “是啊。”方紫岚说着连拖带拽地扶起地上的老人,“阿宛你去把车赶过来,我们去找医馆。” 阿宛犹豫了一瞬,本想上前去搭把手,但在看到她眼神中明显的制止时,还是停住了脚步,转身去把车赶了过来,任由她独自把老者放在了车上。 方紫岚看顾那老者,阿宛赶车,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间紧锁大门的医馆。两人交换了眼神后,阿宛把车停在了医馆门口,然后跑到了大门前重重地敲了几下,高声喊道:“快开门!我爷爷病了,急需要医治!” 起初没有人回应,直到阿宛狠狠地砸过门之后,总算是有人出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来人不由地啐了一口,“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就知道找晦气,病的人这么多,不差你爷爷一个。去去去,要看病找别地去!别在我家门前哭丧,晦气!” 他说完正准备关门,却被一柄剑别住了。虽然隔着剑鞘,但顺着梅花花枝的剑柄,分明能感受到持剑之人身上凌厉的威势,只听她一字一句道:“你以为袖手旁观,馆无出入,就能逃过一劫了吗?” “你!”来人显然被她吓得不轻,却仍大着胆子道:“你是何人?我们医馆做什么与你何干?说了不救就是不救,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救!” “是不救还是救不了?”方紫岚挑了挑眉,手中梅剑隔着剑鞘敲了敲来人的肩膀,他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谁说救不了?你……你休要败坏我们医馆的名声!” “你们医馆有什么名声,我怎么没听过?”阿宛鄙夷地扫了一眼来人,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罢了,我们不要和他浪费口舌。有这个时辰,再重新找一间医馆好了。” “好。”方紫岚随手撤了梅剑,两人正准备离开,就听院中响起一道细弱的女声,“阿俊,放她们进来吧。” 名为阿俊的青年似是不敢置信地回头望了一眼院中的人,还不待说什么就听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坚定道:“放她们进来。” “是。”阿俊无可奈何地让到了一边,打开了大门。方紫岚这才看清院中站着一位绿衣女子,眉清目秀容貌清丽,只是鬓发有些散乱,面上透着浓浓的倦色。 “你们把老人家带进来吧。”绿衣女子冲她们招了招手,轻咳一声道:“之前阿俊多有得罪,我替他向你们赔个不是。其实他也不是有意恶言相向,只是……” 她顿了一顿,神情多了一丝哀婉,“他只是害怕,还望二位姑娘多多担待。” “姑娘言重了,我们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方紫岚向绿衣女子欠了欠身,“多谢姑娘愿意开门相助。” 绿衣女子摇了摇头,“方才姑娘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们不是不救,是救不了。如今放你们进来,也不过……”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那老者从车上扶进了院中。 谁知绿衣女子在看到那老者时,不由地变了脸色,“这不是王伯吗?他怎会在此?” 第231章 收留 “姑娘认识这位老爷爷?”阿宛好奇地看向绿衣女子,她没有说话。反倒是站在她们附近,一直冷眼旁观的阿俊忽然凑了上来,“这十里八乡的,谁不认识王伯?他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富商,心眼也好,经常会做些什么给穷人施粥之类的善事。” 他说着啧了一声,“老天还真是不公平,王伯这样的大善人竟也会染上瘟疫。想来是给流民施粥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所以说好事做不得……” 闻言绿衣女子倏然回眸瞪了他一眼,他按下话头讪笑道:“大小姐,你看王伯这么乐善好施功德卓著的都躲不过瘟疫,何况咱们这小医馆?要我说,放她们进来,无异于引火上身,迟早要害死咱们……” 绿衣女子秀眉紧蹙,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不放她们进来,咱们医馆就能躲过一劫吗?”她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阿爹也染上了。” “大小姐,你说什么?”阿俊不敢置信地看着绿衣女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站得离她远了些。 “阿爹前几日去王伯府上替他诊断过,那时王伯的症状不甚明显,阿爹还以为只是普通风寒一类的病,谁曾想竟是……”她忽然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只要她不说出那个词,就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姑娘不必如此。”方紫岚出声安抚道:“既然逃不过,不如迎难而上,想方设法解决就是。” “是啊。”阿宛也帮腔道:“我们姐妹二人正是为此而来。我虽然不是什么医术精湛的神医,但也想尽一份力。” “二位姑娘有心了。”绿衣女子郑重其事地一礼道:“小女子云轻寒,先在此谢过二位姑娘。” “云姑娘不必多礼。”方紫岚赶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微微一笑道:“我姐妹二人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虚受云姑娘一礼,心中实在有愧。往后医馆之事,我姐妹二人会帮云姑娘分担。” 云轻寒站直了身体,“唤我轻寒就好,还未请教二位姑娘高姓大名?” “阿岚。”方紫岚言简意赅,看向一旁的阿宛,介绍道:“这是我妹妹阿宛。” “我们医馆之中还有几间空屋子,稍后我收拾一间出来,往后二位姑娘尽管安心住下。”云轻寒话音刚落,一旁阿俊就挤眉弄眼地朝她使眼色,低声道:“大小姐,她们二人来路不明,你怎能随意收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 “如今这种只让进不让出的情形,换作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可二位姑娘却义无反顾地来到此处。”云轻寒正色反问道:“你觉得她们能有何歹心?” 阿俊被她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悻悻然退到了角落里。见状她也不再理会阿俊,正欲对方紫岚和阿宛再说些什么,就听阿宛惊喜道:“王伯醒了!” “王伯?”云轻寒柔声唤了一句,意识模糊的王伯隐约中见到了她,不由地喃喃道:“云丫头,是你吗?” “是我,王伯,我是轻寒。”云轻寒握住了王伯的手,却不料他猛地挣扎了起来,“云丫头,你离我远些。” “王伯,我无妨。”云轻寒握着王伯的手紧了些,垂眸道:“我阿爹也染上了。” “什么?”王伯似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瞳孔倏地放大又缩小,痛心疾首道:“都怪我……” “王伯无须自责,阿爹没有怪过您。”云轻寒的声音有些许颤抖,“阿爹他只是……尽了身为医者的责任。” 然而王伯沉浸在自责中,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仍然反复地重复着“都怪我”这三个字。 云轻寒见王伯没有听进去,转而问道:“王伯,您为何会流落街头?” “我……”王伯忽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忿忿道:“云丫头,你不要救我,让我自生自灭。谁都别管我!我就是死也不拖累你们!” “王伯!”云轻寒按住了王伯的肩膀,方紫岚在旁一边帮忙,一边低声问道:“王伯平日里都是这样吗?方才在街上遇到时,也没见他有这么大脾气。” “王伯素来脾性极好,我也觉得奇怪。”云轻寒手下不敢使太大劲,没曾想一个说话的功夫,就被王伯推开了,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好在方紫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然后封住了王伯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王伯,既然我和妹妹把您捡了回来,就定是要负责到底把您医好的。您若想死,也得我们同意才行。” “你这丫头好大的口气。你可知命数天定,根本由不得人?”王伯的语调中多了些许无可奈何,方紫岚凑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命数,我只信自己。” 她说罢起身离他远了些,居高临下地问道:“您现在愿意告诉我们,为何会流落街头了吗?” 王伯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听方紫岚轻哼一声,“您不愿意说也无妨,轻寒知道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去您家查也是一样的,总能知道缘由。” “你是哪来的丫头,你……”王伯气急,云轻寒赶忙替他顺了顺气,“阿岚姑娘也是好心,您就告诉我们吧。” 王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别扭地移开了视线,不去看面前的人。 云轻寒下意识地看向方紫岚,她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您不愿意说,那就我来猜。两种情况,要么是您发现自己染了瘟疫,怕染给府上亲眷,故而主动离府,流落街头。” 她说着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否决道:“不过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方才阿俊说过,您是远近闻名的富商,想来府上空屋子多的是,您随意挑一间偏僻些的住,让旁人都离得远些就是了,完全没有必要离府。更何况您心里应该清楚,流落街头只会加重病情,除非您不想活了,否则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王伯嘴唇翕动,却被方紫岚截了话,“您可别说自己就是不想活了,世上死法千千万,以您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选一个最备受折磨又极不体面的。” “那另一种呢?”阿宛好奇问了一句,方紫岚淡声道:“被人赶出来了呗。” 第232章 热切 方紫岚话音刚落,就见王伯的眼角滑过一滴浑浊的泪,正是被戳中了伤心事,情难自禁。 “怎么会?”云轻寒怔怔地看着忽然泪流满面的王伯,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王伯的儿女都很孝顺,怎么会把王伯赶出家门?这其中定有隐情。” “隐情?”方紫岚唇角轻勾,“在生死面前,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你们也说了,王伯是远近闻名的富商。高门大户,本就是没什么人情可言的。所谓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 “可是……”云轻寒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方紫岚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王伯,“我不否认或许高门大户之中也有真情,但少之又少。尤其如今人人自危,人为了自保什么事做不出来?” “你这个丫头……”王伯哽咽道:“言行为何如此凉薄?” 方紫岚解开了王伯的穴道,淡漠道:“您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出言凉薄不假,但行未必。不然,我也没有救您的必要。” 她转过身对缩在庭院角落里的阿俊吩咐道:“我姐妹二人带了一车药草,劳烦阿俊小哥帮忙,把车赶进来。至于分拣,我与阿宛来做,就不劳烦了。” 闻言云轻寒和阿俊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外,这才发现外面停的一车药草,不由地面面相觑。 阿俊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依方紫岚的吩咐,去把车赶了进来。而云轻寒紧紧地盯着方紫岚,许久才再次开口道:“阿岚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现下这种情形,还能弄来这么一大车药草,你……”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现下这种情形,生死攸关。身份地位都无关紧要,并非谁人金贵便可逃过瘟疫,不是吗?” 云轻寒抿唇不语,任由她继续说了下去,“既然你收留了我姐妹二人,那么我们必当竭尽心力。虽然不敢轻易和你承诺什么,但无论是王伯、你爹,还是村镇上其他染了瘟疫的人,我们赌上性命,定会医治到底。” 她说罢看向阿宛,只见她微微颔首,“姐姐,干正事吧,我先试试看你的法子是否管用。” “好。”方紫岚点头应下,阿宛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递给了云轻寒,“这丝帕我拿草药浸泡过,对防止染上疫病有一定的效果,轻寒姑娘你戴着吧。” 方紫岚看着阿宛为云轻寒戴丝帕,出声问道:“阿宛,这丝帕你做了多少?” “没多少,我备了六方,之前给了嫣儿姑娘一方,再加上你我和轻寒姑娘各一方,如今就只剩两方了。”阿宛转头看向方紫岚,“你是想让我给医馆内没有染病的人每人一方?” “是。”方紫岚眉头微皱,“但数量上来说,怕是不够。这丝帕做起来费事吗?” “丝帕倒没什么,关键是浸泡的药,做起来有点费事。”阿宛纠结了一瞬,从怀中把剩下的两方丝帕全都拿出来交给了方紫岚,“你先拿去用,浸泡的药我想办法再做一些。” “行,你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方紫岚接过丝帕,问云轻寒道:“轻寒,医馆内未染病的人除你以外还有几位?” “我们是个小医馆,馆内除了我爹和我,就只有阿俊和我贴身丫鬟小环了。”云轻寒垂眸道:“现下只有我爹染了病,但这两日我与小环一直在我爹身边照顾着,我怕……”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丝帕刚好够用。”她把手中两方丝帕递了过去,“劳烦轻寒你把丝帕分给他们吧。” 云轻寒伸手欲接,正好看到已经把车都安置好了,刚回到院中的阿俊,便招手喊他过来。 阿俊站在离她们很远的位置,期期艾艾地不敢过去,“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这丝帕,你戴上。”云轻寒挥了挥手中的丝帕,阿俊仍是不敢过来。见状方紫岚淡声挑衅道:“连个丝帕都不敢戴,唯唯诺诺哪有个男人的样子?” 激将法总是很管用,阿俊愤愤地跺了跺脚,快步走过来拿走了云轻寒手中的丝帕,没好气道:“谢谢大小姐!” “不客气。”方紫岚拖腔拉调地回了一句,阿俊大为光火地瞪了她一眼,奈何云轻寒在旁,他也不好发作,扭头离开了院子。 云轻寒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尴尬间就听方紫岚道:“轻寒,我有事要拜托你。” 云轻寒赶忙接口道:“阿岚姑娘但说无妨,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担心医馆人手不足,烦请轻寒你替我找找村镇上其他愿意收治染病之人的医者,大家戮力同心,能救一人是一人。”方紫岚话说得诚恳,云轻寒一口应下,“好,我这就去。不过王伯和我爹……” “你且安心,我和阿宛应付得来。”方紫岚微微一笑,“再说不是还有小环姑娘吗?” “小环还不知道二位姑娘的事,我先去和她说一声再去找人。”云轻寒说完正待离开,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阿岚姑娘,若是没有医者愿意帮忙怎么办?” “这就要看王伯了。”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默然垂泪的王伯,他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迷茫地抬起头,“什么?” “财帛动人心。”方紫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若是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只要瘟疫过去,王伯不仅愿意为所有出力之人提供报酬,还会刻碑立传,传颂各位的功德。我说的对吗,王伯?” 王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道:“对,只要能活下去,我出钱!” 云轻寒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多了些许破釜沉舟的勇气。王伯病重被赶出家门,尚且迫切地想要活下去,而门外还有许多像王伯一样渴望活下去的人,她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哪怕再微不足道,也要做。 热切得近乎焦急的心情,仿佛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一刻,她倏然明白了,这两位姑娘不顾生死奔赴而来的心情。 有人在等待,有人在期盼,有人在生死一线苦苦挣扎,哪怕希望渺茫,也要一试。 她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请二位放心,我必会找人来帮忙。” 第233章 偷放 方紫岚把王伯安置在床榻上没多久,便见阿宛端药而来,她身边还跟了一个小姑娘,看模样没比她长几岁,想来应是小环无疑。 “这是我按你说的法子制的药,先请王伯服下吧。”阿宛把药送到方紫岚面前,她端给王伯,却见他迟疑着不敢接过,“这药……” 方紫岚神色沉静,“我只有五成把握,您可以选择陪我赌一把,也可以选择坐以待毙。但无论您选择哪一种,我都会负责到最后。” 王伯定定地看着她,似是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一丝端倪,然而她的面色很淡,没有忐忑不安,也没有志得意满,什么都看不出来。 方紫岚端着药好一会儿,见王伯仍是没什么反应,便把药放在了他的身边,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莫要忧思过度,之后转身离开了。 阿宛跟着她走了出去,小环犹豫了一瞬也跟了出去,三人直到行至前院中才停住脚步。 “我方才去给轻寒姑娘的父亲送过药,顺带瞧了瞧他的情况,比王伯要好得多,应是才染上没两天。”阿宛三言两语简述道:“轻寒姑娘的父亲倒是很相信我,什么都没问就用了药。” “不是信任。”方紫岚摇了摇头,“他是医者,比王伯看得清形势罢了。” 阿宛秀眉微蹙,“你的意思是,他心中本就觉得自己无药可救,因此用什么药都无所谓?”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阿宛不由地撇了撇嘴,“姐姐,我拜托你对自己有些信心好吗?” “我当然对自己有信心。”方紫岚神情中多了分无可奈何,“但并非所有人都对我有信心,我也不能强求,随他们去吧。” 闻言阿宛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就被小环抢了先,“姑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对您有信心。” 方紫岚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环,只见她捏着裙角,藏在丝帕下的小脸涨得通红,似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她说完见二人没有反应,赶忙出声致歉道:“啊,对不起,我不该插话,二位姑娘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晚了,我已经听到了。”方紫岚轻轻一笑,“而且听得很清楚。” 小环猛地白了脸色,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小环姑娘不必抱歉。”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小环姑娘对我的信心,我记下了,多谢。” 她说完欠身一礼,小环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姑娘,您……” “以后还请小环姑娘多多照应。”方紫岚站直了身体,阿宛凑到小环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臂,“你别见怪,我姐姐就是这么个人,最爱嘴上欺负人了。她刚才是逗你的,你别往心里去。” 小环长舒一口气,“您二位叫我小环就好。”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小环不必对我姐妹二人用敬语,都是同辈人,叫名字就好。” 小环犹豫地看向阿宛,见她鼓励似的笑了笑,便也不再紧张,点头应了下来。 “对了,我还有些重要的事要与你说。”阿宛话才一出口,小环就极有眼色地以要照顾老爷为由走开了。 阿宛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小环真是个谨小慎微的姑娘。” “是啊。”方紫岚看着小环的背影消失不见,转向阿宛问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你跟我来。”阿宛带着她走到了装草药的车旁边,从草药堆中拿出了一方木盒,“我方才分拣草药时发现的,你看看。” “这不是我们之前准备的,是有人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放进来的。”方紫岚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木盒,映入眼帘的信笺上写着:方紫岚大人亲启。 她皱眉不语,只是从盒中拿出信笺,木盒随手给了阿宛。 “是谁偷偷放进来的?”阿宛看向放在信笺下的药材,拨弄了半晌后,叹了一声,“不得不说,这人还挺贴心,说句雪中送炭不为过。” “是苏昀偷偷放的。”方紫岚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笺上的内容,“他说自己职责所在,不能和我们一同前来,只能准备些药材聊表心意。” “苏大人着实有心了。”阿宛把木盒捧到方紫岚面前,她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你这么夸苏昀,难道他懂药吗?还是说,他放的这些药材有什么特殊的功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阿宛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苏家祖上都是炼丹的,能至今日公卿之位,就是因为前朝有位皇帝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重用了苏家。加之他们家祖上心思活络,知道炼丹之术不长久,后代走的多是正儿八经的为官之路。故而到了本朝,基本没什么人知道苏家这段过去了。” 方紫岚好奇追问道:“那你为何会知道?” “当然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了。”阿宛一副看她少见多怪的模样,“你是不知道,我之前所做浸泡丝帕的药,就是我师父按照苏家的一个秘方改的。如今有了苏大人放的这些药材,我就能多做些丝帕以备不时之需了。” “如此说来,是该好好感谢苏昀。”方紫岚若有所思,展眉勾唇道:“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再当面谢过他。” 阿宛如视珍宝般把药材收好,“还有一事我要和你说,轻寒姑娘父亲的症状比较轻,暂时只用药观察即可。但王伯,只用药恐怕不行。” 她顿了一顿,低声道:“除了用药之外,我想再试试为王伯施针。但此法是否可行,结果究竟如何,我也不敢保证。” “尽人事,听天命。”方紫岚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声安抚道:“阿宛,你尽管放手去做。哪怕结果并不如人意,也总比留有遗憾的好。” “好。”阿宛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笃定道:“我必当尽力而为。” 之后几日,方紫岚负责照顾王伯,小环负责照顾云轻寒的父亲,阿宛则是负责用药施针。至于云轻寒,她带着阿俊一直奔走于镇上的各个医馆,寻找愿意帮忙的人,却是一连碰壁。 第234章 病重 这一日,云轻寒和阿俊刚刚回到医馆,就见方紫岚神情凝重,来回奔走于药房和后院之间,让他们不由地心头一紧。 云轻寒三步并作两步追在方紫岚身后,“阿岚,你行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紫岚没有看她,只是端着药快步向王伯所在的房间走去,“王伯病重。” “什么?”云轻寒怔了一瞬,追问道:“昨日不是才稳定下来,今日怎会如此突然?” “一时之间我也说不清。”方紫岚放慢了脚步,看向云轻寒道:“正好轻寒你回来了,赶紧先去看看你父亲的情况。王伯那边走不开人,阿宛和我都得一直守着,你父亲那边就只能你和小环多操些心。” “放心交给我。”云轻寒说完也不再耽搁,掉头去了院中另一边的房间。 方紫岚足尖轻点,飞身至王伯的房间,把药交给了阿宛,“我按你的吩咐加大了剂量,但是物极必反,我担心……” 她没有说下去,阿宛端过药的手顿了一顿,“我尽量施针稳着,想来会好些。” 方紫岚看着她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正欲帮她擦汗,却听王伯猛地咳嗽了几下,定睛一看竟是把药全都咳了出来。 “怎么办,喂不进去药……”阿宛的眼中满是慌乱,方紫岚拿过她手中的药碗,不由分说地把王伯扶坐起来,捏着喉咙直接灌了进去。 阿宛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道:“你这么灌药,万一把王伯呛到了怎么办?” “我有分寸。”方紫岚把王伯的身体放平,眉头微皱,“昨日轻寒父亲的高热已经退下去了,可王伯的高热始终不退,难道这药效因人而异?” “不好说。”阿宛神情凝重,“轻寒父亲虽然退了高热,但人尚未清醒,只能说你的法子有效,不过究竟能不能药到病除,还未可知。至于王伯……”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见王伯头一歪,猛地呕吐了起来,方才强行灌进去的药全都呕了出来。 见状阿宛不由地白了脸色,方紫岚把她拉到一边,肃声道:“你先出去,我来收拾。” 阿宛站在方紫岚身后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然后起身道:“我去洗手,你去拿身干净衣裳,我帮王伯换上。” 阿宛愣在原地良久没有动作,方紫岚轻叹一声,“阿宛,我们一定能医好王伯。” 简单的一句安慰,连她自己都觉得听着无力。她不是不清楚阿宛心中压力有多大,相反这几日陪在阿宛身边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宛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比任何人都担惊受怕,害怕药无效,害怕束手无策,害怕最终把命搭上,却仍旧什么都做不到。 末了,阿宛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神情关切,言辞温软,“好,我不担心。但是小阿宛,你若是觉得累了,就告诉我,我替你撑着。” 阿宛点了点头,转身去拿衣服。方紫岚也不再停留,疾步走出房间去洗手。 待方紫岚回到房间,阿宛正抱着衣裳手足无措,她走上前去顺手拿过衣裳,“我来吧,你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再进来。” 阿宛凑到她身边,声音闷闷的,“这几日除了喂药施针,你都没有让我做过什么其他的事。” “医治王伯的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这些琐事由我来做理所当然。”方紫岚勾唇一笑,“我们各司其职不是很好吗?” “好吧。”阿宛松了一口气,“那我去院中透透气,你帮王伯换好衣服,就来叫我。” 方紫岚点了点头,看着阿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抬手轻拧眉心,醒了醒神,然后替王伯换好了衣服。 眼看王伯躺在床榻上还算安稳,方紫岚捏了捏肩膀,她和阿宛轮流熬了几天,着实有点疲惫。然而这才不过是开始,她心中暗自苦笑,英雄果然不是好逞的。 方紫岚长舒一口气,起身出门去找阿宛。她走到院中,看到阿宛和云轻寒正在说话,两人神色中都透着欣喜。 她走过去,只听云轻寒对阿宛道:“全赖阿宛妙手回春,我爹才能恢复意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清醒,如此大恩大德……” 云轻寒说着就要行礼,阿宛赶忙扶住了她,“轻寒姐姐不必多礼,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应分。我爹一直教导我说,治病救人乃是医治本分。”云轻寒站直了身体,看向走到她们身边的方紫岚,眼含歉疚,“可如今这场瘟疫,人人自危,我才知道生死面前,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本分二字。我奔走的这几日,一无所获,实在是愧对阿岚你的嘱托。” “轻寒不必自责。”方紫岚笑了笑,“虽说财帛动人心,但也得有命拿才是。轻寒你奔走多日着实辛苦了,这两日还是留在医馆安心照顾你父亲吧。若是我们能医好王伯和你父亲,自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好。”云轻寒微微颔首,心下稍安,“那我先去照顾我爹了。”她说罢转身离去,方紫岚和阿宛也重新回到房间照顾王伯。 然而王伯始终滴水不进,高热不退,阿宛急得快要哭出来,施针的手都有些许颤抖。她强打着精神施完针,就被方紫岚拽到了房中另一边的矮榻上,“阿宛,你需要休息。” 矮榻是云轻寒见她们昼夜不歇地照顾王伯,为她们临时添置的,原本是供她们小憩用的。奈何阿宛一直忧心忡忡不肯歇息,而方紫岚陪着她也没有休息,这矮榻竟始终没派上用场。 “不行……”阿宛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年纪尚小,不能这般点灯熬油地耗着。再这么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她说着按住阿宛单薄的肩膀,“听话,睡一会儿。若是王伯有任何情况,我便叫醒你。” 阿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我就睡一小会儿。” 方紫岚看着她乖巧地躺了下去,替她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待她睡着之后,她再次回到了王伯的身边。 然而她刚一回去,就见王伯的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她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却见王伯抽搐得愈发厉害,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她凑得近些,勉强能听清“慎儿”两个字。 第235章 去世 慎儿?会是谁的名字吗? 方紫岚微微怔愣了一瞬,随即塞了一方丝帕在王伯口中,以防他咬到舌头。之后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到阿宛旁边,伸手摇醒了她。 阿宛迷迷糊糊地看向榻前的人,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王伯怎么了?” “情况不太好,怕是熬不过今夜。”方紫岚声音有些低,阿宛被她的话激得清醒了许多,猛地坐起身,从榻上跳了下来,“我睡了多久?” “没睡一会儿。”方紫岚随口答了一句,阿宛显然不相信她的话,自己看过更漏才肯确认,“还好,是没一会儿。” 阿宛走到王伯身边,秀眉紧蹙,“王伯这样有多久了?” “不到一刻。”方紫岚坐在阿宛旁边,“还有法子吗?” 阿宛垂眸不语,方紫岚也没有催促她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暮色深沉,方紫岚有些看不清,于是起身去点灯,才听阿宛轻声道:“我……没法子了。”她的语气透着浓重的无力和疲惫,还有一丝隐隐的不甘心。 “没有就罢了。”方紫岚重新坐到她身边,“尽人事,听天命。既然我们没有法子从上天手里抢回王伯的命,那么就陪他最后一程吧。” 阿宛红了眼眶,死死地咬着嘴唇,硬是不让自己哭出来。见状方紫岚揽住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我陪你。” 阿宛把头埋在她怀里,断断续续地哭诉道:“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 “阿宛,即便是温崖,也总有救不了的人。”方紫岚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你年纪尚小,能做到这般已经很了不起了。好了,先不哭了,我们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为王伯做的。” 她说着看向王伯,只见他面色潮红意识不清,口中咬着丝帕,却仍念念有词。 阿宛坐直了身体,抬手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再试一次。哪怕救不了王伯,能让他好受些,也是好的。”她说罢深吸一口气,再次取出了银针,聚精会神地为王伯施针。 方紫岚站起身走到窗边,向窗外望去。月上梢头,为整个院落镀上了一层银辉,突如其来的孤寂感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分明已是阳春三月,可她却仍觉得止不住的冷。 良久之后,阿宛长舒一口气,方紫岚回头看向她,正好她也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之间她眼中直白的难过,让方紫岚倏然一滞,询问的话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方紫岚走到王伯身边,见他平静了许多,便把他口中的丝帕取了出来,却听他仍絮絮叨叨“慎儿”两个字。 “王伯一直念着的慎儿,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阿宛似是自言自语道:“听说人临死之前,脑海中会浮现出自己最想见的人,也不知道我……” “阿宛。”方紫岚猛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是吗?”阿宛眼睁睁地看着王伯的气息越来越弱,眼泪不可抑制地流落而下,“我到底还是,没能救得了王伯……” 方紫岚默然不语,直到王伯了无气息,阿宛别过头哭得不能自已,她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终究,势不由人,回天无力。 * 王伯去世后,阿宛执意要将他送还回家,方紫岚和云轻寒劝了几次都未果,后来方紫岚怕她心结难解,熬坏了身体,最终还是妥协了。 于是在王伯逝后的第三日清晨,方紫岚和云轻寒陪着阿宛送王伯回家。 一路上,方紫岚提前对阿宛泼冷水道:“既然王伯的家人能把他赶出家门,那么肯定是想到了最糟糕的结果。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不牵连到他们,王伯死在外面都无所谓。” “我知道,大不了就是被王家人赶出来。”阿宛的嗓音有些沙哑,她硬邦邦地一字一句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死心的。” “赶出来?”方紫岚挑了挑眉,“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我们小阿宛。” 她说话的时候手按了按梅剑的剑柄,云轻寒不由地劝慰道:“阿岚切莫冲动,事情未必如我们所想那般糟糕。” 方紫岚没有接话,三人扶着王伯的灵柩久久无言。待到王家门前,只见朱漆大门紧闭,透着说不出的萧瑟。 “到了,我去叫门。”方紫岚自觉地走上前去,拽着门环狠狠地叩了叩,“有人吗?王伯回家了!” 她一连叩了许久,门上的朱漆禁不住她这么大力,剥落了些许。然而仍是没有人来开门,她索性提高了声音,喊道:“若是再无人开门,我就直接闯进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躲在门缝中的男子看上去病怏怏的,毫无精神,话却说得刻薄,“什么王伯?不认识!要认亲去别家,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我们府上……” 他话还未说完就猛地噤了声,盯着自己身前的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赔笑道:“这位侠女有话好好说,何必拿剑指人?” “什么侠女,我可担不起。”方紫岚冷冷一笑,“我不过是个来叫门的阿猫阿狗罢了。”她说着手中梅剑抵上了男子的胸口,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进去。 男子连连后退,“是我狗眼不识泰山,侠女您大人有大量……” 方紫岚的剑如影随形,一直抵在他胸口,她轻蔑地笑了笑,“少废话,带我去见你家主事的。” “这……”男子面露难色,方紫岚动了动手腕划破了他的衣裳,“不愿意?” “我这就带您去!”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方紫岚没有追他,而是推开大门,示意阿宛和云轻寒进来。 她们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正堂,还未进门就听刚才那男子道:“少爷,外面有个姑娘闯了进来,她说老爷回来了!” “废物,连个女人都拦不住!”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自堂内传来,“老头的尸骨都不知道烂在何处了。回来?简直痴人说梦!” 阿宛气得浑身发抖,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你混账!” 第236章 照顾 堂内主座上的人见冲进来的是个小丫头片子,不由地笑出了声,“就这么个黄毛丫头,你们都拦不住,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何用?” 他话音还未落,一旁的小厮就气势汹汹地朝阿宛走了过去,然而还未走到她身边,就听一声厉喝,“谁敢擅动?若有不怕死的,尽管上前试试。” 众人只见一道身影闪过,挡在了阿宛面前,正是方紫岚。跟在她们后面的云轻寒很快也跑了进来,“阿岚,阿宛,你们等等我。” 她在两人身边站定,这才来得及看向主座上的人,然而待她看清后,不由自主地愣住了,“慎少爷,你……” “慎少爷?”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忽的想起王伯临死前反复念叨的“慎儿”。阿宛扯了扯她的衣袖,她看阿宛神情便知她们是想到一起去了。 云轻寒转过头对她们两人小声解释道:“慎少爷名为王慎,是王伯独子。他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向来骄纵惯了。” 没什么坏心?方紫岚冷哼一声,显然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云轻寒站了出来,对主座上的人欠身一礼,道:“慎少爷,如今王伯已逝,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该让他入祠归宗。” “入祠归宗?”王慎扫了一眼云轻寒,冷声道:“云姑娘,我看在令尊的面子上,暂不计较你私闯我府之事。但你开口闭口我王家家事,未免管的太宽了。” “我……”云轻寒咬了咬唇,被王慎几句话驳得哑口无言。 见状王慎唇角轻勾,笑得玩世不恭,“还是说云姑娘觉得我待你不同,以为我对你有意,便可随意插手我王家家事了?” “慎少爷,请你慎言!”云轻寒慌忙出声道:“我与你毫无瓜葛,今日之举也不过好心……” “好心?”王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既然云姑娘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那不如和我去衙门好好分辨一番,看看私闯民宅是个什么罪名?” “你!”云轻寒不敢置信地看向主座上的人,却见他面上笑容更盛,得寸进尺道:“去衙门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云姑娘不敢。不知云姑娘意下如何?” “好啊。”回答王慎的人是方紫岚,她的剑仍挡在身前,话却说得轻描淡写,“既然慎少爷有意,我等自是要奉陪到底。就是不知,逼死亲父这种大逆不道的罪名,又该如何论处?” “你说什么?”王慎猛地站起身,然而脚步虚浮,扶着一旁桌案才勉强站稳了身体,“哪来的刁民贱妇,竟敢说我大逆不道。来人,把她……” 他话刚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颈侧的剑轻轻晃了晃,方紫岚的声音自他耳畔传来,“慎少爷,我这人有个毛病,容易手抖。万一待会儿一个不小心伤了你,你可千万别见怪。” “你……”王慎的声音抖得厉害,随着他的颤抖,方紫岚手中的剑也抖了几分,她微微勾唇笑得戏谑,“慎少爷,你抖什么?吓得我的手都跟着抖了。” 王慎薄唇紧抿,额上直冒冷汗,故作镇定道:“趁还未铸成大错,你还不赶紧收手?我保证,绝不会追究你的罪行。” “我有什么罪行?”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他,讥诮道:“你自以为把王伯赶出家门,就能逃过瘟疫了?我瞧你现在这副模样,八成也染上了吧?” “你胡说!”王慎猛地吼出了声,动作太大直直撞到了颈侧的剑上。方紫岚故意吓唬他,因而不曾及时收剑,在他的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血珠自伤口流出,王慎吃痛,忍不住轻呼一声,“你……你快把剑放下!” “这么点疼都忍不下,王伯临死之前,可是比你疼得多。”方紫岚神色渐冷,“他一个老人家不仅要忍病痛折磨,还要受众叛亲离。他离府这些时日,你有一刻有想过,他有多疼吗?” 她说着顿了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一字一句道:“然而即便如此,他不省人事之际,喊的仍是你的名字。那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是吃香喝辣,还是安卧于榻?” “我没有……”王慎慌乱地矢口否认,“要不是因为老头,我怎会染上瘟疫?你只道老头这些时日备受折磨,又怎知我不是度日如年?” “你过得煎熬还是安逸,与我何干?”方紫岚面若寒冰,“我等此行的目的,轻寒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王伯必须入祠归宗。” 闻言王慎怒极反笑,“这是我王家家事,老头能不能入祠归宗,我说了算。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我王家指手画脚?” “你大可试一试,公堂问审也好,私下调解也罢,你看我有没有本事说了算。”方紫岚收了剑牵过阿宛,站在王慎面前,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王伯,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 她不怒自威的模样让王慎愣在了原地,最后一句寒意泠泠的话,更是让他后脊发凉。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收了老头多少好处?他都死了,你们这么卖力图什么?” “图什么?”阿宛狠狠地瞪着王慎,“图行善积德之人死得其所,忘恩负义之人万世唾骂。好叫天下人知道,这世间还有公平正义。” “好一个公平正义。”王慎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突然笑得前俯后仰。他扶着桌案本就站得不太稳当,情绪激动之下更是直接跌坐回了座上。 “你们都道老头是大善人。”王慎眼尾泛红,声音也有些发颤,“我承认,他对那些流民确实好得很。不仅是流民,还有那些乞丐,反正不论是谁,只要是外人,他都有的是心。可对我呢?从小到大,他何时照顾过我?” 他的目光直视方紫岚,语气中多了几分怨毒,“他从未照顾过我,怎么如今病了反倒想起来让我照顾他了?我偏要把他赶出家门,让他也尝尝这种无人问津的滋味!” “老头病死了是吗?”他缓缓站起身,神情近乎癫狂,“死得好!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照顾其他人了,他永远只能陪在我身边,他是我一个人的了,只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直到最后几不可闻,然而在一遍遍近乎魔怔的呓语中,他早已流泪满面。 第237章 回家 方紫岚静静地看着主座上涕泪横流,哭得不能自已的王慎,心中突然多了一丝酸涩。 是从何时开始出错的呢?无人知晓。孩子想要的不过一颗橘子,父母种了一山桃子,前者自觉所求不多,后者自觉含辛茹苦。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漠而凉薄,“小孩闹脾气也该有个度。慎少爷,死者为大,请王伯回家吧。” “闹脾气?”王慎看向方紫岚,眼中悲伤近乎深切,然而不过一瞬,就成了自嘲。 世人皆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如此,他的心绪,又何足为外人道哉? 他搭在桌案上的手抖了抖,随即紧紧地攥住了桌角,如释重负一般长叹道:“好,事已至此,让徐伯请老头回家吧。” “少爷,徐伯还被您关在柴房,您看……”一旁小厮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慎,只见他颓唐地挥了挥手,“去把徐伯带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搀扶着一位面容憔悴的老者走了回来。 那老者自然就是王慎口中的徐伯,趁小厮跑出去的当口,云轻寒小声告诉方紫岚和阿宛,徐伯是王家的管家,是王伯身边的老人了。 方紫岚心下了然,王慎都能做出把王伯赶出家门的举动,那把徐伯关入柴房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想来徐伯本是要劝阻王慎,却没曾想反而被他关了起来。 忠仆护主,也不知若是徐伯知道了王伯去世的消息,该有多难过? “少爷,院中放的,是何人灵柩?”徐伯一入堂内就焦急地问起了院中灵柩,眼见王慎沉默不语,他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不会是……是……” 徐伯话语中微乎其微的希望最终还是被王慎掐灭了,他垂头低声道:“是老头。” “什么?”徐伯好似被晴天霹雳打了个正着,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半晌,徐伯反应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院中,扑通一声跪在灵柩之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声泪俱下,“老爷……您怎会……” 阿宛看不下去,红着眼眶跑到了院中,跪坐在徐伯旁边,轻声道:“徐伯,还请您节哀顺变。若是王伯还在,他也一定不想看到您如此。” 王慎始终呆坐在主座上没什么反应,王家上上下下的人见他如此,便都大着胆子自发地走到了院中,跪在了灵柩旁边,院中很快响起了阵阵啜泣声。 方紫岚看了一眼院中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转头看向王慎道:“你不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王慎别过头,沉声道:“我赶他出府门的时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是吗?”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敛了神色,也不再理会王慎,转身去院中。 然而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王慎的声音在她身后倏地响起,“老头对不起我,我……” “你有什么话,就当面和王伯说。”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回头,“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听你说话。”她说罢,径自走了出去。 云轻寒犹豫地看了看王慎,终究还是跟着方紫岚一道去了院中,她们站在人群最末,听到徐伯声嘶力竭地喊道:“少爷,你当真不愿见老爷最后一面吗?” 近乎凄厉的呼喊,在一片呜咽声中显得尤为突兀。徐伯一遍又一遍,仿佛王慎不予回应,他就不会停下一般。 不知喊了多久,徐伯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再也撑不住一般,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阿宛眼疾手快,渐渐稳住了他的情况。 “少爷……”徐伯喃喃地唤着,阿宛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道:“徐伯,他不会过来的,您……” 她还未说完便猛地止住了,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去,让出的道路上赫然是王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伯,“从小老头不在,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所以我即便是把老头赶出去,也还是会留下你。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少爷,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对老爷心存怨恨,觉得老爷只顾乐善好施,根本顾不上你。”徐伯说着又咳嗽了一声,“其实,你误会老爷了。” 王慎冷哼一声并没有反驳,见状徐伯抬了抬手,对旁边离他最近的小厮道:“你去,把老爷房中枕头下面的香囊拿来。” 待那小厮走后,徐伯又转向王慎继续道:“少爷,夫人生你的时候难产,因而你打小身体就不好。为此老爷曾请高僧来府上相看,高僧都说少爷你命犯太岁,活不过七岁。”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爷不信,不惜花重金求八方神医,但仍是没什么效果。眼见你即将七岁,老爷万分忧心,束手无策之际只想着若是能做些什么让你开心,也是好的。” “老头会有这个心?”王慎嗤之以鼻,却见方才去取香囊的小厮回来了。 小厮正要把香囊交给徐伯,谁料他看向王慎道:“不必给我,给少爷吧。” “这是什么?”王慎皱眉看着面前磨旧的香囊,并没有接。 徐伯手抚胸口,缓了口气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王慎不耐地拿过香囊,随手扯开,里面放了一张早已泛黄的纸。他把纸取出展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愿世无乞儿。 “这是少爷你写的。”徐伯解释道:“你六岁那年,在路边见到了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那孩子和你一般大,你见了他之后便缠着老爷,非要救下那孩子不可。老爷明知有一便有二,救济之事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否则就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为富不仁,可他为了你还是救下了那孩子。不仅是那孩子,还有后面许许多多的流民乞丐。” 王慎听着他的话,拿纸的手忍不住地颤抖,“后来呢?” “后来你七岁那年果真大病了一场,高烧昏迷,所有医者都说你没救了。只有老爷他不相信,彻夜不眠地守着你。”徐伯回忆往昔,神情柔和,“直到后来你醒了,老爷在你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香囊,冥冥之中老爷觉得是你的心愿感动了诸天神佛,保住了性命。从那以后,老爷把香囊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视作己愿,以为你积福。” “你是说,老头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王慎不敢置信地死死捏着手中的纸,方紫岚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只觉说不出的唏嘘。 或许终有一日,要橘子的孩子会知道那一山桃子背后的故事,只是他曾经随口一提却抛诸脑后的稚语童言,可父母不仅当了真,还为之倾尽所有。 而孩子只觉得自己曾最迫切想要,却没有被满足的橘子才珍贵。殊不知,若是当时得了橘子,仍会有其他遗憾。 不堪用力的纸最终在王慎手中破碎成屑,洋洋洒洒飘落在王伯的灵柩之上。 “爹,我接您,回家了。” 第238章 改良 王慎得知真相解开心结后,很快就和徐伯一起张罗了王伯的丧事。期间云轻寒和阿宛也常去帮忙,方紫岚留在医馆照顾云轻寒的父亲云老,没出几日老人家便恢复了些许。 这日,方紫岚陪云老在院中散步,听他似是自言自语道:“哎,也不知王老爷家现下如何了?” “云老放心,慎少爷心结已结,以他的本事,王家不会有事的。”方紫岚随口答了一句,云老转头看向她,“你这个丫头,不过见了王慎那小子一面,怎知他有本事?” “我这人别的不行,看人的眼光多少还是有几分的。”方紫岚浅浅一笑,道:“那日在王家,徐伯在王伯灵柩前哭诉时,王家其他人见慎少爷没有反应,也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去。由此可见,至少王伯在王家上下,还是有一定的分量,但是这分量显然比不过慎少爷的眼色。如若不然,慎少爷赶了王伯出家门,且不说王家其他人没有跟王伯一同离去,就说他们不仅不敢劝阻,而且还留在王家供慎少爷差遣……” 她说着顿了一顿,反问道:“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看不出你这丫头年纪不大,眼光倒是厉害。”云老舒展了眉头,含笑道:“也难怪,你会看中我家丫头,留在我们医馆。” “轻寒心思纯善,是她好心收留了我姐妹二人。”方紫岚勾唇笑道:“只能说,轻寒的眼光也不错。” 云老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家丫头若当真眼光不错,便不会看上王慎那小子。” “轻寒看上慎少爷?”方紫岚敛了笑,回想起那日在王家的情形,这才猛地想起王慎那句一直被她忽略的“云姑娘觉得我待你不同,以为我对你有意”。 仔细想想,那日两人之间的话确实有些耐人寻味,似乎关系匪浅。 云老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叹气道:“看来,你也看出来了。”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慎少爷是个有本事的人,那轻寒看上他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说你们这些小辈,就是年纪太轻没吃过什么亏。”云老幽幽开口道:“且不论什么门当户对,就说我家那单纯的丫头,如何斗得过王慎那种既有心思又有手段的少爷。豪门大宅里长大的孩子,岂是易于之辈?” 方紫岚下意识地问道:“云老是担心轻寒被骗?” “有些事,又何止是被骗两个字能够说得清楚?”云老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忽的转了话音,“我家丫头,从未问过你的出身来历吧?” 方紫岚微微抿唇没有否认,云老下面要说的话,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云老轻咳一声,“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出身来历不俗,绝非我们这等市井小民能想象的。说句不客气的,怕是比王慎那小子都要高出一截,我说的可对?” 他问完不待方紫岚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妨,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承认什么,更不是要知道你的身份以此来要挟。你不愿意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勉强。” 方紫岚拍了拍云老的后背,一边替他顺气一边试探道:“您就不怕我心怀不轨?” “怕?”云老笑出了声,“像你这样的,若是要害我医馆上下,小老儿此时还焉有命在?” 见她沉默不语,云老继续说道:“更何况,你救了我的性命。不论你为何而来,至少本心是好的,绝不会心怀不轨。” “您这么相信我?”方紫岚敛了笑,云老神情也严肃了几分,“我虽是个市井小民,但好歹经历了些人事,如今半截身子入土了,多少看得懂一个道理,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越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目的,因为他们有那个自信,即使变故丛生,他们也总能达到目的。”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看向云老,听他正色道:“丫头,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请你帮忙看看,若是轻寒当真一条路走到底,是否会伤心啊?” “我不知道。”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一则我与慎少爷交往不深无法判断,二则以后的日子还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与其患得患失,不如尽力而为。” 闻言云老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认同之色,他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径自道:“不过,我有个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慎少爷为人。” “什么意思?”云老眉头紧皱,方紫岚斟酌着开口道:“世人皆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慎少爷确实本性纯良又与轻寒情投意合,就值得一试。” 见云老没有反对,方紫岚解释道:“我的法子很简单,如今慎少爷也染了瘟疫,便看他是独善其身还是兼济众人。稍后我会去王家与他说明云老您的情况,表明瘟疫有药可治,试试看他的反应,若是他自愿帮忙当然最好,若是他不愿帮忙,我就开个他满意的条件,让他非帮不可。” “条件?”云老神色倏然一冷,“我云家可绝不会卖女儿!” “云老放心,我从不会拿人做交易。”方紫岚笃定道:“尤其是女孩家的婚姻大事。” 云老神色稍缓,“说起药,我倒想起来还有事要和你说。” “何事?”方紫岚语调中多了一丝担忧,“可是药出了什么问题?” “你不要紧张,不是药出了问题。”云老宽慰她道:“我看过你的方子,也专门研究了你用的草药和制药的法子,我觉得还有可以改良的地方。” “改良?”方紫岚看向云老,只见他点头道:“没错,虽然现在的药有效,但起效太慢而且难以制作,我行医这么多年,也颇有些心得,能帮你改良制药的法子,让药的效果更好。就是不知,你信不信得过我?又是否愿意,让我一试?” “自然信得过。”方紫岚连连点头道:“您若是愿意帮忙,那可真是太好不过了。本来只有阿宛一人,加上您,制药一事定是事半功倍。” 第239章 襄助 方紫岚与云老谈过之后,就去了王家找王慎。 这是她第二次来王家,不同于第一次的闭门拒客,此时的王家中门大开,素绫白花,让人倍感悲凄。 方紫岚到的时候,王伯的灵堂内除了徐伯并没有其他人,她祭拜过后向徐伯打听了王慎现在何处,末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徐伯,这几日都没什么人来祭拜王伯吗?” 徐伯摇了摇头,“大家伙听闻老爷是染了瘟疫身故,都不敢前来。”他侧过身偷偷抹了抹眼眶,“前两日曾有几位受过老爷救助的人来过,但他们也染了瘟疫,怕过给府上其他人,就在府门外远远地上了一炷香。”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徐伯您不必太难过。”方紫岚出言安慰道:“更何况慎少爷还得您照顾,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多谢阿岚姑娘,只是少爷的病……”徐伯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和慎少爷商量治病的方子。您放心,我必当竭力而为。” “阿岚姑娘大恩大德,我……”徐伯说着就要下跪,方紫岚赶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徐伯,万万使不得,我不过是小辈,实在担不起如此大礼,您就不要折煞我了。” 之后她和徐伯告辞,在王家后院的凉亭之中找到了王慎。除了王慎之外,阿宛和云轻寒也在,看样子是在诊脉。 见状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然而她刚走到亭前,就听阿宛道:“我已经诊完脉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闻言她大步走进了凉亭,问道:“如何?” “慎少爷的症状算比较轻的。”阿宛眉眼间透着隐隐的担忧,王慎轻笑出声,“阿宛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我受的住。” “行吧。”阿宛长舒一口气,“你身体底子不好,因此即便症状较轻,也得细细养护,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稍有不慎,可就危及性命了。” “为何会这般严重?”说话的人是云轻寒,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阿宛不由地有些好笑,“轻寒姐姐,慎少爷还未说话,你怎的比他还急?” “我……”云轻寒脸红到了耳根,小声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是吗?”阿宛一副八卦的模样,王慎出来打圆场道:“阿宛姑娘,云姑娘向来面皮薄,你就不要再打趣她了。” 他说罢看向云轻寒,淡淡笑道:“云姑娘且安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阿宛啧了一声,方紫岚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先说正事。” “什么正事?”阿宛一脸好奇,就听方紫岚道:“云老方才和我说他有法子改良我们现在用的药,你回去和他老人家好好学习一番。” 阿宛追问道:“如何改良?” “我没仔细问。”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毕竟我不是医者,问了估计也是一知半解。不如让云老省些气力,讲给你听。” “你还真是……”阿宛故意拖腔拉调加了重音,但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方紫岚截了,“真是什么?你负责制药医病,我负责为你保驾护航,各司其职多好。” “是,你可真是太有道理了,姐姐。”阿宛瞪了方紫岚一眼,最后一声姐姐喊得忿然。 方紫岚无所谓地笑了笑,阿宛也不再和她多说什么,当即和王慎告辞回了医馆。云轻寒称要回去照顾云老,也和阿宛一并离开了。 一时之间,凉亭之中只剩下了方紫岚和王慎两人。 “阿岚姑娘有话和我说?”虽是问句,王慎却说得无比肯定。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这几日阿宛为慎少爷看诊,想来慎少爷也知道,疫病能治。加之适才慎少爷也听到我和阿宛说的话了,云老可以改良目前我们用的药,这就为医治疫病增添了一分把握。不知慎少爷可愿襄助于我们?” 王慎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以为阿岚姑娘不会救我。” 方紫岚神情淡漠,“慎少爷莫要搞错了,救你的人是阿宛。” “若是阿岚姑娘不肯,阿宛姑娘定然不会救我。”王慎眼中多了些许疑惑,“我想知道,阿岚姑娘为何会救我?” “若是我回答了慎少爷的问题,慎少爷可愿襄助于我们?”方紫岚不答反问,王慎勾唇浅笑,“我可以考虑。” 方紫岚转身欲走,王慎的声音倏然而至,“阿岚姑娘请留步,我答应你。” 方紫岚缓缓回过身,淡声道:“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慎少爷若能在此次瘟疫中保住性命,此后一生都必会记得自己亲手害死了王伯。” 王慎眉头微皱,“阿岚姑娘是想让我此后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非也。”方紫岚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我想让慎少爷不忘初心,完成王伯未竟之事。” 见王慎呆愣的模样,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我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罪大恶极,但我认为你不顾王伯病重,执意把他赶出家门,枉为人子。王伯固然对不住你,但他终究是你的父亲,你如此对他,可有半点父子情分?” “阿岚姑娘认为我枉为人子,却不觉得我罪大恶极?”王慎神情复杂,方紫岚却没什么反应地点头道:“一味追究子女的责任,难道父母就没有过错了吗?我也是会有这种想法的,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能各打五十大板。旁人皆非王伯,王伯记恨你还是原谅你,都是他自己的事,旁人没有权力替他做决定。更何况,如今王伯已逝,又能追究什么呢?所以,何去何从,理应由你自己决定。” 她顿了一顿,“而且,救你确实是阿宛的决定,她身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不会因我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而动摇。慎少爷,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王慎长叹一口气,“原来阿岚姑娘竟是这般想法,倒是我小人之心了。阿岚姑娘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便可。” 第240章 发热 “既然慎少爷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方紫岚抱拳一礼道:“请慎少爷无论如何要各医馆收治身染瘟疫之人,再多找些懂药材的来我们医馆学习制药之法,另外派人打探一下暮山关周边海寇清剿得如何了。若是无海寇之患,就可与附近村镇互通有无,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扛过瘟疫。” “无论如何?”王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阿岚姑娘想让我做到什么程度?” “慎少爷总不会期望听我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吧?”方紫岚挑了挑眉,“金钱利诱,把柄威胁,最差不过性命相挟。该用什么手段慎少爷你自己掂量,想必无须我来教。” “阿岚姑娘话说得轻巧,但倘若当真闹出了人命,那就不是我能兜得住的了。”王慎神情凝重,“还是说,即便闹出了人命,阿岚姑娘也有本事能收场?” “一场瘟疫过去,死的人又何止一二?”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至于死因为何,又有谁能追究得清楚?” “阿岚姑娘你……”王慎猛地变了神色,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她唇角轻勾道:“怎么,慎少爷,你怕了?” 王慎沉默了许久,才肃声道:“阿岚姑娘,我虽非善类,但也绝非视人命如草芥之人。若是你执意如此,恕我不能答应。” “看不出来,慎少爷竟还会有所为有所不为。”方紫岚面色笑意更盛,“那我便没有看错人。” “阿岚姑娘?”王慎愣了一瞬,方紫岚敛了笑,神情认真了些许,“我方才之言,虽存了试探之意,但也是真心话。” 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不是谁人都能在乱局之中生存下来的。若想活命,必得竭尽全力。” “可……”王慎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未出口便被她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乱局之中人人自危,但自保也该有个度。私心用甚之人,性命不留也罢。” 她神情凌厉不怒自威的模样让王慎怔在了原地,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只要你问心无愧,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兜得住。” 王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底的疑问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阿岚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方紫岚神色淡然,毫不犹豫地答道:“想要为这场瘟疫做些什么的人。” “阿岚姑娘想做活菩萨?”王慎追问了一句,方紫岚轻笑出声,“活菩萨?我没那么傲慢。我很清楚,即便我有通天本事,然以我一人之力也难以成事,这才请慎少爷你襄助。” 王慎郑重其事地应道:“我必当竭尽全力。” * 方紫岚从王家回医馆后,就见小环追着阿宛满院子地跑,边追边喊道:“阿宛姑娘,你就听话把这药喝了吧。” “我不喝!”阿宛见方紫岚回来,便快步跑到了她的身后,探头对小环道:“我自己就是医女,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看云老就是小题大做。” 方紫岚拉住阿宛的手,只觉汗涔涔的滑腻,她来不及多想,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阿宛说着就要甩开她的手,却不料被她握得更紧,“若没什么,小环为何追着你满院跑?你不肯说,我问小环。” “阿岚姑娘,你可回来了,快帮我劝劝阿宛姑娘。”小环仿佛找到救星似的看向方紫岚,“阿宛姑娘发了热,老爷唯恐她也染上了疫病,让我看着她把药喝了,可她一直不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阿宛,你发热了?”方紫岚这才明白为何阿宛的手心全是汗,当即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果然是一片滚烫。 “我没事。”阿宛推开她的手,“我就是这两日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了。” “阿宛,你是医女,只有保住你的命,才能保住更多人的命。”方紫岚不由分说地拽过阿宛往屋里走去,“你是我带来的,我必须要对你的性命负责。” 阿宛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是我非来不可,与你无关。” “阿宛,我知你艺高胆大,但这是疫病,非同小可。”方紫岚把她按在圆凳上,神情凶戾眼中却满是担忧,“你口中的没事,究竟有几分把握?” “我……”阿宛不由自主地弱了语气,“我不知道,我……”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方紫岚端过放在桌案上的药盅,蹲在阿宛的面前,“是这个药吗?” “是。”阿宛点了点头,“我自己来,你离我远些,我怕……” “我不怕,我不会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方紫岚舀了一勺药,凑到了阿宛面前,“我说过的,要对你的性命负责。” “可你也说了,瘟疫非同小可……”阿宛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正因瘟疫非同小可,我才更要留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万一我也染上了,还能有你帮我医治。” 闻言阿宛急了眼,“什么万一,你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我不说。”方紫岚把勺子送到了阿宛的嘴边,“来,喝药吧。” 阿宛乖巧地喝完了药,一直侯在旁边的小环也终于松了口气,“还是阿岚姑娘你有办法。” 方紫岚笑了笑,端着药盅站起了身,“我来收拾就好。小环,你这段时间也要小心,虽然有丝帕遮面,但还是要多加注意。” “阿岚姑娘放心,老爷都交代过我了,我一定小心。”小环说完就告辞离开了,方紫岚嘱咐阿宛去休息,然后就把药盅送出去,收拾完毕匆匆回了屋。 她回来的时候阿宛已经躺在了床上,听到响动下意识地喊了她的名字,“方紫岚?” “我在。”方紫岚坐到床边,调笑道:“怎么不叫姐姐了?” “还叫姐姐呢,你哪有半分姐姐的样子,就知道使唤我。”阿宛半是耍赖半是委屈道:“现在可好,我病倒了,看你使唤谁。” “我知道小阿宛辛苦,这不今天就去王家使唤王慎了吗?”方紫岚话刚出口,就见阿宛黑着一张脸,“你还有理了?” “是是是,都是我不对。”方紫岚立刻改口道:“我们换一换,换小阿宛来使唤我好了。小阿宛想要我做什么?” 第241章 骚乱 “你给我讲故事吧。”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她略一沉吟道:“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阿宛想了想补充道:“只要结局是好的就好。” “行。”方紫岚凭印象随口讲了几个她看过的童话故事,阿宛听得入神,末了不由地感叹了一句,“我以前为何没发现,你竟如此会讲故事。” “只要小阿宛想听,以后我每日都给你讲。”方紫岚伸手帮她掖好被角,温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方紫岚……”阿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你当真以后每日都会给我讲故事听?” 方紫岚点了点头,却见她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些许,“我怕……我没有以后了。” “别胡说,你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这才会发热。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会好了。”见她神情犹疑,方紫岚的心也沉了几分,但面上仍是不以为意,“再说,即便当真是疫病,云老一把年纪尚且能医好,何况你这年纪轻轻的?你啊,不要多想,安心睡觉。” 阿宛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方紫岚待她睡着以后才起身坐到了桌案旁,支着脑袋小憩了一会儿。 然而未过多久,就听外面一阵嘈杂,方紫岚睁开双眼看向更漏,不过三更天。这个时辰,何人在外喧闹? 她秀眉微蹙,走到床边去看阿宛,只见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时辰,想来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方紫岚轻声道:“我去看看,你安心睡。” “那你小心些。”阿宛下意识地叮嘱了一句,方紫岚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拿起梅剑出了屋子。 她刚走到院中,就见阿俊死死地抵着大门,另一边云轻寒和小环吃力地推着水缸,一步一步往大门的方向移动。 “出什么事了?”方紫岚快步走到云轻寒身边帮忙,“轻寒小环,你们让开,我来。” 云轻寒和小环让开了位置,方紫岚轻而易举地把水缸移到了门口,暂时挡住了外面的骚乱。 “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说是我们医馆能治好疫病,现在外面聚了好多染病之人。”云轻寒心有戚戚道:“我实在不敢放他们进来。” “轻寒你做的没错,有一就有二。况且现下云老还正在恢复,阿宛又病倒了,我们根本没什么能力收治病人。”方紫岚一边用水缸抵住大门,一边问云轻寒道:“轻寒,还有没有其他物件能用?我怕这水缸撑不了太久。” “倒是还有些桌椅,但只怕不堪用。”云轻寒神情焦急,一旁小环弱弱地开口道:“实在不行,要不我们打开大门,和他们解释清楚?” “没用的,外面这群人现在和疯狗似的,压根听不进去话。”阿俊的身体随着大门起伏,神情语调是难得的气急败坏。 “究竟是谁传的消息,说我们医馆能治好疫病?”云轻寒急得快哭出来,方紫岚垂眸道:“是我说的,不过我只和慎少爷说过。” “你的意思是王慎那厮传的消息?”阿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我就知道那厮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能把王伯赶出家门,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闻言云轻寒不由地暗自神伤,方紫岚出声轻斥道:“阿俊你少说两句,留些力气把门守住了。” “我倒是想。”阿俊臭着一张脸,忿忿道:“可我们医馆这大门也不是铜墙铁壁,迟早要守不住!大小姐,你快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拦住他们?” 他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似是木板断裂的声响。小环当即白了脸色,吓得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怎……怎么……办?”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神情凛冽,“不要慌,轻寒你先带着小环进屋躲一躲,记得把屋门都锁死。” 云轻寒眼尾泛红,浑身上下抖得厉害,仍强撑着站得笔直,“那你和阿俊怎么办?” “一般人伤不了我。”方紫岚说着看向阿俊,挑了挑眉道:“你若是怕,也找个地方躲起来。” “谁……谁怕了?”阿俊嘴硬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大门上,冲云轻寒喊道:“大小姐,不必在意我,你赶紧和小环躲一躲,我还撑得住!” 云轻寒揽着小环,含泪点了点头。两人正欲离开,忽然听得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连同砸门的响动,都不似刚才那般剧烈。 “这是什么情况?”阿俊倚着门站稳了脚跟,忍不住凑到门缝里想看看外面的情形,却不料被方紫岚揪住衣领拽到了一边,“小心有诈!” 阿俊被吓得一激灵,立马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严阵以待,生怕短暂的平静过后,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思及此他不由地愈发紧张。 “又有人来了。”方紫岚屏息凝神,认真地听着门外的响动,“能平息乱局,来人不简单。” 阿俊听她这般说,好奇地趴在门上,隐约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来人说了什么?” 方紫岚没有说话,不一会儿她便松了神色,勾唇笑道:“是慎少爷。” “你说什么?”阿俊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来?” “谁知道呢。”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冠,吩咐阿俊道:“把门打开吧。” “阿岚姑娘?”云轻寒神情犹疑,却见她安抚似的笑了笑,“没事了,把门打开吧。” 阿俊缓缓地移开了身体,任由方紫岚打开了大门,径自走了出去。她刚踏出大门,就听外面的人群议论纷纷: “快看,有人出来了!” “这人不是云老的女儿云姑娘!云姑娘呢?” 方紫岚在门口站定,朗声道:“大家静一静,方才慎少爷和大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慎少爷没有骗大家,疫病确实可治。而且我们医馆并非不愿收治染病之人,只因如今馆内医者纷纷病倒,实在无法医治照顾染病之人。是以我恳请各位没有患病的——只要略通医术,踏实肯学,都请来帮忙,由慎少爷作保,绝不会亏待大家。” 王慎在旁帮腔道:“不错,愿意帮忙之人,皆可来我王家领报酬。” 第242章 下套 “大家不要听他们胡说,疫病根本无药可治!”一道近乎突兀的声音猛地响起,“若是疫病能治,为何他们医馆的医者会纷纷病倒?我看他们就是想让大家把他们当作救命稻草,这样就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方紫岚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高高瘦瘦的汉子,站在人群中颇为醒目。他此言一出,果不其然围在医馆外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既然这位兄弟不相信我们医馆能治疫病,那为何还要深夜在此砸门?”方紫岚神情倏然一冷,“你莫不是混在人群之中另有企图?” “你不要血口喷人!”那汉子高声喊道:“我一个染了疫病的将死之人,我能有什么企图?” “你有没有企图,一验便知。”方紫岚也提高了嗓门,冲人群喊道:“大家快检查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看看有没有遗失?” 人群当即爆发出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人喊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你什么意思?”那汉子被慌张推搡的人群挤到了最前面,他不敢置信地瞪着方紫岚,“我没有偷东西!” “你没有偷东西,为何他的荷包会不见了?”方紫岚神情淡漠,“你自己说吧,是随我进去搜身,还是去衙门报官,我奉陪到底。” 方才因他一席话而动摇的人群,现在都对他敬而远之。被偷了荷包的男子站在他旁边,忿忿道:“我要去衙门报官!” “你!”那汉子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截了话头,“行,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就去衙门报官。正好,我们都可以做个见证。” 她话音刚落,王慎就示意身边的小厮去押那汉子,他上前一步,吼道:“我随你进去搜身!” “在场各位你们都听到了,这是他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要扣着他。”方紫岚说着让开了大门,那汉子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然而他刚走进去,就听方紫岚对人群道:“适才大家也看到了,说我们骗人的那位实际是小偷,只想趁乱偷盗钱财罢了。但我们不一样,慎少爷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家愿意相信我们肯来帮忙,不仅能捡回一条命,还能得一笔钱,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这样划算的买卖,一旦过了今夜,可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家了。” 她说完转过身,就见那汉子被王慎身边的小厮扣住,嘴里还嚷嚷着“大家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不是小偷!” 她冷哼一声,径自走了进去。王慎紧随她而入,待他踏入大门后,便扬声道:“关门。” 小厮领命关门,谁料门还未合上就被人抵住了,那人朝王慎喊道:“慎少爷,我愿意帮忙!我是何大夫的表弟,之前一直在我表兄的医馆帮忙。瘟疫来了,我们医馆无一人幸免,我表兄没法了,我也不想等死。我来帮忙!只要能救我这条命,我不要钱都行!求您……”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打断了,“我也愿意!慎少爷,我原来在药房做过学徒,会分辨药材,还会煎药!” “还有我!” “我也愿意!” 方紫岚回过头,只觉得茫茫夜色不再黑暗,她面前这一双双饱含渴望的眼睛,就是无边黑夜中最亮的光。 “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王慎站在门前,重新打开了大门,“大家愿意帮忙的,请先来登记,稍后我会根据大家的情况进行救助并分派任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一关!” 一直等在院中的云轻寒终于放下心,掉头吩咐阿俊去搬桌椅,小环去拿纸笔。不一会儿就在医馆门外摆开了架势,王慎的小厮负责登记,阿俊负责维护秩序,一切井井有条。 至于王慎则差人押了那汉子进了医馆的柴房,方紫岚、云轻寒和被偷荷包的男子跟着他们一并进去。待人到齐了,王慎便着人关了柴房的门,都到外面去守着。 一时之间,柴房中只剩下王慎、方紫岚、云轻寒和被偷荷包的男子四人。那汉子显然有些慌了神,“你们要做什么?我都说了没有偷荷包!” 被偷荷包的男子抱着手臂,神情不悦,“你说没有就没有啊!” “差不多行了。”方紫岚半倚在门边,懒洋洋地道:“现在没有旁人,慎少爷,你的人可以不用演戏了吧?” 闻言被偷荷包的男子变了脸色,心虚道:“你说什么?我……” “阿四,可以了。”王慎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足以让名为阿四的男子噤了声,乖乖地垂手站在一旁。 云轻寒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刚想发问就见那汉子神情激动,“好啊,你们合伙给我下套。快把我放了,不然我非去衙门告你们不可!” “你想去衙门?好啊,我陪你。”王慎笑了笑,“我们去衙门好好分辨一番,看看聚众闹事是个什么罪名,偷盗财物又是个什么罪名? “这都是你们栽赃陷害,我什么都没有做!”那汉子说着就要冲上来,一柄剑倏地横在了他的颈侧,方紫岚站在他身前,淡声道:“你说我们栽赃陷害,可有证据?” 那汉子张了张口,刚要指认阿四,就听方紫岚抢先一步开口道:“阿四不会帮你,你没有任何证据。相反,你聚众闹事偷盗财物,医馆外的所有人都是人证。” “你……”那汉子脸上满是慌乱,王慎厉声道:“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何居心?” 那汉子叫委屈道:“我能有什么居心,你们不要冤枉人!” “冤枉?”方紫岚拔出梅剑,在他身前虚晃了一下,“我可没什么耐心。今夜的聚众闹事,说白了要么是你自己从中撺掇,要么是你背后有人指使,无论哪一种动机都很简单,不外乎眼红看不得我们医馆好,或是想拉着大家一起死。如此行事,多是出于嫉妒的同行。这又没有多少间医馆,挨家挨户地查起来也不算费事。” “何必去查?”云轻寒接口道:“我前些日子去请人帮忙的时候看过了,所有医馆无一幸免,或多或少都有人染上了疫病。只要不在慎少爷登记之列的人,我们不必理会他们的死活,或迟或早他们都会病死。” “云姑娘此言有理。”王慎神色稍缓,冷冷一笑,“哪有什么大家一起死,死的只会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既然慎少爷和轻寒都这么说了,那你走吧。”方紫岚随手收了梅剑,“后会无期。” 她说罢打开了柴房的门,却见那汉子猛地跪在了他们面前,“慎少爷,云姑娘,你们当真有治疫病的法子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那汉子红了眼双拳紧握,“我不想死!慎少爷,云姑娘,只要你们救我,我什么都说,是有人指使我……” 第243章 源头 “你不要激动,冷静一下慢慢说。”王慎上前一步把那汉子扶了起来,“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我不知那人名姓,只知道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那汉子似是怕他们不信,从怀里拿出了一沓银票,“这些都是那人给我的。慎少爷,我没有说谎,你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啊。” 方紫岚伸手拿过银票,细细扫了一遍,神情凝重。见状王慎不由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方紫岚没有答话,而是问那汉子道:“那人给你这么多钱,要你做什么?” “我原是个小镖头,叫林建。手下有几个弟兄,平日里就靠走镖营生。大概两个月前,那人找到我,说是让我送一个人到林家村,因为他出手特别大方,所以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林建说着眼神停在了银票上,“这里面大部分就是他那个时候给我的,还有一些是大概一个月前,他又忽然找到我,给钱让我时刻留意镇上动静,有什么消息及时报给他就行。” “若那人只是让你通风报信,你为何要聚众闹事?”王慎眉头微皱,林建讪笑道:“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大概几天前,就是王伯丧事那会儿,有人说见到了染病的云老,精神得不行,都说疫病可能有得治,我就把这消息告诉了那人,谁知他听后一口咬定疫病无药可治,还又给了我一些钱,说要是再听谁说疫病能治,就撺掇患病的人一起去揭穿谎言,因此我才会聚众闹事,毕竟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那人说疫病无药可治,你就信了?”云轻寒忍不住插言问了一句,林建的神色忽然黯淡无比,双拳握得咯咯作响,“我也不愿相信他,可我几个弟兄由于疫病死的死,昏迷的昏迷,就只剩我一人还能走动,都到这步田地了,不是无药可治是什么?” 闻言几人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可能都是那人造成的?” “你说什么?”林建的瞳孔跳了跳,方紫岚神情凛然,“那人让你送的是什么人?从何地出发?为何要送到林家村?林家村又是何地?你都细细说与我听。” 那汉子为她神情所慑,喃喃道:“那人让我送的是个渔民,我是从东海一个渔岛上接的人。就连去岛上的船,都是那人出钱买的。当时我还纳闷,为何不找船家而是买船?但是那人出的钱实在太多了,我也不敢问。”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林家村离这儿不远,就是个小村子,又破又穷,但好在附近镇子多,村里的村民经常会到镇上集市买卖些东西什么的。至于为何要送到林家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送渔民到林家村的时候,见那人给了收留渔民的那户人家好多钱,想来渔民应该是那人的亲戚,不然他怎么会为他花这么多钱?” 方紫岚听到此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送那渔民的时候,他是不是病了?” “这我倒没注意。”林建皱着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他晕船,在船上的时候可难受了,我还笑话过他一个渔民怎么还晕船……” 他话说了一半倏地白了脸色,方紫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你想到了,是吗?你染上疫病的弟兄和那渔民的症状一样。” “不!不会……”林建的神色近乎扭曲,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有一丝颤抖,“那渔民不是晕船,他是染了疫病。” 末了,她一字一句道:“那渔民,就是瘟疫的源头。” “怎么会……”林建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狠狠地捶打着地面,声泪俱下,“都怪我,要不是我财迷心窍,弟兄们怎么会……都怪我……” 云轻寒看着林建心有不忍,她下意识地看向方紫岚,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为何方紫岚会看出阿四是在演戏?又为何会知道瘟疫的源头是那渔民? “哭够了就给我站起来,你既然有命活,就活出个人样来。”方紫岚的声音很冷,冰得林建一哆嗦,不由自主地仰头望向她,只见她冷峻的面容之上,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明日一早你把你昏迷的弟兄都带过来,我请云老为他们看诊,若是能救则救,若是救不了,你就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我……”林建哽咽着想说些什么,被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你想报仇是吗?” 林建猛地点了点头,得到的却是她不留丝毫情面的回答,“你报不了仇。” 她说着把银票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些银票出自方家钱庄,能在方家钱庄存这么一大笔钱,非富即贵。更何况这些银票那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说明于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这样的人,你要如何报仇?” “那你呢?你既然知道瘟疫源头,定是认识那人……”林建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又生生被方紫岚扯断了,“我认识,但我不会帮你。” “你!”林建气急,突然站起身按住了她的肩膀,“你什么都知道,可你什么都不做。那么多人死于瘟疫,你凭什么在这装大义凛然!” “你怎知我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做?”方紫岚抬手打掉了林建的手,“我从来不是大义凛然之人,但求无愧于心。行了,你擦干眼泪就回去搬你弟兄过来,等会儿天亮了我要是没见到人,方才的话就都作罢了。” “你……为何不解释?”林建呆呆地看着她,只听她笑出了声,“解释什么?我行事懂的人自然懂,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我何必白费唇舌?你若是听我劝,照我说的做便是,若是不听劝,非要去报仇找死,我也不拦着。生门死路,由你自己。” 林建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半晌他直直跪在了方紫岚面前,“多谢姑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说罢正正叩了一个响头,起身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敛了神色淡声道:“你们有疑问便问吧,轻寒先来。” 她如此坦诚反倒让云轻寒有些不知所措,她迟疑道:“阿岚姑娘,你是如何看出阿四是慎少爷的人?” 第244章 坐诊 方紫岚浅浅一笑,“适才我见阿四眼熟,想起来曾在王家见过他。我看他趁乱混入人群,就猜测慎少爷怕局面难以控制,于是事先让他在闹事人群中作内应,为的便是防林建这样别有用心之人。我猜的对吗,慎少爷?” “阿岚姑娘猜得不错。”王慎微微颔首,“不过多亏阿岚姑娘机敏,这才抓住了林建,没有酿成大祸。” “大祸已经酿成了。”方紫岚长叹一口气,云轻寒出言安抚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阿岚姑娘,你不必难过。” 方紫岚抿了抿唇,看向王慎道:“慎少爷,轮到你问了。” “我没什么要问的。”王慎摇了摇头,“我虽然好奇阿岚姑娘你的身份,但方才见你言行,心中已猜了个大概。这个答案,我不愿问你,更不敢问你。诚如你所言,懂的人自然懂。如今我明白了你要做的事,必当全力相助。” 他身旁的云轻寒也点头道:“是啊,你不告诉我们必然有你的理由。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一言一行,令人敬佩。” 方紫岚对着二人郑重其事地一礼道:“多谢。” 王慎赶忙摆手道:“阿岚姑娘不必客气。折腾了大半宿,想来二位姑娘也累了,不妨先去休息。我会让人在医馆守着,待林建或是其他来看病帮忙的人来了,再劳烦二位姑娘。” “那就多谢慎少爷了。”云轻寒欠身一礼,随后和方紫岚一起离开了。 “我去陪阿宛,轻寒你自便。”方紫岚步履匆匆,云轻寒知她心忧阿宛,当即温声道:“阿岚姑娘不必理会我,我去看看小环和阿俊。” 方紫岚应了一声好便转身走回了屋子,她推门而入见阿宛仍安安稳稳地睡在床榻上,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她刚走到床边,就见阿宛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外面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方紫岚坐在她身边,“你为何不睡,可是外面的动静吵到你了?” “算是吧。”阿宛轻叹一口气,“我怕出事,压根睡不着。究竟出了什么事?” “瘟疫的源头找到了,现在林家村。”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阿宛却是大吃一惊,“是怎么找到的?” 方紫岚把之前的情形与阿宛大致说了一下,她听完之后神情凝重,“按那个林建所说,林家村附近镇子多,村里的村民又经常去镇上集市,难怪瘟疫会传得这么快。” “所以,我估计嫣儿姑娘如今就在林家村。”方紫岚接口道:“我想等这边情况稳定以后,便去林家村找她。”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阿宛话刚出口,就见方紫岚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再说吧,你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事了。”阿宛拉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额头上,“你看,已经不发热了。” 方紫岚将信将疑地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你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退热的药?” “没有。”阿宛撇了撇嘴,“你们一晚上都在外面,我都没有出去过,怎么偷偷用药?” “你随身带着的药那么多,谁知道呢?”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阿宛气呼呼地把她的手甩开了,“你竟然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拿你的身体当作儿戏。”方紫岚拽过被子盖在阿宛身上,“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有云老和轻寒坐诊,足够了。” “云老才刚好没两天,尚未恢复,你就让他老人家去坐诊?”阿宛瞪大了眼睛,方紫岚却理所当然道:“我们医好云老尚未收钱,让他帮忙坐诊抵钱有何不可?更何况,云老身为医者,坐诊乃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你这是什么歪理?”阿宛定定地看着她,“轻寒姐姐收留我们都未曾要钱,你竟然还要收云老的钱?” “阿宛,我这个人向来算得清楚,该我的一分一厘都不能少。”方紫岚神情淡漠,眼中却透着一股笃定,“至于别人的,一丝一毫我都不会欠。轻寒收留我们的情分,或迟或早,我总会还给她。” “好吧。”阿宛自知拗不过她,垂眸道:“我听你的,好好休息几日。” 闻言方紫岚刚要应声,又听她补充道:“不过我这几日也不能一直躺着。若是我闲来无事,就去给云老和轻寒帮忙,这你总不会拦着我吧?” 方紫岚不置可否,“不过要先确定你没有染上疫病,否则你就只能躺着。” “你!”阿宛气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霸道?” 方紫岚站起身松了松筋骨,然后对阿宛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不休息一下吗?”阿宛秀眉微蹙,方紫岚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还熬得住。天亮了,一会儿林建就要来了,我得提前去请云老。”她说罢就离开了。 方紫岚见到云老时,才知轻寒已经和云老说明了情况。三人边用早膳边说话,不多时就听阿俊来报,说是林建到了。 林建拉着一辆板车,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他的几个弟兄,都是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云老一一看过他们的情况,每看一人脸色便沉一分,待看完最后一人,云老的脸色已很是阴沉。 “云老,我这些弟兄还有得救吗?”林建的眼神满是期盼,连带语气都多了些许小心翼翼。 “怕是很难了。”云老摇了摇头,“我只能尽力而为,但能不能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多谢云老,只要能救活我这些弟兄,让我做什么都行!”林建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那沓银票,颤巍巍地捧到了云老面前,“这些都给你们,只要能救活他们。拜托了!” 方紫岚看着卑躬屈膝的林建,无可奈何道:“云老可没说他们一定能活。” 林建拿着银票的手抖了抖,却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塞到了云老手中,“云老,拜托了!若是这些不够,我再去想法子……” 眼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目逐渐湿润,云老忍不住打断他道:“孩子,我都听说了。这一切不怪你,你不必这般自责。” “是啊。”方紫岚随声附和道:“即便没有你,他们还会再找其他人,事无可避。” 第245章 栅栏 林建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见状方紫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是为了你的这些弟兄,把银票收好。你也不想他们病好以后,就得跟着你去街上讨饭吧?” 林建抬起头,只见她展眉勾唇笑道:“还有,你要先把自己治好了,才能照顾他们。” “你这丫头说得不错。”云老缓了神色,温声道:“林建,把手给我。” 林建犹疑地把手伸了出来,云老诊过脉后,喜上眉梢,“你这小子倒是命大,没什么大碍,吃几副药就好了。” 他说着把银票重新塞回到林建的手中,“不过几副药,费不了什么钱。更何况我们现有的药都是这丫头拿来的,她都不收你钱,我怎么好意思收?” 林建闻言猛地看向方紫岚,却见她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云老的后半句话,只是抓着前半句不放,“云老,他的弟兄都病成了这副模样,您确定他没什么大碍?” “唉,你这丫头怎的还不相信我?”云老不由地皱了眉头,“若是你不相信,不妨自己来替他诊个脉瞧瞧。” “云老您别生气,我只是好奇,既然他没什么大碍,有没有可能是他有什么特殊的经历或是接触过特别的东西?若是果真如此,说不定能帮上大忙。”方紫岚解释了一句,云老微微颔首,“你这丫头说的倒是在理。” “还有一事,方才您说现有的药都是我拿来的,难道医馆中……”方紫岚的话没有说下去,但云老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不想让人知道如今药物紧缺,免得人心惶惶,于是他也只是含糊其词道:“你拿来的药那么多,足够用了。” “我知道了。”方紫岚神色淡然道:“我这两日再去找一趟慎少爷,问问外面的情况。” 她说罢看向一直没有插上话的林建,道:“你安心养病,若是有什么特殊的经历或是接触过特别的东西,一定要告知云老。” 林建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对云老道:“我去照顾阿宛,他们就劳烦云老了。” “去吧。”云老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见她走后便对林建道:“孩子,你别想太多,于事无补。不妨先养好身体,以后需要你做的事还多的是。” 林建沉默了许久,最终把银票收好,郑重其事的一礼道:“我听您的。” * 之后一连数日,方紫岚一面照顾阿宛,一面帮云老和云轻寒做些琐事。好在阿宛确诊并非疫病,只是劳累过度,没两日就恢复了,也开始医治病人,减轻了医馆的负担。 不过方紫岚还是每天看着阿宛按时吃饭睡觉,而阿宛怕她熬不住,也每天操心她的饮食休息。两人相互监督,总算是把最辛苦的日子扛了过来。 镇上学会医治疫病的医者渐多,基本能够控制住染病者的病情,再加上大家齐心协力加强防范,整个镇上的情况都在渐渐好转。 就在方紫岚和阿宛商量要去林家村的时候,王慎那边说是有了新的消息,请她们过府一叙。 “慎少爷,你请我们过来,可是外面有什么情况?”方紫岚开门见山,王慎神情凝重,“阿岚姑娘,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总算回来了。据他说数日之前夏侯将军亲自率兵击溃了海寇,暮山关解除戒严,不过……” 他话说了一半停住了,方紫岚接口道:“不过,道路仍被封禁,对吗?” “比这更糟。”王慎长叹一口气,“之前虽然封路,但还会定期有士兵奉命把物资放在外面指定位置,衙门的人会去取。然而如今不仅没有物资,镇外还围起了高高的栅栏。” “你说什么?”方紫岚倏地变了脸色,王慎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们被放弃了,他们很有可能要放火烧村镇。” “谁下的命令,夏侯将军吗?”方紫岚秀眉紧蹙,王慎摇头道:“不是,听说夏侯家有人去了林家村医治村民,夏侯将军想派人去林家村看看情况,都被制止了。现在是无人出的去,也无人进的来。” 方紫岚攥紧了手指,浑身发冷。若是她猜的不错,定是荣安王说瘟疫无法控制,只有放火烧个干净才能阻止蔓延。 如此一来,不仅他找人收买林建运送渔民到林家村的事会被掩盖,而且连她也走不出去,保不住莫家,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海寇入侵的真相。用千万百姓的性命来换取他的高枕无忧,一箭双雕,狠毒至此。 “姐姐?”阿宛见她脸色不对,赶忙扶住了她的手臂,“你不要担心,嫣儿姑娘还在林家村,夏侯将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放火烧村镇的。” “若是形势逼人,便是夏侯将军,也不得不同意。”方紫岚定了定神,问王慎道:“慎少爷,你的人是如何打探到的这些消息?他可有出去的法子?” “我提前和衙门的人打了招呼,安排了人进去。据我的人说,每次搬运物资的时候,他都会一起跟去。之前管控还不太严的时候,他会和外面那些士兵套近乎什么的,多少套了些话。这些消息,都是那些士兵说的。”王慎神情严峻,“如今外面围起了栅栏,衙门的人眼见要没了活路,都作鸟兽散,我的人也被打发回来了。” “慎少爷,借你的人一用。”方紫岚肃声道:“请他带路,带我去看看那道栅栏。” “好说,我这就让他带你去。”王慎对身边小厮交代了一番,之后就领来了一人,让他带方紫岚和阿宛去看栅栏。 三人走出镇上没多远,就见一道高高的栅栏横在了路中央,旁边的树被砍得七零八落,与栅栏合围在一起,将人都困在了里面。 方紫岚见此情景,遏制不住的怒从心起,她二话不说拔出梅剑,狠狠地劈向了那道栅栏。 栅栏不堪她用尽全力的一击,从中间直直断裂开来。然她手中梅剑挥舞不停,剑剑发了狠劲,不消片刻,竟把栅栏劈断了好几根,生生劈出了一条路。 第246章 传话 带路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阿宛对他道:“这位小哥,今日多谢你带路。只是我家姐姐正在气头上,她毁了栅栏必会引来守卫的士兵,等会儿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你还是先回去的好,免得误伤了你。” “好……好,我这就走。”带路的人磕磕巴巴地说完,转头就跑。 阿宛走到方紫岚身边,看着她拿剑的手微微颤抖,连带她的心也不由地一颤,她们真的能为所有人挣出一条活路吗? 果不其然,栅栏被毁很快引来了附近守卫的士兵,他们个个围着厚厚的面巾,站在栅栏之外,兵器齐刷刷地指向方紫岚,“大胆刁民,你竟敢毁……” 方紫岚寒声打断了士兵的喊话,“三日之内,叫苏昀和曹副将来见我。” 她说罢手执公卿令牌,一步一步径自走到了栅栏之前。她每走一步,外面士兵的兵器就缩回一分,直到她走到栅栏边上,与他们不过一步之遥时,他们竟不约而同地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停住脚步踩在断裂的栅栏之上,没有再往前走。然后她伸直手臂把公卿令牌正正展在所有士兵面前,一字一句威严道:“大京越国公方紫岚,现命东南特使苏昀,副将曹洪,三日之内来此处相见。如若有违,军法处置。” 外面士兵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了过来,“您是越国公方大人?” 方紫岚点头承认,随即就听外面士兵一阵叽叽喳喳: “方大人竟然没事?” “是啊,不是说方大人染了疫病,性命垂危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上面不是说里面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这才用栅栏围起来的吗?” 见状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小声道:“这都是谁编造的谣言?以讹传讹,也有人信?” 方紫岚没有理会她,而是提高了声音,对外面士兵道:“肃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她此言一出,外面士兵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听她道:“我没有染上瘟疫,而且里面也并非所有人都染上了瘟疫,更何况瘟疫并非无药可治。现在不仅有许多身染瘟疫的人被治好,还有更多没有染瘟疫的无辜之人在其中尽力帮忙。所以,诸位不必慌乱。” “方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其中一个士兵期期艾艾地开口问了一句,站在他旁边的士兵都纷纷用手肘怼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方紫岚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若是你们有亲人在其中,过不了多久就能和他们团聚了。” 听她如此说,大多数士兵都松了一口气,当即就有士兵表示定会把她的话带回去,但也有士兵因她毁了栅栏而迟疑不定。 “诸位放心,我就在此处等他们二人前来。三日之内,我绝不会踏出此地半步。”方紫岚淡声道:“但若是三日之后,他们二人仍未前来,那我就只能亲自去为他们动军法了。” 她说话时的语调很是散漫,却分明透着一股胁迫,外面士兵听完,立刻转身离开了,连一个负责看守的都未曾留下。 阿宛看着他们的背影,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些士兵会帮你传话吗?即便这些士兵果真把你的话传回去了,可若是荣安王故意将苏大人和曹副将绊住,他们二人来不了怎么办?” “且等三日,若是苏昀和老曹来不了,我就直接去找他们。”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阿宛却是一愣,“你当真要……” 她话还未说完,就突兀地转了话音,“不论你有没有染上瘟疫,只要你从这里走出去,就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害。更不要提若是荣安王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让瘟疫蔓延出去,届时你便是浑身有嘴都说不清的罪魁祸首。” “那又如何?”方紫岚反问道:“任由荣安王只手遮天吗?纵使我要保莫家,也不是这么个保法。我一味妥协退让,荣安王也不会见好就收,他只会得寸进尺。” 阿宛咬了咬唇,听她继续说道:“我没有把海寇入侵一事如实报回京中,瘟疫蔓延之事也因没什么证据不曾提过半分。然而我的缄口不言并未换来荣安王的安分守己,反倒让他以为我软弱可欺,如今竟要一把大火,连带着我一起烧了。事已至此,我如何能称他的意?就算是闹个天翻地覆粉身碎骨,我也要拉他给我陪葬。” “可是……”阿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总觉得,你斗不过荣安王,至多落个两败俱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平静,“为何?” “你要保莫家,还要保这里面所有的人,因而绝不会拿他们任何一方去搏。但荣安王与你不同。”阿宛顿了一顿,“不管是莫家,还是这里面所有的人,于他而言微不足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便会随意抹杀。” 她说着神色黯淡了几分,“我知道这些道理你定是比我更清楚,然而之前为保北境众人,你已经豁出去了一次。这一次,我也定然劝不住你。” 方紫岚听完她的话,忽然勾起了唇角,轻笑道:“我们小阿宛长大了。” 阿宛迷茫地看向她,却见她面上笑意更盛,“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我孤身一人,这一次我有人同盟。” “什么意思?”阿宛秀眉微皱,听她解释道:“其一,现今这般情形下,夏侯将军还要派人去寻林家村中生死未明的嫣儿姑娘,足见嫣儿姑娘对她极为重要。若是她得知瘟疫真相,怎会轻易放过荣安王?其二,苏昀身为东南特使,此番巡察不仅闹出了海寇入侵之事,又突发大规模的瘟疫,若是处理不当定会引得民怨鼎沸,他此时怕是正愁如何向陛下交差,又怎会轻易同意放火这么草率的举动?” 她眼中多了一抹势在必得的自信,“栅栏都建好了,却迟迟没有放火,想来就是多方势力交涉的结果。毕竟这关系到上千万百姓和一位公卿的生死,一把火烧下去,说起来简单,然而后果可不是他们任何一方能承担得起的。阿宛,现在你还觉得,这一次我只是豁出去吗?” 第247章 期限 “你……”阿宛怔怔地看着方紫岚,只听她道:“我就是要让那些明争暗斗的人知道,如今这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也好让他们彼此心里都有个数。一时之间解除封锁是不可能了,而我要做的是顺势而为,与他们约定期限,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可我们尚未去林家村,那里才是瘟疫最为严重的地方。”阿宛脸上闪过一抹担忧,“若是林家村……” “若真有那种万一……”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些许决绝之色,“该烧的,必须要烧。” 阿宛咬了咬嘴唇,最终下定决心道:“好,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等你见过苏大人和曹副将,我们就去林家村。” 方紫岚点了点头,“你回去之后,千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行踪。”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阿宛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 方紫岚一连在栅栏边等了两日,期间阿宛时不时地来给她送个饭,顺便聊一聊镇上的情况。阿宛告诉她,王慎对外说是她去找药,帮忙掩盖了她的行踪。 “找药?”方紫岚勾唇笑了笑,“他倒是会找理由。” “你也是,干嘛非要在这儿等?如今虽近夏日,但晚上还是凉的很。”阿宛说着把斗篷披在了她身上,“你小心着凉生病。” “我这不是怕苏昀和老曹来了,找不到我人会着急吗?”方紫岚把斗篷裹得紧了些,“苏昀还好说,但老曹若是见不到我,八成是会冲进来的。现下这个情况,老曹进来就出不去,何必让他平白担风险呢?” 阿宛叹了一口气道:“你总有道理,总之我说不过你。不过,你药一定得按时吃。” 方紫岚伸出手掌摊在她的面前,“新药制出来了?” “不是新药。”阿宛拿出一颗药丸放在她的掌心,“我每天忙得四脚朝天,哪有空再帮你制新药?更何况新药用的药材稀缺,这边也不好找,等回京再说吧。” “小阿宛辛苦了。”方紫岚吃过药,捏了捏她的脸,“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你至多再熬今夜一个晚上,不然……”阿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了,“我心里有数。这不是前些日子休息的好,不然我哪敢这么熬?过了今夜,就是最后期限了。若是还见不到人,我就该出去了。” 她此言一出,阿宛愣了一瞬,随即道:“那我今夜陪你。” 方紫岚摆手道:“不用。”她的话音还未落,就被一声响亮的“老大”给盖了下去。 她和阿宛不约而同地向来人看去,只见曹副将提着灯笼快步跑了过来,却在栅栏之前被她叫了停,“老曹,别过来!” 曹副将听话地止住了脚步,他的身后是苏昀气喘吁吁的声音,“曹副将,你等等我……” 见状阿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带着苏大人跑来的?” “马不经用,跑了不到两日就累倒了。”曹副将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后脑勺,“再加上封路,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只能和苏大人徒步过来。若非苏大人脚程慢,傍晚无论如何都到了,也不用叫老大在此好等。” “我毕竟是一介文官,脚程自然……赶不上你们这些……行军打仗的……”苏昀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曹副将身边站定,“不过,总算是……赶上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整齐划一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苏昀松松垮垮地抱着手正欲行礼,就听方紫岚道:“苏大人不必多礼,你缓口气再说话。”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曹副将怔愣在原地,“老大,你这是……” “你放心,我没有染上瘟疫。但我毕竟与染病之人朝夕相处,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离远些的好。”方紫岚温声安抚了一句,然后正色道:“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闻言曹副将神情凛然,原本拍着胸脯顺气的苏昀也放下手,站直了身体,“方大人请讲。” “瘟疫可治,如今里面已有不少染病之人被治好。”方紫岚的话刚一出口,曹副将就欣喜道:“这是好消息啊!” “是,也不是。”苏昀看向方紫岚道:“既然如此,方大人为何不走出来?” 他的一句话仿若一盆冷水,浇灭了曹副将的喜悦,他嗫嚅道:“老大……” 方紫岚没有回应他们的话,只是肃声道:“瘟疫的源头在林家村,那是瘟疫最严重的地方。夏侯家的嫣儿姑娘应该就在那,之后我也会去那确定情况。届时若是瘟疫控制住了,就可解除封路。” 苏昀神情犹疑,方紫岚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苏大人,我不会让你为难。我找你来,是请你替我去和外面的人约定一个时间期限。” “外面的人?”苏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很快明白她意有所指。 “我不会让你们无休止地等下去。”方紫岚神情很淡,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半月之后,若是瘟疫仍无法控制,你们想做什么,便做吧。” “老大!”曹副将猛地变了神色,“一旦放火……” “我知道。”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既然敢这么说,那么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下镇上的瘟疫基本都控制住了,不出十日,便可解除封锁。” “什么意思?”苏昀微微皱眉,方紫岚解释道:“封路可以,不过要循序渐进,缩小封路的范围。对于已经控制住瘟疫,且慢慢恢复正常的村镇,自然可以解除封锁。但像林家村那样,瘟疫严重的地方,该封还是要封。” 苏昀了然地接口道:“如此一来,封锁内的百姓见有地方解除了封锁,必然会备受鼓舞心生希望。而封锁外的百姓来往自由,也会拨云见日焕然一新。局势,便稳住了。” “不错。”方紫岚赞许地点头道:“不过纵然解除了封锁,也要下令让百姓留在家中观察一段时日,确定无碍之后再来往自由不迟。” “好。”苏昀毫不犹豫地应承道:“此事交予我,我必会替方大人约定好半月之期。” 一旁的曹副将忍不住摩拳擦掌,“老大,那我呢?” 第248章 轰动 “老曹,你要替我守住半月之期。”方紫岚淡淡一笑道:“只怕有些人即便表面上同意约定,背地里还是会使绊子。因此我要你亲自带兵,守在封锁地的外面。” “老大放心,包在我身上!”老曹一口应下,方紫岚叮嘱道:“你和你的人一定要戴好面巾,注意安全,千万不可如今日这般莽撞,什么防护都……”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阿岚姑娘,阿宛姑娘,总算找到你们了!” 方紫岚回头看去,只见云轻寒提着灯笼快步朝他们走来,她的身后还跟着王慎和一众镇上的百姓。 见状她低声对苏昀和曹副将道:“你们注意防护,退后。”两人依她所言后退了几步,站得稍远了一些。 云轻寒跑到方紫岚和阿宛身边,举着灯笼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还好你们没事。” “出什么事了吗?”方紫岚神情疑惑,王慎回答她道:“云姑娘说阿宛姑娘出来找你迟迟未归,唯恐你们二人出了什么事。天色太晚,不好让云姑娘孤身一人寻找,便由我陪她一起了。” 他说罢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苏昀和曹副将,还有那几个士兵,不由地问道:“这几位是?” 苏昀微微怔愣了一瞬,没有说话。倒是曹副将耐不住性子,开口道:“老大……”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慎截了话头,“阿岚姑娘,这位军爷管你叫老大,你……” 方紫岚扫了一眼王慎,只见他虽然话说得惊讶迟疑,但面上神色仍是波澜不惊,再看看他身后一众镇上的百姓,心中当即有了计较。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拿出公卿令牌展在所有人面前,“我乃大京越国公,方紫岚。” 云轻寒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令牌,久久不能反应,“阿岚姑娘,你……” 王慎拉着呆在原地的云轻寒,猛地跪在了方紫岚的面前,“方大人,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您!” 他说罢直起身对后面一众镇上的百姓喊道:“你们看,真是方大人!大京没有放弃我们,方大人亲自来救我们了!” 他此言一出,后面原本迟疑的百姓三三两两跪拜在地,之后反应过来的苏昀、曹副将和几个士兵皆是恭恭敬敬的一礼,连带阿宛都欠了欠身。 见状方紫岚手持令牌,威严肃穆道:“我以大京越国公之名向诸位保证,大京绝没有放弃任何一人。如今镇上瘟疫已得到控制,不出十日便会解封。” 跪拜在地的百姓纷纷抬起头看向她,“方大人,真的会解封吗?” 方紫岚看着一地蜿蜒而去的灯笼,在黑夜的映衬下流光溢彩。而灯笼主人的眼神因饱含希望,比火光更为明亮。 于是她郑重其事地一礼道:“若是不能解封,我就在此处与诸位共进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曹副将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她,却是连半句劝阻的话都说不出口,最终化作一句坚定的“老大,我陪你!” 他话音刚落,跪拜在地的百姓都出声附和道: “是啊,有方大人陪我们,我们还怕什么?” “这些日子方大人在镇上帮忙治好了那么多人,我们相信方大人!” “大京没有放弃我们,会解封的,一定会解封的!” 群声鼎沸,一浪高过一浪,仿佛黑暗中乍起的一声惊雷,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这一晚,东南所有人都知道了,原来越国公方紫岚大人一直与他们同在。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了东南之地新的传奇。 至于方紫岚本人,当晚在遣散了众人之后,便叫住了王慎,“慎少爷,请留步。” 王慎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她躬身一礼道:“方大人叫我名字便可。慎少爷之称,从方大人口中说出,实在是折煞我了。” “慎少爷不必谦虚,你当之无愧。”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肃声道:“你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今夜特地借寻人之名把我的身份公之于众,真是好心思。” “果然瞒不过方大人。”王慎唇角轻勾,“既然方大人愿为我们豁出性命,那么我们自然也不能辜负了方大人。我今夜此举,只是想让方大人知道,从此刻起,所有东南百姓便是方大人的后盾,誓与方大人同生共死。” “你一人说的话,如何作数?”方紫岚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王慎笑了笑,“我去收集万民书来给方大人瞧一瞧可好?” 方紫岚松了神色,拖腔拉调道:“如今你竟还有这般闲工夫,不如……” “方大人说笑了。”王慎赶忙摆了摆手,“我忽然想起府上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他说完转身欲走,却听方紫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慎少爷,多谢。” 王慎没有回头,方紫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后牵过身旁阿宛的手,“走吧,我们也回去吧。” 阿宛任由她牵着走,长舒一口气道:“方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会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才好。” “若是我们初来乍到就摆明了身份,大卸八块是肯定的。”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毕竟那时镇上的人都以为自己被放弃了,在他们眼中我们两个要么是冒名顶替的西贝货,要么是无所作为的庸碌吏。” “不是我们两个,是你。”阿宛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我可是无官一身轻。” “是。”方紫岚笑得无可奈何,“王慎无论是挑选时机,还是煽动百姓,都做得极好。如此一来,纵是荣安王心狠手辣,也会有所忌惮。” “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去林家村找嫣儿姑娘了?”阿宛语调雀跃,方紫岚点了点头,“等过两日局势稳定,镇上解封之后,我们就去林家村。” 阿宛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真的能这么快就解封吗?” 方紫岚没有答话,不过事实证明她的预测没有错。在苏昀和曹副将离开后的第七日,原本封路的村镇陆陆续续解除了封锁。 是以方紫岚和阿宛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前往林家村的路,守在他们身后道路上的曹副将围着厚厚的面巾,目送她们的身影离开。 然而她们还未走出多远,就被一道清润的声音喊住了,“岚姐姐,且慢。” 第249章 丝帕 方紫岚停住脚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阿宛拽着她的衣袖转过身,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刻,她才能确定,这是真的——诸葛钰,正站在她的面前。 “阿钰,你为何会在此?”方紫岚呆愣地看着诸葛钰,就听他轻咳一声道:“我奉陛下之命,运送药材来此。” 他刚说一句话便咳嗽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此番情形皆已报入京中。岚姐姐放心,陛下金口玉言,无论如何都会为你守住半月之期。只是……” 他话说得急了,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不由地又掩面咳嗽了几声。见状方紫岚眉头紧皱,“阿钰,你……” “让我说完……”诸葛钰一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我看了夏侯将军呈上的奏报,里面记述了嫣儿姑娘从林家村寄出的书信,林家村情况……不容乐观,岚姐姐你千万小心……万不得已……” “我知道。”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阿钰你且宽心,我心中有数。”她说罢冲曹副将喊道:“老曹,请阿钰回去休养。” “岚姐姐……”诸葛钰面露忧色,“半月之期,还有……不到六日了。” “阿钰,你相信我吗?”方紫岚静静地看着面前憔悴的人,不待他答话便勾唇道:“我定会活着出来。” 她说罢挥了挥手,站在诸葛钰身后不远处的曹副将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诸葛公子,请先回去休息吧。” 诸葛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紫岚和阿宛,随即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转眼就看林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被曹副将拦了个正着,“什么人?不得乱闯!” 林建没有理会曹副将,而是冲着方紫岚喊道:“方大人,我和你们一同去林家村!” “林家村情况未明,你……”方紫岚劝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建打断了,“当初人是我送到林家村的,我知道在哪。而且我的弟兄,也有林家村的人,我要送他们回家。”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似是沉到了水底,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紫岚没有说话,林建期盼的眼神直直望着她,“方大人,林家村我熟,去了不仅不会添乱……” “老曹,放他过来吧。”方紫岚没有听完他的话,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 曹副将闻令侧身让开了路,那一刹那只听方紫岚道:“林建,我丑话说在前面。此行若是你丢了性命,我不负责。” “只要方大人让我同行。”林建毫不犹豫地朝她们走了过去,“生死由命,与人无尤。” “行。”方紫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林建手中的瓷罐,“你就只带了这个?” 林建一脸茫然,随即反应了过来,正欲把瓷罐放在地上,就见方紫岚伸手过来,“我先替你捧一会儿,你把面巾围好了。” “多谢方大人。”林建刚要抱拳,却被方紫岚抬手挡住了,“毋行礼少废话,我赶时间。” 闻言林建当即麻利地围好了面巾,从方紫岚手中拿回瓷罐,“方大人,我们走吧。” 方紫岚淡淡嗯了一声,对曹副将挥了挥手道:“老曹,我们走了。” 曹副将在他们身后行注目礼,心里默默祈祷他们此行平安顺利。 * 方紫岚一行三人赶到林家村的时候已是午后,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阿宛抬手抹了把额上的细汗,嘀咕道:“快入夏了,天都变热了。” “您二位从京城过来,怕是不适应,我们东南向来热得早。”林建说着忽然皱了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尸臭,天越热散发得越快。”方紫岚轻描淡写道:“林家村怕是没几个活口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嫣儿姑娘。” 阿宛脸色泛白,“嫣儿姑娘不会有事吧?” “但愿吧。”方紫岚牵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你若是受不了这味道,就吸几下香。” 阿宛点了点头,听话地拿出一个香囊放在丝帕下,用力地吸了几下。 一旁林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方紫岚扫了他一眼,“你也受不了?” “那倒不至于。”林建赶忙摆了摆手,“我一走镖的大老爷们,没少见过死人。” 方紫岚没有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穿梭在寂静无比的村道之上。 “这屋子看着像是好久没人住过了。”阿宛看向道路两旁的房屋,屋门虚掩,被风一吹摇摇晃晃似是要散架了。 她挣脱了方紫岚的手,跑到一扇屋门之前,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方紫岚站在她身后,打量着屋内的情形,桌椅东倒西歪,地上还碎了不少东西。她不由地皱了眉头,“是打斗和拖拽的痕迹。” “林家村是遭什么匪徒强盗打劫了吗?”阿宛也是一脸疑惑,“这实在是不像身染疫病之人住的地方。” “再看看。”方紫岚说罢又快步走到了其他屋门之前,推开之后大同小异,见状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应该啊。”林建跟在她身后探头看向屋内,“我从未听说过林家村附近有什么匪徒强盗,更何况林家村穷得很,有什么好打劫的?” “事有蹊跷,我们……”方紫岚的话才刚出口,就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你们是谁?为什么推李叔家的门?” 方紫岚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小孩躲在不远处的台阶后面,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们。 “他面上围的丝帕……”阿宛震惊地看着那小孩,还未反应就见方紫岚足尖轻点,纵身之间便把他提了过来。 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把那小孩放在地上,冷声道:“说,你面上围的丝帕是从哪来的?” 那小孩被她这一声直接吓哭了,磕磕巴巴地喊道:“你……坏人……” 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一把扯下了那小孩面上围的丝帕,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脖子,“说,这丝帕究竟是从哪来的?” 那小孩猛地白了脸色,双臂挥舞着拍打她的手,“放开……我……” 一旁林建看不下去,小声问阿宛道:“方大人怎么了?为何这般逼问一个小孩?” “那丝帕是我送给嫣儿姑娘的。”阿宛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嫣儿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250章 谎话 眼见方紫岚加大了力道,阿宛赶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劝阻道:“你若是当真掐死了他,恐怕就很难再得到嫣儿姑娘的消息了。” 方紫岚松开了手,顺势把那小孩摔到了地上,寒声道:“带我去找你家大人。” 她话音还未落,那小孩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待他跑出一段距离,他们便跟了上去。 那小孩一边回头看他们,一边往前跑,一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膝盖擦出了血。 阿宛有些许不忍,但看方紫岚神情冷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跟着她和林建,追着那小孩到了一处院落。 “娘!”那小孩哭喊着跑了进去,方紫岚却并没有直接跟进去,而是站在院外默默地听墙角。 听到那小孩的呼唤,一道尖细的女声响了起来,“衡儿,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还有你脸上围着的丝帕,丢哪去了?” “有一个好凶的姐姐,她抢了我的丝帕,还掐着我的脖子不放。”那小孩说着仰起头,给院中的女人看自己的脖子。 女人心疼地看着他脖颈上一道明显的红痕,又惊又惧,“怎么会?不是已经封路了,怎么还会有人进得来?” “娘,我疼!”那小孩哭嚷得更厉害,女人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到底是谁干的?我……”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咣当一声,院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我干的。”方紫岚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阿宛和林建随之而入。 女人一听她亲口承认,立刻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好啊,我和你拼了!” 然而女人还未挨到方紫岚身边,就被她手中梅剑指着停在了原地,“现在开始,我问你答。你若是答不上来或是敢说假话,我就砍掉那小孩一根手指。” “你……是什么人?”女人哆哆嗦嗦地盯着身前的剑,“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邪气,“你方才也说,封路了不会有人进得来。我既然进来了,就没打算出去。因此我即便是杀了你们,又有谁知道呢?” “你这个疯子!”女人下意识地扯过那小孩,短短一个动作之间,方紫岚的剑已经削掉了她一截衣袖,“你再动一下试试看。” 女人吓得不敢再动,连带怀里的小孩都止住了哭闹,母子两人脸色惨白。 “说吧,这丝帕从何而来?”方紫岚拿出丝帕展在女人面前,她倏地瞪大了双眼,随后咬唇道:“这是我给衡儿绣的丝帕,你若喜欢拿走便是。” “你说谎!”阿宛忍不住插了一句,女人瞪向她,“你凭什么说我说谎?” “这丝帕……”阿宛刚要说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这丝帕用的是冰蚕丝,上面浸的沉香不仅延年益寿,还能保命,是进献皇宫的贡品。你为何会有?” “我……”女人略一迟疑,方紫岚的剑贴在了那小孩的手边,“看来,你娘是想让你缺胳膊少腿地活了。” “不要!”女人紧紧抱住那小孩,抬手欲护,手臂上生生被方紫岚的剑划出了一道细长的伤。 女人吃痛叫出了声,方紫岚冷眼看着,“你还要说谎吗?” “我说,我说……”女人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这丝帕是一个姑娘送给衡儿的,她也说这丝帕能保命,我才让衡儿一直带着的。” 方紫岚的剑如影随形,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那姑娘现在何处?” 女人抖如筛糠,小声呢喃道:“她……死了……” “因何而死?”方紫岚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女人不敢抬头看她,“那姑娘是个医女,为了给人看病才进的村,后来知道了是瘟疫。村里染上的人多,越来越严重,那姑娘也染上了,病死了。” 方紫岚没有握剑的手藏在袖中攥成一团,指甲在掌心印出深深的红月牙。她压着自己的情绪,沉声问道:“那姑娘葬于何处?” “我不知道。”女人摇了摇头,方紫岚挥剑劈向她身后不远处的水缸,哐当一声巨响,水缸裂成一地碎片,里面的水浇了女人一身,冷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身染疫病之人都会发高热,一时糊涂我能体谅。”方紫岚的声音冷若寒冰,“现在,你清醒了吗?” 女人像是突然受了刺激一般,把那小孩推到了一边,大吼一声,“我没有染病!”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方紫岚一侧手,剑架在了那小孩的颈侧,“永别了。” “不要!”女人扑通一声跪在方紫岚面前,“那姑娘就在乱葬岗,所有死了的人都在那,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找!” 方紫岚收了剑,上前一步俯下身狠狠地揪住了女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她为救你们而来,你们竟然就把她扔在乱葬岗?” “我们也没办法啊,每天死的人那么多,连棺材都不够用。”女人声泪俱下,近乎凄厉地控诉道:“路封了,乱葬岗都快堆满了,你要我们怎么办?” 闻言阿宛红着眼眶别过了头,林建抬着手安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得壮着胆子对方紫岚道:“方大人,事已至此,要不算了吧?” “算了?”方紫岚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女人,“若是我去乱葬岗找不到她,不能带她回来,那你们村里所有人,就都为她陪葬吧。” 女人呆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却见她招呼了另外两人,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着,阿宛一边快步跟上一边默然垂泪,林建实在憋不住,问道:“方大人,你知道乱葬岗在哪吗?” “不知道,但是我会找。”方紫岚脚下步履不停,“既然村里死的人都堆在乱葬岗,那么尸臭最重的地方,必然就是了。” 她说罢忽然停住了脚步,伸手牵过阿宛,轻柔地为她擦干眼泪,温声道:“小阿宛不哭,我们一定能找到嫣儿姑娘。” 阿宛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哭。” 方紫岚牵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不再停留径自向尸臭最重的地方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女人口中的乱葬岗。 三人见到眼前景象的时候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说是乱葬岗,不如说是一个死人坑,里面横七竖八堆着不知多少具尸体,层层叠叠,蝇蛆蔽体,鸦鸟盘桓,惨不忍睹。 林建当即头一歪剧烈地呕吐了起来,阿宛也甩开了方紫岚的手,后退了几步转头干呕。 只有方紫岚,她的视线扫过最下面的尸体,干涸的血迹腐烂的肉体,引了不少乌鸦啄食,隐约间可见白骨。她只觉双眼发黑,只得以剑支撑着身体,愤声道:“果然,全是谎话。” 第251章 找人 阿宛呕得脸色煞白,依稀间听到方紫岚的话,便强忍恶心一步步挪到了她的身后,问道:“你说全是谎话,是什么意思?” “最下面的那几具尸体,身上都是刀伤。”方紫岚声音有一丝颤抖,“看伤口不是惯会使刀之人所为,基本可以排除是遭了匪徒强盗的可能。” 阿宛不敢看,只得躲在她身后问了一句,“刀伤致命吗?” “看不真切不好说,不排除失血过多致死的可能。”方紫岚向后对阿宛伸手道:“驱虫药。” “你真要下去找人?”阿宛话说得走了调,突然拔高的声音更是惊得一群鸦雀振翅而去。 方紫岚回头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阿宛咬了咬嘴唇,“这里面的人,即便有的死于非命,但更多的是死于瘟疫,你这么贸然地下去找人,万一……” “我不怕万一。”方紫岚说着穿戴好了手衣,“我只怕找不到嫣儿姑娘,此生心难安。” 阿宛从包裹里取出一大袋药粉,“还好我早有准备,驱虫药备了不少。” “药效如何?”方紫岚顺手接过,阿宛帮忙托住口袋下面,“我怕虫,做的驱虫药当然厉害。虫子触之即死,人若触之,都得掉一层皮。” “那我就放心了。”方紫岚提起口袋,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这么重?” “还不是怕你不够用?”阿宛心虚地低下头,方紫岚也没有笑她怕虫,只是围着乱葬岗走了一大圈,把驱虫药撒了进去。 待她撒完之后,竟连尸臭都散了些,一旁稍缓些许的林建不由感慨道:“这驱虫药好生厉害。” 方紫岚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一旁挑挑拣拣找了几根粗壮的树枝。 阿宛一边帮她找树枝一边道:“等药散一散,你过一个时辰再下去。” 方紫岚嗯了一声,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让阿宛坐,见状林建也凑了过来,大剌剌地席地而坐。 “方才你撒药之时我又仔细想了想进村这一路的情形,总觉得透着古怪。”阿宛看向方紫岚,“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所以才打断我胡诌了那些话?” 闻言林建一头雾水地望着她们两人,却不敢随意开口,只听方紫岚微微颔首道:“小阿宛不妨说说看,你觉得何处古怪?” “先是那几间空屋子,我记得你说过有打斗和拖拽的痕迹。若是按我们原先猜测,是匪徒强盗所为,且这乱葬岗中确有死者身有刀伤,那屋中必有血迹。”阿宛缓缓道:“可屋中除了打斗和拖拽的痕迹,并未有任何血迹,这点说不通。” 她说着秀眉微蹙,“还有一点,适才那对母子之家,不仅有院子,而且院中好几间屋子,比我们前面查看过的屋子要大得多。纵是匪徒强盗挑人下手,为何偏偏他们母子能逃过一劫?” “确实说不通。”林建附和道:“那肯定不是匪徒强盗干的了。不过,阿宛姑娘你说方大人胡诌,是什么意思?” “那丝帕不是什么冰蚕丝,也没有浸过沉香,更不是什么进献皇宫的贡品。”阿宛无可奈何道:“那女人也是,我们面上围的都是这丝帕,她竟没瞧出来,三言两语就被骗了过去。” “阿宛姑娘你不说,我也没发现。”林建讪讪道:“那这丝帕也不能保命了?” “这丝帕虽然没有浸过沉香,但泡过药草,多少有些用处。”方紫岚轻描淡写道:“我若没有胡诌那些话,怕是要和那女人多费些口舌。” 阿宛随口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那女人是什么人?” “这个我知道。”林建看终于有自己知道的了,邀功似的说道:“她是保长的妹妹,我之前陪弟兄来林家村的时候,远远见过几面,还有些印象。” “保长的妹妹?”方紫岚挑了挑眉,林建点头道:“是啊,林家村虽然破,但好歹也有保长。那女人是保长的妹妹,她男人是个庄稼汉,平时也会给他哥打打下手什么的。”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我见村里没几个活口,为何其中就有她们母子?至于其他活口,不会恰好是保长一家吧?难道说瘟疫也会挑人家吗?” “挑什么人家?”阿宛没什么好气,“若是会挑人家,王伯又怎会……” 她话未说完就别过了头,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既然不会挑人家,那为何会这么巧?” 林建一脸茫然,“可能就是巧合吧。” “是不是巧合,自会有人告诉我们答案。”方紫岚说罢径自走到了乱葬岗旁边,拿绳子一端系在树上,一端系在腰间,拄着树枝缓步走下了乱葬岗。 林建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下沉,忍不住想凑过去看,但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始终没有挪动一步。阿宛站起身,大着胆子走了没几步,便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见状林建颤颤巍巍地走到阿宛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阿宛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坐着等吧。” 阿宛没有站起身,反而双手支地,向前又挪动了一段距离,“我想离她近些总是好的,若是她要人帮忙,我也能及时赶到。” “阿宛姑娘,你腿都软得站不起来了,能帮什么忙呢?”林建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被她甩开了,“那我也要在这陪她。” 林建拗不过她,只得坐在她旁边,陪着她一起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突然听到方紫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阿宛,林建,拉绳子。” 听到声音阿宛和林建赶忙站起身,走到了树旁边,齐心协力地把绳子拉了上来。 然而在看到绳子那端系着的尸体时,林建一个手抖,险些让尸体重新落了回去。好在随之纵身而出的方紫岚眼疾手快,拽住了绳子。 “你不是说没少见过死人吗?”方紫岚沉着一张脸,寒声道:“林建,让开。” 林建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离得远了些。阿宛从包裹中取出一张干净的布,铺在一旁的空地上,她不敢回头去看,声音也抖得厉害,“这是……嫣儿姑娘吗……” “是。”方紫岚剥了手衣脱了外衫扔进乱葬岗,拿出一双新的手衣戴上,“嫣儿姑娘随身带药,她的尸体没什么虫鸟啄食的痕迹,故而死因也很好查。” 阿宛听到方紫岚寒意泠泠的声音,紧握双拳转过了身,看向地上的尸体,颈部红痕触目惊心。 她只觉头脑发昏,周遭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只听得方紫岚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第252章 屠杀 林建后脊发凉,战战兢兢地开口道:“那女人不是说这位姑娘……是病死的吗?” “那女人嘴里哪有半句实话。”方紫岚神色沉沉,“她说嫣儿姑娘是进村后知道了是瘟疫,然而早在暮山关我与她相见之时,她就说过是瘟疫。若非如此,荣安王又何来理由封路?” 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从丝帕再到嫣儿姑娘,那女人遮遮掩掩说的全都是谎话,说明她一定知道是谁杀害了嫣儿姑娘。” “林建,你去找辆板车来,我们带嫣儿姑娘去与那女人对质。”方紫岚冷声吩咐了一句,林建吓得缩了缩脖子,一脸为难道:“方大人,林家村如今这情形,我去哪……” “找不来就自己动手做。”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林建点头如捣蒜,转身就跑了出去。 阿宛从包裹中拿出一身干净衣服,戴上手衣,正欲为夏侯嫣换衣裳,就听方紫岚道:“还是我来吧。” “没事。”阿宛轻轻摇了摇头,“这是嫣儿姑娘,我不怕。” 方紫岚没有再说话,任由阿宛替夏侯嫣换了衣裳,之后她站起身垂眸道:“嫣儿姑娘身上有绳索捆缚的痕迹,但致命伤确是颈上那道,是被人活活绞死的。” 方紫岚伸手扶住阿宛的肩膀,眼中杀意毕露,“我定会替嫣儿姑娘讨个公道,伤害她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阿宛含泪点了点头,哽咽道:“嫣儿姑娘那么好,究竟是谁……杀了她……” 她低低的啜泣声在寂寂林中显得尤为突兀,不知过了多久,嘎吱的声响压过了她的声音,是林建推着板车回来了。 “方大人,这个……”林建犹犹豫豫地把板车停在了方紫岚身旁,她没有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把夏侯嫣放在了上面,“走,回去找那女人。” 她说罢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林建和阿宛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方才的院落之前。 天色渐暗,院中飘出袅袅炊烟,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门板不堪她如此用力,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听到响动,女人跑了出来,一看又是他们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你们……” “人我找到了。”方紫岚说着手持梅剑走到了女人身边,她一边后退一边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可能……” 方紫岚没有和她废话,用剑押着她走到了板车旁边,“你睁眼看清楚了,进村的医女夏侯嫣,如今就在你面前。” 女人别过头不敢看,却被方紫岚扣住后脖颈强行转了过来。她在女人耳边阴恻恻道:“你若不看,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闻言女人惊恐地挣扎不停,方紫岚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她呼吸不畅脸色发青,“不要……” 方紫岚把女人摔在了地上,寒声道:“说吧,她到底是因何而死?” 女人瑟瑟发抖,咳嗽了两声道:“她就是染上瘟疫……” 女人话刚出口就是一声惨叫,方紫岚挑断她左手手筋,提着她再次来到了夏侯嫣面前,“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是说你要试试看,是你的嘴足够硬,还是我折磨人的法子足够多。” “我说,我说!”女人涕泪横流,“她是对瘟疫束手无策,受不住打击上吊自尽……” 这一次女人话还未说完,又是一声惨叫,方紫岚挑断了她右脚脚筋,松手任由她跌在地上,“可惜了,我原本还想给你们母子留个全尸,现在看来不必了。” 她说着勾起唇角,笑得残忍无比,“林建,把那小孩给我带出来。” 林建被她心狠手辣的模样吓得够呛,听她吩咐当即跑进了屋子,去找那小孩了。 女人见林建闯进屋子,明显慌了神,“你要做什么?我没有说谎,你看她脖子上的红痕……” 方紫岚忽的笑出了声,“看来我只能亲自给你演示一下了。” “什么意思?”女人眼中满是害怕,一旁阿宛看不过眼,走到她面前愤声道:“上吊的人面部青紫肿胀,舌头外伸,是死于窒息。而被绞死的人是死于颈骨断裂,死相完全不同。” 女人听完她的话怔愣在原地,见状方紫岚敛了笑,玩味道:“阿宛,你好心解释,不过她可未必听得进去,还是让她眼见为实的好。” 此时林建已经抓着那小孩走了出来,方紫岚一把扯过那小孩,不顾他哭闹不止,转头问女人道:“替他选一种吧,是吊死还是绞杀?” “不要!”女人拖着腿朝着方紫岚移动,她无动于衷地比划了一下,“那就我来选,绞杀死得更快,他也不会太痛苦。” “不要!求你了,我说,我什么都说!”女人费力地伸手触碰到方紫岚的衣角,手腕处鲜血滴滴滑落,染红了她的衣摆。 方紫岚捏着那小孩后颈没有动作,女人匍匐在地上,仰起头快速地说道:“不关我的事,是我大哥,是保长杀了她!” 方紫岚俯身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你大哥,为何要杀她?” “她说那个送来村里的渔民得了瘟疫,大哥他们都不信,毕竟送渔民来的人给了那么多钱,谁会花钱给一个得了瘟疫要死的人?”女人不敢乱动,生怕剑尖刺穿自己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道:“所以大哥他们就合计,把她捆上关了起来。” 方紫岚松了些力道,剑尖离她远了一分,“后来呢?” “后来渔民死了,收留渔民的那家人也病了,大哥他们才觉得不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女人咬了咬唇,声音颤抖,“大哥不知听谁说的,说是只要得了瘟疫的人都死了,旁人就不会染上了,所以……” 她不敢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所以你们就杀了收留渔民的那家人,连带她一并杀了?” 女人点了点头,却听方紫岚冷哼一声,“事到如今还要说谎,你当我是傻子吗?” “什么?”女人脸上写满惊恐,只听她一字一句厉声道:“后来村里染上瘟疫的人越来越多,你们眼看就要瞒不住村民了,于是索性在乱葬岗来了一场大屠杀,我说的对吗?” 第253章 残忍 “你怎么会知道……”女人倏然瞪大了双眼,方紫岚的剑一寸寸下划,在她身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嫣儿姑娘的?我下了乱葬岗,亲眼所见那些村民死相凄惨,又岂是染上瘟疫病死那么简单?” 阿宛听完她的话,这才明白为何屋中没有血迹,而她又为何上来之时把外衫脱了扔进乱葬岗,那上面沾染的斑斑血迹,竟都是那些村民…… “怎么会……”阿宛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望向女人,她仓皇无措的模样把她的心虚暴露无遗,她嗫嚅道:“我……我们只是想活……” 阿宛无比激愤道:“你们想活,被你们杀害的那些村民,他们难道不想活吗?” 女人无力地辩驳道:“他们本来就活不长了……” “即便他们活不长了,那也由不得你们来决定生死。”阿宛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当自己是什么?凭什么说杀就杀?” 女人小声呢喃,“我们杀几个人,还不是为了更多人能活?” “是,杀一人是杀,杀十人也是杀。”方紫岚凉薄道:“更何况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你不妨承认,你们就是想杀人罢了。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为了更多人能活?你去地底下问问阎王爷,看这理由他信吗?若是他信,肯放你回来,你再和我们争论不迟。” “不要,求你别杀我!”女人跪在方紫岚面前,狠狠地磕了好几个响头,“衡儿病了,我得照顾他。等他病好了,你要杀便杀,我绝无二话。” 方紫岚冷眼看着她,寒声道:“你家那小孩的命是命,旁人就不是了吗?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又如何,最终还不是都染上了瘟疫?若是当初你们肯听嫣儿姑娘的话,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可你们却杀了她,亲手毁了唯一的生路。” 她说着手中梅剑已然划破了女人颈部的皮肤,“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我杀人从来不看时候,只看心情。我现在,心情糟糕得很。” 她话音还未落,手中捏着的那小孩蓦地挣扎了起来,“你这个坏人,不许你杀我娘!” 方紫岚低头看他,只见他拼命扭动身体,红着眼睛吼道:“你放开我,我和你拼了!” “拼?”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他,手上松了几分力道,“你拿什么和我拼?” 她说话之间,那小孩突然回头要咬她的手臂,她一甩手腕,把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摔得极狠,当即嚎啕大哭,“你欺负人!” “小狗崽子,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任你咬?”方紫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小孩,“我不杀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呸!”那小孩猛地啐了一口,“死女人,我恨你!” 方紫岚神色愈冷,她蹲下身紧紧地盯着他,问道:“死女人?这三个字,谁教你说的?” “没谁……”那小孩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她掐住了脖颈,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我耐心不好,下手也狠。”方紫岚沉声威胁道:“你若是不好好回答,可是会比你娘现在的模样惨得多。” “是舅舅说的。”那小孩飞快地说了这么一句,方紫岚松开手,“你舅舅是说谁?” “就是那边睡着的那个姐姐。”那小孩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了一下,“那个姐姐对我很好,不仅给我糖吃,还送我漂亮的丝帕。我看她在屋里不出来,想去找她,然后就听到舅舅这么说她。她是死了吗?” 他的声音稚嫩又无辜,然而轻飘飘的话语,反而让方紫岚胸中火气更盛,“她对你很好?” “是啊,我对那个姐姐也很好。”那小孩认真道:“我还请她来我们家里吃饭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吃几口……” “衡儿!”女人惊恐地打断了他的话,方紫岚心中了然,“她没吃几口就睡着了,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那小孩一脸好奇,却见她剑锋直指女人,愤声道:“你们竟然利用小孩骗她,给她下药?” “她是医女,若不然我们怎能……”女人狡辩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割了舌头,口中鲜血喷涌而出,那小孩见状直直吓晕了过去。 女人发出呜呜的声音,挣扎着挪到那小孩身边,想要伸手触碰他,却在鲜血沾染到他身上的那一刻移开了手。 “你不是要照顾他吗?我给你机会。”方紫岚收了剑,寒声道:“你告诉我村里还有多少活口,我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三日之后,他病好了,我便杀了你带他出林家村。” 女人正欲摇头,却听她道:“还是说,你想我立刻就杀了他?”她话音刚落,女人就迅速地用手比了一个四。 方紫岚扫了一眼,转头对林建道:“你把那小孩抱进去,然后把村里剩下的四个活口押到乱葬岗,我和阿宛在那等你。” 林建赶忙应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女人道:“那她呢?” “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若是没有见到人,就砸了装你弟兄骨灰的瓷罐。”方紫岚神情凛冽,“你若是觉得有空管她,随你。” 她说罢随手拿过板车上放置的瓷罐,林建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睁睁地看着她和阿宛离开了。 方紫岚快步走了出去,阿宛埋头跟在她身后,走出一段后,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 闻声方紫岚停住脚步转过身,伸手揉了揉阿宛的脑袋,放缓了声音道:“阿宛,人心难测。你,害怕吗?” 阿宛用力地点了点头,抬手抓住了头顶的那只手,啜泣道:“方紫岚,他们怎能……如此残忍……” “他们残忍,我会比他们更残忍。”方紫岚面色很淡,眼神却冰冷而锐利,“要对付恶人,就得比他们更恶。” “你……”阿宛久久不能反应,只能愣愣地任由她拉着自己到了乱葬岗附近。一时之间她们谁都没有再说话,站在树下默默地挨着时辰等林建来。 不到半个时辰,林建就押着四个人来了。与其说是押,不如说是赶,他们病怏怏的连路都走不稳,被林建推推搡搡地赶了过来。 方紫岚打量过这三男一女四个人,出声问道:“你们谁是保长?” 第254章 偿命 方紫岚见无人敢应声,不由地轻笑出声,“冤有头债有主,我原本打算只要保长一人的性命,为嫣儿姑娘偿命。现在看来,你们都得死。” 她说着拔剑出鞘,见状其中一个男人面如土色,赶忙伸手推了旁边的男人出来,“是他,他就是保长!” 被推出来的男人惊恐地摆了摆手,指着旁边推他出来的男人道:“不是我,他才是保长!” 方紫岚嫌恶地扫了一眼两人,手起剑落之间,分别斩断了两人的一只手,一人是推搡的那只,一人是指认的那只。 空中弥漫着血腥气,伴随阵阵惨叫,吓得一旁的林建躲得远了些,阿宛也不由得别过了头。 “再胡乱开口,你们的舌头也保不住。”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面前的人,“而且我要听的,也不是你们这种杀猪般的惨叫。” 她话音刚落,那两个断手的男人纷纷紧咬双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而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女人忽然喃喃开口道:“是他,他是保长。” 女人边说边指向最初推人出来的男人,那男人被女人这么一指,登时变了脸色,但碍于方紫岚持剑在侧,他也不敢发作,只能愤愤地瞪了女人一眼。 方紫岚似是来了兴致,她走到女人身前,捏住了她的下巴,“说说看,你们都是什么人?” 女人怔怔地看着她,牙齿打战含糊不清道:“另一个被你砍断手的男人是我弟弟,还有一个是我儿子,我是保长的妻子。” “果然是一家人。”方紫岚挑了挑眉,“算上保长的妹妹和她儿子,林家村竟然就剩你们六个活口,真是好狠的心。” “你说什么狠?我不知道!”保长矢口反驳,方紫岚勾唇一笑,“没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毕竟我比你们更狠。” 保长眼看她一步步逼近自己,双腿发软直直跌坐在地,语无伦次道:“杀人偿命,你怎么敢杀我们……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竟然也知道杀人要偿命?”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提起保长走到了乱葬岗之前,“你好好看看,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你所杀?你有那么多条命偿给他们吗?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杀人!”保长拼命地想要扭头不看,却被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死到临头,还要狡辩。”方紫岚冷笑一声,“杀了你都是脏了我的手。罢了,你去下面陪他们吧。”她说着挑断了保长手脚筋脉,捏碎了他身上骨头。 她的动作极快,保长除了哀嚎什么都做不了,钻心刺骨的疼让他嚎得无比凄厉,惊得林中鸦雀振翅而飞,吓得不远处的三人瘫了身子。 “吵。”方紫岚冷冷地吐出这一个字,然后砍了保长的舌头,轻轻一推便把他扔下了乱葬岗。 “放心,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过也就是疼上个十天半个月。”方紫岚顿了一顿,补充道:“也不好说,若是瘟疫发作得快,你可能也挨不了这么久。” 她说罢就听下面一阵急切的呜呜声,悲戚惨怛。她视若罔闻毫不在乎地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几欲昏厥的三人,笑得残忍嗜杀,“轮到你们了。” “求求你,杀了我!”女人高声呼喊,她旁边的少年刚叫了一声娘,就被她按住磕头,“求你了,杀了我们,来世我们当牛做马,一定赎罪!” 方紫岚站在女人身前,微微一笑道:“我不信来世,只信今生。”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嫣儿姑娘已经没有今生了。” 女人磕头如捣蒜,“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蠢,无知迷信,这才会杀了她!求你,杀了我们,不要……” “这世道真是不公,嫣儿姑娘早逝,你们却苟延残喘至今。”方紫岚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这公平,由我亲手来还给嫣儿姑娘。” 她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了被女人按住的少年,“杀了你娘,我就放过你。” 少年震惊地仰头看她,却见她把玩着匕首,神情为难道:“你不肯?” 少年犹豫了片刻,就见她随手一掷,把匕首插在了他们的中间,“我再给你们三人最后一个机会,谁抢到匕首杀了其他两人,我就放过他。” 她话一出口,几乎与此同时,另一边断手的男人就扑了过来握住了匕首,女人和少年呆呆地望向他,然而他毫不留情地拿着匕首刺向了女人。 少年很快反应了过来,抱住女人闪到一边,却还是被男人划伤了手臂,吃痛叫出声来。 男人见他们避了过去,又再一次握着匕首冲上前去。这一回女人为了护住少年,肩膀上被捅了深深的一刀。 “娘!”少年涕泪横流,男人接连又刺了一刀,虽然刺中了女人,但却被少年扣住了手腕,刀锋掉转刺向了他自己的眼睛。 只听一声惨叫,男人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了左眼,少年趁机夺过了匕首,顺势在男人腹部扎了一刀,血流如注染红了男人的衣襟,也染红了少年的双眼。 少年红着眼拔出了匕首,正欲刺向男人的胸膛,却不料方紫岚捏住了他的肩膀,手上用力卸了他一条手臂,“到此为止。”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方紫岚俯身捡起,挑了男人手脚筋脉,拖着他走到了乱葬岗前,重复了一遍刚才对保长的所作所为,捏碎骨头砍了舌头,退下了乱葬岗。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女人大吼一声,“你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们任何一人!” “是。我方才就说了,既然世道不公,这公平就由我来还。”方紫岚看了一眼指尖沾染的鲜血,甩了甩手款步走了回去,“你们以为染上瘟疫,就是杀人的报应?” “这报应远远不够。”她走到两人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你们以为我为何要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你们亲身体会一番乱葬岗中的人所遭受的一切罢了。” 女人瑟瑟发抖,连带声音都颤得厉害,“你……什么意思?” 第255章 报应 方紫岚神色阴沉,“就凭你们这种不入流的乱砍乱刺,以为真的能杀死人?乱葬岗中的许多人,被你们扔进来的时候还没死透,只因伤重难行,活活被困死在下面。这种滋味,请你们务必好好品尝。” 她说罢拽起地上的女人和少年,一手一个拖到了乱葬岗前,如法炮制,然后推了下去。 她冷眼看着好似断线风筝一般坠落而下的人,一字一句寒声道:“这才是你们真正的报应,由我亲手完成。” 末了,她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仔细地把手上血迹擦干净,随即手一松,任由丝帕随风而去,最终挂在了乱葬岗旁边低矮的树枝上。在暮色残阳的映照下,似是染血白帜,不知祭奠了何人。 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走到了阿宛身边,声音轻松了几分,“走吧,我们回去。” 阿宛轻轻点了点头,快步朝村里走去。方紫岚跟在她身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净纤细的手指,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本就是沾满鲜血的手,还在奢望什么呢? 林建走在最末,一路上哆哆嗦嗦连话都不敢说半句。他早就听说方紫岚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将军,然而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亲眼目睹,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三人一路无话,走回了那对母子所在的院落时,天已全黑。屋中微弱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尤为醒目。 “我去看看他们。”阿宛说着径自向屋中走去,身后的方紫岚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没有回头,并没有察觉到这声音中有什么不对。 阿宛离开后,方紫岚一手以剑指地支撑着身体,一手拿出青瓷瓶,迅速地吞了一颗药进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拿着青瓷瓶的手攥得很紧,却是止不住地抖。 林建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欲喊阿宛,就见她一个眼刀扎了过来,“你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保长就是你的下场。” 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明晃晃的威胁,林建当即点头如捣蒜,又听她吩咐道:“你去为嫣儿姑娘找一副棺材。若是找不到就自己做,不用我教了吧?” “是。”林建赶忙应下,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为难道:“不过方大人,这大晚上的,就算是做我也不好找材料,能否通融一下,等到明日一早,我立刻去找?” 方紫岚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你先扶我进屋吧。” 闻言林建走到她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方大人……” 方紫岚无奈地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我现在使不上力,劳烦你给我当会儿拐杖。” “不劳烦。”林建配合地支住她的身体,两人一步一步地向旁边黑乎乎的空屋子移动。 “方大人,您这是……”林建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惹得方紫岚轻笑出声,“我方才的话,是吓唬你的。” “什么?”林建一脸疑惑,方紫岚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不会像对待保长那样对你。” 她话音刚落,就听林建长舒了一口气。她不由地抿了抿唇,“这么怕我?” 林建猛地点了点头,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猛地摇了摇头,“不怕。” “这么违心?”方紫岚神色淡了几分,肃声道:“怕也好。我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但可以让所有人都怕我。” “方大人,您可真是……”林建顿了一顿,许久才继续道:“与众不同。” “今时今日我能站在这,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方紫岚停在床榻前,“行了,你去帮我把灯点上,就可以出去了。” 林建听话地点了灯,却犹豫着没有出去,“方大人,您……” “不过是以前征战留下的旧伤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方紫岚状似不耐烦地打断了林建的话,“吃过药没什么大碍,熬过今晚就好。” 听她如此说,林建不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了。然而他离开之后还是不太放心,就等在院中待阿宛出来以后,把刚才的情形都告诉了阿宛。 阿宛听完他的话,眉头紧皱,“多谢告知,我这就去看看。” 林建摆了摆手,阿宛也没有和他多客套,快步走向了方紫岚所在的屋子。她一进屋,就见方紫岚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脸色发青。 见状阿宛走了过去,手还未碰到方紫岚,她便睁开了双眼,定定地望着她,问道:“那对母子现下如何?” “那女人命是保住了,但失血过多加之疫病发热,虚弱得很。”阿宛坐在她身边,声音发闷,“那小孩许是白日里被吓得狠了,高热昏迷不醒,怕是活不过这两日。”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若是活不了,就等他死后放火烧了林家村。” “你当真要放火烧村?”阿宛神情严峻,方紫岚淡声道:“乱葬岗的情形你也见了,一旦入夏天热起来,尸臭会蔓延得更快,不烧只怕要酿成大祸。” 阿宛垂着头没有应声,半晌才再次开口道:“那你呢?为何偷偷用药?” “我下乱葬岗的时间太长了,尸毒入体,蛊毒压不住了。”方紫岚疲惫地闭上了双眼,阿宛伸手探到她衣袖之下,摸到她脉搏的那一刻神色凝重了几分。 “不是什么大事。”方紫岚有气无力地声音传到阿宛耳边,“区区尸毒而已,定是会被我体内霸道的蛊毒吞噬殆尽。药我用了,这几日至多难熬些罢了。” “而已?罢了?”阿宛重重地重复了这几个词,气不打一处来,“你……” 方紫岚本以为依照阿宛的性子,必是要数落自己一番,谁料她话还未出口就咽了回去,这般反常自是引起了她的怀疑,她睁开双眼看了过去,“怎么了?” “我……我虽然没有为你制新药,但是……”阿宛咬了咬唇,迟疑了一瞬还是说了出来,“我怕你染上瘟疫,便调整了你每日吃的药,更换了几味药材。和你救急用的药,相冲……” “你说什么?”方紫岚愣愣地看着阿宛,却见她急得快哭出来,“轻则昏迷,重则……” 她不敢说下去,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吗?” 第256章 托付 阿宛摇了摇头,“我想你每日吃药,蛊毒稳定轻易不会发作,一时用不到救急的药,就没有告诉你换药材的事。谁曾想……” “阿宛,你莫要慌。”方紫岚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安抚她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可如今林家村这个情形,你若是昏迷不醒,我该怎么办?”阿宛明显慌了神,方紫岚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阿宛,我下面说的话,你仔细听好了。” 阿宛咬了咬唇,“你说,我都听你的。” 方紫岚缓缓道:“这两日你切记留神那小孩,一旦他死了,你就投毒杀了那女人。然后出村去找阿钰和老曹,告诉他们林家村之人皆死于瘟疫,天气渐热,为防止尸臭扩散瘟疫蔓延,必须放火烧村。” “若是那小孩命大活下来了呢?”阿宛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淡声道:“那就遵守和那女人的承诺——三日之后,带那小孩出村。但是,那女人必须死。” “三日之后,虽然没有超出你的半月之期,但时间也很近了。”阿宛神情踌躇不安,“而且我没有把握,到时你能否醒过来……”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我把这一切都托付给你了。若是我醒不了,你和林建就按我说的做。林建被我吓得够呛,不敢不听话。” “那女人……”阿宛试探地开了口,方紫岚斩钉截铁道:“必须得杀。若是那小孩死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更何况她本就是共谋帮凶,嫣儿姑娘的死,她也有份。你把她盯好了,该杀的时候就杀,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阿宛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阿宛,半月之期内,阿钰和老曹无论如何都会帮我撑着,我醒不醒外面都不会有事。”方紫岚神情冷峻,“可若是半月之期到了,我仍昏迷不醒……” 她顿了一顿,似是下定决心般,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把我弄醒。” “什么法子?”阿宛的声音有些抖,她知道根本瞒不过方紫岚,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害怕,害怕被她窥探出自己内心的焦灼彷徨。 “我知道你有法子。”方紫岚说得笃定无比,“不论多么凶险,你尽管用便是。我这条命,交给你了。” “我……”阿宛嗫嚅着一个我字,却不敢接口说下去。 方紫岚没有强迫阿宛说些什么,只因她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这种时候什么都由不得她。 阿宛见方紫岚双眼紧闭,心中只觉五味杂陈。她或许是对那对母子存了恻隐之心,但出身鬼门的她,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她的手,也是沾过鲜血的。 思及此她倏然愣住了,说起来这两年自从她跟在方紫岚身边,便没有动手杀过人,甚至连伤人都不曾有过,仿佛真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女了。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是方紫岚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好得让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原本是沉沦在黑暗中,永世不能脱身了。 “方紫岚,你放心,无论是半月之期,还是三日之诺,我都会帮你守住。”阿宛看着面前陷入昏迷的人,神情坚毅,“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说罢凝神为方紫岚施了针,然后就靠坐在床榻边守着她。之后两日,她每日不是为她熬药施针,就是看顾那对母子的病情。 至于林建,他一连两日没有见到方紫岚,心中奇怪但又不敢直说,只得旁敲侧击地问阿宛。而阿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方紫岚旧伤复发需要静养,把他打发了。 直到第三日夜里,阿宛一边忐忑地守着方紫岚,一边思虑三日之期即将过去,可那小孩仍是高热不退只剩一口气了,若能挨到明日清晨,她该如何做?是带他出村,还是…… 她正想着,就听一声凄厉的喊叫,在深夜里显得尤为突兀,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 “阿宛姑娘?”林建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阿宛走到门前打开了门,“你也听到了?” “是,太瘆人了。”林建苦着一张脸,“要不我们去看看?” “好。”阿宛秀眉微蹙,跟在林建身后走向了那对母子所在的屋子。 屋门虚掩着,一推即开。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一起走了进去,只见女人紧紧抱着那小孩哭得撕心裂肺,“衡儿,你醒醒,你别丢下娘一个人。衡儿!衡儿……” 她一声比一声绝望,阿宛走上前去,就见那小孩身体僵直,显然去了有一会儿了。 见状不知为何,阿宛忽然觉得心底松了一口气,却在一瞬之间生出一股寒意,原来她的内心竟是期盼那小孩…… 她不敢再想下去,正欲上前安慰女人几句,然而还未开口就听那女人狠狠道:“你们不要过来!衡儿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怎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宛矢口否认,女人声声泣血,“衡儿已经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只求你们再给我两个时辰,等天亮了,我送衡儿进祠堂,之后……” 她死死地咬着唇,声若蚊呐,“我便去陪衡儿,我们一家人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阿宛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好,我答应你,再给你两个时辰。” 林建始终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直到和阿宛出了屋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方大人……” “林家村有祠堂吗?”阿宛打断了他还未问出口的话,他抿了抿唇,收了问题转而答道:“有的,林家村是个小村,村里都是同宗同族人,所以只有一间大祠堂,就在村中心,离这不远,昨日我还把弟兄们的骨灰送进去了。” 闻言阿宛追问道:“林家村的人死后,骨灰都会送进去吗?” “那倒也不是。”林建解释道:“只有男丁才可入祠堂,而且一般都是牌位入祠堂。” 阿宛神情凝重,转身走了回去。她走到女人身后,见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木头,还有一把短刀,专心致志地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反复说着“娘很快就去陪你”。 阿宛看了好一会儿,见那女人连割破了手都不自知,神情透着疯癫却仍一笔一划刻得认真,她看不出端倪最终还是离开了。 第257章 苏女 林建跟在阿宛身后走到院中,听她低声道:“你在院中守好了,若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弄出些动静来让我知道。我去照顾方大人,若无异常两个时辰后我们跟着那女人去祠堂。” 林建点头应下,阿宛走回去见方紫岚仍安稳地躺在床榻上,不由地心下稍安。她在脑海中细细过着女人方才的言行,一举一动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她眉头微蹙只觉头脑发昏,这几日熬得太狠实在是困倦得很,她靠坐在床边迷迷糊糊中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宛忽然听到院中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不由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刚要站起身去外面看看,却蓦地发现自己居然使不上一丝力气,双腿不听使唤地瘫软在地。 她下意识地拽住床幔,嘶啦一声床幔应声而落,落在了沉睡的方紫岚身上。她这才想起之前方紫岚的话——嫣儿姑娘的死,那女人也有份…… 电光火石之间那女人的话闪过脑海,她说的是一家人?说起来从未见过她的男人,加之林建说祠堂只有男丁可入,难道是祠堂里有什么? 阿宛只觉说不出的后悔,适才就该下手杀了那女人。她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划破了手掌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心中止不住地后怕,她是什么时候中招的?那女人又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中招的? 她一边思索一边把身体倚靠在床榻边,颤颤巍巍地拿出药丸,用力伸直了手臂把药丸塞到了方紫岚的口中,“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 阿宛眼角含泪,动作迟缓地吃下了解毒药,却仍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她看了看窗外,天色蒙蒙亮,两个时辰马上就到了。她忍不住在心中祈祷,方紫岚能够快些醒来。 方紫岚幽幽转醒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阿宛坐在地上,头靠床榻面容憔悴。见状她赶忙起身想要查看她的情况,却只觉头晕目眩竟生生呕了一口血出来。 “你不要着急,我没事。”阿宛声音虚弱,仰头望向她道:“那小孩死了,女人有问题,她会用毒,而且她用的毒不简单……” 方紫岚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面色发白,“你吃解毒的药了吗?” “吃了,没用。”阿宛的气息弱了几分,“她下的毒不致命,但足够我睡一天了。林建在院中,应该也中招了。” “你都解不了的毒?”方紫岚眉头紧锁,阿宛用尽最后的力气拽住了她的手腕,“不是解不了,是没时间了。毒,那女人,是苏家……”她断断续续的话还未说完,就倒头睡了过去。 方紫岚心中一震,稳了稳气息赶忙起身背了阿宛就推门走了出去,却见林建被堵住嘴绑在院中,见她出来不由地呜呜了几声。 “怎么回事?”方紫岚飞快地给林建松绑,他长舒一口气,道:“方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在这了。” “你能走吗?”方紫岚拉着林建站起来,他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勉强能走。” “那就走,去找那女人。”方紫岚扶了扶背后的阿宛,林建忙不迭地道:“我知道那女人在哪,她说要送小孩进祠堂。” “带路。”方紫岚不由分说地拖着林建的手臂,快步走了出去。 “方大人,你慢点。”林建腿脚还有些软,方紫岚却充耳不闻,“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建把昨夜所见所闻一一说给她听,她听完之后唇抿成一条直线,始终没有说话。 “方大人?”林建试探着喊了她一声,却见她停住了脚步,冷声道:“这就是林家村的祠堂?” 林建点了点头,方紫岚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然而她没走多远就停住了脚步,林建跟在她身后也停了下来,“方大人,这味道?” “是松油,那女人要放火。”方紫岚面色愈冷,抬头望向屋檐之上,对着那道白色的身影问道:“我说得对吗?” 林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女人举着火把坐在屋檐之上,不由地发愣道:“她伤了手脚,是怎么上去的?” “方大人说得不错,我是要放火。”女人微微一笑道:“伤了手脚算什么,只要我一息尚存,就必要毁了林家村。” 她的言辞神态与之前判若两人,林建一脸茫然,方紫岚神色不变,“苏家小姐,你究竟与林家村有何深仇大恨,非要毁了不可?” “苏家小姐?”女人轻声重复了一遍,眼尾泛红唇角勾笑,她颤悠悠地站起身朝着方紫岚欠身一礼道:“苏氏之女苏月兮,见过方大人。” 林建目瞪口呆地看着屋檐上几欲站不稳的人,只见她正色妆容道:“方大人,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可好?” 方紫岚沉默不语,苏月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宁顺帝即位之初,家父苏彻借告老还乡之名离京,前往东海寻长生不老药。家父为官半世公正清廉,却偏生受了家族影响,笃信海外有长生不老药。他带着我娘和我姐妹二人来了东南之地,却不曾想途径林家村附近的时候遇到了歹徒。” 她顿了一顿,声音中多了些许的颤抖,“寻药一事不宜声张,是以我们一家并未带什么护卫,这才给了歹徒可乘之机。他们杀了我爹娘,抓了我和妹妹百般凌辱……” 她说着语调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咬牙切齿道:“更有甚者,他们竟用抢掠而来的,我家的钱财,向荣安王手下的小吏买了林家村保长一职,在村内欺男霸女做尽恶事!可怜家父一世清明,又如何能想到他死后竟有人用他的钱财,做起了卖官鬻爵丧尽天良之事?” 方紫岚细细听过她的话,淡声插了一句,“七年前荣安王手下有一小吏被夏侯将军查处,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方大人果然厉害。你猜得不错,当年是我冒死跑出林家村,把证据交给了嫣儿姑娘。”苏月兮眼角垂泪,“若非嫣儿姑娘相助,夏侯将军又如何会把手伸到荣安王的辖地?可我没有想到,我偷跑的事被发现了,我妹妹为了护我,被他们活活打死。那个时候,她才刚生下衡儿不到一个月啊……” 方紫岚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你认识嫣儿姑娘?” “何止认识?”苏月兮泪流满面,“方大人,是我杀了嫣儿姑娘。” 第258章 复仇 “你说什么?”方紫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苏月兮道:“那个染了瘟疫的渔民被送入林家村的时候,我就知道,复仇的机会来了。但我没有想到,嫣儿姑娘会进村,她为瘟疫而来,可他们不仅不相信她的话,反而还对她起了歹心。嫣儿姑娘认出了我,她被困之时为免受辱,便求我杀了她……” 方紫岚身形一抖,“那嫣儿姑娘写给夏侯将军的信?” “信是真的,是我想方设法送出去的。”苏月兮哽咽道:“我知夏侯将军与嫣儿姑娘情同母女,她若是知道嫣儿姑娘出事,必是会……” “信里没有提到嫣儿姑娘已逝。”方紫岚冷声打断了她,“你不知道吗?” “我猜到了。”苏月兮死死地咬着唇,“在外界没有任何消息的时候,我便猜到了,信被荣安王的人换了。荣安王处心积虑地把染了瘟疫的渔民送进村,又封了路,如何能任由嫣儿姑娘的信毁了他的局?” “你都知道?”方紫岚眼中震惊一闪而过,苏月兮笑出了声,“方大人,我是苏家的女儿,忍辱负重这么些年,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得多。” 她笑得苦涩,“嫣儿姑娘死后,我便开始了复仇。是我告诉保长,只要得了瘟疫的人都死了,旁人就不会染上了。也是我怂恿保长,骗了村民去乱葬岗自相残杀。” 一旁林建听到此处只觉脊背发寒,不由自主道:“你一介女流,怎么敢……” “一介女流?怎么敢?”苏月兮斜睨了他一眼,自嘲似的笑了笑,“是啊,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尤其是妹妹死后我为抚养衡儿苟活于世,复仇就像是痴心妄想。凭我一介女流,如何能成事?直到我听说了方大人的事。” 她说着直直地看向方紫岚,语含敬畏道:“方大人一介女流,征北境屠尽鎏金异族,守边疆斩尽三元叛逆,西境之中更是孤身一人面对众匪……这世上原来竟真有这样的女子,以一介女流的身份,闯出了一条本该由男人走的路……” “那是方大人!”林建颤抖着声音打断了她,“方大人武艺高强,你凭什么和方大人比?” “我自是比不上方大人。”苏月兮唇角轻轻弯起,“但方大人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了,有些事不仅男子能做,女子也能做。他们残忍暴虐,杀了我爹娘妹妹,那我为何不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这毒妇!”林建话刚出口,就被方紫岚一掌扇到了旁边,“你若是再多说半个字,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林家村。” “方大人……”林建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却见她看向苏月兮,轻描淡写道:“苏小姐有勇有谋,手段过人,令我钦佩。” “我不算什么,方大人与身后这位阿宛姑娘不惧瘟疫,毅然来此,才是真令人钦佩。”苏月兮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方大人且安心,阿宛姑娘无事,至多睡过今日,便会醒来。” “多谢苏小姐手下留情。”方紫岚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我还有三个疑问,不知苏小姐可愿为我解惑?” “方大人请问。”苏月兮微微颔首,方紫岚缓缓开口道:“其一,你既然能在阿宛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给她下毒让她沉睡一日,又能给林建下毒让他不过片刻昏迷,如此本事为何不直接下毒复仇,非要等到如今这般曲折?” “我虽有家学渊源,但苏氏秘药所用药材贵重,制法奇诡,我所会不过皮毛,加之我从未学过什么剧毒害人的方子,故而无法下毒复仇。”苏月兮声音轻了几分,“更何况让阿宛姑娘沉睡一日,并非我本意。我原本把药藏在蜡烛里,想让他们二人昏睡几个时辰便好,谁料阿宛姑娘突然折回,闻了我手中混了药的香木,自然要睡得久些,我实在是无意为之。” 她说完又忍不住添了一句,“便是这些药,都是我慢慢收集了许多年,才凑出来的一点。” 方紫岚略一思忖,之前阿宛和她说过做丝帕就是用了苏家秘方,若非苏昀偷偷放药,她甚至没有药材做丝帕,由此可见苏月兮之言可信。 她心中有了计较,继续问道:“其二,据你所言保长一职是歹徒所买,那保长理应是杀害你爹娘姊妹的罪魁祸首,可旁人皆道保长是你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的保长,也就是方大人口中的罪魁祸首,七年前就死了。”苏月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七年前既然是夏侯将军强行插手,要查处荣安王手下的小吏,那荣安王必然得给她一个交代。被查处的小吏自是不能活,但保长就不好说了,我恨他打死我妹妹,更怕他逃过一劫,便冒险勾引了他手下一个垂涎我的男人,费了些心思让那男人把他推了出去,引起了夏侯将军的注意,他自然也就活不成了。后来那男人成了新的保长,自称是我大哥,旁人也就都这么说了。” 她说着语气中多了一丝讥诮,“有新保长这句大哥,我便能和衡儿在林家村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不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方紫岚看着屋檐上镇定得近乎麻木的人,只觉心中泛酸。她定了定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苏小姐,那日你和我说村中还有四个活口,我想知道你为何没有设计杀了他们?” “虽然他们四人皆染了瘟疫防备渐弱,但我这些日子为了制药费了些功夫,还未来得及对他们动手,方大人你就来了。”苏月兮敛了神色,肃声道:“前几日方大人令万民跪服之事我听说了,因而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我故意不说实话,是想用嫣儿姑娘之死激怒于你,好借你之手杀了他们。” “如此迂回的借刀杀人,甚至不惜让我伤了你,值得吗?”方紫岚声音低了些许,苏月兮却笑了,“若是我动手,不过多捅几刀泄愤罢了,但他们落在方大人手里,怕是要生不如死了。” “我确实没有杀他们,只是断了手脚碎了骨头砍了舌头,扔进了乱葬岗罢了。”方紫岚不疾不徐地振了振衣袖,“不知苏小姐可还满意?” 第259章 放火 “满意极了。”苏月兮微微颔首,然而不过片刻便怅然若失地叹道:“可惜,无论我多么满意,爹娘和妹妹都回不来了。”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身形一抖险些从屋檐之上摔下来,好在她及时攀住了檐角,这才稳住了身体。 “方大人,杀人偿命……”林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即便苏小姐受了委屈,可这毕竟是这么多条人命,她说杀就杀……” “杀人偿命?说杀就杀?”苏月兮寒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未想过能活着走出林家村,便是做鬼,我也要他们共堕地狱。” 林建怔怔地看着屋檐上素色的身影,声音抖得厉害,“你疯了……” “疯了吗?”苏月兮潸然泪下,唇角却高高扬起,她仰头望天道:“世人皆云生者为人死者为鬼,可像我这般不人不鬼夹缝之中存于世间的,又有谁知?既然无人知我这夹缝中人,那我若不疯一场,如何能算是存了?” 她直起身指天对地道:“我苏月兮,此生不悔无愧,只恨自己软弱可欺,流落至此,空留了许多遗憾。若有来世,我便是化为厉鬼,杀万人,十恶不赦,也绝不受此生之难。” 她说罢一手抱住檐角,一手对方紫岚郑重其事地一礼,“方大人,谢谢你。愿你终此一生,无病无灾,得偿所愿。” “苏小姐!”方紫岚猛地上前一步,却见苏月兮拿出一柄短刀,自屋檐之上扔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接住了短刀,就听苏月兮道:“方大人,解药我抹在刀刃上了,阿宛姑娘若想早些醒来,怕是得吃些皮肉之苦。至于这个玉坠……”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玉坠,手指摩挲过温润的玉色,眼中皆是珍惜眷恋之色,“这是世上唯一一件记得我是苏月兮的物件了。若方大人日后得空,替我埋在京城苏氏祠堂旁边可好?” 她语调中藏了一丝浓浓的期盼,方紫岚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你。” 见她答应,苏月兮轻轻地松开了手,玉坠自她手中滑落了下去。她紧紧盯着掉落的玉坠,眼神空洞无光,“我想回家了……” 下一瞬方紫岚纵身一跃抓住了玉坠,认真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固然有气节,但若是要留个念想,还是完璧得好。” “念想?”苏月兮自嘲似的重复了这个词,神情哀婉,“世上还会有人记得我吗?”她说罢点燃了身上的火折子,使了此生最大的力气,掷到了檐下。 火苗沾上松油,迅速地烧了起来。她看着后退了几步的方紫岚,听到她的声音从火焰的另一边传来,“苏月兮,世上还有人记得你!” 方紫岚几乎是喊出来的,她高声道:“苏昀自请为东南特使,如今他就在林家村外。” 苏昀吗?苏月兮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追在她身后,喊她月兮姐姐,一旁妹妹拉着她,似是怕她被他抢了去。 彼时花开正好,满庭芬芳映着小孩之间争色斗气的模样,现在想来竟像是上辈子。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苏月兮缓缓闭上了双眼,爹,娘,妹妹,衡儿,我终于报了仇,可以去陪你们了。 方紫岚看着那道被火焰吞噬的身影,久久不能反应。 林建拽着她的手臂,“方大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去拿火把。”方紫岚的声音很冷,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建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却见她就火势点了一个火把,背着阿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祠堂。 “方大人,你这是……”林建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放火烧村。你带着嫣儿姑娘的棺椁,到村口等我。” 闻言林建突然变了脸色,“嫣儿姑娘的棺椁,还在祠堂里。” “你说什么?”方紫岚猛地回过头,她神情凛冽,吓得林建哆哆嗦嗦地解释道:“之前我送弟兄们的骨灰过来的时候,想着祠堂清静,就顺带把嫣儿姑娘的棺椁也暂时放在了这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方紫岚狠狠地咬住唇,身后蒸腾而来的热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必须要离开了。 “方大人!”林建捂住口鼻,用力地拖着她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没有挣脱他的手,却红了眼眶,最终长叹一声,“罢了。” “方大人?”林建转头看向任由自己拉扯的人,却见她忽然把阿宛放了下来,用苏月兮给的短刀划伤了阿宛的手掌,然后推给了他,“你带阿宛去村口等我。” 林建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方紫岚义无反顾地走了回去。他跺了跺脚,深吸一口气,抱起阿宛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他不是贪生怕死,也曾想逞一回英雄。可经此一遭,他才明白,英雄不是谁都能逞的。 他在村口站定,看着被浓烟和火光笼罩的林家村,心中没来由地担忧烦躁,方紫岚说罢了,可她又回去了,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心烦意乱之间苏月兮方才的话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她说愿方紫岚终此一生,无病无灾,得偿所愿。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竟也是他的祈愿。 然而林建不知道的是,方紫岚回去不仅是为了一把火将林家村烧个彻底,更是为了能够拥有一时独处,不用面对任何人。 她终究没能救下嫣儿姑娘,活着救不了,死后连尸首都无法保全。或者说,她根本不敢保全。 苏月兮说夏侯将军与嫣儿姑娘情同母女,若是就此把嫣儿姑娘送回夏侯家,让夏侯将军看到嫣儿姑娘这副模样,她该有多难过? 与其如此,不如让世间人都以为,嫣儿姑娘为救人入林家村,却不幸染上了瘟疫病故,为她留个身后名,以慰夏侯将军之痛…… 可如此这般,苏氏一门惨死,苏月兮这煎熬的许多年,就永远不为人所知了。还有荣安王的所作所为,也再没有证据了…… 左右皆为难,她居然想不出一个两全法,只能自欺欺人似的,用一场大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让真相只能任她信口而言。 在编造真相之前,无人注视她的此时此刻,她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抱着梅剑哭得像个孩子。 第260章 心焦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曹副将看到林家村火光冲天,当即顾不得其他,急忙带人赶到了村口,就见林建抱着昏迷不醒的阿宛,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曹副将冲了上去,拽住林建的衣领,吼道:“方大人呢?阿宛姑娘这是怎么了?” 林建被他吼得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讷讷道:“方大人她……去放火烧村了……” “什么?”曹副将拽衣领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似是自言自语道:“不是还未到半月之期,老大为何就放火烧村了?” “这位军爷……”林建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怀中的阿宛睁开了双眼。 阿宛醒来抬头便看见林建,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他的手。他毫无防备任由她挣脱,却不曾想她浑身无力生生摔在了地上,却顾不得疼,直冲他问道:“方紫岚呢?” 林建没敢回话,阿宛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还在村里?” “阿宛姑娘!”曹副将上前一步扶起阿宛,只见她脚步虚浮,径自就要回村,“不行,我要去找她。” “阿宛姑娘切莫冲动,老大自有分寸……”曹副将劝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宛打断了,“有什么分寸?那里面有个女人,她……” “阿宛姑娘,那女人已经死了。”林建鼓起勇气打断了阿宛还未出口的话。 不知为何,他的直觉告诉他,方紫岚放火并非只是为泄愤,更多的是为了遮掩。或许应该是,为了保全苏月兮最后的体面? “你说什么?”阿宛怔怔地看着林建,“她……怎么死的?” “自焚于祠堂。”林建别过头不敢看阿宛,声音也低得厉害,“方大人是去放火烧村,一会儿就出来了。待她出来,亲自说给你听吧。” 阿宛只觉头脑一片空白,手掌隐隐作痛。她摊开双手垂眸看去,除了昨夜她自己划的那一刀,还有一刀是刚刚才被划破的。 “我是怎么醒的?”听到她的问话,林建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她自答道:“解药,是不是抹在那个女人刻牌位所用短刀的刀刃上?难怪昨夜她划破手指都似毫无所觉……” “阿宛姑娘?”曹副将看着她仿佛魔怔一般地喃喃自语,忍不住问道:“林家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阿宛忽然双手抱头,受了刺激似的蹲在地上低声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曹副将眉头紧锁,正欲说些什么安慰她,就听一道声音自远处传来,透着精疲力竭,虚弱得近乎模糊,“老曹,别问了。” “老大!”曹副将看着方紫岚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她的身上满是黑灰,脸色苍白如纸,仍一字一句坚定道:“林家村瘟疫严重,仅剩的活口皆已病逝,为防尸臭扩散瘟疫蔓延,必须放火烧村。” 曹副将点了点头,就见方紫岚身形一抖,他赶忙扶住了她的手臂,“老大,你怎么了?” “老曹,林家村,必须烧干净。为防意外,我和阿宛,还有林建,需要隔离,在外住几日……”方紫岚的声音断断续续,曹副将接口道:“老大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好。”方紫岚沉沉地应了一声,然后猛地呕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倒了过去。 “老大!”曹副将焦急的声音和眼前倒下的身影终于让阿宛有了反应,她倏然想起为了让方紫岚苏醒,她用了禁药……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得用尽全身力气站起身对曹副将道:“快,快把她送出去。” 曹副将背起方紫岚,阿宛和林建紧随其后,一路到了附近镇上的医馆,并按方紫岚的吩咐,不得有旁人靠近。 医馆内的医者听说病倒的是方紫岚,都纷纷自请留下没有离开,曹副将也就任由他们留下了,但阿宛无论如何都不肯旁人为方紫岚医治,留下的医者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方紫岚一连昏迷数日,始终在不停地呕血,阿宛吊着精神为她施针熬药,心中却是越发没底,终是趁人不注意时向京中去了信鸦,把方紫岚的情形告知了纪宁天,求他派温崖前来。 医馆内阿宛在和阎罗王抢方紫岚的命,医馆外诸葛钰和苏昀压着几方势力,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也是焦头烂额。 “夏侯将军,林家村如今已是一片焦土,嫣儿姑娘不可能在林家村……”苏昀苦口婆心的安慰还未说完,就被夏侯芸昭寒声打断了,“那你告诉我,嫣儿现在何处?” “这……”苏昀一时语塞,旁边诸葛钰接口道:“现今海寇才肃清不久,瘟疫也刚得到控制,各地乱境尚未平复,还请夏侯将军稍安勿躁,待过些时日局势稳些,自能找到嫣儿姑娘。” 苏昀随声附和道:“是啊,说不定到时还未等夏侯将军去找,嫣儿姑娘自己便回来了。” 夏侯芸昭冷冷地看向诸葛钰和苏昀,“诸葛小子,苏御史,你们两人一唱一和,搁我这说书呢,还是演戏呢?事到如今竟然拿海寇说事,是存心损我脸面,还是想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参我一本办事不力呢?” “夏侯将军言重了,我们自是不敢。”诸葛钰起身对着夏侯芸昭一礼道:“若非有夏侯将军在此,如何能这么快就肃清了海寇……” “打住。”夏侯芸昭一挥手,神情凌厉道:“诸葛小子,我和你交个实话,东南之地除林家村和荣安王封地之外,我都找过了。” 她话音刚落,另一边瞧热闹的荣安王便摆了摆手道:“夏侯将军这是何意?我可没有偷藏你家嫣儿姑娘。你若不信,大可来我封地搜一搜。” “用不着。”夏侯芸昭挑了挑眉,轻哼一声道:“我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夏侯将军,你怎可对王爷无礼?”荣安王身边的人刚一开口,就被他按了回去,他讪笑着看向夏侯芸昭道:“下面的人不懂事,不懂事……” 夏侯芸昭不屑地扫了一眼这对主仆,视线转回到诸葛钰身上,“林家村如今被方大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倒是方便了我不必再找。但嫣儿究竟人在何处,谁能给我一个交代?” 第261章 私心 “方大人放火烧村定是有她的理由,嫣儿姑娘未必在林家村……”诸葛钰分辩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夏侯芸昭再次打断了,“未必?嫣儿自己在信中写道,她在林家村。难道她会骗我不成?” 诸葛钰沉默不语,只听夏侯芸昭继续说了下去,“嫣儿的性子我最是清楚,若是林家村瘟疫未除,她不会轻易离开。” “说不好是林家村出了什么变故,嫣儿姑娘离开了也有可能?”苏昀说得谨慎。夏侯芸昭没有答话,径自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堂中众人,一字一句肃声道:“我不管出了什么变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夏侯芸昭养的女儿,无论生死,都绝不能不明不白。” 她说罢转身离开了,留下堂中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荣安王先开口试探道:“我听说方大人自林家村出来后就昏迷不醒,莫不是染上了瘟疫?” “有劳王爷挂念,方大人只是过度劳累,加之旧伤复发,病倒了而已,并非染上了瘟疫。”诸葛钰看向荣安王,微微一笑道:“此番劳王爷亲自前来暮山关,着实是辛苦了。” “诸葛公子此言差矣,暮山关在我封地之内,都是我应尽的本分,只不过……”荣安王说着故意顿了顿,拖腔拉调道:“原暮山关守将莫斌叛乱,至今仍未处置,不知是何缘由?还请诸葛公子不吝赐教。” “王爷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怎敢赐教王爷?”诸葛钰唇边挂着笑,不动声色道:“陛下未曾交代,我等自然不敢随意处置。再则方大人承诺莫家将功补过,其中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苏大人先我一步而来,想必应是知晓一二?” 苏昀见他祸水东引,毫不客气地把话抛给了自己,心中暗恼面上却仍端着笑脸,“我不过一介文官,调兵遣将的事我一窍不通,方大人又怎会让我知晓?若说知晓其中内情,当论方大人身边的曹副将。” 荣安王眼看诸葛钰和苏昀你一言我一语推了个干净,索性顺势问道:“曹副将这两日守着方大人,听说他盘问过那个跟方大人一起进村的镖头,不知可曾问出些什么?” “那镖头说他跟方大人进村时,村里只剩几个病重之人,没几日便都熬不过去,死了。”诸葛钰敛了笑,淡声道:“方大人唯恐尸臭扩散瘟疫蔓延,这才出此下策放火烧村。”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地盯着荣安王,末了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不过王爷是从何得知,跟方大人进村之人,是个镖头? 荣安王怔愣了一瞬,不答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诸葛钰没有答话,荣安王眉头一皱看向身边的人,还未开口人就跪了下去,“王爷息怒,小的也是前几日偶尔听到夏侯将军和手下说话,方才知道的。小的心道既然是夏侯将军说的,那必然不会有错,这才敢上报给您……” “夏侯将军?”苏昀轻声重复了一遍,荣安王神情愈冷,“夏侯将军心系嫣儿姑娘,多打听一些自是无可厚非,可你居然敢偷听夏侯将军说话。来人,把他拖下去!” “王爷饶命!”荣安王身边的人被拖了下去,荣安王愧疚道:“都是我没有约束好下面的人,竟养出来这么个鬼祟的东西,让二位见笑了。我若是早知他是听墙角得来的消息,便是把耳朵割了都不会听半个字。” “王爷不必如此自责。”诸葛钰神情淡漠,“如今陛下旨意未达,方大人也无力主事,还望王爷莫要过度思虑,伤了心神可就不好了。” 荣安王神色一凛,“多谢诸葛公子提醒。今日时候不早了,就此告辞,若是诸葛公子与苏大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不会推辞。” 待荣安王也离开后,诸葛钰和苏昀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却又冷了脸。 苏昀沉声道:“诸葛公子,当初我们说好为方大人守住半月之期,你这是做什么?” “半月之期已过。”诸葛钰拿过桌案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你我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终究,没有多久了。” “你什么意思?”苏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诸葛钰看向他,忽然笑了,“原先苏大人执意要顶替我前来这东南之地,我还道苏大人是个有本事的,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苏昀冷哼一声,“诸葛公子,你莫不是记了我顶替你的仇?” “我不是小气之人。”诸葛钰把茶盏放回去,手指轻敲桌案,“苏大人为何非来不可?” “诸葛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苏昀神情冷冽,诸葛钰仍只是笑,“荣安王有私心,夏侯将军有私心,就连苏大人,你也有私心。我说的可对?” 苏昀把十指紧握成拳,“诸葛公子不也是一样?你敢说你对方大人,没有私心?” “对方大人有私心?”诸葛钰笑得无可奈何,所谓私心并非他所有,而是乾坤宫中的李晟轩独藏,不能为人所知的——私心。 李晟轩明知东南乱局背后有鬼,莫斌即便不是罪魁祸首也难辞其咎,可却在听说方紫岚孤身前往疫区之时,压下所有声音不管不顾遣了他来,命令只有一个,务必将她好好带回京城。 什么莫斌叛乱,荣安王管教无方,方紫岚暗中包庇私放莫家,夏侯家假借清海寇之名意欲夺兵权……李晟轩全然不在乎,或者说除了方紫岚之外,都无所谓。 他不知道,李晟轩此举是怕自己押上大京江山却赌输了的自欺欺人,还是孤注一掷宁愿偏听偏信的固执专宠。 然而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知道。前者不过是逃避,后者是情字作祟,李晟轩作为大京的帝王,他诸葛家誓死效忠之主,哪一种都不该有,也不会有,更不能有。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有冒领这份私心,以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润清亮,“是,我便是对方大人存了私心,又如何?毕竟我一身官职,全拜方大人提携,若我对她毫无私心,岂非成了神仙?” 第262章 收手 苏昀没有想到诸葛钰会这般坦荡地承认,怔怔地听他道:“我的私心我敢承认。苏大人,你的私心,敢宣之于口吗?” “有何不敢?”苏昀自嘲似的笑了笑,“若说私心,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官场人毕生所求,我也不能免俗。” “是吗?”诸葛钰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若是如此,苏大人这差办的可不够漂亮,离平步青云怕是远得很。” “我就不劳诸葛公子费心了。”苏昀神情冷了几分,“诸葛公子若有心,不如先替方大人想想法子。荣安王,夏侯将军,快要压制不住了。” “多谢苏大人提醒。”诸葛钰的神色晦暗不明,“我心中有数。” * 此时夏侯芸昭所在的厢房中,她听心腹报完荣安王所言后,神情沉了几分,“随方大人进村的是个镖头?” 心腹点了点头,夏侯芸昭吩咐道:“你继续盯着荣安王,另外让阿明去查一查,那个跟方大人进村的镖头是什么来历。” 心腹领命而去,一旁谢琛看向夏侯芸昭,眉头微皱,“昭昭,过犹不及,我们……” “你要劝我收手?”夏侯芸昭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谢琛,你清楚我的脾性,嫣儿要找,荣安王要查,我收不了手。” “我不是要劝你收手。”谢琛扶住她的肩,与她四目相对道:“嫣儿要找,但查荣安王你大可扔给陛下,你护了他这么多年,难道还要护他一辈子?” 夏侯芸昭垂眸避过了他的目光,轻声道:“不行吗?” “昭昭,儿孙自有儿孙福,待你我百年之后,又能护得了谁?”谢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知你心中对阿玉有愧,但阿玉从未怨过你。她明白,我们每个人都明白,你选的是夏侯家。我相信,陛下也会明白的。” “谢琛,你难得这么婆妈。”夏侯芸昭猛地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是查到什么了吗?” “是。”谢琛深吸一口气,眼神深邃,“昭昭,嫣儿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寄给我们的信,被荣安王偷换了。” “找到信鸽尸体了吗?”夏侯芸昭神情冷冽,谢琛摇头道:“只找到染了谷香的灰烬。荣安王怕是不会想到,夏侯家的信鸽饲喂方法特殊,便是烧成灰也会有谷香可供追踪。” “我还以为荣安王学聪明了些,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是又蠢又坏。”夏侯芸昭略一思索道:“也就是说,方大人送回京中的信件,也有可能被偷换了?” “未必。”谢琛神情严肃了些许,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昭昭,方大人极有可能便是相府方家的三小姐——方紫岚。” “你说什么?那个前朝遗孤,怎么可能?”夏侯芸昭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然而不过片刻,就归于平静,“细看细想,她那心狠手辣的劲儿,是很像她爹娘。” “确实很像。”谢琛微微颔首,“当年京城变故之后,她便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如今这般武艺高强多谋善断,怕是和鬼门脱不了干系。” “我们一直怀疑荣安王和鬼门暗中勾结,若她是鬼门中人,确有可能替荣安王遮掩。”夏侯芸昭秀眉微蹙,“但有一点说不通,她若是与荣安王有牵扯,为何要陛下请我来平海寇?他们怎就那么肯定海寇会守口如瓶,卖国的勾当不会被我发现吗?” “两种可能,一则她的目的是夏侯家,现今外面流言纷纷,皆道夏侯家出兵是为重掌东南兵权。不论陛下是否相信我们,兵权永远都是他的逆鳞。”谢琛眼中寒光毕现,“龙有逆鳞,触之者死。这个道理,昭昭你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还有一种,你相信她真是无辜的吗?”夏侯芸昭神情犹疑,“瘟疫九死一生,可她却敢孤身入疫区,仅凭这一点,我就很难怀疑她。” “那我们换一种思路。”谢琛声音低沉,“若是这次的瘟疫,原本就和鬼门,还有荣安王脱不了干系呢?” “什么意思?”夏侯芸昭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谢琛肃声道:“之前嫣儿写信给我们报平安的时候,曾提到过东海渔岛有渔民染了病,她怀疑是瘟疫,因而用了夏侯家令牌命岛上所有人不许出岛。但我们收到信不过数日,荣安王就声称暮山关外瘟疫肆虐,自作主张封了路,然后嫣儿说她在林家村的信便送到了我们手中,昭昭不觉得蹊跷吗?” 夏侯芸昭沉默不语,谢琛继续说了下去,“而且,在她孤身入疫区后不久,便传出了瘟疫有法可治的消息。这一切,环环相扣,过于巧合,细思极恐。” “若是……”夏侯芸昭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若是这场瘟疫原本便是鬼门和荣安王的计划,那一切就不是巧合了。” 谢琛把她揽入怀中,“昭昭,若真相如此,这便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夏侯芸昭抬头看向他,“待阿明查清那个镖头的来历,如有证据能证明瘟疫也和荣安王有关,我自会如实报给陛下,他要如何决断都随他。我只要找到嫣儿,就回百越之地,此生再不出山。” “此生再不出山?”谢琛抬手捏了捏她的脸,“昭昭,这话你自己信吗?” 夏侯芸昭瞪了他一眼,“谢琛,你戳穿我有意思吗?” “昭昭,笃誓之话莫要随便说。”谢琛笑着摇了摇头,夏侯芸昭握住他的手,玩笑之心骤起,“若是誓言成真,我真被诸天神佛记着了,又待如何?” “不如何。”谢琛眼中笑意更深,“只能由我说个比你的誓言更厉害的,让诸天神佛记着我,把你忘了。” “那怎么行?”夏侯芸昭敛了笑,倏然认真道:“诸天神佛在上,我与谢琛的名姓,你们必须同记,他的誓言就是我的,我的誓言嘛,还是我的。” “蛮不讲理。”谢琛颇为好笑地看着怀中的人,“昭昭,你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要那诸天神佛,想只记你一人都不行。” “我看你才是蛮不讲理。”夏侯芸昭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转了话音,“也不知方大人何时能醒?嫣儿的下落,多半要指望她了。” “昭昭,万一……我是说万一……”谢琛刚一开口,就被她截了话头,“夏侯家死的人够多了,那种万一,不会有。” 第263章 梦境 方紫岚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梦境中总是闪现出一些割裂的片段。 起初是年幼的她跟着娘亲在庙里点长明灯,一旁有位老僧问娘亲道:“秦夫人,燃灯可有愿?” 娘亲没有答话,只是从荷包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珍而重之地递给了老僧,“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便也是我的心愿,烦请大师。” 她踮脚凑上前去,看老僧打开了纸,上面的字她只认得前两个,便犹豫地念了出来,“山河?” “永固。”娘亲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岚儿,好生读书,莫要碰刀剑,免生灾殃。” 忽然梦境转换,昏暗的烛火下,一个女人握着她的手,她怯生生地问道:“珍姨,这是哪儿?” 被她唤作珍姨的女人定定地望着她,直看得她发怵,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小岚喜欢我家天儿吗?” 她没有答话,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岚,天儿是你唯一的宿命。天儿的皇后,只能是你,你知道吗?你这一生,只能爱他护他,明白吗?” 女人说着话,面上的神情近乎疯魔,她似是害怕想要甩开女人的手,奈何人太小力气不够,反而被女人拽得更紧了,她高声喊着“不要”,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随后梦境又是一转,杏花烟雨江南,她撑一柄油纸伞对身边一众哆哆嗦嗦抱成团的孩子道:“即今日起,我紫秀护着你们,若有人伤你们一毫,我必还十分。” “秀姐姐!”小孩的哭闹声不绝,却已是另一个场景。 她皱着眉头从怀中取出一包金梅花,随手丢了过去,“自己拿着玩,别烦我。” 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哪有你这么哄小孩的?” “当初救你们不过一时好心,若哪天倦了烦了,把你们全杀了也说不定。”她挑了挑眉,神情散漫淡漠。 “杀就杀吧,反正命是你救的,这几年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那人似是拿了个药瓶过来,不由分说地解开了她的衣带,“上药了。” 她抬起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只听那声音碎碎念叨,“这夏侯家养的小崽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差一点就见骨头了。” “下手狠又如何,还不是都被我宰了?”她说着神情中多了一丝遗憾,“可惜夏侯彦没来,我原本还想见识一下夏侯家最利的刀,究竟是何模样。” “来了也得死在你的剑下,不如不来。”说话人没什么好气,她追问了一句,“为何死的人,一定是他?” “杀人不就拼个狠字?”说话人声音低了几分,“紫秀,我从未见过比你更不要命的人,你是想把自己毁了吗?” 她没有接话,而是转了话音,“替我再做三朵金梅花。等我杀了那三人,便来取。” “紫秀,那是夏侯家,你犯到他们手上,得不了好。”说话人似是急了,她却是满不在乎,“公子下令,我便去做,这是规矩。” “那若是你的公子有朝一日要你性命,你待如何?”说话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她笑出了声。 末了,她轻描淡写道:“若是他真想要,那就给他吧。” 梦境转了又转,她指着一个牌位定定地看着纪宁天,“你当着珍姨的面,还要说谎吗?” “岚儿,我从未骗过你,你何苦……”纪宁天争辩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她打断了,“你要娶荣安王郡主,便杀了我。” “岚儿,除了你,我还能娶谁?”纪宁天上前一步,拔出她的梅剑架在颈侧,“你若不信我,不如杀了我。” …… 她穿梭在一个个梦境中,冷眼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江南之事,夏侯家的人,她竟是没有一点印象,而与娘亲生活的点滴,还有相府的过往,居然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原以为是她落水换了个皮下所致,可这一场梦告诉她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她来此已久,根深蒂固的记忆全是与鬼门有关,那里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即便是鬼门,她也不完全记得,最清晰的只有这几年的记忆。在此之前,就仿佛笼着雾罩着雪,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若不是蛊毒的副作用,便是有人给她下了抹除记忆的药。这个突兀的想法一旦冒出个头就再按不回去,她按时间线捋了捋,把自己所有用过的药想了一遍。 假设是后者,以她身有蛊毒的情况,鬼门中人就是要抹除她的记忆,怕也不敢用什么猛药,必是要经年累月不知不觉。 能够做到这一点,不是温崖便是阿宛。但阿宛近两年才跟在她身边,此前她用的药,都是温崖给的。 温崖最后给她的药,便是那青瓷瓶里的保命药。她这个刀尖上捡命的杀手,可没少用那保命药。 抹除记忆的药,会是它吗? 方紫岚浑浑噩噩地想着,几乎快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她听到有声音道:“我不管你和曹副将他们说了什么……” 曹副将?方紫岚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只觉得千斤重,就听另一道声音道:“阿宛姑娘,你还是等方大人醒了,自己问她吧。” 阿宛,林建?她下意识地紧咬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双眼,刺眼的光亮让她瞬间又闭上了眼睛,只能哼哼唧唧地发出点声音,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听到声响阿宛快步走到了床榻边,惊喜道:“你醒了?” 方紫岚动了动眼皮,阿宛似是想到了什么,“你应是恢复了意识,但人醒不来是吗?” 方紫岚又动了动眼皮,阿宛松了一口气,“还好,我这就为你施针,你很快便能醒。” 林建站在阿宛身后,百思不得其解,“阿宛姑娘,既然你施针方大人就能醒,那为何你现在才为她施针?” “她用的药凶险,我必须确认她恢复意识才能施针,否则稍有不慎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阿宛随口解释了一句,“我要施针了,你去外面守着,不许旁人来扰。” 林建从善如流地走了出去,阿宛为方紫岚施过针,她果然幽幽转醒,然而她醒后第一句话便让阿宛懵住了。 第264章 十年 “温崖给我的保命药,是不是能够抹除人的记忆?”方紫岚问得直白,阿宛却是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什么抹除记忆?” “你不知道?”方紫岚刚醒来人还是木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然而她眼神中的寒意,直看得阿宛毛骨悚然,“我知道什么?你……” “不知道就去查。”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从怀中拿出青瓷瓶抛给了她,“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在帮我查药,包括公子和温崖。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后果自负。” 阿宛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眼中那股寒意与之前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杀手紫秀别无二致,陌生的是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了,久到让她几乎要忘了,面前的人是杀手紫秀了。 “方紫岚,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阿宛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转了转眼珠,并没有接话,而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你方才在和林建说什么?” 阿宛一时转不过来啊了一声,随即乖巧地答道:“也没什么,我想知道那日我昏睡之后林家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林建一直不肯告诉我。我倒是不知道,他何时这么嘴硬了?” 方紫岚怔了怔,“你去把他喊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阿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听话地去喊了林建,却不曾想林建进来后,方紫岚竟把她赶了出去。 阿宛气呼呼地瞪了方紫岚一眼,然后从桌案上拿了茶盏塞进了她手中,“您老人家刚醒,烦请悠着点,我没本事救你太多回。” 她说罢转身离开了,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勾起了唇角,却只觉得整张脸都僵得厉害,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表情。 林建见她如此表情,忍不住发怵,“方大人,你找我?” 方紫岚索性冷了脸,僵直着身体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整个动作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嘎吱作响,心中没来由地难过。 林建任由她动作,却不敢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道:“苏月兮之事,你可曾向谁透露半分?” “不曾。”林建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方紫岚注视着他,直到他额上有汗滴落,她才收敛了目光,微微颔首道:“你守口如瓶甚好,我欠你一个人情。” “方大人?”林建愣愣地看着她,脱口而出道:“方大人不必如此,我只是……” “我说欠你一个人情,便是欠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作为交换,苏月兮之事你要带进棺材,此生不许再提。” 林建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方大人此言当真?你真的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方紫岚嗯了一声,便见他直直跪在了她的面前,“我现在就有事要求方大人。” “你可想好了,我只会为你做一件事。”方紫岚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心下了然。 果不其然,就听林建道:“方大人,我求你为我死去的弟兄报仇。无论背后的人是谁,都不要放过。” “这件事,我现在做不到。”方紫岚声音低了几分,连带林建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的神色一下黯淡了许多,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连她都无能为力的事,难道他的弟兄这辈子注定要死不瞑目? “不过……”方紫岚缓缓开口道:“十年之间,我必帮你达成,给你一个交代。” “十年?”林建重复了一遍,方紫岚轻叹一口气道:“你可是觉得十年太长了?” 林建沉默不语,方紫岚咬了咬唇,她原本是想说在她有生之年,然转念一想林建不知她没几年能活,说出来简直自找晦气,不如直接说个十年八年。 如今看林建的反应,十年是有些长,早知道说八年了。她心中正想着,却听林建道:“不长,只要能报仇,十年不算什么。” 闻言方紫岚淡声道:“我丑话说在前面,十年不长也不短,期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也许背后之人死在我报仇之前,也许你过两年就会转了念头淡了仇怨。但如论如何,你的弟兄都不会回来了,而你也不能反悔了。你确定,要我为你死去的弟兄报仇?” 林建听完她的话,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她,“我不知道十年间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只见他神情中闪过一丝迟疑,声音也轻了几分,“不过,既然十年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那若是方大人你出了什么意外……”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道晦气这东西还真邪乎,一旦想到了,自己不找旁人也会找,还真是躲都躲不掉。 林建见她没有说话,生怕她反悔,更怕她一个不悦捏死自己,赶忙磕了个响头,跪得端端正正道:“方大人您大人……” “你的响头我收下了,这件事我应了。”方紫岚截了他的话,眸中戾气深重,“你放心,十年间我即便是死了,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把这事办好了,再下地狱不迟。” 林建被她的话震得不能反应,她自己也是一愣,下地狱吗? 隐约间梦境里为她上药的人说过,“紫秀,你若是到了阴曹地府,必是要去十八层地狱滚上不知多少遭。就你这双手,怕是要在油锅里炸烂了。” 彼时她笑得无所谓,却听那人继续道:“不过你别怕,我既已做了你的同伙,那定然要陪你走一趟。” 她们身边的孩子偶尔听了一耳朵,也凑了过来,“秀姐姐要去哪?我也要去……” 回忆翻涌而来,方紫岚只觉头疼得仿佛要炸开一般,猛地缩成了一团。 见状林建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方大人,你怎么了?” “去……”方紫岚竭力从喉咙里拽出零零碎碎的几个字,“去,找,阿,宛。” 林建好不容易听清了她的话,立刻跑出去把阿宛找了回来。阿宛一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叫糟,面上仍强撑着镇定,交代林建去帮她寻几味药材。 林建应声而去,阿宛坐在她面前,“方紫岚,你收敛心神,切莫胡思乱想。” 第265章 节哀 “阿宛,不要,找,温崖……”方紫岚几乎是一字一顿,阿宛慌了神,“我,我已经向京城去了信,请师父过来。你……” “罢,了……”方紫岚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便昏了过去。阿宛急忙封住了她的穴道,只觉自己脑袋里一片浆糊。 按方紫岚所言,若是师父当真给她用了抹除记忆的药,自己又给她用了禁药,加之她体内的蛊毒,三者作用下,她的神思便会不受控制。无论她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多么强大,怕是也会被逼入疯魔之境。 可是师父为何要抹除她的记忆?不对,师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是公子。 阿宛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弘安阁外,她和师父撞见公子私见皇甫霖的情景,那时师父严厉叮嘱过她,此事绝不能让方紫岚知道。 也就是说,公子有事要瞒着方紫岚。但抹除记忆,意味着方紫岚已经知道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可怎么办……”阿宛抱着头,难受得快要哭出来。一边是公子和师父,一边是方紫岚,她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命不由人,选不由心。阿宛看着面前快要失去生息的人,忍不住眼尾泛红,抽噎道:“方紫岚,你说你这么聪明做什么?记忆丢了就丢了,你怎么还能发现?而且,你发现了为何要告诉我?若是你没有告诉我,我又怎么会……” 她说着抹了一把眼泪,下定决心一般拿出了银针,“我自己犯的错自己担着。方紫岚你给我撑住了,我即便不能让你立刻恢复记忆,也不会再让你多丢半点。” 阿宛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待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情绪已平复得差不多了。 她要用在方紫岚身上的法子是她从古医书上看来的,以前从未用过,且从记载来看便是个凶险至极的法子。若非走投无路…… 她看着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都说小孩爱说大话,可我都及笄了,竟然还是改不掉这臭毛病。不过你放心,我阿宛向来说话算话,若是你醒不过来,我即刻去下面陪你。” 方紫岚似是听到了她的话,眼睫轻颤眉头紧皱,她伸手替她抚平了眉头,“被听到了吗?你若是舍不得我死,就定要熬过这一关。” 她说罢开始为方紫岚施针,施过针后又去准备了药浴、汤药,前前后后忙了两天,总算在第三日的凌晨,等到了方紫岚清醒。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竟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全身上下僵硬得不像话,连动个手指都费劲。 “别乱动!”阿宛的声音里满是紧张,见方紫岚听话地没有再乱动,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等我把针取出来,你就能说能动了。” 她把针取了出来,方紫岚缓缓睁开了眼,“阿宛……” “我在。”阿宛紧紧抓住她的手,“你试试看慢慢活动一下手脚,应是无大碍了。” 方紫岚依她所言活动了一番,确定无碍后看向她道:“阿宛,多谢。” “没什么好谢的。”阿宛神色淡了几分,“恭喜你醒了。还有,你猜对了。” “什么?”方紫岚愣了一瞬,阿宛别过头没有看她,声音也低了几分,“那保命药里面,有忘忧草。经年累月,会让你失了记忆。” 方紫岚心底五味杂陈,只能听阿宛继续道:“那保命药你别吃了,我会给你配新药。记忆,我也会想方设法为你恢复。” 她说着顿了一顿,声音愈发低沉,“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待回京后,我自会向公子请罪,之后换谁来照顾你,全凭公子的意思。” “阿宛,你说什么……”方紫岚被她一串话激得来不及反应,然而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有话以后再说,现在先去见夏侯将军吧。她听说你醒了,连夜从暮山关赶了过来,谁知你又昏迷了,就生生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 “夏侯将军吗?”方紫岚只觉眼眶泛酸。果然,该来的终究会来,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你梳洗一番就出来吧,我去外面等你。”阿宛留下这句话,转身欲走。 “阿宛,我……”方紫岚想要叫住她,可她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方紫岚,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我可以装聋作哑。但我不是你,我豁不出去,我怕了。”她说完再不多作停留,径自走了出去。 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她强打精神换好了衣服,简单梳洗后就走到了正堂,只见夏侯芸昭和谢琛早已等候多时。 “夏侯将军,谢大人……”方紫岚甫一出声,夏侯芸昭便朝她走了过来,“方大人无需多礼,我知方大人旧伤复发非同小可,也不多耽搁。就只问一句,方大人可知,我家嫣儿现在何处?” 闻言方紫岚猛地停住了脚步,在离夏侯芸昭不远处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道:“嫣儿姑娘为救身染瘟疫之人孤身进入林家村,却不料自己也染上了瘟疫。病情凶猛,她……没有挨过去,已经……殁了……” 夏侯芸昭身形一抖,一旁谢琛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正欲开口却听她道:“方大人可曾……亲眼见到嫣儿的……尸首?” “是,我亲眼所见。”方紫岚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不敢抬头看他们,只是轻声道:“瘟疫来势汹汹,林家村是瘟疫最为严重之地,我迫于无奈只能放火烧村,没能把嫣儿姑娘带回来,还望夏侯将军恕罪。此次瘟疫,若非嫣儿姑娘警醒……” “我知道了。”夏侯芸昭寒声打断了她,“事急从权,方大人只是做了应做之事,我不会怪罪于你。只是那身后名……”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声音仍止不住地颤抖,“怎及活生生的人,半分重要?” “昭昭!”谢琛揽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她转身埋首在他怀中,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嫣儿她……可曾留下什么……” “未曾。”方紫岚头垂得更低,“夏侯将军,谢大人,对不住。请你们,节哀顺变。” 第266章 顺变 谢琛轻轻抚着怀中的人,半晌长叹一声,“时也命也,方大人不必觉得心中有愧。你能为我们找到嫣儿,已经很好了。” 夏侯芸昭从他怀中抬起头,看向仍保持着行礼姿势,宛若一尊雕像的方紫岚,强作镇定道:“说起来方大人倒是与我夏侯家有缘,当初阿彦就是方大人帮忙才得以回家,如今嫣儿也是如此。想来现在,这两个孩子,在地下……应该已经……见到了吧?” 她说到后面啜泣声混着话语断断续续,待说完最后一句话,早已是泣不成声。 方紫岚一动不动,仅是听到夏侯芸昭的话,她都觉得胸口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坠着似的。她不知道,若是看到夏侯芸昭此时的模样,她会不会忍不住说出真相,让夏侯芸昭好歹有一个仇怨的对象?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便知道了答案,定是会的。 不然,为何她能看到自己的泪水,正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上,晕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然而苏月兮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猛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紧咬双唇,直到唇齿之间满是甜腥的味道,她听到夏侯芸昭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透着说不出的无力,“方大人不必如此,你旧伤缠身,需得好好将养。我们不多打扰,这就走了。”她说罢,谢琛便同她一道离开了。 方紫岚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然而唇仍咬得死紧,终是连他们的衣角都没能触碰得到。 原来留下的人,才是最难过的。 她慢慢地缩回手,忽的想起梦境中那个为她上药的人曾说过——岁月难熬,若是能一死了之,反而是解脱。 当时她嗤之以鼻,说早知如此便不救了。那人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贪生怕死人之本性,即便再难熬,也会凭五分欲望三分不甘一分恐惧熬下来,岁岁年年,月月日日,不外如是。” 于是她又问,“还剩的一分呢?” “孤勇。便只熬出那一点蜜糖般的时日,也值得此生回味了。” 若此言当真,她此生蜜糖般的时日,大概要熬得更久些才是。 她抹了一把眼眶,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阿宛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跟着夏侯芸昭和谢琛到了林家村。 整个村子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平地,漫山焦土,遍野荒凉。 夏侯芸昭走到一棵被烧了大半,只剩根茎的树旁,缓缓蹲下了身,用一方纯白的丝帕捧了一抔焦土,小心翼翼地包好,握在了手心。 “嫣儿,昭姨……”她说着倏地顿住了,“不,是娘,娘来带你回家了。”她站起身,无比珍重地把丝帕放回怀中。 其实从阿彦离开的那天她就知道,嫣儿她也留不住。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嫣儿离家的那一天,她如常地劝阻了几句,知道没什么用就顺口叮嘱她注意安全,有事及时通知家里云云。 像是某种预兆一般,原本只会喊她昭姨,在她面前娇俏却拘谨的嫣儿,好似莫名其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喊了她一声娘。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被点亮了。她没有子女,嫣儿是她一眼看中,非要领回夏侯家养的孤女,可惜嫣儿从小敏感谨慎,从来只肯喊她昭姨。 究竟是为什么,会喊她一声娘呢?她记不清了,可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眼见到嫣儿时,她乖巧的模样。 如今想来,或许一开始就错了。 她自以为能替嫣儿遮风挡雨,却忘了夏侯家本就置身于如晦风雨中,如何避得了? 终究还是,害了嫣儿。 谢琛站在夏侯芸昭身后不远处,并没有走上前去,他不是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谢大人……”方紫岚刚开口,便被谢琛打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夏侯家已经习惯了,方大人不必担心。” 他定定地看着夏侯芸昭的背影,低声道:“昭昭她,很快便好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心中阵阵绞痛。方崇正曾和她说过,自古悍将无一善终。直至现在,她才真的体会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所谓悍将,不是死于沙场马革裹尸便是一身伤痛孤独终老,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老天如何能让他们好过? 夏侯芸昭走到了谢琛身边,敛下所有的情绪,又恢复了一贯冷厉肃杀的模样,“谢琛,我们回家。” “夏侯将军……”方紫岚嗫嚅着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侯芸昭看向她,近乎突兀地道:“原先夏侯家进京以前,陛下曾写信给我,说一旦让你接替我成为越国公,就是拿整个大京江山在赌。陛下最终做了决定,他赌得起,不知你是否也赌得起?” 方紫岚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了。夏侯家赌不起了,往后大京之内,不会再有夏侯家的人出现了。” “夏侯将军,陛下没有输,夏侯家也没有输。”方紫岚几乎是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夏侯芸昭笑了笑,“我何时说过夏侯家输了?” “那……”方紫岚还想再说些什么,夏侯芸昭却截了她的话头,“夏侯家没有输,也算不得赢。你知道吗?人一旦赌红了眼,什么底牌、身家性命,就全都顾不得了。我不想落入那般境地,也算是为夏侯家,保留最后的体面。” 方紫岚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重复着夏侯芸昭的话,赌红了眼吗?她不是夏侯家那般世家大族,从头至尾不过孤身一人罢了。她连性命都豁得出去,体面又算得了什么? 阿宛走到她身边,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她道:“走,回暮山关,是时候去会一会荣安王了。” “你……”阿宛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最终只应了一个好字。 方紫岚带着阿宛和林建回到暮山关已是三日之后,她回去之后没有见诸葛钰和苏昀,甚至连莫涵都未来得及看一眼,就直接去见了荣安王。 荣安王仿佛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他从上至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皮笑肉不笑道:“能在瘟疫之中全身而退,方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王爷这是恭维我?”方紫岚丝毫没有和他虚与委蛇的意思,唇角轻勾道:“我能否全身而退,不都在王爷的计划当中?王爷处心积虑图谋万千,装出这副不知情的模样给谁看?” 第267章 国本 “方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荣安王故作疑惑道:“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听不懂?”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既然王爷听不懂,那我就仔仔细细地和王爷说道一番。以暮山关为筹码私通海寇意欲卖国,送东海渔岛上染了瘟疫的渔民前往林家村,致使海寇肆虐瘟疫蔓延,这些王爷不会忘了吧?” 荣安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之后挥手屏退了身边的人,待屋中只剩他们二人时,才再次开口道:“方大人信口开河的本事真不错,都赶得上说书先生了。” “王爷不肯认?”方紫岚的笑淡了几分,荣安王好整以暇道:“本王向来行得正坐得端,岂容方大人这般污蔑?方大人说本王有罪,不妨拿出证据来。如若不然,便是陷害忠良其心可诛。” “王爷要证据,我给你便是。”方紫岚拿出一沓银票,摆在荣安王的面前,“这些银票出自方家钱庄,我着人去查了票号,找到了原主人。王爷不妨猜猜看,是谁? 荣安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淡声道:“银票自钱庄流出,便会辗转于众人之手,谁知道那手是盗贼的还是权贵的?我管不了这些银票的过去,只知道如今它们在方大人手中,成了构陷我的工具。” “构陷王爷?”方紫岚忽的轻笑出声,“我还没说这些银票的原主人是谁,王爷就说我构陷于你,未免言之过早了吧?” 荣安王神情倏然冷了几分,“方大人前面说了那么多话,总不至于是为了说这些银票与我无关吧?想来方大人查的结果,不是我的,便是我手下之人的,不是吗?” 方紫岚以手托腮,支在桌案上,凑得离荣安王近了些,“王爷说的是,这些银票乃是莫斌所有。我觉得事有蹊跷,这才亲自来向王爷求个答案。” “莫斌?”荣安王愣了一瞬,就听方紫岚点头道:“是,我听说莫斌和王爷向来不对付,此次还有叛乱之嫌,唯恐他存心构陷王爷,这才留心查探了一番。不过方家钱庄的人说他们这边查的未必准确,需得传信京城再核对一遍,故而还需要几日。” 她说着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银票,“看王爷反应,似是完全不知晓此事,想来这些银票纵然不是莫斌所有,也和王爷没什么关系。不过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人,总归是非富即贵,王爷说不定会有些印象,不妨仔细瞧瞧。” 荣安王知她有心试探,当即拿起银票,“既然方大人都开口了,那我便仔细瞧瞧。” “有劳王爷。”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就见荣安王一不小心碰倒了灯台,窜出的烛火点燃了银票一角,慌乱的声音随之而来,“方大人小心!” 方紫岚不紧不慢地扑灭了桌案上的火,待银票烧了大半才从荣安王手上夺了下来,扑簌簌而下的黑灰落去,她把剩下残缺的银票一张张铺在了桌案上。 荣安王这才发现,除了前两张,下面的居然都是白纸。他猛地变了神色,“方紫岚,你竟敢诳骗本王?” “王爷终于肯露出马脚了吗?”方紫岚一边铺纸,一边冷声道:“王爷也不想想,方家钱庄盛名在外,如何会随意透露客人消息?而且即便是透露了,又怎会似是而非?这般行径,岂非是把自家的金字招牌按在地上踩?” 荣安王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方紫岚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然而我既然是把这些事说与王爷听,而非是陛下……” 她忽然顿了一顿,荣安王冷哼一声,“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王爷怎知,我没那个胆子?”方紫岚眼中多了些许寒意,荣安王却突兀地笑出了声,“方大人说我干了许多腌臜事,自己又能有多干净?我的人截获了方大人发往京中的密信,里面的符号形状奇特,皆是鬼门暗语,不知方大人作何解释?” 方紫岚手仍搭在白纸上,轻描淡写道:“王爷识得鬼门暗语,说明与鬼门交情匪浅……” “既然你我皆是一丘之貉,你何必把我的事说与陛下听?”荣安王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且不说你没什么证据,就说一旦你告发了我,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 方紫岚顺手拿过一张纸,手指摩挲过黢黑的边缘,似是自言自语道:“的确,狗咬狗的戏码并不好看。” “你说什么?”荣安王咬牙切齿,话说得愠怒。 方紫岚神情平静,“不过,若是其中一只自认其罪任人宰割,就不好说了。” 荣安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方大人是想要受凌迟之刑?那滋味可不好受。” 方紫岚弯起唇角笑得宁和,“王爷,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纵然我不说,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己做了什么,心里自是清楚无比。”荣安王轻笑出声,“即便如此,方大人以为陛下能奈我何呢?” “为何不能?”方紫岚眼中神色凌厉,语气中透着似有若无的浅薄杀意,“王爷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动摇国本……” “我没听错吧?方大人,要动摇国本?”荣安王毫不客气地截了她的话,“方大人若是觉得,杀了我便能解决所有问题,尽管说与陛下听。” “我便是知道,杀了王爷亦会动摇国本,今日才会坐在这里。”方紫岚神情倨傲,“凭我的本事,要王爷性命轻而易举,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你……”荣安王动了动嘴唇,面上分明多了几分惧色。 “王爷盘踞东南之地多年,根基深重有恃无恐。我若是贸然杀了王爷,只怕东南之地顷刻就会乱作一团,届时临境虎视眈眈的汨罗人必会趁机来犯,岂非得不偿失?”方紫岚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所以,我原本打算让王爷缠绵病榻即可,这样既能牵制东南之地各个势力,又能使王爷无心作恶,岂非一举两得?” 她说着手上稍稍用力,掌中的白纸碎成了齑粉,“不过我转念一想,若是要保住莫斌满门,多少还需要王爷帮忙,是以至今仍未动手。王爷,我这番诚意,你可莫要辜负了。” 第268章 记恨 荣安王暗自松了一口气,既然方紫岚提了条件,那就还有谈判的余地。他定了定神,问道:“方大人和莫家那个名为莫涵的小子,究竟是何关系?” “亲戚。”方紫岚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一句,“王爷要风平浪静,我要保莫家,你我各得其所,不好吗?” “方大人那将功折罪的法子,本已能将莫家保下来。如今这么开口,想来不止各得其所这么简单。”荣安王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方大人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我想要什么?”方紫岚微微一笑,“其一,王爷就此断了和鬼门的联系;其二,莫家上下的长盛久安。” “方大人想要的,可有些贪心。”荣安王面露讥诮之色,方紫岚无动于衷道:“王爷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想要的,总有法子拿得到。” 荣安王没有说话,眼中却是明显的怀疑神色。方紫岚径自说了下去,“破坏一件事往往比成就一件事要容易得多,王爷不会不清楚吧?我既是鬼门中人,那就总有法子毁了鬼门与王爷的联系,甚至让鬼门与王爷结怨,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如今和王爷落在明面上,把其中利害都说清楚,免得王爷以后都不知该恨谁。” 荣安王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疯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敛了神色,问道:“你又如何能保莫家上下长盛久安?” “我自然不能。”方紫岚说得理直气壮,“一个家族若想长盛久安,须得家族内部强大,怎能靠外人?换言之,莫家经此一劫,本就是家族的掌舵人莫斌在外界压力之下做了错事,而这错事又恰好被王爷利用了而已。否则,若是莫斌出兵暮山关外或是求助于夏侯将军,王爷可还有本可参?” 荣安王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方大人既然以为家族的长盛久安不能靠外人,那为何要与我谈这种条件?” “再强大的家族也经不住无时无刻别有用心的暗害,所以我要做的便是断了暗害的根源。”方紫岚的语调倏然冷了一分,“根源为何,王爷想必心知肚明。” 荣安王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的人,神情渐渐凌厉,“方大人把话都挑明了,这般不留余地,当真不怕我记恨于你?” “记恨?”方紫岚忽的笑出了声,“王爷做了那么多值得人记恨的事,恐怕日日夜夜都会被人记恨,王爷可曾怕过?” “你……”荣安王面若寒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我当然是不怕的。更何况,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王爷记恨于我。” “什么意思?”荣安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就听方紫岚道:“暮山关外备受海寇折磨的百姓,东南之地所有染了瘟疫的人——东海渔岛的渔民、林家村的村民,还有诸多村镇中为此而丧命的人,这一笔笔人命血债,我大京越国公方紫岚记着了,终有一日,要向王爷一一讨回来。” 她说着顿了一顿,“王爷尽管记恨于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王爷不能将我挫骨扬灰,便只能等着我来讨债了。” 她一字一句话说得极狠,脸上神色却是清浅的很,还透着些许无辜。然而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残忍杀意。 荣安王不由地为之一震,他在东南之地多年,向来作威作福惯了,敢怒不敢言的人多了去了,偶尔也会见着那么一两个倔强的,纵然嘴上说得厉害,然而大多都不是什么硬骨头,宁死不屈便是顶天了。没想到竟还有方紫岚这样,公然放话威胁于他…… 不对,她不是威胁。 荣安王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不知为何他敢笃定,若是他不能将方紫岚挫骨扬灰,方紫岚必会让他不得好死。 “如何?”方紫岚好整以暇地从桌案上又拿了一张纸,淡声道:“王爷考虑清楚了?” 荣安王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半晌终于开口道:“方大人的两个条件,本王应了。从此之后,本王与方大人老死不相往来。”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如若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她说罢站起身,随手一扬,掌中纸片皆化成碎屑,自空中飘落而下。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荣安王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尽皆阴狠之色。他原本想让她无法活着走出疫区,谁知她不仅活着走出来了,还多了一身荣光,让他动都动不得。 他忿忿地摔了桌案上的茶盏,“方紫岚,有朝一日,本王必要将你挫骨扬灰,添做花泥。” * 方紫岚见过荣安王之后便去找了诸葛钰和苏昀,他们二人似是早就料到了她会来,早已备好了茶在等她。 “方大人,你总算是平安归来了。”苏昀见到面前好端端的人,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方大人,你总算是平安归来了。” 诸葛钰见方紫岚面色苍白,心中隐隐担忧,“岚姐姐,你……” “我无碍。”方紫岚摆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不过是以前征战时留下的旧伤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要阿钰和苏大人平白为我担心了,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方大人言重了。”苏昀笑得清浅,却见方紫岚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郑重其事道:“我以茶代酒,谢过阿钰和苏大人,你二人为了替我守住半月之期,委实辛苦了。” 诸葛钰见方紫岚面色苍白,心中隐隐担忧,“岚姐姐,你……” “我无碍。”方紫岚摆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不过是以前征战时留下的旧伤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要阿钰和苏大人平白为我担心了,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方大人言重了。”苏昀笑得清浅,却见方紫岚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郑重其事道:“我以茶代酒,谢过阿钰和苏大人,你二人为了替我守住半月之期,委实辛苦了。” 诸葛钰见方紫岚面色苍白,心中隐隐担忧,“岚姐姐,你……” 第269章 物是 诸葛钰不动声色地掩下心中疑虑,一旁苏昀叹道:“嫣儿姑娘为了医治疫病竭尽心力,谁曾想竟落了个香消玉殒的结果。不过如今这个局面,想来嫣儿姑娘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但愿如此。”方紫岚的眸光暗了暗,转言问道:“莫家满门,现下如何?” “岚姐姐只说让莫家满门将功折罪,但并未说具体如何处置。”诸葛钰看向她道:“故而我们也不敢随意处置,只是将莫家满门禁足于府上。” “行了,解除禁足,把人都放了吧。”方紫岚话音刚落,苏昀就开口道:“我这就去。” “苏大人请留步。”方紫岚喊住了苏昀,对诸葛钰道:“阿钰,你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苏大人说。” 诸葛钰愣了一瞬,随即点头应承了下来,起身离开了。 苏昀神情疑惑,“方大人支开诸葛公子,是要和我说什么?” “苏大人,你自请为东南特使,是为何故?”方紫岚问得直白,苏昀不由地皱了眉头,“方大人此言何意?” 方紫岚淡声道:“我记得苏大人和我说过,陛下原本是要命阿钰为特使前来东南之境,是你主动请缨,陛下才改了主意,换了你来,我可有记错?” “方大人记得不错。”苏昀点了点头,“我自请为东南特使,是为了替陛下看着方大人,不让方大人胡作非为。” “苏大人若肯说实话,说不定我能帮你。”方紫岚试探着开口道:“我曾在林家村内,见过一位姓苏的女子……” 苏昀的瞳孔倏然放大又缩小,脱口而出道:“方大人此言当真?” 方紫岚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欲说些什么辩解一番,就听她道:“当真。” 苏昀轻声道:“我自请为东南特使,确是存了私心,想要趁机寻人。那姓苏的女子,都和方大人说了些什么?” “她说,先宁顺帝即位之初,苏家的苏彻大人借告老还乡之名……”方紫岚故意拖腔拉调道:“行出海寻长生不老药之事,苏大人是否知晓?” “我知晓此事。”苏昀忙不迭地应声道:“方大人见到的,可是我月兮堂姐?” “苏大人自请为东南特使,是为了寻找你月兮堂姐一家?”虽是疑问句,但方紫岚说得笃定无比,她不待苏昀开口,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在林家村内见过一位为苏月兮小姐所救的女子,她说苏月兮小姐临行前,自知此生无望回故土,于是将贴身玉坠交予她,望她有朝一日能将其埋在京城苏氏祠堂旁边。然而那女子染上瘟疫命不久矣,便把玉坠托付给了我。” 她说罢从怀中拿出玉坠,苏昀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玉坠,“月兮姐姐在东海蓬莱之地,想来必是翩然若仙……” “我原本是想这么告诉你的。”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沉了些许,“但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样对苏月兮小姐和你,都不公平。” “什么意思?”苏昀怔愣道:“方大人你适才所说,皆不是真的?” “我在林家村内见到的女子,就是苏月兮小姐本人。”方紫岚把玉坠放在桌案上,深吸一口气道:“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她将林家村内的所见所闻和苏月兮告诉她的话一一讲给了苏昀听,其中她刻意隐去了夏侯嫣的死因和那被送入林家村的渔民,剩下的所有一切都不加矫饰地让苏昀知道了。 “事实真相就是如此,苏月兮小姐大仇得报,便去了。”方紫岚看着茶盏上逸出的袅袅茶烟,唯余一声叹息。 苏昀低垂着头,红了双眼,肩膀抖动间整个人似是要缩成一团。 “此事除了我,还有与我一同进村的镖头林建知晓。苏大人若是不信,我可陪你再去问林建……”方紫岚话刚出口,便被苏昀冷声打断了,“不必,我信得过方大人。这枚玉坠,从前月兮姐姐从不肯让旁人触碰。即便是苏家人,也不行。若非身死,她不会……”他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方紫岚抿了抿唇,“苏大人请放心,为了苏月兮小姐最后的体面和苏家的声名,我定会守口如瓶,不会让更多的人知晓此事。” 苏昀没有丝毫反应,方紫岚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不明白,为什么月兮姐姐那般好的人,竟会受尽苦楚,最终落得个自焚于世的下场,为什么? “苏大人?”方紫岚喊了他一声,只听他突然低吟道:“苏氏有女如满月兮,皎皎流光,顾盼生辉。七岁通音律,十岁晓诗书,及笄之年便已是诗词歌赋无一不好。月有阴晴圆缺,可纵然满月无法永悬不坠,也不该……堕入泥沼……” 他一字一句声声泣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方紫岚眼尾泛红,不忍再看,别过头去,语言苍白道:“苏大人,还请节哀顺变。” “月兮姐姐她……”苏昀颤抖着声音,问道:“可有什么……遗愿?” “她说,她想回家了。”方紫岚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她的声音还是染上了一丝涩意,“她还说,让我替她把玉坠埋在京城苏氏祠堂旁边。其实,她怕这世上,再无人记得苏月兮了。” “怎么会……”苏昀伸出手,缓缓地靠近桌案上的玉坠,“大伯父一家离京后,祖母和几房伯母婶婶逢年过节便会念叨月兮姐姐,每每提起都说若是月丫头在就好了。直到前年祖母逝世之时,都喊着月兮姐姐的名字不肯闭眼……” 他说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那抹玉色,长叹道:“人间如寄,云海仙蓬怎及斯人如旧?” “苏大人……”方紫岚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觉说什么都是枉然。物是人非,其中辛酸曲折,又岂是言语能说得清道得明? 过了许久,苏昀平复了些许,才再次开口道:“方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把这枚玉坠交予我,我必会好好将其带回京城,送入我苏氏祠堂。权当是,留个念想,可好?”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苏昀如珍似宝般地捧过玉坠,“月兮姐姐,待东南事了,我便带你回家。” 第270章 金牌 方紫岚一连见过荣安王、诸葛钰和苏昀,着实费了些精神,实在撑不住便没有去找莫涵,而是径自回屋休息去了。 阿宛见她满脸疲惫,不由地好奇道:“你不过是去与人说话罢了,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心累。”方紫岚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人靠在床榻上,一动都不想动。 见状阿宛坐在她身边,“我听诸葛公子说——你告诉大家,是嫣儿姑娘想出了医治疫病的法子?” 方紫岚嗯了一声,阿宛秀眉微蹙:“就算你淡泊名利不争不抢,也不至于把功劳都推到嫣儿姑娘头上吧?” “这功我领不得。”方紫岚声音很轻,“令诸多医者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居然被我想出了医治的法子,这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他可不会觉得我有功,只会觉得我可怕。” 闻言阿宛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追问道:“这是为何?” 方紫岚闭目养神没有说话,眼见她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阿宛只得自己苦思冥想,半晌才想通了一二,“也是,你能文能武还会医术,听起来是有点吓人。” “这已经不是会医术的事了。”方紫岚忍不住提点了一句,“能想出医治瘟疫的法子,说句精通医术不为过,陛下若是知道自己身边藏了这么一个人,怕是不得不防。” 阿宛反驳道:“可你不也是误打误撞,道听途说来的法子吗?” “树大招风,你觉得我这么说会有人信吗?”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睁开了双眼,看向阿宛道:“这种话,也就是你会相信。” 阿宛撇了撇嘴,摇了摇她的胳膊,“方紫岚,其实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对不对?” “是不是我想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反正你一回京城就要和我不相往来了,我何必告诉你?” 阿宛气呼呼地甩开她的胳膊,“你这是恩将仇报,林家村内要不是我发现那女人用的药是苏家方子,怕是你都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说话。还有要不是我,你能这么快就恢复些许记忆吗?” “我恩将仇报?”方紫岚唇角轻勾,“好,那我好心一回。阿宛,你若要回鬼门,先提前和温崖知会一声,看看他的反应,切记不要直接告诉公子。” “什么意思?”阿宛神情疑惑,方紫岚仍只是笑,“你若是想活,就按我说的做。” 阿宛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如果让公子知道我回了鬼门,会杀了我?” “不然呢?”方紫岚手指轻点她额头,“我以为你这两年学聪明了,奈何自己的事这般拎不清?你拿自己的性命赌我的生死,便是和我捆在一起了。以公子的性子,你以为你食言而肥后,还能独善其身吗?” “你好着呢,我不算食言而肥。”阿宛别过头,嘴硬地顶了一句,心中却清楚她的话十分真,若是她闹着要回去,不说师父同意与否,公子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小阿宛,我知你那日是说气话……”方紫岚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了,“我不是说气话,我是真的害怕。前有狼后有虎,我怎么选,都没有活路。” “你害怕有什么用?活路不是旁人给的。”方紫岚敛了神色,声音冷了几分,“既然四境皆虎狼,那要么屠虎,要么杀狼,总能拼出一条活路。” 阿宛自嘲似的笑了笑,“屠虎杀狼,就凭我,能做到吗?” “为何不能?”方紫岚反问了一句,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透着说不出的野心。 “阿宛,从我们走出鬼门站在太阳下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要厮杀。”她坐直了身体,肃声道:“与敌人厮杀,与同类厮杀,明争暗斗,白骨鲜血,方成山河。” 阿宛听得似懂非懂,“都是厮杀,与我们在鬼门中有何不同?” “有太阳照着,就可以更加光明正大。”方紫岚半玩笑半认真地道:“在鬼门中厮杀,是为自保。在此厮杀,是为争取。我如今说一不二的权力,不就是这么来的?” “说话的权力还要自己争取?”阿宛以手托腮,若有所思道:“在太阳底下活着太累,不如回鬼门。” 方紫岚凑到她面前,问道:“小阿宛难道宁愿此生畏畏缩缩,不见天日地活在鬼门,也不愿赌上性命,站在太阳下,好好看一看这天下山河吗?” 阿宛不由地怔住了,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道:“我的性命不是赌给你了吗?” “也是。”方紫岚忽然笑出了声,“既然如此,那就由不得你了,只能跟着我选了。” 阿宛瞪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道:“我怎么就摊上你了呢?” “你要后悔也来不及……”方紫岚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阿宛站起身,方紫岚也从床榻上下来,细细整理了衣衫。 阿宛看着门口神情略显焦急的人,奇道:“诸葛公子,怎么是你?” 方紫岚听到声音愣了一瞬,随即也走到了门口,“阿钰,你怎么来了?” 诸葛钰展开合拢的衣袖,摊开交叠的手掌,方紫岚这才看到他的掌中竟是一枚金牌,“这是……” “陛下有命,召越国公方紫岚速速回京,不得有误。”诸葛钰每说一句,声音就沉一分,“方大人,请接金牌。” 方紫岚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金牌,“我这就动身回京城。不过阿钰……” “岚姐姐,若陛下问起,你实话实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诸葛钰抬眸看向眼前神色讶异的人,低声道:“夏侯将军的手信由小辈亲自护送,早已入京。方大人,好自为之。” 方紫岚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问道:“那莫家……” “莫家上下暂时关押,之后我会带莫斌和莫涵父子二人进京。”诸葛不动声色地提醒道:“若是重要的人,自是离得越远越好,怎可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方紫岚只觉后脊发寒,人一旦有了软肋,便只能任人拿捏。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诸葛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道:“莫涵进京这一路,拜托阿钰费心看顾了。” 诸葛钰后退一步,淡声道:“陛下要见的人,若是有丝毫损伤,便是我的失职了。” “如此,多谢了。”方紫岚攥紧手中的金牌,心事重重地让阿宛去喊了曹副将,一行三人匆匆踏上了回京的路。 第271章 人非 这日三人暂作休整之时,阿宛看着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的方紫岚,悄悄问曹副将道:“你说为什么方大人接了金牌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话都不怎么说了?这金牌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我在军中多年,也是头一次见。”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一边思索一边解释道:“我原来听卫大人说过,这金牌说是金牌,但实则是陛下专属的加急令箭,只有十万火急的时候,才会用到金牌。” “十万火急?”阿宛眉头微皱,“难道京中出事了?” “不会。”曹副将摇了摇头,话说得肯定,“京郊大营重兵守卫,京城绝不会出事。” “若是京城没有出事,陛下急召方大人回去做什么?”阿宛嘟囔道:“东南之地还不太平,这个时候越国公不在……” 方紫岚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心里忽的多了一丝忐忑。她对金牌最深的印象,大概就是小时候看书里写,岳飞一日奉十二道金牌回京,最终死于莫须有的罪名…… 自那时起,她便对这种来自皇帝的特权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事到如今,她当然不敢自比岳飞,但是金牌她接了,回京之后是囚禁还是身死,她都不冤枉。 毕竟她包庇荣安王在先,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是为了莫家藏匿真相的人,就这一点而言,她不比莫斌无辜。 若是李晟轩知道真相,荣安王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吗?这个问题她曾反复问过自己,然而每次的答案都是不能。荣安王既占皇权优势,又有错综复杂的势力傍身,在朝在野都令人难以下手。 因此,纵然她知道荣安王十恶不赦,也不能公然揭露,如今时机未到只会让她成为攀蔑于人的跳梁小丑,除了惹一身腥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更无法以紫秀的身份直取荣安王性命,惹得东南大乱,内忧外患,伤及国本。 这是一局无解的棋,只能待来日有新子入局,或有契机能把荣安王绳之以法。可是,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她不怕回京面对自己的结局,只是现下因她之故,莫涵已经被人盯上了,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谁又能护莫涵周全呢? “老大?”曹副将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抬眸看了过去,近乎突兀地开口道:“老曹,你回京之后就去京郊大营呆着,我不找你你不许回方府。若是三日内我都没有找你,你死缠烂打也要让卫大人把你的军籍重新纳入京郊大营。” “老大,你……”曹副将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看向阿宛道:“还有你,到了京城就去找你师父,别再跟着我了。” 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简直就是……” 方紫岚猛地捂住了她的嘴,让她生生把后面交代后事四个字给咽了回去,转而忧心忡忡道:“你会有事吗?” “换个问法。”方紫岚唇角轻勾,“会平安回来吗?”她说完不待阿宛反应,便自顾自地接了一句,“我会平安回来的。和你们说这些,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说得云淡风轻,曹副将和阿宛却都垂着头,神情低落得不行。 见状她笑了笑,“行了,走吧。再不走,我怕陛下要派人来抓我走了。” 阿宛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牵过了马。曹副将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和她一道翻身上马,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三人在京城外便分道扬镳,方紫岚从曹副将那收回了半块白玉虎符,独自一人向城门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夏侯彰等在门口。 夏侯彰见到她,不由分说地带她进了宫。她跟在夏侯彰身后,穿过层层宫门回廊,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就多一分。 直到御书房外,夏侯彰顿住了脚步,她也停了下来,整理了衣冠后,对夏侯彰道:“有劳了,多谢。” 夏侯彰愣了一瞬没有说话,她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径自走进了御书房。 李晟轩站在疆域图之前,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并没有转过身。待到方紫岚行礼之后,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方紫岚单膝跪地,从怀中拿出那半块白玉虎符,恭恭敬敬地捧过眉心,“白玉虎符,现归还予陛下。” 听完这句话,李晟轩终于转过了身,他定定地看向跪得笔直的人,淡声道:“你为何要把白玉虎符还给朕?” 方紫岚抬起头,神情平静,“我有负陛下所托,受之有愧,故而归还。” “有愧?”李晟轩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好整以暇道:“肃清海寇,医治瘟疫,何愧之有?” “我私心把莫家留下了。”方紫岚神色坦然,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还有呢?” “荣安王包藏祸心,须得提防。”方紫岚抿了抿唇,末了低声道:“没有了。” 李晟轩神色渐冷,若非这句荣安王包藏祸心须得提防,他真要以为她与荣安王同流合污了。他沉声道:“荣安王的所作所为,你可知晓?” “若陛下问的是荣安王卖官鬻爵纵容手下欺男霸女,私通海寇意欲割地卖国,送染病渔民出岛致使瘟疫蔓延。”方紫岚看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我知晓。” 她所言比之夏侯家手信,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晟轩强压心头火,寒声道:“既然知晓,为何不报?” “荣安王不是一口吐沫就能被淹死的人,我没有证据,奈何不了他。”方紫岚微微垂眸,“何况东南情况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我没有把握……” “方紫岚!”李晟轩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莫涵究竟是你什么人?你为了他,居然连身为越国公的责任都不顾了吗?” “莫涵是我的表弟。”方紫岚迎着他的目光,坚定道:“但我没有为了他,忘记自己的职责。” “方紫岚,若说你怀有异心,可你不仅请夏侯将军荡平海寇,而且不顾生死孤身入疫区,说句为国为民不为过。但若说你尽忠职守,你瞒下荣安王所有罪行不报,还私自赦免莫家,对朕的话置若罔闻。”李晟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人心诡谲,朕要如何相信你?” 第272章 禁足 “人心诡谲。”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双手把白玉虎符端正地放在地上,然后从袖中拿出一柄短匕,刀尖直指自己的心口,“陛下若是不信,尽可把我的心剖出来,一看便知。” “方紫岚,你……”李晟轩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的手指微微用力,刀尖便已刺破了她的外衫。 他没有阻止,却见她手腕一转,刀尖指向了地面,“陛下以为,我当真会这么做吗?” 李晟轩没有说话,方紫岚收了短匕,肃声道:“剖心自证,愚不可及。今日我即便是把心剖出来,放在陛下手中听凭处置,恐怕陛下也不会相信我。届时我不仅丢了性命,而且什么都证明不了。” 她振了振衣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记得陛下曾和我说过,信任二字理应对事不对人。既然陛下觉得我行事可信,那不妨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今日奈何不了荣安王,但假以时日必能将他绳之于法。” 李晟轩低声自语道:“日久见人心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室的沉默。 方紫岚不再说话,她交出虎符字字坦诚,本就是把命交到了李晟轩手中,信或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她的生死都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李晟轩的声音,清冷而落寞,“你存了私心,朕不怪你。但你可知,自古忠义难两全,你终究要有所取舍。” 方紫岚一字一句毫不退让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担起身为大京越国公的责任。但莫涵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护着他。” “方紫岚,你究竟把朕置于何种境地?”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忿声道:“还是说,你以为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陛下会不会容忍我,是陛下的事,我不敢置喙。”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话却说得倔强冷硬,“但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李晟轩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越国公方紫岚不思悔改,即日起禁足府内,不得踏出方府半步。如若有违,杀无赦。” 方紫岚微微颔首,“臣下领旨谢恩,多谢陛下。”她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晟轩垂眸看向放在地上的半块白玉虎符,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杀了她,就不会输。可还有另一个声音说——杀了她,必输无疑。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诸葛钰的劝,慎而重之,莫要赌这一局,否则也不至落入今日这般为难之境。 事到如今,他纵然是欺人,也无法自欺。他的心,动摇得愈发厉害。 * 方紫岚是被宫中禁军押送回府上的,虽说是押送,但也只是跟在她身后,待她进府后便关了府门,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出。 此情此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京城,一时之间流言四起,除了京中百姓,各大公卿世家也在纷纷猜测方紫岚被囚于府的原因。 然而介于方紫岚回京之后就直接进了宫,一出宫就被禁足,期间连个空隙都没有,让惯会看戏的各大公卿世家连个热闹都瞧不上,更别提知晓什么内情了。 故而从东南传入京城的流言蜚语就成了唯一的凭据,被众人细细琢磨反复演绎,竟也有鼻子有眼,说的跟真的似的。 方紫岚当然无暇顾及这些,她回府之后,原本打算趁着禁足的这段时间,好好查一查丛蓉,谁知还未等她查,就听管家说了丛蓉落胎一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方紫岚眉头微皱,管家诚惶诚恐道:“就是方大人您离府那天早晨,照顾丛姑娘的丫鬟发现她晕倒在房中,身下全是血,就赶忙叫人请了大夫来看,这才发现是孩子掉了。您走之前特意交代了,要看顾好丛姑娘,谁曾想……” 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请的大夫怎么说,是因何落胎?” “丛姑娘误食了藏红花。”管家说完,又着急解释道:“是不小心掺进去的。之前阿宛姑娘检查府上药材的时候,说是藏红花没了,吩咐下面的人要补一些。正巧丛蓉姑娘养胎要定期去药铺拿药,我就让人一起去拿了,许是不小心……”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方紫岚的脸色,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直接没了声音。 方紫岚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小心?” “我已经把拿药的那人赶出了府,还有经手的丫鬟,也一并赶了出去。”管家额上直冒冷汗,“至于府上其他人,我都规训了一番,这种差错以后绝不会再有。” 方紫岚没什么好气道:“再有你就主动消失,别让我再见着你。” “是是是。”管家忙不迭地应了几声,又听她问道:“丛姑娘现下如何?” “丛姑娘孩子掉的时候,月份太大,伤了身体,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下床。”管家长吁短叹道:“前几日稍好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但人还是憔悴的很,风一吹都站不稳。”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方紫岚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管家,“封府的事先不要让丛姑娘知道了,晚一些时候我亲自告诉她。” 管家点了点头,随即退下了。待他走后,方紫岚坐在厅堂内,以手托腮陷入了沉思,去东南的一路她都在想,若是丛蓉有心害她,理应用些厉害的毒药。 如今她知道了是藏红花,丛蓉的嫌疑基本就排除了,毕竟这药不仅对她没什么用,反而会让丛蓉自己落胎伤身,得不偿失。 但药被放在了茶里,也就是说并非如管家所说,是什么不小心弄混了,而是刻意针对。说明下药的另有其人,这个人的目的,应该是丛蓉腹中的孩子。 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却不想让这个孩子出世的……会是方宇韩吗? 这般想来管家的嫌疑也不小,他请了大夫查出了藏红花,却没有查出丛蓉喝的茶有问题。他一面说是不小心弄混了药,一面处置了经手的人,让她事后查都不好查,实在是可疑。 现今她需要和阿宛确认就是藏红花引起了她脉象的异动,还需要试探丛蓉和管家。看来禁足在府中,也不能无事一身轻,还真是劳碌命。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第273章 无聊 方紫岚思索过后,便去看了丛蓉。丛蓉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见是她来了正欲起身,却被她按着重新躺了回去。 “孩子的事我都听管家说了,丛姑娘身子不好,就不要起来了。”方紫岚神情透着关切,“丛姑娘你现在感觉如何?大夫怎么说?” “多谢方大人挂心,如今我只是气血不足,身体虚弱了些,多休息些日子就好了。”丛蓉说着眼中多了一丝哀婉,“可惜我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就夭折了,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我对不住他……”她说着红了眼眶,泪水夺眶而出,衬得苍白脸色愈发憔悴。 见状方紫岚出言安抚道:“丛姑娘请节哀,此事怪不得你,你切勿自责,以免忧思过度伤神伤身,想来那去了的孩子也不愿见你如此。” “方大人,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却是这副模样……”丛蓉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滚落而下,“我真是没用……” “丛姑娘不必如此。”方紫岚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平复她的情绪一边淡声道:“不过,虽然我回来了,但最近外面局势不稳,所以我们府上暂时要封府禁足,不得出入。这段时间丛姑娘尽管安心休养,养好了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丛蓉点了点头,抽噎道:“我都听方大人的。” 之后方紫岚和她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她离开后直接去了账房,看过账本后又让管家去看了看府上一应吃食用具是否足够,不够就和门外禁军打个商量,定期派人送些进来。 她这厢全都安排妥当以后,就美滋滋地让人搬了套桌椅到院中,喝茶晒太阳,好不快活。那厢李晟轩听说了她的一系列动作,哑然失笑,“她真当自己是休沐了吗?” 若是方紫岚听到他的话,必然会反问一句,“不然呢?”毕竟她现在无事一身轻,在他最终处置下达之前,她总是能悠然自得地过几天太平日子。 这日方紫岚捧着瓜子在院中嗑得正欢,就听院外管家和来送菜的人客套了几句,顺带打听外面是个什么情形。 “你。”方紫岚抬手指了身边一个丫鬟,道:“你去院外把管家和那送菜的人给我请进来,就说我有话要问。” 丫鬟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随即利索地去了院外。一旁丛蓉忍不住好奇道:“方大人,你是想跟送菜的人打听消息?” 方紫岚嗯了一声,难得耐心地解释道:“丛姑娘你可不要小瞧这些贩夫走卒,他们走的地方多,听到的奇闻异事也多,跟他们打听消息,错不了。” 丛蓉听她这么说,不由地赞叹道:“方大人见多识广,当真与众不同。” 方紫岚被她一夸,心情更好,正要摆手说小意思的时候,就见丫鬟领了管家和送菜的人进来了,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得近些。 待他们站定后,方紫岚打量了一眼送菜的人,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位大哥,烦请你和我说说,最近京城都有什么新鲜事,说的好了重重有赏。” 送菜的人诧异地看向她,扯着粗嗓门道:“我一送菜的,又不是说书先生,不会说什么故事,大人找错人了。” 方紫岚拿瓜子的手停顿了一瞬,眉头微皱,“不是,谁要听说书了?你每日送菜走街串巷,总该知道点什么新鲜事吧?比如谁家有喜事,谁家办丧事,再不济谁家孩子打架了,你总该知道一两件吧?” 闻言送菜人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大人,你也忒无聊了些!” 方紫岚拍案而起,“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若不是无聊,会让你和我说京城有什么新鲜事?管家你去,和外面的禁军说一声,找一个会说故事的人来送菜,把他给我换了。” 旁边丛蓉忍俊不禁,“方大人若是觉得无聊,不妨请人送些话本进来。” “不要。”方紫岚气呼呼地坐了回去,“没什么意思,看不进去。”真不是她挑拣,只是她在现代的时候,电视剧什么猎奇的没看过,这边市面上流通的话本实在是提不起她的兴趣。 丛蓉为她倒了一杯茶,“瓜子吃久了易上火,方大人多喝些茶的好。” 方紫岚随手拿过茶盏,一股脑地喝了下去,宅在府里才不过几日,她就无聊得不行了。练剑兴致缺缺,绣花不会,下棋没人陪,看书写字又静不下心。 也不知道诸葛钰带着莫斌和莫涵回京了吗?李晟轩究竟在想些什么,是生是死不就一句话的事吗?若要她生就别整禁足这种有的没的,若要她死就趁早说,她好赶紧想法子。 不过,若是李晟轩真想要她死,她得想好后路。实在不行逃去北境?北境不错,钟尧祁聿铭上官敏,她认识的人都在那边了。可是一旦逃跑,就是朝廷侵犯,找谁都是给人添麻烦,如此一想还是不要去北境了。 要不然去江南?她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夜色沉沉,她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薄被,不用说定是丛蓉。 她伸手把薄被拢得紧了些,仰头望天,只见一轮满月高悬于天际,零散的星子缀于旁侧,衬得满月清辉皎洁明亮。 原来都到十五了,也不知曹副将和阿宛如何了。算算日子曹副将应该已经求卫昴把军籍纳入京郊大营了,阿宛此刻估计正在和温崖拌嘴,就剩她一人…… “方大人,你醒了?”丛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醒了就先用晚膳吧。” 方紫岚眼看丛蓉朝着她走过来,向她伸出了手。她没什么迟疑地握住丛蓉的手,顺势站了起来,一把捞住了从她身上滑落的薄被,微微一笑道:“好。” “方大人。”丛蓉期期艾艾地看向方紫岚,她侧头看了过去,“怎么了?” “虽然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我相信方大人。”丛蓉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字一句道:“只要方大人不嫌弃,我会一直陪在方大人身边。” “嫌弃?”方紫岚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我有什么好嫌弃你的?倒是你,陪在我身边可是会没命的。过两日,我找个机会,让方立辉送你离开。” 第274章 说书 “我不走。”丛蓉挣开方紫岚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曹副将和阿宛姑娘没有和方大人一道回来,我猜定是方大人为他们安排好了去处。若非凶多吉少,方大人不会如此,我虽然卑微无用,但也不怕死,定是要陪方大人到最后。” “说什么最后,晦气。”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身子不好,地上凉的很,没事不要跪来跪去,像什么样子。” “方大人……”丛蓉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似乎生怕她把自己送走。 “我说。”方紫岚故意拖长了声音,“我方紫岚的人,岂能随意下跪?” 丛蓉满脸惊喜地拽住了她的衣袖,她轻叹一口气,道:“你要留就留,我不拦你。不过若有一日,你后悔了,便告诉我。” “我决不后悔。”丛蓉当即就要起誓,方紫岚按住她的手,“行了,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丛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用过了晚膳后,她先把丛蓉送回了房间,然后回去坐在院子里又看了一会儿月亮星星,待到困了就回屋一觉睡到了天亮。 次日方紫岚醒来后,如常洗漱后练了一会儿剑,用过早膳后就继续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怕无聊特意挑了本没看过的书,慢悠悠地翻着,一页一页打发时间。 然而她没看多久,就见管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方大人,送菜的人来了。” 方紫岚把书放到桌案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送菜的人来了,你如此高兴做什么?” 管家怔愣在原地,讷讷道:“方大人,昨日您不是说要换个会说故事的人来送菜吗?现在换的人来了。” 方紫岚被茶水呛了一下,“我说换就换,禁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管家一脸为难,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人,您还见吗?” “见啊。人来都来了,我当然要见。”方紫岚说着,对一旁的丫鬟道:“你去把丛姑娘请过来,就说听故事了。” 管家看着她一边收书,一边摆瓜子茶水,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她抬眼看了过来,“你还愣在这做什么?快去把人请进来。” 管家默默地走了出去,把人给带了进来。两人再进院子的时候,就见方紫岚指挥着小厮搬来了桌椅。桌案摆中间,椅子围一圈,看的两人都是一愣。 “这……”送菜的人不由自主地皱了眉,他原本是京城中排得上号的说书先生,昨日不知为何有军爷找到他家中,说是请他去方府说书。给的酬劳极高,就是条件奇怪了些,要他装扮成送菜的人,才能进府。 虽说高门深院里的大人多少都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不过喜欢听送菜的人说书,他倒是头一回听说。如今见到这阵仗,更是犹豫了几分。 然而方紫岚并未给他什么迟疑的时间,她随手指了指桌案,道:“那是你的位置,等人差不多都齐了,你就可以讲了。我事先说好,不是说书,是京中最近发生的新鲜事,你可以先准备一下。” 她话音还未落,管家就推着那人站到了桌案后边,“劳您稍等。” “不是,我……”那人本想说他只会说书,可谁都没给他机会,一院人忙忙叨叨不一会儿就坐了满院子,一双双亮闪闪的眼睛直看得他心虚,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要说京中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当属方紫岚方大人……” 方紫岚听到这又被茶水呛住了,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放缓了语调声音也低了些许,心里不由地犯嘀咕,看这位小姐的反应,莫不是听过?没可能啊,这事是他昨日才从酒楼里听来的,这么位娇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听过? 一旁丛蓉一边拍着方紫岚的后背,一边小声问了一句,“要不要打断他?” “不用。”方紫岚顺了顺气,低声道:“让他讲,听听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 那人见她们二人窃窃私语,却丝毫没有听过不让他讲的意思,当即安下心来,将近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什么方紫岚东南平海寇,夏侯家医女妙手回春治好瘟疫,说得神乎其神,听得众人啧啧称奇。 故事讲的接近尾声时,有小厮提问道:“我听说暮山关守将莫斌父子这两日就会被押解回京了,按先生所讲,莫斌父子在平海寇的时候也是出了力的,为何还会被押解回京?”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道:“听闻方紫岚方大人看上了莫家的幺子莫涵,巧立名目参了莫家一本,这才有了莫家这一遭,真是飞来横祸。” 他一说完,围坐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都聚在了方紫岚身上,只见她从容自若地抿了口茶,然后看向那人道:“先生可知我是谁?” 那人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在下从未听过小姐名讳。” 方紫岚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了他一句,“这里是方府。” “我知道啊。”那人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哪里不对,京城中姓方的显贵多了去,是以他也没细究是哪座方府,如今回想一番军爷守卫、女子当家作主,莫非是…… 在他惶恐不安之际,方紫岚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就是先生所讲故事中的那位方紫岚。” 她说罢,就见那人一个哆嗦跪在了她面前,“小的不知您就是方大人,适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您恕罪。” “先生请起。”方紫岚抬手示意他起身,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躬着身体不敢站直。 “先生故事讲的不错。”方紫岚好整以暇道:“不过我有一疑问,还请先生解惑。” “方大人请讲。”那人垂着头,听她问道:“方才先生讲夏侯家医女妙手回春治好瘟疫时,曾提到荣安王之女——荣安郡主帮忙制药,是怎么回事?” “这……”那人神情犹疑不敢开口,方紫岚不怒自威道:“先生尽管实话实说,我必不会为难先生。” 第275章 强求 “此事我也是偶然间听别人说的。”那人缓了口气,开口道:“听说之前荣安郡主乔装打扮混入了疫区,帮助一位开医馆的云老,按夏侯家医女所言,研制出了治瘟疫的药,解了燃眉之急。加之后来夏侯家医女染了瘟疫病逝,就有传言说若非荣安郡主帮忙,瘟疫不会好得这么快,所以如今荣安郡主在东南之境,俨然已成了百姓心中的活菩萨。”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方紫岚的神情,眼见她的神情愈发凝重,说到最后不由地弱了语气,试探着问了一句,“方大人,此事可是真的?” 方紫岚听完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是别有用心之人意欲抹杀云轻寒,想把她的功绩全都推到荣安郡主头上。此人必是知晓内情,而且影响力极大,才能做到不仅诓骗百姓,还把这等传闻从东南之地一直传到京城。 最重要的是,此人很清楚她掩盖了真相,也不愿争功……如此想来,答案昭然若揭,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荣安王。东南乱局之中他没捞到多少好处,因此退居幕后把自己女儿推出来偷个好名声,他这算盘倒是打得精,只是他怎就那般笃定,她绝不会戳穿他的谎言呢? “方大人……”那人见她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冷声道:“荣安郡主是不是活菩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治瘟疫的药不是荣安郡主研制的。” 那人好奇追问了一句,“若不是荣安郡主,那是谁研制的呢?” 方紫岚神色渐冷,却迟迟不敢说出云轻寒的名字。她倏然明白了荣安王的势在必得,若是由她之口说出云轻寒的名字,他必会在众人深究之前杀人灭口,她隔得太远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够保护她们的方式,便是缄口不言。 一旁丛蓉见方紫岚神情冷冽,似是不愿多说,忙打圆场道:“荣安郡主金枝玉叶,怎会随意混入疫区?果然市井传闻大多不可信。” 闻言那人讪讪道:“东南之境离京城毕竟远了些,很多事传着传着,也就不那么真了。” “也是。”方紫岚微微颔首,招手示意道:“罢了,你过来坐,由我这个当事人给你们好好讲一讲。” 那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方紫岚走到众人中央,拿出一副说书的架势,把东南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与众人听。 她本就是亲身亲历,讲起来不知比说书强了多少,众人听的如痴如醉纷纷叫好,直讲到最后莫家父子进京,她声音低了几分,“陛下宣召必是有其用意,莫家父子功过是非,岂是旁人一句话能够说得清?若非亲历者,谁敢置一声对错?纵然是亲历者,又有谁敢说自己绝对公允?这一切,待到后世,自有评说。”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那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方大人既然认为功过是非,皆由后世评说,那当今世上,方大人以什么为评判对错的标准呢?” “我吗?”方紫岚忽然笑了笑,“我只求无愧于心,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挥手道:“今日就到这儿,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她说完理了理衣袖,转身走回了堂内。 丛蓉跟在她身后走了回去,“方大人,你适才为何不与那说书先生说,让他把你讲的真人真事说出去呢?” 方紫岚靠坐在主座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也看出来了?那人不是什么送菜的,而是说书先生?” “看出来了。”丛蓉点了点头,方紫岚淡声道:“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让他讲了这些故事与我听,要么他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不论哪一种,我都不在乎。” “这是为何?”丛蓉疑惑不解道:“若是以讹传讹,毁了方大人你的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无所谓,即便我和他说了,他答应了我,也有可能出了府门就翻脸不认人,何必呢?”方紫岚以手托腮,神情中多了一丝倦意,“能掌控于我手的,自然要牢牢握住。不能的,便算了。世间的事,大多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吗?”丛蓉轻声重复了一遍,神情倏地低落了些许。 * 诸葛钰带着莫斌和莫涵不日便回到了京城,之前就收到消息的夏侯彰待三人一到,便直接将他们请进了宫。 李晟轩例行公事地问了暮山关的情况,莫斌皆是如实以答,先是告请闭关之罪,然后把方紫岚所说的将功折罪的法子也详细地说了,最后一切请陛下定夺。全套说辞滴水不漏,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既然方紫岚应允了你们将功折罪,那就依她所说,免了莫家上下的罪责。”李晟轩神情淡漠,“不过,莫将军日后守卫暮山关,须得尽心竭力才行。再有下次……” 他没有说下去,莫斌赶忙应声道:“再有下次,我便自裁谢罪。” “莫将军的承诺,朕记着了。”李晟轩微微颔首,看向莫涵道:“你就是莫涵?” “是。”莫涵垂眸的模样透着莫名的乖巧,李晟轩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听方紫岚说,你是她的表弟?” “是。”莫涵不卑不亢,李晟轩挑了挑眉,语气中多了一分戏谑,“你可知,她为了你要剖心自证?” 闻言莫涵抬眸看了过去,一字一句道:“岚姐不会。” 李晟轩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你怎知她不会?” “岚姐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证明什么。”莫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笑道:“她这个人,从来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又怎会为了证明什么而做出剖心之举?” 他话音刚落,李晟轩还未说话,莫斌却是着了急,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提醒他说话注意分寸。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李晟轩再次开口道:“你倒是了解她。” “不敢言了解。”莫涵摇了摇头,“只是相处久了,摸清了岚姐的脾性罢了。陛下,莫不是怀疑岚姐?” 莫斌听到此处已是一身冷汗,李晟轩只是扫了他一眼,幽幽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和诸葛钰说。” 第276章 袒露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李晟轩神色稍缓,“诸葛钰,你觉得呢?” “陛下确实是怀疑方紫岚,但也不是怀疑方紫岚。”诸葛钰缓缓开口道:“方紫岚是帝国的剑,作为剑理应所向披靡,不能有任何牵绊。如若莫涵是她的牵绊,陛下自然会质疑她作为一把剑是否合格。” 他说着顿了一顿,“但陛下知道,只要是人,就会有软肋。所以陛下不是怀疑方紫岚,而是怀疑她的软肋是否会成为她所向披靡的阻碍。诸葛钰斗胆猜一句,这便是陛下想见莫涵的真正原因,是吗?”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道:“若莫涵是阻碍,又待如何?” “不知陛下可知,工匠如何铸一柄利剑?”诸葛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淡声道:“工匠若要铸一柄利剑,先是层层选材,然后再用炉火熔化,去其杂质。之后锻造锤炼,反复敲打,不过成铁器。若要成一柄利剑,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便是淬火。若是不能经受住淬火的考验,便无法成就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莫涵之于方紫岚,就好似淬火之于铸剑。他身死之时,便是利剑出锋之日。只是,那个时候现世的……”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必是妖刀邪剑,大杀四方。” 诸葛钰微微颔首,“凡事过犹不及,若逼得剑走偏锋,纵然是有路可走,也终究是落了下乘。想来陛下也不愿折了手中剑,给旁人以可趁之机……” “诸葛钰,你越界了。”李晟轩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请陛下恕罪。” 李晟轩长叹一口气,“朕愿做她的底气,可她宁愿独自以身犯险,也不肯告诉朕。有时朕在想,自己怨的、怀疑的,究竟是她,还是朕自己?” 诸葛钰张了张口,然而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听着李晟轩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朕怨自己根基不稳,有些人,有些事,朕有心无力,奈何不得。朕怀疑自己,无法成为一代明君,连夏侯家都心灰意冷,要离朕而去……” 末了,他忽然自嘲似的笑了,“朕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诸葛钰紧咬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半点声音。像是不经意间看到了素日里威风凛凛的凶兽,剖开了自己的肚皮,撞破了所有的脆弱,袒露在他的面前。 可他不敢,更不忍去看。 但凶兽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说无愧于心的时候,朕才发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说得轻而易举,朕却说不出口。” 无愧于心吗?诸葛钰暗自咀嚼这四个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若论及为达目的,无论是李晟轩还是他,说句无愧于心不为过。可若说过程,不择手段无可避免,成王败寇的准则之下,掩盖的那许多过错细细究来,又有谁是真的无愧于心呢? 李晟轩不是不知道,相反身在至尊高位上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却比任何人都更执拗。这样的他,如何当不起一句明君? 诸葛钰思及此,所言随所想道:“无论是不是无愧于心,陛下在诸葛钰心中,都是明君。” 他一字一句说得矜贵,“祖父曾与我说过——为君者,于万民之中,思万民之想,行万民之事。而所谓明君,不仅要明万民,更要明己身。陛下今日此言,当之无愧。” 他说罢,郑重其事地行了叩拜大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李晟轩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 莫斌和莫涵父子进京后没几日,李晟轩就遣了人去了方紫岚府上宣旨,解除了她的封府禁足。前脚宣旨的人刚走,后脚莫家父子二人就来登门拜访了。 彼时方紫岚正在院中监督小厮打理花草,莫斌站在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莫涵好奇地凑了过去,问了一句,“岚姐这是在让他们做什么?” “这丛兰草春日里长得不好,我便让他们清理了,改种菊花。”方紫岚说着招手示意莫涵去看,“去年重阳我在西关城赏花的时候就看上了这种菊花,正好前一阵闲来无事研究花草时,听说有西境的商人运了一批进京,我就特意买来种上。等到重阳的时候,府上就有菊花可赏了。你瞧瞧看,是不是很不错?” 莫涵看了看,神情疑惑,“旁人都是春日里种花草,岚姐你这夏日里种花草,恐怕难以成活。” “仔细养着呗。”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神情淡漠,“反正我钱都花了,试一试呢?说不定能成活。” 莫斌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自己晾在了一边,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方大人。 方紫岚好像这才注意到他似的,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莫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莫斌动了动嘴唇,犹如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是来向方大人道谢的。” “谢我什么?”方紫岚秀眉微蹙,莫斌怔愣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道:“先前暮山关之中……” “莫将军自己凭本事将功折罪,不用来谢我。”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暮山关还需要莫将军,你若无事不如早些回去,以免再出了什么岔子。毕竟,将功折罪的机会,也不是一直能有的。” 莫斌垂下了头,道:“我知方大人看不上我,只是涵儿他……”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闻言方紫岚眉头骤然收紧,“莫涵他怎么了?” 还不待莫斌答话,莫涵就自己开了口,“岚姐,我想留在京城,陪在你身边。” “你说什么?”方紫岚看向莫涵,神情冷了几分,“别胡闹,和你爹回暮山关去。” 莫斌垂下了头,道:“我知方大人看不上我,只是涵儿他……”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闻言方紫岚眉头骤然收紧,“莫涵他怎么了?” 还不待莫斌答话,莫涵就自己开了口,“岚姐,我想留在京城,陪在你身边。” 第277章 回来 “可我离开京城,回到暮山关,就能安然无恙了吗?”莫涵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她的神色松动了一分,“至少比你在京城安全。东南之境,除了荣安王,不会有人能够轻易对莫家、对你下手。而且经此一遭,荣安王……” 她说着顿了一顿,“他会收敛。但京中权贵世家云集,争斗永远不会断。我自己尚且是走一步看一步,没有能耐给谁承诺,更无法护得住谁。暮山关中我对你说的话,忘了吧。” “岚姐,我不需要你的承诺……”莫涵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莫涵,京城不适合你,我不想眼睁睁看你伤了自个儿。回去吧,就当你从未认识过我。” 莫涵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岚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许,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以往你沙场搏命九死一生,我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那时我就在想,倘若有一日你我能相认,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我知道,我帮不上你,甚至于我留下,都是你的负累。可我不怕,纵然只是一个借口,众目睽睽的活靶子,乃至于人质,我都不在乎。” “我在乎。”方紫岚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是莫涵看清了她的嘴型,不由地笑了,“我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要活着走出去。我想陪伴你,哪怕一时半刻,我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你不是一个人。” 方紫岚轻叹一声,“傻子,能活为何要寻死?”她的眼神中多了些许莫名的情愫,既像是在问他,又更像是在问自己。 “那你呢?”莫涵不答反问道:“你选的,当真是一条活路吗?” 方紫岚微微垂眸,她至今仍记得梦境中为她上药的人问她——你是想把自己毁了吗? 午夜梦回,这句话不经意间总是会闪现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地她发现这竟然是真的,她所谓的豁出去,其实就是不要命。 或者说,她一直等待着,某一日,能够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呢?古代方紫岚想要的结束,难道也是她想要的吗?她不知道。 她追寻的答案迟迟得不到,从最初的为何穿越,到后来的身世、过去、记忆……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让真相愈发讳莫如深。她越走越害怕,生怕有朝一日知道了一切,便会后悔。 所以,莫涵的问题她无法回答。这一次,无论是欺人,还是自欺,她都做不到了。 “岚姐,你希望我活着,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莫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你不在了,我……”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他的意思,他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还不能陪伴在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旁莫斌听到此处,情不自禁地背过了身。不知为何,自从涵儿落水救回来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那时起他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涵儿捉摸不透,强烈地预感涵儿终有一日要离开。 却没想到,这个终有一日会来的这么快。 “莫涵,你这么做,置父母家人于何地?”方紫岚看了一眼莫斌,语气冰冷,“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回去。” 莫涵近乎固执地别过头,方紫岚硬下心肠冷哼一声道:“我不过就是拿一块玉佩骗了骗人罢了,怎么如今还要赖着我不放了?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真能进得了我方府的大门不成?管家,送客。”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厅堂,莫涵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被一声“老大”盖了过去。 闻声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正是曹副将,他激动地一路小跑,冲到了她的面前,眼神闪亮,“老大,我总算能回来了!” 方紫岚愣愣地看着他,“老曹,你怎么回来了?”她问完还不待他答话,就皱眉道:“是不是卫大人不愿收留你,就把你赶回来了?他凭什么赶人?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好好理论一番。” 眼见她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去找卫昴,曹副将赶忙拦住了她,“老大,我是自己回来的,卫大人没有赶我。” 方紫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你的军籍呢?” “当然还在咱们府上。”曹副将答得快,却没想到方紫岚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得他肩膀生疼,“你是不是傻?都过去多少个三天了,连个军籍都办不好。你说,是卫大人不给你办,还是怎么回事?” “我把老大你的话一字不差地和卫大人说了,他也同意了。”曹副将腆着脸讪笑道:“是我自己还想再观望两天,就……” “观望什么观望?”方紫岚一脸凶狠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若出事,你没卫大人护着,首当其冲就要受牵连,你这个时候逞什么能?我真是……” 她说着作势又要打曹副将,就听一道声音冷嘲热讽道:“你也怕自己出事?我怎么就半点都瞧不出来呢?” 阿宛没什么好气地站在院门口,看着院中一团乱,眉头都要拧成一股。曹副将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阿宛姑娘,你可回来了。” “回来了。”阿宛点了点头,状似不情不愿地抬脚走了过来,“我说方大人,您下手轻点,若是把曹副将打出个好歹,我还得受累医治。有您老人家一个,我已经很吃不消了,府上不需要其他伤患。” 方紫岚无奈地睇了她一眼,“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师父最近热衷于做善事,行医治病概不收钱,自己吃饭都紧张,哪有钱多喂我这一张嘴?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来了。”阿宛信口开河,说得煞有介事,“我想了想,怎么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就回来找你了。” “我也没钱,你饿着吧。”方紫岚沉着一张脸,扔下众人径自回了后院。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老大这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她这是太感动了,自己躲起来哭呢。”阿宛凑到曹副将身边,“她就是这样,打你那一下估计也就是装腔作势,肯定不疼吧?” 曹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是挺疼的。” 阿宛啧了一声,“这人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等会儿我给你瞧瞧。” 曹副将正欲拒绝,就见阿宛看向了莫斌和莫涵,“莫将军和莫大人怎么来了?” 第278章 手钏 阿宛问完立即摆了摆手,“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原因,你们要留便留要走便走,反正我们府上空屋子多的是,你们留下来也有地方住。” 一旁管家满脸为难,忍不住插话道:“那个阿宛姑娘,适才方大人让我送客……” “送客?”阿宛挑了挑眉,指着莫涵道:“这位是方大人的表弟,自家人,算什么客?” 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阿宛不耐道:“行了,就当是我做主,让这二位留下用个晚膳总可以吧?方大人若要追究,你尽管推我出来就是,保证不为难你。” 她说罢丢了一瓶药给曹副将,“这药我新制的,效果应该不错,你先用用看。” “阿宛姑娘,老大下手有分寸,我没什么大碍。”曹副将正欲把药还给阿宛,却见她猛地后退几步,“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就当帮我试药了,若是不好用,丢了就是。” 她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困死我了,我先去睡一觉,你们请自便。” 曹副将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收了药,对不知所措的管家道:“你且听阿宛姑娘的话,把人留下来吧。” 管家听他的话吩咐小厮去收拾厢房,莫斌和莫涵与他客套了几句,之后就由丫鬟领着进了后院厢房。 * 阿宛推门而入,就见方紫岚坐在梳妆台前,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些什么。 见状她走了过去,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方紫岚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翻出来一朵金梅花,轻舒一口气,“找到了。” 阿宛盯着她掌心的金梅花,秀眉微蹙,“这不是你紫秀的标志吗?”然而还不待她答话,她又自顾自地摇头道:“不对,你的标志是梅枝,什么时候变成金梅花了?” 方紫岚把金梅花放在案上,从妆奁里面找了些宝石璎珞出来,“不过是之前闲来无事,找人做着玩的。” “做着玩?”阿宛撇了撇嘴,“鬼门这么穷,你哪来的闲钱做金梅花?” 方紫岚拿着宝石的手忽然顿了顿——确实,她哪来的钱呢? 见她没什么反应,阿宛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了?” “没什么,忘了。”方紫岚说得理直气壮,阿宛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看着她把金梅花和那些宝石璎珞做成了手钏。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手艺?”阿宛凑得离她近了些,“谁教的你呀?” “忘了。”方紫岚随口答了一句,阿宛气得直咬牙,“那你做这手钏干什么?不会也忘了吧?” “这倒没忘。”方紫岚一面做手钏,一面无辜地开口道:“这手钏是我要送给轻寒的谢礼。” “轻寒姐姐?”阿宛一脸疑惑,“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她送谢礼了?” 方紫岚手中忙个不停,“东南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荣安郡主帮忙制药才医好了瘟疫,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阿宛愤愤不平道:“荣安王父女,真是忒不要脸!” “荣安郡主抢了本该是轻寒的功劳,我怕荣安王杀人灭口。”方紫岚把初成形的手钏放在案上,淡声道:“为了避免荣安王对轻寒下手,我总得送她些东西保命。” “你是说这金梅花?”阿宛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钏当中最为醒目的金梅花,质疑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什么金梅花还能保命。方紫岚,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这般见识,也好意思说自己行走江湖多年?”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阿宛,她不依不挠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那就是你有事瞒着我。” “你我同在鬼门这些年,我能瞒你什么?”方紫岚没好气地甩开了阿宛的手,她不悦道:“你当初身负重伤在江南疗养时,可是有大半年都不在鬼门呢。后来还是听师父说,若非藏剑山庄庄主救了你,你早就死在江南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侧头看向阿宛,她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你那时可是差一点就没命了,你不会连这桩事都忘了吧?” 方紫岚抿了抿唇,“我是不记得了。” “唉?”阿宛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说给你听。” 得方紫岚同意后,阿宛清了清嗓子,“当年你也不过十四五岁,接了一个东南的任务,惹上了夏侯家的死士,被他们一路追杀逃到了江南藏剑山庄,最后是庄主出面把你救了下来,夏侯家这才作罢。” 她说完不忘补充一句,“若是夏侯将军知道你就是紫秀,我们定要被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去喂鱼,怎么可能活着走出东南之地?” 方紫岚略一沉吟,问道:“后来呢?” “后来,你大概在江南躲了大半年,直到伤好得差不多了,藏剑山庄庄主便派人送了你回来。”阿宛边回忆边说道:“不过你回来后没多久,藏剑山庄就惨遭灭门之灾,听说山庄上下百余口,无一存活,整个庄子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仿佛从不曾在这世间存在一般。而且……”她说着猛地停住了,眼眸微垂,不敢看她。 方紫岚心中一沉,这手法她太熟悉了。但她面上仍不动声色道:“你说,我承受得住。” 阿宛的声音轻了几分,“藏剑山庄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大火灭去后,灰烬上印着你紫秀的梅枝。” “是我忘恩负义,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方紫岚语调清冷,阿宛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但那个时候你确实不在鬼门。” 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阿宛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你的任务向来是公子直派,旁人无从知晓。不过当时你走得很急,还和门中几个鬼面交了手,把师父担心个半死。我还记得师父说你伤势未愈蛊毒不稳,轻易动武必会伤及根本。可惜那会儿我太小了,其他都记不清楚了。” “我走得很急,还会和门中鬼面交手,说明他们要阻我。能阻我的鬼面,要么直接听命于公子,要么听命于十殿阎王……”方紫岚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那个时候,十殿阎王在何处?” “你也知道是十殿阎王。他们十个人,我怎么知道?”阿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更何况那个时候,我进鬼门还没几年,也就是八九岁,我能知道多少?” 第279章 杀孽 方紫岚没有说话,阿宛脑子却飞速地转了起来,“你怀疑藏剑山庄被灭门,是十殿阎王所为?” “能让我养了大半年才回来,还让温崖担心个半死的伤,不会是什么小伤。”方紫岚神情凝重,“藏剑山庄盛名在外,即便我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去做灭门这等事。而且我的梅枝标志,只有鬼门中人才做的出来。” “也是,藏剑山庄末代庄主甄明轩好歹是江湖成名人物,府上门客众多,怎会随便被人灭了满门?”阿宛以手托腮,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不过你的梅枝标志,虽说涂画所用药粉是鬼门独有,但画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那个梅枝不是我独创,而是公子所画。”方紫岚神情冷冽,“我与十殿阎王中的转轮王一般大,到了能杀人的年岁,公子画了两个标志给我们,我的是梅枝,转轮王的是日轮。故而梅枝的画法,除了我,知道的人还有公子和转轮王。” “转轮王比你本事差远了,不然也不会至今仍是十殿阎王最末。”阿宛摇了摇头,“不论藏剑山庄葬于谁手,那人必会恶名远扬,成为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存在。你也知道,鬼门向来以能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为荣,若真是十殿阎王所为,他们为何要把这么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让与你?” 方紫岚唇角轻勾,“那小阿宛是觉得,我有本事杀了甄庄主和藏剑山庄上下?” “何止是甄庄主和藏剑山庄上下?”阿宛长叹一口气,“听闻当时万花山庄的少庄主万俊,正在藏剑山庄向甄庄主提亲,意欲娶甄庄主独女甄蜜儿为妻。因此,他也葬送在那场大火中了。后来没过几日,万花山庄也被人灭了满门,留的标志还是你紫秀的梅枝。接连两桩灭门惨案后,你就彻底成了江湖中人人喊打,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魔头了,这个名声至今无人能超越。” 方紫岚敛笑皱眉道:“万花山庄,万俊?” “万花山庄虽然名气没有藏剑山庄大,但也算是江湖传奇了。”阿宛打开了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万花山庄的少庄主万俊年幼丧父,由他母亲一手带大。不过他的一身武功医术,皆来自于他的师父——江湖人称药神的徐药师。那徐药师也是个奇人,早先是江湖游医,后来从军学了一身武艺,因缘际会到了万花山庄,竟然成了万花山庄的门面。” 她停顿了一下,起身拿了茶水过来,给方紫岚递了一盏,自己喝了一盏润了润嗓子,然后才继续道:“不过徐药师性子古怪,深居简出,一生也就收了万俊一个徒弟。外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欠了万花山庄好大一个人情,也有人说他与万夫人有私情,不然怎会把万俊当亲生儿子一般。” 她说着眼中多了些许嫌恶之色,“要我说,那些人就是见不得旁人好,非要诋毁几句踩上一脚才舒坦。性子古怪之人难道就不能高洁大义?万花山庄孤儿寡母那几年,没少被人欺负,素来与之交好的江湖豪杰无一出手相助。若非徐药师,估计万花山庄早就不复存在了。可惜徐药师过世的早,虽然万俊这位少庄主年少有为很是争气,但他一死整个万花山庄主心骨也就没了,被灭是迟早的事。只是……” “只是万花山庄接着藏剑山庄被灭,看起来更像是无辜受了牵连。”方紫岚接了一句,若有所思道:“甄庄主和万俊,我十四五岁便能杀?” “那时我虽然年纪小,但也听过你有多可怕。”阿宛正襟危坐,离她远了些,“你杀人全凭本能,什么招式技巧,在你面前根本不存在。而且世人皆道你惯会斩草除根,一屠便是满门。鬼门中人都传——你杀的人怕是比十殿阎王加起来都多。” 方紫岚忍不住啧了一声,“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就那么心狠手辣。” “你不要说得这么事不关己好吗?”阿宛气不打一处来,“你极有可能亲手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你不觉得害怕吗?” “我没有。”方紫岚说得很是笃定,阿宛别过了头,不愿与她多言。 方紫岚也没有再和她说话,而是专注地做着手钏。她的笃定来自于梦境——她清楚地记得,梦境中有孩子在喊蜜儿姐姐。 她甚至觉得,那时她走得很急,是为了去藏剑山庄通风报信,只可惜晚了一步。 她在藏剑山庄养伤期间,定是发生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有人这么着急,在她离开之后就把藏剑山庄灭了门。 甄庄主甘冒风险从夏侯家手中救下她,究竟是为什么?江湖中人从不过问朝堂事,纵然是沾上了,对上夏侯家和她这样一个不知名姓的杀手,怎么看都会选前者,可为何甄庄主偏偏就选了她? 还有万俊,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去藏剑山庄提亲,是纯属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至于甄蜜儿,若是为人所救得以逃过一劫,如今又在何处? 她心事重重,手中金线也绕成了一团,直到手指上勒的满是红痕,看得阿宛惊呼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把金线重新捋了一遍。 阿宛忍不住凑到她身边,一边帮她固定宝石,一边问道:“方紫岚,你当真不怕吗?” “阿宛,在我没有告诉你我失去记忆之前,你可从没有问过我害不害怕。”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人都死了,我害怕有用吗?” 阿宛低头不语,方紫岚好似自言自语道:“我走的路,原本就不能回头。无论是什么滔天大罪,我都担得起。反正死后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怕什么?” “世人皆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真的不考虑……”阿宛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我若放下屠刀,顷刻便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如何成佛?”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阿宛像是在问她,更像是在问自己。 “一入鬼门,便再也回不去了。”方紫岚伸出手,五指张开透过阳光,指上道道红痕愈发刺目,仿佛在提醒她,这双手满是血腥。 “以后我不会滥杀无辜了。”方紫岚半眯着眼,下定决心道:“不过该杀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只要能保盛世太平,所有的杀孽,我一力承担。” 第280章 复职 “方紫岚,你变了。”阿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以前我听到你说这种话,必然怕得不行。但现在,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我以前杀人,是为了自己。”方紫岚放下了手,专心致志地为手钏做最后的收尾,“现在,不是了。” 既然或迟或早,难逃一死,那死得其所,不是更好吗? 不然那个时候,为何古代方紫岚会对她说——我救了你,你要替我活下去? 虽然她不知道古代方紫岚想要的结束是什么,但现在命在她手上,如何活她自己说了算。 她这样想着,把手钏放在了掌心,心满意足地说道:“好了。” 阿宛不由地赞叹道:“真好看,你有空也给我做一个好不好?” “好,都依你。”方紫岚找了一个锦盒出来,把手钏仔细包装好,“你想要什么样式?” “什么样式都好。”阿宛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手钏你要如何给轻寒姐姐?” “就拜托莫将军和莫涵带给轻寒好了。”方紫岚把锦盒收好,只听阿宛欣喜道:“那我留人算是留对了,也省得你跑去驿馆找人了。” 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你说什么?” “我见莫公子诚心要留下,怕你后悔……”阿宛刚要辩解两句就被她打断了,“何时轮到你来替我做决定了?” 阿宛垂下了头,小声念叨道:“我倒是想,也得有那个胆子……” “你啊,感情用事,迟早得吃亏。”方紫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把人留下,我再赶走就是。” 阿宛拽了拽她的衣袖,“今日天色已晚,要不明日再说?”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之后起身离开了。 她走到院中,靠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茫茫夜色,心中一阵憋闷,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莫名其妙地解除了封府禁足,好似是不真实的错觉。她时而觉得李晟轩其实很好懂,时而又觉得李晟轩心思深沉,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诚不欺人。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她的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锦被,不消说定是丛蓉。 她抱着锦被回屋洗漱,却见阿宛坐在桌案之前打哈欠,看到她回来猛地站起了身,“你何时养成了夜宿在外的习惯?若是寒气侵体有你好受的。” 方紫岚淡淡地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若是我误食了藏红花,会如何?” “对你而言和寒气侵体差不多,头晕嗜睡,四肢乏力。”阿宛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丛蓉误食了藏红花……”方紫岚刚一开口就听阿宛倒吸一口冷气,“天啊,那她肚里的孩子,岂不是……” 方紫岚微微颔首,“孩子没了,就在我们离府的那日。” “难怪那日你头晕得厉害,脉象也奇怪得很,就都说得通了。”阿宛顺手搭上了她的脉搏,“不过我记得你说你是喝了丛蓉的茶?显然那藏红花被放在了茶里,这算什么误食?分明是有人故意下毒。” 方紫岚把管家的说辞告诉了阿宛,她听完秀眉紧蹙道:“我确实让府上的人买过藏红花,这点管家没有说谎。可是他竟然没有发现茶有问题?” “我也觉得管家可疑。”方紫岚叮嘱道:“往后你在府上,要小心提防管家。丛蓉之事,我们得空慢慢查。” “好。”阿宛应了下来,然后催促她尽快洗漱。两人收拾妥当后,一并去了前厅用早膳。 除了曹副将,莫斌和莫涵父子也一早就侯在了前厅,见方紫岚和阿宛到了,正欲打招呼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只和曹副将问了声好,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径自走了进去。 跟在方紫岚身后的阿宛轻咳一声,笑得有些尴尬。 几人各怀心思,一顿早膳用的都是心不在焉,直到早膳结束之后,方紫岚才出声打破了沉默,“莫将军今日便要带莫涵回暮山关了吧?我有一事相托,不知莫将军可愿帮忙?” 闻言莫斌赶忙应声道:“方大人但说无妨,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用不着赴汤蹈火,只是我有一物,想请莫将军替我转交给云家医馆的云轻寒姑娘。”方紫岚说着把锦盒放在莫斌面前,“还有,烦劳帮我带话给云姑娘,就说锦盒中的物件请她务必时时佩戴莫要离身,万事小心。” 莫斌追问了一句,“方大人说的可是云老的女儿?” “不错,你认识她?”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莫斌点头道:“东南之地谁人不知荣安郡主在云家医馆帮云老制药一事?请方大人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多谢。”方紫岚抱拳一礼,吩咐曹副将道:“老曹,你替我送送莫将军和莫涵。” 曹副将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莫斌走下堂前台阶,却不见莫涵动身,他耐不住性子喊了一声,“涵儿?” 听到声音莫涵走到莫斌身前,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响头,“孩儿不孝,往后不能侍奉在爹娘身边,还望爹娘见谅。” “莫涵,你……”方紫岚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却被一道声音幽幽打断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方紫岚抬眸看去,管家僵着一张笑脸,引着诸葛钰走了过来。她敛了神色,淡声道:“阿钰,你来做什么?” “岚姐解除了封府禁足,理应回府衙复职。”诸葛钰站定了身体,慢条斯理道:“今日府衙上下大小官员,迟迟不见方大人前去,故而请我来方府一看。” 方紫岚抿了抿唇,心道不被关在府里就要去打工,这大京的公卿真是不好做。然而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有劳阿钰在此稍候,我换过官服,便随你去府衙。” “好。”诸葛钰应承下来,方紫岚瞪了莫涵一眼,随即迅速回屋换了官服,和诸葛钰一道去了府衙。 待到了府衙以后,方紫岚看着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不由地头皮发麻,“这么多?” “东南之地经此一遭元气大伤,善后之事颇为繁琐。”诸葛钰故意拖长了尾音道:“岚姐辛苦了。” “方紫岚拿过最上面的文书,才看一半就头疼道:“阿钰,善后需要银钱,可拨钱不是户部的事吗?为何也推到我这来了?” 第281章 退回 “户部那边以开支不明为由,把文书退了回来。”诸葛钰神情凝重了些许,“可能要麻烦岚姐姐你亲自走一趟了。” 方紫岚神情疑惑,“裴大人何时这么不通人情了?” “裴潇泽大人自是通情达理,不过珒国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诸葛钰垂眸看向她手中的文书,劝道:“岚姐姐且再仔细看一遍,千万不能让户部的人挑出丝毫错处。” “珒国公早已不是户部尚书,竟然还能把手伸这么长?”方紫岚冷哼一声,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手中文书仔细看了一遍。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里面有几项确实存疑,我先让人去核实一下,如若无误我再亲自去一趟户部。” “好。”诸葛钰点了点头,随即喊了下属官员进来,把需要核实的部分一一交代了下去。 方紫岚把案上文书大致过了一遍,然后分派给不同的人员处理,待忙完已过了正午。她只觉腹中饥饿,正欲出门吃些东西,就见诸葛钰端着午膳走了进来。 见状她不由地轻叹一声,“阿钰,你可真是太妥帖了。” 诸葛钰一边把午膳放在桌上,一边听她感慨道:“我以为像阿钰这般家中末子,必是被视若珍宝,金贵无比地娇养长大,不曾想竟如此会照顾人。” “京城中的诸葛氏,到了我这一辈,除了兄长,便只有我了。”诸葛钰神情淡漠,“兄长多在外,家中祖父长辈自然只能由我来照顾,日久天长,习惯了。” 方紫岚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或许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转了话音道:“说起来我封府禁足这些日子,府衙上下积压了不少公务,恐怕要忙好一阵了。” 诸葛钰没有搭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拿筷子的手都停住了,“阿钰?” “岚姐姐,你当真要留莫涵在京城?”诸葛钰问得突兀,方紫岚愣了一瞬,低声道:“莫涵那小子向来主意正得很,怕是由不得我。” 诸葛钰眼中闪过一抹错愕,“由不得你?” “是啊。”方紫岚笑了笑,无可奈何道:“他就仗着我宠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只要他开口,我就拿他没办法。” “从小到大?”诸葛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方紫岚神情中多了些许怀念,“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可惜后来走散了,如今再寻到他,我不忍心把他推开。” “虎狼之地,可不适合白兔生存。”诸葛钰移开了目光,冷声道:“他若留下,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方紫岚好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在,都不能护他一个周全吗?” 诸葛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他说罢,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午膳,站起身打算去院中走一走,就听下属官员来报,说是核实的部分都已完成。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就动身去了户部。如今的户部尚书原是裴家的门生,初入官场就进了户部,是珒国公裴珒卿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户部尚书虽然背后站着裴家,但人并不刻板强势,相反笑脸逢迎意外地好说话,不论方紫岚说什么都点头称是,然而一说到正题就左顾而言他。 整整一个时辰下来,方紫岚和他磨得口干舌燥,他却仍笑呵呵地端茶递水劝她莫要着急上火,笑容标准活像一只和气生财的招财猫,生生让她没了脾气,最终只能打道回府。 诸葛钰见她无功而返毫不意外,只是安慰道:“户部尚书为人圆滑,与他打交道并非易事。此事急不得,须得从长计议。” 方紫岚心道这种滑不溜秋宛若泥鳅一般的人,她实在是对付不来。当即把文书放了回去,筋疲力尽道:“阿钰,今日就先到这,你让大家散了吧,我明日再想办法。” 诸葛钰应承下来,遣散众人后,就见方紫岚独自一人拖着长长的影子,缓步走出了府衙。他想了想,终究没有追上去。 * 方紫岚回府后,就听到阿宛、莫涵和曹副将在前厅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跟在一旁的管家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刚要说些什么解释两句,却见她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三人见方紫岚进来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只见她径自走到莫涵面前,神色阴沉道:“莫涵,我至多给你七日。七日之后,你若再不回暮山关,我便让老曹亲自押你回去。” “岚姐,你要赶我走?”莫涵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板着脸孔寒声道:“我已和你说得十分清楚了。京城,你留不得。” 莫涵没有说话,阿宛和曹副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劝却又不敢劝。 方紫岚的视线扫过三人,最后落在了曹副将身上,“老曹,你去替我准备拜帖,后日我要去珒国公府上拜访。” 她话音刚落,还不待曹副将开口,阿宛就忍不住问道:“你去裴家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要与珒国公商量。”方紫岚神色稍缓,声音有些疲惫,“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老曹,别忘了替我准备拜帖。” “好。”曹副将一口应下,她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前厅,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方紫岚醒得很早,草草用过早膳后就直接去了府衙,再次整理了文书后,派人送去了户部,不出所料又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第三日方紫岚去了珒国公府,却吃了闭门羹。府上的小厮说珒国公病了,一连数日早朝都告假,更别提见客了。 方紫岚暗中打探了一番,发现裴珒卿病倒是在她府衙文书送到户部的第二天,之后文书就被户部退了回来,一直耽搁到她复职的这几日。 她心中纳闷,按理说裴珒卿混迹官场多年,没必要为这么个事为难与她。更何况东南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李晟轩那边也很关心,裴珒卿这个时候指使户部不作为,就不怕惹祸上身?难道说,裴珒卿是真病了? 然而不管她如何思虑,户部那边都是岿然不动,拖了两日好不容易收下了文书,却又迟迟没有下文。 她一面等着户部的消息,一面掐着日子准备让曹副将把莫涵送回去。谁曾想两个都没等到,反倒是等到了汨罗人举兵来犯的消息。 第282章 进犯 “老曹你说什么?汨罗人举兵来犯?”方紫岚心中一惊,手中的文书径自掉在了地上,却是毫无所觉,“为何如此突然?” “汨罗皇帝病逝,新帝即位,为了立威和雪耻,故而举兵来犯。”曹副将神情焦急,“汨罗人来势汹汹,打得我军措手不及。” “立威?雪耻?”方紫岚神色一凛,心中有了计较。东南乱局才稳定了下来,汨罗新帝这是想要趁火打劫,倒是想得美。 一旁诸葛钰接着问道:“汨罗何人为主帅?” 曹副将答道:“汨罗忠正王慕容询为主帅,率兵十万直往我大京南境而来。” “十万?汨罗何时有这么多屯兵了?”方紫岚神情晦暗不明,诸葛钰肃声道:“忠正王慕容询,竟然是他。” “忠正王慕容询,可是汨罗新帝的皇叔?”方紫岚看向诸葛钰,只见他点了点头,“不止如此,慕容询向来有汨罗战神之名,原先的汨罗主帅慕容宸便是他的门生。只是他为了保妻子安康,已经有十余年不曾上过战场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会亲自领兵。” “慕容宸,是死于卫大人之手的那位?”方紫岚声音很轻,但还是被诸葛钰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没错,就是他。” 他说着肩膀微微颤抖,方紫岚忽的想起诸葛珊,当即咬了咬唇,转向曹副将问道:“宫里那边有什么动静?” 曹副将赶忙道:“陛下听闻消息,急召了卫大人进宫。卫大人进宫前命人来找我,让我和老大你知会一声,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卫大人思虑周全,有机会我真要好好谢过他。”方紫岚轻叹一声,“和汨罗一战在所难免,就是不知陛下会遣何人迎战?” “在所难免?我看未必。”诸葛钰定了定神,淡声道:“岚姐姐,你我刚从东南之地回来不久,那边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这一仗,大京未必打得起。” “可若是不打,难道求和不成?”方紫岚神情冷峻,“若是一味退让任人鱼肉,便是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 诸葛钰认真分析道:“东南大营的沈将军一直在平复流民,如今闻讯必是要整军之后才能赶至南境,已是失了先机。西境独孤家驻军不能擅动,北境离得太远,皇甫家定然赶不及。京郊大营的卫大人曾与汨罗人交过手,按理说他最了解汨罗人,可如今他身担护卫京都之责,恐怕分身乏术。” “听阿钰这么说,只有我这个能打仗的越国公悠哉游哉,可堪一用了。”方紫岚唇角轻勾,“不过,陛下急召进宫的,是卫大人。” “若真要一战,必是凶险万分。卫大人挂帅,比你的把握多几分。”诸葛钰说得不留情面,方紫岚仍只是笑,“那依阿钰看来,把握能多几分?” 诸葛钰没有答话,反倒是曹副将忍不住低声道:“其实差不多。” 闻言方紫岚和诸葛钰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曹副将的身上,他大着胆子道:“慕容询领兵的时候,卫大人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曾和他交过手。就这点而言,老大和卫大人差不多。” “但卫大人毕竟是大败慕容宸的人,比起我来把握还是更多些。”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曹副将却是满脸不赞同,“老大你可是打下鎏金城的人,也算是大京头一个了,怎么能这般妄自菲薄?” 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僵了一瞬,随即笑道:“老曹你可以啊,都会用妄自菲薄这个词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诸葛钰也是一愣,他怎么就忘了,身边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位打下了鎏金城的将军。难道只因她是女子,他便觉得她的胜算会比卫昴少吗? 思及此他心中不由地有些惭愧,“也是,说不定岚姐你的把握反而更大。” 方紫岚没有说话,其实她心中矛盾的很,一边愿与汨罗人一战,一边又希望李晟轩不要找上她,毕竟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未必能撑过这一战。 “老大?”曹副将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她敛了神色道:“一切皆由陛下的安排,我们只需要听命便是。” 诸葛钰侧头看向她,暗自摇头,她何时是只会听命的人了? * 之后一连数日,急报一封封传入京城,汨罗人势如破竹,南境三城接连失守,守将被杀百姓被屠,沈将军为流民所困,至今未能驰援……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朝野上下吵成了一锅粥。以欧阳家、苏家为首的文官纷纷进言,要与汨罗求和,另一边以玉成王李祈佑和卫氏为首的宁愿死战,还有诸葛家和裴家一直保持中立,迟迟不肯表态。 然而自始至终,李晟轩都未曾宣召方紫岚进宫,她有些沉不住气,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真要与汨罗求和了吗? 这日,方紫岚无精打采地拿着手中文书,半晌也不曾翻一页,直到诸葛钰走了进来,她立刻起身走向他,问道:“如何?” “户部那边给了批复,国库在走流程了。”诸葛钰轻咳一声,“这事,算是妥了。” 方紫岚无奈道:“谁问东南拨款的事了,我问的是汨罗……” “岚姐姐,你可知裴家为何迟迟不肯表态?”诸葛钰猛地打断了她的话,自问自答道:“户部盘算过了,这一仗,打不起。” “怎么会……”方紫岚后退了一步,诸葛钰定定地看着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陛下即位之初,倾兵力平北境,国库本就空虚。这还没缓两年,又赶上了东南海寇侵袭,加之瘟疫,雪上加霜,如何打得起?”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确实这一桩桩一件件皆经过她手,她虽从未操持背后钱财,但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所需开支有多大。 “陛下心系民生,即位之后无论旁人如何劝谏,都不愿增加赋税徭役。”诸葛钰长叹一声,“既不节流,又无开源,本以为能有几年太平日子休养生息,却不曾想……”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只觉得心尖一颤,沉默不语径自离开了府衙。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府的,直至走到廊下,莫涵拦住她喊了好几声岚姐,她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看着面前的人,“莫涵,我怕是要守不住了……” 第283章 坚守 莫涵扶住方紫岚的肩膀,“岚姐,你怎么了?什么守不住了?” “我以为自己能守一个太平盛世,便也不枉此生了,可是……”方紫岚眼尾泛红,声音也有些抖,“可是如今汨罗人来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为何什么都做不了?”莫涵眉头紧蹙,方紫岚声音低沉,“这一仗,大京打不起。” “若是求和……”莫涵刚一开口,便被她截住了话头,“长此以往,汨罗人长驱直入,断不会接受求和。大京,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那就争一个资格。”莫涵神情凛冽,“为今之计,速战速决已然是不可能了,若是能把汨罗人拖住,日子久了也能慢慢把他们赶出去。” 方紫岚微微垂眸,喃喃道:“拖住吗?” “岚姐?”莫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被她推开了,“莫涵,我想一个人静静。” 莫涵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之间忽然听到了阿宛的声音,“方紫岚,你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府了?莫不是府衙没什么事,你休沐了?” 然而方紫岚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走回了屋房,她正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莫涵拦住了,“阿宛姑娘,随她去吧。” “她这是怎么了?”阿宛神情疑惑,莫涵轻叹一声,“岚姐为汨罗人大举进犯一事忧心,无暇顾及我们,还望阿宛姑娘莫怪。” “这事是挺棘手,不然依她的性子,你现在应该在暮山关了。”阿宛是难得的严肃,“如今局势不明,曹副将也不敢随便离京,更别提送你回暮山关了,指不定汨罗人什么时候就打到那了。不如留在京城,还安全一些。” 她说完甩了甩脑袋,“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去看看晚膳准备的如何了。” 莫涵眼见她步履匆匆地去了后厨,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方紫岚人定了些许,不像白日里那般失魂落魄,见状莫涵和阿宛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方紫岚并未动筷,神色平静道:“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曹副将不明所以,摸了摸后脑勺,却见莫涵和阿宛也是一头雾水,最终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方紫岚身上。 方紫岚抬手示意厅内厅外的丫鬟小厮都下去,待厅中只剩他们四人之后,才再次开口道:“我明日入朝,自请去南境对阵汨罗人,坚守绮罗城。” 她话音刚落就听阿宛倒吸一口冷气,“方紫岚,你是认真的吗?” 方紫岚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说道:“老曹,阿宛,你们若愿意,便与我一同前去。若不愿,明日便可离府。” “老大,我自然愿意与你同去,只是……”曹副将顿了一顿,不解地问道:“满朝上下至今都没讨论出个结果来,我们去……” “是为了替他们争取时间。”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他的话,“若是放任不管,干等到他们想出对策的时候,汨罗人怕是能打到京城。眼看汨罗人就要打到绮罗城,我先去那守个十天半个月,能替他们拖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闻言阿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方紫岚,你……”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绮罗城,因此不勉强你们。”方紫岚说着看向莫涵,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至于你,怕是要替我留在京城做人质了。” “好。”莫涵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只有我留下,他们才会相信你守绮罗城的决心,也才能为你挣得一线生机。” 方紫岚的神色黯了黯,“莫涵,你可想清楚了,一旦留下,就再也不能离开了。甚至于,若是我守不住绮罗城,你顷刻便会没了性命。” 莫涵忽然笑了,“岚姐,若是你守不住绮罗城,又会在哪?” 方紫岚没有答话,任由他继续说了下去,“你若不在了,我便去陪你。” “你啊,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活着?”方紫岚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莫涵仍只是笑。 作为从小到大感情深厚的亲人,他因她而误入这个世界,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若是不能同生,就共死好了,说不定还能一起回去原来的世界。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轻笑一声,“好了,如今尚未行至绝路,你们就做这副模样给谁看?更何况,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得其所没什么不好。” 曹副将拍了拍胸脯,“老大,刀山火海,我老曹陪你一起闯。” 阿宛长叹一口气,“你们都决定了,我若不答应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只是……”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我倒不是怕死,就是怕我们坚守不了多久,终是徒劳。” “哪怕多坚守一日,也能多一丝希望。”方紫岚神情笃定,“我相信陛下,必能想出法子,结束这场战争。” “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一起去呗。”阿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不就是守城吗?我们在北境守了那么久,区区一个汨罗城又算得了什么?” “多谢。”方紫岚起身朝曹副将和阿宛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两人也赶忙站起了身。 曹副将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老大,咱们当兵的上战场保护百姓天经地义,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就是。”阿宛随口附和了一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明日入朝,请旨的折子递进宫了吗?” “我已经让管家替我送进宫了。”方紫岚示意大家都坐下,“若是无旨,我不得随意入朝,这个规矩我清楚。” “那就好。”阿宛点了点头,神情郁郁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想来陛下也不会驳了你请旨入朝的折子。” “不说这些了,我们用膳吧。”方紫岚拿起筷子,其他三人也纷纷动筷,用起了晚膳。 然而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看着方紫岚派人递进宫的折子,却没有了用晚膳的食欲。 夏侯彰小心翼翼地望向他,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方大人此时自请入朝……” “她是为了汨罗人进犯之事,说是要与朝中诸位大臣共同商议。”李晟轩抬手轻拧眉心,声音透着些许倦意,“以她的性子,定是主战。”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一仗是要打,只是如今户部那边还在筹措军饷,时机未到,不能说打就打。” “那要不要把方大人的折子驳回去?”夏侯彰试探着问了一句,李晟轩摇了摇头,“不,朕想听她怎么说。传朕旨意,宣方紫岚明日入朝。” 第284章 入朝 这日方紫岚醒得很早,洗漱过后一丝不苟地穿好了朝服。离早朝开始还有些时间,她便在院中走了走。 满院郁郁葱葱,墙壁上爬满了绿藤,藤上缀着不知名的小花,乍一眼看过去像是穿了一层浓重的绿色衣袍,从墙到地铺了一院。 夏季的天气难免闷热,朝服厚重,捂得方紫岚出了一身细汗,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啧了一声,“真热。” “老大,该用早膳了。”曹副将在檐下冲她喊了一嗓子,阿宛也从前厅走了出来招呼道:“这大热天的,你们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方紫岚回眸看向他们,勾唇轻笑道:“这就来了。” 阿宛呆愣在了原地,这是她第一次见方紫岚穿朝服,笼冠绛袍竟是说不出的惊艳。既不似官服的板正,也不似新年社戏服的华丽,是一种全然不同的矜贵。 “怎么了?”方紫岚走到她身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她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 方紫岚不明所以,曹副将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宛姑娘这是看呆了。” “什么?”方紫岚怔了一瞬,曹副将夸赞道:“老大真是太适合朝服了,端的是龙资凤质,贵不可言。” “老曹,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词?”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在我和阿宛面前便罢了,外人面前千万不可这么说。” 曹副将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随她们一道去前厅用过早膳,之后方紫岚便进宫入朝了。 平日里方紫岚一直是在府衙处理公务,不曾在朝堂上露面,是以第一次入朝,免不了吸引了一众目光。 不过待到李晟轩出现,那些原本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自然而然也就散了。 朝堂议事如常,让众人争执不休引起轩然大波的,依旧是汨罗人大举进犯一事。主和派声称如若再不求和怕是要让汨罗人打进京城来了,主战派则说主和派皆是胆小怕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流。 正当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听哐当一声,李晟轩把案上奏折悉数摔在了众人面前,殿内登时安静无比。 只听他一字一句语含讥诮道:“众位卿家吵了数日,别说争出个结果,就是不同的论调,朕都未曾听到过,真是好一群肱骨之臣,好得很。” “请陛下息怒。”众人说得诚惶诚恐,纷纷躬身礼拜,唯有方紫岚仍站得笔直,在众人之中显得尤为扎眼。 “越国公,你自请入朝,说是要与众位卿家共同商议此事。”李晟轩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怒自威道:“不知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方紫岚不卑不亢地走到众人之前,肃声道:“臣自请去南境对阵汨罗人,坚守绮罗城。” “你说什么?”李晟轩定定地看着下面的人,只见她抬眸望了过来,“东南之灾才平复不久,百姓还需休养生息,尚无余力与汨罗人拼死一战,为今之计只有拖。”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是窃窃私语一阵骚动,她却浑然无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我能守住绮罗城,便能为朝中的诸位争取时间,另寻他法。再者说,若是汨罗人久攻绮罗城不下,不仅士气会大为受挫,而且很有可能会绕道东境或西境,届时一旦战线拉长,他们便拖不起了。久而久之,只能退兵回去。” 眼见李晟轩久久无言,卫昴站了出来,神色清冷道:“方大人所言,不失为一个良策,可以一试。”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站了出来,反驳道:“卫国公此言差矣。短短数日已攻下多城,一看就是早有准备,即便是越国公,又能守住绮罗城多久?” 闻言方紫岚回头看向说话之人,眸光深邃,“听徐大人此言,像是胸有成竹,若有更为高明的退敌之法,不妨说出来请陛下决断。” 那位徐大人为她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原地,然而李晟轩仍未开口,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退敌之法谈不上,只是如若现在向汨罗人求和,还能有条件可谈……” “什么条件?”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扬声质问道:“是割地赔款,还是岁岁纳贡?” 徐大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道:“不论是什么条件,至少都能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日后若有机会,再重整山河不迟。” “依徐大人所言,那些已经死在汨罗铁蹄之下的人,上至将军兵士,下至平民百姓,他们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方紫岚声若寒冰,道:“徐大人的法子只顾眼前,至后世江山于万劫不复,与饮鸩止渴有何异?” 徐大人被她说得后退了一步,殿内其他人也大多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谏言,只有方崇正抬了抬眼皮,看向那道毅然决然的身影,心下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喟叹,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卫昴定定地看着众人身前站得笔直毫不退缩的方紫岚,胸中忽然涌出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他强压下情绪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其他地方,视线恰巧与另一边的诸葛铭有短暂的交汇,四目相对之间,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心照不宣的如释重负。 朝中这一群老狐狸,不管是求和派还是主战派,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若是一直无人站出来,就只能等着东南大营的沈将军赶到,把汨罗人拖个一时半刻,也好让他们喘口气,到时无论求和还是主战,多少能有些底气。 可是他们的小算盘敲得再响,也得沈将军拖得住才行。因而早前就有人暗中上书力荐卫昴赴身南境,但卫昴一旦离京,京郊大营会落在谁人手中?不外乎是他那几个兄弟。卫家子弟众多内斗厉害,李晟轩是知道的,所以纵然卫昴主动请缨开了这个口,他却未必会答应。 除去卫昴和边境动不得的将领不论,能征善战可堪一用的,远了有夏侯芸昭,近了有方紫岚。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的背后藏了多少血泪,李晟轩比任何人都清楚,然而被严防死守入朝尚需请旨的方紫岚又能好到哪去? 李晟轩不是不召,而是不敢随意召。这种九死一生的战局下,若非抱着必死之心,稍存一丝侥幸,都不可能为朝廷争取时间,不过是无谓的牺牲,徒增损耗罢了。 更何况,户部的人就差没把没钱经不起折腾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谁还敢轻举妄动?这才有了朝堂议事好似市井吵架的这些日子。如今方紫岚主动站出来,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方紫岚神情凌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而是仰头看向李晟轩,朗声道:“我深知此次汨罗人来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求陛下赐兵予我背水一战。但军情紧急,若是始终无法遏制汨罗人的攻势,只怕他们气势如虹直指京师而来也未可知,届时说什么都晚了。” 她顿了一顿,唇角轻轻弯起,脸上多了一抹自信洒脱的笑容,“方紫岚不才,不过好歹也是打下鎏金城之人。我既然过去能做历代武将都不曾做到之事,那么如今也想不自量力一番,坚守绮罗城,为陛下和诸位大人争取上十天半个月。” 她说罢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地道:“我方紫岚,愿在此立下军令状,誓与绮罗城共存亡,城在我活,城破我灭。” 第285章 背后 朝会散去后,方紫岚在宫门口喊住了裴珒卿,“珒国公请留步。” 裴珒卿停下脚步,转过了身,看着款步向他而来的人,“不知越国公有何见教?” 他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略显阴沉,眼眸如寒潭水波澜不惊深不见底,周身笼着一股淡淡的威压,然而方紫岚丝毫不怵,在他面前站定后,神色平静道:“见教谈不上,只是有些话想和珒国公说。” 裴珒卿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微微颔首道:“越国公请讲。” 附近来来往往皆是刚刚下朝的大小官员,裴珒卿一副毫不避讳的模样,方紫岚也是清风朗月,落落大方道:“前些日子我曾去府上拜访,不曾想珒国公病了,未能得见,遗憾不已。今日见珒国公无事,也算是安心了。” 裴珒卿心中门清,面上不动声色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了,越国公是替东南府衙管户部要钱来了。此事拖得久了些,实在是近日户部事多,还望越国公见谅。” 方紫岚本想试探他的口风,却不料他摆在面上说得坦荡,反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妨把话都说明白了。反正这趟去绮罗城谁知道回不回得来,加之太皇太后已经很不待见她了,她也不差多得罪裴家这一回。 “珒国公言重了,我也是关心则乱,想着东南善后一事须得慎之又慎,故而把户部的大人们逼得紧了些,还望珒国公莫怪。”方紫岚嘴上说得客气,面上神情却凌厉了几分,“毕竟如今汨罗人大举进犯,我大京内部实在出不得任何岔子。” 她这话敲山震虎的意味明显,当即就有一些官员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得不远不近,试图悄悄听一耳朵。 “户部那几个不成器的确实需要敲打,越国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裴珒卿眯了眯眼,不轻不重道:“不过越国公手伸得太长,小心抻着。” 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多谢珒国公提醒,只是我的手就要伸到绮罗城了,这么长怕是很难不抻着。” 裴珒卿抿了抿唇,言辞稍缓,“我冒昧问一句,越国公能守绮罗城多久?” 方紫岚刚要说尽力而为,就听他补充了一句,“我要听的是具体日子,越国公莫要用什么尽力而为的托词糊弄我。”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心道此人真是奇了,当下不敢怠慢,瞻前顾后最终谨慎地吐出了个期限,“一个月。” “好,我记着了。”裴珒卿意味深长地留下这么一句,不待她反应,自顾自地告辞离开了,弄得她一脸茫然,只觉得如坠云雾。 其实方紫岚不知道的是,裴珒卿那些日子是真病了。裴家上上下下大多身体不怎么好,裴潇泽那样的已经算是其中顶尖了。所以她送到户部等着批复的文书并非裴珒卿授意退回来的,而是户部尚书自作主张。 至于为何如此刻意为之,说起来也很简单,自从今年新年伊始闹了那么一出,别说户部的人,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看她不顺眼?更何况太皇太后又出身裴家,那说的远些就是裴家和她不对付。是以户部尚书自作聪明地搞了这么一出,想着既不会授人以柄,又能给她添堵,为裴家出气,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裴珒卿病刚好就听闻此事去了户部兴师问罪,用这位十年都不曾来一趟户部的珒国公的原话说,便是“你们就算是毁家纾难,也要把东南的账填平了。”那模样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南被毁的是他裴家宗祠。 吓得户部尚书连夜把东南的账捋了清楚,准奏的折子前脚刚从御书房出来,后脚国库就把银子送去了东南,这等高效不消说,也知道是他们户部的人提前打了招呼。 然而这还不算完,苏家的人不知从哪得知消息冒了出来,又和裴珒卿说了些什么,暗中还与诸葛钰通了气,派了专人把银子送到东南,直接越过了荣安王,生怕中间被什么人贪了一分一厘。 东南的银子好不容易凑齐整,边境线上打仗的军饷实在是出不起了。户部尚书对着兵部雪花似的文书头大如斗,偏巧工部这个时候也来凑热闹,说是军工坊出了问题,生生把户部尚书这条泥鳅放到沸水里滚了一遭,脱了层皮不说,还不敢往裴家那边捅,唯恐裴珒卿再亲自走一趟,那就真要毁家纾难了。 这其中牵连甚广,是个人都心怀鬼胎,走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至于李晟轩知道多少,又做了多少,更是无人知晓。 方紫岚不清楚背后利害,因此走得还算轻松。她带着从京郊大营出来的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地赶往了绮罗城。 兵贵神速,方紫岚天不亮就出发了,与当初远征北境时那种山呼海应万人相送的场面全然不同。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城楼角檐上高悬的灯笼显得格外明亮。 李晟轩站在城楼上,不远不近地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领兵平乱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的襄王也是在一个夏夜,点完了兵就走,片刻都没有停留。 彼时他的皇兄宁顺帝站在城楼上送他,如今他站在城楼上送方紫岚。十多年过去了,大京竟还是不曾真正安稳。 站在他身后的玉成王李祈佑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倏然瞪大了双眼,“方大人竟然穿了盔甲,真是稀奇。” 李晟轩扯回了思绪,问道:“她之前打仗都不穿盔甲吗?” “从来不穿。”李祈佑一边回忆一边道:“之前在北境,方大人就嫌盔甲沉重累赘,常常一身骑装就上阵了。若是有人相劝,至多披两块铁片应付一下。” 然而此时领兵而去的方紫岚,一举一动俨然是穿惯盔甲的将帅模样,哪有半分嫌弃? 阿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一身盔甲,只觉后脊生寒。 方紫岚自恃天下第一,即便是征战北境再凶险的时候也不曾穿过盔甲,反倒是后来守在北境闲来无事的那些日子,让手艺精湛的师父量身打了一套,穿了好长时间。 当时军中众人都觉得奇怪,上阵杀敌都不曾盔甲加身的方紫岚,竟然在太平年月里穿着一身几十斤重的盔甲,在营里来回溜达。不过军中汉子向来不是碎嘴的人,就算觉得奇怪,只要不出格,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阿宛曾问过一次,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提前适应。那时她嘴上夸了声未雨绸缪,心里却从未当回事。 直到如今看方紫岚重新穿上了这身盔甲,阿宛心中多了些许实打实的恐惧。纵然她说方紫岚可怕,但正是因为这份可怕,所以可靠。她说起来总是不怕死,不就是由于她知道,只要有方紫岚,谁都伤不了她吗? 可眼下连方紫岚都穿上了盔甲,死这个字,或许不只是停留在嘴上说说而已了。 阿宛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离绮罗城越近,就跳得愈发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他们。 不知是阿宛的预感太准,还是汨罗人背后站着杀神,他们赶到绮罗城,尚未来得及休整,前线就传来了沈将军为国捐躯,战死城下的消息。 第286章 遗体 方紫岚听闻消息迅速赶至城楼上,就见下面失了主将的兵士乱成了一团麻,纷纷一副要与汨罗人拼命的嗜血模样。 虽然看起来凶狠无比,但却毫无章法,汨罗人丝毫不惧,他们的主将策马迎上,刀锋所过之处,无不是腥风血雨。 方紫岚的目光锁在汨罗主将身上,眉头紧锁,这名主将看着过于年轻,与那位传闻中的战神慕容询年纪对不上。 她心中奇怪,手上却没闲着,拿过曹副将手中的弓箭,连珠三箭直冲那主将而去。 那主将身边之人大吼一声将军小心,之后飞身扑上,替他挡了箭,落马而亡。然而方紫岚出手极狠,那主将不可避免被其中一支羽箭擦伤了。 突生变故,那主将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城楼之上,汨罗兵士迅速向他靠拢,严阵以待。 而与之对阵的大京军马,不过得了方紫岚这片刻功夫的相助,其中有一小将已呼喊着整队,迅速调整好了阵型,再次向汨罗人冲了过去。 “不愧是沈将军一手教出来的,反应够快。”曹副将忍不住赞了一句,方紫岚看着下面同仇敌忾气势如虹的兵士们,和对面只犹豫了一瞬便喊出撤兵的汨罗人,下令道:“老曹,命他们回来,不许去追。” “是。”曹副将打了个手势,传令兵立刻传了命令出去。但直到汨罗人都撤了,城下的兵士们仍没有回城的意思。 方紫岚面沉如水,“难道还等我请他们回来吗?” “老大……”曹副将刚一开口就被她截了话头,“老曹,你去喊他们滚回来。然后把那个重整阵型的小将带到我面前,我有话要问他。” 曹副将领命而去,方紫岚从城楼上下来,径自去了中军大帐。不一会儿,就见曹副将领了个杀气腾腾的青年进来。 那青年甫一进来,就听方紫岚寒声道:“违抗军令,胆子不小,你有几颗脑袋够我砍?” “我……”那青年垂着头浑身上下抖得厉害,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猛地跪在了她的面前,俯首道:“将军教训的是,请将军责罚!” 他一字一句明显压着情绪,方紫岚言辞稍缓,“沈将军以身殉国之事,我都知道了,你节哀顺变。即刻起,绮罗城由我接手,所有人归至我帐下。” 那青年肩膀抽动,半晌没有发出声音。方紫岚垂眸看着他,轻叹一口气,“我有话问你,你先起来回话吧。” 闻言那青年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曹副将上前一步,正欲拉他起来,却见他突然直起身,双眼血红,隐有泪光,“我有一事相求,求将军应允。” 方紫岚挑了挑眉,冷哼一声道:“我还未罚你,你要求我什么?” 那青年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忽然怔住了,“你是……方大人?” 方紫岚也是一愣,觉得他有点眼熟,“你是沈将军身边的那个副将,叫周……” 她一时语塞,那青年忙接口道:“周朗,方大人竟还记得我?” “有些印象。”方紫岚微微颔首,“方才我看你整队很有一套,想来跟在沈将军身边已久,按说军令如山你应是最清楚不过,为何还迟迟不肯回来?” 周朗死死咬住唇,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咬牙切齿道:“汨罗人那群混账,他们把沈将军的遗体抢走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面上闪过一抹震惊,曹副将脱口而出道:“他们抢沈将军的遗体做什么?死者的安宁都要扰,也太不是东西了!” 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敛了神色肃声道:“你是想求我,下令抢回沈将军的遗体?” “是。”周朗重重地点了点头,“所有责罚,我愿一力承担,就是方大人要我这颗项上人头,我也绝无二话。但是在此之前,求方大人允许我带沈将军回来。” “若是我不允呢?”方紫岚神情冷峻,周朗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她,“那我只能脱了这身盔甲,独自出城去搏一把。” “胡闹。”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你现在可知汨罗人为何要抢沈将军的遗体了?” 周朗本就不是什么糊涂人,经她这么一点马上明白了大半,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老大的意思是,汨罗人故意抢了沈将军的遗体,就是为了逼我们去抢回来?”曹副将神情凝重,方紫岚抿了抿唇,“不然呢?你以为他们是好心要厚葬沈将军吗?” 曹副将没敢再说话,只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汨罗人就是知道我们不会坐视不理,才故意为之。要么出兵硬抢,要么暗中偷盗,要么双方谈判,为了把沈将军要回来,我们总得选一种。但不论哪一种,对我们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听方大人的意思……”周朗不敢置信地嗫嚅道:“难道任由沈将军的遗体被汨罗人折辱吗?可怜我们将军……” “我有说要坐视不理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神情凌厉了些许,“我且问你,汨罗何人领兵?” “方大人是问方才城下领兵那人?”周朗一脸茫然,“那是江寒泽。” 方紫岚秀眉微蹙,“江寒泽,慕容询的门生?” “正是。”周朗应了一声,方紫岚追问道:“为何是他?慕容询不在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朗摇了摇头,“我在绮罗城的这段时间,两军对阵从未见过慕容询。” 方紫岚心下一惊,骤然站起身,走到了疆域图之前,“难道汨罗人不止这一路?” “方大人莫要担心。”周朗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之前沈将军也有同样的顾虑,但后来发现东西两边没有任何异常,便猜测是汨罗人打得太快了,慕容询便派江寒泽做前锋攻城掠地,自己跟在后边压阵,一路拾掇攻下的城池。毕竟以慕容询的身体,急行军怕是吃不消。” 曹副将好奇道:“慕容询的身体出什么状况了吗?” 周朗解释道:“二位大人久居京城离得远了些,可能有所不知,慕容询年初大病了一场,据说险些丢了性命。故而当初沈将军听闻是他领兵来犯之时,还觉得奇怪。不过阵前见到江寒泽,又觉得没什么了,毕竟慕容询身为汨罗战神,汨罗满庭的武将几乎都是他的门生,何须他亲自上阵?坐镇后方足矣。” 第287章 夜袭 方紫岚面朝疆域图,周朗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得试探着问道:“方大人可是已有对策?” “无论是出兵硬抢还是暗中偷盗,只怕汨罗人都布好了陷阱,就等我们踏进去了。”方紫岚缓缓转过身,正对上周朗的目光,“那方大人是要和汨罗人谈判?” “谈什么?把绮罗城让给他们吗?”方紫岚神色愈冷,“江寒泽能做出抢沈将军的遗体这等无耻之事,岂是善与之辈?你跟在沈将军身边,就学了这些?” 周朗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不由地低下了头。见状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老曹,你去找三十个武艺高强不怕死的,准备一下,今夜随我去偷袭汨罗军营。” 曹副将着了慌,“老大,我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便是自投罗网,也要投的有章法。”方紫岚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既然是偷袭,那至少也得烧了汨罗人的粮草才够本。” “方大人的意思是声东击西?”周朗猛地反应了过来,方紫岚点了点头,“我们兵分两路,我先带人佯装去偷沈将军的遗体,吸引汨罗人的注意力。另一队人趁机放火烧粮草,待汨罗人自乱阵脚之时,便是我们带沈将军回来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周朗就迫不及待道:“我愿与方大人同去!” 方紫岚扫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你伤成这副模样去做什么?去给我拖后腿吗?” “我……”周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曹副将打断了,“周兄弟,你好好养伤,我随老大同去,定会把沈将军带回来。” “老曹,你也留下。”方紫岚神情认真道:“我需要人接应,你得留下。还有周朗,你帮我找一两个常跟在沈将军身边,身手好人也机灵的,跟我同去,以防汨罗人使诈。” “好,我这就去。”周朗领命而去,曹副将看向方紫岚道:“老大,那我呢?” “你让人去下战书,就以讨要沈将军遗体为名,约战汨罗人。”方紫岚面沉如水,“我们表面功夫要做足,这样夜里偷袭把握能大一些。然后你就去挑人,依情况给他们配兵器,还有袖箭弓弩,一切备好就把人带来见我。” 曹副将听完安排离开了大帐,他前脚刚走后脚阿宛就走了进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神情淡然,问道:“伤兵营那边怎么样了?” “不大好。”阿宛眉毛拧成了疙瘩,“汨罗人下手重,比金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看着医,需要什么药材尽早提,我让人想办法。”方紫岚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常用的伤药也多屯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阿宛怔怔地看着她,“方紫岚,你这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我有点害怕。” “害怕?”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朝中一直想不出解决的法子,我们被汨罗人围城困死是迟早的事。在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之前,我们备的物资越多,能撑的时间也会越长。” 闻言阿宛闷声道:“那你呢?明日就要与汨罗人一战?” “等不到明日了。”方紫岚抬手轻按眉心,“我已决定今夜夜袭汨罗军营。” * 江寒泽收到战书的时候,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竟敢直接约战。他看了看自己肩上的箭伤,心中一凛,谁知这约战是不是幌子?当即让副将传令下去,全营戒备不得松懈。 直到了深夜里,江寒泽仍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不由地伸手握了握放在床边的刀,谁知他手刚摸到刀柄,就听外面有人大吼一声,“有夜袭!” 方紫岚的身影一晃而过,直向停放沈将军遗体的营帐而去。一边去一边暗自腹诽,汨罗人的警觉性真不怎么样,她逛了一圈,连沈将军的遗体都找到了,他们竟然没有发现,最后还是靠她主动弄出点动静,才大呼小叫说是夜袭。 跟在方紫岚身后的几人不知道她是故意引人过来,直到他们被包围了,其中一人忍不住凑到近前,悄声问道:“方大人,汨罗人这阵仗,像是早有准备。” “要的就是他们早有准备。”方紫岚说着发出信号,夜空中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包围他们的汨罗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就被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闻讯前来的江寒泽看到信号不由地皱了眉,这是什么意思?然而还不待他细想,就听手下小兵来报,说是走水了。 调虎离山之计,难道放火烧粮草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江寒泽顾不上许多,只得喊了副将带人去灭火,自己则是跑向了沈将军遗体所在的营帐,与方紫岚撞了个正着。 “是沈将军吗?”方紫岚挡在几人身前,只听身后的人答道:“没错,就是沈将军!” 方紫岚微微颔首,却并未回头,“你们带沈将军先走,我断后。” “想走,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江寒泽来得极快,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押对了——果不其然,他们是冲着沈将军遗体来的。 “想留我?”方紫岚上前一步隔开江寒泽的刀,轻蔑一笑道:“我怕你是活腻了。” 江寒泽感受到刀锋传来的力量,手腕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方紫岚顺势一剑刺了过去,然后闪身避过另一边向她袭来的长枪,朝后退了几步。 她本就无心恋战,眼见他们带着沈将军顺利脱身,便随手甩了些药粉。待与放火烧粮草的兵士汇合后,借夜色掩护回了绮罗城。 负责接应的曹副将看到他们回来,松了一口气,“老大,如何?” “沈将军带回来了。”方紫岚翻身上马,谨慎道:“走,我们回去再说。” 众人回营后,周朗抱着沈将军的遗体哭了许久,方紫岚没有空闲理会他,只吩咐了一句“厚葬沈将军”,随即让曹副将清点了夜袭伤亡人数,喊了其他副将进大帐议事。 “老大,我们这次夜袭一共死了六个弟兄,受伤的还有八个。”曹副将把大致情况报了上来,方紫岚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方大人,我们这次夜袭烧了汨罗人的粮草,想来他们这几日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其中一位副将神情严肃,“不过,明日一早的约战……”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下了然,道:“江寒泽受伤了,要么他带伤出战,要么换个主将出战。你们可知,此番汨罗人军中是否还有其他能叫得出名字的将军?” 第288章 出战 汨罗军营中,有位少年坐在营中一处不起眼的空地上,他的面容生得极好,眉飞入鬓眼如朗星,鼻梁高耸薄唇似血。 他抱着酒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一面喝酒一面看月亮,忽然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齐王殿下!”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随手指了指附近的某个帐篷,淡声道:“江寒泽,我在夜袭之前就替你把粮草转移了大半,你该如何谢我?” 江寒泽面上无光,咳嗽了两声,少年这才转过了身,斜睨了他一眼,“受伤了?” “小伤无碍,不劳殿下挂心。”江寒泽低下了头,少年却来了兴致,“是今日在城楼上射伤你的那人?” 江寒泽点了点头,少年却笑出了声,“有意思。我原本以为大京无高手,姓沈的连你都不敌,更遑论其他人?没想到竟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让你两次栽了跟头,再有一次,怕是命都要给人家。” 他提着酒壶站起身,不怒自威道:“明日你留在营中,我去会会那人。” “齐王殿下不可。”江寒泽劝阻道:“那人身手不凡,万一伤了殿下……” “伤了我?”少年神色沉了几分,江寒泽自知失言立刻道:“殿下英武举世皆知,只不过殿下身份贵重,岂可轻易涉险?我自请为殿下助阵。” “江寒泽,你是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少年冷哼一声,“明日你若是胆敢踏出营地半步,本殿就打断你的腿。” 江寒泽冷汗直冒,应了声是,正欲告退却又被少年叫住了,“还有,你派人出去散播消息,就说我军粮草被烧,忠正王得知此事后,暗中派人押送粮草,先他一步来此。” “殿下这是……”江寒泽略一迟疑,就见少年唇角弯弯笑得残忍,“他们既然胆敢声东击西戏弄我们,自然也该尝尝被骗的滋味。” * 大京军营中,方紫岚听其中一位守城的副将道:“前些日子沈将军还未到绮罗城时,江寒泽也曾强攻过几次,有一回我见他身边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只是不知是谁。” 他说得不大确定,方紫岚眉头微皱道:“不是慕容询吗?” “不是。”说话的副将摇了摇头,“那人看着年轻得很,不过身手了得,只三两招,我们将军就折在了他手上。” 方紫岚追问道:“那人比江寒泽身手好?” 见他点头,方紫岚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所有她知道的慕容询的门生,却没有一个能够对得上号的人。 “那人除了年纪轻身手了得,还有什么特点?”曹副将开口问了一句,副将答道:“那人容貌绝佳,我从未见过像他那么好看的人。不过他骄傲得很,与我们交战的时候从不正眼看人。杀了我们将军后,还说了句没意思。” “骄傲?”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中有了计较,当即与他们交代了明日的安排,然后四处巡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回帐内小憩了一会儿。 第二日一早,方紫岚选了几个副将领兵守在城上,自己则率兵出城迎战汨罗人。 两方站定,她的目光停在了汨罗主将的身上,果然不是江寒泽,而是一名长得很好看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 少年派了人叫阵,说要单独与她一战。她听完毫不意外,纵马来到汨罗人面前,冲那少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女人?”少年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何人?” 方紫岚扬声道:“大京,方紫岚。” “大京越国公?”少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就是你,灭了鎏金城?” 方紫岚并未回答,而是举起手中梅剑直指少年,“我从不与无名小卒一战。” 少年微微一笑,“汨罗,慕初霁。”他话音刚落,人已至近前。 方紫岚随手挡住了他的攻势,心中却是一惊,慕氏是汨罗皇姓,慕初霁?若是她没有记错,应是汨罗新帝的胞弟,齐王慕初霁。 “难怪江寒泽在你手下讨不得好。”慕初霁展眉勾唇,“就冲你,我此番也算来对了。” 方紫岚冷冷一笑,突然反守为攻,手中梅剑攻势凌厉,直取慕初霁面门而去。他却不慌不忙地单手一撑马鞍闪身避过,“姐姐好俊的功夫,不知师承何处?” “小小年纪,油腔滑调。”方紫岚反手一剑,趁他坐回马上身形不稳的时候,刺伤了他的小臂,“我看你这手上功夫,怕是不及你嘴上功夫的万一。” 慕初霁全不在乎臂上的伤,悠悠笑道:“姐姐,随我回汨罗可好?” “汨罗国丧未过,想来再多添一笔也无妨。”方紫岚一招一式又快又狠,浑身戾气深重,“你说对吗,齐王殿下?” “你……”慕初霁为她铺天盖地的激昂杀意所笼罩,一个晃神的功夫,胸前的甲已被划出了口子,他当即拍马退了几步。 方紫岚快马追上,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寒光闪烁之间鲜血四溅。 慕初霁为了避过要害,生生从马上摔了下去,他身后的副将焦急地赶了上来,却被方紫岚一剑挑下了马。 她抖落剑上鲜血,一字一句说得倨傲无比,“犯我大京者,杀无赦。”她说罢抬手一挥,曹副将带领众位兵士蜂拥而上, 汨罗人冲锋陷阵,手忙脚乱地把慕初霁救了回去,且战且退,败走回营。 见状方紫岚的身后满是欢呼雀跃之声,她心中却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如今慕初霁重伤,江寒泽伤得也不轻,必会引得慕容询快马加鞭地赶来绮罗城下…… 如此一来,汨罗大军汇成一股,来势汹汹。一个月,能守得住吗? 她心中啐了一口,不许自己再想这般丧气之事,转身回了绮罗城。 回城后方紫岚来不及休整,先是让曹副将去清点伤亡,然后去沈将军的灵堂上了一炷香,“沈将军,你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守住绮罗城。终有一日,我们会把汨罗人赶出大京,收复失地。” 她祭拜过后,站起身走出灵堂,就见曹副将匆匆而来,“老大……” 第289章 劫粮 “你去给沈将军上柱香,有什么事等下再说。”方紫岚截了曹副将的话头,他点头应下,径自进了灵堂。 方紫岚站在外面等,直到曹副将出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老大,军中粮草怕是不够了。” “回去说。”方紫岚心中一沉,带着曹副将回了大帐,其他几位副将早已等在里面。 其中一位副将道:“方大人,汨罗人下手太狠了,夜袭死伤近一半不说,今日这一仗我们虽然胜了,但还是折了几百个兄弟。” “汨罗人尚武,身手都不弱。”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们还有多少人?” “加上方大人你带来的那三千,还有不到一万人。”另一位副将神色黯了黯,“绮罗城守军几乎全军覆没,沈将军带来的人也折了一大半……” “说什么丧气话!”曹副将拍了那副将一巴掌,方紫岚抬眸看了过去,“老曹,适才你和我说粮草怎么了?” “我派人清点过军中粮草,至多撑半个月。”曹副将说得谨慎,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稍后我就传书回京,请朝廷派粮草过来。老曹,你找几个人去探一探城中百姓的存粮情况,若是万不得已,我们可能要向城中百姓讨粮。” “好。”曹副将领命而去,方紫岚招呼了剩下的副将,道:“慕初霁和江寒泽都受了伤,慕容询尚未赶到,汨罗人应该会安分几日,这几日我们除了休养生息,还需好好布防,千万不能让汨罗人钻了空子。” 之后一连几日汨罗人都没什么动作,朝中批复的粮草也已在路上,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不知为何,方紫岚总觉得心绪不宁。 这日她如常巡防,忽听人来报,说有重要军情,她赶忙回了大帐,召了诸位副将过来。 某位副将道:“我军探子回报,说是慕容询突发旧疾,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了,于是暗中命人押送粮草先一步前来。” “突发旧疾?”方紫岚微微皱眉,看向周朗道:“周副将,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慕容询年初大病了一场,你可知具体是什么情形?” “这……我不是特别清楚,只听说当时忠正王府遍请天下名医,甚至还请动了汨罗祭司,找了许多法子才保住了慕容询的性命。”周朗缓缓道:“自那以后慕容询深居简出,连早朝都不去了。” “慕容询病得这么重,为何汨罗新帝还会让他领兵?”方紫岚神情凝重,周朗没有说话,旁边一位副将忍不住道:“既然慕容询病重,那我们不如半道劫了汨罗人的粮草。” 方紫岚抬眸看了过去,“陈副将,那日夜袭是你领人烧粮草,你确定都烧干净了?” “都烧干净不敢保证。”陈副将的声音低了几分,“那日情况紧急,为了脱身我并未看到最后。不过当夜风大,火势蔓延快,就算汨罗人救得急,怕是也剩不了多少。” 方紫岚回忆起那夜,她出营的时候也曾回头看过,火势极大,根本救不过来。思及此她心下稍安,却仍未同意陈副将劫粮草的想法。 “方大人,机不可失,若是我们能截断汨罗人的粮草补给,必能让他们自乱阵脚。”陈副将仍不死心,劝道:“届时朝廷援兵一到,就能把汨罗人打回去了。” “若是暗中运粮是个陷阱,慕容询并未突发旧疾……”方紫岚并未说下去,曹副将神情一凛,“那我们岂不是要白白折损许多兄弟?” “再派人去探。”方紫岚说罢,目光落在陈副将身上,冷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者军法处置。” “是。”众人整齐划一的回答,让方紫岚一颗心忽上忽下,不能自已。若是消息为真,便是天佑大京,这是他们扭转战局的绝佳机会。 可若是汨罗人故意散了假消息出来,那便是损兵折将徒增消耗,然而她耗不起。当初放话说要死守汨罗城一个月,如今还不到十日,她第一次觉得,这般度日如年。 “报!”传信兵洪亮的嗓门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城外的汨罗军中有营帐挂了白幡。” 方紫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传信兵重复了一遍,“城外的汨罗军中有营帐挂了白幡。此外,江寒泽在整兵。” “难道是慕初霁死了?”方紫岚眼皮跳了跳,周朗点了点头,“应该是,按汨罗的规矩,若是死个普通将领,不至于挂白幡。而且江寒泽这个时候整军……” 方紫岚咬牙切齿地接口道:“他要为慕初霁报仇。” “方大人,若是与汨罗人硬碰硬,我们讨不得什么好。”陈副将此时又站了出来,“我自愿请命,去劫汨罗人的粮草。” 另一边也有副将表示赞同,“若是劫了汨罗人的粮草,不仅能切断他们的补给,还能解我们的粮草之困。” 其他副将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朝廷的粮草虽在路上,但南边这一带最近乱得很,谁知道能不能按时到?” 方紫岚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她定定地看着陈副将,神情严肃:“我给你一千人,你去把汨罗人的粮草给我劫来。若是劫不来,就一把火烧了。” “一千人?”陈副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其他副将也不由地窃窃私语。 “你可知,若这是汨罗人的陷阱,一千人和你,都活不了?”方紫岚神色愈冷,陈副将抿了抿唇,“方大人,两千人,我只要两千人……” “一千五百人。”方紫岚寒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能给的最多。” 陈副将深吸一口气,“末将领命,这就去点兵。” “周副将,你素来行事稳重,去替陈副将看着些。”方紫岚安排过后,众人各自出帐去忙了,只剩曹副将留在帐中。 “老大,你担心汨罗人骗我们?”曹副将试探着问了一句,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慕初霁年纪尚轻,虽有谋略但不持重,江寒泽明显是跟在他身边看顾。我觉得江寒泽不敢拿慕初霁的生死开玩笑,引我们入局,可我不敢赌。” 曹副将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勉强,“罢了,说不定上天这回是站在我们这边呢?” 然而事与愿违,上天这回并未站在她这边,陈副将带兵去劫粮草的第三天,她便收到了汨罗人的礼——陈副将的首级和一封信。 信上写着:大京一千五百人,无一生还。 字里行间尽皆轻佻不屑,让方紫岚恨不得把信撕得粉碎。而信的最后一句是——姐姐,我送的礼你可还满意?署名是慕初霁。 “老大……”曹副将看着她阴沉无比的神色,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周朗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方大人,不好了,有大批百姓朝绮罗城来了!” “为何会有大批百姓?”曹副将满脸震惊,周朗愤声道:“是慕容询!他屠了一座城,其他城的百姓欲出城逃命,一路被赶杀至此……” 第290章 诱饵 “岂有此理,我大京的城池,大京的百姓,竟被汨罗人压迫至此,真是欺人太甚!”曹副将义愤填膺,方紫岚十指紧握,手中信顷刻化作了齑粉。 “传我令,开城门。”方紫岚拿起梅剑,顾不得披甲就起身出了大帐。 曹副将紧随其后,周朗也赶忙跟了上去,“方大人,万万不可,如今开城门,必然会给汨罗人可乘之机,万一……绮罗城就难守了!”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前来求救的百姓,在城下被汨罗人虐杀而无动于衷吗?”方紫岚步履不停,“老曹,你点五千人随我出城,务必要把我大京百姓平安带回来。周副将,你带人守在城楼上,若汨罗人敢对我大京百姓动手,我军杀不及的,就由你的人钉死,不得有误。” “是。”曹、周两位副将领命而去。 待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方紫岚满面肃杀之色,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挡在了诸多百姓身前,与汨罗人打了个照面。 “姐姐,我们又见面了。”慕初霁唇角轻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紫岚纵马执剑,神情凛冽,“慕初霁,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这一次,便要你那白幡再也不必取下来。” “姐姐不妨试一试。”慕初霁挽弓搭箭,箭矢对准了方紫岚,“就是不知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箭快。” “狂妄。”方紫岚话音未落,慕初霁弓上箭已离弦。然而曹副将早有准备,抬手一箭直朝慕初霁而去,两支羽箭在空中一触即落。 慕初霁扫了一眼曹副将,故作不经意道:“姐姐,你身边这副将身手不错,比你派来劫我们粮草的那个强不少。” 方紫岚给曹副将递了个眼色,他当即意会,指挥兵士护着百姓撤回城内,不再与汨罗人多做纠缠。 “姐姐方才不是说要取我性命?”慕初霁好整以暇地扯了扯马缰绳,轻声笑道:“为何走得这么急?” “慕初霁,你若找死,便怨不得我了。”方紫岚拔剑出鞘,慕初霁面上笑意更盛,“姐姐,纵然你武艺高强,能杀我不止一次,但你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吗?” 他说罢挥了挥手,周遭护卫他的汨罗人一拥而上,而他自己则退到了后方。 方紫岚毫不退缩挥剑迎上,长剑所到之处,无不是血肉横飞。所有试图靠近她身后百姓的汨罗人,都一一丧了命,不是死于她和大京兵士之手,便是被城楼上的羽箭射杀。即使有负伤妄想退回去的,也都被补了刀剑,死在了阵前。 很快方紫岚的马前已经堆了一排的尸体,将她与汨罗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处,还有几个百姓尚未进城,她还不能退。 “真是厉害。”慕初霁仿佛看戏一般,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拍了拍巴掌。 立于慕初霁身旁的江寒泽只觉后脊发寒,方紫岚下手之狠辣,简直前所未见,他不由自主道:“殿下,我们要不要……” “嗯,这一仗我们拿大京百姓做饵引方紫岚出战,本就落了下风。如今大京士气高涨,我们不宜再战,撤军无可厚非。”慕初霁敛了神色,“不过,你发现了吗?她快要到极限了。”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有些许颤抖,她紧咬牙关,生怕对面的汨罗人看出一点端倪。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对她说,“杀手乃庶人之剑,十步杀一人可,千里索人命可,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也可。然对上重兵铁甲,便也只能丧命于其中,不得好死。” 她的唇角逸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还未到时候,她不能倒在这。 思及此,她手中梅剑再次扬起,割断了近前一个汨罗人的喉咙,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筋疲力尽的模样。 江寒泽顺着慕初霁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未看出什么,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就听慕初霁淡声道:“差不多了,撤军。” 方紫岚见汨罗人撤退,便收剑还鞘,撑在马上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见状曹副将驱马来到她身边,面露忧色,“老大?” “我没事。”方紫岚策马回城,边走边对曹副将道:“老曹,你去让人把放进城来的百姓盯紧了,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免得出什么乱子。” “好。”曹副将领命而去,方紫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心中暗叹一口气,怕是免不了又要被阿宛念上一通了。 她这样想着,却顾不得处理伤口,而是去看了刚被放进城的百姓。其中有好几人伤势严重性命垂危,她一面命人去喊军医和阿宛,一面凑了过去。 “你是……方大人?”一人颤抖着手,似是想去够方紫岚的衣角。她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是,我是方紫岚。” “太好了……”那人口中鲜血涌出,断断续续道:“方大人,你在这,我们就……安心了。你不会……抛下……我们的,对吗?” “对,我不会抛下你们。”方紫岚的声音染了慌乱,“你振作一下,军医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的!” “方大人,我的……妻儿都被……被汨罗人……杀了。”那人涕泪横流,嗫嚅道:“早知如此,我就去……投军……也不至于……” “你不要说了,省些力气。”方紫岚眼尾泛红,“待你伤好,便随军杀尽汨罗人,为你妻儿报仇,可好?” “好……好……”那人握着方紫岚的手松了几分,她冲周围喊道:“军医呢?” 然而四下都是百姓,或负伤或受惊,众位兵士穿梭其中,或安抚或看顾,根本无暇回应她军医到了何处。 在方紫岚环顾四周之时,身后一把匕首悄悄靠近,她却毫无防备。只听身边有人一声惊呼,她就猛地被推到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替她挡了一刀。 “杀人了!”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引起了不远处周朗的注意,他反应极快,一箭射杀了行凶之人。 方紫岚躺在地上,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适才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连她的手都要握不住,濒临死亡的人,竟就拼着一息尚存,竭尽全力把她按倒了,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这一刀。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方紫岚的脸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的嘴唇动了动,她努力地辨认他的口型,依稀辨出了一个谢字。 谢什么?她还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为救她而丧命的人却要对她道谢吗? 她原本就猜汨罗人逼她开城门是留了后手,这才让人盯紧了进城的百姓,以防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作乱。 汨罗人能做什么乱呢?无外乎行刺主帅,里应外合,她怎会猜不到?这才送上来当靶子,想看看百姓中藏了什么妖魔鬼怪,就有人为她替了死。 如果她再谨慎一些,如果她再冷静一些,如果她再仔细一些,那劫粮的一千五百人,陈副将,还有眼前的人,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惜没有如果。 太迟了,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她了。 眼前的人轰然倒下,压在了方紫岚的身上。这一刻,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 第291章 查杀 “方大人!”周朗扒开了方紫岚身上的人,见她无事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喊了两个兵士道:“这位义士为救方大人身死,把他好好安葬。” 兵士们抬了那人尸首离开,方紫岚仍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周朗伸手拉她坐了起来,却见她眼神涣散,木呆呆地问了一句,“人呢?” “什么……”周朗刚一开口,就见她猛地站起了身,冲周围人群吼道:“不管是谁,要杀我的人,现在站出来,我给你们机会,杀了我就能活。如若不然,待我把在场所有人挨个查一遍,你们谁也逃不了。” 她话音落下,所有人噤若寒蝉,一片死寂。 “好得很,那便由我亲自来查。”方紫岚神情凛冽,“所有人排成一队,间隔三尺。我查过一人,周副将你便登记一人。如有不从者,当场诛杀,不必留情。” 周朗为她神情所慑,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了一声是。 在周朗的安排下,所有人很快按要求排成了一队。方紫岚从每个人面前走过,走得不紧不慢,却未触碰任何一人。 周朗有些疑惑,却见方紫岚走到第十九个人面前时突然出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生生把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说吧,在场谁是你的同伙?”方紫岚满身肃杀之意,寒声道:“说出来,我便留你一个全尸。” 那人费力地抬了抬手臂,手指似是指向什么地方。周朗随之看了过去,还未看到什么,却听一阵惊呼,他赶忙收回视线,这才发现方紫岚捏断了那人的脖子,随手扔在了地上。 “不自量力。”方紫岚理了理衣袖,下令道:“把他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她说罢,款步走向死者前面的人,他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上,任由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你怕什么?难道是他的同伙?” 坐在地上的人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方紫岚轻笑出声,“别害怕,我知道你不是。” 周朗走了过来,细细检查了一遍死者尸体,发现他的指缝中藏了一枚暗器,身上还偷藏了匕首和毒药。他心中一紧,示意兵士把人拖下去。 “方大人……”周朗甫一开口,眼前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之后便听一声清脆的细响。他定睛一看,脚下落着一枚暗器,与那死者指缝间的那枚一模一样。 方紫岚听声辩位,迅速地揪出了剩下的四人,一一断手断脚卸了下巴摔在了地上,“周副将,带他们回大帐,我有话要问。其余人,暂时留在原地,不得擅动。” 闻言周副将招呼了几个兵士,把四人带回了大帐。等在帐内的曹副将听闻混入了细作,还妄图行刺方紫岚,气就不打一处来,冲上去一拳打落了其中一人的牙。 “老曹,住手。”方紫岚走了进来,站在四人面前,俯身道:“接下来,我问你们答。若是无人回答,我便割了你们的耳朵,送给慕初霁下酒。” 四人倒在地上支支吾吾,方紫岚直起身,厉声问道:“屠城,赶杀大京百姓,逼我开城门,命你们行刺于我,这些都是谁的想法,慕容询还是慕初霁?” “呸!”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就凭你,也配提我们大人的名……” 他话还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方紫岚利落地割了他的耳朵,抓过他的手,掰断了一根手指,“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硬骨头,可惜……” 她刻意顿了一顿,手上动作不停,直到五根手指都被掰断,才悠悠道:“这骨头还是不够硬,怎么一掰就断了呢?” 旁边一人见同伴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我说,是齐王殿下……” “慕初霁这小崽子够狠。”方紫岚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这么歹毒的计策,都让他想出来了,那慕容询在做什么?军中养老吗?” 另一人抢着接口道:“忠正王已经在来绮罗城的路上了,这两日应该到了。” “到了就好。”方紫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如今她确认了汨罗人只有一路兵马,并未暗藏兵马攻打他处,便可一门心思地死守汨罗城了。 她敛了神色,坐到了主座上,“行了,看在你们如此配合的份上,留你们一个全尸吧。来人,把他们拖下去吊死在城楼上,还有那个喂狗的,若是还未来得及剁碎,就一并吊上去。若是剁碎了,就把脑袋吊上去。” 待人都被拖出去后,周朗看向方紫岚,问道:“方大人,那些救进城的百姓怎么办?城中怕是没有地方能收容他们。” “趁绮罗城还未被汨罗人包围,你带人从北门把他们连夜送出城去,还有不愿留在城中的百姓,一并送出去。”方紫岚放缓了声音,眼中隐有倦色,“若是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一旦汨罗人围城,谁都出不去了。” 周朗心下一沉,“方大人,是要死守汨罗城?” “是。”方紫岚抬手轻按眉心,“我身为大京越国公,一步都不会退,汨罗人想要继续进犯大京,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说着轻叹一口气,“但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平生所求不过安稳度日,没必要留在这陪我送死。” 周朗略一颔首,“我明白了。”他说罢转身离开,却被方紫岚叫住了,“周副将,送百姓出城势必会引起军中一定的恐慌。” 她神情凌厉了几分,一字一句沉声道:“我的军中,绝不许出现逃兵。” “方大人放心。”周朗神情坚定道:“我们当兵的自是要冲锋陷阵,护家国百姓的安全,岂有临阵脱逃之理?” “好。”方紫岚长舒一口气,周朗也不再多做停留,径自走出了大帐。 方紫岚看着周朗的身影消失不见后,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曹副将急道:“我这就去找阿宛姑娘过来。” 然而还未待曹副将走出大帐,阿宛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方大人,我听人说你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方紫岚唇角轻勾,阿宛看到她身上的血迹气得直跺脚,“这么多血,你还说没事?”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道:“那个阿宛姑娘,老大身上是别人的血……”他说完不等阿宛反应,脚下抹油溜出了大帐。 “你也听到了……”方紫岚无辜地看着阿宛,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伤也都是别人受的对吧?那我这就走。” 阿宛作势就要走,方紫岚无奈地喊了一声,“回来。” 第292章 甄珠 阿宛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来的意思。方紫岚咳嗽了一声,声音中多了些许讨饶的意味,“阿宛,我受伤了……” 她话还未说完,阿宛就快步走到了她身边,“快让我瞧瞧。” 方紫岚乖巧地伸出了手,阿宛把过脉后长舒一口气,“还行,蛊毒压得比较稳,近期应该不会发作。我替你把身上的伤处理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任由阿宛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之后几日汨罗人并未攻城,城中的百姓也已转出了大半。这日方紫岚正在与曹副将议事,就听帐外一阵喧哗,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声音伴着周朗无奈的劝阻,直直传入了帐内。 “出去看看。”方紫岚率先走了出去,曹副将跟在她身后,只见一个小姑娘抱着手臂,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蛮横道:“我不管,我就是要见方大人!” 方紫岚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我?” 听到声音那小姑娘看了过来,满脸惊喜道:“秀姐姐,当真是你?” 秀姐姐?方紫岚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瞬,随即看向周朗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朗站在那小姑娘身后,为难道:“昨日有人来报,说是有个小姑娘闹着不论如何都要进城。我想最近都是出城的百姓,这小姑娘非要入城怕是汨罗细作,这才亲自带了回来。谁知她一进城就吵着要见方大人你,我一时没看住,就……”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下了然,“行了,你们各自去忙吧。”她指了指那小姑娘,道:“你,跟我进去。” 那小姑娘微微蹙眉,似是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跟方紫岚进了大帐。待只剩她们两人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秀姐姐,你不记得我了?” “你管我叫秀姐姐?”方紫岚眼中多了一丝戒备,那小姑娘丝毫未察觉,点头道:“对啊,你不就是紫秀,秀姐姐吗?” 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你叫什么名字?” “甄珠。”名为甄珠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浅浅的梨涡显得人畜无害,“秀姐姐你忘了吗?这名字还是你替我取的,我那时年纪小,还以为是猪狗的猪,伤心了好一阵,要不是蜜儿姐姐安慰我,怕是……” “蜜儿姐姐?你说的是甄蜜儿?”方紫岚追问了一句,甄珠一头雾水,“秀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丢了一些记忆。” “什么?”甄珠慌了神,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恐惧。 见状方紫岚轻声安抚她道:“你不要害怕,我确是紫秀,也是方紫岚。” 甄珠缓缓把手放了下来,欲言又止,“那你……” “你若是不信,可以问我几个问题,我若是能记起来的必会回答。”方紫岚神色平静,甄珠半信半疑,“你每次找蜜儿姐姐做什么?” 每次?方紫岚心中有了大概的想法,试探着答道:“要金梅花?” 甄珠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每次找俊哥哥做什么?” 俊哥哥?与甄蜜儿有关的,难道是万俊?方紫岚怔了怔,犹豫着开口道:“看病?” 甄珠欢快地跑到方紫岚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袖,兴冲冲道:“你是秀姐姐,那你为何会忘了我?而且这几年都不来看我们。” 方紫岚想了想,还是决定瞒着她,便随口道:“我之前落过一次水,被人救上来之后就忘了许多事,包括蜜儿和万大哥,还有你们。”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奇怪,蜜儿和万大哥这两个称呼,她叫得无比自然,像是已经叫了千百遍熟稔于心一般。 “难怪,我问蜜儿姐姐你为何不来看我,她原本和我说你身有要事,后来时间长了她也着了慌,百般打听之下,才知道你落了水病了许久。谁曾想秀姐姐你竟然成了大人,真是厉害!”甄珠想到哪说哪,“对了,秀姐姐你为何改名了?若不是蜜儿姐姐叮嘱与我,我都不知道方紫岚就是你。” “你不知道我这个名字?”方紫岚神情诧异,甄珠摇头道:“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我从何得知?”她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改口道:“不过我觉得蜜儿姐姐和万大哥应该知道,毕竟他们听说是方紫岚大人送了云姑娘金梅花手钏后,不是很惊讶呢。” “你说的是云轻寒云姑娘?”方紫岚脑子转得飞快,“你们怎么会知道我送了云姑娘金梅花手钏?” “秀姐姐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有我们的人在云姑娘成亲宴席上看到了她的金梅花手钏,传了消息回来,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告诉我们你当上越国公了?”甄珠越说越气,拉着方紫岚衣袖的手也不由地紧了几分,生怕她跑了似的。 “消息传回来,蜜儿姐姐和万大哥亲自跑了一趟东南,回来以后就开始念叨要不要给你传个信,问问情况什么的。”甄珠叹了一口气,“但你在京城,我们实在不方便联系你。偏巧汨罗人打来了,听说你在绮罗城,我就自告奋勇地过来了。” 方紫岚反复咀嚼她的话,心中有了数。甄蜜儿和万俊应该既知道她是方紫岚,也知道她是紫秀。但他们知道的方紫岚是相府三小姐,这才会有听说她落水病了许久一事。后来金梅花手钏他们并不惊讶,想来是猜到了,只是不敢确认,这才会亲自跑了一趟东南。 所以,当年藏剑山庄出面救她,是看在方家的份上吗?她倒是不知,方家的势力竟然已经渗入了江湖。 她这厢想得入神,那厢甄珠还在喋喋不休,“要不是桓儿病了,万大哥又出去寻药了,蜜儿姐姐定是要亲自来绮罗城的。” “桓儿是谁?”方紫岚脱口而出,甄珠却是呆住了,“秀姐姐,你连桓儿都不记得了?他是蜜儿姐姐和万大哥的儿子啊,虽说你这几年都没联系我们,但在此之前蜜儿姐姐就怀着桓儿了,名字还是你们一块取的,你忘了?” 第293章 情报 方紫岚眉头紧锁,努力地回忆了许久,终于从某个角落里扯出了零星的碎片。 身怀六甲的甄蜜儿面露忧色,“你这次任务结束,就不要再回鬼门了。我怕……” “蜜儿,你放心。此次任务之前,我会与十殿阎王对质,若藏剑山庄和万花山庄的灭门当真是他们所为,我必会要他们血债血偿。”她神情决绝,“还有公……纪宁天,我都会一并问个清楚。待事了,我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会回来。” “你一定要去吗?”甄蜜儿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我曾给过他三段梅枝,答应他无论是什么,只要他拿着梅枝开口,我必会答应,不能违诺……” “可是他用上一段梅枝的时候,差点要了你的性命,你忘了吗?”甄蜜儿有些激动,她温声安抚道:“无妨,此番没那么凶险,我心里有数。这是第二段梅枝了,第三段我会收回来,他不会有用的机会了。” “你这痴儿,为何如此执迷不悟?”甄蜜儿眼尾泛红,她咬了咬唇,说了一句对不起,之后便把甄蜜儿弄晕了。 她轻手轻脚地把甄蜜儿放在床榻上,万俊走了进来,沉默了片刻,道:“秀姑娘,蜜儿视你如亲姐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万大哥放心。”她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鬼门的那些恩恩怨怨,清算完了,做个了断,我便回来。” 然而她这一走,再没有回过江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紫岚只觉得一阵眩晕,甄珠焦急道:“秀姐姐你怎么了?” “我无事。”方紫岚面色发白,紧咬牙关道:“不要声张。” “好。”甄珠点了点头,抿了抿唇,“我……”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长舒一口气,“你此番为何而来?” “是这样的。”甄珠见她主动相问,赶忙进入正题,“蜜儿姐姐听说汨罗人来犯的消息后,就召我们千金坊在汨罗的姐妹详详细细地搜集了情报。她整理过后,知道对阵汨罗人的是你,就想着找人把这些情报告知于你,所以我就来了。” “千金坊?”方紫岚挑了挑眉,千金坊盛名在外,她也有所耳闻,是江湖中有名的情报组织。不论是什么消息,只要肯出价,千金坊就能卖。 甄珠轻叹一口气,耐心解释道:“还是秀姐姐你收留了我们这群孤儿在千金坊收集情报买卖消息,不然我们哪有活路?” 方紫岚微微怔愣,难道千金坊是她创立的?若果真如此,她失了记忆,鬼门中人又全然不知,看来这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势力。 她敛了复杂心绪,问道:“蜜儿要你告知我什么情报?” 甄珠清了清嗓子,背书似的开口道:“汨罗人的主帅慕容询,原名慕询,乃是汨罗先帝的胞弟,也就是如今汨罗新帝的皇叔。慕询掌兵权多年,为汨罗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但许是功高盖主,汨罗先帝对他多有猜忌,他便自请改姓慕容,从皇室中除名,只保留忠正王封号,永世效忠慕氏皇族。” 她顿了一顿,缓了口气继续道:“世人皆道慕容询为汨罗战神,汨罗满庭的武将都是他的门生,但谁人知汨罗先帝多疑,在汨罗无战事的那些年,他那满庭武将门生,但凡骁勇善战,几乎都被逼得死的死伤的伤,留下的只有江寒泽之流,空有匹夫之勇,难成大事。” 她说的口渴,便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一饮而尽,“慕容询心寒至极,就连唯一收的养子慕容宸都嫌弃他任人鱼肉,从忠正王府中搬了出来自立门户。后来汨罗与大京开战,慕容宸自请出战,但他心高气傲且有些不择手段,终究是折在了卫大人手上。慕容询听闻消息一夜白了头发,但还是忍痛披甲,替慕容宸收了尸。” 方紫岚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慕容询没有亲生子女吗?” “慕容询膝下有一子,名为慕容清,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今年应该有十一岁了。”甄珠想了想,道:“慕容询为了保妻子安康,立誓不上战场不染杀戮,保的就是忠正王妃陈氏和慕容清。这次他打破誓言率兵而来,据说是汨罗新帝扣了陈氏和慕容清在宫中,逼得他不得不来。”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这场战争非慕容询本愿,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甄珠点头道:“还有那个汨罗的齐王慕初霁,他的生母是如今的汨罗太后林氏,从小金枝玉叶地长大,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风流成性,人也荒唐得很。万大哥评价他说——其人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残忍,是个狠心的主。不过他对自家兄长,也就是汨罗新帝慕初睿极好。” “慕初睿虽为先帝长子,但是宫女所生,自小寄养在林氏宫中,与慕初霁一同长大形影不离,为人看似敦厚老实,实则虚伪寡恩。这不刚即位,听说我大京不太平,就钻空子举兵来犯了,根本不顾两国之前的协议。”甄珠轻叹一声,“按理说汨罗原本轮不到慕初睿称帝,毕竟慕初霁才是嫡出长子,应当继承大统,但他本人压根不稀罕,把皇位拱手让给了慕初睿。” 方紫岚细细听着,提问道:“那慕初霁为何而来?” “说是为了打架。”甄珠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摇头晃脑道:“秀姐姐你应该和慕初霁交过手了吧?他多少算是个高手,自然想找更厉害的人过招。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看看大京有没有高手。” “高手?”方紫岚神情不屑,“若我动了真格,他在我手上怕是过不了二十个回合。” 甄珠满脸崇拜,吹捧道:“秀姐姐你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慕初霁这种花拳绣腿的王爷在你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高手不至于,花拳绣腿也不至于。”方紫岚把话头扯了回来,道:“慕初霁心思深沉,这些日子没少让我吃亏。我见他在汨罗军中说话很有分量,想来慕容询也不敢管他?” “那倒也不是,慕容询和慕初霁关系微妙。”甄珠一本正经道:“慕初霁一心想拜慕容询为师,慕容询当然不敢收他为徒,可经不住他死缠烂打,到底还是悉心教导了一番,两人算是有师徒之谊。”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蜜儿姐姐还让我和你说,她猜这次慕初霁随军,说是为了打架,实则可能是为了帮慕容询保护陈氏和慕容清。若有什么万一,陈氏和慕容清被扣在宫中,而他被扣在军中,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第294章 预言 方紫岚听完,神情凝重道:“若是汨罗皇室当真十分忌惮慕容询,怎会让慕容清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秀姐姐就是聪明。”甄珠微微颔首,“慕容清的体弱多病,纯粹是被汨罗皇室折磨出来的。陈氏怀着慕容清的时候,三天两头被叫进宫奉茶看规矩,生产的时候便是难产,要不是慕容询早有准备求了神医在府,怕是母子都要没命。后来慕容清长大了,动辄被召进宫问话,一问就是几个时辰,小孩子根本吃不消,所以身体越来越差。还有小道消息说,汨罗先帝曾给慕容清下过毒,但慕容清命大,生生扛过来了。” 方紫岚端了一盏茶水,轻啜一口,道:“慕容询能在明枪暗箭中保下慕容清,足见他的心思也不简单。这样的人,若是想要弑君夺位早就动手了,何必任汨罗皇室鱼肉?汨罗皇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把慕容询逼急了,真的谋反也未可知。” “蜜儿姐姐也是这样说的。”甄珠说着一拍脑门,“还有一个重要的情报,汨罗皇室针对慕容清,也不全是因为慕容询。” 方紫岚皱了眉头,问道:“怎么说?” “慕容清出生那年,刚好遇上了汨罗祭司占卜,当时汨罗祭司怎么说来着……”甄珠忽然断了思绪,想不起来那些词,只得摆手道:“占卜预言的原词我忘了,反正大概意思就是汨罗贵族中即将降生一位灾星,此人不仅会血洗汨罗皇室,而且将重新定天下。” “说的这么模糊,谁知道是不是慕容清?”方紫岚显然不信,甄珠神情却严肃了些许,“偏就巧了,那一年汨罗贵族当中所有的新生儿共有九位,除了慕容清以外全部夭折,这预言自然就落在了慕容清头上。” “我看不是凑巧。”方紫岚冷哼一声,“汨罗先帝既然敢给慕容清下毒,如何不敢毒杀其他的贵族子弟?” “这个嘛,千金坊受人之托查过一遍,只有两位确定不是自然死亡,其他的没有证据,千金坊也不好随意猜测。”甄珠耸了耸肩,“不过这可是汨罗祭司预言,谁敢小觑?” “汨罗祭司?”方紫岚不置可否道:“百年前阴阳家尚在之时,说句汨罗的祭司预言便是天谕不为过。但百年前的大战,阴阳家全数被灭,连帝国最后一位大祭司都以身殉道,世间哪还有什么祭司预言?也就是汨罗皇族拿来操纵百姓的把戏而已。” “秀姐姐,你错了。”甄珠咬了咬唇,眼中满是敬畏之色,“帝国最后一位大祭司,也就是后世传说中阴阳家最强的占卜师,留下了一个女儿。” 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震惊,甄珠缓缓开口道:“千金坊也是意外才得知了这个情报,此女原本藏于彦城山庄,后来被汨罗帝秘密请入了宫廷,成为了汨罗祭司。如今的汨罗祭司,就是她的后代。” “那你觉得,汨罗祭司预言有几分可信?”方紫岚眸光深邃,甄珠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道:“虽然外界都说汨罗祭司一代不如一代,祭司预言也从原来的十年一占卜,变为了如今的三十年一占卜,并且可能会有偏差,但无一不应验。” 方紫岚轻笑出声,“无一不应验?说慕容清将来血洗汨罗皇室,这话我姑且能相信,但重新定天下?我不信。天下之大,不止汨罗一国,此话视我大京为何物?又至西域诸国北漠蛮族于何地?” “这我就不知道了。”甄珠以手托腮,若有所思道:“我想想啊,之前蜜儿姐姐和我说过,上个祭司预言是汨罗三十年之内出兵必败。从预言过后,汨罗先后败给了百越、大京,就连邻近的部落内战,都是请了大京去调和,才免了战火烧到自家头上。” 方紫岚奇怪道:“既然祭司预言这么准,那为何汨罗人还不听劝,大动干戈?” “万大哥说了,总有不畏死的少年人,就想试试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甄珠伸了个懒腰,“这就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方紫岚笑了笑,故作遗憾道:“可惜了,这次的祭司预言不是汨罗出兵必败,不然的话我就有机会大做文章了。” “怎么没有机会?”甄珠站起身,背着手昂首挺胸一板一眼道:“汨罗人内部争斗得厉害,竟还有心思出兵来犯,也不怕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败个精光。” 方紫岚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万大哥说话不会背着手。” 甄珠赶忙把双手都放在身前,刻意压低了嗓子,“此番征战若是慕初霁有个三长两短,汨罗新帝慕初睿可会放过慕容询?若是再有人利用祭司预言煽风点火,汨罗皇室可会留下陈氏和慕容清养虎为患?人一旦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万大哥的意思是杀了慕初霁,逼反慕容询,让汨罗人窝里斗,大京坐收渔翁之利?”方紫岚略一思索,道:“杀了慕初霁我应是能做到,但逼反慕容询……” 她没有说下去,甄珠得意地接口道:“这个我们千金坊能做到啊,散播消息蛊惑人心,我们千金坊可是一把好手。秀姐姐你放心,蜜儿姐姐早就在安排好了,估计过不了几日,祭司预言直指慕容清血洗汨罗皇室重新定天下,就会传遍汨罗了。” “还不够。”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万一陈氏和慕容清真的死了,你觉得慕容询还会反吗?他在乎的人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就是杀尽天下人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这个时候他除非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否则他不会反。” 甄珠疑惑不解道:“怎会不够?若是我,肯定满脑子都是报仇。” “普通人或许会,但慕容询是汨罗的忠正王,一位为了尽忠宁愿更名换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门生殒命的君子,为了妻子之死谋反,可能性没那么大。”方紫岚捏着茶盏转了转,盏边一道裂痕尤为显眼,她把裂痕对在光线下,仿若自言自语道:“慕初睿对慕容询的猜忌,就像这道裂痕。” “只需要有人碰一下。”她说着动了动手指,无需用力,茶盏便裂开了,“你说,若是慕初睿得知慕容询杀了慕初霁,他会怎么想?” “慕容询反了天了,竟敢杀慕初霁……”甄珠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那不是坐实了慕容询谋反?他……他……” 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甄珠,帮我传信给蜜儿,如若听闻慕初霁死讯,就在汨罗散播消息,说慕初霁是遭慕容询暗算而死。” 第295章 先生 汨罗军营中,慕容询端坐于主座之上,面容憔悴满是病色。 立于座下的江寒泽忍不住出声道:“师父,您歇一歇,绮罗城交给学生就好。” “交给你?”慕容询轻咳一声,不怒自威道:“若非齐王殿下神机妙算,你此时焉有命在?我不想看见你,出去!” “师父……”江寒泽还想再说些什么,慕初霁一个眼刀扎了过来,“江寒泽,先生不想看见你,还不快滚?” “是……”江寒泽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待他离开后,慕容询一扫面上病态,双眼熠熠生光,精神无比。 “此番若非先生配合得当,及时放出消息,让方紫岚以为先生病重,我的试探也不会如此顺利。”慕初霁拱手一礼道:“多谢先生。” 慕容询定定地看着他,“说来听听,你都试探出了什么?” “我猜方紫岚可能会认为我军暗中运粮草是个陷阱,所以特意在军中挂了白幡,还让江寒泽整兵,做出因我身死,江寒泽怒而报仇的姿态,目的就是为了逼方紫岚做个选择。”慕初霁顿了顿,慕容询接口道:“若是她敢与江寒泽正面一战,说明大京尚有一战之力,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是。”慕初霁点了点头,“她下令劫粮草,说明大京确实无力抗衡,否则也不会一连损失多城,还不还击。” 慕容询微微颔首,“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打开城门,救百姓入了绮罗城。这一点,可在你的预料之中?” “不在。”慕初霁毫不犹豫道:“方紫岚一战成名,屠尽鎏金城,杀尽三元村,我以为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她的心狠手辣,对付的从来都是敌人。”慕容询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茶水,递给了慕初霁,“你应当也听说了,她孤身一人闯入东南疫区之事。她胸中有大义,向来豁得出去。更何况她若是不开城门,便会寒了人心,必会不战而败。” “先生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慕初霁垂眸道:“累先生为我屠城,造了杀孽,我心中实在是愧疚得很。” “殿下不必如此。”慕容询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水,端在手上没有动作,只是好整以暇道:“你逼得方紫岚开了城门,难道不是想试探她的身手,寻找她的弱点?” 慕初霁神情一滞,当即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学生知错,还请先生见谅。”方才他看似坦率,实则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实话。但如何瞒得过慕容询?他表面并未说破,可如今这问话,分明是料定了他早就知道方紫岚会开城门。 慕容询抿了一口茶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问了一句,“找到了吗?” “方紫岚的身手,是学生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仿若本能,毫无破绽。”慕初霁说着转了话音,“不过,纵然她身手绝佳,仍只是一人。若是缠她久些,体力耗尽,也只有一死。” “你拖了她多长时间?”慕容询没什么表情,慕初霁老老实实道:“一个半时辰,是她的极限了。” “难得。”慕容询若有所思地看向慕初霁,“你觉得呢?” “确实难得。”慕初霁认真道:“我记得先生曾与我说过,骁勇善战者为将,运筹帷幄者为帅,居安思危者为宰辅。在方紫岚身上,我都能看出几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完全不畏死。那日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未后退半步。” “这样的人活着,便是最大的阻碍。”慕容询收回目光,“齐王殿下,现下这个局面,你意欲何为?” 慕初霁斟酌半晌,一字一句道:“攻城,越快越好。” 慕容询没有答话,慕初霁只觉得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自己身上,压得他直冒汗,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直到他额上一滴汗落在了地上,才听到慕容询的声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不能在大京恢复气力之前一战到底,便只能败北。李晟轩也知道,所以才派了方紫岚这么个硬钉子来死守绮罗城。既然如此,这颗钉子,非拔不可了。” “先生是觉得,我们赢不了?”慕初霁不由地问了出来,慕容询幽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京就好比一头大象,汨罗吞不下,反而容易噎着。殿下以为,此战如何算赢?” “皇兄的意思是把边境线向北移一移,扩大我们汨罗的版图。”慕初霁回答道:“因此,只要我们能对大京造成威胁,逼得大京不得不与我们谈判,割地纳贡,此战便算赢了。” “只是造成威胁还不行,要足够的威胁,才能达成目的。”慕容询神情凌厉了些许,“斩旗杀帅,长驱直入,切勿掉以轻心。” “是,先生。”慕初霁应声道:“我亲率人攻城,誓取方紫岚首级。” “攻城一事,还是交给江寒泽,你留下来。”慕容询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慕初霁愣了愣,“为何……” “殿下可知,人若是骑虎难下,该当如何?”慕容询问完,不待慕初霁回答,径自说道:“若是方紫岚那般孤勇之人,便会豁出去,殊死一搏,杀虎求生。故而这只虎,江寒泽做得,我做得,殿下做不得。” 慕初霁心下了然,低声道:“先生是怕我皇兄……”他没有说下去,慕容询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并没有说什么。 慕初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先生放心,有我在,江寒泽不敢随意向皇兄告状,更不敢对先生怎么样。” “江寒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如今即使心不在我这了,人我也有法子对付,殿下就不必操心了。”慕容询神色平静,慕初霁自知失言,张了张口最终只说出了一句告退。 “殿下请留步。”慕容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身上的伤如何了?” “劳先生挂念,已无大碍。”慕初霁勾唇浅笑,对慕容询又是一礼,他轻叹一声道:“望殿下往后以自身为重,不必顾念我这把老骨头。” “先生说笑了。”慕初霁面上笑意更盛,玩笑道:“若先生都是老骨头,朝中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之人,不都朽成渣了?” 他说罢转身离开了,慕容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几分唏嘘。 不论慕初霁如何荒唐残忍,对忠正王府上下都是十分的好。鲜有人知,慕初霁所谓的放荡不羁,拱手让皇位,只是为了保全他的清儿,甚至于这次出征,都是为了他争取的生机。 慕初睿拗不过,就派了江寒泽盯着他,于是慕初霁主动请缨,义无反顾地随军而来。这一桩一件,他怎会不知? 谁曾想他倥偬一生,竟活成了今日这副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模样? 若是当初他肯以兵权威势压人,扶保慕初霁即位…… 慕容询猛地晃了晃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对他而言,哪怕只是想,都是不忠的罪过。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不得不行。他所能做的,便是听君命,尽人事。纵是不义之战,他也要赢。 第296章 守旗 这日,阿宛在为方紫岚换药,甄珠坐在一旁无聊地把玩茶盏,“秀姐姐,你说为何慕初霁最近变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威逼利诱就是不现身,他该不会是猜到我们的计划了吧?” “就算慕初霁自己逞强想出来,慕容询也未必同意。”方紫岚淡声道:“慕容询也不是傻子,若是慕初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如何与慕初睿交代?” 甄珠叹了一口气,“也是,慕初睿若是知道慕初霁死了,肯定会杀了陈氏和慕容清。” 阿宛开口道:“甄姑娘,慕初睿与慕初霁之间的关系,当真如你所言那么好吗?” “当然。”甄珠理直气壮道:“阿宛姑娘莫不是信不过我们千金坊?” “自然不是,千金坊名声在外,只不过……”阿宛没有说下去,甄珠抓着话头不饶,“秀姐姐,你看我冒着性命危险来送情报,有人还不相信呢。” “甄珠。”方紫岚不轻不重地喊了她的名字,她撇了撇嘴,噤了声。 阿宛轻轻地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当真信得过她?”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她并未告诉阿宛她与千金坊有何渊源,更没有提及甄蜜儿和万俊,只是和阿宛说当初她以紫秀的身份向千金坊买过消息,故而甄珠认得她,此次来军中也只是由于千金坊心系家国安危。 她和甄珠串了说词,加之甄珠机灵,阿宛试探了几次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得作罢。 可甄珠年纪小粘人,常在大帐中晃悠,阿宛看着她这股黏糊劲儿,生怕她心怀不轨暗中使坏,也一直在大帐内耗时间。 方紫岚看了一眼甄珠,轻轻拍了拍阿宛的肩膀,道:“阿宛,千金坊大义为先,甄珠冒死前来给我们送情报,你勿要小人之心。何况,在我眼皮底下,能翻出什么风浪?你去忙吧,伤兵营比我更需要你。” 阿宛刚要说什么,就见曹副将闯了进来,“老大,汨罗人攻城了!” 方紫岚心中一紧,看向几人道:“阿宛,你和甄珠留在帐中不要出去,甄珠年纪小,你多照顾她一些。甄珠,你听阿宛的话,不要闹脾气。老曹,你带人随我上城楼。” 她吩咐过后,几人纷纷应声,曹副将与她一道,迅速赶到了城楼之上,只见汨罗人来势汹汹,已经摆好了攻城的架势。 “方大人,弓箭手已经就位。”周朗和方紫岚说了一下城楼上的安排情况,她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随即严阵以待。 汨罗人彪悍善战,云梯搭好后,他们顶着被射杀的同胞尸首很快攻了上来。 方紫岚执剑而立,来一个杀一个,之后把尸首推下城楼。 然而随着人越来越多,围的方紫岚没什么空隙,她的身前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尸山,把她与曹副将、周朗等人分隔开来。 方紫岚分身乏术,好在曹副将和周朗那边尚能应付,她便专注于眼前的敌人,一招一式又快又狠,毫不留情。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只觉得手腕发酸,忽然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旗倒了!” 方紫岚胸中一窒,赶忙朝挂着大京旗帜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旗帜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摇摇欲坠,下一刻就要轰然而倒。 “不……”方紫岚声音抖得厉害,这面大京旗帜意味着什么,她身为主帅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若是倒了,绮罗城就要守不住了。 方紫岚从城楼上看下去,只见江寒泽挽弓搭箭,对的正是大京旗帜的方向。她当机立断拿过一张弓一支箭,翻过重重尸首,越过汨罗人的包围,站在城垛上,一箭射向江寒泽。 江寒泽应声落马,与此同时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旗,守住了!” 方紫岚回头看去,原本岌岌可危的旗杆,不知被何人重新立了起来,破裂的旗帜迎风飘扬,上面的“京”字无比醒目,振奋了一众将士的心。 “老大,小心!”曹副将的声音从方紫岚不远处传来,她为了躲过汨罗人的刀剑,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了,整个人挂在了城墙上。 箭矢迎面而来,带过的风让方紫岚不由地一激灵,她侧身躲过,余光扫到城楼下面,尸山血海累累白骨,触目惊心。 “老大!”曹副将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城楼上的汨罗人抬刀欲砍方紫岚的手,试图让她摔下城楼,不得好死。 刀落下来的那一刻,方紫岚心一横松开了手,旋身用脚勾住了旁边的云梯,倒挂在云梯之上,避过一轮稀疏的箭雨后,飞快地爬上了城楼。 在她的身后,汨罗人急切的声音,高喊着“撤兵!” “老曹!”方紫岚杀了挡在她和曹副将之间的汨罗人,上前一步扶起了曹副将,这才发现他受伤了,腿上满是血。 “来人,快把曹副将扶下去。”方紫岚的声音招来了周朗,他派人把曹副将扶下了城楼,“方大人,你……” “我没事。”方紫岚匆匆打断了周朗的话,“我先去看看守旗的人。” 她说罢快步走向大京旗帜,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好几个兵士合围在一起,层层叠叠紧抱成团,把整个旗杆护在了里面,这才保持旗不倒。 最外面的一人血肉模糊,完全是个血人,方紫岚连他的面孔都看不清,“你、你们……” “方……大人……”那人一息尚存,方紫岚走到他身旁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被砍断了一半,“你……” 她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话,那人却好像笑了一下,“卫巍……不负……旗……守……住……” 最后一个“住”字轻得只剩一个气音,刚冒出来就断了。 “卫巍!”方紫岚猛地吼出他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看着面前这张已经辨不出五官的脸,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卫巍时的情景。唯唯诺诺内敛腼腆的人,和如今这个不停往外渗血的血人,竟是同一人。 若非她赶过来,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甚至都不会知道,他是卫巍。 为了守旗而牺牲的,卫巍。 方紫岚颤抖着手把卫巍残破的身体移开了些许,露出里面的人,他们并不比卫巍好多少。但是哪怕是缺胳膊少腿,他们仍用自己的身躯,把旗牢牢地守住了。 可是这样的他们,她一位也叫不出名字。多少籍籍无名之人,用他们的鲜血捍卫了一切,却从未留下只言片语。 周朗站在她的身后,声带哽咽道:“方大人……” 方紫岚后退了两步,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行了一礼,“厚葬。” 第297章 死守 方紫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了大帐,她的身上满是鲜血,有汨罗人的,有大京兵士的,还有她自己的。这些血染红了她走过的路,她却浑然不觉。 “老大!”曹副将看到方紫岚回来,刚要起身就被阿宛按了回去,“曹副将,你若是还想要这条腿,就不要乱动!” 方紫岚这才回过神来,着急道:“老曹你怎么样?” “没什么……”曹副将刚一开口就被阿宛气冲冲地抢了话头:“没什么?要是再多一寸就伤到骨头了,还没什么?”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没敢再说话。阿宛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心有余悸道:“你说真要是断了腿,以后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断了一条,还有一条……”曹副将故作轻松的话说了一半,就被阿宛狠狠地瞪了一眼,没有说下去。 一时没有人说话,帐中静得出奇。不一会儿阿宛就忍不住了,手上动作顿了顿,看向方紫岚道:“你怎么了?” 方紫岚没有答话,而是看向曹副将,问道:“卫巍守旗,你知道吗?” “我知道。”曹副将垂下了头,咬了咬唇,“卫巍他……”他说着正欲抬起头,就听方紫岚道:“他牺牲了。” 仿佛当头棒喝,打得曹副将久久不能反应,半晌他才呆呆地看向方紫岚,木然道:“卫巍,牺牲了?” 方紫岚轻轻点了点头,曹副将红了眼眶,别过了头。 “老曹,你……”方紫岚十指紧握,抿了抿唇道:“你和卫巍关系很好?” 曹副将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发涩,“卫巍是卫大人家的远亲,本该是卫大人亲兵,可他怕疼怕血,连刺个刺青都不敢,平日在军中也就是烧火打杂,原是我们兄弟中最胆小的一个。这次临走前去京郊大营点兵的时候,他非要跟来……” 曹副将说到后面牙关紧咬,方紫岚走到他身旁,抬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这才发现自己满手的鲜血。她把手缩了回来,低声道:“是你派他去守旗的吗?” “不是,是卫巍自己提的。”曹副将埋着头,闷声哽咽道:“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他说守旗这等重任,他若是都能做到,回去就可以和兄弟们炫耀了,也不会再有人说他是窝囊废了……他原来只想做个普通人,难得想要厉害一次……”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方紫岚依稀听到“好样的,对得起大京”几个字。 阿宛听得心中难受,手上也不由地失了分寸,就听曹副将倒吸一口冷气,她赶忙停住了,“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没事。”曹副将摇了摇头,“比起卫巍,这不算什么。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那个时候该有多疼啊……” 方紫岚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心中抽痛。可是那么怕疼怕血的一个人,硬是拼着疼痛难当血肉模糊,把旗守住了。 思及此她猛地仰起头,把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逼了回去,然后快步走出了大帐,喊周朗和剩下的一位副将去清点伤亡人数。 “方大人,此战伤亡惨重,军中只剩不到两千人可用,还有数百伤兵。”周朗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却是格外的平静,她忽然问了曹副将一句,“老曹,我们来绮罗城有多长时间了?” “整整二十八天了。”曹副将轻叹一声,“也不知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如今绮罗城被围,京城那边就算有消息也传不进来。”周朗说着声音沉了几分,他看向方紫岚,试探着问道:“方大人,会有援军来救我们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三位副将,淡声道:“我从一开始便打算死守绮罗城,但从未想过会有人来援。我曾对珒国公说过,至少要守一个月,除此之外,能多一天是一天。” “可是,纵使我们守过了一个月,若是京城那边仍没有动静……”始终未说话的那位副将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倒是不怕死,可我们死了以后,难道任由汨罗人继续打下去,直至京城吗?” “不会。”方紫岚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她的答案,“我相信陛下。不论如何,都会保护大京的子民。” 周朗轻咳一声,转了话音道:“还好方大人早有准备,命我转移了城中百姓。如今除了十余户始终不肯离开的,城中再无其他百姓。” 曹副将也岔开话题道:“今日想来汨罗人也元气大伤,这几日应是都不会再攻城。” “但愿吧。”方紫岚脸上多了一抹倦色,“我今日杀了江寒泽,如此一来慕容询和慕初霁之中,至少要有一人出来领兵。若有机会杀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都有可能扭转战局。” 闻言另外三人都是一愣,方紫岚与他们所想,竟是完全不同。他们还在想有没有援兵能不能拖延活命,而她想的是找机会杀了汨罗主帅…… “怎么了?”方紫岚看向神情古怪的三人,弯起了唇角,“既然终有一死,那死之前多杀几个汨罗人垫背,不好吗?” 三人交换了眼神,不约而同地躬身一礼道:“末将誓死追随方大人。” 方紫岚的视线一一扫过三人,末了落在了悬在不远处的梅剑上,一字一句肃声道:“去吧,点军备,领兵士,我们誓与绮罗城共存亡。” “是。”三人沉甸甸地齐声应下,转身离开了大帐。 汨罗人并未给他们喘息之机,隔了不过短短两日,就卷土而来。这一次,慕容询和慕初霁两人一起率兵而来。 方紫岚立于城楼上,只觉心如擂鼓,好似回到了最初那场风河谷之役。只是那一次李晟轩带着她尚有躲藏之地,而这一次她退无可退,只能死战到底。 慕容询和慕初霁被保护得极好,方紫岚没有找到任何能射杀他们的机会。于是她拔剑出鞘,一一斩杀冲到她近前的汨罗人。 这一战持续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方紫岚仍撑在城楼上,她几乎快要辨认不出,眼前的红色究竟是鲜血的殷红还是夕阳的艳红,但她知道她还不想倒下。 汨罗人的攻势渐渐散去,方紫岚靠坐在城垛边上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抱着梅剑,抬头就见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无比温柔地洒落了一地月光。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句诗近乎突兀地出现在方紫岚的脑海中,她不由苦笑出声,熬过了今夜,还有明日。 到了明天夜里,她还能看到这轮月亮吗? 还是说,她也会变成月亮曾经照过的古人? 第298章 天亮 “秀姐姐!” “方紫岚!” 两道声音由远及近,一矮一高两个身影跑到了方紫岚身旁,正是甄珠和阿宛。两人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方紫岚以剑指地,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阿宛和甄珠一左一右扶住她的手臂,托着她站直了身体。 “秀姐姐……”甄珠怯怯地喊了一声,方紫岚脱力的手有些抖,但还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甄珠,你怕死吗?” “我不怕。”甄珠嘴上说得毫不犹豫,然而脸上却是明显的害怕神色。她的掌心满是细密的汗水,沁湿了方紫岚的手。 “累你至此,对不住了。”方紫岚声音低沉,甄珠却忽然甩开了她的手,避开几步跪在了她的面前,“秀姐姐,甄珠得你相救,至今已有六年。蜜……家姐曾教导过我,人活一世,不求长命百岁,只求死得其所。甄珠能赶来绮罗城送信,陪秀姐姐走这一遭,便是死也无怨了。” “傻姑娘。”方紫岚伸出手,甄珠搭上了她的手,挤出一丝笑容道:“家姐说了,有的人活了一辈子浑浑噩噩一事无成,有的人只活了短短十数年,却是浓墨重彩敞亮自在,甄珠宁愿做后者。” 方紫岚笑了笑没有说话,又看向了阿宛,然而还不待她开口,阿宛就抢先道:“你在京城的时候就说过了,要把命赔在绮罗城,我既然允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说着挑了挑眉,“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可千万别想着自己送死,把我留下。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了。” “行吧。”方紫岚点了点头,“你们扶我下城楼,我们去看看城里还剩多少人,准备最后一战的部署。” 阿宛和甄珠扶着方紫岚从城楼上下来,就见曹副将和周朗等在下面,两人都是灰头土脸满身血迹,外表狼狈无比,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老大。”曹副将一瘸一拐地走到方紫岚的面前,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问道:“城中如今还有多少人?” “城中?”周朗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城中还有兵士和百姓共计四百零一人,其中伤兵近一半。” 方紫岚抿了抿唇,“周副将,老曹,明日你们兵分两路,一路守城门,一路保护百姓。清点所有兵器,分派给每个人。弓箭交给我,我守在城楼上,如果军中还有弓箭手,让他们随我一起上城楼。至于阿宛和甄珠……” “我随周副将一道。”阿宛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虽然功夫不济,但投毒暗算厉害,跟在周副将身边不会拖累他。” 方紫岚无奈地看了阿宛一眼,道:“我没打算让你闲着,你先等一下,我另有安排。甄珠,你混在百姓中跟着老曹,切记不要莽撞,以保命为主。” “好。”甄珠应了下来,阿宛好奇道:“你要我做什么?” “你去把我之前让人收集的所有硫磺火硝发放给伤兵,按照我之前给你的图纸,五人一队,去我标注的地方候着。”方紫岚没什么表情,阿宛心中一惊,“你是说……”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微微颔首道:“没错,现在就是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了。虽然这个法子拦住汨罗人怕是困难得很,但我宁愿玉石俱焚把一切都毁了,也不会给汨罗人留下一分一厘。” 阿宛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图纸,毅然决然地应承道:“好,我必不负所托。” “阿宛,千万小心。”方紫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眼泛泪光笑靥如花,“方紫岚,你也是,千万小心。我们,明日再见。” 她说罢双手交叠于身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老大,我去了。”曹副将抱拳一礼,周朗亦是一礼,“方大人,我也去了。” 方紫岚把甄珠推给曹副将,深吸一口气道:“去吧,我们明日见。”她说罢朝着三人恭敬一礼,目送他们离开后,重新走上了城楼。 整整一夜,除了周朗来城楼上送过一次弓箭,领来了一位弓箭手以外,方紫岚并未见过其他人,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上。 方紫岚靠坐在地上,半睡半醒不得放松,直到天色大亮,才觉得恢复了些许气力。 她站起身远眺,并未发现汨罗人的踪影,感觉有些奇怪。按理说城破在即,汨罗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毫无动作。她等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重新坐了回去。 夏季天气炎热,身上的盔甲捂得难受,然而方紫岚也不敢随便把甲卸了。她抬手抹了一把汗,看着日头越升越高,心中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汨罗人知道他们必会殊死一战,故意拖着时辰消耗他们的斗志和耐心。 思及此她苦笑了一下,何必呢?他们即便死战到底,区区数百人也拦不住数万铁蹄。 “方大人。”一旁的弓箭手把水壶递了过来,“喝口水吧。” “多谢。”方紫岚喝过水,把水壶还了回去,这才发现弓箭手的左手没有小指,整个手背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出四根手指在外面。 弓箭手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上,赶忙把手背到了身后。 方紫岚幽幽道:“怎么伤成这副模样,还要上城楼来?” “不妨事,还拉得动弓。”弓箭手讪笑道:“我射箭准头可好了。”似是怕方紫岚不信,他随手拿过旁边的弓,正欲拉弓就被她拦住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弓箭手收了弓,方紫岚唇角轻勾,“我在北境有个朋友,和你一般大,也是位神箭手。” 弓箭手听了她的话,眼神一亮。她面上笑意更盛,“等这一战结束,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可以和他切磋一番。” “真的可以吗?”弓箭手满脸期待,方紫岚敛笑正色道:“当然可以,我方紫岚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 “谢谢方大人。”弓箭手感激地看着方紫岚,道:“方大人,我家在东南石潭镇,之前镇上瘟疫严重。若非方大人,我的家人怕是活不了。瘟疫结束后我就跟沈将军来了绮罗城,昨夜周副将在营中问弓箭手时,我想都没想就来了,就为了能见方大人一面,亲口和您道谢。如今能与您并肩而战,我死而无憾。” “能与你并肩而战,是我的荣幸。”方紫岚听到城下的马蹄声,与身旁的弓箭手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拿起弓箭,躲在了城墙边上。 两人势单力薄,没过多久弓箭手的手背上已是血红一片。见状方紫岚朝他喊道:“你歇一会儿,我撑……”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流矢划过,弓箭手应声而倒,他的瞳孔倏然放大,在她的面前绽成了一朵血花。 方紫岚闪身躲在墙后,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和她有说有笑的人,转眼成了诸多尸首中的一具,汹涌澎湃的愤怒与无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攥紧手指。 下一刻,城楼下有人大吼道:“城破了!” 随即轰然一声巨响,城门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方紫岚提起梅剑,义无反顾地冲下了城楼。她的眼中全是汨罗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即便是死,她也要杀了他们陪葬! 第299章 援兵 “方大人!”周朗看到方紫岚冲了下来,赶忙退到了她的身边,“没能守住城门,是末将的失职。” “不怪你,城破只是时间问题。”方紫岚紧握手中梅剑,与周朗背靠背站在一起,“一月之期早已过,你我对得住大京。今日便是死在这,也无憾了。” 周朗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在城门之下被汨罗人团团围住,浴血奋战。然而腹背受敌之下,不多久两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方紫岚把周朗护住,她满头大汗,面上皆是血污,整个人半跪在地上,手肘一软险些握不住剑,却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架住了面前的刀剑。 “姐姐,你若是现在投降,我就留你一命。”慕初霁戏谑的声音远远传来,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 “大可不必。”方紫岚紧咬牙关,猛地一用力隔开了面前的刀剑,人却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周朗拖着她躲过了一刀,但更多的刀剑劈头盖脸,直冲两人而来。 方紫岚仰头看去,眩目的银光在阳光下愈发刺眼,她微微眯起双眼,心道当真要命绝于此了吗? 下一刻,一道劲风掀翻了离她最近的刀,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持刀人被一支羽箭射穿,钉在了地上。 其他围攻方紫岚的汨罗兵士见状都不由地怔住了,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有好几人被斩杀在地,剩下的人赶忙散开了些。 方紫岚趁机直起身,手中梅剑一挥而过,刺死了离周朗最近的汨罗兵士。 见周朗还有命在,方紫岚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去,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弯刀挥舞不停,嘴上也没闲着,漫不经心道:“方大人,难得见你如此狼狈。”他的语气中没有半分调笑嘲弄之意,反而透着一丝关切。 竟是卫昴!方紫岚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得救了。 “卫大人,多谢。”方紫岚以剑指地,和周朗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卫昴挡在他们身前,轻笑一声道:“方大人若要道谢,不妨亲口说给陛下听。” 闻言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看到了不远处的兵士高举龙旗,身后千军万马之中,为首的男人身着黑金战甲,清冷而耀眼,一如初见。 劫后余生,方紫岚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不真实的错觉。她从来没有想过,李晟轩会御驾亲征。 “方大人,发什么愣?”卫昴随手替方紫岚解决了她面前的一个汨罗兵士,问道:“还有力气吗?” 方紫岚不敢托大,当即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中的药粉,好在还剩一些,应该还能撑一会儿,于是她对卫昴道:“自保尚可,卫大人放心。” 卫昴微微颔首示意,之后策马转向另一侧,直直朝着慕初霁的方向而去。 见状慕容询传令撤兵,慕初霁心有不甘,但大势所趋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在众人保护下快速地退了回去。 方紫岚收了剑,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翻涌而上,她意识模糊暗自叫糟,是蛊毒发作了。 “方大人!”周朗扶住她的身体,却见她呕出一口鲜血,人昏迷了过去。 * 方紫岚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她轻轻抬了一下手,惊动了守在一旁的阿宛,“你身上太多伤,千万不要乱动。” “我……”方紫岚咳嗽了几声,五脏六腑牵扯着也疼得厉害,她忍不住问道:“我为何又能感觉到疼痛了?” “因为忘忧草的药性减弱了。”阿宛坐在她身边,耐心解释道:“之前我不知道你中了忘忧草,就以为你没有痛觉是蛊毒加重了。但我从东南回京城,在师父那蹭住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他老人家的手稿,里面有提到忘忧草与你身上蛊毒相克,长期服用定会有不好的结果。不过那个结果他老人家没有写明,只写了一些从药偶身上得到的猜测,丧失痛觉就是其中之一。”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末了岔开了话题,“老曹和甄珠怎么样了?” 阿宛咬了咬唇,没有说话。方紫岚心中一紧,“他们出什么事了?” “那个……”阿宛犹豫着开口道:“甄姑娘她……过世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挣扎着要坐起身,阿宛按住她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 “那老曹呢?”方紫岚神情急切,阿宛垂眸不敢看她,低声道:“曹副将身受重伤,至今尚未苏醒。甄姑娘就是替曹副将挡了致命一击,这才……” “老曹伤得有多重?”方紫岚的声音抖得厉害,阿宛深吸一口气道:“他们把曹副将救回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在冒血,连盔甲都陷进了皮肉里,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取下来。而且他那条受伤的腿彻底断了,日后怕是……” 方紫岚眼尾泛红,她死死抓住阿宛的手,情绪失控道:“阿宛,不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老曹醒过来。算我求你……” “方紫岚,你冷静一点。”阿宛被她抓得生疼,呲牙咧嘴道:“我去看过了,曹副将底子好,醒过来应是没什么问题,只是经此一遭,怕是要调养许久才能缓过来。” “那就好,只要人能醒过来,调养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方紫岚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周副将呢?” “周副将伤得还没你严重。”阿宛神情无奈,“你这是替他挡了多少刀,伤成了这副模样?我还从未见过你在刀剑上吃这么大亏。” “我那个时候已是筋疲力尽,若非卫大人……”方紫岚说着猛地顿住了,“陛下来绮罗城了?” “是啊。”阿宛点了点头,“陛下御驾亲征驰援绮罗城,吓得汨罗人都退兵了,退了整整三十里呢。” “是吗?”方紫岚心中五味杂陈,阿宛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事已至此,反正如今有人主事,你且安……” 她话未说完,就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她气不打一处来,冲门口喊了一嗓子,“欧阳梓柔,你好歹是世家闺秀,能不能学会敲门?” 那名为欧阳梓柔的姑娘充耳不闻,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方大人醒了?” “你是欧阳家的?”方紫岚眉头微皱,欧阳梓柔应声道:“小女子欧阳梓柔,见过方大人。”她说罢端庄地行了一礼,确是世家闺秀无疑。 “不知欧阳小姐为何会在此处?”方紫岚满脸疑惑,欧阳梓柔笑得眉眼弯弯,模样娇俏可爱,“方大人唤我名字即可,我是随兄长欧阳俊成一道来的。方大人你还不知道吧?这次九大公卿世家都来了。” “什么?”方紫岚目瞪口呆,欧阳梓柔一一细数道:“是啊,除了我们欧阳家,卫昴大人、诸葛钰公子、独孤明将军和皇甫鑫将军,全都到了。还有裴潇泽大人、苏昀大人和王煜辰大人,他们也已经在路上了。陛下御驾亲征,九大公卿世家联手,一致对外。如此阵势,且不说整个大京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第一次。” 第300章 解语 方紫岚被欧阳梓柔的话惊得久久不能反应,“怎么可能……” “国难当头,大局为重。”欧阳梓柔故作老成地拱手一礼道:“方大人,对不住,是我们来迟了。” 方紫岚愣了愣,原本深埋心底掩饰极好的难过与无助,在这一刻倾巢而出,把她击得溃不成军,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而下,“还好……” “方大人?”欧阳梓柔还想再说些什么,阿宛挡在方紫岚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欧阳小姐,方大人如今刚醒,身体虚弱得很,实在受不得刺激,也没精力与你说话,你请回吧。” 欧阳梓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行礼道:“方大人好生休养,我过两日再来。” 待欧阳梓柔离开后,方紫岚问阿宛道:“战场凶险,这位欧阳小姐为何而来?” “为你。”阿宛无奈地摇了摇头,“欧阳梓柔是欧阳本家年纪最小的嫡女,从小被娇纵的不成样子,平生喜好有三,一是美人,二是兵器,三是英雄传奇。后两样,你都占了。” “欧阳家万般娇纵,还肯让她来战场?”方紫岚眉头微皱,阿宛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欧阳梓柔在世家闺秀中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素日里不是研究弓弩就是和铁匠混在一起,最爱去的地方——是由欧阳家主管的工部兵工坊。这次军中用的改良弓弩,就是出自她之手,还有她制的袖箭轻便好携带,在京城颇受欢迎。”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欧阳梓柔,这位欧阳小姐有些意思。” “对了,欧阳梓柔也不是完全为了你。”阿宛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她最爱美人,全京城最好看的美人——卫昴大人来了,她就跟着来了。” 方紫岚被她的话呛住了,咳嗽了两声,道:“欧阳小姐这么与众不同?” “谁说不是呢。”阿宛以手托腮,定定地看着方紫岚道:“不过,我觉得她虽然人荒唐了些,但做事没得说,陛下还准备在兵工坊给她寻个职位来着,不过欧阳家一直不同意。” “陛下还有这心思?”方紫岚说得凉薄,阿宛却笑了,“陛下说了,前有夏侯将军,后有你方紫岚,女子都能位列公卿了,做个官怎么了?” 阿宛说罢站起了身,“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曹副将,顺便和上官敏那傻小子说一声你醒了。” “上官敏?他也来了?”方紫岚满脸震惊,阿宛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对啊,他是跟着皇甫鑫将军来的,听说是李副将他们担心你,但他们军务在身不得不守在北境,所以只能派了没什么事的上官敏来了。” 方紫岚忍不住啧了一声,“这阵仗,还真是见所未见。” 阿宛赞同地点了点头,“你现在总算是安心了吧?” 方紫岚轻轻地嗯了一声,阿宛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 一连休养了好几日,方紫岚总算是能下地行走了。这日她正在外面透气,就见欧阳梓柔一蹦一跳地朝她走了过来。 “方大人安好。”欧阳梓柔在方紫岚身前站定,笑意盈盈道:“如今瞧方大人这般,应是伤好得差不多了?” “有劳欧阳小姐惦念,我已无大碍。”方紫岚微微一笑道:“不知欧阳小姐寻我有何事?” “我今日前来,是来做解语花的。”欧阳梓柔毫不见外地挽住了方紫岚的手臂,“方大人难道不想知道,这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现下战事如何?” 方紫岚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欧阳梓柔扶着她边走边道:“其实这一仗对我们大京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故而陛下以皇商的身份和方家换了银钱。不过时间紧迫,方家为了筹钱把家里的玉矿都卖了,听说好像是卖给了波斯人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不论如何,方家的现任家主方立辉还是把钱都凑齐了。” “方家……”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欧阳梓柔轻笑出声,“方大人觉得方家这般富可敌国,太过招摇了?” 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欧阳梓柔道:“陛下亲口允诺,又有皇后娘娘作保,加之户部查验,方家清清白白成了为国为民的大皇商,算不得招摇。更何况若说招摇,还得是北境的皇甫家和西境的独孤家,这两家收到陛下旨意后,迅速整编了两支军队赶了过来,甚至还放话说要让汨罗人有来无回,这才是真招摇。” 欧阳梓柔说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羞涩,“独孤家的独孤明小将军实在是太厉害了,不仅人生得好看,而且在粮草还未到之时,就第一个带军赶来了。” 方紫岚疑惑道:“我为何不曾见到独孤明将军率兵来援?” “方大人你不知道,绮罗城被围,几乎是孤悬在外,汨罗人趁机向北拉长了战线,若非独孤明小将军英勇,拦了汨罗人几日,等到了援兵,怕是……”欧阳梓柔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我也未必能在绮罗城撑这么久对吗?” 欧阳梓柔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独孤明小将军怎可和方大人相比?他知道自己身后有援军,有恃无恐,可方大人你……” 她猛地顿了顿,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还有东南之地,也不知为何荣安王忽的站出来帮忙安置流民,解决了暴乱,这才能让东南大营的兵马及时赶来汇合。” “不知为何吗?”方紫岚低声重复了一遍,欧阳梓柔点了点头,“是啊,不过荣安王身为陛下的皇叔,想来大义为先也是常理。” 方紫岚没有接话,她心中清楚荣安王是什么样的人,大义为先?他根本不配。这其中,必有隐情。 欧阳梓柔并未注意到她眼底凝出的寒霜,仍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若说最厉害的,还是卫大人。我听我爹说,朝堂之上陛下说御驾亲征之前,主战派和主和派都快把大殿的金顶给掀了,主战派因劫粮一事觉得方大人你损兵折将守城不利,主和派说你本就是拖延时间,损兵折将还如何拖延?不如趁早求和。卫大人就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欧阳梓柔满脸憧憬道:“卫大人说,‘我大京与汨罗此战,本就凶险无比,不论是谁出征,都没有什么把握。方大人如此,我亦然。如今方大人尚在沙场搏命,堂上诸位却在她背后议论指责,既然堂上诸位皆多谋善断,有把握退汨罗人,不妨取方大人而代之,且问谁能?’”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长叹一声道:“卫大人真是太厉害了,他说完之后满堂鸦雀无声。之后陛下就说既然无人有把握,那他便御驾亲征。大京的命运,由他决定。” 方紫岚唇角轻勾,倒是符合李晟轩的风格。她所认识的李晟轩,从不是逆来顺受软弱可欺之人。因而她始终坚信,这一战李晟轩势在必行。 “陛下御驾亲征,卫大人做先锋,诸葛公子为军师,我和我哥随军护送军备,裴大人和王大人押送粮草,这几日也到了。”欧阳梓柔越说越激动,语调也不由地高昂了许多,“举大京之力,收复失地指日可待,这回必是要汨罗人来求着我们讲和。” 第301章 看望 方紫岚含笑看着欧阳梓柔,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方大人可是觉得我话有些多了?” “不觉得。”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我只是觉得欧阳小姐很可爱。” “可爱?”欧阳梓柔眼睛瞪得圆圆的,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方大人还是不要打趣我了。”她边说边摆手,丝毫不相信。 “我是认真的。”方紫岚面上多了一丝无奈,“欧阳小姐日后若得空,烦请多来找我说说话。毕竟我这养伤,实在是闷得慌。” “好啊,一言为定。”欧阳梓柔笑逐颜开道:“还有,方大人唤我梓柔便好,欧阳小姐听起来实在是太生分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心道她还真是自来熟,人甜话多,爽朗的性子令人颇有好感,和欧阳俊成的疏阔稳妥截然不同。 欧阳梓柔离开后,方紫岚去看望曹副将,路上正巧遇到上官敏,他快步走了过来,喊了一声“方大人”。 方紫岚看向他,唇角轻勾道:“上官敏,这才多久未见,你又长高了。” 闻言上官敏有些不好意思,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在军中过得挺好。” “嗯,李副将和祁大人他们都很照顾我。”上官敏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一遍方紫岚,道:“方大人,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听阿宛姑娘说,你伤得不轻。” “阿宛那丫头就喜欢小题大做,你又不是不知道。”方紫岚笑了笑,“你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 上官敏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方紫岚扫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方大人,你多保重身体,我们都很担心你……”上官敏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方紫岚不由地轻笑出声,“谁把你教的这么婆婆妈妈了?” 上官敏轻咳一声,小声嘀咕道:“我就说不该和你说这些……” “让我猜猜看。”方紫岚故意拖腔拉调道:“老李和祁聿铭都没这么絮叨,老秦话也不多。至于钟大人,你应该不常见到……那就剩徐参军了,是他吧?” 上官敏侧过头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个子比我都高了,性子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行了,不逗你了,我们一起去看望老曹。” “好。”上官敏跟在她身后,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方大人,我们进入绮罗城的时候,发现城中有好几处都被焚毁了,听说是伤兵试图用硫磺火硝和汨罗人同归于尽时,不小心烧起来了……” “不是不小心。”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他的话,“是我下的命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上官敏怔住了,“方大人,你从一开始就……”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神情平静地嗯了一声,“我本来就没打算活。” “难怪……”上官敏这才明白为何北境众人那般担心,李副将和祁大人不仅连夜点兵,而且在他临走之前更是千叮万嘱。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方大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守在绮罗城,若是来晚了…… 方紫岚回过头,看向呆立在原地的上官敏,微微皱眉道:“你怎么了?” “方大人!”上官敏猛地跑到她面前,紧紧拽住她的衣袖,“还好,还好你没事。” 方紫岚又好气又好笑,“我说北境那帮人到底教了你什么,把你教成了这副德行?” “我……”上官敏抓着她衣袖的手一顿,她一脸嫌弃道:“放手。” 上官敏心有余悸不肯撒手,方紫岚眉头紧锁,强压着脾气耐心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还来劲儿了?你都看到了,我没事,赶紧放手。” “你当真没事?”上官敏定定地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让她连发火都弱了气势,“我有没有事你看不出来吗?军中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最起码的眼力见没有吗?半大不小的人了,快给我放手。” 上官敏低低地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方紫岚的衣袖。 方紫岚整了整衣袖,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上官敏紧随其后,生怕真的惹恼了她,当即不敢多说什么安静了许多。 待两人见到曹副将时,阿宛正在为他撤针。她取下最后一根针,长舒了一口气,“你们来的真是时候,曹副将过一会儿就能醒了。” “太好了。”上官敏眼神亮晶晶,方紫岚也松了一口气,“那我在这待一会儿,等老曹醒了我再走。” “你们随意,我得去煎药了。”阿宛站起身,揉了揉手臂,“等曹副将醒来,让他千万不要乱动,喂水什么的慢一些,不要把人呛着了,给我添麻烦。” 方紫岚点头应下,“你放心,我有分寸。” 阿宛离开后没多久,曹副将幽幽转醒,他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方紫岚给他喂了一些水,让他缓了缓,定了定神。 “老大……”曹副将眨了眨眼,方紫岚握住他的手,“我在,老曹你看谁来了?” “上官……敏?”曹副将木然地吐出这个名字,上官敏激动道:“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曹副将转了转眼珠,方紫岚解释道:“援兵来了,不仅我们得救了,而且汨罗人退兵了。” “真好。老大,我……”曹副将刚要动一动,就被方紫岚按住了,“阿宛交代过我,你千万不能乱动。” “老大,我对不起你,甄姑娘她……”曹副将声音哽咽,方紫岚垂眸道:“我都听说了,你无须自责,这是甄珠自己的决定。若真要追究,也应该是我的责任,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老大,怎么会是你的责任,你……”曹副将说着不慎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怎么样?” “我没什么大碍,都是些小伤。”方紫岚替他掖了掖被子,“你伤得重,不要乱动。” “我的伤……”曹副将还想再说些什么,方紫岚抢先开口道:“大多是皮外伤,但伤口较深失血过多要好好休养。不过,你的腿断了一条,以后……” 她没有说下去,曹副将心中了然,“没事,还有一条腿在,瘸就瘸了。甄姑娘替我把命留下,让我还能活着见到老大,足够了。” 方紫岚听得心中不是滋味,囫囵说了几句话便落荒而逃,上官敏跟着她一并离开,走得远了些后,才问道:“方大人,曹副将的腿……” 方紫岚没有说话,末了就在上官敏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了她清冷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落寞,“有命活着,就很好了。” 第302章 无名 上官敏怔住了,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如此说。他自幼长在军中,向来以征战沙场为荣,以生不畏死马革裹尸为一生所求,却没想到他最为敬重的人如今对他说,活着就很好了。 “这一战,牺牲了太多人。”方紫岚像是在对他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道:“他们变成了一具白骨,一缕幽魂,一抔黄土,被掩埋在战火之下。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连名字都不知道,既无名,也留不下什么,便已经离开了。”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婉,却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谁说他们既无名,也留不下什么?” 闻声方紫岚心中一惊,她蓦然回首,只见李晟轩自他们身后不远处走来,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她行礼道:“参见陛下。”一旁上官敏也是一礼。 李晟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岂曰无名,山河为名。大京江山有他们之功,盛世太平便是他们留于这世间的凭证。”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多谢陛下。” “朕要与你道谢才是。”李晟轩躬身一礼道:“若非你主动请缨,死守汨罗城一月之久,大京很难扭转战局,多谢。” “陛下言重了,臣下不敢受。”方紫岚单膝跪地,上官敏也跟着她一并跪了下去。 李晟轩伸手去扶方紫岚,“你身上有伤,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方紫岚和上官敏站了起来,李晟轩的目光落在了上官敏身上,问道:“这位是?” “上官敏参见陛下。”上官敏落落大方,李晟轩略一沉吟道:“你是上官敬的儿子,上官家留下的那个孩子?” “是。”上官敏点了点头,李晟轩若有所思,“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上官敏不敢接话,方紫岚暗自忐忑。之前上官家通敌一事,加之三元村那么一出,上官敏的身世根本瞒不住,他们北境几人的奏折当中,一个比一个写得清楚—— 上官家仅存的男丁,北境呼延可汗唯一的血脉,大漠狼王的继承人。 好在李晟轩并未多说什么,寒暄了两句,就让上官敏先离开了。 方紫岚心下稍安,就听李晟轩道:“我军过不了几日便能收复失地,在这之后此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如何打?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觉得此战不必继续打下去。陛下此战称得上是举大京之力,目的本就是要把汨罗人赶出去,而非将汨罗收入囊中。攻打汨罗,我军未必能讨得好处。”方紫岚神情认真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她说着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待收复失地后,我军不妨就立在汨罗的边境线上,对其施压即可。毕竟汨罗国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慕初睿新帝即位,大肆出兵进犯我大京原是想要立威,却没想到反被人打上门来,定是会引起满堂哗然,用不着我军做什么,慕初睿就会被人逼着主动来向我大京求和了。” 李晟轩目光灼灼,“若是汨罗求和,你觉得朕派何人前去谈判为好?” “陛下自有考量,臣下不敢妄言。”方紫岚微微颔首,心道这么明显的坑,她才不会傻傻地往里面跳。 “既然如此,有劳你与诸葛钰走一趟汨罗了。”李晟轩话音刚落,就听方紫岚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陛下,我能拒绝吗?” 闻言李晟轩也不恼,微微一笑道:“你为何要拒绝?” “风头太盛不是什么好事。”方紫岚故作痛心疾首道:“之前便有人告诫过我了,可惜我没听进去,如今生死关头这么滚了一遭,已然悟了。” 李晟轩听着她胡说八道,皮笑肉不笑道:“朕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方紫岚为难地眨了眨眼,“我杀了江寒泽,还伤了慕初霁,去了汨罗定是人人喊打,还请陛下饶过我吧。” “人人喊打?”李晟轩轻笑出声,“方紫岚,你是那种听之任之打不还手之人吗?更何况,汨罗人即便恨你,也是敢怒不敢言。” 方紫岚的声音幽怨了些许,“陛下知道,还非要让我去不可?” “非你不可。”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势在必得道:“朕要的就是汨罗人对你的恐惧,和你对汨罗人的威慑力,这将是谈判最有力的保障。” 方紫岚自知逃不过,垂头丧气地应了下来,“多谢陛下抬爱,臣下领命就是。” 李晟轩笑了笑,转了另一个话题道:“沈将军为国捐躯,日后东南大营何人主事,你心中可有数?” “全凭陛下做主。”方紫岚的声音有些闷,李晟轩颇为好笑地看着她,“方紫岚,朕知你此次险些丧了性命,心有不平在所难免,但你可别想从此甩手不干再不理事。朕的越国公,没这么弱不禁风。”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气不打一处来。她倒是想撂挑子,也得有这个机会啊,她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怎么不说话?”李晟轩的话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压着脾气淡声回道:“我觉得周朗不错,不过东南大营数万兵马,须得慎之又慎,还请陛下自行决断。” “行,朕再考虑一番。”李晟轩看出了方紫岚的不悦,温声道:“朕先行一步,在京城等你回来。待你回来后,休养生息,不再打仗了可好?” 不知为何,听完他的话,方紫岚心头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抿了抿唇,“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朕知道,你的委屈愤怒,不是为了自己。”李晟轩神情柔和了几分,“为国捐躯的众位将士,朕会为他们建碑立庙,不会让他们于世所遗忘。” 方紫岚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陛下。其实我心中明白,只有守得一个太平盛世,他们才不算是白白牺牲,可我……”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朕都明白。” 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黄土一缕魂。不论是李晟轩还是方紫岚,他们都曾是亲历者,而今是幸存者。他们知晓江山如画背后的沉重,却从未退却。 方紫岚拱手一礼,郑重其事道:“定不负陛下所托。” 第303章 和谈 之后短短数日,大京就收复了失地,兵压汨罗边境。又过了没几日,汨罗派人前来求和,方紫岚与诸葛钰前往林城,正式与汨罗人和谈。 汨罗规矩等级森严,方紫岚与诸葛钰进入林城后,经过层层查验,终于见到了汨罗负责本次和谈的慕容询与慕初霁。 “齐王殿下,忠正王,汨罗请二位前来和谈,还真是有诚意。”方紫岚神情淡漠,嘴上却毫不留情,“汨罗是没人了吗?怎么总能见到二位?” “彼此彼此。”慕初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方紫岚神情一凛,和谈这种事非她所长,她本就是来压阵看热闹的,当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把场子交给了诸葛钰。 “二位王爷,贵国的条件我们看过了,未免太过敷衍。”诸葛钰冷声道:“若是贵国如此态度,和谈没有必要。” 闻言方紫岚在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之前看过的条件,整体差强人意,虽然不是多差,但也说不上多好。他们来和谈,算是来讨价还价了。 之前她在户部尚书那吃了亏,至今仍是心有戚戚焉,于是彻底退到了一旁,任由诸葛钰发挥,看着两方你来我往。 诸葛钰一上来姿态就摆得极高,无论慕容询和慕初霁说什么,都是一副若是没有诚意不如不谈,大京也不差这点钱,大不了谈崩了就出兵,全当是开疆扩土了。 方紫岚心中暗道诸葛钰这副模样真是能唬人,若不是她知道大京这一仗是举国之力,还真当不过是打着玩罢了,背后有的是兵马钱粮。 不过慕容询和慕初霁也没那么好糊弄,前期大京连失数城却未予以回击,只一味死守不出,有点经验的都知道必有古怪,更何况他们这种久经沙场身历百战之人。 双方一连僵持了两日,眼见快要到中秋了,还未谈出个结果来,方紫岚不由地有些沉闷。 这日她坐在屋顶上,看着愈发圆润的月亮,心底一股落寞油然而生,这都几年了?她连一个中秋都没好好过,真是天生的奔忙命。 “岚姐姐。”诸葛钰的声音自檐下传来,方紫岚利落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阿钰,你有事找我?” “不过是和谈的事。”诸葛钰理了理衣袖,方紫岚略一打量他,只见他满脸倦容,她无奈道:“还没谈妥?” “汨罗新帝又派人送来了新的和谈条件。”诸葛钰的神色晦暗不明,“大体的条件没什么变化,不过添了一条。” “什么?”方紫岚下意识地问了出来,诸葛钰垂眸道:“送忠正王世子慕容清入大京,为质子。” 方紫岚愣了片刻,后知后觉道:“这条件过于针对慕容询了吧?他能同意吗?” “慕容询称病,方才在宴上我并未看见他。”诸葛钰轻叹一口气,“若是添了这一条,诚意便足够了,其他条也无法太苛求了。” 方紫岚微微皱眉,“这汨罗新帝真够狠的,他就不怕慕容询被逼谋反吗?” “且不说慕容询,这个条件本身,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诸葛钰薄唇紧抿,“慕容清一旦入我大京,日后若是……”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却是一紧,慕容清日后若是在大京境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仅解决了慕初睿的心头大患,还让汨罗有了出兵的借口。 “看来岚姐姐也想到了。”诸葛钰的神色黯了黯,方紫岚点了点头,“但是如今这些和谈条件……” “是我们目前所能争取到最好的了。”诸葛钰敛了神色,道:“我已传书回去,一切全凭陛下定夺。” “无论如何,我们尽力了。”方紫岚长舒一口气,“罢了,听天由命吧。” “岚姐姐,你信天命吗?”诸葛钰忽然勾起了唇角,方紫岚也是一笑,“自然不信,我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若当真由得了你,为何每次中秋……”诸葛钰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阿钰,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次和谈结束,若无意外,至少能保大京十年安稳。”诸葛钰面上笑意更盛,“想来以后的每个节日,岚姐姐都能安乐度过。” “承你吉言。”方紫岚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阿钰,你说百叶寺香火旺盛,当真有那么灵验吗?若当真灵验,为何你那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的愿望,至今仍未实现?” “所谓愿望,愿源于心,而望于亡月成王,若非经年累月,如何能称之为愿望?”诸葛钰展眉勾唇笑得疏阔,“我等得起,有生之年,必得见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也是,若是轻易就能实现,还算什么愿望。”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诸葛钰听在耳中忍不住问道:“岚姐姐,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吗?”方紫岚怔愣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倏地想起来山河永固这四个字,然而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诸葛钰见她不愿多言,也没有过多地追问,两人各自回房休息了。 次日鹰隼来信,李晟轩同意了汨罗人的和谈条件,双方签订相应文书后,诸葛钰先行一步回京复命,而方紫岚则留在林城,等忠正王世子慕容清到达后,护送他入大京做质子。 方紫岚嫌汨罗人规矩多,一连几日也并未与他们多打交道,只是听说慕初霁回了汨罗国都复命,慕容询仍留在林城,也在等慕容清。 中秋那日慕容询宴请方紫岚,她原打算推托不去,然而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去了。 人在异乡连过节都显得孤苦伶仃,方紫岚这么一想心里很不是滋味,随手拿过了案上酒杯,却在闻到酒香的那一刻猛地想到了阿宛。 她临走前阿宛千叮万嘱,念叨了她许久,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能沾酒。回想起阿宛板着脸孔心力交瘁的模样,她还是乖巧听话的好,当即就把酒杯放了回去。 每逢佳节倍思亲,说起来她还有些思念阿宛。若非曹副将伤重需要人照顾,阿宛定要跟着她来林城,她也不会是这副孤家寡人的模样。 慕容询眼见方紫岚长吁短叹,便主动开口问道:“今日中秋,方大人可是思念亲人了?” 第304章 相求 “算是吧。”方紫岚看向慕容询,轻描淡写道:“王爷看上去倒是心绪平和,似是完全不受节日影响。” “我只是习惯了。”慕容询唇角弯起,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苦涩,“明日,清儿便会到达林城了。” 方紫岚的手搭在桌案上,若有所思道:“王爷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是。”慕容询点了点头道:“犬子病弱,小小年纪便要远离故土,我……” 他没有说下去,见状一旁的副将极有眼色地屏退了席间陪酒的众人,一时之间只剩方紫岚一人坐于席上。 “王爷放心,世子只是入大京为质,不会有人为难他的。”方紫岚话说得客套,慕容询定定地看着她,“方大人此话当真?” “我朝陛下本无意让汨罗的亲贵入境为质,这是你们汨罗国君的主意。”方紫岚淡声道:“既如此,我大京为何要自找麻烦,为难于世子?” “我自是相信贵国仁厚,不会苛待犬子,只是……”慕容询犹豫了片刻,方紫岚手指轻敲桌案,“王爷,日后如何我不敢保证,但世子在大京,至少安全无虞,这一点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她话音刚落,慕容询还未说什么,他身旁的副将已是不悦地喊了一声方大人。 方紫岚撇了撇嘴,不再动手指,规规矩矩地把双手交叠于身前,正襟危坐道:“王爷,你这副将重规矩,我姑且给你们这个面子,不过没有下次。” 慕容询轻咳一声,“汨罗规矩森严,还望方大人见谅。” “王爷,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是仍有疑虑,我也没办法。”方紫岚说罢缓缓站起身,行礼欠身道:“今日多谢王爷款待,我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方大人且慢。”慕容询顾不得规矩,猛地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今日请方大人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方紫岚眸光深邃,慕容询郑重其事地一礼道:“还请方大人应允。” 方紫岚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王爷且说来听听,是有何事相求?” “我有两件事相求。”慕容询肃声道:“其一,在大京之时,我会让犬子入乡随俗,遵循大京的礼仪规矩,请方大人帮忙,不要让任何人以汨罗的礼仪规矩苛求犬子。其二,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想请方大人保犬子一命。” 方紫岚在心里过了一遍慕容询的话,颇为玩味道:“其一,世子出身尊贵,想来是守礼明仪之人。其二,我大京政通人和,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王爷何出此言?” “方大人有所不知,清儿有一位夫人,乃是先帝赐婚,这位夫人素来重礼,此次入大京她也会随行,故而我有此请求。”慕容询微微垂头,讪讪道:“清儿身体不好,有些规矩实在是折腾,我……” 方紫岚看着眼前鬓发泛白,却仍不好意思地腆着脸为自己儿子操心的慕容询,有些不忍拒绝。褪去了汨罗战神的名号,他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而已。 “王爷不必如此,规矩之事我会奏于我朝陛下,不管是我大京的,还是汨罗的,能免的尽量为世子免去。”方紫岚坦荡道:“至于世子的安全,我不妨和王爷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世子在我大京出了什么岔子,难保汨罗不会以此为由与大京交恶,甚至出兵来犯都是有可能的。如此这般,即便王爷不说,也自会有人保护世子安全。” “方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慕容询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之所求是请方大人保清儿一命,而非其他人。” “请我?”方紫岚挑了挑眉,“我身为大京越国公,除了我朝陛下,不会听命于任何人。纵然是请求,王爷也越界了。” “我知道,但是大京之内,除了方大人,我实在不知可以将清儿托付给谁。”慕容询面上露出些许焦急神色,“方大人,这是我的副将孟庭扬,我会让他贴身保护我儿,不会给方大人添麻烦。但大京我毕竟鞭长莫及,若有万一,我真怕清儿他一个孩子……” 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涩意,末了道:“只要方大人肯同意我这两个请求,我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与我何干?”方紫岚勾唇笑得凉薄,“王爷,你求错人了。” “方大人,我家王爷话已至此,你若还不肯答应……”名为孟庭扬的副将刚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怎么,我若不肯答应,你要奈我何?” “庭扬,不得无礼。”慕容询躬身一礼道:“方大人要如何才肯答应,不妨直说。” “我要如何都行吗?”方紫岚漫不经心道:“即使是要王爷杀了贵国国君,也行吗?” “放肆!”孟庭扬上前一步,方紫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面色发白的慕容询道:“王爷,你什么都不做,听之任之,最后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一切。” 慕容询瞳孔一震,忽然开口道:“只要不违恩义,我愿承诺为方大人做一件事,不计一切代价。” 方紫岚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沉默了半晌,“为什么是我?” “与方大人对战,足见高义。”慕容询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唯有将清儿托付给方大人,我才能安心。” “恕我不能答应王爷。”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身形晃了晃,毫不动容道:“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我在大京一日,就会竭力相护世子一日。” “有方大人这句话,我便安心了。”慕容询喜形于色,“日后只要方大人开口,我必会为方大人完成一件事。” 方紫岚不置可否,并未完全相信慕容询的话,就见他指天对地道:“我慕容询今日在此立誓,如违此诺,不得好死。” 他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枚玉蝉,双手递给了方紫岚,“这是信物,请方大人收好。” 方紫岚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接了过来,郑重其事地还了一礼,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次日一早,方紫岚用过早膳,就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忠正王世子慕容清,和他的世子夫人陶知薇。 慕容清年方十一,细长的眉眼很是秀气,白白净净身形单薄,一副尚未长开的孩童模样,身上却并未有孩童的活泼稚气,反倒是透着一股清苦病气。 而陶知薇年方十八,清丽秀雅,一举一动端的是大家闺秀的贵气,乃是汨罗陶氏贵女。 方紫岚打量了一番宛如姐弟的两人,待见礼后就拿过了名册,派人一一核对,确认汨罗随行之人的身份。 第305章 回程 慕容清和陶知薇到达林城后的第二日,方紫岚就护送他们启程回了大京。 众人回程之前按汨罗习俗送别,耽搁了整整两个时辰。方紫岚望向穿着汨罗朝服的慕容清,他小小的身影挺直了腰板,行过了一道道冗长繁琐的礼仪,脚步都有些不稳。 直到最后一道礼仪结束,慕容清踉跄着跌坐在地,周围的人都是一愣,一时之间没有人敢上前去搀扶。慕容询克制地抿了抿唇,却也没有走过去。 慕容清缓缓站起了身,只觉双腿发软,刚颤颤巍巍地走出一步,就见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请世子起驾。” 慕容清愣了愣,仰头看向手的主人——方紫岚,她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催促不耐的意思。 跟在慕容清身后不远处的陶知薇抬眸看了过来,她身旁的嬷嬷已然出声道:“方大人这是做什么?” 方紫岚轻轻提了提梅剑,扬眉道:“尽职而已。这位嬷嬷,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嬷嬷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方紫岚道:“有意见也忍住了,我堂堂大京越国公,还轮不到汨罗的嬷嬷来和我谈规矩。” “方大人请息怒。”陶知薇忽然出了声,音调语气拿捏了分寸,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邢嬷嬷是我汨罗大府的教养嬷嬷,即便是在我汨罗国君面前,对上逾矩之行,都可直言不讳进行管教,还望方大人莫要见怪。” 方紫岚扫了一眼陶知薇,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慕容清把手放进了她的掌心,轻声道:“有劳方大人了。” 方紫岚垂头看向慕容清,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倦意,黑白分明的瞳孔清亮而坚毅,是极为好看的一双眸子。 “世子客气了。”方紫岚牵过慕容清的手,不顾周围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马车旁边,把慕容清送上了马车。 陶知薇的脸色白了白,却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仿佛一只精致的瓷偶,款步走上了另一辆马车。 那位方才说话的邢嬷嬷替陶知薇放好了马车帘子,之后便站到了马车旁边。其他随行之人也依次站好,端肘颔首,站得出奇一致。 方紫岚与慕容询远远地招呼了一声,随即翻身上马,带队返回大京。 返程的路上方紫岚走得并不快,但她行军的习惯途中也不常休息。一日走下来,不仅坐在马车里的慕容询和陶知薇疲惫不堪,跟在他们旁边走路的侍女仆从更是吃不消。 天黑之后,一行人到了驿站,方紫岚便嘱咐手下的兵士们好生休息,顺带多备了几辆马车和几匹马。 待次日众人再出发之时,方紫岚要求侍女乘车仆从骑马,不许队伍中有人走路。 她刚一说完,邢嬷嬷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方大人,你可以不守汨罗的规矩,但不能不让我们守。汨罗从没有侍女仆从乘车马的规矩……” “邢嬷嬷,容我提醒你,现在已在我大京边境。”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站到了我大京的土地上,就得守我大京的规矩。” 邢嬷嬷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打断,忍不住瞪大了双眼问道:“什么规矩?” “我辖军的时候,我的话就是规矩。”方紫岚坐在马上,抖了抖手中马鞭,“如有违者,军法处置。” 邢嬷嬷惊诧道:“方大人,我们不是你手下的兵士,你怎能如此?” “你们自然受不得军法,但是他们可以。”方紫岚给手下的兵士们递了个眼神,“送汨罗的贵客们上车马。” 她话音刚落,兵士们就围住了汨罗的侍女仆从。见状陶知薇忍不住开口道:“方大人且慢。我早就听闻大京乃是礼仪之邦,怎能强迫我们坏了汨罗的规矩?” “世子夫人,我且问你,是人更重要,还是规矩更重要?”方紫岚肃声道:“更何况,若是误了进京的时日,后果谁来承担?” 陶知薇怔了片刻,脑海中重复过着方紫岚的前半句话,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四周的侍女仆从,果不其然他们脸上或浅或重都有疲惫之色。 然而她心中仍不平,她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思想,连带她汨罗贵女的尊崇脸面,在方紫岚的面前什么都不算。好像一座通天高塔,猛地被人撼动了,虽不至于坍塌,却多了些许摇摇欲坠的意味。 方紫岚压根没在意陶知薇,见她不语就示意孟庭扬先扶慕容清上马车,然后对邢嬷嬷道:“邢嬷嬷,请世子夫人上马车吧。” 陶知薇上了马车后,邢嬷嬷仍立在马车旁边。方紫岚挑了挑眉,“邢嬷嬷,到京城还要好些日子,你若是执意如此,怕是还未到京城人就要倒下了,更何谈礼仪规矩?” 邢嬷嬷不为所动,方紫岚啧了一声,“麻烦。”当即提起邢嬷嬷,不顾她的呼喊,直接把她放到了马车上。 “走了。”方紫岚一声令下,其他的侍女随从不敢说话,纷纷乖巧地乘了车马,一行人直朝京城而去。 九月初一时,方紫岚一行人已离京城不远。 方紫岚骑在马上,只觉得这一路是从未有过的沉闷。汨罗人规矩多如枷锁便罢了,他们大京这边也没个能和她说话的人,加之他们走官道这一路风平浪静,其他行人遇到他们都得避让,连个热闹也没得瞧,实在是无聊得很。 人一无聊就爱想些有的没的,方紫岚人还未到京城,思绪却早就飘了回去。也不知道曹副将的伤怎么样了,想来有阿宛在应该没什么问题。莫涵在京中会不会记挂远在暮山关的家人,丛蓉的身体有没有好些? 正当方紫岚神思飘忽的时候,一名女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在了她的马前。好在她眼疾手快,及时拽住了马,这才没让女子被踩在马下。 “方大人!”一旁的兵士赶忙冲了过来,方紫岚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后,便跳下了马,把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 “求你,帮我救……”那女子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完整。鬓发散乱,整张脸汗涔涔的,显然是跑得筋疲力尽了。 “拿水来。”方紫岚从兵士手中拿过水,给女子喂了些,“这位姑娘,有话慢慢说。” “来不及了,徐大哥快被他们打死了……”那女子缓了口气,猛地跪直了身体,“大人,我求你帮我救救徐大哥!只要能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 第306章 还俗 听到声响,一直跟在慕容清车驾旁的孟庭扬策马而来,“方大人,这是怎么了?” 方紫岚没有答话,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大人,我求你了!” 见状孟庭扬大致看明白了,只是不知那女子所求为何,他正欲问清楚情况,还不待开口就听方紫岚道:“我随这位姑娘去看一看,你们留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这……”孟庭扬踌躇不定,却听慕容清的声音传了过来,“且慢。” “世子大人,你怎么从马车上下来了?”孟庭扬回头看去,慕容清在仆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径直走到了方紫岚的旁边,“方大人,你孤身前去,怕是不妥。” 方紫岚看向慕容清,他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警惕之色,她心中了然,“无妨,我会多加小心。” “大人,隆严寺离这不远,就在官道边上。”那女子焦急道:“这位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妨同去。但徐大哥命在旦夕,实在是耽搁不得,还请大人帮忙。” “隆严寺?”方紫岚秀眉微蹙,当机立断道:“我随你先行一步,你们其他人不必着急,跟上即可。” 她说罢扶那女子站起身上了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那女子直朝隆严寺而去。 不一会儿,方紫岚就看到袅袅香烟从不远处飘来,伴随着人声鼎沸嘈杂不绝。她心中奇怪,大京崇佛,按理说佛门清净,即便隆严寺香火鼎盛,也不该如此。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人,我们到了。”那女子话音刚落,方紫岚就已勒马停了下来。 两人匆匆下马,那女子一面大喊着“徐大哥”,一面快步冲了过去,推开人群挤到了当中。 方紫岚跟在那女子身后,也在众人推搡下走到了中间,只见一名男子浑身是血,被众人团团围住殴打不停,想来就是那女子口中的徐大哥了。 那女子扑到了徐大哥身上,结结实实地替他挨了两棍子,不由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住手!”方紫岚站到两人身旁,挡住了即将落下来的棍棒,借力打力把人群冲散了些许,高声道:“都给我住手!” 她把梅剑横在身前,神情凛冽道:“京城之外,天子脚下,竟敢聚众杀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哪来的女人,管的还挺多。” “多管闲事,谁杀人了?” “你这就是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但碍于方紫岚的威压,都不敢再上前,只是挥舞着手中的棍棒示威。 方紫岚冷哼一声,随手从怀中拿出公卿令牌,“大京越国公方紫岚在此,谁敢造次?” “越国公,方大人?” “是那个打败了汨罗人的方大人?” “休得胡说,打败汨罗人的明明是皇上……” 众人声势渐弱,然而他们的话还是稀稀拉拉地传入了随之而来的慕容清耳中。他坐在马车中,吩咐孟庭扬静观其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谁领头?站出来回话。”方紫岚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其中一人站了出来,“回方大人的话,是我。”说话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方紫岚不怒自威道:“躺在地上的这人是谁?你们为何殴打他?” “这位是隆严寺的僧人,法号寂然。”那人愤愤不平道:“寂然身为僧人,却不敬佛祖,难道不该打吗?” 方紫岚脑海中过了一遍她所知的大京律法,里面确实有提到僧人不敬佛祖是为罪,不过具体是什么她记不大清了,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个不敬法?” 那人咬牙切齿道:“寂然和乔念这小丫头有了私情,非要还俗不可,简直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方紫岚眉头微皱,“纵使寂然不敬佛祖有罪,你们也该把他送至府衙,怎可动私刑?” 那人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反倒是挨了两棍子的乔念开了口,“方大人,不是这样的。徐大哥家中老母病重,早就有还俗之心,只是隆严寺的住持不允,还对前来上香的人说徐大哥对佛祖不敬。之前主持把徐大哥关在寺里,今日故意把他放出来,在众人面前逼徐大哥立誓不得还俗,徐大哥不肯,就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寂然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念念,我……没事……”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我若是没记错,僧人还俗不是什么违律之事,主持为何不肯?” 她的话似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道: “僧人还俗如何不违律?” “就是,侍奉佛祖何等荣耀之事,怎可还俗?” 闻言乔念猛地大吼一声,“你们胡说!”她吼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方紫岚俯身替她顺了顺气,听她道:“当今圣上即位后,便废止了僧人不可还俗的律例,徐大哥如何不能还俗?” 方紫岚听到此处,心中彻底明白了。隆严寺的住持早就知道僧侣还俗不违律,但他并不想放寂然还俗,便教唆百姓把寂然逼入了绝路。 思及此,方紫岚转头看向身后的隆严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站在寺门口朗声道:“越国公方紫岚在此,请贵寺住持出来一见。” 寺中没有任何反应,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拔剑出鞘,把剑正正插在了门槛上,“方紫岚杀伐之人,本不愿贵寺沾染杀气。但若是住持不肯出来一见,我也只能入寺相请了。” 她说罢,就听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身着雪白僧袍的住持款步而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见过大师。”方紫岚客气地行了一礼,淡声道:“我听说寂然是贵寺僧人,不知大师为何放任寂然在寺门前被人殴打致此?” 住持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向门槛上的梅剑,方紫岚手覆在剑柄上,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请大师回答。” “世间诸事,皆有因果,强求不得。”住持不动声色道:“贫僧身为隆严寺住持,能管的不过寺内寸土。寺外纷扰,恕贫僧管不了。” 方紫岚愣了愣,她是第一次和僧人打交道,有些不好拿捏分寸,轻了怕救不了寂然,重了又怕被安上个不敬神佛的罪名,惹祸上身。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身后的众人惊喜道:“百叶寺的了缘大师来了!” 方紫岚侧首看去,只见一辆宝马莲车驶了过来。白纱幔帐之内,一道身影端坐其中,自是众人口中的了缘大师。 第307章 高僧 众人见了缘大师前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乔念却是变了神色,紧紧地护在寂然的身前。 待了缘大师的莲车停稳,驾前的小沙弥便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一礼道:“阿弥陀佛,小僧见过方大人,法远师叔。” 方紫岚回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小师父有何事?” “我奉师父了缘大师之命,带话给法远师叔。”小沙弥端庄道:“不论何人,不论何种缘由,不论出家还是还俗,都无强求之理。若诚心皈依,我佛慈悲,自当相渡。若眷恋红尘,我佛包容,自当放生。” 隆严寺住持法远大师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望向莲车道:“你师父在此,为何还要你带话给我?” 小沙弥肃声道:“师父说了,此事方大人已插手,若是他再出面,只怕师叔的住持,便不必再做了。” 闻言法远大师愤声道:“你师父堂堂百叶寺住持,得道高僧,难道还怕朝廷的鹰犬吗?” “师叔莫要误会。”小沙弥不慌不忙道:“世间之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即便是名寺高僧,也不能违逆。” 法远大师的脸色愈发难看,方紫岚挑了挑眉,“了缘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厉害得紧,比某些住持不知强了多少。” “方大人你……”法远大师一甩袍袖,压低了声音道:“你莫要太过分!” “过分?”方紫岚斜睨了法远大师一眼,“按大京律法,杀人偿命。法远大师此举,难道是以为法不责众,便可脱了罪魁祸首的名目了?” “方大人你休要胡言!”法远大师面上青白不接,众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方紫岚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一道声音自莲车的白纱幔帐内传来,“法远,心若有执念,纵然是佛门,也不过是囚笼。” 听到声音方紫岚不由地愣了愣,她面前的法远大师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因而她想当然地以为了缘大师应是垂垂老者,却未曾想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外的年轻,大概不过二三十岁。 法远大师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了缘大师却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语气忽然凌厉了几分,道:“大京崇佛,自是给予了寺庙僧人无上荣耀。但荣光太盛,便容易盖过佛法本身,背后的阴影也会愈大。” 他说着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法远,你身为隆严寺住持,勿要以为有一身佛光加持,便可掩藏袈裟下的虱子。” 了缘大师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了些,但方紫岚却是豁然开朗。物极必反,大京对僧人极度礼遇,理所当然要求也极为严苛,从不敬佛祖为罪这种律法当中便可窥得一二。 久而久之,僧人代替了佛祖,被推上了神坛。某种程度上,僧人的言行会被奉为圭臬,影响力之大,竟到了如今这般能够决定人生死的地步…… 方紫岚越想越后怕,心道好在还有了缘大师如此清醒的得道高僧,凭借自身百叶寺住持的身份站出来,否则她真不知今日会走向何种结局。毕竟她权力再大,也无法对抗信仰。 “了缘师兄教训的是。”法远大师垂首道:“寂然今日还俗,便与隆严寺再无关系。” “大师这话说的,什么叫再无关系?”方紫岚轻笑出声,道:“难不成寂然师父还俗后,来隆严寺上炷香都不行了?” 法远大师面沉如水,然而碍于了缘大师在场,也不好发作,正欲说两句客套话缓和场面,就听小沙弥道:“隆严寺香火旺盛,想来师叔还有许多事要忙。师父与我只是路过,便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方紫岚微微颔首道:“今日多谢了缘大师,还有这位小师父。” “方大人客气了。”小沙弥看了一眼莲车的方向,然后对方紫岚一礼道:“今日若非见方大人一行人前来隆严寺,声势浩大,师父与我也不会赶至此处。方大人心系百姓,有求必应,实乃大京之福。” “小师父言重了。”方紫岚摆了摆手,待那小沙弥驾着了缘大师的莲车离开后,她随手把插在门槛上的梅剑收了回去,“今日我毁了隆严寺门槛,实属鲁莽,还望法远大师莫怪,改日我便派人来替贵寺重修门槛。” “方大人有心了,只不过隆严寺庙小,承受不起。”法远大师冷声道:“重修门槛这等小事,就不劳烦方大人了。”他说罢转身走回了寺中。 “行了,大师都走了,你们也散了吧。”方紫岚看向围观的众人,他们自知理亏,都灰溜溜地四散而去。 乔念松了一口气,把寂然扶着坐了起来,“徐大哥,你怎么样了?” “我……”寂然说着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见状乔念彻底慌了神,方紫岚抬手指了一个停在不远处的兵士,招呼道:“你来帮忙,帮这位姑娘把寂然师父送走。” 被点到的兵士立马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寂然搬到了马上。 方紫岚一边安抚乔念,一边拿了银钱给她,“我适才听你说,寂然师父的母亲病重,这些钱你拿着,给寂然师父的母亲看病用。” “方大人,这怎么好意思……”乔念刚要拒绝,就被方紫岚拦住了,“现下寂然师父伤得不轻,你一个小姑娘怕是不容易,多少得有些银钱傍身。我公务在身,只能帮你到此,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京城找我便是。” “那……多谢方大人。”乔念千恩万谢地对方紫岚拜了又拜,好一会儿才离开。 乔念一走,方紫岚就赶到了慕容清的车驾旁,不卑不亢道:“事发突然,耽搁了些时间,还望世子与夫人见谅。” “无妨。”慕容清掀开车窗的帘布,微微一笑道:“方大人平安无事便好。更何况,能有机会得见大京的高僧,耽搁片刻也没什么。” 方紫岚看着慕容清苍白的脸色,轻声道:“世子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京城了。” “好。”慕容清点了点头,随即把帘布放了下来。 一行人重新出发,到京城时已是晌午。方紫岚陪慕容清和陶知薇入宫见过李晟轩之后,就把他们送到了世子府。 说是世子府,其实是李晟轩命礼部收拾出来的一座府邸,就在宫城边上,与方紫岚的方府不远不近地隔了三条街。 方紫岚把人送到后,正欲离开时,被慕容清叫住了,“方大人请留步。” “世子有何吩咐?”方紫岚看着面前瘦弱的小人,声音不由地放柔和了些。 “吩咐谈不上。”慕容清郑重其事地一礼道:“往后京城之中,还请方大人多加照拂。” 第308章 花笺 方紫岚回京后,闭府不出,一连休养了好几日。除了李晟轩封赏的圣旨,其他一概入不了她的府上,就连诸葛钰送来的拜帖,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这日阿宛扶曹副将在院中一步一挪地练习走路,方紫岚和莫涵坐在一旁喝茶嗑瓜子,丛蓉刺绣,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象。 “阿宛姑娘,你不用这么扶着我,我还有一条腿好着呢。”曹副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阿宛无奈道:“让我想想,是谁昨日偷偷下地,被门槛绊倒摔伤了胳膊来着?” “没摔伤。”曹副将讪讪道:“就是擦破了点皮,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等你摔出个好歹来,你家方大人非得跟我拼命不可。”阿宛说着瞪了一眼悠哉游哉的方紫岚,“方大人,我说您老人家打算休沐到什么时候啊?” “这不是马上就要到重阳了吗?”方紫岚把瓜子皮随手一扔,伸了个懒腰道:“等过了重阳,我再回府衙干活。” “岚姐,瓜子皮。”莫涵言简意赅地提醒道:“吴婶她们辛苦打扫的院子……” 他话还未说完,方紫岚就利索地捡起了地上的瓜子皮,“我知道了,莫涵管家。” 她拖腔拉调没个正形,莫涵笑了笑,转回正题道:“岚姐要等重阳过后,才回府衙?” “嗯。”方紫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陛下封赏的圣旨里面也说了,让我好好休息。这是他答应我的,回京以后休养生息。” “老大,说起来这次的封赏……”曹副将插了一嘴,却没有说下去。 方紫岚心下了然,“老曹,你拼死拼活还断了一条腿,陛下不赏你赏谁?至于我,都已经是越国公了,差不多到顶了,还能怎么赏?也就这么回事吧。” 莫涵轻啜一口茶,道:“岚姐既然心里清楚,那为何这些日子闭府不出?” “我想见的人,都在这院子里了。”方紫岚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舒展开来,半眯着眼道:“其他人,眼不见为净。” “其他人倒也罢了。”阿宛停住了脚步,抬手抹了一把汗,“你连诸葛公子都不见,是怎么回事?之前在绮罗城的时候,你也不和诸葛公子……” 她说着就见一方丝帕朝着自己扔了过来,扔丝帕的方紫岚轻描淡写道:“不想见就不见,哪来那么多缘由。” “方大人,你和诸葛公子吵架了?”丛蓉从刺绣中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没有的事。”方紫岚打了个哈欠,岔开了话题,“你和莫涵在京中这些时日,没有人为难你们吧?” 丛蓉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我没什么,倒是莫公子,之前太后曾要他进宫,不过被陛下挡过去了。” “太后请莫公子做什么?”阿宛忍不住好奇道:“还有陛下,为何会帮忙?” 方紫岚好整以暇道:“太后请莫涵,八成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定没安什么好心,自然是能躲就躲。至于陛下,我在绮罗城替他卖命,他还不得帮我把人看好了?” “说的也是。”阿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着丝帕胡乱甩了甩,转了话音道:“都快重阳了,我们院里的菊花怎么也没个动静?” “当初种的时候都入夏了,也没指望她们能开花。”方紫岚接口道:“能活就不错了,等来年再瞧,今年重阳我们在外赏菊好了。” “在外?”阿宛微微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就见管家快步走了进来,“方大人,宫里来人送花笺了。” “重阳送什么花笺?”方紫岚坐直了身体,招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管家忙不迭地把花笺递了过去,解释道:“宫里来人说因为今年不太平顺,所以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自请在重阳之时去京外的宫庙祝祷,为大京祈福,明日就要启程了。” “陛下的意思是重阳要设宴欢庆?”方紫岚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花笺上的内容,管家颔首道:“宫里来人传达的是这个意思。毕竟前一阵中秋之时前线战事吃紧,京中的欢庆活动都停了。如今天下太平,理应好好庆祝一番。” “行,我知道了。”方紫岚随手把花笺放在了桌案上,“你去给宫里来人回个话,就说我必定准时赴宴。还有,你替我问一下,重阳宴席是否可以带亲眷,能带几人?都问清楚一些。” “好。”管家点头应下,又听方紫岚道:“宫里来人辛苦了,赏钱别忘了给人家。” 待管家离开后,阿宛扶着曹副将坐了过来,“往年重阳可从未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过,即便是宫宴,也都设的很简单。” 方紫岚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美滋滋道:“有节日过,有宴席吃,有玩有赏多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发现你现在可真是心大。”阿宛捞了一颗瓜子,方紫岚笑了笑,“鬼门关多走几遭,我保证你的心会比我还大。” 阿宛摇头晃脑道:“谁能跟你比……” “少吃瓜子,容易上火。”方紫岚说着把阿宛的茶盏塞到她手中,“喝茶。还有老曹你也是,多喝茶水。” “老大,我自己来。”曹副将一连灌了好几盏茶水,莫涵一边帮他斟茶倒水一边道:“曹副将,你慢些喝,小心烫。” 曹副将放下茶盏,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管家再次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方大人,宫里来人说可带亲眷,只是所带亲眷及随从不得超过六人。” “我知道了。”方紫岚应了一声,管家又道:“方公子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方公子?”方紫岚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方立辉公子吗?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方立辉来了。方立辉见到方紫岚,刚要行礼就被她拦住了,“方公子,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既然方大人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方立辉说罢落落大方地坐在了空位上。 方紫岚示意管家退下后,问道:“方公子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方立辉轻咳一声,“说来惭愧,我今日前来,是为今年的银钱。” “说吧,这回要我宽限多久?”方紫岚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方立辉抿了抿唇,可怜兮兮道:“两年可以吗?” 闻言一旁的阿宛被茶水呛住了,猛地咳嗽了几声,“方公子,你这就过分了吧?” 第309章 值得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平心静气地问道:“与汨罗之战,方家出了多少钱?” 方立辉没有说话,方紫岚看了他一眼,“我听欧阳小姐说,方家把玉矿卖了?” 方立辉轻叹一声,道:“玉矿本是在叔父名下,不算方家家产。叔父卖了之后,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捐给国库了。” “皇后娘娘捐了一座玉矿,那方家只会多不会少。”方紫岚心中有数,好整以暇道:“方家伤筋动骨,就换了个皇商的名号,值得吗?” “方大人,这你便不懂了吧?”方立辉唇角轻勾,一摇折扇道:“有了皇商的名号,往后方家的生意便是真正的金字招牌,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比肩。”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手中。方公子,你诓我有什么意思?” 方立辉敛了笑,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水。他的手指摩挲着盏壁,眼睛却紧紧盯着方紫岚,“那方大人你呢?赌上性命死守绮罗城,背水一战只为等一个未知的结果,值得吗?” “我是大京的越国公,保家卫国职责所在,万死不辞。”方紫岚淡声道:“方公子问我值不值得,不觉得好笑吗?” “方大人是大京的越国公,方家人亦是大京的子民。”方立辉神情认真,“我方氏商贾之家,没什么大的本事,但也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所幸还有几个银钱,能尽绵薄之力,足矣。” 方紫岚忽的笑了,“看来方家的银钱,花得很值。” “托方大人的福。”方立辉双手捧起茶盏,郑重其事道:“方立辉以茶代酒,敬方大人一杯。” “却之不恭。”方紫岚端过茶盏,与方立辉碰了碰,“我也要多谢方公子。若没有你们的支持,我怕是等不到了。” 两人都是一饮而尽,待放下茶盏后,方紫岚微微一笑道:“话说回来,宽限两年够吗?是不是短了些?” “方大人且安心,我心中有数。”方立辉说得胸有成竹,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既然方公子有把握,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要我宽限两年,你总得先付个定金才行。” “早已备好。”方立辉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了方紫岚的手中,“我听闻方大人要为汨罗之战中牺牲的众位将士建碑立庙,便让方家以方大人的名义揽了下来。这是名单,还请方大人过目。” 方紫岚愣了愣,只觉得手中的信似有千斤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缓缓展开信纸,上面一个个名字,都曾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岚姐。”莫涵伸手扶住了方紫岚的肩膀,她低声道:“我没事。”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这定金诚意足够,两年的宽限时间,我允了。” “多谢方大人。”方立辉拱手一礼,却被方紫岚拦住了,“且慢,我还有一事。” 方立辉微微颔首道:“方大人请讲。” “这份名单,你从何得来?”方紫岚神情凝重,“还有,你从何得知我要为牺牲的众位将士建碑立庙?” “方大人以为,我的万花楼是做什么的?”方立辉笑得意味深长,方紫岚睇了他一眼,“告诉你消息的姑娘,我要了。” 闻言方立辉手一抖,茶盏中的水撒了些许出来,“方大人,你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立辉,他连忙摆手道:“自然不是。只是万花楼中的姑娘,来去自由。方大人想要,也得她本人同意才行。” 方紫岚把名单收好,气定神闲道:“我相信,她愿意跟我。” 方立辉轻摇折扇,好奇道:“方大人为何这般笃定?” “自古美人爱英雄,我多少算是个英雄。”方紫岚话音刚落,就听噗的一声,是阿宛把茶水喷了出来。 方紫岚毫无反应,大言不惭道:“不仅美人大都喜欢我,而且喜欢美人的也和我聊得来,比如欧阳小姐。” 莫涵笑着摇了摇头,曹副将忍俊不禁,丛蓉捂嘴轻笑,阿宛啧了一声,“方大人,若是人家姑娘不跟你,你可就没面子了。” “为了美人,面子算什么。”方紫岚给方立辉倒了一盏茶,“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方公子可不要耍赖啊。” 方立辉接过茶盏,“方大人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以方家家主之名担保,绝不耍赖。” “这还差不多。”方紫岚谈完了正事,便靠坐在椅子上,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方公子若无事,不妨留下来用晚膳。” “不了……”方立辉拒绝的话刚一出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方公子可要想清楚了,之后两年我未必有闲钱请你吃饭。” “方大人说笑了。”方立辉收了折扇,展眉勾唇道:“我府上还有些事,便不多打扰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那好,方公子请自便。” 方立辉离开之后没多久,管家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方大人,诸葛家又派人送了拜帖过来,要不要……” “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都来我府上凑热闹?”方紫岚嘀咕了一句,然后长舒一口气道:“不见,把拜帖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吧。” 莫涵忍不住出言相劝,“岚姐,你此举怕是不妥。” 一旁曹副将也附和道:“是啊,老大,万一府衙有什么事呢?还是见一见的好。” “府衙的事阿钰应付得来。”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我不见阿钰,想来他猜也能猜得到原因,用不着非来不可。” 莫涵怔愣了片刻,才道:“岚姐,你这是在和诸葛公子置气?” 方紫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吩咐管家道:“你把拜帖退回去的时候,和诸葛家的人说一声,重阳宫宴再见。” “是。”管家点头退下了,院中几人面面相觑,方紫岚站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她说罢离开了。 阿宛凑到莫涵边上,问道:“你方才说她和诸葛公子置气,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猜测而已。”莫涵迟疑道:“以岚姐的性子,即便是不想干活,见诸葛公子一面总是无妨的,大不了插科打诨蒙混过去就好。无缘无故避而不见,不是她会做的事。”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可是其他大人的拜帖,老大不是也都退回去了吗?” “那不一样。”丛蓉煞有介事道:“其他大人送拜帖是要上门道贺,方大人向来不喜这种麻烦事,更何况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编排了,说方大人收受贿赂,更是解释不清。” “这倒是。”阿宛以手托腮,“也不知道她和诸葛公子在林城发生了什么,不会是吵架了吧?” 莫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岚姐不想说的事,我们怕是也问不出来。等到重阳宫宴,或许就能知道了。” 第310章 道歉 重阳前日,丛蓉忽然病了,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一直在说胡话。阿宛照顾了她一夜,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起色。 次日的重阳宫宴丛蓉是没法去了,阿宛困得不行也不愿跟去,只想在府上休息。方紫岚无奈之下,只能带莫涵和曹副将入宫赴宴。 曹副将练了许久的走路,如今拄着拐杖走得已是十分平稳,不过方紫岚仍是不紧不慢,带着他和莫涵闲庭信步地进了宫。 一路上方紫岚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虽然没什么人敢随便上前打招呼,但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曹副将身上,交头接耳小声猜测越国公为何会带一个瘸子入宫。 “方大人。”玉成王李祈佑站在宫阶下面,冲方紫岚招了招手,“你总算是来了。” 方紫岚有些奇怪地边走边环顾了四周,待走到李祈佑面前时,不由地问道:“敢问王爷,我可是来迟了?” “不迟。”李祈佑笑道:“只是方大人你可是今日的主角,大家都在等着看你。” “我?”方紫岚指了指自己,狐疑道:“什么主角?” “方大人不知道?”这回轮到李祈佑奇怪了,“今日说是重阳宫宴,实则是庆功宴。方大人你闭府不出,消息竟如此闭塞?” 方紫岚从袖中拿出花笺,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并未看出丝毫端倪。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李祈佑,他轻笑出声,“不然方大人以为,祖母和母后为何离京?” 方紫岚愣了愣,总不会是因为她不愿见太皇太后和太后,李晟轩就把她们打发出京了吧?这事怎么听怎么离谱,李晟轩对她哪有那么偏心? 李祈佑眼见方紫岚皱起了眉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诸葛钰走了过来,“岚姐姐。” 闻声方紫岚敛了神色,转过身看向诸葛钰,淡声道:“诸葛公子找我有事?” 诸葛钰怔了片刻,李祈佑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也不敢多言。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场面沉闷无比。 “阿钰,你不是有事要与方大人商议吗?”诸葛铭的声音自几人身后传来,他微微一笑温润如玉道:“如今方大人在此,你怎还开不了口了?” “难得,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诸葛公子面皮这般薄。”卫昴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他紧随诸葛铭之后,在旁边站定。 方紫岚松了神色,与诸葛铭和卫昴相互问了安,却始终没有再和诸葛钰说什么。 诸葛钰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岚姐,我有话对你说。” “诸葛公子请讲。”方紫岚毫不避讳道:“我洗耳恭听。” 诸葛钰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道:“对不起,岚姐。” 方紫岚轻咳一声,自动忽略掉周围看热闹的几人,好整以暇道:“你就打算这么给我道歉?” 卫昴笑着摇了摇头,诸葛铭唇角轻勾,“曹副将,莫公子,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不妨由王爷带我们去御花园走一走,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李祈佑赶忙应了下来,“诸葛大人亲口相邀,我却之不恭。” 待几人离开后,方紫岚和诸葛钰走到了一旁角落,她幽幽开口道:“说吧,为何忽然想起来给我道歉了?” “我若是不道歉,岚姐姐打算何时见我?”诸葛钰不答反问,方紫岚无可奈何道:“你不道歉,如今我们也见面了。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你我还在同一府衙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能不见你吗?” 诸葛钰长舒一口气,“你都猜到了?” 方紫岚嗯了一声,道:“当初在林城,慕容询给我玉蝉之时,我隐约就觉得奇怪。按理说他堂堂汨罗忠正王,无论如何也不该求到我头上。后来回京路上我问了慕容清身边的孟庭扬,那玉蝉有什么来历,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慕容清更是一无所知。” 她说着顿了一顿,“偏偏送信物这事之前发生过一次——波斯萨珊家族的金镶玉,便是托你送到我手上的。诸葛公子,你说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把慕容清托付给你,是我给慕容询出的主意。”诸葛钰落落大方道:“慕容询试探过我的口风,我便提点了他一两句。” “林城和谈我不过偷懒了一回,诸葛公子就与慕容询里应外合,布局利用了我,真是好本事。”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诸葛公子,你究竟意欲何为?” 诸葛钰垂眸道:“大京之内,慕容清需要有人相护。公卿世家当中,只有岚姐姐你各方皆不靠,我是……” “是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他的话,“迫不得已?还是别有用心?” “岚姐姐……”诸葛钰刚要开口,又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阿钰,我反应过来了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我去绮罗城之前,你和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诸葛钰心中一惊,方紫岚低声道:“阿钰,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哪怕不交心,至少也有交情。可你为何,就是不愿对我坦言?” 诸葛钰无言以对,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死守绮罗城,拖住汨罗人,争取时间。我都能想得到,你和其他朝中之人怎会想不到?我知道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想到也不敢提出来,他们没人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赌这一遭社稷存亡。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便是千古骂名万世唾弃……” 她咬了咬唇,“阿钰,我原本以为你敢,可谁知你也不敢。你选择了用话激我,逼我站出来赌这一遭。但你知道吗?我不怕赌,也不怕丢了性命,更不怕什么身后名。我怕的是,即便我拼尽一切,都赢不了。” “对不起,岚姐姐。”诸葛钰别过了头,“不是我不敢,而是陛下不愿。” “你说什么?”方紫岚呆呆地望向诸葛钰,只听他道:“在没有把握之前,陛下不会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死守绮罗城是下策,却也是当时唯一可行的法子。陛下顾虑太多,只能由我来推波助澜。” 诸葛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方紫岚,“若我能战,必会自请去绮罗城。但我不能,便只有利用你。我有我的思量,时至今日也不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未能对你坦言,我很抱歉。” 方紫岚盯着诸葛钰看了半晌,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 “岚姐姐?”诸葛钰不明所以,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你有你的思量,我也不会多问。我相信你,所以下次有需要我做的事就直接告诉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还是能做到的。” 诸葛钰不敢置信道:“你当我,是朋友?” “不然呢?”方紫岚挑了挑眉,“阿钰,你不会还当我是敌人吧?” 诸葛钰哑然,方紫岚拍了拍他的肩,轻飘飘地警告道:“若有下次,我定会到诸葛府上,把你拎出来揍一顿。” 第311章 耻笑 “岚姐姐,你不生气了?”诸葛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方紫岚拖腔拉调道:“懒得和你废话。走了,去找老曹和莫涵。” 她说罢大步流星地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诸葛钰跟在她身后,“岚姐姐,我与你同行。” 两人到御花园之时,就听一个娇俏的声音道:“既然有人不懂规矩,带个瘸子进宫,坏了公主的兴致,那我便是为难一二又如何?” 闻声方紫岚神色一凛,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粉衣女子站在曹副将近前,满是颐指气使的模样,手都快要戳到曹副将脸上了。 曹副将似是怕惹事没敢说话,莫涵伸手挡在他面前,不卑不亢道:“这位小姐,我们是越国公方大人府上,皆在宫宴受邀之列,且名帖具全并无不妥,你莫要太过分了。” “我便是过分了如何?”粉衣女子厉声道:“你能奈我……”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鞭扫到了地上。 方紫岚甩了甩手中的鞭子,“你是哪个宫院的人?竟如此嚣张。” “你……你是什么人?”粉衣女子坐起身,一旁的侍女赶忙扶她站了起来。 方紫岚收了鞭子,在手上转了一转,“你说呢?” “越国公方大人在此,锦瑟你怎敢如此放肆?”始终坐在不远处瞧热闹的女子站起身,走到了众人面前,“德嘉见过方大人。” 方紫岚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女子身着一袭鹅黄宫装,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肤如凝脂气似幽兰,正是京中盛传的那位第一美人,李祈佑一母同胞的妹妹——德嘉公主李倩宁。 方紫岚压根没有回礼的意思,仍冷着一张脸,淡声道:“德嘉公主,她是你的人?” “方大人这是哪的话。”李倩宁微微一笑,“锦瑟乃是陈御史爱女,金贵无比,如何会是我的人?真是折煞我了。” “是吗?”方紫岚冷哼一声,她方才听得清清楚楚,这位陈小姐说的是坏了公主的兴致,若无李倩宁撑腰,她一个御史之女如何敢在御花园内生事?如今李倩宁一句话就把自己撇了清楚,当真是好得很。 “方大人……”陈小姐胆战心惊地开了口,“我……” “你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了陈小姐的话头,然而还未等她说什么,一旁有位男子就站了出来,道:“方大人,我家小妹言辞确有失礼之处,但你不分青红皂白便给了她一鞭子,又是何道理?” “你家小妹?”方紫岚环顾四周,看着一圈的男男女女,心里有了计较,在场的八成都是文官家眷,但凡有半个武将,都不会对曹副将说出这种话。 “不错。”男子恭恭敬敬地一礼道:“翰林院陈旭,见过方大人。” “我听闻翰林院遴选天下才子。”方紫岚神情不屑道:“怎么就选出来陈公子这种货色?” 陈旭登时怒不可遏,“方大人你什么意思?” 方紫岚懒得搭理他们,看向莫涵和曹副将道:“王爷带着卫大人和诸葛大人去哪了?为何把你们留在此处?” “适才珒国公裴大人来了,说是有事要与王爷商议,卫大人和诸葛大人也跟去了。”莫涵低声道:“我和曹副将不便跟去,就留……” 陈旭彻底被方紫岚和莫涵旁若无人的交谈惹恼了,不由地握拳道:“方大人,你未免过于目中无人了。” “我目中无人?”方紫岚的目光落在陈旭身上,一字一句道:“那是你不配。” 陈旭双拳握得嘎吱响,李倩宁忽的笑出了声,“今日宫宴,各位大人莫要伤了和……” “道歉。”方紫岚沉声打断了李倩宁的话,“陈小姐,陈公子。还有你,德嘉公主。” 李倩宁面子上挂不住,仍强撑着一张笑脸,“方大人这是何意?” “若无众位将士沙场搏命,在座各位怕是不会有今日的闲情逸致。”说话的人是诸葛钰,他上前两步,站到了方紫岚身旁,“曹副将为大京而受伤,岂能任人耻笑?” “原来这位是方大人身边的副将,我们之前都不知道。”陈旭讪讪道:“诸葛公子,不知者不罪,你看要不就算了吧?毕竟今日宫宴,若是闹大了……” 他没有说下去,诸葛钰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曹副将轻声道:“老大,算了吧。” “我的人,受不得欺负。”方紫岚不为所动,看向陈旭道:“陈公子,就从你开始吧。你是自己主动道歉,还是要我用强?” “方大人,我……”陈旭还想再说些什么,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一鞭子绊倒在地,直直跪在了曹副将面前,“我耐心不好,不喜欢听废话。” 眼见事态严峻,李倩宁有些慌了神,“方大人,陈旭好歹是翰林院的学士,你这般折辱于他,就不怕陛下降罪吗?” “那就劳烦德嘉公主请陛下过来。”方紫岚说着捏住了陈旭的后颈,他不得不低下了头,瓮声瓮气道:“这位将军,对不住。” 方紫岚手上加了分力道,“大点声,我没听清。” “方大人,你欺人太甚!”陈小姐话音刚落,就被方紫岚扬鞭拽了过来,拖着跪在了陈旭的旁边。 “方大人,你……”李倩宁声音有些抖,方紫岚看了过来,“对了,方才我听有人说我坏了规矩,不妨请德嘉公主和我说一说,哪条规矩说身有残疾者不得入宫了?” 李倩宁咬牙切齿地瞪着方紫岚,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正当两方僵持不下时,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打破了僵局。 方紫沁款步走了过来,方紫桐和秋水跟在她身后,后面还有一位女子。 方紫岚望了过去,这才发现后面那女子竟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难道…… “这是怎么了?”方紫沁微微一笑,视线落在了跪地的陈家兄妹身上,“陈公子,陈小姐,你们二人为何跪在此处?” “陈公子和锦瑟说错了话,方大人罚他们呢。”李倩宁勉强扯着笑,躲到了方紫沁身边,“不过要我说,方大人罚得未免重了些。” 方紫沁看向方紫岚,不动声色道:“不知陈公子和陈小姐说了什么,竟引得方大人要在御花园这众目睽睽之下罚他们?” 她有意提点,方紫岚怎会听不出?当即收了鞭子,但嘴上仍没有分毫退让,“陈公子和陈小姐出言不逊,耻笑我身边副将,我只是要让他们道歉。” “道歉罢了,方大人何至于逼翰林学士下跪?”李倩宁忍不住插了一句,方紫岚斜睨了她一眼,“论品阶,曹副将远在陈公子之上。敢问德嘉公主,以下犯上,该当如何处置?” 李倩宁白了脸色,她原以为曹副将是方紫岚的跟班,至多不过是府上家将,这才纵容陈家兄妹寻衅滋事,谁曾想他竟是有官阶品级的将军。陈旭的翰林学士说起来好听,但若是和货真价实的将军比起来,那可真是不值一提了。 “以下犯上,是为不敬。”方紫沁缓缓开口道:“按律,该当流放。” 第312章 同名 方紫岚唇角轻勾,“有皇后娘娘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方大人且慢。”方紫沁双手交叠于身前,端庄道:“本宫只是后宫妇人,无意干涉朝政。把律法说出来,不过是要大家心中有数,免得失了分寸。若方大人真要求个明正典刑,还请去陛下面前。” 难得听到方紫沁自称本宫,方紫岚心中有数,当然要给她台阶下,“皇后娘娘请放心,我定不会让娘娘为难。” 她说罢看向跪在曹副将面前哆哆嗦嗦的陈家兄妹,云淡风轻道:“陈公子,陈小姐,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道歉,只要老曹肯原谅你们,我便既往不咎。另一个是随我去面见陛下,交由陛下处置。” 她话音刚落,陈旭和陈小姐就快速地道了歉,态度恭敬了许多。见状一旁的李倩宁愣了愣,脸色愈发难看。 “老大,我原谅他们了。”曹副将心里感动,但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道:“望陈公子与陈小姐日后谨言慎行,莫要这般鲁莽了。” 曹副将的话说得大方得体,陈旭面上挂不住,低头道:“这位将军教训的是,我自当约束己身,管好小妹,再不会这般鲁莽了。” “行了,起来吧。”方紫岚伸手扶陈小姐站了起来,谁知陈小姐嫌丢人,一把推开了她的手。 方紫岚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李倩宁道:“德嘉公主,轮到你了。” “我……”李倩宁后退了一步,大半个身体躲在方紫沁的身后,然而方紫沁并无帮护她的意思,“德嘉,道歉。” “皇后娘娘你说什么?”李倩宁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沁,“你竟然让我道歉?你凭什么……” “本宫是后宫之主。”方紫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倩宁的话,“德嘉,你觉得本宫凭什么?” 李倩宁深吸一口气,扭头犟道:“我偏不。” “德嘉,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方紫沁侧头看向李倩宁,听她冷哼一声,“皇后娘娘,你不就是趁祖母和母后不在,趁机拿我立威吗?等她们回来,你还敢如此对我吗?” “德嘉,做错了事便应该道歉。”方紫沁淡声道:“你自幼长在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膝下,理应是大京最为尊贵的公主。可你今日言行,哪有半分公主的样子?” 李倩宁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只听方紫沁道:“两位娘娘不在,公主便与平日判若两人,想来是身边的嬷嬷没有教好。来人,把德嘉公主身边的嬷嬷给本宫带过来。” “皇后娘娘你要做什么?”李倩宁心中不安,嘴上却仍在逞强,“我身边的嬷嬷都是母后亲自挑选的,你怎敢动她们?” “德嘉公主,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方紫岚一副看戏的模样,道:“后宫之主是皇后娘娘,而非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 方紫沁看了一眼方紫岚,她挑了挑眉,那表情分明是今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一撑到底。 四周众人皆是窃窃私语,宫中太皇太后和太后作威作福太久,若非方紫岚这般说,他们几乎都要忘了,如今的后宫之主,是面前这位皇后娘娘。 方紫沁在后宫主事以来,虽然一直都是低调恭顺,但其实该掌控的都在她手中,至于旁人眼里的做小伏低,她权当不知道,只要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过若是有人犯到了她的面前,她也决不会姑息。 “你们……”李倩宁忿忿不平地一甩衣袖,走到了曹副将面前,“方才的话,对不住了。” 曹副将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给他道歉,赶忙摆手道:“德嘉公主言重了。” “不言重。”方紫岚笑得眉眼弯弯,“德嘉公主,你的道歉,我们接受了。” 李倩宁气得转头就要走,方紫沁在她身后不温不凉道:“重阳宫宴即将开始,请各位大人移步万福宫。” 众人三三两两前往万福宫,方紫岚走在后面打量着跟在方紫桐身后的女子,她赤裸裸的目光让那女子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转向她道:“方大人为何盯着我看?” “抱歉,我只是……”方紫岚欲言又止,反倒是方紫桐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方大人,这位是我家小妹方紫岚,与你同名,模样也有些相像。你们两人,当真是有缘得很。” 方紫桐的话引得不少人侧目,毕竟从方紫岚这个名字传出来,就有不少人以为是相府庶女方紫岚。然而今日两位方紫岚竟然同时出现,所有的猜疑都不攻自破。 方紫岚哑然失笑,“看来我与方小姐确实很有缘。” “不过我家小妹可比不上方大人万一。”方紫桐意味深长道:“我家小妹不爱见人,是个养在深闺的病秧子。若非今日爹爹极力要她来,她怕是连房门都不会出呢。” 闻言那位方紫岚微微垂眸道:“方大人面前,二姐你莫要打趣我了。” 方紫岚心中明白了大半,想来是她落水失踪后,方崇正为了掩人耳目,找了人来假扮她。就是不知这是方崇正自己的想法,还是纪宁天的授意。 “方大人?”方紫桐伸手在方紫岚面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拱手一礼道:“是我失礼了,还望二位方小姐莫要见怪。” 方紫桐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那位方紫岚离开了。 “岚姐。”莫涵走到方紫岚身旁,试探着问道:“她是……” 方紫岚轻声道:“宫宴人多耳杂,此事回府再说。” “好。”莫涵点了点头,和曹副将一起随方紫岚进了万福宫。 李祈佑、裴珒卿、诸葛铭和卫昴已经到了,见到众人纷纷打了招呼,攀谈了没几句,李晟轩便来了,说了几句寒暄的场面话,然后正式开始饮宴。 方紫岚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大多聚集在自己身上,让她坐的很不自在,正要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吃食上,就有人当着李晟轩的面来向她敬酒了。 她硬着头皮以旧伤未愈不宜饮酒为由拒绝了,后面原本要向她敬酒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只得扯了别的话题,盖过了敬酒这一茬。 李晟轩看出了方紫岚的意兴阑珊,主角提不起兴致,他又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因此宫宴没有持续太久就结束了,各位大人也被他以京中今夜没有宵禁,应当与民同乐之类的话打发了。 第313章 夜游 方紫岚带着莫涵和曹副将出宫时,天色蒙蒙黑,华灯初上街市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今夜是有什么活动吗?”方紫岚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莫涵紧跟在方紫岚身旁,道:“重阳向来是思忆之节,庄重有余却缺了热闹。不过今年若是如中秋一般,加之战后欢庆,想来灯市花市少不了。” “我们先回府,接了阿宛和丛蓉,再一并出来。”方紫岚说罢快步走回了府,然而刚一进府就听管家说阿宛带着丛蓉已经出门了。 “阿宛姑娘说方大人你进宫赴宴怕是要夜深才能归,她想去看花灯,怕错过了时辰,就带着丛姑娘先出门了。”管家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让小厮端了食盒出来,“这是玉成王殿下派人送来的酥芳斋糕饼,我自作主张留下了,方大人你看……” “糕饼而已,留就留了,没关系。”方紫岚随手拿过一块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味道不错。莫涵,老曹,你们也尝尝。” 两人尝过点心,就听方紫岚道:“走吧,我们也出府去热闹一番。” “老大,我就不和你们一道了。”曹副将摆了摆手,“今日节庆,我想去看看相熟的兄弟,他们有人还在巡城,我去陪他们。” “也好。”方紫岚拿过食盒,“这个你拿着,去分给兄弟们。” 曹副将犹豫着没有接过,“老大,这不太好吧,毕竟这是王爷给你……” “有什么不好的。”方紫岚把食盒塞到了曹副将手中,“既然王爷给我了,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你拿去吧。” “谢谢老大。”曹副将抱着食盒,方紫岚嘱咐道:“外面人多,你自己悠着点。” “老大放心。”曹副将转身离开了,莫涵看着他的背影,“不用找人随曹副将一起吗?” “用不着。”方紫岚拍了拍莫涵的肩膀,“走了,去看灯赏花。” 两人出府后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没走出多远就见到了慕容清和陶知薇,孟庭扬寸步不离紧随其后,生怕被人冲散了。 “方大人。”慕容清冲方紫岚招了招手,她穿过人群走了过去,“世子,世子夫人,真巧。” 慕容清笑了笑,苍白的面孔多了几分生气,“今日节庆,我听闻有夜市,就出来凑个热闹罢了。倒是方大人,竟未进宫饮宴?” “世子真是消息灵通。”方紫岚不动声色道:“宴饮无趣,出来走走。” 慕容清面上的笑淡了几分,“方大人说笑了。” “既然世子无事,那我便不打扰世子与夫人游玩了。”方紫岚拱手一礼,然后拉着莫涵就走,丝毫没给慕容清多说什么的机会。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莫涵好奇问道:“方才那位便是汨罗的忠正王世子和夫人?” 方紫岚嗯了一声,转向街边的摊贩道:“劳驾,拿两串糖葫芦。” “好嘞。”摊贩挑了两串糖葫芦递到了方紫岚手上,“客官您拿好了。” 方紫岚付过钱,给了莫涵一串,他愣了愣,“岚姐,你何时喜欢吃糖葫芦了?” “被阿宛带的。”方紫岚咬了一口,糖葫芦外表裹的糖汁甜得仿佛要沁入心底,但随之而来的酸涩却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头,“怎么这么酸?” 莫涵也被酸的轻咳一声,“岚姐,算了,难吃就别吃了。” “早知道留两块糕饼。”方紫岚嘀咕道:“这个时候,肯定买不到酥芳斋的糕饼了。” “酥芳斋?”莫涵神情疑惑,方紫岚解释道:“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之前我们从北境征战回来的时候,王爷曾和我提过,那时我随口说了一句想吃什么的。没想到他这么有心,还记得这事。” 莫涵回忆了一下刚才吃的糕饼,“方才那盒……” 方紫岚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应该是节庆限定,现在肯定买不到了。” 莫涵见方紫岚边说边视死如归地咬着糖葫芦,忍俊不禁,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停住了脚步。 “岚姐?”莫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公子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在人潮中显得格外醒目。 见状方紫岚神色愈冷,她抓过莫涵的手腕,掉头走向另一个方向,“不要问。” 莫涵听话地没有多问,任由方紫岚不声不响地领着他走出了好几条街。 直到方紫岚放缓了步子,莫涵才低声道:“岚姐,你不想见他们?” “见到他们准没好事。”方紫岚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坐在轮椅上的公子是玉宁王纪宁天,推着他的红衣女子是妩青郡主。” “岚姐认识他们?”莫涵试探着问了一句,方紫岚别过了头,“何止认识?” 莫涵轻轻拽了拽方紫岚的衣袖,“岚姐,难得都城放夜,千灯如昼,嬉笑游冶之时,便不要想什么烦心事了。” “你说的对。”方紫岚松了神色,“今夜我们……” “快看,百叶寺佛塔上的千灯点亮了!”一旁行人欣喜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转过头看了过去,只见佛灯自塔顶次第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汇聚成一股,照得整个佛塔仿若一支火炬,映着夜空一片光亮。 “我们竟然走到百叶寺附近了。”莫涵的声音自方紫岚耳边响起,她蓦然回过神来,原来昔日她最熟悉的地方,近在眼前了。 “去看看。”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向百叶寺,莫涵跟在她身后,看她迫不及待的模样,似乎百叶寺中有什么在等着她。 然而走到百叶寺门口时,方紫岚却猛地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望向百叶寺的匾额,迟迟没有踏上一级台阶,只是静静的伫立在下面。 “岚姐?”莫涵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挥了挥,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半晌才道:“莫涵,你进去替我上柱香,我便不进去了。” 莫涵不解地问道:“为何?” 方紫岚沉默不语,忽的想起娘亲离世后,每每远眺百叶寺却始终不敢靠近的那个自己。她的手上沾了这么多鲜血,即便是问心无愧,也无法踏入佛门净地了。 更何况,她真的问心无愧吗?死于她手之人,其中有多少何其无辜?为了任务,为了活命,为了各式各样说得出说不出的理由,她曾是个杀人工具。 如今虽然用一身本事做了些事,但手上反而沾了更多的鲜血,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了。她不惧满身杀孽,却也清楚,这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末了,莫涵抿了抿唇,“岚姐,你需要我进去做些什么?” “我……”方紫岚刚开口,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方大人为何立于此处而不入寺?” 第314章 供灯 方紫岚看了过去,只见一位小沙弥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正是之前她在隆严寺所见,跟在了缘大师身边的那位。 莫涵打量了一眼小沙弥,又看了看方紫岚,道:“这位小师父,你与岚姐相识?” “曾有一面之缘。”小沙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师父让我来请方大人入寺。” 方紫岚怔住了,“了缘大师知道我会来此?” “师父的一位故友现在寺中,是他猜方大人会来。”小沙弥彬彬有礼道:“故而师父让我来迎一迎方大人。” 方紫岚受宠若惊道:“劳烦小师父了,只是我……” 她没有说下去,小沙弥微微一笑道:“方大人不入寺,可是自觉杀伐之人,血腥气太重,怕脏了佛门清净?” 方紫岚倏然瞪大了双眼,小沙弥微微颔首道:“方大人不必这样看我,这也是师父那位故友的猜测。他让我转告方大人,只有心怀敬畏之人,才会有所顾忌,更何况方大人杀戮是为众生,如此悲悯之心,怎会入不得佛门?” “是我拘泥了。”方紫岚笑了笑,“多谢小师父提点,我这就随你进去。” “方大人请。”小沙弥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让到了一旁。 方紫岚缓步踏上了百叶寺前的台阶,莫涵和小沙弥跟在她身后,直至走入寺中,只见来来往往的信徒,皆是恭敬虔诚。 见状方紫岚也不由地放轻了脚步,小沙弥对她道:“方大人,师父与故友难得一见,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小师父客气,我们自己在寺中走一走便好,哪敢劳烦了缘大师作陪?”方紫岚一礼道:“今夜寺中人多,想来小师父还有的忙,就不必招待我们了。” 小沙弥还了一礼,“阿弥陀佛,既然方大人如此说,那请二位自便。” 待小沙弥离开后,方紫岚径直朝自己记忆中点了长明灯的佛堂走去,莫涵跟在她身后,忍不住问道:“岚姐可是在找什么?” “长明灯。”方紫岚简单解释道:“当初我娘在此供了一盏长明灯。” 莫涵略一思索道:“岚姐的娘亲为何要供长明灯,是祈今生愿还是求往生福?” “什么意思?”方紫岚愣了一瞬,“长明灯不都是用来祈愿的吗?” “岚姐有所不知,大京佛寺的长明灯分为两种,除了你口中的祈愿灯,还有一种是冥灯。”莫涵站在佛堂门前,看着堂内千盏长明灯,道:“岚姐你看,左边的那些用的是红烛蜡油,便是祈愿灯,求的是今世。右边的是白烛灯油,便是冥灯,是信徒为逝去的亲人祈冥福所用,求的是往生。” 方紫岚细细看过,好奇道:“莫涵,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娘也在寺中悄悄供了两盏长明灯。”莫涵低声道:“用以为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和王妃祈冥福。” 方紫岚很快反应了过来,“你的姨父姨母?” “是。”莫涵随方紫岚走了进去,“岚姐的娘亲供的是祈愿灯?” 方紫岚点了点头,走到左边的桌案前。案上众多长明灯,她找了许久,才在高处靠里面的地方找到了那盏佛牌上刻着山河永固的长明灯。 在众多长明灯中,这一盏毫不起眼,然而方紫岚仰头望着灯上的佛牌,久久无言,似是要把它刻进心里。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是要供长明灯?”一道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去,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站在不远处,与她梦境中见的是同一人。 方紫岚脱口而出道:“请问大师,那盏佛牌上刻着山河永固的长明灯是何人所供?” 老僧庄容正色道:“斯人已逝,还请施主留一份安宁予逝者。” “既然斯人已逝,此灯又是何人在供?”方紫岚追问了一句,老僧不答反问道:“施主认识供灯之人?” 方紫岚抿了抿唇,“此灯之愿,亦是我之所愿。若无人供此灯,不知大师可否让我来供?” “施主有心,未尝不可。”老僧端过案边的灯油,交到了方紫岚手中,“施主请。” 方紫岚看了一眼手中的灯油,老僧正欲为她搬梯子,就见她足尖轻点,转眼之间灯油已稳稳地落在了长明灯中。 “施主心系天下,身手非凡,想来不是普通人。”老僧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不瞒大师,我是行伍出身。”方紫岚抱拳一礼道:“丘八鲁莽,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老僧怔在了原地,“施主是越国公方大人?” “是。”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承认了,老僧却忽的叹了一口气,“当初供此灯的施主,心中所愿的山河永固,乃是文安天下,而非武定乾坤。未曾想,继承她所愿之人,竟是位武人。” 方紫岚心中一紧,说起来在她零碎的记忆中,娘亲平日让她做的都是读书习字、刺绣插花之类的事,从不许她碰任何铁器,便是走路跳脱了些,都免不得一顿规训。 倘若娘亲知道,她做了杀手,怕是要气得活过来不可。 “文安天下,也须得在武定乾坤之后。”说话的人是莫涵,他一字一句认真道:“若乾坤未定,何谈文安天下?” “施主言之有理。”老僧微微颔首道:“只是人各有志,之前那位施主……”他说着顿了一顿,“罢了,都是缘分。” “缘分吗?”方紫岚心念一动,道:“大师,我想亲自供一盏长明灯,为牺牲的众位将士求往生福。” “方大人你……”老僧嗫嚅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方紫岚淡声道:“以一己之力供万人之冥灯,无异于痴人说梦。但百叶寺作为大京的国寺,我想大师应是能帮我达成心愿。” 老僧深吸一口气,“请方大人稍候片刻。” “有劳。”方紫岚看着老僧从佛像之后,搬出了一盏硕大的长明灯,她和莫涵走过去帮老僧把灯放到了右边的桌案上。 “方大人,大长明灯能否点燃全凭机缘。”老僧一边摆白烛灯油,一边道:“莲华宫中供有一盏泰安帝亲手所点的大长明灯,祈的便是天下泰安愿。” 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地点燃了灯烛,然而火苗摇摇欲灭。她双唇紧咬,二话不说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顺着掌纹滴入了灯油。 她本是不信鬼神不信人,但这一次她宁愿迷信一次,也要点燃这盏大长明灯。 诸天神佛在上,方紫岚愿以鲜血为祭,求牺牲的众位将士来世长安。 随着她心底默念结束,长明灯的烛火渐渐定了下来,明亮无比。 老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方紫岚唇角轻勾,刚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便瞥到了旁边一盏长明灯的佛牌上刻着“诸葛珊”,再旁边的是“诸葛钧”。 第315章 故友 方紫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莫涵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抓过她的手腕,替她把伤口包扎了起来。她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定定地看着旁边的长明灯,仿佛失了魂。 “岚姐?”莫涵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挥了挥,她回过神来,“什么?” 莫涵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旁边的长明灯……” “阿弥陀佛。”老僧打断了莫涵的话,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声音沉沉道:“无妨。” 方紫岚转过头,正对上诸葛钰深邃的目光,“阿钰,你怎会在此?” 诸葛钰没有答话,反倒是老僧问了一句,“诸葛公子可是已经点好了塔上的佛灯?” “嗯,今年也有劳大师了。”诸葛钰走到桌案旁,轻车熟路地拿过了案边灯油,为佛牌上刻着“诸葛珊”的长明灯添了灯油。 然而在看到旁边那盏刻着“诸葛钧”的长明灯之时,诸葛钰的神色晦暗不明,眸光复杂,手也不由地停住了。 “诸葛公子……”老僧甫一开口,就被诸葛钰截了话头,“他为何不撤这盏灯?” “阿弥陀佛。”老僧低声道:“既已了断尘缘,便与俗世无挂。不过一盏灯而已,诸葛公子何必执念?” “这是冥灯。”诸葛钰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在乎,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一旁的方紫岚听出了些许不对,小心翼翼道:“纵然是冥灯,也是个念想。岂不闻人死如灯灭?若是连念想都没了,那人就真的不在了。” “方大人此言,颇有慧根。”老僧赞许道:“想来方大人与我佛自有缘法。” 方紫岚微微颔首,“大师谬赞了。我只是觉得,人活一世,活的也就是个念想罢了。” 闻言诸葛钰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缓缓为那盏刻着“诸葛钧”的长明灯添了灯油。 “大师,岚姐姐,莫公子,我想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诸葛钰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疲惫,听得方紫岚心中堵得慌,她没有说什么,与老僧和莫涵走出了佛堂。 三人走出没多远,老僧就出声道:“方大人请留步。” 方紫岚停下来脚步,道:“大师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只是适才见方大人言行,有些话不吐不快。”老僧行了一礼,“若有冒犯,还请方大人莫要见怪。” 方紫岚浅浅一笑,坦荡道:“大师但说无妨。” “方大人既能说出人活一个念想的话,想来理应是不拘一格的洒脱人,如今却为千万逝者供了一盏冥灯。”老僧轻叹一声,“方大人此举无异于结枷于身,负重前行,恐难以长远。” “我入的本就是修罗道,若非鲜血满庭白骨铺陈,也无法行至今日。”方紫岚的神情很淡,“对我来说,逝者不是枷锁,而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 听到此处莫涵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方紫岚抱拳一礼,“无论如何,多谢大师提点。” “方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老僧庄容正色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惟愿方大人心志坚定,不悔无怨。”他说罢径自离开了。 “走了。”方紫岚看了看莫涵,他愣了愣,“岚姐不等诸葛公子了?” “谁还没有几件私人心事了?”方紫岚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佛堂,“让阿钰一个人静一静吧。” “岚姐……”莫涵欲言又止,方紫岚轻笑出声,“莫涵,我确实瞒了你不少事。等回府后,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到时你再决定,要不要留在京城。” “岚姐要赶我走?”莫涵神情一滞,方紫岚幽幽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京城繁华之下,风波涌动。眼前的平静,未必能长久。” 她说着拍了拍莫涵的肩,“我已置身于漩涡之中,无法抽离。但你是我所有私心之中最重的那个,我不论如何也要保护你。所以,趁着还未被卷进来,你能走多远是多远。” 莫涵微微一笑道:“岚姐还未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为何要走?” “莫涵……”方紫岚正欲说什么,却见有人走了过来,只得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今日未见了缘大师,大师莫不是闭关了?”说话的男子锦衣华服,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身后的小厮道:“听说大师的故友来了,两人相谈甚欢,自然不得见。” “故友?”男子挑了挑眉,“莫不是哪位得道高僧?走,我们去瞧瞧。” “公子,怕是不妥。”小厮一脸为难,男子却是毫不在意,径直穿过了回廊,朝后山的禅房走去。 见状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与莫涵交换了眼神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相较于前山的殿堂香火鼎盛,信徒络绎不绝,后山明显冷清了许多,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 方紫岚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了缘大师不愿被人打扰,还是他那位故友排面太大,把人都赶了出去。走到禅房附近时,她竟是连一位僧人都没见到。 众多黑漆漆的禅房院落之中,只有一间小院亮了灯,院中模糊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那男子见有人,喜不自禁,然而刚走过去就被赶了出来。 “大师与我家主人有事相谈,还望这位公子知趣一些,莫要打扰。”冷冰冰的说话声掺杂着刀剑出鞘的声音,让男子带着小厮悻悻然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方紫岚呆愣在原地,她耳力极好,自是把话听得清清楚楚。方才说话的人,竟是夏侯彰? 那他口中的主人,只能是……李晟轩? 李晟轩与了缘大师是故交?大京帝王与百叶寺住持,听起来完全是没什么关联的两个人,怎么会有所交集? 莫涵轻轻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比划道:“人走了,我们要不要离开?” 方紫岚从暗处走了出来,莫涵怔了片刻,也随她走了出来,站在了光亮处。 夏侯彰见到两人毫不意外,方紫岚走到他面前,不待开口就听吱呀一声,禅房的门打开了。 果不其然,李晟轩出现在几人面前,唇角轻勾道:“你来了。” 方紫岚行了一礼,低垂的眸光沉了沉,“陛下知道我会来?” 李晟轩没有答话,他的身后一位身披素色袈裟的僧人走了出来,“贫僧了缘,见过方大人。” 方紫岚抬起头,看向那位传说中的得道高僧。待看清他的容貌之后,她倏然瞪大了双眼,惊道:“你……” 第316章 住持 方紫岚怔怔地看着那位了缘大师,他的相貌与诸葛铭和诸葛钰太像了,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神情气质更为庄重,难道…… “大师面前,不得无礼。”李晟轩淡淡地提点了一句,方紫岚抿了抿唇,“是我失礼了,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了缘大师双手合十,温声道:“阿弥陀佛,方大人言重了。” “陛下与了缘大师是故交?”方紫岚犹豫着没忍住便问了出来,李晟轩轻描淡写道:“朕听了缘大师讲经,能静心。” 节庆之时听经静心?方紫岚狐疑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了缘大师,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若是方大人得空,也可来寺中听经。” “听经我怕是没那个慧根。”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倒是想向大师讨杯茶喝,不知大师可愿意?” “欢迎之至。”了缘大师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袈裟抖动之间,方紫岚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狰狞地攀缘至衣袖下的手臂深处。 似是感受到方紫岚的目光,了缘大师不慌不忙理好了衣袖,仿佛浑不在意那道伤疤。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多打扰大师了。”方紫岚收回了目光,“待日后得空,我再来拜访大师不迟。” “方大人请便。”了缘大师敛了眉目,神情愈发柔软。 了缘大师垂眸时的样子与诸葛钰如出一辙,方紫岚正这般想着,忽听李晟轩道:“方紫岚,你随朕出去走走吧。” 闻声方紫岚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点头应了声好,然后才想起一旁还有莫涵在。 “岚姐,我去前山正殿里面上柱香。”莫涵说罢,行礼离开了。 方紫岚跟在李晟轩身后,走在后山蜿蜒的小路上,心道李晟轩真有闲情逸致,大晚上来爬山。 “方紫岚,你适才问朕,为何知道你会来?”李晟轩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氛围,方紫岚嗯了一声,听他道:“之前你说过,小时候逢年过节,你娘亲都会带你来百叶寺。” 方紫岚轻咳一声,“我不过随口一说,陛下竟记在了心上?” 李晟轩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方紫岚,“你没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方紫岚不答反问道:“陛下想我问什么?” 李晟轩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轻叹一声,“方紫岚,有时候朕觉得你真是这天下间最百无禁忌之人,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怕。可有时候朕觉得,你离朕很远。” “那陛下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方紫岚望着李晟轩,眼中神色近乎凛冽。 “无论什么样子,都是你。”李晟轩唇角轻轻弯起,声音中多了一抹涩意,“朕只希望,能够见到最真实的你。” 方紫岚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我并非什么美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至于这皮囊之下藏着的那颗心,也未必有多好看,陛下何必呢?” 李晟轩不置可否道:“迄今为止,朕所见到的你,已经超出了朕的期待,至于……”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绚烂的烟火在两人的头顶绽开,映照得天空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方紫岚抬头看去,小声嘀咕道:“真没想到,重阳节还能看到烟火。” 李晟轩没有看烟火,他的视线全部落在方紫岚身上。 诚如方紫岚自己所说,她并非什么美人,侧脸的线条也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和,反倒透着说不出的锋利,即便是看烟火的时候,紧抿的双唇也没有丝毫放松。 可是她的眼中,偏偏有着比烟火更盛大明亮的光。他想在这束光之后,找到自己的倒影。 方紫岚侧过头,正对上李晟轩灼灼的目光,她微微蹙眉,“陛下为何如此看我?” “你喜欢烟火吗?”李晟轩没头没脑的问话让方紫岚怔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你莫不是病了?” 李晟轩沉默不语,方紫岚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不上来,应该是喜欢的吧。” “是吗?”李晟轩蓦地想起,那年他牵着女孩从百叶寺中跑出去的时候,曾问过类似的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竟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执念贪恋。 “陛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方紫岚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李晟轩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人,终究是物是人非。 “好。”李晟轩转过了身,不再看方紫岚,也不再看漫天的烟火。 方紫岚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晟轩身后,只觉得他的背影被绮丽的烟火映衬得愈发孤寂。所谓高处不胜寒,他一人在万众之巅,所见为何又有谁知? 方紫岚思及此,不知为何突然不想让莫涵离开了。他若是离开了,这世间便再无人知晓她的来路归途。可他若是不走,京城虎狼之地,她这孤魂野鬼当真能守护得了他这最后的希望吗? “方紫岚,你怎么了?”李晟轩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猛地回过神来,“陛下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李晟轩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走路注意看路。” 方紫岚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前山正殿门口,她站在台阶边上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她定了定神,把手收了回来,“多谢陛下提醒。” 站在阶下等待的莫涵远远就看到了两人,于是招了招手,喊了一句“岚姐”。 见状方紫岚对李晟轩行了一礼,告辞离开了。李晟轩看着她近乎雀跃地一蹦一跳跑下了台阶,心中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良辰美景应共赏,陛下为何独自在此?”了缘大师的声音传到李晟轩的耳边,是与之前温润庄重全然不同,刻意拿捏了分寸的调侃,“难道她就是陛下心心念念多年之人?” “当年你也见过她,你觉得呢?”李晟轩怅然若失,了缘大师略一沉吟道:“红尘俗事,恍如隔世,贫僧记不得了。” “诸葛……”李晟轩刚一开口,就见了缘大师食指压在了唇上,意味深长道:“贫僧了缘,陛下莫要唤错了。” “你……”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看向阶下款步走来,虔诚恭敬宛若信徒的人,低声道:“了缘大师,你既已了断尘缘,那他又当如何?” 了缘大师定定地看着阶下那道身影,只见他站定了身体,行礼道;“诸葛钰见过陛下,了缘大师。” “阿弥陀佛,诸葛公子安好。”了缘大师庄容正色道:“今夜寺中事务繁杂,贫僧不便多留,还请二位自便。” 他说罢转身欲走,却听诸葛钰道:“大师请留步。” “诸葛公子有何见教?”了缘大师驻足回身,诸葛钰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半晌没有说话。 了缘大师毫无催促之意,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面上的神情从镇定自若到些许局促不安,薄唇翕动之间,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句——“修行清苦,万望大师珍重”。 “诸葛公子多虑了。”了缘大师神色平静,“贫僧修行旨在修心,不敢言苦。” 多虑吗?诸葛钰看着了缘大师离去的背影,攥紧的手指止不住地抖。 世人皆道百叶寺住持普渡众生,可谁能渡他呢?又有谁,渡了自己呢? 第317章 倾诉 方紫岚与莫涵从百叶寺出来后,并未再多逛,而是直接回了府上。 “方才陛下与岚姐说了什么?”莫涵看着神情恍惚的方紫岚,忍不住提醒道:“岚姐,茶水要漫出来了。” 方紫岚回过神来,把手中茶壶放到了桌案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每次在陛下身边,我明明存了十二分的戒心,到最后却总是消了十分。” “终究还是留了两分。”莫涵端过茶盏抿了一口,“我知岚姐一路艰险,怕是无法完全信任谁,但时至今日,我总归要问个清楚。”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她将自己为何入鬼门,又因何上战场,如何走到今日,全部讲了出来。 莫涵听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岚姐如今,仍听命于鬼门?” “准确地说,是听命于纪宁天。”方紫岚淡声道:“待恩还完了,我便离开了。” “岚姐,你可还记得当年你与娘亲缘何遇刺?”莫涵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前朝的一个叛将,意图在百叶寺作乱,恰好被我和娘亲碰上了。” 莫涵眉头微皱,“前朝的叛将,会不会和纪宁天有关?” “应该不会。”方紫岚一边回忆一边道:“在我的印象中,那人极为凶悍,纪宁天身边的人都不是对手,若非有官兵及时赶到,怕是纪宁天也要丧命,鬼门没必要为我一个相府庶女冒这么大的风险。” “岚姐,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莫涵眉头皱得更紧,“毕竟在你的记忆中,你与纪宁天有婚约,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以前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与前朝有关,可现今存活于世的前朝显贵只有纪宁天和妩青了。即便方崇正不是我生父,我的爹娘与前朝脱不了干系,也不可能是什么世家大族,更别说皇家血脉了,纪宁天没必要与我订下婚约。” 她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喜欢就更不可能了,若是之前的方紫岚还活着,或许还能相信这种拙劣的理由。但对我而言,我们之间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了。” 莫涵略一思索道:“今夜在百叶寺之中,佛堂中的那位大师显然与你娘亲有交,不然也不会知道你娘亲去世,还仍供着那盏长明灯。但是那位大师……” “他不愿说,我也不会强求。”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我一直在想,为何娘亲会有山河永固之愿,她还说这也是他的愿望。那个他,我觉得八成是我生父,至于是不是方崇正,就未可知了。还有之前在暮山关你爹娘提过的秦璇,不是也与方家有关?想来方家藏了不少秘密,等我找机会去方家探一探口风,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闻言莫涵神情凝重了几分,方紫岚轻笑出声,“方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奈何不了我。倒是你,知道了这些,还要留在京城吗?” 莫涵的神色晦暗不明,小心翼翼地问道:“岚姐,纪宁天会反吗?” “现在不会。”方紫岚回答得很干脆,“金人已灭,他在北境的助力没有了。西边是独孤家的地盘,太后再不喜欢陛下,也不会帮他。东南之地荣安王我也敲打过了,纵然没有完全断了联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有什么大动作,更何况还有夏侯家守着,我倒是不担心。至于京城之中,几大世家站队陛下和太皇太后分庭抗礼,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岚姐说的是现在。”莫涵一字一句道:“那以后呢?” “莫涵,没有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方紫岚话还未说完,就被莫涵打断了,“若是他一朝谋反,岚姐帮是不帮?” 方紫岚沉默不语,莫涵的声音沉了些许,“岚姐,若是你不帮他,恐怕他必会把你的身份捅到众人面前,陛下定不会饶你。可若是你帮了他,无论成与不成,你……” “难逃一死。”方紫岚云淡风轻地接了一嘴,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 “岚姐难道你……”莫涵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扯起嘴角笑得苦涩,“你之前问过我,我选的是一条活路吗?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之前我以为不过是……”莫涵咬了咬唇,压低的声音有些颤抖,“谁曾想竟是谋逆?” 方紫岚笑了笑,“莫涵,你知道我原来是个多么懒散的人。争权夺利太过复杂,征战四方过于凶险,若是放在以前,我定是能躲多远是多远。” 她顿了一顿,“最初在北境战场上,我是被一步步推着走的,但在这条路上走的远了,我发现其实许多人和我的心愿差不多,只要能有安乐日子过就很好了。为了自己,也为了许多人,我愿意争一次。” 莫涵别过了头,轻声道:“哪怕争这一次,便要赔上所有,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时至今日,即使我谁都不信,也不得不承认,陛下是可以完成这个心愿的人。”方紫岚仿佛自言自语道:“我想陪他走这一遭,看看我的眼光究竟有没有错。” 莫涵感觉到方紫岚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然而他不敢回头看她。他很想问问她,到底是如何背负这么多,还能行至此处的?既无生前安稳,又无死后英名,她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 “莫涵,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有一点能力,就会护着你。”方紫岚的声音自莫涵身后传来,自带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说:“你不要怕。” “岚姐……”莫涵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你们不是去赴宴了吗?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曹副将呢?” 阿宛一手拉着丛蓉,一手提着个兔子灯,蹦蹦跳跳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话音刚落人已站在了方紫岚面前。 “宫宴结束了,自然就回来了。”方紫岚敛了神色,“老曹去看他军中的兄弟了,可能要晚些回来。时候不早了,你们去休息吧。” 阿宛尚未给方紫岚炫耀自己的兔子灯,就见她站起了身,“我累了,先回房了。” 待方紫岚离开后,阿宛与丛蓉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落到了莫涵身上,他轻咳一声寒暄了两句,也去休息了。 “这是什么情况?”阿宛一头雾水,丛蓉道:“许是宫宴应酬太累了吧。” 阿宛扫兴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兔子灯,与丛蓉一并走回后院,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方紫岚正在院中晨练,却见管家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方大人,府前有位姑娘求见,拿的是方家立辉公子的帖子,说是你要她来的。” 第318章 伤疤 “我要她来的?”方紫岚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她之前管方立辉要了个人这回事,赶忙道:“快去请那位姑娘进来。” 待那姑娘进来之后,方紫岚便让管家先退下了,“北境那份名单,可是出自你手?” “是。”那姑娘微微颔首,并不多话。她眉目生得极好,气质清冷,颇有股只可远观的冷美人之感。 “我在那份名单上看到了一个名字——甄珠,你认识她吗?”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或者说,你和千金坊有什么关系?” 那姑娘一振衣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千金坊萧璇儿,见过方大人。”她说罢拿出一朵金梅花,双手捧过眉心。 “果然,你是千金坊的人。”方紫岚心中了然,“萧姑娘不必多礼,请坐吧。” 萧璇儿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方紫岚对面,轻叹一声,“看来甄珠说的没错,方大人确实失忆了。” 方紫岚愣了愣,“我们见过吗?” 萧璇儿淡声道:“我随藏剑山庄主母姓萧,自七岁起便跟在蜜儿小姐身旁。早年方大人在藏剑山庄养伤之时,便是我在身边伺候的。” “抱歉,我确实记不得了。”方紫岚倒了一盏茶,放在了萧璇儿手边,“不知萧姑娘为何会入万花楼?” 萧璇儿端过茶盏抿了一口,然后道:“万花楼往来众多,方家立辉公子有意利用其收集情报,千金坊得知消息后便决定派姐妹潜入,一方面是为了扩充情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打探方大人你的消息。当初方大人你走之后杳无音讯,小姐和姑爷很是担心。” “既然如此,萧姑娘又为何来我府上?”方紫岚敛了神色,萧璇儿反客为主为她添了茶水,“是小姐的意思。她和姑爷身份特殊,不便出现在鬼门的眼皮底下,但千金坊总要联络方大人。更何况,方大人需要千金坊的助力,不是吗?” “助力。”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置可否道:“萧姑娘能助我什么?” 萧璇儿不答反问,“方大人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方紫岚眸光沉了沉,萧璇儿没有说话,她便自顾自地问了下去,“百叶寺住持了缘大师,他是什么来历?” “了缘大师于先宁顺帝时入百叶寺,在陛下登基前一年任住持。”萧璇儿气定神闲道:“入寺之前,他是诸葛家的二公子——诸葛钧。” 方紫岚心中一紧,竟是被她猜中了。昨夜诸葛钰见到长明灯时奇怪的反应,加之了缘大师与诸葛家兄弟相似的容貌…… 原来,了缘大师竟是诸葛钰的兄长,真正的诸葛家二公子。 “此事在京城中算不得秘密,只是多年过去了,不再有人提起罢了。”萧璇儿看向方紫岚,问道:“方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方紫岚略一沉吟道:“了缘大师手臂上有一道伤疤,你可知是怎么来的?” 萧璇儿想了想,道:“方大人是否知道诸葛珊小姐真正的死因?” “我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和诸葛珊小姐有关?” “和那场战争有关。”萧璇儿追忆道:“诸葛钧公子曾是全京城最为精彩绝伦的世家公子,说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不为过。而且,他还是诸葛家这一辈唯一的武将。” 闻言方紫岚怔了片刻,萧璇儿忽的笑了,“方大人莫不是以为诸葛家只会舞文弄墨玩弄权术?” 方紫岚沉默不语,萧璇儿继续道:“诸葛家主,也就是诸葛钧公子的祖父,好歹是随泰安帝开国的元老,他的子女大多逝于疆场,包括诸葛钧公子的父母——他们诞下诸葛钰公子没多久,便牺牲在了北境。” “北境?”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萧璇儿无可奈何道:“北境之患,自前朝至今连绵不绝,若非前人血汗,如何能有方大人一朝遍屠鎏金城?” 方紫岚抿了抿唇,听萧璇儿转回了话音,“诸葛铭大人是诸葛家这一辈的长子,受父母偏爱并未继承武将衣钵,诸葛钧公子与诸葛珊小姐是双胞胎,两人感情甚笃。至于诸葛钰公子,由于诸葛夫人怀胎之时在北境疆场受了伤,故而自出生便是个病秧子。” “因此,诸葛家这一辈中只有皮实好动的诸葛钧公子,跟着陛下也就是原先的襄王殿下,拜入夏侯家习武,渐成军中脊梁。”她说着顿了一顿,“大京与汨罗的那一战,因临近江安诸葛家,是以诸葛钧主动请缨,与卫大人一同出战。” 方紫岚似是想到了什么,道:“难道那一战汨罗人兵分两路,诸葛钧没来得及赶去救诸葛珊小姐,这才使卫大人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方大人猜的不错,可惜说反了,是卫大人没赶得及救诸葛钧公子。”萧璇儿的声音低了几分,“那一战汨罗慕容宸为主帅,所有人都以为他必会携重兵,谁曾想真正的重兵是冲着诸葛钧公子去的。慕容宸劫持诸葛珊小姐的时候,卫大人便意识到中计了,但他赶不及驰援诸葛钧公子,而且连诸葛珊小姐也没救下来,好在他杀了慕容宸,涣散了汨罗军心。” “那诸葛钧……”方紫岚没有说下去,萧璇儿沉声道:“诸葛钧公子拼死杀出重围,甚至伤了手此生都不得动武,听到的却是诸葛珊小姐的死讯。他发疯似的要与卫大人决斗,被他祖父拦了下来,近乎崩溃之下便入了百叶寺剃度出家。” 方紫岚听到此处不由地别过了头,萧璇儿幽幽叹道:“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人说诸葛钧公子出家那日,重伤难行的他连滚带爬地挣扎出了诸葛府,临走前冲他祖父嚷,说自己所学无用,质问以一人死换万人生是什么道理,他心尖之人抵得过何止千万人……” “难怪……”方紫岚小声呢喃了一句,难怪诸葛钰对卫昴是那般态度。大京与汨罗那一战,他失去的不仅是姐姐,还有兄长,得到的却是诸葛二公子,未来家主这样的枷锁。 “世人都道诸葛氏出了个疯子,后来还是诸葛钧公子的祖父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剔除了,才将此事慢慢平息了下来。”萧璇儿垂眸看向面前的茶盏,道:“过了几年,百叶寺出了位名为了缘的高僧。盛名之下,原住持不得不让位于他。” 方紫岚定了定神,伸手欲拿茶盏,却被萧璇儿拦住了,“方大人,茶凉了,我替你换一杯吧。” “好。”方紫岚看着萧璇儿从容不迫地为她重新换了一盏茶,摆在了她的面前,“我还有一事,想请萧姑娘赐教。” “方大人不必客气,但说无妨。”萧璇儿神情淡如水,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道:“我想知道,我娘因何而逝,当真是偶然的遇险吗?” 第319章 嫌疑 萧璇儿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件事千金坊尚未查清,一则事隔多年,有些线索早就被人毁了。再则疑点颇多,死无对证,千金坊也不敢妄下定论。” “千金坊都查到了什么?”方紫岚神情凝重,“无论有没有证据,我都要知道。” “既然方大人如此说,那好。”萧璇儿微微颔首,“当年方大人你的娘亲死于乱剑之下,究竟是谁杀的,其实根本无法确定。只是在她死后不久,便有人主动认了罪,自尽于狱中。” 方紫岚轻声问道:“认罪的人,是谁?” 萧璇儿淡声道:“前朝叛将,楚翔。事发当日,楚翔确实在场,也和官府的人起了冲突,但并未被抓获。可不知为何,事后没两日,楚翔就主动到京兆尹府击鼓自首了。” “千金坊是觉得,楚翔主动认罪很是蹊跷?”方紫岚秀眉微蹙,萧璇儿点了点头,“是。且不说有没有证据,便是杀人的动机,楚翔都没有。” 闻言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楚翔与方崇正大人有些故交。千金坊辗转查到,当初方大人你的娘亲便是他送进方府的。”萧璇儿抿了口茶,继续道:“因而楚翔定然认识你们母女,且我家小姐笃定,方家、楚翔他们这些前朝旧人与你们母女并无仇怨,那么他为何要杀人?” “有可能楚翔是误杀了我娘,或者他要做什么被我娘发现了,不得不杀人灭口。”方紫岚接口道:“事发那日,楚翔为何出现在百叶寺?他原本要做什么?” “据楚翔自己招认,他想要焚毁百叶寺引起京中混乱,趁机散布谣言动摇人心。”萧璇儿声音低了几分,“然而京兆府在收集证据的时候,发现他要散布的谣言早就在东南之地传开了。时间对不上,他就像是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还不待再审,便畏罪自尽了。嫌犯死了,流言沸沸扬扬查无头绪,一时没有什么线索,此案就被盖过了。” 方紫岚抬手按了按眉心,仿佛自言自语道:“楚翔主动站出来,说明他在保护什么人。他不仅愿意为了那个人顶罪,而且甚至不惜去死……” 她灵光一现,猛地看向萧璇儿道:“你方才说东南?” “是。”萧璇儿补充道:“当时荣安王还特意上书请罪,难得入了一次京城。” “这就对了。”方紫岚一拍桌案,沉声道:“是鬼门,纪宁天和荣安王,就是那个时候扯到了一起。” 萧璇儿反应极快,“方大人的意思是,楚翔为保护纪宁天主动投案,又故意说了假的证词,祸水东引至荣安王身上,逼得他不得不与鬼门站到一起?” “有这个可能。”方紫岚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之前绮罗一战,我听欧阳小姐说是荣安王自请安置了流民,这才能让东南大营的兵马及时赶去,此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不过……”萧璇儿犹豫了一瞬,方紫岚宽慰道:“萧姑娘但说无妨。” 萧璇儿定了定神,“千金坊有人收到消息,荣安王自请安置流民之前,鬼门的秦广王曾出现在荣安王府附近。” “是鬼门的授意?”方紫岚挑了挑眉,萧璇儿想了想,“我家小姐曾说过,纪宁天不论如何都会保住方大人你的性命。” “为何?”方紫岚神色渐冷,萧璇儿摇了摇头,“具体的原因我不清楚。” 方紫岚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讥诮地笑了笑,“既然我娘的死和鬼门脱不了干系,那他怎会真心保我?我猜他不过是怕汨罗人占据大京江山,毁了他所图谋的一切。” “方大人,楚翔已死,此案过去多年……”萧璇儿说着顿了顿,神情复杂道:“还请你节哀顺变。” 方紫岚握着茶杯的手攥得很紧,她盯着澄澈的茶面,一字一句道:“此案我必会一查到底,若非水落石出,誓死不休。” 萧璇儿红唇微张,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见方紫岚抬眸看了过来,郑重其事道:“萧姑娘,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往后萧姑娘在我府上,尽管安心住下。” 萧璇儿站起身,欠身行了一礼,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见一道身影跑了过来,语调轻快道:“这位便是万花楼的漂亮姐姐?” “阿宛,不得无礼。”方紫岚伸手把阿宛拽了过来,“萧姑娘,烦请你先去找管家,看一看他为你安排的房间是否合意,我有话要单独与阿宛说。” “好。”萧璇儿应下后,转身离开了。 阿宛看着萧璇儿的背影,气鼓鼓道:“方紫岚,你为何不让我和那位漂亮姐姐说话?” “以后有的是时间,你想和萧姑娘说什么都行。”方紫岚扯住阿宛的衣袖,不许她趁机追上去,“眼下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办。” “什么事?”阿宛一脸狐疑,“你不会又要休沐吧?我才不帮你告假,你让莫公子去……” “不是要告假休沐。”方紫岚无可奈何道:“我今日起得这般早,自是要去府衙的。” 阿宛不由地皱了眉头,“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回一趟鬼门。”方紫岚看着面前目瞪口呆的人,不待她开口,就压低了声音径自说了下去,“你替我先去传个话把人找齐了。公子和妩青在不在都行,重要的是十殿阎王,有几位找几位,和他们说不得推辞。” 阿宛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方紫岚,你疯了吗?我哪来这么大面子,十殿阎王……” “拿着。”方紫岚随手抛了个黑乎乎的牌子给阿宛,她定睛一看,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招魂令?你你……” “前几日闲来无事,收拾东西的时候顺手翻出来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以前我拿这破牌子当块宝,也不愿狐假虎威地给公子添麻烦,真是乖巧的可以。” 阿宛面上神色阴晴不定,方紫岚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若是鬼门中人不从招魂令,便以叛变论处。你和十殿阎王说,要么来见我,要么等着我去取他们的性命。” 阿宛捧着手中的招魂令,只觉得似有千斤重。她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两步,还未动作就听方紫岚道:“你领命可以,不要跪我,我受不起,怕夭寿。” “你……”阿宛剜了方紫岚一眼,郑重其事地奉招魂令道:“招魂既出,百鬼必应。鬼门阿宛,领命。” 第320章 鬼门 阿宛的动作很快,几日之后便回复了方紫岚,十殿阎王除了楚江王外出办差,其余都在京城,她已经把话带到了。 方紫岚收到消息的第二日,从府衙出来后就径直去了京郊,与接头人见面后披了件黑色斗篷,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前朝皇陵。 阿宛侯在陵园中,一看见方紫岚到了,就走了出来冲她招了招手。 方紫岚下马后,挥手招了一个暗里的鬼面,把马缰绳交了过去,阿宛这才发现她斗篷之下的一身官服,不由地蹙眉道:“你怎么穿着官服就过来了?” “来不及换。”方紫岚淡声道:“放心,没人跟踪。” 阿宛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十殿阎王九殿已到,公子和妩青也在,还有我师父。” “这阵仗。”方紫岚啧了一声,“走,进去看看。”她说罢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块墓碑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后伸手抚过上面的刻字,在其中几处按了下去。 随着方紫岚的动作,陵墓之后一处杂草掩映的石头旁边,出现了一个洞口。 阿宛抿了抿唇,从袖中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了一支蜡烛,先一步走入了洞口。方紫岚紧随其后,也踏了进去。 待两人都进入之后,洞口缓缓闭上了。方紫岚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忽然暗淡的光线。 鬼门既然是所谓的前朝孤魂野鬼的聚集地,那么其所在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去处。然而世上鲜有人能想到,鬼门竟藏在前朝皇陵中。 大京泰安帝建朝之初,为堵悠悠众口,彰显天家气度,对前朝之人多礼遇,不仅留下了淑妃母子,还留下了前朝皇室的陵园。 新朝当道,前朝陵园自然就荒废了,加之墓地鬼气森森,向来没什么人往来,久而久之便成了鬼门的容身之所。 前朝穷奢极欲,建造的皇陵地宫广阔,根本是世人无法想象的程度。别说藏一个鬼门,就是藏了一支军队,怕是也很难被人察觉。 方紫岚边走边环顾四周,她记得纪宁天让人把所有的地宫都连通了,这下面如此之大,都有些什么来着?她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阿嚏!”阿宛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怎么了?” “没事,就是快入冬了,这地宫里面更冷了。”阿宛抱着手臂,缩了缩脖子,见状方紫岚把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还扛得住,你快穿回去。”阿宛抬手推拒,道:“你受不得寒……” “官服厚重,我不冷。”方紫岚打断了阿宛的话,不由分说地把斗篷裹在了她身上,“别乱动,小心引火烧身。” 阿宛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蜡烛,任由方紫岚给她把斗篷系好,“前面就到主殿了,你……” 她欲言又止,方紫岚心中了然,安抚道:“等会儿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替我跑腿传话而已。” “好。”阿宛点了点头,与方紫岚一道走入了主殿。 殿内纪宁天坐于高座之上,温崖立于他的左侧,妩青立于他的右侧。高座之下零零散散地站着九个人,皆是噤若寒蝉,自是十殿阎王其中九殿了。 两人甫一入殿,就听一个声音道:“紫秀如今好大的面子,真是让人……” 那人还未说完,就见银光一闪而过,一枚暗器擦过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血痕,生生截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卞城王,你既奉招魂令而来,就该知道面子大的不是我。”方紫岚款步走到众人中央,神情冷峻道:“还是说,你不服招魂令?” 卞城王冷哼一声,“公子在此,紫秀你少往我头上乱扣罪名。” 方紫岚抬头直视主座上的人,半晌才躬身一礼道:“鬼门紫秀,拜见公子。” “紫秀,今日既是你用招魂令召大家来此,便不必顾虑本座。”纪宁天的声音从高处幽幽传来,颇有些看戏的意味。 “是。”方紫岚站直了身体,视线一一扫过九殿阎王,不疾不徐道:“我今日召诸位来此,是有一事要问。” 十殿阎王之首的秦广王不动声色道:“你想问什么?” “当年藏剑山庄和万花山庄灭门,可是你们十殿阎王所为?”方紫岚话音刚落,站在末位的转轮王就变了神色,“紫秀,你……” “我什么?”方紫岚走到转轮王面前,“转轮王,十殿阎王之中,我与你算是有些交情,不如就由你来回答我,可好?” “紫秀,你……”转轮王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近乎残忍地笑了笑,“转轮王,你要违逆招魂令吗?” 转轮王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手中的匕首落在自己颈侧,他双拳紧握道:“紫秀,你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我数十个数。”方紫岚毫无反应地说了下去,“十,九……” “紫秀,你为何要问此事?”秦广王的声音有一丝急切,方紫岚停止了数数,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人打着我的名号杀人,还不许我问了?” “你……”秦广王倒吸了一口气,方紫岚继续数她的数,“五,四……” 转轮王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紫岚,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道这小子哪来的自信,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杀他吗?还是说他们的交情好到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对他动手的地步了吗? “一。”方紫岚说出最后一个数,手上微微使力,划破了转轮王的皮肤,同时一道声音倏然响起,“是楚江王做的!” 方紫岚拿下匕首,转头向说话的人看了过去,“平等王,你以为楚江王不在,就能由你指认了吗?楚江王有什么本事能杀了甄明轩,屠藏剑山庄满门?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 平等王目光躲闪,方紫岚冷笑出声,“看来今日十殿阎王九殿皆要叛变鬼门,一个都留不下了。” “紫秀你怎么敢……”卞城王刚一开口,就被一枚暗器射穿了肩膀,他忍不住惨叫一声。 方紫岚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惨叫声中显得尤为阴郁,“招魂令在此,你问我怎么敢?” “紫秀,住手。”秦广王挡在了方紫岚面前,“你所言之事,是十殿阎王所为。” “早说啊。”方紫岚松了神色,转了转手中的匕首,“不过还有件事……” 她故意顿了一顿,秦广王面沉如水,“你想问什么就问……” “公子。”方紫岚随口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高座之上,“我想查前朝将领的记录,不知公子可否帮忙?” 纪宁天没有说话,反倒是温崖开口道:“你要查记录,自请入博古殿便可,为何要……” 他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方紫岚唇角轻勾,“多谢告知。” 闻言九殿阎王皆是窃窃私语—— “紫秀竟不知博古殿?” “紫秀究竟怎么了,为何如此古怪?” 方紫岚听到他们的话,面上笑意更盛,“为何?想来温崖比我更清楚原因,就是不知他敢不敢告诉大家。” 温崖藏在袖中的手有些抖,还未等他反应,方紫岚自顾自地说道:“我用了温崖给我的药,失忆了。” 阿宛面色惨白,温崖的脸色更是极为难看,竟是被摆了一道。 第321章 交还 九殿阎王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温崖咬牙切齿道:“紫秀,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紫岚从袖中拿出招魂令,随手朝温崖的方向抛了过去。 温崖下意识地接住了,却听方紫岚道:“接了招魂令,便不能有所隐瞒。温崖,我的药被人放了忘忧草,那个人是你吗?” 温崖不由地看向纪宁天,只见他仍是毫无反应,索性心一横,朗声道:“是我。” “你承认就好。”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纪宁天,道:“招魂令还给公子,我要博古殿的进出符令。” 闻言温崖恭恭敬敬地把招魂令递到了纪宁天面前,谁知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再一次把招魂令扔给了方紫岚,“紫秀,本座有话要问你。” 方紫岚接过招魂令,唇角轻勾道:“公子问话,何需招魂令?我……” “鬼门有鬼门的规矩。”纪宁天打断了她的话,淡声道:“紫秀,本座既设了招魂令,便不会允许任何人例外。纵然是你,也不可以。” 方紫岚敛了笑,纪宁天的声音冷了几分,“藏剑山庄与万花山庄之事,你从何处得知?忘忧草又是谁告诉你的?还有,莫涵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就挨个来说吧。”方紫岚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知道这些事,都是在东南之地。第一件事,我自荣安王处得知。众人齐聚暮山关之时,荣安王派人偷听了夏侯家的谈话,其中提及多年前夏侯家的一次行动死伤惨重,似与鬼门和藏剑山庄有关。荣安王曾以此事试探于我,却不知我失了记忆,根本不记得什么。” 她顿了一顿,“第二件事,是东南瘟疫我与阿宛被困封锁区内,阿宛病倒时,一位医者动了我的药,偶然发现了其中有忘忧草,他觉得奇怪便问了我。那药是温崖给我的,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能动手脚。” 阿宛听到此处,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些许。她垂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恐惧。 “至于莫涵与我,表面以姐弟相称,实则没有任何关系。”方紫岚面不改色从容自若道:“只是当初为混入暮山关,误打误撞认了亲,如今不得不继续掩人耳目罢了。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纪宁天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莫涵的娘亲——胡夫人,倒是和我说了些了不得的话。”方紫岚眸光沉沉,“她说,我是前朝方崇百与秦璇之女。”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九殿阎王除了转轮王,其他人都是满脸震惊,温崖也是神情诧异,妩青更是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一只死了不知多少年骨头都不剩的恶犬,和不知廉耻的蛇蝎妇人。”纪宁天冷哼一声,语含怨毒道:“他们也配?简直是玷污了我鬼门。” “公子息怒。”妩青垂首一礼,一旁的温崖也是一礼,“公子息怒。” 后知后觉的九殿阎王赶忙跟着行礼道:“公子息怒。” 一时之间,只有方紫岚依旧站得挺拔如松,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紫秀,你过来。”纪宁天的声音冰冷刺骨,方紫岚却是浑然不觉,款步踏上了台阶,一阶阶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 “招魂令你既然交还于本座,那么日后便再不得染指。”纪宁天说罢从方紫岚手中拿回招魂令,然后给了她一枚符令,“这是你要的东西。” “多谢公子。”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收下了,纪宁天寒声道:“你去吧。以后若无诏令,我不想见到你。” “是。”方紫岚转身离开了,见状阿宛正欲跟上去,却听纪宁天道:“阿宛,你留下。” 阿宛心中一惊,求救似的看向方紫岚,却见她递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给自己,当即心头火起,但也不敢发作,只好硬着头皮留下了。 “阿宛,本座问你,方才紫秀所言,可都是真的?”纪宁天扫了一眼下面的阿宛,只见她点头如捣蒜,“句句属实。我们混入暮山关之时,那莫涵就怀疑过紫秀,但胡夫人非说紫秀长得像……强行攀亲将我们留了下来。还有那个忘忧草,师父配的药,我哪敢乱动?若非今日紫秀当众质问师父,我都不知竟有此事。至于荣安王……” 她说着面露难色,温崖催促道:“还不快从实说来。公子面前,岂能有所隐瞒?” “是。”阿宛点了点头,“紫秀去见荣安王那日,并未让我跟在她身边,是以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紫秀与荣安王见面后,问过我藏剑山庄与万花山庄之事。那时我以为都是紫秀所为,就这么告诉她了,她听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连夜从暮山关赶回了京城……” “紫秀着急回京,不是因为接到了金牌吗?”妩青的声音沉沉响起,阿宛一脸疑惑道:“什么金牌?” “你没有见过?”妩青紧紧盯着阿宛,眼见她眉头紧锁,“什么意思?紫秀回京的路上就把我打发了,我还以为……” “够了。”纪宁天倏地出声,吓得阿宛噤若寒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然而纪宁天并未多说什么,径自转向温崖道:“温崖,你为何要在紫秀的药中动手脚?” “我……”温崖缓缓跪了下去,心中却是无比平静。早在方紫岚当众说出此事之时,他就清楚公子必会舍弃了他。 身为鬼门之主,却对手下用了消除记忆的忘忧草。此事一旦传开,不论出于何种缘由,都必会引起门下的恐慌。 公子绝不会承认,这种罪责,只能由他一力承担。 “当初紫秀在江南之时,无意中知晓了我的过去。”温崖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平静得好像一汪死水,“既然她抓住了我的把柄,那么我自然要采取手段自保。” 闻言下面九殿阎王中的几位忍不住窃窃私语,为首的秦广王咳嗽了一声,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纪宁天的目光越过温崖,直视下面的秦广王,“秦广王,你想说什么?” “公子,鬼门的规矩本就是弱肉强食。”秦广王讪笑道:“温崖为了自保,给紫秀下药也没什么……” “没什么?”转轮王冷笑出声,“若是有朝一日,温崖为了自保,也给在场诸位下了药,不知秦广王可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转轮王,你怎么和大哥说话呢?”卞城王刚被方紫岚所伤,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去,理所当然地发在了与方紫岚有交情的转轮王身上,“你算什么东西?” “即使我再不算个东西,今日也要把话说明白。”转轮王一字一句道:“鬼门中人,求医问药皆靠温崖一人,若是他起了歹心,那我们焉有命在?” 温崖脸色发白,其他八殿阎王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而阿宛简直是进退维谷,求情不是帮腔更不是,只能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出声。 “温崖因一己私欲公然给紫秀下药,令人不齿。”转轮王端端正正地跪拜在地,道:“转轮王在此,请公子务必严惩温崖,以儆效尤。” 第322章 调令 纪宁天看着跪在地上低眉顺目的温崖,沉声道:“温崖,你可知罪?” “知罪。”温崖颔首道:“罪人温崖,自请去暗狱领罚。” “你去吧。”纪宁天一挥手,温崖便站起身,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 阿宛垂眸不语,嘴唇已被咬出了血,藏在袖中的手也止不住地抖,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她都能猜到是公子指使师父下的忘忧草,方紫岚怎么可能猜不到?她这是故意拿师父做筏子试探公子的反应,可公子他竟然舍弃了师父…… “阿宛,你对本座的处置有什么异议吗?”纪宁天的声音冷冷响起,阿宛猛地一激灵,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没有,公子处置得当,阿宛没有任何异议。” “你们都退下吧。”纪宁天摆了摆手,神情是说不出的疲惫。 众人纷纷退出了殿外,转眼殿中只剩妩青留在纪宁天的身旁,她试探道:“公子,方才紫秀和阿宛所言……” “半真半假。”纪宁天好整以暇道:“阿宛跟着她长进不少,居然都懂得避其锋芒了。” “以阿宛的性子,若是以前定是要替温崖求情,可她今日……”妩青没有说下去,纪宁天接口道:“是啊,都变了。就连素来唯唯诺诺的转轮王,也敢在我面前强词夺理了。” 妩青小心翼翼道:“转轮王与紫秀一般大,关系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好些……” “她凭什么与别人关系好?”纪宁天眼中戾气深重,一字一句道:“她只能与我关系好,也只能与我有关系。” “属下失言。”妩青不敢抬头,却听纪宁天轻声道:“罢了,你让博古殿的鬼面把紫秀盯紧了,她看过什么查到什么,事无巨细全都要报给我。” “是。”妩青领命而去,独留纪宁天一人坐在高座之上,孤单而落寞。 * 方紫岚持符令进入博古殿后,径直走到了放有前朝书籍记录的高架旁边,将所有关于将领的内容全部找了出来,点着蜡烛依次翻了过去。 整整一夜,方紫岚基本把所有末代将领的生平都看了一遍,从镇北将军平南王那样众所周知的名帅,到莫斌这样平平无奇的小将,挨个捋了过去。 待破晓之时,有换班的鬼面前来通报时辰,方紫岚这才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出了博古殿。 她刚走到殿门口,就见阿宛背对着自己,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脑袋摇摇晃晃,明显是在打瞌睡。她走过去,轻声唤道:“阿宛?” 阿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勉强辨认出面前的人,“方紫岚?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方紫岚伸手把阿宛拉了起来,把斗篷裹得紧了些,“怎么睡在这了?我还以为你会去药房。” 阿宛愣了愣,脑子尚不清醒,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什么?”方紫岚无可奈何道:“我怎么知道你会去药房吗?” 阿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方紫岚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是鬼门最好懂的人?鬼门谁不知道,你一有心事或是心情不好,就会躲进药房不见人?” “方紫岚,你是不是故意……”阿宛刚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捂住了嘴,“你睡糊涂了吗?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阿宛立刻缄口不言,任由方紫岚牵着她走出了地宫。 陵园之外,早有隐于暗处的鬼面备好了两匹马,待两人出来便把缰绳递了上去。 阿宛看了看方紫岚身上的官服,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斗篷,果断把斗篷还给了她,“你的官服太显眼了,这斗篷还是你穿着吧。” 方紫岚扫了一眼满是尘土的斗篷,没什么犹豫地接了过来,随手披上,之后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 两人到京城之后便分道扬镳,方紫岚直接去了府衙,而阿宛则回府补眠。 方紫岚到府衙之时,大小官员已到了半数,诸葛钰也早就到了,见她风尘仆仆而来,不由地神色各异。 “今日是没什么要紧事吗?”方紫岚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只见众人皆是摇头不语,迅速地各归各位,各自处理公务去了。 诸葛钰轻咳一声,凑到方紫岚近前问道:“岚姐姐,你昨日没有回府吗?” 方紫岚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阿钰,你跟踪我?” 诸葛钰唇角轻勾,玩味道:“岚姐姐,你这脸色,像是一宿没睡。” “是一宿没睡。”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反客为主道:“昨日我在府衙不小心看见了你藏的文书,气得睡不着。” “我没打算瞒你。”诸葛钰说得无辜,方紫岚不置可否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知道,你要去吏部了?” 诸葛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东南瘟疫早已平复,流民也都安定了下来,府衙没什么需要我的了。更何况,吏部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应该吗?”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中了然。朝中六部一直在各大世家的掌控之下,就像裴家有户部鞍前马后,诸葛家手中握着的,是吏部。 因此作为诸葛家下一任家主的诸葛钰,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终究都会从吏部开始他的官路。府衙的这段时间,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方紫岚思及此,不由问道:“阿钰,你什么时候去吏部?” 诸葛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岚姐姐,你……” “我没那么无聊,拆你的调令来看。”方紫岚颇为好笑道:“还是说,在阿钰心目中,我就是一个小人?” 诸葛钰抿了抿唇,低声道:“下月初我便去吏部报到了。” “挺好。”方紫岚笑了笑,“把文书拿给我吧,我去给你盖府衙的章。” “我……”诸葛钰立在原地没有动作,方紫岚戏谑道:“阿钰,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诸葛钰轻叹一口气,还不待开口就听方紫岚道:“阿钰,我说认真的。” 她敛了笑,一本正经道:“调令下来以后,走流程还要一段时间。到下月初没有多少天了,我这边能走的流程尽快走了,也省得你麻烦。至于吏部那边,你只管去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什么后顾之忧。” 诸葛钰心中一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岚姐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后顾之忧?” “你是诸葛家下任家主,未来是会与我平起平坐之人。”方紫岚压低了声音,“在府衙之内,我不会让任何人在背后嚼舌根。而朝堂之上,我相信你有那个本事,让有心之人闭嘴。” 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以前只当她是打打杀杀的草莽之人,从未觉得她心思细腻,如今竟为他思量至此。 他世家公子的身份,说白了不过是加了诸葛二字,才足以压人。可他凭着这样的身份,在府衙之中理事,一则是因方紫岚女子之身,一开始没什么人信服,再则就是因为诸葛家的面子,若无这层面子,官场上谁会听一个世家公子的话? 然而方紫岚身上战功赫赫,时至今日足以让人信服,那么在府衙之中的他就会很耐人寻味,免不了生出什么流言。他原不在乎这些,但昨日接到调令之时,还是迟疑了。 他本以为方紫岚会留他一段时间,至少让他处理干净这些潜在的再离开,毕竟她是那么怕麻烦的人。谁知她竟没有挽留,甚至未雨绸缪有所准备…… 直至此时此刻,诸葛钰终于发觉,他面前的方紫岚,早已不是鎏金城下那个只能靠拼命证明自己的小将军,而是能够独当一面无需任何证明的大京公卿了。 他拱手一礼,缓缓道:“诸葛钰在此,谢过方大人。” 第323章 线索 方紫岚从府衙回来后,就见阿宛坐在院中揪花瓣,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她走了过去,问道:“阿宛,你怎么了?” “饿的。”阿宛没什么好气地白了方紫岚一眼,“你回来的也太晚了吧?” “我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你们先用晚膳吗?”方紫岚伸手要拉阿宛起来,谁知她并不理会,自己站了起来,“莫公子说了,我和方大人您一夜未归,若是不说个清楚,别想吃饭。” 方紫岚挑了挑眉,“所以你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 “那倒也不是。”阿宛别过头,方紫岚微微一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谎了?” “我若不会说谎,昨天晚上就没命了。”阿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方紫岚,“我师父怎么得罪你了,你非要他受罚不可?” 方紫岚毫不意外,戏谑道:“哟,公子罚他了?小阿宛心疼了?” “方紫岚!”阿宛气得直跺脚,方紫岚笑得没心没肺,“有徒弟真好,什么时候我也收一个,体会一下被人心疼的感觉。” 阿宛无奈叹气道:“方紫岚,你这人究竟有没有个正经?” 方紫岚揽过阿宛的肩,满不在乎道:“好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先去用晚膳,有什么事填饱肚子再说。” 两人走进前厅,里面莫涵和曹副将正在说话,丛蓉和萧璇儿在一旁烹茶。 见状方紫岚看向阿宛,小声道:“不会就你一人没用晚膳吧?” 阿宛一副被戳穿了心思的模样,方紫岚一下就明白了。大概是莫涵关心则乱,没有拿捏分寸,追问得紧了些,惹得阿宛不痛快了,索性就闹脾气不吃饭了。 “岚姐,你回来了……”莫涵欲言又止,方紫岚直接道:“我饿了。” 闻言丛蓉起身道:“方大人,你的晚膳已备好,我这就让人送进来。” “有劳了。”方紫岚微微颔首,“你让人多备一份,给阿宛。” 丛蓉笑了笑,看向阿宛道:“方大人放心,少不了阿宛姑娘的份。” 待丛蓉离开后,方紫岚毫不避讳地问阿宛道:“昨夜你师父受罚,罪名是什么?” 曹副将一头雾水,莫涵则在脑海中快速地搜寻之前方紫岚与他说过的阿宛师父——温崖,而萧璇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茶壶。 阿宛抿了抿唇,轻声道:“师父说你在江南的时候知晓了他的过去,握住了他的把柄,他是为了自保才……”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微微皱眉,重复道:“你师父的过去,是在江南吗?” “你不会觉得我师父说的是真话吧?”阿宛瞪大了双眼,“这件事本身都是谎言,他为何会用真话来圆谎?” “谁说只有谎言才能圆谎了?”方紫岚敛了神色,似是不愿深谈。 旁边曹副将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了一句,“老大,你和阿宛姑娘一夜未归,是去见阿宛姑娘的师父了?” 方紫岚嗯了一声,“阿宛的师父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他受罚我自然得去看一看。” 阿宛气不打一处来,“你好意思说,我师父因何受罚,你……” “我什么我?”方紫岚不客气地打断了阿宛的话,眸光沉了沉,“管他是出自本意还是听命于人,做错了事就该受罚,不是吗?” 阿宛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头。方紫岚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了,别不开心了,吃饭吧。” 她说完没一会儿,丛蓉就和小厮一起,端着食盒进来了。 阿宛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整顿饭吃的是心不在焉,拨拉完碗里的米粒后,就说自己吃完了,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对曹副将道:“我不放心阿宛,老曹你去看看她。” 曹副将点头应下,追着阿宛出去了。丛蓉收拾了碗筷,也走了出去。萧璇儿把煮好的茶端到了方紫岚面前,“方大人,请用茶。” 方紫岚接过茶盏,神色晦暗不明,“萧姑娘,请帮我转告你家小姐,既然一切由我而起,那么藏剑山庄和万花山庄的仇,我会替她和万大哥报。” “好。”萧璇儿神情平静,淡声道:“方大人想知道的事,我也一并会请小姐查清楚,方大人静候佳音即可。”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萧璇儿莞尔一笑道:“万花楼多的是解语花,耳濡目染久了,这点眼力总是有的。” “如此,多谢萧姑娘。”方紫岚拱手一礼,萧璇儿回了一礼,“方大人若无事,我便先退下了。” 萧璇儿退下后,莫涵看向方紫岚道:“岚姐是要萧姑娘去查温崖的过去?她……” “萧姑娘的身份,除非她自己愿意告诉你,不然我不会说。”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莫涵,道:“莫涵,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莫涵展眉勾唇,笑得清浅,“我要留在京城。” “好。”方紫岚没有再反对,“我昨夜去了鬼门,查了前朝将领的记录。” “可有什么收获?”莫涵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摇了摇头,“没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不过所有与当年之事相关的将领,皆是镇北将军平南王部下。我总觉得,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前朝末年,朝中将领几乎都是镇北将军平南王手下,也没什么稀奇。”莫涵略一沉吟,道:“既然查将领这条路走不通,那我们不妨查一查后宅之人。” “你的意思是查秦璇、你娘和我娘之间的联系?”方紫岚若有所思,莫涵补充道:“还有一位,平南王妃——琴姬夫人。” 方紫岚忽然想起什么,道:“昨夜我听纪宁天说起方崇百和秦璇,言辞之中十分鄙夷。方崇百臭名昭著就罢了,可秦璇依你娘之前所言,世家闺秀却无门第之见,怎么想也不会是什么不堪之人……” “秦璇和我娘这条线,我可以帮忙查一查。”莫涵神情有些犹豫,“从前我娘寄住在秦府之时,曾与府中一位嬷嬷有些交情,那嬷嬷上了年纪就回了老家,避过了战乱,想来应是能找得到。” 方紫岚拍了拍莫涵的肩膀,“你没必要为了我的事,去查自家娘亲。” “岚姐且安心。”莫涵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尽力而为,但绝不违逆本心。”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最近诸葛钰调去吏部,府衙那边会比较忙,加之我要去方家,可能顾不上你。你若是离府,记得让老曹挑几个侍卫给你,路上注意安全。” “诸葛公子调去吏部了?那岚姐你……”莫涵话还未说完,就见曹副将冲了进来,“老大,你去看看阿宛姑娘吧,她、她……” 第324章 安慰 方紫岚猛地站起身,“阿宛怎么了?” “阿宛姑娘……哭了。”曹副将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后脑勺,方紫岚松了一口气,道:“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方紫岚去看阿宛的时候,院中的花已经被她揪秃了一株,从花瓣到叶子,一片都不剩。 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哑然失笑,还未开口就见阿宛的手伸向了下一株,又快又狠地扯了几片花瓣下来。 “阿宛,你就是把我院中的花全都揪秃了,你师父还是要受罚,何必呢?”方紫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宛抽了抽鼻子,嘴硬道:“我乐意。” “哦。”方紫岚敷衍地应了一声,“那行,你揪吧。揪完记得和管家算一下钱,明天给账房补上,让人再去买新的回来替上。” “你……”阿宛转过身,红着一双眼睛瞪了过来,“你竟然还要和我算钱?” “不然呢?”方紫岚挑了挑眉,“这院中的花都是当初迁府时玉成王帮忙置备的,金贵的很。即便只是为了面上好看,我也得好好供着。” “供着?”阿宛嗤之以鼻,“之前你改种菊花的时候,不是说拔就拔了?我可没见你多宝贝这些花。” 方紫岚咳嗽了一声,转了话音道:“你怎么哭了?把老曹都吓了一跳。” 阿宛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方紫岚顺手从她手里拿了一片花瓣,“你若是真这么担心你师父,不妨去看望一下。” “我无颜去见师父。”阿宛垂下头,道:“帮你圆谎的是我,没有替师父求情的还是我,我实在是不配做师父的徒弟……” “阿宛,你无须自责。”方紫岚淡声道:“你是为了自保,你师父也是为了自保,没什么不同。你师父瞒了你那么多,难道他就有脸见你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他是我师父!”阿宛着急地反驳了一句,方紫岚勾唇笑了笑,“他是你师父不错,但他却没有做到师父该做的事。” 阿宛一头雾水,皱眉道:“什么意思?” “你如今在我身边,他明知一朝事发,你必会受牵连,却选择了隐瞒你。”方紫岚神情淡漠道:“为师者,不护着自家徒弟便罢了,哪还有把自家徒弟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阿宛似懂非懂地侧头道:“你的意思是师父至少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此事若只涉及他一人,他无论如何作为旁人都无话可说。但既然你有被受牵连的可能,那你应当有知情的权力。” 阿宛垂眸想了想,“说不定师父没想这么多呢?他怎知道我定会受牵连,我不是没有……” “你没有受罚,是因为一开始我就把你撇出去了。”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以公子的脾气,他即便是对我的话起了疑心,那种情况下也不会多加追究。” 阿宛没什么好气地拖腔拉调道:“按你这说法,我还得多谢你呢?” “倒也不用。”方紫岚耸了耸肩,“你有这个心就行。” “你……”阿宛被方紫岚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真是好厚的脸皮。”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可能吧。不过你师父没有顾及你,大概是由于他把你托付给我了。” 闻言阿宛忽然想起那日师父给方紫岚诊脉时说的话,她低着头声音发闷,“方紫岚,你说师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方紫岚愣了愣,伸手覆上了阿宛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我不会不要你……” “谁信你?”阿宛抬手挥开了方紫岚的手,忿忿道:“你明明知道我害怕,还留我一个人……” 她越说声音越小,后面被啜泣声盖了过去,几不可闻。 方紫岚揽住了阿宛的肩,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是我不好。” 虽然她知道将阿宛留下才能把纪宁天的疑心降到最低,但这种理由她却无法对阿宛说出口。 私心也好,奢望也罢。她总是希望,阿宛能够更无忧无虑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停下了动作,轻笑道:“好了,不哭了。等会儿让人看到,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本来就是。”阿宛抬起头,稳了稳情绪,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说,我若是去看望师父,他会不会生气把我赶出来?” “不会。”方紫岚斩钉截铁道:“温崖脾气好得很,不会赶你,最多斥责你两句就顶天了。” 阿宛气得直跺脚,“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她说罢转头就跑了。 方紫岚没有追上去,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星子闪亮明月皎洁,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 之后整整一个月,方紫岚都在府衙忙着整理各项公务,连休沐都不曾有一日。 临近年底,东南那边的年报即将抵京,府衙上下忙碌了不少。然而这个节骨眼上,玉成王排演新年社戏的花笺又派了下来。 今年方紫岚自是不会再去排演新年社戏,不过她府衙内几位新来的世家公子却都名列其中,推脱不得。 故而方紫岚只得重新安排了公务,每日放那几位世家公子离开两个时辰。好在他们都是懂事的人,从来不以排演社戏为由玩忽职守,手头的公务都做得不错,因而多一刻少一刻什么的她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但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府衙内一些老人的不满,无奈之下她恩威并施把人敲打了一番。先是说新来的几位小大人从不会偷奸耍滑,公务处理得如何不错,再说各位老人劳苦功高,年关将至大伙更应齐心协力,以确保来年顺遂…… 这么折腾了几回,府衙内总算是安生了,方紫岚也终于能缓一口气了。偶尔她会想以前诸葛钰还在府衙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多事,听说他去吏部后,一直在推吏治改革,也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 这日午后,方紫岚送走了几位来和她打招呼去排演社戏的小大人,准备去找一找去年的田亩记录,用以和今年对比。谁知她刚走到府库门口,就听里面有人在闲聊。 “你听说了吗?方宰相家的千金又要定亲了。” “哪位千金,二小姐还是三小姐?” “都说了是又,当然是二小姐了。三小姐可是庶女,怎么可能在二小姐之前定亲?” “可是我听说,三小姐体弱多病,所以立誓不嫁,将来是要去侍奉菩萨的。” “谁知道呢,要说这二小姐也是倒霉,之前和方家那个方什么订了亲,结果人家逃婚了。这回又是和裴家……” “裴家?谁呀?” “还能有谁,当然就是之前在咱们府衙那位,家里藏了个丫鬟的呗。” “方二小姐怎么就看上他了?你说会不会是方家大小姐命硬嫁的太好,把两个妹妹的姻缘都压住了,这才……” 听到此处方紫岚咳嗽了一声,走了过去,肃声道:“我倒是不知,二位大人竟如此八卦?” 第325章 过去 两人见是方紫岚,登时都是一哆嗦,硬着头皮道:“不过……就是闲聊而已……方大人不必记在心上。” “我可以不记在心上。”方紫岚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从何得知方二小姐定亲的消息,今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那人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回方大人,我家有一表妹在欧阳家为妾,是她前些日子听欧阳梓柔小姐说的,回娘家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嘴,我就这么知道了。” 方紫岚眉头微皱,“方二小姐定亲,为何欧阳梓柔小姐会知道?” “方大人有所不知,欧阳家的欧阳梓柔小姐与方二小姐是手帕交,关系极好。”那人说完颤颤悠悠地偷瞄了一眼方紫岚,小心翼翼道:“方大人,我能走了吗?” “走吧。”方紫岚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可以走了,“没事好好办公,不要闲聊。” 两人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留方紫岚一人若有所思地呆在原地。若是消息属实,方紫桐要与裴潇泽定亲,她倒是可以借祝贺之名去一趟相府方家。 当日方紫岚从府衙回去后,就单独找来了萧璇儿,“萧姑娘,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萧璇儿微微颔首道:“方大人无须客气,但说无妨。” “我听闻方家二小姐方紫桐要与裴潇泽大人定亲,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此事是否属实。”方紫岚话音刚落,就见萧璇儿点了头,“此事属实。” 方紫岚不由地愣了愣,“此事萧姑娘早就知道了?” “是。”萧璇儿解释道:“方家的事,万花楼的人自然比旁人知道得早一些。前些日子我便听楼中的姐妹说起过此事,听说方家族老很是不满,宰相大人和方立辉公子接连被召去了好几日,都还没个定论,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以方家二小姐的性子,认定了人就非嫁不可。仅凭方家族老,怎么可能拦得住?” “方大人此言不错,但裴大人府上藏了丫鬟,未有主母先宠妾,已是十分不妥。”萧璇儿敛眉道:“方府世家高门,怕是绝不会容忍。” “你的意思是,裴大人要娶方家二小姐,必要先把那丫鬟逐出府?”方紫岚眉头微皱,萧璇儿轻叹一口气,“逐出府都是轻的,若是门风清正的,恐乱棍打死也未可知。”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虽然有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但定亲之事可能会推迟许久?” 萧璇儿应了一声是,又忍不住问道:“方大人为何突然关心起方二小姐的婚事了?” “我最近打算去一趟相府,但苦于没有什么名目。”方紫岚坦荡道:“若是方二小姐定亲,我便有名目了。” “方大人与宰相大人素无交集,若想去相府拜访……”萧璇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除夕过后,正月各府公卿开宴,方大人便可正大光明地去相府拜访了。” 方紫岚一拍脑门,“正月开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方大人贵人事多,怎会费心去记这种小事?”萧璇儿微微一笑,方紫岚感激道:“多谢萧姑娘提醒,不过方二小姐定亲之事,还请你帮我留意。” “好。”萧璇儿应承了下来,然后道:“方大人,之前你托我家小姐查阿宛姑娘的师父——温崖的过去,已经查到了。” “这么快?”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见萧璇儿的神色是难得的冷冽,“与我家姑爷有关,自然查得很快。” 方紫岚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你说,温崖的过去与万大哥有关?” “是。”萧璇儿一字一句道:“温崖,原名徐崖,乃是药神徐药师的弟子,我家姑爷的师兄。” 方紫岚觉得徐崖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是疑惑道:“江湖传言徐药师只有万大哥一位弟子,温崖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温崖从小是个孤儿,被徐药师捡回去认作养子,起名徐崖。”萧璇儿定了定神,从头说起,“那时徐药师还是江湖游医,在前朝与百越的一场战争中,他为镇北将军平南王所救,为报恩便随军做了军医。” 方紫岚一边回忆之前阿宛与她所言,一边道:“我听闻徐药师不仅医术高明,武功也很厉害,他怎会……” 她话只说了一半,萧璇儿却是心领神会,“战争何其残酷,方大人此等身手方能保命,更何况徐药师还背着个婴儿?不过徐药师英勇,前朝也有记载,相传他曾以千人抵上万百越轻骑,战了三天三夜,硬是撑到了援兵到来。” “徐药师,他的大名是不是叫做徐阿蛮?”方紫岚紧紧地盯着萧璇儿,只见她神情诧异,“你怎会知晓?徐药师不喜这个名字,故而从来没有人这般喊过他。” “不是没人喊过。”方紫岚垂眸道:“是喊过的人,都已经逝去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想起徐崖的名字她在何处见过了。那一夜在博古殿中,她看的其中一段便是关于徐阿蛮和他随身药童徐崖的记载。 那时她只是随意一瞥,并未把这两人与徐药师和温崖联系到一起。但如今回想起来,勇猛善战用药奇诡,百越汨罗皆不及,说的不就是温崖的路数?弟子如此,更何况师父? “方大人?”萧璇儿在方紫岚面前挥了挥手,她这才回过神来,“我没事,你继续说吧。” 萧璇儿缓缓道:“后来前朝覆灭,镇北将军平南王葬身于越地深海,他手下的将领大都四散而去,徐药师便是那个时候到了万花山庄。彼时万花山庄独木难支,全靠徐药师带着徐崖撑门面。因为太苦了,徐崖年纪尚小实在熬不住,便萌生出要投靠前朝皇室所立鬼门的想法。但徐药师不愿再涉纷争,便没有同意这个想法。” 方紫岚奇道:“既然徐药师没有同意,徐崖又是如何入了鬼门,还改名为温崖?” “有些人,生来便是毒蛇。即便把他养在阳光下,对他百般好,他也还是会露出阴毒的一面。”萧璇儿的声音愈冷,“徐崖便是那样的人。” 方紫岚心中一紧,“什么意思?” 第326章 探望 “徐崖多次劝说未果,便暗中对徐药师投了毒。”萧璇儿寒声道:“可怜徐药师视徐崖如亲子,倾囊相授不说,还从不提防,最终却落了个命丧他手的结果。之后徐崖不仅拿着徐药师从南疆收来的一种奇蛊向鬼门献媚,而且还以原鬼门之主——前朝淑妃之姓冠名,改名温崖,甘愿做了鬼门的一条狗。” “难怪徐药师早逝,难怪温崖会说他的过去是把柄,真相竟是如此……”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不过你说温崖向鬼门献了一种奇蛊,那是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此蛊威力极大,蛊成之时便是世上最强武器练就之时。”萧璇儿斟酌着开口道:“然而传闻此蛊被人施加了阴阳咒术,用之必有反噬。” “阴阳咒术?”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好整以暇道:“那不是汨罗大祭司才会的吗?” “是。”萧璇儿轻声道:“好在并未有消息说鬼门已练成此蛊,否则定是腥风血雨天下大乱。” “是吗?”方紫岚长舒一口气,“萧姑娘,今日多谢你了。只是我忙了一日实在疲累,又闻此等往事,心思一时转圜不过来,你可否容我一个人静一静?” 萧璇儿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她也曾听自家小姐说过方紫岚作为紫秀时,在鬼门的一些往事。过去的她残忍嗜杀不近人情,与如今这位从容自若沉静有度的方大人,简直判若两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 从前观小姐信件,她知道方紫岚不仅是紫秀,还是方府三小姐。因而适才提起方紫桐定亲之事时,她特意多问了一句,却不曾想方紫岚的反应平淡而坦荡,仿佛与方家从不曾有什么关系一般,实在是耐人寻味。 萧璇儿神思飘忽,完全没注意到匆忙而来的阿宛,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人好巧不巧撞到了一起,双双跌坐在了地上。 阿宛“哎哟”了一声,一边揉脑袋一边站了起来,定睛一看是萧璇儿,赶忙不好意思地道歉,“萧姐姐,真对不住,我走得太着急了,都没看到你。” 她说着伸手把萧璇儿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璇儿理了理衣袖,柔声道:“也怪我,心思完全不在眼前。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 “我皮糙肉厚摔不坏。”阿宛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萧姐姐,方大人在房里吗?” “在。”萧璇儿点了点头,“你找方大人有事?” “算不上什么事。”阿宛迟疑了片刻,道:“我就是想找她帮我拿个主意。” 闻言萧璇儿朝方紫岚的房间望了望,却没有说话。 阿宛并未注意到萧璇儿的异样,与她说过话后,就快步走去了方紫岚的房间。 “方紫岚!”阿宛径自推开了门,却见房内灯都未点一盏,黑漆漆一片,方紫岚支手扶额坐在其中,浑然不觉夜色昏暗。 见状阿宛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伸手点了一盏灯。 灯火映亮了方紫岚的眉眼,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看向阿宛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喊你去用晚膳。”阿宛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方紫岚看了看外面,低声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方紫岚……”阿宛期期艾艾地张了张口,“我悄悄去太医院打听了一下,师父他老人家最近都没怎么露面……” 方紫岚一眼就看穿了阿宛的心思,“你想去探望温崖?” 阿宛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方紫岚,“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如释重负地说了一个好字。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宛兴高采烈地抓着方紫岚的手臂摇了摇,“我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方紫岚站起身,阿宛却是怔住了,“现在?” “不然什么时候?”方紫岚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府衙事多,我最近都不能休沐,再晚几天温崖怕是要痊愈了,还探望什么?” “好吧。”阿宛很快接受了这个说辞,立刻拉着方紫岚偷偷溜入了温崖在京中所住的小院。 两人翻墙而入,在门前站了许久。阿宛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敲门,方紫岚揶揄道:“墙你都翻了,敲个门有什么不敢?以温崖的身手,八成已经察觉到我们了。” “方紫岚,那你站在这,千万别离开。”阿宛紧紧拽着方紫岚的衣袖,千叮万嘱道:“若是一会儿我师父要打我,你能拦住他最好。若是拦不住,可一定要劝着他些……” “行了。”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阿宛的话,“你若不进去,我先进去了。”她说罢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敲了敲门,不待里面的人反应,直接推门而入。 “温崖……”方紫岚看到温崖的那一瞬,整个人石化在原地,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温崖正敞着衣衫,费力地给背后的伤上药。然而正面直看过去,他的左肩至腹部,一道几乎能把人劈成两半的旧伤疤横贯其上,触目惊心。 见有人闯入,温崖急忙裹好衣衫,等看清楚来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方紫岚,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我敲门了。”方紫岚神情无辜,“温崖,你身上的伤……” 温崖面色不悦,厉声道:“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 “什么伤?”阿宛被方紫岚挡在身后,并未看到温崖身前的伤疤,只当是他被罚得太重伤口吓人,手忙脚乱地挤进了屋子。 “师父,你的伤……”阿宛甫一开口,就被温崖截断了话头,“阿宛,你走吧。” 阿宛不知所措地看着温崖,“什么意思?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已经把你托付给方紫岚了。”温崖定定地看着阿宛,眼中神色复杂,“往后,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闻言阿宛猛地慌了神,语无伦次道:“师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说谎……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去找公子,让他罚我……” “够了,阿宛。”温崖沉声道:“鬼门之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自保从来算不得错。若是重来一次,你也一定要这么做,知道吗?” “师父你不怪我?”阿宛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却见温崖别过了头,“阿宛,你走吧。” 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师父,你为何赶我走?你别不要我……” “阿宛,我最后说一遍,走。”温崖一字一句说得极狠,阿宛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不走,师父,你别赶我走。当初是你捡了我回来,你不能不要我……” “我不要你了。”温崖恶狠狠地堵住了阿宛后面的话,“还不快滚?” 第327章 行刺 “师父……”阿宛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泪如雨下,“你为什么……” 温崖嫌恶地瞥了一眼阿宛,似是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阿宛怯怯地后退几步,被门槛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方紫岚看向温崖,不置可否道:“你就非要做到这种地步不可吗?” “方紫岚,我说过了,不该你知道的,就不要多问。”温崖冷冷地盯着方紫岚,“你既已答应了我,就别忘了你的承诺。若是你不能善待阿宛,我必取你性命。” 方紫岚挑了挑眉,“温崖,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警告。”温崖阴恻恻道:“你大可试一试,看我能不能取你性命。”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着温崖,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手已掐上了他的脖颈,“你这本事,也好意思警告我?” 温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松手看看。” 方紫岚松开手,掌心赫然多了一道紫色的印子,她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方姑娘,纵然你本事再大,也莫要与我这样浑身是毒的邪医徒手相搏。”温崖松了神色,仍是素日里温润的模样,“你若要杀人,最好用梅剑。” 他说着塞了一颗药丸给方紫岚,“梅剑锻造之初用了秘术,虽算不上百毒不侵,但杀一般毒物时足够护你平安了。” 方紫岚低头看向手中的药丸,温崖微微一笑,“怎么,怕我下了什么不该有的药?” “我没这么小人。”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把药丸吞了下去,问道:“所以,方才你确实躲不过我的攻势?” “方姑娘,何等高手才能躲得过你的攻势?”温崖淡声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是吗?”方紫岚眼中疑惑未散,她那一招并不快,用力还不到四成,别说是高手,只要是有些武术功底的人,至少都能有所反应,可温崖竟是毫无抵挡之力,难道他的身手极为稀松平常?若果真如此,之前她和阿宛在院中的对话,想来他也听不真切。如非早有准备,那他身前的伤疤也不是故意让她看到的? 见她仍有怀疑,温崖不由道:“我精通医毒,足以自保,无需什么高强的武功傍身。” “你当真浑身是毒?”方紫岚将信将疑地追问了一句,温崖一副任她试手的模样。 末了,方紫岚摆了摆手,一副怕了他的模样,“算了。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经此一遭,阿宛定是要恨上你了。” “恨我的人何其多?不差……”温崖近乎突兀地顿了顿,毅然决然道:“不差阿宛一个。” “阿宛这小姑娘真是可怜……”方紫岚啧了一声,温崖面色沉了沉,“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去追阿宛。” 方紫岚果断闭上了嘴,快步追了出去。她走出没一会儿,就看见阿宛抽抽嗒嗒地缩在墙角哭,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阿宛。”方紫岚走到近前,蹲在阿宛身边,“不哭了,我们回家。” 阿宛哭得狠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师父都不……要我了……哪来的家?” “方府就是你的家。”方紫岚伸出手,“我就是你的家人。” “你就会骗人……”阿宛瞪了方紫岚一眼,红肿的眼睛看着颇为可怜,“我才不信……” “不信也没关系。”方紫岚的手仍伸在半空中,唇角弯起笑得柔和,“你只要知道,我会照顾你,保护你,就够了。” 阿宛顺了顺气,半晌才道:“是不是快到宵禁的时候了?”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阿宛把手放在她的手心,“我们回去吧。” 方紫岚站起身,牵着阿宛回府。 不多时方府近在眼前,两人身后却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闻声方紫岚回头看去,只见夏侯彰勒马停在她身后不远处,朗声道:“方大人,陛下有令,召你进宫。” 方紫岚怔愣了片刻,“何事如此着急?” 夏侯彰沉默不语,方紫岚神情严肃了些许,“我这就随你进宫。” 方紫岚进宫后直朝御书房而去,夏侯彰跟在她身后,一如既往地守在了门口。 “陛下。”方紫岚正欲行礼,便被李晟轩止住了,“不必多礼。朕召你进宫,是有事请教。” “请教?”方紫岚心中一紧,“陛下要问什么尽管开口,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不必紧张。”李晟轩笑了笑,“朕要问你的,是鬼门。” “陛下说什么?”方紫岚陡然提高了声调,李晟轩不疾不徐地重复了一遍鬼门两个字。 方紫岚稳了稳心神,试探道:“敢问陛下,从何得知鬼门?” “荣安王前几日遇刺了,刺客便是鬼门之人。”李晟轩说得轻描淡写,“这些都是荣安王自己在奏报里写的。” 方紫岚震惊之余琢磨了一遍他的话,心中有了计较,“陛下是对荣安王遇刺一事存疑?” “荣安王遇刺一事是真的。”李晟轩好整以暇道:“然而荣安王并未抓到刺客,却笃定刺客是鬼门之人。而且他上书奏报朝廷,更是只字未提鬼门是什么,态度模棱两可,着实耐人寻味。” “陛下对鬼门当真一无所知?”方紫岚眸光深邃,李晟轩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陛下知道鬼门是什么,这才会召我进宫,不是吗?” 李晟轩没有说话似是默认,方紫岚继续道:“鬼门原是前朝暗卫的归属,后来前朝覆灭,渐渐成了一个杀手组织。只要有人出价给钱,鬼门什么人都能杀。” 李晟轩饶有兴致,“包括朕?” “都是江湖传言,谁知是真是假?”方紫岚含糊道:“鬼门近些年确实杀了不少人,也算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但江湖毕竟是江湖,江湖中人从来不涉庙堂,更不要说贸然行刺一位王爷。” 李晟轩勾唇笑道:“你方才说只要有人出价给钱,鬼门什么人都能杀。若确是有人买了鬼门的杀手行刺荣安王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方紫岚略一沉吟,“不过行刺荣安王,可不是一般人能出的价钱。” “两种可能。”李晟轩敛了笑,“一种是鬼门杀手行刺荣安王未遂,另一种荣安王自导自演了这出遇刺的戏。” 他顿了顿,看向方紫岚道:“只是不论哪一种可能,鬼门都脱不了干系。此事背后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第328章 引蛇 方紫岚垂头看向地面,不动声色道:“这我便猜不到了,还请陛下恕我愚钝。” “方紫岚,朕记得你曾说过,自己是独立杀手紫秀。”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神情晦暗不明,“你与鬼门有关吗?” 方紫岚微微抬眸,正对上李晟轩的眼睛,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犹豫,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要骗他。可理智告诉她,事关身份,她从来不能说真话。 “无关。”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既然是独立杀手,除了雇主,便不会听命于任何人。” 闻言李晟轩轻笑出声,“朕可算是你的雇主?” “曾经是。”方紫岚毫不避讳地直接道:“我任北国公之时,与陛下的交易就已经达成了。” “既然如此,朕再与你谈一个新的交易如何?”李晟轩的神情认真了些许,方紫岚沉默了片刻,“若是以前的紫秀,或许会同意。但陛下面前的方紫岚,不会同意。” 李晟轩眸光沉沉,“你都不问朕说的是什么交易,便要拒绝朕吗?” “没必要问。”方紫岚神情笃定,“以前的紫秀,从来不把性命当回事,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只要条件谈好,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但陛下面前的方紫岚,不仅看重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有比性命更看重的东西。这样的我,无法再与陛下谈交易。” “罢了。”李晟轩松了神色,“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是。”方紫岚应声退下,李晟轩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她所谓比性命更看重的东西,是什么呢? 方紫岚从宫中出来,一路上都在想荣安王遇刺一事,多少想出了一点眉目,但此事疑点颇多,总还是需要有鬼门中人来为她解答。 思及此,方紫岚快步走入府中,院中曹副将来回踱步,一见她回来了,赶忙迎了上去,“老大,陛下召你进宫,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方紫岚摇了摇头,正欲把此事盖过不提,却忽然心念一动,猛地提高声音道:“老曹,前几日莫涵说要去一趟姑苏,我让你挑几个侍卫跟着,人都是你亲自挑的吧?” “是啊。”曹副将点了点头,“当初咱府上选家将护卫的时候,可是从京郊大营卫大人手下直接划的人,本来功夫就不弱。更别说我给莫公子挑的侍卫,那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对付地痞打手流氓土匪绰绰有余。” “那就好。”方紫岚故意扬声道:“听说最近东南之地不太平,有鬼门杀手出没,陛下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说这事。” 阿宛听到动静刚从前厅出来,就听到了方紫岚最后一句话,不由地重复了一遍,“鬼门杀手?” 她这一嗓子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厅中的丛蓉和萧璇儿听得清清楚楚。 丛蓉脸色发白,“什么杀手?” 萧璇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丛蓉,好一会儿才道:“丛姑娘莫怕,方大人说的是公事。” 这句话传到阿宛耳中仿佛提点,她定了定神,走到院中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边打哈欠边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公事不能明天说?走了,回房睡觉去了。” 方紫岚心领神会,任由阿宛拖着她往后院去,还不忘回头嘱咐曹副将早点休息。 待两人回到房中,阿宛忍不住问道:“你说东南之地有鬼门杀手出没,这是什么意思?” 方紫岚以手托腮,缓缓道:“荣安王遇刺了,写了份奏报抵京,说是鬼门杀手所为。” 阿宛神情一凛,“难道是之前你说荣安王知晓了鬼门和藏剑山庄,还以此来试探你,这些谎话让公子起了杀心?” 方紫岚心中好笑,但考虑到阿宛并不知道荣安王与鬼门早有勾结,会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当即正色道:“不会,荣安王位高权重,还是皇亲国戚。若非万不得已,公子不会杀他。” “那是为什么?”阿宛一头雾水,“鬼门杀手刺杀荣安王失败不说,还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鬼门哪有这么不小心的杀手?” “是啊。”方紫岚似笑非笑道:“若是有,不消旁人动手,公子都灭了他几百回了。” 阿宛秀眉微蹙,“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故意的?” “不好说。”方紫岚好整以暇道:“不过既然与鬼门有关,那自然要相关之人才更清楚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 “别说我没提醒你。”阿宛无奈地看着方紫岚,“公子说了不想见你,没有诏令你不能……”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眨了眨眼睛才继续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 方紫岚笑眯眯地盯着阿宛,直盯得她心底发毛,索性跺脚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与平常一样就好,什么都不要多做。”方紫岚话音刚落,阿宛就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见状方紫岚伸手捏了捏阿宛的脸,笑出了声,“你以为我方才在院中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等着瞧,不出十日,必有鬼门之人主动来找我。” “这是不是就叫做引蛇出洞?”阿宛疑惑地问了一句,方紫岚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无法告诉任何人,李晟轩的怀疑与试探,从她进宫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如今她府上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李晟轩的眼睛,若是此时与鬼门有所来往,她的谎言顷刻便会被揭穿。 阿宛见她没有反应,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难道不是吗?” 方紫岚没有回答,转而道:“阿宛,从此刻开始,你便只是我府上的医女,我的妹妹。无论是鬼门,还是……温崖,都与你无关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宛愣了愣,半晌才喃喃道:“我明白了。” 之后几日府上众人都如往常一般,方紫岚忙于公务早出晚归,阿宛没事就和萧璇儿或是丛蓉出门闲逛,偶尔在曹副将的陪同下去府衙给方紫岚送个饭。 这日午后,阿宛和曹副将送完饭回府时,在府外墙边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一串点画符,最末有一个小小的日轮标志。 曹副将并未注意,阿宛也假装没有看到,当晚就把此事告诉了方紫岚。 方紫岚听过以后,若有所思道:“看来荣安王遇刺一事不简单,蛇要出洞了。” 第329章 朋友 三日后,方紫岚按照阿宛告诉她的话,依约到了僻巷中的一间茶楼,在角落的位置见到了等她已久的转轮王。 方紫岚坐在转轮王对面,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你是自己来的,还是公子让你来的?” “两者兼有。”转轮王把自己的茶盏推到了方紫岚面前,她为他添了茶水,轻笑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转轮王笑了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方紫岚愣住没有接话,转轮王低声道:“你服了忘忧草,想来很多事不记得了。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就是了。” 方紫岚眉头微皱,“你……” “不相信?”转轮王笑得无奈,“公子让我转告你,不要多事,守好自己的秘密,旁的事他会处理好。”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茶怎么这么苦?” 见状转轮王指了指案上的小盅,“你最喜欢吃的梅花羹,吃了好解苦。” “你怎么知道……”方紫岚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她忽然发现,在转轮王面前,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失措感,还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两方拉扯让她停下了动作。 转轮王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方紫岚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东南那位遇刺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人要刺杀那位,只是楚江王奉令去他府上打探情报时,不小心露出了马脚。”转轮王拿起茶盏转了转,“那位便顺水推舟,往京里报了信,目的嘛……” 方紫岚不由地接口道:“借机敲打?” 转轮王不置可否,只是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她被他看得不自在,轻咳一声正欲拿起茶盏,却忽然想起这茶苦得涩口,转而拿过了案上的小盅。 转轮王一面看方紫岚小口吃梅花羹,一面不动声色道:“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方紫岚被呛得咳嗽起来,“什么叫这不是我的目的吗?” 转轮王微微一笑,“你被禁足的时候,公子收到了那位的来信,听说你和那位谈了交易,要他们断绝往来?” “我就知道他们不可能断绝往来。”方紫岚忿忿地吃了一大口梅花羹,转轮王面上笑容更盛,“可你知道他们的联盟并非坚不可摧,而且你还知道公子的疑心有多重。所以你故意在公子面前,说那位得知了一些可以作为把柄的往事,对吗?”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你还真是了解我。” “公子会怀疑那位,自然也会怀疑你。”转轮王的神色黯了几分,“你就不怕他……” “不怕。”方紫岚唇角轻勾,“公子多疑,那位也多疑,我要的便是他们狗咬狗才好看。楚江王伤得不轻吧?” 转轮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怎么知道……” 方紫岚轻笑出声,“我既然和那位做过交易,那当然与他见过面。他惜命得很,身边之人更不是一般人能打发的。楚江王被发现是必然之事,但若说探听消息,那位肯定不信,留条性命便是给面子,把事做成遇刺捅到明面上,也不过是敲打。不过……” “不过公子可未必这么想。”转轮王眸光深邃,“他只会觉得,那位故意示威,折辱于他。他们之间本就脆弱的联盟,怕是一击便碎。” “脆弱是真的,碎却不至于。”方紫岚擦了擦嘴,轻声道:“他们彼此手中都有对方的把柄,虽然互相猜忌试探制约,但是谁都不会撕破脸皮。毕竟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做的事若是为世人所知,便是万死也难赎的罪。” 转轮王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我?”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我于公子还有用,他不会弄死我。那位离我远得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转轮王略一沉吟,道:“上面找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上面那位也多疑。”方紫岚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他不信我,也不会信东南那位。不被抓到把柄就不会有事,其他的随他去吧。” “京中风云变幻,你要多加小心。”转轮王的声音多了些许关切,方紫岚长舒一口气,“梅花羹不错,不是这茶楼的厨子做的吧?” “是我做的。”转轮王说得无比自然,方紫岚却是一怔,“你做的?” 转轮王脸上多了分悲色,“若非是我做的,你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什么意思?”方紫岚满脸疑惑,转轮王敛了情绪,垂眸道:“没什么,你忘了也好。” 方紫岚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关于梅花羹的记忆,发现什么都找不到。她不记得自己爱不爱吃,但之前那句还未问完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却像是出自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转轮王打破沉默道:“我要走了。” 方紫岚嗯了一声,却听转轮王道:“我要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你照顾好自己,不要随便见其他人。” 闻言方紫岚心中一紧,不受控制似的问道:“公子对你下手了?” “公子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转轮王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你放心,我应付得来。” 方紫岚低头看向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丝毫抗拒。 转轮王看到方紫岚的反应,倏然意识到她记忆残缺,此举怕是不妥。他刚要把手拿开,不曾想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好,我答应你。”转轮王故作轻松地笑道:“好歹我也是从小陪你一起练剑的人,你对我多少该有些信心吧。” “你好意思说。”方紫岚挑了挑眉,“我都成第一了,你还排在十位最末。” “那还不是因为我家岚岚太过厉害了?”转轮王脱口而出,方紫岚惊道:“你叫我什么?” 转轮王侧头躲过她的眼神,淡声道:“你听错了。我耽搁了许久,该走了。” “你……”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转轮王站起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垂头看向空了的小盅,残留的梅花香气似有若无,隐约中勾起了她的回忆。 回忆中高大的男子训斥男孩道:“她是你的主子,你该叫她什么,说啊?” 男孩身体抖得厉害,却仍仰着头望向男子,“爹,我会保护她。” 一旁瑟缩的女孩不知哪来的勇气,冲到男子面前,大声道:“是我让他叫我岚岚的,他没有做错什么。” 那个女孩,就是她。那个男孩,就是…… 方紫岚忆及此,起身追了出去,在走出巷口没多远的街上追到了转轮王,“你……” 转轮王看着面前的人,没有半分不耐之意,温声道:“怎么了?” “我们……算是朋友吗?”方紫岚的眼中有期待有担忧,转轮王灿然一笑,她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莫名的可爱。 “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转轮王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哐当之声,一辆马车擦着他们疾驰而过,车上女子厉声道:“我今日非要他把话说清楚不可。” 方紫岚扯着转轮王避过,心说这不是方紫桐的声音吗?难道…… 第330章 妻妾 见方紫岚发愣,转轮王扶着她的肩膀在街角站定,“你没事吧?” “没事。”方紫岚摇了摇头,视线仍黏在那辆马车上,“我要追上去看看,你……” “我陪你。”转轮王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马车上的人是方紫桐,对吗?” 方紫岚疑惑道:“你怎么会知道?” “听声音听出来的,你不也是吗?”转轮王笑了笑,方紫岚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两人悄悄追了上去,路上方紫岚欲言又止,转轮王颇为好笑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想被她看见,不过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我们追都追了,总得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紫岚没好气地瞪了转轮王一眼,“话都让你说了,我能说什么?但我和你说清楚,以我的身手肯定不会被发现,你就不好说了,到时候你千万不要拖累我。” “好。”转轮王笑得意味深长,“你放心,我保证不把你供出来。” 眼见马车停了下来,方紫岚赶忙拽着转轮王躲了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裴府后门。”转轮王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却把方紫岚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转轮王躲在方紫岚身后,调侃道:“以前京城你可是比我更熟。” “专心看热闹,哪来这么多话?”方紫岚不满地回头看了转轮王一眼,他立刻安静了下来。 两人一起探头看出去,只见丫鬟叫开了裴府的后门,与门后的小厮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裴潇泽就出来了。 “裴大人,我今日只要你一句话。”素手纤纤撩开了车帘,方紫桐的声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莲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裴潇泽的声音透着隐忍的怒意,“方二小姐希望我如何处置?” “赶出京城,永世不得入。”方紫桐清清冷冷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裴某恐是不能遂了方二小姐之意。”裴潇泽寸步不让,“还请见谅。” 方紫桐自马车上探出身来,“裴大人,你究竟视我为何人?” “方二小姐,裴某心悦于你,也敬你千金之尊,故而一直以礼相待,唯恐照顾不周。”裴潇泽沉声道:“但莲娘与我亦是情深意笃,我不会负她。” “好一个情深意笃。”方紫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裴潇泽,若我不是方二小姐,只是如莲娘一般卑贱的女子,你可还会心悦于我?” 裴潇泽回护道:“方二小姐,莲娘虽出身低微,但她并不卑贱。请你注意言辞。” 听到此处方紫岚双拳紧握,心中早就把裴潇泽骂了不知多少遍。 转轮王抓着方紫岚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道:“世家高门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即便没有莲娘,也会有别人,你……” “你这么清楚。”方紫岚猛地回过头,挣开了转轮王的手,讥诮道:“是偷偷养了多少妻妾?” “不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转轮王无奈道:“从小到大,我身边的女子,除了你还有谁?” 方紫岚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没有妻妾成群,还得怪我了?” 转轮王来不及反驳,就听方紫岚道:“我正在气头上,和你讲不了道理。你若有事就去做,留条命回来,我们下次再说。” “好,你莫要气坏了身体。”转轮王忍俊不禁,“万事小心,我……” 他话还说完,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方紫岚,你怎么在这?还有他,从小就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方二小姐,你又为何在此?”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了方紫桐的话头,她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道:“闲来无事出来逛逛罢了。” “是吗?”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玩味,方紫桐心虚地故意提高了语调:“不然做什么?总不好像某些人,大街上与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方紫岚一个眼神扫过去,转轮王立刻后退了好几步。 见状方紫桐笑道:“这么言听计从,你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 方紫岚冷了脸,方紫桐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眼前的人不再是宝秀阁中谨小慎微的方家三小姐,而是大京的越国公。 “方二小姐,纵然方大人从未许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心甘情愿任她驱策。”转轮王言语中多了些许敬畏,“毕竟,若无方大人在外以命相搏,如何能有京城这等安乐之景?” 闻言方紫桐轻咬红唇,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和转轮王消失在了街角。 转轮王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那道身影,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生气了?” “她是不是从小就看不起你?”方紫岚板着脸,转轮王看着她的侧脸,轻笑出声,“没有,你记错了。” “你还笑?”方紫岚心中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你怎么都不会生气呢?” “旁人如何看待我不重要。”转轮王仍只是笑,“你不是说过吗?‘难道旁人视你如草芥,你就当真什么都不是了吗?’” 他摇头晃脑地学着方紫岚小时候的样子,她狐疑道:“这是我对你说的?” “我倒希望你是对我说的。”转轮王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不过,那个时候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方紫岚疑惑地看着转轮王,只见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我走了,你多保重。” “嗯。”方紫岚声音发闷,看着转轮王渐行渐远,她总觉得心上像是空了一块。 方紫岚心不在焉地走回了府,阿宛见她回来赶忙迎了上去,“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想吃梅花羹。”方紫岚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阿宛怔住了,“什么梅花羹?” 正巧丛蓉在院中收拾残枝落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便主动走了过去,“方大人想吃梅花羹,我去做吧。” 阿宛还未反应过来,方紫岚已经点了头,丛蓉得她同意,径直走去了厨房的方向。 “什么情况?”阿宛一头雾水,方紫岚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两人坐在前厅相对无言。 直到丛蓉端了梅花羹进来,摆在了方紫岚面前,“梅花羹我还算拿手,方大人尝尝看怎么样?” 方紫岚打开盖子,看到里面零星缀的红梅花瓣,倏地白了脸色,腹部一阵抽痛。她猛地别过头,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方才她分明好端端地吃了一盅梅花羹,可如今怎么会见都见不得? 第331章 为难 “方大人?”丛蓉慌了神,刚要上前查看方紫岚的情况,就被阿宛挡住了,“你在梅花羹里面放了什么?” “我……”丛蓉百口莫辩,方紫岚强撑着力气低声道:“与丛姑娘无关。” 阿宛搭上了方紫岚的脉搏,只觉正常无比,甚至比平日里还稳,她疑惑道:“你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方紫岚伸手把梅花羹推得远了些,“丛姑娘,烦请你把里面的红梅换成白梅,再做一次可以吗?” 丛蓉忙不迭地应了下来,迅速地端着梅花羹走了出去。 阿宛递了一盏茶水给方紫岚,“你究竟怎么了?是转……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方紫岚灌下一口茶水定了定神,不答反问道:“我以前,喜欢吃梅花羹吗?” “别说喜欢了,我从未见你吃过。”阿宛秀眉微蹙,“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阿宛,你师父会武吗?”方紫岚自顾自地问了下去,阿宛无奈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应该会吧,不过我从未见过师父动武。他老人家说了,医毒足以自保,没事费那个力气做什么?” 方紫岚了然道:“难怪你一点功夫都不会。” “你什么意思?”阿宛满脸不服气,方紫岚仍没有回答她的意思,“那你可知,什么人浑身是毒?” “我师父炼制的药偶啊。”阿宛说得理所当然,方紫岚却是一怔,“除了药偶呢?” 阿宛撇了撇嘴,“方紫岚,你今日是吃错药了吗?问的这都是什么……” “回答我。”方紫岚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凛冽,让她不由地弱了语气,“可能也有人天赋异禀吧。但据我所知,只有药偶才会浑身是毒,正常人怎么可能……” 方紫岚心中疑惑,若阿宛所言为真,难道温崖原是药偶?可是阿宛也说过,药偶浑浑噩噩毫无意志,温崖怎么看也不会是药偶。 “那我问你,做药偶需要开膛破肚吗?”方紫岚声音低了几分,阿宛奇怪道:“为何要开膛破肚?灌汤药就可以了。药偶脆弱得很,伤口愈合也比普通人慢,若说开膛破肚,难道是嫌药偶命太长吗?” 方紫岚皱了眉,“那有没有药偶不受控制?” “怎么可能?”阿宛摆了摆手,不耐道:“药偶可是我师父独创,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一个不受控制。而且你知不知道,选药偶也是有讲究的,你以为谁都能做药偶啊?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独创?”方紫岚小声嘀咕道:“看来他确实不可能是药偶。” 阿宛耳朵尖,听清楚后追问道:“你说谁不可能是药偶?” “没有谁。”方紫岚喝了口茶水,不再多言。 阿宛凑到方紫岚身边,狐疑道:“你今日很奇怪啊,转……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让我不要轻举妄动罢了。”方紫岚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之前我和他关系很好吗?” “还不错。”阿宛点了点头,“没什么事的时候,你走到哪他跟到哪。要我说,就你原来那性子,没把他赶走或是杀了真是稀奇。” 方紫岚好奇道:“我原来什么性子?” 阿宛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矫情。除了习武做什么事都不情不愿的,除了公子没人能支使得动你,除了转……没人愿意主动向你示好。” “一直是这样?”方紫岚神情诧异,阿宛见她不恼,想了想补充道:“也不全是,这些是我听门里的老人所言。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除了冷若冰霜,比现在不近人情许多,倒也没什么。”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还有吗?” “还有啊,让我想想。”阿宛一拍脑门,“之前你落水的那日,不知为何他特别焦急,好像知道你会出事似的。若非他极力要求,我也不会随行去看你。” “那日我清醒之前,可有什么异样?”方紫岚神情凝重,阿宛慎而又慎道:“是有异样。你身上皮外伤很多,还伤了手腕。虽然看似伤得不重,但奇怪的是血流不止,我用了好多法子才止住了血。”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更奇怪的,我想着你去了大半条命,大概很久才能醒,谁知血止住没一会儿,你就醒了。” “那日我伤得很重?”方紫岚试图回忆些什么,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是啊。”阿宛点了点头,“那日我不是和妩……她一起去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那么慌张,我们都怕你……” “会死吗?”方紫岚接过话头,阿宛没有再说话,她只觉莫名的恐惧。 因为那日她醒来之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连出血的伤口都没有,有的只是一身伤疤。 阿宛没有理由骗她,转轮王或许确实知道些什么…… 所以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偶然,还是必然?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丛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方大人,阿宛姑娘,梅花羹做好了。” 她说着把梅花羹摆在了方紫岚面前,小心翼翼道:“方大人,你再试试看?” “有劳。”方紫岚打开盖子,强忍胃部的恶心和腹部的抽痛,用力地舀了一勺吞到了嘴里。 然而下一刻,她再一次呕了出来,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丛蓉彻底懵了,阿宛也是手足无措,“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我,不能吃就不吃……” “方大人……”丛蓉怔在原地,阿宛回头冲她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梅花羹收走。” 丛蓉慌慌张张地收拾了桌案,仓皇而出。 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十指紧握成拳,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许久才缓过来,“阿宛,你传我命令下去,就说往后我只吃梅花羹。京中所有会做梅花羹的厨子,皆可入府,做好了我必有重赏。” “方紫岚,你疯了?”阿宛目瞪口呆,方紫岚撑着最后的力气,道:“明日开始,替我告病。我若是吃不下梅花羹,也绝不会吃其他东西。” 阿宛像是盯着怪物一般盯着方紫岚,“你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为难?”方紫岚唇边逸出一抹苦笑,若是再找不到真相,才是真的为难。 想来消息传得京城人尽皆知的时候,既不愿让她死,又知道真相的人,必会沉不住气,来看她闹什么幺蛾子,届时便是她的机会。 之后几日,京城遍传越国公病了,还多了个爱吃梅花羹的癖好,府上的厨子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波,也没一个能留下。 正在京中议论纷纷瞧热闹之时,太医令温崖奉旨入越国公府请脉看诊。 温崖看着生生把嗓子呕出血,咽不下任何东西的方紫岚,他的脸色阴沉至极,“方紫岚,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332章 祭品 方紫岚虚弱无比,却仍撑着一把力气,勾唇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若是作死,没人救得了。”温崖冷哼一声,“吃不下梅花羹,就不要吃……” “转轮王做的,我吃得下。”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我原因。” 温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瘦得几乎脱了相,嗓子也哑得厉害,眼神却执着无比。 “方姑娘,不是所有事都能问个原因。”温崖坐在桌案边,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水,“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对你反而更好?” “好不好我说了算。”方紫岚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嗓子里的甜腥气翻涌上来,又是一阵恶心。 她强行压了下去,然后才继续道:“你要么告诉我原因,要么回去告诉陛下和公子,方紫岚命不久矣。” “若是转轮王不想让你知道呢?”温崖站起身走到床榻边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方紫岚,“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的人,何时心思缜密到这等程度了?” “废话少说。”方紫岚仰头望向温崖,毫不示弱,“你若不愿说,就由我来猜。” “好啊,那你猜猜看。”温崖落落大方地坐在床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紫岚斟酌字句道:“转轮王做的梅花羹中加了什么东西,与我的蛊有关,对吗?” 温崖点了点头,“还有呢?” “加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既然没有阻止,那就是默许。”方紫岚说得很谨慎,“说明加的东西对我有益无害,是吗?” “不错。”温崖眼中多了一抹赞许之色,方紫岚神色愈冷,“但是对转轮王有害,对吗?” 温崖眼中的赞许转为诧异,下一刻变为了警惕,“你……” “温崖,我的决心你看到了。”方紫岚凑到温崖身前,气定神闲道:“今日我把性命押在这,换你、转轮王与我之间的秘密,你可考虑清楚了?” “若我说出这个秘密,你可活。但是……”温崖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我与转轮王能不能活,就要另说了。” “温崖,你用不着拿话诓我。”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我要问的事,除了你和转轮王,世上怕是没有第三人知道。否则,今日我见到的就不会是你了。” 温崖没有说话,方紫岚唇角勾起,语调也愈发笃定,“公子向来最为厌恶有人以命相挟,若他知道原因定是要拘我回去,怎会让我见到你?” 温崖仍是沉默,方紫岚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恶劣的意味,“还是说,你想让我把此事告诉公子,由他来让你解释原因?” “你什么时候学会狐假虎威了?”温崖神色淡了些,方紫岚轻笑出声,“刚学会。” 温崖既然肯开口,便懒得与她东拉西扯,开门见山道:“转轮王身上也有蛊。你是主蛊,他是副蛊。” “什么意思?”方紫岚疑惑道:“蛊怎么还会分主副?” “说是主副,说白了他是你的祭品。”温崖薄唇勾起笑得凉薄,“不然为何你是天下第一,而他只能在十殿之末?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天资异于常人吧?” 方紫岚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梅花羹里面加的是……” “他的血。”温崖接口道:“以他血脉供养你体内的蛊,再好不过。既然他心甘情愿,那我为何要阻止?” 方紫岚垂眸道:“此事他一直都知道吗?” “他种下蛊毒之前就知道了。”温崖幽幽道:“鬼门那种地方,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为你做祭品?” “他为什么……”方紫岚眼眶泛红,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为什么?”温崖无可奈何道:“他跟你入的鬼门,说你是他的主子。你觉得为什么?” “主子吗?”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那梅花羹呢?为什么是梅花羹?” “他说你爱吃。”温崖神色透着不忍,“可是他不知道,你娘亲遇害之时,你正在吃一碗梅花羹,血落了进去你人都吓傻了,以后只要看到梅花羹,就会本能的恶心。” 方紫岚面沉如水,“他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温崖不敢看她,别过头轻声道:“你刚刚种下蛊毒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为了稳固你身上的蛊毒,加之你小时候特别闻不得血腥气,我就给他出了这个法子。” “把他的血加到吃食当中?”方紫岚忍不住插了一句,温崖微微颔首,“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你爱吃梅花羹,谁知你吐了一碗又一碗,害他白流了好多血。而且他倔强得很,从不许别人沾手你的吃食,非要亲自做。” 他说着似是回忆起当时情景,“那时他没比灶台高多少,又割伤了手掌,做一碗梅花羹特别吃力。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悄悄打听了一番,费了许多周折才知道你不吃梅花羹的原因。正欲告诉他,却不曾想你竟然吃下了半碗。后来他知道了,左右为难间便只在要以鲜血饲蛊之时才会做梅花羹,故而除了我和他,谁都不知这其中的秘密。” 他说罢偷瞄了一眼方紫岚,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除了他做的梅花羹,其他的都吃不下。” 听到此处,方紫岚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紧紧攥着,揉捏过一遍又一遍,褶皱得不成样子。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道:“那你是如何打听到我不吃梅花羹的原因?” “当年你娘遇害是在百叶寺,寺中许多僧人都曾亲眼目睹。”温崖低声道:“我知道你娘遇害对你打击很大,但事隔多年,还请你节哀顺变。至于他不愿你知道,也是不想你难过。” “还有呢?”方紫岚看向温崖,声音抖得愈发厉害,“你们还瞒了我什么?” “关于梅花羹,就是这些了。”温崖犹豫了片刻,“不过你身上的蛊毒……” 方紫岚双唇紧咬,“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我承受得住。” “巫医言蛊,而我言蛊毒,你就该知道你身上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崖轻叹一口气,“此蛊除了有一对主副子蛊,还有母蛊。” 方紫岚忍不住问道:“母蛊在谁身上?” “这与你所问无关。”温崖肃声道:“我能告诉你的,便是若你长此以往,香消玉殒不过这几年之事。你若身死,身有母蛊之人非死即伤。” “你都不愿告诉我是谁,那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方紫岚扯着锦被,佝偻着身体道:“我只想知道,若我身死,转轮王会怎样?” 温崖默然不语,方紫岚心中了然,“你有法子保住他的性命吗?” 第333章 旧识 “你活着的时候,副蛊尚有法子取出。”温崖神情认真道:“但是若无祭品,你会比现在虚弱得多,也会殁得更快,估摸也就是一两年的事。以命换命,你愿意吗?” “我自是愿意。”方紫岚身体俯得更低,声音也轻了许多,“可我怕他不愿。” 见状温崖摇了摇头,“撑不住就不要强撑。躺好了,我先替你施针。” 方紫岚听话地躺了回去,温崖一面为她施针一面道:“你当真丝毫不考虑身有母蛊之人吗?” “考虑什么?”方紫岚冷哼一声,“我虽不精于此道,但也知母蛊一般用于控制子蛊。施术之初即便你不考虑,公子也会考虑,他不会以身犯险,所以身有母蛊的必是对他惟命是从的行尸走肉,我为何要考虑?” 温崖施针的手停顿了片刻,“你为何觉得公子不会为你以身犯险?” 他的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得方紫岚一个激灵。 是了,鬼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与纪宁天情深意重的紫秀,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难免不会引人怀疑。 “他不是不会为我以身犯险。”方紫岚试图补救,于是略一沉吟道:“他那样的人,身家性命从不属于自己,怎可由着性子以身犯险?” 温崖眼中神情复杂,“你既知高位即枷锁,那为何还要拼着性命行至此处?” “居高位者皆言高处不胜寒,可若是真让他们下来……”方紫岚意味深长地笑道:“怕是无人愿意。”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温崖施针完毕,理了理衣袖道:“方姑娘,你行至今日殊为不易,还是惜命些得好。” 方紫岚心中一震,她看着近在眼前温润如玉的人,实在是难以将萧璇儿口中弑师叛门,卖蛊求荣的人和他联系到一起。 可是千金坊从来不曾有假消息,更何况是与万俊有关,绝不可能出错。 “方姑娘,以你的身体,不宜忧思过度。”温崖敛了神色,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说出来。” 方紫岚想了想,问道:“转轮王的父亲,是什么人?” 温崖愣了愣,“转轮王是随你入的鬼门,没听说有什么亲人。” “没有吗?”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她回忆中的场景,应是在入鬼门之前。也就是说,转轮王认她为主,与鬼门无关。 温崖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你若不知该如何开口,不妨等想好了再问。这几日我都会在府上叨扰,你不必急于一时。” 方紫岚疑惑地看了过去,温崖淡声道:“我既奉陛下旨意前来,那在你能正常进食之前,我不会离开。”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温崖无奈道:“方姑娘,你莫不是以为只要你不吃梅花羹,便无事了?你几日未进食,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连嗓子都呕坏了,若想恢复正常,得好好调理。” 方紫岚抿了抿唇,“如此,有劳了。等下我让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还望温先生莫要嫌弃府上简陋。” 温崖挑了挑眉,方紫岚不自然地别过脸,“我自知给温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往后绝不会再以性命要挟温先生了。” 温崖看着方紫岚有些别扭的侧脸,忽的轻笑出声。 那年,初入鬼门不久,学艺不精常常闹得一身淤青的小紫秀,板着一张脸,娇声娇气地嫌他医术不精下手没轻重。 少年的他端着架子让紫秀喊温先生,说如若不喊就再不医她。换来的却只有她一声又一声的温崖,多年不曾更改。谁曾想,今日她竟是主动喊了温先生。 没心没肺的孩童,终是长成了思虑深重的大人。 温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愈发遥远。她站在了阳光之下,而他仍置身于无边黑暗中,永世不得出。 “有这么好笑吗?”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温崖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有人敲门道:“方大人,阿宛姑娘让我来送药。我能进来吗?” 听到声音温崖怔住了,方紫岚赶忙道:“丛姑娘,你进来吧。” “丛姑娘?”温崖看着丛蓉走入房中,视线便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你是……” “小女子丛蓉,见过大人。”丛蓉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把药放在了桌案上,“方大人,这药你是现在就用,还是等一会儿?” “这是什么药?”温崖回过神来,走到丛蓉身旁,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垂眸道:“阿宛姑娘让我送进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药。” 方紫岚看了一眼丛蓉,然后目光落在了温崖身上,“温先生与丛姑娘是旧识?” 温崖定定地看着一步之遥的丛蓉,漠然道:“不认识。丛姑娘口中的阿宛姑娘,可是府上的医女?” “是。”丛蓉点了点头,“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这位阿宛姑娘配的药有些意思。”温崖好整以暇道:“我想见见这位阿宛姑娘,不知丛姑娘可否带路?” 丛蓉看向方紫岚,只见她微微颔首道:“你带温先生去吧,顺便吩咐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温先生要在府上小住几日。” “是。”丛蓉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温先生,请随我来。” 温崖跟着丛蓉走了出去,直至四下无人的回廊之中,他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温先生聪慧,想来不会猜不出。”丛蓉声音柔媚,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温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鬼门这么多人,为何是你?” “这么多人,又有几人连紫秀和阿宛都不曾见过?”丛蓉步步稳妥,温崖却失了往日的温润,急切道:“以紫秀的脾气,若是让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丛蓉稍稍压了步子,连带声音也低了许多,“只要你不说,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温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丛蓉截了话头,“除了你和公子,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是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温崖倏然停住了脚步,丛蓉转过身,笑意吟吟地凑到他耳边,“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怎会被发现?” 温崖胸中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丛蓉笑得明艳动人,“温先生,小女子丛蓉,你可莫要认错了。” 第334章 新吏 温崖入越国公府的第二日,是个难得的雪日。 方紫岚原本打算趁无人注意,偷偷溜到院中赏雪。然而谁知她还未在院中站足一刻,温崖和阿宛便闻讯而来。 在这对师徒的目光逼视下,方紫岚硬着头皮据理力争,“你们看我披的斗篷这么厚,绝不会受寒着凉。而且我是病人,得多透气……” “透气?”阿宛没什么好气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方大人,这没几日就到除夕了,您要是想正月能出门透气,最好现在立刻回房休息。否则的话,整个正月您都不要出房门了。” 眼见阿宛没有商量的余地,方紫岚可怜兮兮地望向温崖,“温先生,你看……” “我看阿宛姑娘说得不错。”温崖说得斩钉截铁,方紫岚气得直跺脚,“行,我这就回去。” 她转头就走,没走两步却见管家匆忙而来,“方大人,府衙那边来人了,非要见你不可。”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眉头微皱,“来的是什么人,非要见我不可?” 管家道:“来的两位大人,一位姓杨,一位姓吴。方大人,要请他们进来吗?” “请进来吧。”方紫岚微微颔首,“想来是有什么急事,耽搁不得。” 管家出去请人,方紫岚裹了裹斗篷,摊手道:“你们看到了,不是我不愿意休息啊。” 她说完不待温崖和阿宛反应,脚底抹油快步走入了前厅,刚刚坐定就见管家领着人进来了。 来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人方紫岚认识,是府衙之中的管事杨志清,还有一人是个生面孔,此前她从未见过。 两人行礼坐定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阿宛指挥着几个小厮搬了火盆进来。 “我家方大人受不得寒,还望二位大人莫要见怪。”阿宛在方紫岚身旁站定,大有一种为她掐时计秒的模样。 鉴于方紫岚病容憔悴,整个人瘦得像是只剩骨头架子,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都是一笑而过。 方紫岚并无客套之意,径直看向那个生面孔,问道:“这位大人之前不曾见过,不知是哪位?” 闻言杨志清赶忙介绍道:“方大人,这位是前日刚到我们府衙报到的吴升,吴主簿。” “前日报到。”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淡声道:“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方大人这几日皆是告病,又是临近除夕,我本想等正月过后再报。”杨志清讪讪道:“奈何吴主簿来了府衙之后,一心想见方大人,我……” “杨大人,我让你主事,可你竟连个主簿都管不了吗?”方紫岚声音冷了几分,杨志清低头道:“方大人教训的是。我……” “此事与杨大人无关。”吴升打断了杨志清的话,拱手一礼道:“是我自请来见方大人,还请方大人莫要怪罪杨大人。” “吴主簿,我有问你话吗?”方紫岚斜睨了吴升一眼,“临近除夕,吏部还能见缝插针地把你塞到我们府衙之中。你走的是谁的门路,这么大的面子,敢在我面前造次?” 吴升怔在了原地,“方大人此言何意?” 方紫岚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衣冠整齐一丝不苟,眉眼还透着几分青涩。 她收了目光道:“吏部遣新一般都是等正月休沐结束,陛下开朝审批后,本人才能持书到任。这等规矩吴主簿不知道吗?还是说,提携吴主簿之人忘了提前知会我一声?” 吴升面上青白不接,“方大人所说规矩不过约定俗成,并无明文铁律。新官只要持书有令,便可上任。我书令俱全,实在受不得方大人如此诽谤羞辱。” 方紫岚眉头微皱,心道这个吴升如此傲气,要不是背后有极大的靠山,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可若是前者,他又怎会仅在她的府衙内做一个小小的主簿? 眼见两方针锋相对,杨志清赶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方大人,吴主簿年轻气盛言行欠妥,还请你念在他初来乍到,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不过今年吏部推出了吏治改革,不止我们府衙,其他各府各部近日也都有一批新官到任,确实与往年不同了。” 方紫岚敛了神色,“既然如此,吴主簿能来我们府衙,想来也不是只靠言行欠妥。说说看,你一心想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吴升板着一张脸,道:“方大人突然告病,致府衙上下乱作一团,有失妥当。” 方紫岚当即明白了大半,这是不明就里的愣头青向她兴师问罪来了。于是她索性顺着吴升的话,故作好奇道:“怎么个乱法?” 吴升义正言辞道:“府衙之中诸位大人事务繁重不说,就连户部几次遣人来问南境受战乱牵连之地近况,要钱财开支明细都要不到,不是乱是什么?” 他每说一句,杨志清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待他全都说完,杨志清已然别过了头。 然而方紫岚并未放过杨志清的意思,寒声道:“杨大人,你今日领吴主簿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和我说这些?” 杨志清胆战心惊地跪倒在地,“方大人明鉴,我确实不知。若我知道,无论如何也不会领吴主簿过来。” 方紫岚面沉如水,“杨志清,你若管教不好下属,我可以找人替你管教。还是说,你们以为我病重,便能任由你们来我面前自说自话随意指摘了? “什么叫自说自话……”吴升刚一开口,就被一颗瓜子砸中了膝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方紫岚不怒自威道:“吴升,吏部的诸葛钰大人与我有些交情,今日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把话和你说清楚,也不与你计较,但绝对没有下次。” 她虽然看起来病弱,但声音眼神中慑人的气势,仍压得吴升不敢随意开口。 “一则,我们府衙建立虽有一年多,但我大半时间在外,其间事务多压在几位主事身上。其中一位于上月擢升至吏部,事务重新分配下来,人手确有不足,所以诸位大人繁忙些也是情理之中,不然要你这新吏何用?” 她说着顿了一顿,“不过我在此之前便已做好安排,大家按部就班也不至于忙乱不堪,否则杨大人哪来的空闲领你来我府上,给你这等大放厥词的机会?” 第335章 恩师 方紫岚咳嗽了几声,阿宛极有眼色地把茶盏放在了她的手上。她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二则,你说户部要不到南境受战乱影响的各地钱财开支明细,不知你可曾问过杨大人缘由?” 吴升忙不迭地点头道:“问过,然杨大人说还未核实完毕,具体的要等正月过后了。” 杨志清不敢说话,方紫岚微微颔首道:“杨大人说得没错,那你可曾想过,为何还未核实完毕?” “这……”吴升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方紫岚冷哼一声,“你自己都未曾过一遍手,不知深浅,竟敢站在户部的立场上对我们府衙颇有微词?” 吴升紧咬双唇面色发白,阿宛轻轻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消消气,别和他一般见识。” 闻言吴升脸色愈发难看,方紫岚仍冷着一张脸,“我和你说个实话,户部此举不过是装腔作势,闲得无聊找事做罢了。他们若是真心要什么钱财开支明细,就该去工部那边催促,工部什么都没给到,我们府衙仅拿着土地明细,能算出个什么?每年播几颗种子吗?” “那户部为何不去催促工部……”吴升弱了语气,然而他刚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你怎知户部的人没有去催促工部,你去工部问过了吗?” “我……”吴升哑然,方紫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以为各府各部不想解决事务吗?一项事务往往要各府各部协力解决,缺一不可。你当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能解决了吗?陛下金口玉言,尚要靠朝廷上下各司其职,方能治理天下,更遑论你这无知新吏?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真是……” 她话未说完,便气息不稳猛地咳嗽了起来,阿宛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方大人,切莫动气。” 方紫岚稍缓片刻,才道:“吴主簿,你师承何人?说出来好让我提前和吏部打个招呼,省得日后被活活气死在府衙中。” “方大人,下官知错了。”吴升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低声道:“下官原是相府门生,如今说出来实在是有辱师门。” 方紫岚生生被气笑了,“吴主簿,你信口开河也该有个度,宰相大人何等人物,怎会有你这样的门生?” 吴升把头埋得更低,“下官不敢欺瞒方大人。下官确实是挂名在相府的门生,但下官的授业恩师并非宰相大人。” 方紫岚心道简直是废话,方崇正教出的必是心思拐了十八道弯的狐狸精,若是能教出他这种愣头青,她就把方字倒过来写。 “下官的授业恩师……”吴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道:“乃是苏恒先生。” 方紫岚愣了愣,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地问道:“你说谁?” 吴升重复了一遍,“苏恒先生。” 方紫岚忽的笑了,“若是那老头,倒是说得过去。他本人便是个犟脾气,教出来的学生也多是一根筋。” 吴升抬起头看向方紫岚,只见她面上神色复杂,“不过,老头教出的学生虽然直但不蠢,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杨志清侧过脸忍俊不禁,吴升脸红到了耳根,“听方大人此言,应是认识恩师?” “算不上认识。”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怀念,“老头当年广设教坛,我不过是有幸在坛下听过他的教诲罢了。” 原来她还是相府三小姐之时,苏恒受方崇正之邀入府开堂,是方家所有孩子的授业恩师,她自然也不例外。 苏恒脾气刻板执拗,可以说是幼时不爱读书只爱捣乱的她的最大克星。但是不知为何,无论她做得多么过火,苏恒都从未私下向方崇正和她娘告过状,永远是直接对她说教。 好像不管发生多大的事,苏恒都会直截了当地当面解决,教书育人如此,为官治世更是如此。 宁顺帝在位之时,曾要加封爱妃名位,恩宠及满门。文武百官皆知此举欠妥,但此为皇家私事,公然上书谏言有损帝王颜面,一时竟无人敢出。 然而苏恒站了出来。老头一把年岁,致仕在即,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于金殿之上驳斥了宁顺帝,惹得龙颜大怒。 碍于苏恒的名望,以及史官们的笔杆子,宁顺帝最终还是撤了恩旨,但把他贬到了民风浇薄的偏远之地,此生不得升迁,不得致仕,不死不休。 好在老头身子骨硬朗,这么多年过去了,帝位变更,他却仍在那守得无比安乐。不仅把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时不时地开坛设堂,教出了不少人才。 只是他教的人才大多受了牵连,很难在朝堂之上出头,能在各地做个末流小吏便是顶天了。 像吴升这样的,想来是与他关联不大,又挂在了相府名下,故而勉强能留在京城,但也仅是府衙中的一个小小主簿。 思及此,方紫岚敛了神色,道:“老头的学生为官多有不易,你莫要辱没了他的声名。多看多学,凡事三思而后行,我们府衙总会有你一席之地。” 她说着声音凌厉了几分,“如若不然,你迟早要被我赶出去。” 吴升心悦诚服地行了跪拜大礼,“下官受教,多谢方大人提点。今日冒昧前来,不仅叨扰了方大人养病,还劳杨大人受累,下官真是无地自容。” “你是该和杨大人好好道个歉。”方紫岚无奈地笑了笑,“杨大人,你回府衙之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吴主簿,权当是让他给你赔礼了。” “方大人言重了。”杨志清微微一笑,“吴主簿虽说人过于耿直了些,但也正是因为这份耿直,做事踏实让人放心,是个好苗子。” “凡事一分为二,缺点未必不是优势。”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吴主簿,你可莫要让我和杨大人失望啊。” “方大人之言,下官铭记在心,必不负所望。”吴升说罢又是一礼。 方紫岚抬手示意道:“行了,都起来吧。” 杨志清利索地站起了身,然而吴升仍跪在原处一动不动,见状方紫岚问道:“吴主簿还有什么话,不妨一并说了吧。” 吴升迟疑了片刻,道:“下官听闻方大人近日喜食梅花羹,此事虽微不足道,且为方大人私事,但物极必反过犹不及……” 他不敢说下去,方紫岚却并无怪罪之意,她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谢吴主簿提醒。” 第336章 随行 方紫岚送走杨志清和吴升后,在阿宛的督促下回了屋房。 一路上丫鬟小厮贴窗花挂红灯,看着好不热闹。方紫岚这才真切地感受到,除夕将至,这一年又要过完了。 曹副将站在廊下,指挥小厮挂灯笼,看到两人的时候招呼了一句,“老大,阿宛姑娘,那两位大人送走了?” “送走了。”阿宛说着顺带抬眼看了看灯笼,“我怎么瞧着旁边的那个灯笼歪了呢?” “是歪了。”方紫岚话音刚落,须臾间已跃身把灯笼调正了,“现在好了吧?” “方紫岚!”阿宛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不把自己当病人。” 方紫岚无辜地耸了耸肩,“活动一下筋骨而已,没什么关系吧?” 阿宛深吸一口气,曹副将伸出的手收回了一半,“那个……” 方紫岚回过身,注意到曹副将的动作,“老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是礼部送来的花笺。”曹副将把花笺递给了方紫岚,摸了摸后脑勺,“花笺前日就送到了,来人说是正月各府开宴,我们府上轮到的是初五……” 阿宛瞪了曹副将一眼,他立刻噤了声。 方紫岚扫视过两人,心中了然,“是阿宛和温先生不让你告诉我的?你们这番布置也是为了初五的开宴?” 曹副将点了点头,又猛地摇了摇头,“也不全是。没有几日就到除夕了,我们府上总不好太冷清。” 阿宛随声附和道:“是啊,我们府上本就人少,也不知道莫公子是赶回京过年,还是回暮山关陪他爹娘?” 方紫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即便莫涵不回来,我们府上人也不算少。今年不止有我们,还多了萧姑娘、丛姑娘,以及温先生,足够热热闹闹过个年了。” “你要留师……温先生在我们府上过年?”阿宛神情雀跃,方紫岚微微一笑,“不然呢?我的病还未好全,你让温先生如何向陛下复命?” “那我去和温先生说。”阿宛一蹦一跳地跑开了,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 “老大,外面阴冷,你赶紧回屋歇着吧。”曹副将站得离方紫岚近了些,一边替她挡风一边道:“否则阿宛姑娘和温先生又该唠叨你了。” 方紫岚裹了裹斗篷,“知道了,我……”她话还未说,就被匆忙而来的管家打断了,“方大人,府外有一位小将军,说是从北境来的,吵着要见你。” “北境来的?”方紫岚挑了挑眉,“今个儿是什么日子,怎么都凑一堆了?” 管家踌躇道:“方大人,要见吗?” “见啊。北境来的,我怎么可能不见?”方紫岚微微颔首,“老曹,你陪我去看看,是谁这么有心,千里迢迢跑来看我们。” “好。”曹副将点头应下,两人一道去了前厅,只见上官敏坐立难安,活像一只被烤在热锅上的蚂蚁。 见状方紫岚唇角轻勾,“上官敏,你怎么来了?” “方大人!”上官敏急切地走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方紫岚,“你怎么样了?我在路上听说你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旧伤复发而已,老毛病了。”方紫岚摆了摆手,“倒是你,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皇甫霖将军奉诏进京,皇甫鑫将军随行,我便请他带上了我。”上官敏松了神色,垂眸道:“绮罗城一别,我实在是担心方大人你和曹副将……” 方紫岚皱了眉头,“你随行进京一事,老李和秦副将他们知道吗?” 上官敏沉默不语,方紫岚沉了脸色,“皇甫鑫现在何处?我去找他。” “方大人……”上官敏扯住了方紫岚的衣袖,“是我执意要跟来的,而且随行名册上有我的名字,不会有问题……” “我不管你如何进京,更不管随行名册上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方紫岚冷声道:“我只问你,皇甫鑫带你入京是何居心?万一让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你该如何自处?你以为京城是北境之地,万事都能有人护你周全吗?” 她话说得急了些,气息翻涌,猛地咳嗽了起来。 “老大你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曹副将赶忙倒了一盏茶水,递了过去。 方紫岚挥了挥手并未接过,她甩开上官敏的手,径直坐到了主座上,显然是在等一个解释。 “方大人,此番入京虽是由我提出,但一应流程都是由他帮忙,我才能顺利地随行而来。”上官敏一字一句斟酌道:“皇甫鑫将军与我私交甚好,我相信他不会害我。” 方紫岚松了神色,“在绮罗城之时,我见过皇甫鑫,他是皇甫霖将军之子,是吗?” “是。”上官敏点了点头,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皇甫鑫看上去不像是心机深沉之徒,且从战场表现来看,是年轻将军中难得平心静气的一位,夸句稳妥持重不为过。” 上官敏从曹副将手中拿过茶盏,恭恭敬敬地端到了方紫岚面前,“方大人你都这么夸了,定然不会有问题。” “我是想说,皇甫鑫替你走的流程,即便有问题,你怕是也很难看出来。”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剜了上官敏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无论皇甫鑫为人如何,与你关系又如何,单凭他姓皇甫这一点,你就不能全然相信他。” “为何?”上官敏看着方紫岚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向来出身决定立场,公卿世家尤甚,皆是身不由己。你与我走得太近了,不是什么好事。” 上官敏沉默不语,方紫岚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不要想太多。如今你在我府上,皇甫家也奈何不了你。不过……” “什么?”上官敏追问了一句,方紫岚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曹副将道:“老曹,京城巡防的兵士中应是有你旧识。你帮我打探一下,皇甫家入城时的随行名册和相应通牒有没有什么异样。” “好,我这就去。”曹副将应下之后,转身离开了。 上官敏看着曹副将的背影,声音低了些许,“方大人,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方紫岚靠坐在主座上,淡声道:“你知道就好,去给我拿纸笔过来。” “做什么?”上官敏一脸疑惑,方紫岚不耐道:“写信给老李,问问他都教了你些什么,一把年龄像是白长了,半个心眼都没有,迟早要被人害死。” 第337章 送信 上官敏怔了怔,讪讪道:“李副将也是按方大人你之前的要求来教的我,若说是没教好……” “你的事别想往我身上扯。”方紫岚截了他的话头,“我又不是你师父。” 上官敏低低地哦了一声,还不待多说些什么,就见阿宛快步冲了进来,“方紫岚,说好的去休息,你怎么……” 她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上官敏,你怎么在这?” “阿宛姑娘,我……”上官敏刚要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你们俩叙旧之前,先帮我拿纸笔过来,我给老李和祁大人去封信。” 阿宛扭头喊管家拿来了纸笔,方紫岚一边写信一边听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待墨晾干了,她正欲叫管家进来,就被上官敏拦下了。 “不用信鸽那么麻烦。”上官敏说着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苍鹰稳稳地落在了窗棂上,昂首挺胸神气无比。 阿宛走上前去,伸手想要逗弄,却听上官敏道:“小心,他脾气可大了,万一把你啄伤就不好了。” 阿宛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好奇道:“上官敏,你从哪弄来的这只苍鹰?” “我养的,很不错吧?”上官敏颇为显摆地招了招手,苍鹰落在了他的肩上。 方紫岚皱了眉头,“上官敏,你何时负责饲养军中鹰隼了?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上官敏解释道:“这只苍鹰是我捡来的,不知为何就缠上我了。” 方紫岚轻叹一声,“上官敏,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大漠狼王的子孙是吗?” 闻言阿宛猛地反应过来,“说起来,除了军中传信所需,我还从未见过大京有人私养鹰隼。” 上官敏抿了抿唇不敢说话,方紫岚抬手道:“让你的苍鹰过来。” 上官敏没有动作,苍鹰也是十分警惕,双翅微微展开,跳到了他端直的小臂上,一副随时要出击的模样。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方紫岚看着这一人一鹰,最终视线停在了苍鹰身上,威胁道:“再不过来,我就把你的毛全拔了。” 苍鹰似是听懂了,重新飞回了窗棂上,若不是看在上官敏的面子上,怕是立刻就要逃了。 上官敏为难地看向方紫岚,只见她无奈道:“你不让我叫管家拿信鸽进来,你的苍鹰脾气又这么大,信要如何送?” “原来只是要送信。”上官敏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由地松了神色,把苍鹰捧到了方紫岚面前。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方紫岚瞪着不安分的苍鹰,冷哼一声道:“我若是真想弄死你,你以为上官敏护得住你?” “方大人,他年纪小,你就别吓他了。”上官敏轻轻抚了抚苍鹰的羽毛,低声安抚了几句。 方紫岚撇了撇嘴,把信递给了上官敏,“让你的苍鹰把信送到老李手上,不得有误。” “好。”上官敏利落地把信绑好,苍鹰一声厉啸,直飞上了九天。 “行了,该办的事都办了,我得回屋休息了。”方紫岚难得如此自觉,阿宛赶忙跟着她一起走回了后院。 上官敏被两人扔给了管家,住进了府上的厢房。 之后方紫岚每日谨小慎微地看着温崖和阿宛的脸色,寻到机会就在院中溜达,然而不出一刻就会被这对师徒中的某一位押回屋子,如此循环往复。 终于有一日,方紫岚实在是闷得无聊,从窗户里抛了个纸团,砸中了前来看望她的上官敏。 上官敏双手支在窗棂上,探头看向屋里百无聊赖的人,“方大人有何吩咐?” “你的枪法练得如何了?”方紫岚没精打采道:“使来让我瞧瞧。” 上官敏环顾四周,不可思议道:“就在这?” “当然不是,我还没打算让你把我府上的房屋都拆了。”方紫岚兴致缺缺地开口道:“后面有块空地,我平时练武就在那,你拿了枪过去等我。” 上官敏点头应下,屋内的阿宛却是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方紫岚,你能安分一个时辰吗?” 方紫岚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在亭轩内看,保证风吹不着雪淋不到。” 阿宛自知拗不过她,瞪了她一眼,转头摔门出了屋子。 方紫岚把最厚的狐裘披风裹好,抱了个暖手炉,悠悠然走了过去。 上官敏拿着长枪等在空地上,曹副将也在。两人原在说话,见方紫岚走过来便停下了。 “我在这边看。”方紫岚径直走到了亭轩内,拽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曹副将搬了个火盆放在她手边,“老大,真的可以吗?” “如若不可以,他们俩自然会押我回去。”方紫岚眼皮都没抬,曹副将看向快步走来的阿宛和温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阿宛和温崖站定后,方紫岚招呼道:“别站着了,搬椅子过来坐。”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仿佛认命一般自顾自地搬了椅子,坐在方紫岚的身旁。 上官敏待几人都入座之后,问道:“方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方紫岚点了点头,上官敏挽了个枪花,将自己所学的枪法一招不落地演示了一遍。 待演示结束后,方紫岚看向一旁的曹副将和温崖道:“老曹,温先生,你们二位觉得上官敏的枪法如何?” “枪法极好,但是……”曹副将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淡声道:“有话就说,你还怕上官敏记你的仇吗?”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直白道:“招式之中拖拉了些,不够干净利落。” “温先生,你觉得呢?”方紫岚靠坐在椅子上,温崖仍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话却说得毫不客气,“虚有其表,力道不足,遇到高手怕是不知要死上多少回。” 上官敏走到几人面前,神情失落,垂头不语。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上官敏,“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我……”上官敏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我想知道,方大人你的看法。” “与他们差不多。”方紫岚认真道:“你的基础很扎实,枪法也能看得出是由上官敬将军悉心教授,一招一式还算像样。然而你不是个善于琢磨的人,又缺乏高手指点,进益确实不大。” 上官敏把头垂得更低,“我知道了,多谢方大人提点。” “上官敏,你年纪尚轻,不必如此。”方紫岚随口道:“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指点你练武。” “方大人此言当真?”上官敏倏然抬起头,眼眸闪亮。 “当然是真的。”方紫岚话音刚落,就见上官敏直直跪了下去,她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338章 收徒 “请方大人收我为徒。”上官敏行了跪拜大礼,方紫岚却皱了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你为徒了?” 阿宛和温崖都是一副瞧热闹的表情,曹副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只听上官敏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上官敏,我的徒弟不是谁都能当得。” “只要方大人肯收我为徒,我什么都能做。”上官敏抬头看向方紫岚,眸光坚定无比。 “什么都能做吗?”方紫岚念过这几个字,忽的笑了,“你若是想当我的徒弟,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上官敏怔在原地,曹副将猛给他使眼色,“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 上官敏这才反应过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请师父赐教。” 方紫岚幽幽道:“上官敏,你记着,只要不违逆本心,无论你做什么,都好。” “本心?”上官敏反复咀嚼这个词,一旁温崖忽然出声道:“方大人此言,怕是欠妥。” 方紫岚眯了眯眼,淡声道:“愿闻其详。” “这位小将军复姓上官,善使枪,驻守北境。”温崖斟酌道:“加之听方大人适才所言,想来应是上官敬将军的遗孤,大漠狼王的后代,不知我猜的可对?” 被他猜中,方紫岚也并无隐瞒之意,落落大方道:“温先生耳目灵通,见多识广,猜的自是没错。” “既然如此。”温崖看向上官敏道:“我且问这位小将军,若是有朝一日,大漠蛮族卷土重来,你是会继续守境戍疆,还是伙同蛮族分一杯羹呢?” 上官敏毫不犹豫道:“自然是继续守境戍疆,护佑一方百姓。” 温崖难得哂笑一声,咄咄逼人道:“蛮族之中不乏你的血亲族人,若是他们为你甘愿引颈受戮,你可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我……”上官敏蓦地想起三元村中那百余口人,皆是为了他甘愿赴死。彼时方紫岚命他动手,他却根本做不到。 若是重新来一次,怕是…… “你不会,但你也不会帮大漠蛮族进犯大京。”温崖眼神锐利,仿佛一柄利刃,剖出了上官敏心底最深的恐惧,“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两方皆无法容身的你,要如何抉择?” 上官敏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这些话他不是没有想过,相反他时常会想,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午夜梦回,他总是会反复诘问,为什么活着的人是自己? “我当是什么。”方紫岚不紧不慢地俯下身,伸出手凑近火盆暖了暖,“倘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觉得两边皆为难,就自领刑罚不再做大京的兵士即可。若是侥幸留下性命,天下之大,西域诸国,东海列岛,何处不能容身?” “可是……”上官敏话一出口就停住了,方紫岚看了他一眼,了然道:“不愿意?” 上官敏点了点头,方紫岚轻笑道:“那就问问你自己,你的本心是什么?” “护佑百姓。”上官敏脱口而出,方紫岚微微颔首,“大京的百姓是百姓,大漠蛮族的百姓也是百姓。” 阿宛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话道:“说来说去,不还是两厢为难?” “虽说蛮人与中原人是世仇,但以战止战,换来的多是鲜血和牺牲。”方紫岚长叹一口气,“战争,从来都是最末流的手段。” 闻言曹副将不由道:“老大这话,我听祁大人也说过。” “祁家世代,求的便是北境安稳。守境戍疆的将士,所求又何尝不是如此?”方紫岚眼中神色复杂,“护佑百姓,并非只有杀伐征战这一条路。” 她顿了一顿,定定地看向上官敏,“你既然心中有此愿,那便要为两方百姓挣一条生路。不过你要想清楚,这条路或许是粉身碎骨万千唾骂,或许是战战兢兢一世无名,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温崖摇了摇头,“方大人,有你这样的师父,上官敏也算是倒了霉。你这番天下皆百姓的言论,传出去便要人人喊打了,更何况去为之做些什么?” “所以我才让他想清楚啊。”方紫岚重新靠坐回去,面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年少之时,谁不曾以为自己如话本里的英雄一般无所不能,誓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待到年岁渐长,便觉得这世上束手束脚的龃龉不少,能庸庸碌碌安稳度日已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温崖垂眸低声道:“难得听你说这般丧气的话。”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方紫岚侧头望着温崖,他的神情晦暗不明,“对,也不对。” 他说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柔和的面色下多了一抹悲凉,“有人确实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以为是守住了本心,可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一捧沙,握不住松不得,其实什么都没有了。” 阿宛从未见过温崖这副模样,只觉没来由的难过,“管他有没有,只要做到了,就已经比旁人厉害了不知多少,何必在乎那么多?” “阿宛姑娘言之有理。”曹副将认同地点了点头,“能守住本心,已经很了不起了。” 温崖看着眼前的人,失笑道:“是吗?” 方紫岚半戏谑半认真道:“温先生妙手仁心,若是都觉得不能守住本心,天下还有谁能称一句守住本心?” “承蒙方大人看得起。”温崖敛了神色,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受下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目光,再次看向上官敏,“我说你原来也算聪明伶俐,功夫怎么不见长进,原来是心魔作祟。你有这么多顾虑,为何不说出来?” “也不是没说过。”上官敏讪讪道:“有一次我随徐参军回燕州城汇报军务,不小心喝多了,就对着一位陌生人说了。本来以为没什么,后来才知道那人是皇甫鑫将军。”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酒醒之后,皇甫鑫怎么说?” 上官敏想了想,道:“他说不论我选哪一方,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旁人无关。只是若我选了大漠蛮族,战场之上,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真没想到皇甫家那种狐狸窝,竟然还能教出铮铮君子来。”方紫岚啧了一声,转了话音,“上官敏,你几时学会喝酒了?徐参军教的?” “我……”上官敏刚要辩解两句替徐参军开脱,就听方紫岚道:“既然你极力要求,那我也不是不能收你为徒。” 第339章 动静 上官敏还未反应过来,方紫岚已经让曹副将帮她找了一堆小石头摆在了面前,“拜师礼我受了,你去那边继续练枪。等会儿我会用这些石头攻击你,若是躲不过,今天不用吃饭了。” “啊?”上官敏愣了愣,问道:“全都要躲过吗?” 方紫岚信手拈了一块小石头,“只要你能躲过一块,就算你赢。” 上官敏一脸茫然,方紫岚抛着小石头把玩,“你若是站在这任我打,我也没意见。”她话音刚落,手中小石头就打了出去。 上官敏躲闪不及,被击中了手臂,赶忙提枪重新站了回去。 温崖一脸同情地看向严阵以待的上官敏,“这孩子今日怕是要吃不上饭了。” 阿宛则是幸灾乐祸道:“谁让他不学好,还有徐参军,没事教他喝酒做什么?酒后失言还被皇甫鑫将军听去了,也就人家君子做派,不然他哪还有命在?” “虽然话是这么说……”曹副将开口求情道:“但上官敏毕竟也可怜,要不老大你下手轻点?” “下手轻点?”方紫岚挑眉似笑非笑,手中小石头一发命中。 曹副将别过了头,不敢再随便说话,生怕多说一句求情的话,方紫岚更加不留情面。 十块小石头后,上官敏的招式明显有些乱了。 方紫岚一边挑选小石头,一边道:“敌不动我不动,你自乱阵脚,岂不是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上官敏停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一招一式稳重了许多。 “孺子可教也。”温崖微微颔首,阿宛端了汤药走过来,“若是上官敏躲不过,不会真要练上一天吧?” 方紫岚没有答话,只是看向曹副将道:“老曹,再去帮我找些小石头来,这堆不够用。” 闻言阿宛噤了声,温崖笑道:“方大人这迁怒于人的习惯,可不好。” “我有吗?”方紫岚无辜地又掷出了一块小石头,伸手拿过了阿宛端的药盅。 温崖不温不凉道:“徐参军远在北境,方大人便只能迁怒于上官敏,不是吗?” “自己不学好,怪得了谁?”方紫岚一饮而尽,被药苦得直皱眉头,“即便是饮酒,也须得有度。世上何事不能解决,非要买醉说与陌生人听不可?” 上官敏断断续续地把几人对话听在耳中,扬声道:“方大人,我知道错了。” 方紫岚嗯了一声,随手拿了一块小石头抛了出去,上官敏依旧被打了个正着。 两人一打一躲,持续到了晚膳之前。 冬日天黑得早,暮色四合之时,上官敏仍是一块小石头都没能躲过。 方紫岚扔出了最后一块小石头,站起身道:“罢了,去用晚膳吧。” 上官敏垂着头,低声道:“我不去了。” 方紫岚坐得久了腿脚发麻,她轻轻跺了跺脚,“怎么,心中不服气?” “明日再来。”上官敏猛地抬起了头,眼神中是明显的不甘。 “好。”方紫岚身形不稳,上官敏快步走了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方大人,你……” “不碍事。”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上官敏的手,“我既然收了你为徒,那这些都不算什么。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上官敏咬了咬唇,“方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知道。”方紫岚唇角轻勾,一字一句道:“一直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 第二日清晨,方紫岚醒得很早,说是要指导上官敏的早课。上官敏更是勤快,天不亮就去练功了。 阿宛睡眼惺忪,胡乱披了件衣服,看着穿戴整齐的方紫岚,心中叫苦不迭。然而还不待她说什么,就听萧璇儿来敲了门。 “阿宛姑娘辛苦,不妨由我来照顾方大人,多少分担一些。”萧璇儿莞尔一笑,“毕竟每日里过于清闲,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阿宛看了看方紫岚,又看了看萧璇儿,最终松口道:“那就有劳萧姐姐了。” 方紫岚带着萧璇儿走到亭轩外,与上官敏打了个招呼后,便径自走了进去,坐在了里面。 萧璇儿压低了声音,“方大人,不需要避开上官敏吗?” 方紫岚抱着暖手炉,看着上官敏走到空地开始练功,“他的耳力没这么好,你尽管放心。” 萧璇儿一面烧水,一面道:“方大人生病的这几日,京中发生了不少事,可我实在是没有机会来报。” “我之前吩咐你在我每日晨练时把京中的动静报与我,奈何我这一病就停了晨练,怪不得你。”方紫岚淡声道:“说来听听,京中发生了何事?” “吏部推了不少新人到各府各部,这些新人多是寒门子弟和相府门生。”萧璇儿拨了拨炭火,“不过虽说是相府门生,但其中不乏像吴升那样原是州县出身,后来挂名在相府的读书人。” 方紫岚略一沉吟,道:“各府各部没有异议吗?” “之前有人参奏,不过被诸葛铭大人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驳回去了。”萧璇儿见水烧开了,便着手烹茶,“各府各部这便知道了此事是陛下之意,不敢随便出头。更何况,年后还有一批新人要到任,各府各部头疼得很,都在确定名单,顾不上有异议。” “这事有意思了。”方紫岚拢了拢衣袖,“诸葛铭大人为阿钰铺路,驳斥御史说得过去,但阿钰为何要推寒门子弟和相府门生上位,还得了陛下的首肯?” 萧璇儿倒了一盏茶水摆在了方紫岚面前,“此事并非毫无缘由。大京依靠九大公卿立国,历代帝王对公卿之家极尽恩宠,致使朝中多是世家子弟弄权,结党营私风气日盛,若是不能打破此等局面,怕是寒门子弟之路迟早要被堵死。”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你所言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宰相大人在这中间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委实耐人寻味。” “陛下冷落方家已久,不过……”萧璇儿迟疑了一下,道:“陛下即位这两年,一直有传言说,陛下冷落方家是为了皇后娘娘而故意为之。” “为了皇后娘娘?”方紫岚微微皱眉,萧璇儿颔首道:“是,中宫无所出,但陛下始终未曾选秀纳妃,更不曾宠幸旁人。偶有大臣上书,也都被搁置了。陛下之举,称一句情深意重不为过。” 见方紫岚沉默不语,萧璇儿继续道:“听闻陛下还是襄王殿下之时,为了求娶皇后娘娘,曾立誓此生只娶她一人,不纳侧妃不宠姬妾,宰相大人这才同意了这桩亲事。” 第340章 查证 “我看未必,就算宰相大人端架摆谱,夏侯家未必肯让襄王殿下给他这个面子。”方紫岚淡了神色,“有些事纵然看上去已是清晰无比,但只要还有存疑之处,便必有隐情。千金坊不只求真相,也问隐情。” “方大人言之有理,我会让坊中姐妹继续追查。”萧璇儿微微颔首,方紫岚转了话音,“还有其他事吗?” 萧璇儿轻啜一口茶,道:“皇甫家此番进京,皇甫霖将军携其子皇甫鑫同往,是为了结亲。” “结亲?”方紫岚若有所思道:“皇甫鑫确实到年纪了,不知皇甫霖将军打算与哪家结亲?” “公卿之家结亲,素来是在九大家之间。一般的官宦人家,皇甫家也瞧不上眼。”萧璇儿一边思索一边道:“如今京中有待嫁女儿的公卿之家,只有裴家、卫家和苏家,不过……” “裴家子嗣单薄,定是不会舍得自家女儿远嫁北境。”方紫岚接口道:“那就只剩卫家和苏家了。卫家与皇甫家同为武将,皇甫鑫娶了卫氏女儿也没什么助力,想来是与苏家结亲的可能更大。” “但苏家这些年式微,当朝红人也不过御史苏昀大人……”萧璇儿说着忽然停住了,方紫岚看向她道:“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欧阳家也有一位待嫁女儿,欧阳梓柔小姐。”萧璇儿自嘲似的笑了笑,“这位欧阳小姐常出入工坊,毫无世家千金做派,久而久之都让人快忘了她欧阳家嫡女的身份。” 方紫岚愣了愣,“梓柔是欧阳家嫡女?” “是。”萧璇儿敛笑道:“欧阳本家只有一位嫡子和一位嫡女,被视作欧阳家的玉璧明珠。故而欧阳小姐才会如此无拘无束。” “梓柔对兵器锻造之术颇有见地,如若嫁人怕是要埋没了。”方紫岚轻叹一声,萧璇儿轻声道:“怕是由不得欧阳小姐自己。我之所以忽然想起她,是因前些日子陛下原想在工部为她特设职位。”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惊愕,“陛下当真有此意?” “是。”萧璇儿的神情颇为惋惜,“但旁人还未说话,欧阳家倒是以闺阁女子多不便为由,一口回绝了陛下。” 方紫岚面色冷了些,“欧阳家若是这个态度,想来把梓柔远嫁北境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萧璇儿摇了摇头,“不过欧阳夫人极为宠爱欧阳小姐,拒绝陛下不仅是为了女儿家的闺阁清誉,更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若当真远嫁北境怕是也舍不得。” “闺阁清誉?”方紫岚无所谓地笑了笑,萧璇儿抿唇道:“想来方大人是从不在乎,然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如方大人这般。女子立身不易,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世家千金尤甚,万千尊荣说不定就要以死来证清白,哪敢行差踏错?”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托你查的人,查的如何了?” “府衙之内诸位官员大多家世清白,不过有三位是当初裴潇泽大人从户部借调而来,与裴家有所关联,详情在此。”萧璇儿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还有一事……” 方紫岚拿过文书,“有事就说。” “与曹副将有关。”萧璇儿说着摆了摆手,“曹副将出身背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汨罗之战后陛下封赏,虽仍以副将相称,但实则是名正言顺可以独立门户的将军。如今他仍留在方大人府上……” 方紫岚心下了然,“虽然各大公卿府上都有在册的家将府兵,可若说老曹是家将,名位未免过于高了。” “是这个道理。”萧璇儿附和道:“前些日子兵部和礼部确认之后,派人去京郊大营询问过相关事宜,也找曹副将本人问过,他说听从方大人你的安排。但他毕竟是将军,这种话若是传到有心之人耳中,风波在所难免。” “此事我知道了。”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等年后我亲自去请旨,把此事解决了。” 萧璇儿忍不住问道:“方大人要如何解决?”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我所掌府衙缺一名统领上下的武将,虽说职位算不得多高,但也不会委屈了老曹。” 萧璇儿随口道:“只是如此一来,曹副将便算不得方大人府上的人了。” “算在我府上有什么好?”方紫岚一边添茶,一边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丛蓉你查过了吗?” “查了,确实如丛姑娘本人所说,没什么问题。”萧璇儿略一沉吟道:“不过去清水庄查证的姐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方紫岚神情严肃了几分,“什么事情?” 萧璇儿秀眉微蹙,“清水庄内的人都记得有丛姑娘这个人,但却是说不清。” “什么叫说不清?”方紫岚满脸疑惑,萧璇儿道:“我也觉得奇怪。查证的姐妹语焉不详,为以防万一,我想再重新查证一番。” “查证可以,但你绝不能露面。”方紫岚心念一动,“你找人拿上丛蓉和其他女子的画像,让清水庄的人辨认一番。若是辨不出,怕是不止丛蓉,清水庄也有问题。” 萧璇儿拱手道:“我这就去安排,定不负方大人所托。” “你叮嘱坊内姐妹,定要注意安全。”方紫岚隐隐担忧,萧璇儿低声道:“坊内姐妹有分寸,请方大人放心。” 方紫岚挥了挥手,“你去吧。” 萧璇儿起身离开了,方紫岚也站起身走到了门边,扬声道:“上官敏,方才那招手部用力不到位,重来。” 上官敏怔在了原地,“方大人,你不是在与萧姐姐说话吗?” “还有心思管我在做什么。”方紫岚挑了挑眉,“上官敏,你这一心二用的本事不错啊。” “不是方大人你教我的吗?”上官敏一脸无辜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没做错啊。” 方紫岚拖腔拉调,故意道:“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听到。”上官敏理直气壮,“更何况,你们女子说话,我听来做什么?” 方紫岚无奈地笑了笑,“行了,继续练你的枪吧。还有,你叫我什么?” “方大……”上官敏猛地停住了,改口道:“师父!” 方紫岚应了一声,还不待说什么就见管家匆匆而来,“方大人,礼部来人了。” 第341章 针对 “礼部?”方紫岚眉头微皱,“把人请进来吧。” 上官敏走了过来,“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方紫岚敛了神色,“你随我一起去见礼部的大人,记得多看多听少说话。” “好。”上官敏点头应下,随方紫岚一起去了前厅。 礼部遣来的人行礼问安后,便直入主题道:“方大人,关于除夕当日的流程,下官需要和你再确认一番。” 方紫岚心中有数,面上却是茫然道:“什么流程?” “方大人不知道?”来人一脸错愕,方紫岚不动声色,“我要知道什么?” “除夕当日的年终祭典、新年社戏及除夕宫宴,皆是由百官陪同陛下。”来人不敢置信道:“方大人身为越国公,竟是完全不知?” 方紫岚微微一笑,“大人这话说得好笑,去年我便是越国公了,但大人所说的这一应流程,我都并未参与其中。” 她说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也不对,新年社戏我扮了妖邪,好歹算是参与了。至于大人所说其他流程,我既未参与其中,那想来应是与我无关吧?” 来人深吸一口气,“方大人,误会啊。去年方大人受封越国公是在宫宴之上,除夕之前并无恩旨昭告天下,我们礼部也很是为难……” “为难?”方紫岚轻笑出声,“适才大人说除夕当日是百官陪同陛下,在受封越国公之前,我北国公难道不算是百官之一吗?” “这……”来人额上一层薄汗,战战兢兢道:“方大人虽是北国公,但并非由北境奉诏入京,年终礼部本就忙乱,一时错漏……” “并非由北境奉诏入京?错漏?”方紫岚似笑非笑道:“这些话大人自己相信吗?” 来人抹了一把汗,“这……下官只是奉命前来,若方大人对我们礼部有何不满,不妨直接说出来,也好让下官心里有个准备。” “不满?”方紫岚的笑容淡了几分,“大人是觉得我方才所言皆是无理取闹,并非你们礼部之过,是吗?” 来人赶忙行了一礼,“下官不敢。” 方紫岚不怒自威道:“我虽不喜惹事,但也从未怕过什么人。之前礼部种种疏漏我从未上书陛下,是觉这些小事不必闹到御前,不好看。” 她的声音冷了些许,“然而不好看并非不该看,我大京最为重礼不过,礼部不能总有疏漏。请大人回去告诉礼部尚书一声,越国公的身份不是虚设,我方紫岚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人。如若再有下次,我们御前见。” “方大人息怒。”来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下官失言,方大人千万不要迁怒尚书大人。” “自我入京以来,礼部背后对我和我府上的人做了多少小动作,你家尚书大人最为清楚不过。”方紫岚散了威势,靠坐在主座上,“我是不是迁怒,你只要原话复述,你家尚书大人自有判断,用不着你在这赔罪。” “是。”来人小心翼翼道:“那除夕当日的流程……” “年终祭典和新年社戏我不会缺席,不过除夕宫宴……”方紫岚顿了一顿,“我的身体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便不扫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兴了。” “是,我这就去回禀。”来人正欲起身,又听方紫岚道:“慢着,具体的规矩和注意事项,你总该和我说清楚吧?” “自是应该。”来人重新跪了回去,方紫岚扫了一眼,“旁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起来坐着回话吧。” “多谢放大人。”来人落座后,细细把除夕当日的流程讲述了一遍,面面俱到,甚至连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都说了进去。 方紫岚听完后,定定地看着来人,“大人说起流程条理清晰细致入微,之前那些蹩脚的推诿之辞,真是为难大人了。” 来人不敢接话,方紫岚唇角轻勾,“大人这是得罪了谁,被遣来我府上瞧脸色?” 来人讪讪道:“方大人说笑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向来人,“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薛昊宇。”来人答得很快,方紫岚却是愣了愣,“前礼部尚书薛老大人是你什么人?” “是下官的伯父。”薛昊宇低着头,方紫岚叹道:“难怪……” 上官敏听到此处一头雾水,却也不敢随意出声询问,只听方紫岚道:“我方才的话,除了最后的部分,其他直接转述给尚书大人。” “方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分寸。”薛昊宇郑重其事一礼道:“多谢方大人。” 薛昊宇离开后,上官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适才为何如此针对薛大人?” “我不是针对薛大人,而是针对礼部。自我入京以来,一应封赏礼部总是压了又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处理。”方紫岚寒声道:“礼部若只是这般对我,我找机会敲打一番便罢了,可礼部竟然对老曹也是这般,导致老曹的封赏下来之后,兵部都不知如何安置了。” 上官敏追问道:“什么叫做不知如何安置?” “封赏之后老曹身为将军不宜继续留在我府上做府将,若是封赏按时下来,我便能及时去兵部那边协调。”方紫岚冷哼一声,“但礼部一拖再拖,致使兵部旁敲侧击问了又问,让人看来就是我仗着军功不愿放人,更有甚者,怕是要说我留高阶武将在府,居心叵测了。” 上官敏目瞪口呆道:“礼部为何如此?” “起初可能是看我虽然身居高位,但孤身一人单薄可欺。”方紫岚沉思道:“现在就未必了。” “什么意思?”上官敏疑惑不解,方紫岚道:“前礼部尚书薛老大人布衣出身,本是谁都不靠,然各大公卿世家如何会放任六部之一的礼部独善其身?薛老大人不愿站队,自是如履薄冰。宁顺帝还在位之时,他便因宠妃封赏一事,被贬官外放了。” 上官敏似是听明白了,“我知道了,薛老大人被贬,薛大人身为他的侄儿,必然受了牵连,在礼部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也不完全是受牵连。”方紫岚神情严肃,“薛大人年纪尚轻,想来薛老大人贬官之时他未必在礼部。” 上官敏皱眉道:“除了受牵连,还有什么?” 第342章 受教 “出身。”方紫岚神色郁郁,“你远在北境,又不理政务,想来从未察觉到,这些年朝中几乎已经没有寒门子弟新任为官了。” “怎么会这样?”上官敏怔住了,方紫岚认真道:“不仅文官,武将也是如此。绮罗一战,能让人叫出名字的将军,有几位不在九大公卿之家?” “皇甫鑫将军,独孤明将军……”上官敏念了两个名字就停住了,“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虽言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但公卿世家之后想要什么比寒门子弟容易了太多。若是连在朝为官的寒门子弟都备受打压,长此以往,寒门子弟哪还有路?” 上官敏听至此处总算是明白了,“所以礼部刻意为难师父,是因立场不同?而礼部尚书明知可能会备受刁难仍要薛大人前来,是因打压于他?” “基本是这个理。”方紫岚微微颔首,“我如今病着,有些事便更压不住了。因此年终祭典和新年社戏,我能到的场合尽量露面,初五的开宴也得好好筹办……” “原来不是迁怒。”上官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温先生体贴细致,此言是怕你觉我罚得太重心里不痛快而已。”方紫岚无奈道:“你若喝酒我不拦你,但倘若失了分寸,口无遮拦,我也不会轻饶。” “是。”上官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师父,我不怕受罚。更何况,从师父收我为徒至今,也并未罚过我,何谈罚得重?” “你啊。”方紫岚笑了笑,忽然道:“薛大人,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知薛大人去而复返,是何缘由?” 闻声薛昊宇走了进来,拱手一礼道:“下官见方大人与这位公子相谈甚欢,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故而在门外站得久了些,并非有意偷听,还请方大人见谅。” 方紫岚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薛大人站在外面,我都知道。既然一直没有说破,便是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方大人坦荡,下官惭愧。”薛昊宇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下官去而复返,只因适才有一事忘记告诉方大人了。” “何事?”方紫岚拿过案上的茶,轻啜了一口。 薛昊宇淡声道:“方大人若能出门走动,请在除夕之前入莲华宫叩拜进香。” 方紫岚微微一笑,“我听闻莲华宫中供有一盏泰安帝亲手所点的大长明灯,每年年尾由天子添灯油,百官皆要叩拜进香,以求来年顺遂天下泰安,我说的可对?” 薛昊宇猛地变了脸色,“方大人,你……” “薛大人离开之时,我还在想以你的细致入微,为何会忘了提醒我入莲华宫一事?”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不过薛大人也说了,年终礼部忙乱,想来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总不会是有意为之,对吗?” “方大人……”薛昊宇嗫嚅着不敢说话,方紫岚说不知除夕当日的流程时,他以为她不过是借机为难而已,应付过去便罢了。却从未想过不止除夕当日,她对所有的流程都了如指掌,那她岂不是从一开始就都看穿了? 仿佛被人戏耍的羞恼让薛昊宇抬不起头来,然而他心中清楚,若非他别有用心,又怎会落入这等境地? “薛大人,方才我二人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方紫岚敛了笑,神情严肃了些许,“薛老大人虽遭贬谪,但他从未低过头,否则只要他随意投靠一家,也不会落到举家离京永不复用的结果。” 薛昊宇白了脸色,“方大人你知道?” “知道。”方紫岚坦然道:“你说薛老大人是你伯父的时候,我便在猜你是投靠了哪一家,获得了重新入京进礼部的机会。” 眼见薛昊宇的脸色愈发难看,方紫岚赶忙道:“当然每个人选择不同,你有选择的权力,我尊重你。毕竟情势所迫下,并非所有人都能一成不变。” “方大人不必如此。”薛昊宇侧头别开了视线,道:“以方大人之尊,如何能体会我这样小人物的艰辛?无论话说得多么好听,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蝼蚁。” “你们?”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置可否道:“难道薛大人不想身处尊位,视旁人为蝼蚁吗?” “不想。”薛昊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方紫岚唇角轻勾,“既不想做蝼蚁,也不想成为视旁人为蝼蚁之人,那薛大人想做什么?” “下官……”薛昊宇一时语塞,方紫岚轻叹一声,“看来薛大人的心头血还未冷,只是也很难如从前一般炙热。” 不知为何,薛昊宇听完她的话,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委屈。谁不想秉持一颗初心扎扎实实地做事,可是这世道何尝容得下他的这颗初心? 薛昊宇双拳紧握,强压着情绪道:“下官敢问方大人一句,难道方大人身处尊位,只是为了视旁人为蝼蚁吗?” “自然不是。”方紫岚笑道:“这个想法过于浅薄,配不上我。” 她的话好似一块石头,在薛昊宇的心中掀起了万千波澜,不止是浅薄,竟是配不上吗? “薛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回房休息了。”方紫岚站起身,薛昊宇仍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方紫岚抿了抿唇,忍不住道:“薛大人,我最后多说一句。你如何待人,旁人必如何待你,因果循环不外如是,初心亦然。” 薛昊宇垂眸道:“可若是天下皆冷情薄待,我又能奈何?” “若果真如此。”方紫岚一字一句道:“那就向天下证明,他们错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睥睨一切的傲气,好像无需证明,便能震得天下无有不服。 薛昊宇为之一振,行了一礼道:“下官受教了,多谢方大人。” 上官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方紫岚,直到她叫了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来,“师父,你说什么?” 方紫岚拖腔拉调道:“我说,你去告诉老曹和阿宛,午膳过后随我去莲华宫叩拜进香。” “好。”上官敏愣愣地走了出去,在转角处看到了温崖,他似是站在那有一段时间了。 “温先生?”上官敏喊了一声,温崖敛了神色,“我帮你去给阿宛带话,你去找曹副将吧。” 上官敏一脸茫然,掉头去找曹副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说的话,被温崖听到了。 他心道,温先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他居然毫无所觉,不过师父定是有所感,难道那些话师父不止说给薛大人听? 他越想越觉得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什么头绪,索性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第343章 进香 午膳过后,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和阿宛进了宫。她说明来意后,门口的守卫验看过她的公卿令牌,便由内侍领路,带三人前往莲华宫。 路上方紫岚远远看见方紫桐、裴潇泽和欧阳梓柔,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方大人?”内侍回头看向方紫岚,她没有说话,内侍也不敢多言。 方紫岚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曹副将忍不住低声问道:“老大,那是裴大人和方家二小姐?” “是,你没看错。”方紫岚轻声应了一句,“京城流言纷纷,你也听过吗?” “听过。”曹副将点了点头,“看那二位的样子,想是好事将近……” “慎言。”方紫岚打断了曹副将的话,递了个眼神过去,“皇宫重地,说话小心。” 曹副将噤若寒蝉,阿宛欲言又止,而方紫岚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很是纳闷。 之前她撞见方紫桐质问裴潇泽,还以为两人的亲事没戏了,可今日一见,似是又有那么些意思,真是奇了怪了。 很快三人行至莲华宫院门前,未等进去就听内侍叮嘱道:“三位贵人,了缘大师受陛下之邀在莲华宫中诵经祈福,等下进去之后还请谨言慎行,莫要惊扰了大师。” “多谢提醒。”方紫岚微微颔首,阿宛好奇道:“每年岁末,了缘大师都会在莲华宫中诵经祈福吗?” “每年岁末,宫里都会请百叶寺住持在莲华宫中诵经祈福。”内侍答道:“自了缘大师任百叶寺住持以来,宫中请的便是了缘大师了。” 内侍说完,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三人请进了宫院。 莲华宫偏殿是排演新年社戏的场地,此时排演的诸位大人正在休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而正殿香雾袅袅佛音阵阵,自是僧人在诵经祈福。 方紫岚径直向正殿走去,然而没走两步,就听不远处有两位大人攀谈道: “我们御史台昨日又来了新人,听说原是个寒门子弟,挂了相府门生的名被塞了进来。” “这么巧,我们府上前日也有一个,和你说的这个一模一样。难道诸葛钰和宰相大人暗通款曲,想要在各府各部安插他们的人?” “谁知道啊。不过诸葛钰进了吏部,京中都在传他就是诸葛家下一任家主了。“ “不会吧,那个病秧子,能成什么事?诸葛家主莫不是疯了……” 听到此处方紫岚再也忍不住,转身向那两人走去,“二位大人好可怕的口舌,诸葛大人还未做什么,你们就给他扣了个暗插党羽的罪名,那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是否就是监听朝臣机要谈话了?” 其中一人很快反应了过来,赶忙行礼道:“方大人言重了,我们只是闲聊而已……” “闲聊而已?”方紫岚冷声道:“这位大人我若是没记错,应是朝中御史,有谏言弹劾之能。你若当真对诸葛大人如此不满,为何不上书陛下?” 那人摆手道:“方大人此言差矣,我身为御史,怎能因一己不满便随意参奏朝臣……” “不能参奏,就能乱嚼舌根了吗?”方紫岚冷哼一声,“大人可真是好教养。” 两人面上青白不接,方紫岚懒得搭理他们,抬脚欲走。然而她刚转过身,便看到了站在正殿门前的了缘大师。 方紫岚愣了片刻,然后款步走了过去,“不知了缘大师在殿外,失礼之处还望大师莫要怪罪。” 了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方大人仗义执言,何谈失礼?” 方紫岚敛了神色道:“我心直口快,让了缘大师见笑了。” 了缘大师微微一笑,侧身让到了一旁,“方大人请。” 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和阿宛随了缘大师走了进去,从一侧绕到了殿后佛堂,堂前供的便是泰安帝亲手所点的大长明灯。 大长明灯火明亮,方紫岚行过叩拜之礼进过香后,曹副将也行了叩拜之礼进了香,阿宛站在一旁看着,神情犹豫。 了缘大师看向阿宛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阿宛垂头道:“我身无官职,只是随方大人前来,怕是不配叩拜进香。” “阿弥陀佛,我听闻方大人在东南疫区之时,曾有一位医女同往,请问是姑娘吗?”听到了缘大师的问话,阿宛轻轻点了点头。 “此灯所祈乃是天下泰安之愿。百官叩拜进香,是因百官为此愿殚精竭虑。然除了百官以外,姑娘这样敢为天下舍生忘死之人,也为了此愿尽心竭力。”了缘大师淡声道:“既然如此,怎会不配?” 阿宛迟疑着不敢上前,见状方紫岚道:“既然了缘大师都这么说了,那你叩拜进香也并无不妥,去吧。” 闻言阿宛走上前去叩拜进香,一举一动虔诚而恭敬。 方紫岚看着了缘大师,他竟然知道阿宛是随她进入东南疫区的医女,想来他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佛前经的僧人。 只不过,如此入世的僧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阿宛进过香后,了缘大师领三人走出佛堂,从另一侧走回殿前,然而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几个洒扫的宫女内侍在窃窃私语—— “都说我们大京崇尚佛教,可我怎么从未见皇后娘娘来过莲华宫礼佛?” “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皇后娘娘平日里常来莲华宫礼佛,只是年尾这个月不来罢了。” “年尾这个月重要的很,连百叶寺的高僧们都要来诵经祈福,皇后娘娘为何不来?” “谁知道呢,不过皇后娘娘乃是后宫之主,架子定是比其他人大得多。” “礼佛还要摆架子,皇后娘娘怕也没什么诚心,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注意到朝他们走过来的方紫岚一行四人。 方紫岚听得分毫不差,正欲开口却听了缘大师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在莲华宫这清净之地搬弄是非,如此不修口舌之业,可有诚心?” 几人听到声音都是一激灵,扑通跪了满地,“奴婢们知错了,求大师开恩恕罪。” “皇后娘娘心存敬畏,何处不能礼佛?”了缘大师眼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反观几位施主,如今身处净地,仍免不了遍体尘埃。” 第344章 来访 方紫岚定定地望向了缘大师,不明白他为何会帮方紫沁说话。适才在院中她替诸葛钰说话,他夸一句仗义执言尚且说得过去,毕竟他出家之前与诸葛钰是兄弟,可方紫沁与他又有何干? 眼见跪在地上的几人哭天抢地,方紫岚心念一动,道:“你们冲撞了了缘大师,还不自行去慎刑司领罪?” 闻言了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弘扬佛法,只为劝人向善。如若这几位施主诚心改过,又何必受刑罚之苦?” 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了缘大师不仅为方紫沁说话,而且还不愿此事闹大,这般替方紫沁着想,两人关系怕是不同寻常。 于是她转了话音道:“既然了缘大师不忍你们受罚,此事便算了。日后你们若是再敢乱嚼舌根,被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多谢大人,多谢了缘大师……”几人忙不迭地磕头谢恩,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了缘大师领三人走回了前殿,“阿弥陀佛,贫僧还要诵经祈福,方大人请自便。” “了缘大师且去忙,我就不打扰大师了。”方紫岚还了一礼,带曹副将和阿宛走出了正殿。 她在门口驻足站了一会儿,看着了缘大师一掀袈裟,坐在了佛前的蒲团上,边敲木鱼边振振有词地念着佛经,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一般,心无旁骛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 难道是她想多了?罢了,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待方紫岚离开后,了缘大师停下了敲木鱼的动作,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沙弥忍不住道:“师父,你方才敲木鱼时有一下重了许多。” 了缘大师没有接话,只是默念经文。小沙弥从他的口型中,隐约能看出念的是清心咒。 小沙弥有些好奇,诵经祈福为何要念清心咒? 然而他也不敢多问,每次他随师父进宫做法事之时,总觉得师父与往常不太一样。 * 方紫岚带着曹副将和阿宛回府后,上官敏缠着她要指点,温崖看着她吃药休息,时间过得格外快,转眼就到了除夕前一天。 这日清晨,方紫岚如常监督上官敏做早课。她看着上官敏练枪,思绪却越飘越远。 明天就是除夕了,想来莫涵是不会回来过年了。这孩子也是,不回来也不知道给她写封信…… 说起信,北境的钟尧大人寄了新年贺信过来,老李和祁聿铭也给她回了信,说是让上官敏安心留在京城,其余的事他们都会处理好。 不过上官敏纵是留在京城,怕是也留不了太久,等到皇甫家回北境,他就要跟着回去了。 皇甫家什么时候回北境来着?春狩之后?今年春狩之时她去暮山关了,来年春狩若无事应是要随驾同去…… “方大人,欧阳小姐来访。”管家匆匆而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问道:“哪位欧阳小姐?” 管家道:“欧阳家的欧阳梓柔小姐,要请她进来吗?” “请进来吧。”方紫岚说完站起身,冲上官敏道:“有客人来了,我去前面看一看。” 上官敏应了一声好,方紫岚径直走到了前厅,刚坐定就见管家领着欧阳梓柔进来了。 欧阳梓柔解了斗篷,快步走到方紫岚的近前,端详过后道:“方大人的脸色瞧着还好,就是人瘦了许多,显得憔悴了。不知方大人的病,好些了吗?” “有劳梓柔惦念。”方紫岚微微一笑,“我没什么大碍,已经好多了。” 欧阳梓柔环顾四周,整个厅堂被火盆烤得温暖如春。见状她心下稍安,“方大人还是要多加注意,京城冬日阴冷,万不可大意。” “梓柔有心了。”方紫岚略一颔首道:“不知梓柔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欧阳梓柔走回座上坐了下来,“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方大人吗?” “能。”方紫岚不禁莞尔,欧阳梓柔抿了抿唇道:“不过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方大人帮忙。” 方紫岚笑道:“梓柔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欧阳梓柔缓缓开口道:“陛下想在工部为我特设职位,可我家里人不肯同意,我只得悄悄去求陛下。陛下允诺若我能帮兵工坊改良弓弩,不论我家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让我在工部任职。” “这是好事啊。”方紫岚赞许道:“所以梓柔是想让我帮你看看改良后的弓弩怎么样?” “正是。”欧阳梓柔点了点头,召她守在门外的小厮进来。 小厮捧着盒子走到方紫岚面前,她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张弓。她随手拿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这么轻?” 欧阳梓柔认真道:“方大人千万不要小看这张弓,它虽然轻了些,但射程堪比一般重弓。” 听她这么说,方紫岚抬手拉了拉弓弦,“这弓弦……” “制法保密。”欧阳梓柔上一刻笑得眉眼弯弯,下一刻却扁了扁嘴,“不过制这弓弦所用的材料难得。故而我想请方大人你帮我看看效果如何,若是效果好我再想法子解决材料的问题。” 方紫岚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虽会使弓箭,但到底不是行家。” 欧阳梓柔一双杏眼忽闪忽闪,眸光灵动仿若翩跹蝴蝶,蝶翅轻颤间愈显她楚楚动人,“若是方大人你都不愿帮我,京城中怕是没人能帮我了。” “谁说我不帮了?”方紫岚笑了笑,“你来的倒是巧。我新收了一位徒弟,他对弓箭颇有心得,算是半个行家,我让他帮你看。” 欧阳梓柔好奇道:“不知是谁何其有幸,能让方大人你收为徒弟?” 方紫岚犹豫了一瞬,欧阳梓柔敏锐道:“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特殊之处吗?” “告诉你也无妨。”方紫岚的神色严肃了些许,提醒道:“不过你要帮我保密。” “没问题。”欧阳梓柔答应得很快,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我收的这位徒弟是上官敏。” 欧阳梓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恍然明白了过来,“上官家的遗孤?” 方紫岚嗯了一声,欧阳梓柔知晓轻重,当即道:“方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我当然相信你。”方紫岚松了神色,“走吧,我带你去找他,让他帮你看看这把弓怎么样。” 第345章 弓箭 隆冬时节,院中的草木大多凋零,只有几棵梅树仍是枝繁叶茂,白梅与红梅次第开放,看似孤傲清冷,却因素白如雪和浓烈如血的两种极端很是惹眼,而更为惹眼的是树下不远处的少年。 高大挺拔的少年一身黑色劲装,一招一式认真无比,银枪挥舞之间仿佛有万钧之力。 方紫岚带着欧阳梓柔走到后院,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欧阳梓柔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上官公子生的如此漂亮。” 闻言方紫岚愣了愣,她初见上官敏的时候少年还未长开,总是一脸脱不去的稚嫩。 然而时光飞逝,原先的少年长出了棱角,眉眼愈发深邃。加之他是混血儿,五官本就比普通人更加立体,乍一看确是极为漂亮。 欧阳梓柔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官敏,方紫岚轻咳一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方紫岚忍俊不禁,欧阳梓柔垂头道:“让方大人见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梓柔善于品鉴美人是好事。”方紫岚一本正经道:“不像我,身边放着这么一位美人都没觉得什么。” “方大人府上美人众多,想来是习惯了,这才无所觉。”欧阳梓柔笑了笑,羡慕道:“我随方大人这一路上走来,仅是漂亮姐姐就见了两位。” 方紫岚心道,府上一共就两位美人——丛蓉和萧璇儿,还恰巧都让欧阳梓柔看见了,她真是与美人有不解之缘。 “师父。”上官敏看到两人,走了过来,“这位是?” 方紫岚介绍道:“这位是欧阳家的欧阳梓柔小姐,这位便是我与你提到的上官敏。” 两人互相见了礼,方紫岚说明了欧阳梓柔的来意之后,便把手中的弓交给了上官敏,“你看看这把弓如何?” 上官敏细细看过,道:“这把弓做工精巧,用料结实,就是重量确实轻了些,不知是否能达到欧阳小姐所说的与重弓一般的射程。” 他说得中肯,方紫岚微微颔首道:“这有何难?一试便知。” 她说罢命小厮拿箭靶过来,顺带把曹副将也请了过来,由上官敏和曹副将依次试了一遍,果不其然与重弓射程一致。 欧阳梓柔期待地望向两人,问道:“上官公子,曹将军,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曹副将很是赞许,上官敏若有所思地拿起弓又看了看,然后对方紫岚道:“师父,府上可有重弓?若是有,烦请让人拿一把过来。” 方紫岚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厮极有眼色地取了重弓来,交给了上官敏。他随手一箭射了出去,铁箭穿靶而过,箭靶应声晃动了两下。 “师父你看。”上官敏放下重弓,走到铁箭落地之处,“我用的力道与之前一致,但是用欧阳小姐带来的那把弓射出的箭落点没有这么远。” 他说着分别用两手拿起铁箭与之前的箭掂量了一番,“重弓所配的铁箭,比欧阳小姐带来的那把弓所配的箭更重些。” 曹副将也拿过两支箭掂量了一番,“好像是有点不一样重。” 见状方紫岚命小厮拿了秤过来,称过之后发现欧阳梓柔带来的箭确实更轻,不过只轻了三铢。 “可以啊。”方紫岚拍了拍上官敏的肩膀,“这么小的差别,你竟然都能发现?” 欧阳梓柔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带来的箭,“我是按规制做的,怎么可能不一样重?” 上官敏见她不信,又拿了几支铁箭称重,所有铁箭重量一样,都比她所带来的箭重三铢。 “梓柔,你的箭……”方紫岚刚一开口,就被欧阳梓柔打断了,“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方紫岚眉头微皱,“什么叫谁做的了?” 欧阳梓柔忿忿道:“自我开始做兵器以来,我娘就派了位工匠跟着我,让我不必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上次做袖箭时出了纰漏,我以为是意外,但我不甘心,自己全部重做后发现了问题,查到了那位工匠身上,他还和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梓柔你先别激动。”方紫岚扶住欧阳梓柔,上官敏上前道:“欧阳小姐,现在箭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弓弦的承重。” 欧阳梓柔稳了稳心神,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拿起自己带来的弓,递给了上官敏,“请上官公子帮我一试。” 上官敏犹豫着没有接过,“欧阳小姐,你这把弓制作不易,尤其是弓弦,材料更是难得……” “你知道?”欧阳梓柔惊讶地看着上官敏,只见他点了点头,“知道,我也曾亲手做过弓箭,虽未做成但也知道其中不易,更何况你这把弓……” 他没有说下去,欧阳梓柔却莞尔一笑道:“能遇到上官公子这样的知音,即便此弓承不住铁箭的重量,断了,也值了。” 她说着眼神愈发笃定,“若是承重不够,我就去找新材料,研究新制法。我改良弓弩失败不是一两次了,多一次也没什么,不过重头再来而已。”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三人皆是杀伐之人,对兵器本就感情特殊,更能明白她背后的辛苦。 曹副将忍不住道:“欧阳小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很厉害了。三铢的重量,并不是什么大事。” “曹将军不用安慰我。”欧阳梓柔坚持道:“我依制而做,并非因循守旧,而是这样的兵器最为合适。若是偷工减料,哪怕只是少半铢,对征战沙场的将士而言,风险都会增加许多。大京儿郎浴血在外,我这做兵器的怎能松弛懈怠?” 上官敏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分明是一副娇柔女儿家的模样,然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却不输任何男子,甚至更多了几分颜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有欧阳小姐这番话,我便是肝脑涂地,也要帮这个忙。” “有劳了。”欧阳梓柔双手捧着弓,上官敏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铁箭落在了与重弓射出时相同的位置,欧阳梓柔紧紧盯着地上的铁箭,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啪”的一声,弓弦断了。 第346章 受伤 上官敏和欧阳梓柔的目光同时汇聚在弓弦之上,神情皆是晦暗不明。曹副将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梓柔,你把那工匠带来。他不仅偷工减料,还能精确地把控箭的重量,想必他很清楚弓弦最大的承重是多少。他知道的东西,应该比你更多。” 欧阳梓柔猛地反应了过来,“方大人,你的意思是他早有预谋……”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微微颔首,“三铢的重量,不是一般人能够把控得了。” 欧阳梓柔想了想,让小厮去请那工匠过来。没过多久,那工匠就跟着小厮匆匆赶来了,他一看弓弦断了,登时哭天抢地,“天啊,这可是我家小姐做了好久的弓弦,怎么就断了?你们谁干的?” 方紫岚冷哼一声,“你家小姐还没向你问罪,你倒是先问起我们了。” “什么意思?”那工匠一脸警惕,欧阳梓柔厉声道:“我且问你,我吩咐你按铁箭规制打造的箭,为何会轻了三铢?” 那工匠倏然瞪大了双眼,“冤枉啊,我都是依照小姐的吩咐打造而成,怎么可能会轻了三铢?” 欧阳梓柔愤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竟然还要抵赖?” “我真的冤枉啊。”那工匠一直在喊冤,方紫岚等他喊了一阵,才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工部在册的工匠吗?” “这是自然。”那工匠点了点头,“若非如此,我怎会跟在小姐身边?” 方紫岚唇角轻勾,“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老曹,你让人押着这位先生,拿上梓柔带来的弓箭去京兆尹府报案,就说这位先生心怀不轨,不按规制打造弓箭,意图伤害朝廷重臣。” 曹副将应了下来,刚要去叫人,就听那工匠道:“这位大人,误会啊。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们,更何况你们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怎么能说我心怀不轨呢?” “我们能够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那是我们有本事。”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无论如何,工部在册的工匠,不按规制打造弓箭,这个罪名好像不小吧?” 那工匠瞬间白了脸色,强词夺理道:“我跟随小姐做事,都是小姐的吩咐……” “你胡说!”欧阳梓柔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怒道:“你若是按我的吩咐,如何能轻了三铢?” 见状上官敏伸手拦住了欧阳梓柔,“欧阳小姐莫要动怒,我们押他去京兆尹府,看京兆尹大人相信他这些说辞吗?” 他话音还未落,只见管家匆匆而来,焦急道:“方大人,出事了。莫公子他……” 方紫岚神情一凛,“莫涵他怎么了?” “莫公子受了伤,倒在了府门前。”管家神色慌张,“我已经着人把莫公子抬进来了,方大人……” “你派人去找温先生和阿宛了吗?”方紫岚的声音多了分急切,管家忙不迭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方紫岚扫视了一眼四周,看向上官敏道:“我先去看看莫涵伤势如何,你帮梓柔把此事处理了,若是处理不了……” “师父放心。”上官敏打断了她的话,“欧阳小姐和我能处理好。” 闻言欧阳梓柔也点头道:“方大人,你放心去吧,这边我们来处理。” “好。”方紫岚随管家去看莫涵,她到的时候温崖和阿宛都已经在了。 方紫岚满脸忧色,见状阿宛无可奈何道:“温先生,你瞧我说得没错吧?遇上莫公子的事,方大人就没有不担心的时候。” 温崖笑了笑,没有接阿宛的话茬,而是对方紫岚道:“方大人,莫公子皮外伤虽重,但都未伤及要害,休养一段时间便无碍了。” “有劳温先生。”方紫岚松了神色,走到床榻边上坐了下来,“你怎么受伤了?” 莫涵唤了一声岚姐,正欲坐起身来就被方紫岚按了回去,“躺好了,不要乱动。” “适才温先生也说了,我伤得不重。”莫涵讨好似的笑了笑,方紫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我还以为你回暮山关,陪你爹娘过年去了。” “有些事尚未查清楚,我原本打算在外过年。”莫涵说着,眼中多了些许关切之色,“可我听说你病了,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我没事。”方紫岚摆了摆手,莫涵沉声道:“若是没事,为何连温先生都来了府上?” 方紫岚故作轻松道:“陛下重视我,特意派了温先生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说罢看向温崖,问道:“温先生,你说我说的对吗?” 温崖仍只是笑,“方大人府上,自然方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方紫岚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轻咳一声转向莫涵道:“说起来,你怎么受伤了?” 莫涵眼眸低垂,“我回京的路上被人追杀,若非有一位义士出手相救,我怕是活不到回来见你。” “追杀……”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冷了几分,“救你的义士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莫涵回答道:“那位义士名叫楚彬,我和他在京城门口便分开了,不过他伤得不轻,怕是走不了多远。” 楚彬?方紫岚倏然变了神色,若是她没有记错,楚彬是转轮王的真名。也就是说,追杀莫涵的是鬼门杀手,那转轮王……” 温崖神情凝重,他走到方紫岚的身边,手覆在她的肩膀上,“京城之中他们不敢对他下手,只要他还活着……” “你没听到莫涵说什么吗?”方紫岚抬头望着温崖,“他伤得不轻,万一……” “他还有用,他们不会轻易让他死。”温崖安慰道:“你要相信他。” 莫涵听完两人对话,恍然大悟道:“岚姐,你认识楚彬?” “何止认识?”方紫岚面色阴沉,“即便我相信他,我也要亲眼看见他,才能安心。” 温崖的面容是罕见的严肃,他寒声道:“为了你的安心,便要害死他吗?” 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温崖一字一句道:“你比我更清楚,追杀他和莫公子的人是何等穷凶极恶,不是吗?” 第347章 无能 方紫岚沉默不语,她怎么会不清楚? 鬼门杀手,拼的只有一个狠字。若想活命,必须比他们更狠。 方紫岚闭上了双眼,十指紧握成拳。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满是骇人的杀意,“我等他七日,若是七日内我见不到他,就不惜一切代价去找他。” “你……”温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很清楚以方紫岚的性子,若是转轮王出了事,她会把鬼门闹个天翻地覆。可若是让纪宁天知道她这般对转轮王,便是不择手段,也会杀了转轮王。 莫涵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安慰道:“岚姐,吉人自有天相,我想楚彬一定不会有事。” 方紫岚伸手替莫涵掖了掖被子,“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其他的都交给我。” “岚姐,我……”莫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的手指压住了嘴唇,“等你伤好了,再说给我听不迟。” 她说罢站起身,对温崖和阿宛道:“莫涵的伤,有劳你们二位多费心了。” 温崖拱手一礼道:“方大人客气了。” 阿宛抱着手臂,没什么好气道:“我替你费心的时候还少吗?” 方紫岚走到阿宛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辛苦我家阿宛了,今年除夕给你包个大红包。” “这还差不多。”阿宛拨开了她的手,“我去煎药了。” 方紫岚看着阿宛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她径直走到了后院回廊下,坐在了栏杆边上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快要下雪了。 她把手伸出廊外,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细碎的雪花飘落而下,一触即化,转瞬之间她的手掌濡湿了一片。 “方大人,你为何坐在此处?”萧璇儿走了过来,将自己抱的暖手炉塞到了她的手中。 方紫岚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暖手炉,轻声道了一句谢。 萧璇儿转身走到廊外,吩咐小厮去搬火盆过来,然后重新走了回来,坐在了方紫岚身旁。 方紫岚略一打量萧璇儿的衣装,把暖手炉还给了她,“你比我更需要它。” “不妨事。”萧璇儿拢了拢肩上斗篷,“等会儿就有火盆取暖了。” 她话音刚落,小厮就搬了火盆放在两人面前,两人相视一笑,凑得离火盆近了些。 “方大人有心事?”萧璇儿试探着问了一句,方紫岚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得越多,想保护的人越多,要争取的事越多,可……” 她没有说下去,萧璇儿接口道:“无能为力的时候也越多,对吗?” 方紫岚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对。” “以前我跟在夫人身边时,每日料理庄内一亩三分地,平顺得以为那就是全部了。”萧璇儿的眼中闪过一抹怀念,“直到后来山庄出事,突遭巨变,这才知无能为力并非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往往藏着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血泪。” “世事无常,人心复杂。”方紫岚幽幽道:“难得听萧姑娘说这么多,还是自己的事。” 萧璇儿忽的笑了,“方大人许是忘了,你初见我时还曾嫌过我话多。” “我?”方紫岚指了指自己,萧璇儿笑道:“是啊,原来方大人那般清冷的一个人,如今却是温血热肠。反倒是我,寒凉了许多。” 她自嘲似的口吻让方紫岚心中涌出一丝难言的酸涩,不由自主道:“我觉得萧姑娘如今的模样也很好。” “方大人谬赞了。”萧璇儿摇了摇头,还不待多说什么,就见有丫鬟走过来行了一礼,“方大人,萧姑娘,午膳备好了。” “知道了。”方紫岚应声道:“我们这就过去。”她起身和萧璇儿一起走到了前厅,只见曹副将和丛蓉已经在了。 见状方紫岚看向曹副将问道:“梓柔和上官敏呢?” “上官敏押着那工匠,随欧阳小姐去工坊了。”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低声道:“我腿脚不便,就由着他们去了。” 方紫岚心中有数,“腿脚不便,不让你跟去,这都是上官敏说的吧?” 曹副将抿了抿唇,方紫岚冷哼一声,“这臭小子。” “老大,上官敏也是好心。”曹副将弱弱地辩解了一句,方紫岚淡声道:“好心也有办错事的时候。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他。” 然而谁曾想上官敏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夜幕沉沉,他才回来。 方紫岚一直坐在前厅里等他,见他一脸倦色,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了?” “师父……”上官敏刚开口,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过来坐吧,边吃边说。”方紫岚招呼他坐了下来,“你尝尝看,若是饭菜冷了,我让人去热。” 上官敏吃了一口,道:“师父,你这是才让人热过吧?” “都热过两遍了,你才回来。”方紫岚无可奈何道:“说说吧,为何如此晚?” “欧阳小姐怕冤枉了那工匠,故而我们又去了一趟工坊查证。”上官敏喝了一盏茶水,“查过之后,证据确凿,可那工匠还是不肯认,我们原本打算押他去京兆尹府了。” 方紫岚一边添茶一边道:“出什么变故了?” “欧阳小姐的兄长就在工坊之中,他力保那工匠没有做错事。”上官敏神情有些低落,“欧阳小姐拧不过兄长,便说既然那工匠是她娘所派,不如就由她娘来决断。” 方紫岚拿着茶壶的手停顿了一瞬,“所以你还跟去欧阳家看了一场戏?” “看戏?”上官敏愣了愣,“方大人,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几分。”方紫岚不置可否道:“欧阳夫人高举轻放,此事不了了之了?” 闻言,上官敏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拿着筷子的手也放了下去。 方紫岚嗤笑道:“多大点事,吃你的饭吧。” “我不明白。”上官敏猛地抬起头,脸色多了些许不甘的神色,“欧阳夫人为何要如此对欧阳小姐?欧阳小姐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啊,位列工部有何不可?难道就因为欧阳小姐是女子之身……” “这些是旁人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他别过头道:“是我自己想的。欧阳夫人狠狠斥责了那工匠,说他误了欧阳小姐的大事,还不许他再跟着欧阳小姐了,可就是没有任何处罚……” “你想欧阳夫人如何处罚?”方紫岚神情严肃,“你能想到这些,难道还想不到那工匠所为,是欧阳夫人的授意?” 第348章 为力 上官敏神情凝滞,呆呆地回过头来看向方紫岚,愣愣道:“师父,你说什么?” 方紫岚好整以暇道:“你问我欧阳夫人为何要如此对欧阳小姐,我反倒想问你,欧阳夫人怎么对欧阳小姐了?” “果然如此。”上官敏的神情晦暗不明,半晌才道:“欧阳夫人面上对欧阳小姐极好,可暗中却派了那工匠做她的眼睛,替她监视欧阳小姐的一切,若是欧阳小姐有所作为,便暗中破坏。不论那工匠做了什么,都是得了她的允准……”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还有欧阳小姐的兄长,他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力保那工匠。” “不错,孺子可教也。”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欧阳夫人不只是面上对梓柔极好,她是真心对梓柔好。” 上官敏急切地问道:“可是为什么……” “原因你方才也说了,梓柔是女子之身。”方紫岚手指轻敲桌案,“饭菜要凉了。” 上官敏仿佛见鬼似的看着方紫岚,她不疾不徐道:“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上官敏沉默不语,方紫岚示意道:“你先吃饭,边吃边听我说。” 见上官敏仍一动不动,方紫岚无奈道:“好徒弟,师父教你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即便天塌了,该吃饭还是要吃。” 上官敏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扒着饭菜,见状方紫岚继续道:“欧阳家执掌工部多年,至多算是中规中矩。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也从未有过先辈那般开山治水之功。此等情形下,梓柔身为女子横空出世,占了欧阳家所有的风头,你说欧阳家其他人会作何想?” “可是欧阳夫人,她也是女子……”上官敏说着被饭菜呛住了,方紫岚把茶盏递给他,“因此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梓柔,她觉得不让梓柔位列工部,就是为梓柔好。” 上官敏灌下半盏茶水,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世人皆不同,自然每个人所谓的为他人好的方式也各有不同。”方紫岚幽幽道:“对于欧阳夫人来说,趁梓柔羽翼未丰之时便彻底斩断,把她囚在金丝笼中,锦衣玉食一辈子,便是对她最大的好。” 上官敏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我还是不能相信。” “欧阳夫人原是卫氏贵女,卫氏子女繁多,她并不出众,能嫁入欧阳家成为家主夫人,凭的便是谨小慎微的稳妥性子。”方紫岚娓娓道来,“她过门之后没两年便生下了梓柔的兄长,母凭子贵的她在欧阳家算是站稳了脚跟。” 上官敏忍不住插话道:“我今日见了欧阳小姐的兄长,他看上去比欧阳小姐年长了不少。”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欧阳夫人怀上梓柔的时候已经有些年纪了,她冒着性命危险生下了梓柔,你还觉得她对梓柔只有面上的好吗?” 上官敏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看世家千金,有几位能像梓柔一般,日日出府,混迹工坊?若是欧阳夫人没有由着梓柔的性子来,怕是也不会有今日之景。” 上官敏疑惑道:“既然欧阳夫人肯由着欧阳小姐的性子,那为何不愿让她名正言顺地位列工部?” 方紫岚神情凉薄,“若是梓柔名正言顺地位列工部,她的兄长会被置于何等境地,你想过吗?”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如无意外梓柔的兄长就是欧阳家下任家主了,欧阳夫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梓柔成了意外?” 上官敏皱了眉头,“纵然欧阳小姐位列工部,难道她就能和自家兄长争家主之位了吗?” “为何不能?”方紫岚唇角轻勾,“我既为公卿,便可算是一家之主,还有夏侯将军,她也曾是夏侯家主。女子之身,从来不是理由,只是借口。” 上官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见她面上笑容更盛,“上官敏,你既做了我的徒弟,便得把那些无用的偏见丢了。门第、姓氏、性别,都可以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但绝不是唯一的标准。” “我也是吗?”上官敏的声音很轻,方紫岚却听得清楚,“对,你也是。” “可是……”上官敏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你觉得旁人听到上官这个姓氏的时候,会想到罪人?” 上官敏抿了抿唇,方紫岚抬手覆上了他的肩膀,“人心复杂,你又怎能完全获知旁人想法?就像我听到上官这个姓氏时,想到的除了罪人之名,还有冠此姓之人均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无论旁人想的是什么,上官都只是姓氏罢了,无法代表你本人。” “我明白了。”上官敏面上神色镇定了许多,方紫岚收手理了理衣袖,转回了话音,“说回梓柔,想来欧阳夫人也不是真怕她会和自家兄长争家主之位,她只是怕生变故。毕竟她谨小慎微了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她想让梓柔和她一样,也在情理之中。” 上官敏心有不甘道:“可欧阳小姐既有天赋又肯努力,大京的军备也可以更上一层楼,难道要为了欧阳夫人的谨小慎微,和旁人所谓的安稳度日,就此埋没了吗?” “你能想到的事,你以为梓柔想不到吗?”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向上官敏,“今日之事梓柔没有说破,是为了母女情份,不愿欧阳夫人难堪罢了。不然她为何要悄悄去求陛下?” “你的意思是欧阳小姐早就知道……”上官敏诧异道:“怎么可能?” 方紫岚好整以暇道:“女子立身不易,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少不了。” “欧阳小姐求了陛下,此事迟早会被欧阳夫人知道。”上官敏神色犹疑,“她……” “虽有无能事,但有为力处。”方紫岚端起茶盏晃了晃,盏中澄澈的茶面摇曳不停,然而映出的她的眼眸却是坚定无比,不曾有丝毫动摇。 “梓柔既然请了我帮忙,我定是要为她做些什么。”方紫岚沉声道:“上官敏,你明日便随老曹一起,以我的名义把那工匠要过来。” 第349章 位次 “那工匠确是个行家。”上官敏赞成道:“若是能让他为欧阳小姐所用,必是事半功倍。不过曹副将他……” “说到这我就要好好说说你了。”方紫岚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老曹虽然伤了腿,但不是不能走,你总拿他的腿说事是什么意思?” “我……”上官敏被她问得说不出话,只得乖乖听她道:“我知道你是好心,然而好心也要注意方式。你若是总拿老曹的腿说事,便不是为他好,而是反复扯他伤疤,有害无利。” “我知道了。”上官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会注意方式。” 方紫岚松了神色,“除此之外,有些事老曹处理会比你妥当,也比你更合适。他的品阶压得住,欧阳家即便猜到了我的用意也不敢多说什么。” 上官敏皱了眉头,“师父的意思是怕欧阳家不愿给人?” “难道我张口要人,欧阳家就得给吗?”方紫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同为九大公卿之一,难道欧阳家会低我一等吗?” 上官敏沉默不语,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不过明日除夕,欧阳家大部分人都会去观新年社戏,想来分不出什么精力管一位小小工匠。你和老曹就趁这个节骨眼上去工部要人,届时工部值守也不会多认真,你们一定要把人划到我们府上,不能出差错。” “好。”上官敏想了想,“但若是工部不肯放人,怎么办?” 方紫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上官敏,我教了你这么多,你若是连一个人都要不来,以后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师父,有辱师门。” 上官敏应了下来,心事重重地吃完了一顿饭。 见状方紫岚心中莫名难过,当初那般敞亮的少年,如何就成了今日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上官敏放下了碗筷,正欲收拾就被方紫岚拦住了,“上官敏,无论是什么事,你只管放手去做,旁的不要想太多。有我在一日,就会为你撑一日。” “师父,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上官敏垂着眼眸不敢看方紫岚,只听她轻哼一声道:“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 上官敏不发一言,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压着情绪道:“上官敏,我再教你一件事,不要怕麻烦,更不要怕惹麻烦。有些麻烦,不会因为你退避三舍或是逆来顺受就放过你。既然如此,何必害怕?解决麻烦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上官敏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被她打断了,“上官敏,倘若你觉得自己是麻烦,就负起责任来解决。你若是自己都害怕,那谁都帮不了你。” 她说罢喊了丫鬟进来收拾桌案,留下一句“明日除夕事多,你早些休息”,就起身离开了。 “方大人。”萧璇儿等在廊下,方紫岚走到她的面前,“萧姑娘等在此处,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礼部派了人来府上,说是明日年终祭典的位次有所更改,具体文书在此,请方大人过目。”萧璇儿说着把文书递了过去,“方大人你与上官公子一直在厅堂说话,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可我看天色已晚,唯恐有什么问题来不及应付,故而私自看了一遍,还望方大人莫怪。” “不是什么大事,看就看了。”方紫岚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我的位次竟被提前了?”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我怕是自己看差了,还特意找了之前那份细细比对过了。” 方紫岚掂了掂文书,若有所思道:“萧姑娘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萧璇儿淡声道:“若说有问题,我反倒觉得是之前那份更可疑。” “萧姑娘此言何意?”方紫岚看向萧璇儿,见她神情认真道:“早在之前礼部便送来了正月各府开宴的花笺,我们府上排在了初五。正月开宴按例前两日是宗室皇亲设宴,故而初五这个日子纵然是放在九大公卿之中,也是极为靠前的了。” 她说着顿了一顿,边斟酌边道:“据我所知,每年正月开宴各府的次序皆有不同,原因不外乎各有升迁罢了。按此理推算百官位次,应该也是差不了多少。” 闻言方紫岚重新展开了文书,数了位次道:“这回倒是对得上了。” “是。”萧璇儿补充道:“正月开宴虽算不上什么正式仪典,但这么多年的传统也绝不敷衍。譬如去年方大人你在开宴当日闭府,之后开宴的公卿世家便悉数改为了流水席,可见若是稍有变故便会影响巨大。因而礼部那边定下日子后,还要向宫内报备,才能向各府送花笺。” “也就是说花笺上所定正月开宴的日子不会有错,而礼部送来的第一版位次有误,临了又送了第二版正确的位次过来。”方紫岚反复把玩着手中的文书,“这事有意思了。” “方大人,要不要……”萧璇儿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了话头,“不要,朝堂之外的事我们查就查了,没什么大不了。朝堂之内的事,须得慎重些才是。” 萧璇儿抿了抿唇,“那方大人的意思是……” 方紫岚扬了扬手中的文书,问道:“这东西是谁送过来的?” “礼部一位姓薛的大人。”萧璇儿想起什么似的道:“就是上回来府上的那位大人。” “我知道了。”方紫岚看了看手中的文书,然后看向萧璇儿道:“萧姑娘,烦请你帮我查一查礼部的诸位大人,人情关系查清楚即可,不要深入,免得被盯上了。” “我会小心行事。”萧璇儿行了一礼道:“请方大人安心。” “萧姑娘快去休息吧。”方紫岚回了一礼,“明日便是除夕了,白天我不在府上,需要你们操持的事还多。” 送走了萧璇儿,方紫岚刚走回房间,就见阿宛对着案上一叠请帖发愁,见她回来不由地面露喜色,“你总算回来了。” “这些是什么?”方紫岚坐到旁边,眉头拧成了疙瘩,“我们府上正月开宴的请帖不是都送出去了吗?” 她话一出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其他府上送来的请帖?” 第350章 位置 “是啊。”阿宛凑到了方紫岚身边,“这么多请帖,你若是全都应了下来,日日应酬身体如何能吃得消?只怕正月过后你少说得再休沐一个月。” “休沐?”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开口道:“之前我休了没几日,杨大人就带着吴主簿找上门了。正月之后府衙还有新吏到任,且有得忙,如何休沐?” 阿宛长叹一口气,“那你拒绝几家不相熟的,应该也没什么吧?” “拒绝是肯定的。”方紫岚心有戚戚地看向堆成小山的请帖,“就凭我这身子骨,能把自家初五那场办好就不错了。其他各府,除了诸葛家、卫家、欧阳家,还有方家之外,全都拒了吧。” 闻言阿宛从一叠请帖中刨出了这几家的请帖,看过之后皱眉道:“诸葛家开宴的日子和我们府上连在一起了,是在初四。卫家的日子离得也很近,是初七。” “我即便是去,也不过走个过场,日子都凑到一堆也没什么。”方紫岚从阿宛手中拿过请帖,妥帖地收了起来,“阿钰与我有交,卫大人在绮罗城于我有救命之恩,梓柔的事我答应帮忙,总得走一趟替她撑个面子,都推脱不得。” “那方家呢?”阿宛神情有些不安,“方家三小姐说是与你同名,可你心中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方家摆这么一步棋在那,谁知道是什么居心?” “不管方家是什么居心,我都要去。”方紫岚面有倦色,“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我只有去了,才知道方家要做什么。” 阿宛神情凝重了些许,“所以你去方家,是为了探查现在的那位三小姐?” 方紫岚嗯了一声,她不想让阿宛知道太多,唯恐日后被鬼门中人发现给阿宛平添麻烦,索性就让阿宛这么误会吧。 “既然你都定下了,那我多说也无益。”阿宛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待阿宛离开后,方紫岚从袖中拿出萧璇儿给她的文书,与之前薛昊宇送来的那份放到了一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事不简单,礼部纵然与她不对付,也不敢拿年终祭典做文章。毕竟若是出了纰漏,礼部尚书的官职必是保不住了,身家性命能否保得住还要另说。 难道说礼部尚书算定了她会因年终祭典关乎国运而忍气吞声,不会发难吗? 可是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礼部针对她一年多了,真以为她的脾气好吗? 明日她自是不会说什么,不过等年节过完……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她第一次参加年终祭典,也不知会是何等情形,一切且等明日过了再说吧。 * 第二日便是除夕了,方紫岚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天亮之后反倒囫囵睡了一会儿。阿宛进来喊了好几次,才把她从被子里拽了出来。 阿宛一边为方紫岚穿朝服,一边念叨,“我说方大人,您老人家真是心大,居然睡到现在还犯迷糊。要知道今日可是除夕,您要去的可是年终祭典,若是迟了便是天大的罪过。” “来得及。”方紫岚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你看丛姑娘都不着急。” 另一边正在为方紫岚整理衣袖的丛蓉讪讪道:“方大人,我不着急是因我见识短浅,什么都不懂,也分不出个轻重缓急来。不像阿宛姑娘,什么都知道。” “有的时候,着急也没什么用。”方紫岚的声音有些低哑,“不如把手里的事都做好,还来的快一些。” 阿宛狠狠地剜了方紫岚一眼,“还真是大人不急下人急,我就是多余操心。” 丛蓉笑了笑,看向镜中道:“好了,方大人看看怎么样。” 方紫岚强打着精神,“挺好。”她话音刚落,就见萧璇儿走了进来。 “方大人,这个时辰用早膳怕是来不及了。我做了些粥点,你多少用一些。”萧璇儿说着,把手中端着的糕点放在了桌案上。 “有劳萧姑娘。”方紫岚随手拿过一块糕饼,“老曹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有也给他送去一些,祭典时辰不短,不能饿着肚子去。” “曹副将比你起得早多了,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阿宛收拾床铺,还不忘挖苦两句。 方紫岚被阿宛一句话堵了回来,便埋头只顾吃喝,又听她道:“等会儿温先生送药过来,你吃了药再走不迟。” “好。”方紫岚擦了擦嘴,等温崖把药送过来,她吃了之后就和曹副将一道去了祭坛。 两人到的时候,离祭典开始还有不到三刻的时辰,算是百官当中到的比较晚的。 “老大,你的位置在前面,就先过去吧。”曹副将对方紫岚道:“我的位置靠后,直接站过去就行了。” 方紫岚还是不放心,“我叮嘱你的话,你可都记清楚了?” “记住了。”曹副将咧开嘴角笑道:“多行礼少说话,老大你就放心吧。” “行,那我先过去了。”方紫岚说罢向前走去,然而还不待她走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上,就听后面吵嚷了起来。 她回头看去,却见一位武将拉着曹副将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还围了好几人,皆是叽叽喳喳。 “方大人。”不远处的诸葛钰看到这一幕,喊住了正欲走回去的方紫岚,“祭典快要开始了。” “我知道。”方紫岚抬脚就要往那边走,离她几步之遥的卫昴跟了过来,“只要有方大人在,便总有热闹可瞧。” 方紫岚神色一凛,并未理会卫昴的话,走过去道:“祭典快要开始了,你们在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拉着曹副将的武将松了手,行礼道:“卫大人,方大人,请二位大人明鉴,这是我的位置,可曹将军却说是他的。我们两方各执一词,只好请礼部的大人来看看,这个位置究竟是谁的。” 曹副将神色为难,方紫岚淡声道:“我记得礼部送来的文书上写着老曹的位置确在此处。” 她此言一出,那武将登时白了脸色,“方大人,你……” “我没打算做什么。”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祭典在即,在场诸位想必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礼部的大人都在,不妨赶紧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51章 岔子 一旁礼部的几人皆是面露难色,位次早就排好了,文书也都送达了各府,过了这么长时间,谁会记得这两个叫不出名字的将军谁前谁后呢?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方紫岚面沉如水,“好得很,既然几位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请礼部的尚书大人亲自过来说说看。” 卫昴来不及阻拦,就听她提高了声调道:“不知礼部尚书大人何在?好端端的位次如何就出了岔子?” 礼部尚书闻声走了过来,正是北境王家家主王全治的胞弟,太皇太后眼前的红人——王全睿。 他的耳目虽不似方紫岚和卫昴那般灵光,但好在他也隔得不是太远,多少听了一耳朵,知晓前因后果。 “方大人息怒。”王全睿拱手一礼道:“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劳这两位将军受累了。” “王大人不必和我说这些虚的。祭典在即,若是真出了岔子,我们谁都担待不了。”方紫岚冷着一张脸,“王大人还是速速理清了位次的好。” “是。”王全睿站直了身体,冲旁侧的几人吼道:“你们怎么回事,还不快把两位将军领到各自相应的位置上去?” 几人支支吾吾不敢回应,方紫岚冷哼一声,“几位大人莫不是贵人事忙,把位次都忘了吧?” 闻言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便是难逃一死了,保不准还要牵连家族亲眷。 方紫岚一一扫视过几人,讥诮道:“可笑你们礼部这么多人,竟是无一人记得二位将军的位次吗?” 礼部众人噤若寒蝉,诸葛钰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还有一刻祭典便要开始了,不如直接按照朝服顺色站好便是了。” “老大……”曹副将刚一开口,就听一人道:“诸位大人莫急,我还记得位次。” 方紫岚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薛昊宇匆匆跑了过来,“请诸位大人莫怪,下官站得实在远了些,这才未能及时赶到。” 方紫岚神色稍缓,“薛大人闲话休说,赶紧帮忙理清位次要紧。” 薛昊宇清了清嗓子,念出了正确的位次,方紫岚这才知道曹副将的位置确实有问题,被人往后挪了好几位。 众人依薛昊宇所言站定后,他就向众人行了一礼,快步跑了回去。与此同时内侍的声音响起,李晟轩和方紫沁到了。 “方大人,莫要耽搁,速速回去。”卫昴看向方紫岚,只见她点了点头,两人足尖轻点迅速回了原位。 方紫岚长舒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她垂着头随百官一起叩拜行礼,囫囵走完了祭典的流程。 年终祭典结束后,百官按惯例进宫请安。方紫岚看着三三两两散去的人群,招来了曹副将道:“我回府歇一会儿。等午膳过后,你拿着我的令牌带上官敏去工部,把昨日来我们府上的那工匠要到我名下。” “好。”曹副将应了下来,“老大你不进宫请安吗?” “我还得留着力气去看下午的新年社戏,请安就省了吧。”方紫岚面有倦色,“你去吧。” “老大,你……”曹副将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一个眼神止住了。他转头看去,却见王全睿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似是站了有一会儿了。 见状曹副将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他刚走王全睿就走了过来,“方大人,今日之事实在抱歉,请你给我些时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不过我有言在先,若是复朝之前王大人还未给我交代,便莫要怪我去御前告你的状了。” 王全睿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好说话,不由地愣了愣,拱手一礼道:“请方大人放心。” 方紫岚勾了勾唇角,“王大人不必如此,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做这般蠢事罢了。上个除夕之时,前礼部尚书因新年社戏所用道具出了岔子,而被革职流放,王大人这才得以升任礼部尚书。前车之鉴不过一年,还同是除夕当日,想来王大人不会忘得这么快。” “方大人说的是。”王全睿低头不敢看她,只听她道:“那我静候王大人佳音了。” 她说罢径直离开了,王全睿望着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方紫岚回府小憩了片刻,之后用过了午膳,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宫城的城楼之上。她到的早了些,便凑在墙边上看下面的戏台,和台边三三两两穿着戏服闲聊的世家公子朝堂新贵。 今年的社戏依旧是玉成王李祈佑操办,果不其然他也在下面,像是在检查道具。去年出了那样的岔子,今年他看上去谨慎了许多。 “方才在宫里未见到越国公,不曾想越国公竟在城上吹风。”裴珒卿款步而来,“越国公大病初愈,还是多加保养的好。” “多谢珒国公提醒。”方紫岚咳嗽了一声,“珒国公怎么没在宫里多呆一阵?” 裴珒卿淡声道:“现今进宫请安的净是些新面孔,我一个旧人实在呆不住。” 他意有所指,方紫岚不温不凉地回应了一句,“听说吏部推行吏治改革以来,举荐了不少新人上来。” “听说?”裴珒卿睇了她一眼,“越国公的府衙内,难道没有新人到任?” 方紫岚点头道:“自是有几个,不过我近日缠绵病榻,实在没力气去理会什么新人。” “是吗?”裴珒卿不置可否道:“我倒是听说越国公府衙内的新人,闹到府邸扰了越国公养病,越国公莫要过于纵容了。” “我府衙内的人,我自会管教。”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就不劳珒国公费心了。” 裴珒卿没有再说话,不多时其他公卿也陆续到齐了,之后李晟轩登上城楼,众人纷纷见礼。 很快社戏开演,方紫岚看得兴致缺缺,毕竟她也是参演过一次的人了,对于每场戏都还有印象。不过虽然社戏内容没什么变化,但服装道具明显更为华贵精致了,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看得人目眩神迷。 第352章 回来 方紫岚听站在末位的两位小官窃窃私语道: “虽说新年社戏关乎国运,但这也太铺张了吧?” “嘘,你小声点,别让珒国公大人听到了。听说这次社戏,户部为了讨好玉成王殿下,出了不少钱。” 她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看向裴珒卿,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像是全然未闻一般。 “方大人的脸色为何如此差?”诸葛钰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到了方紫岚耳边,她摇了摇头,淡声道:“没什么,风吹久了头疼罢了。” “你的病还未大好?”诸葛钰的声音多了一分关切,方紫岚轻轻嗯了一声。 待到社戏结束,李晟轩径直离开后,百官陆续散去,方紫岚靠在城墙边缓了缓,然后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老大。”曹副将远远就看见她的身影,挥了挥手,“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还撑得住。”方紫岚走到他身边,面色发白,“你怎么会来?” “我放心不下,从工部出来后就直接过来了。”曹副将扶着她上了马车,她坐定之后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车帘问道:“人要来了吗?” “要来了。”曹副将说着补充道:“我和上官敏说明来意后,工部值守的人一口就应下了,那工匠也二话不说走了流程,现下已是我们府上的人了。 “二话不说?”方紫岚眉头微皱,“他竟然这么轻易便同意了?”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方紫岚挥了挥手,“罢了,先回府吧。”她说罢放下了车帘,靠坐着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驶进了府,方紫岚刚从车上下来,便有丫鬟递来了暖手炉,她接了过去道了一声谢,之后径直去了前厅。 厅内萧璇儿和丛蓉忙前忙后,正在置年夜饭的席面,上官敏立在一旁似是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方紫岚站在厅门口,扶着门框站稳了身体,道:“上官敏,你若无事便去找阿宛,帮她把爆竹烟花都拿出来。” “师父。”上官敏走了过去要扶她,却见她摆手道:“不用理会我,去吧。” 上官敏犹豫了片刻,方紫岚无可奈何道:“上官敏,晚上的烟火你若是放得不好看,明日早课加练一个时辰。” “好。”上官敏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喜色,“我这就去准备。”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才走进厅里道:“萧姑娘,丛姑娘,辛苦二位了。” “不辛苦。”丛蓉莞尔一笑,“温先生才是真辛苦,他说要为你做一道药膳,占着小厨房快一下午了。” 方紫岚愣了愣,“这个时辰了,温先生还在小厨房?” “应该还在。”回答她的人是萧璇儿,“我方才去后厨的时候经过小厨房,看到温先生带着一个小厮还在忙。” 闻言方紫岚心中疑惑,温崖的药从不让旁人经手,从来都是他自己完成,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思及此她敛了神色道:“你们先忙,我去小厨房看看温先生。” 她说完便自顾自地朝小厨房走去,然而当她走近时,却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原地。 站在灶台前的人虽然穿着小厮的衣服,但他的身形却是她熟稔于心,刻印在记忆中的。 近乎安心的感觉让她紧绷了一日的弦忽的松了,脚下也是一个踉跄,她下意识地抓住房门,这才没有摔过去。 下一刻,原本站在灶台前的人快步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几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岚岚,我回来了。” 方紫岚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眶止不住地发酸,“你……” 转轮王伸手擦了擦她的眼眶,“怎么哭了?” 方紫岚抓住他的手,神色有些急切,“你自保便可,为何还要救莫涵?” “若是莫涵受了伤,你会难过。”转轮王笑了笑,神情温柔,“我伤习惯了,你也习惯了,不是吗?” “我不习惯。”方紫岚顺势要扯他的衣领,却被他拦住了,“既然我能来见你,自然就没事了,你又何必……” 方紫岚的手停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好,我不看,也不问。” 站在里面的温崖看着两人,摇了摇头道:“外面冷,你们进来再说。” 闻声方紫岚这才想起温崖还在,她拢了拢斗篷走了进去,“听说温先生在为我做药膳,不知做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猛地停住了,这清淡的梅花香气,是梅花羹! 她蓦然回头看向转轮王,“你……你……”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像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后面的话。胸中情绪翻涌而上,有恼怒有心疼,然而最多的是难过。 仿佛再也撑不住一般,方紫岚蹲在了地上,放声大哭,“你为什么……” 转轮王手足无措地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她伸手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怀里,“我不习惯,我也难过,我……” 方紫岚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轮王抿了抿唇,最终抬手回抱住了她。 见状温崖走了出去,背身站在门前。他抬头望天,仍有大片的阴云汇聚,想来不多时便又要下雪了。 屋内柴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动,梅花香气氤氲不散,围绕着相拥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转轮王轻咳一声,“那个,梅花羹要煮糊了。” 方紫岚缓缓放开了手,板了脸孔道:“我都知道了。” “温先生告诉我了。”转轮王老实地点了点头,方紫岚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把你千辛万苦做的梅花羹倒了,从此再不让你做?” 转轮王轻笑出声,“再不让我做倒是有可能,不过倒了……”他故意拖腔拉调,“你舍不得。” 方紫岚作势要打他,谁知他不躲不闪生生挨了她一拳,之后退了几步扶着灶台咳嗽了好一会儿,“解气了吗?” “你可真是……”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我会让温崖把你身上的蛊解了。我可以死,但你不可以陪着我死。” “若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转轮王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此生的使命,便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第353章 开席 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这是你爹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以前是我爹说的。”转轮王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无比,“现在是我自己想的。” “你爹已经不在了。”方紫岚别过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无关的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转轮王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对你而言,是无关的人吗?” “当然不是。”方紫岚猛地回过头来,只见转轮王眼中笑意更深,“我也一样。你对我而言,从不是无关的人。” “可是……”方紫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转轮王打断了,“楚翔于我有养育之恩,故而我遵从他的意愿认你为主。但是……” “你说……”方紫岚怔怔地截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你爹是楚翔?前朝叛将楚翔?” 转轮王眉头紧锁,“楚翔是我的养父,他是前朝之将不假,但绝不是叛将。” 闻言方紫岚沉默不语,转轮王试探着问了一句,“岚岚,以前的事你忘了没什么,可是谁告诉你我爹是前朝叛将的?” “楚翔若不是叛将,他忠于何人?”方紫岚忍不住问出口,转轮王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 “难怪……”方紫岚咬了咬唇,身形几欲站不稳,“妩青是前朝郡主,是镇北将军平南王唯一的女儿。她都跟了公子,更遑论其他人?” 转轮王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肩膀,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垂眸道:“楚翔养了你,是不是也利用了你?” “是。”转轮王坦然道:“但我爹从未后悔过,我也没有。能遇到你,我被利用也甘心了。” “我不懂。”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你爹为何要让你认我为主?我原来不过是相府庶女,并非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 转轮王声音低了些,“我爹说你的爹娘有恩于他,他是为了报恩。” “报恩?”方紫岚眼中疑惑更重,若是楚翔说的是真话,那当年百叶寺中他不会是杀了她娘亲的人,甚至更大的可能是要保护她娘亲。 然而若是她娘亲之死与楚翔无关,他为何要主动投案?难道说,他保护娘亲和她是为了报恩,主动投案攀篾荣安王是为尽忠? 但不论怎么想,她总觉得这件事一旦被割裂开来变为两件事,中间就缺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转轮王似是猜出她心中所想,神情认真道:“岚岚,在我心中我爹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们母女的事。即便我当年不在百叶寺,我也相信你娘之死,定不会与他有关。”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我知道,你们父子为了我们母女可以豁出性命,又怎会……”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用力地甩了甩头,“罢了,不说这些了。今日除夕,你留下一起守岁吧。” “我……”转轮王犹豫着没有答应,方紫岚拉过他的手,“就这么说定了,等会儿莫涵见到你想来也会很高兴。” 转轮王最终还是点了头,方紫岚见他同意,兴高采烈地走到灶台前,“梅花羹煮好了吗?煮好了我就在这吃了,免得待会儿被府上其他人看到徒惹猜疑。” “当心烫。”转轮王走过去把她推到一边,“还是我来吧。” 方紫岚坐到一边,等转轮王把梅花羹端来后,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声如蚊呐,“下次别做了。” 转轮王嗯了一声,利落地收拾好台面,然后看着她小口小口地把梅花羹吃完了,一点都不剩。 方紫岚吃完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走吧,我们一起去前厅。” 她说罢打开了房门,却见温崖背对着她站得笔直,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落在他的肩上覆了薄薄一层。 “温先生,你竟然还在这?”方紫岚说着抬手拍掉了温崖肩上的落雪,他转身看了过来,“方大人吃好了?” “温先生莫要调侃我了。”方紫岚轻咳一声,转了话音道:“我去看看阿宛和上官敏。天都黑了,他们怎么还未开始放烟火?”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一道绚丽的烟火划过漆黑的夜空,虽转瞬即逝但异常明亮。 “真好。”方紫岚喟叹一声,丛蓉端着食盒刚好经过,招呼道:“方大人,前厅席面置的差不多了,莫公子也已经过去了,就等你到了大家开席呢。” “我这就来了。”方紫岚颔首应下,快步向前厅的方向走去。温崖、转轮王和丛蓉紧随其后,待四人到时,府上大半的人都在了。 管家把一早备好的红包端到方紫岚面前,她为在场众人一一分发过红包后,吩咐管家把剩下的红包发给当值的其他人。 随后众人入座开席,阿宛和上官敏放完烟火也跑了进来。 阿宛一进来便跑到方紫岚跟前要红包,方紫岚拍了拍她的手,“藏在你的房里了,等会儿你自己回房找。” 阿宛眉开眼笑地入了席,碰了碰坐在旁边的上官敏,“你的红包呢,不会也被方大人藏在房里了吧?” “我……”上官敏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就见方紫岚朝他招了招手,他起身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师父。 “徒弟,你还没给我拜年呢。”方紫岚坐得端正,上官敏行了礼,道:“师父新年好,愿师父身体康健,万事无忧。” “好。”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小厮拿了一个匣子过来,交到了上官敏手上。 上官敏打开匣子,眼中满是惊喜之色,“这是鲁师傅制的弩箭?” “是。”方紫岚抿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这东西我用不惯,你拿着玩吧。” “这……是不是有点太贵重了?”上官敏轻手轻脚地把弩箭放回匣子,“鲁师傅制的兵器虽说样样珍品,但传世的并不多,这弩箭……” “过年开心,要你拿着就拿着,哪这么多废话?”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就当是你把那工匠要来的奖励了。” 一旁曹副将笑出了声,方紫岚笑道:“老曹,也有你一份功,你想要什么?说吧。” 第354章 守岁 曹副将摆了摆手,方紫岚只手托腮,懒洋洋道:“放心,送你的礼我早就备好了,只是要等几日才能送到。不过你在收之前还要帮我做一件事。” “听凭老大吩咐。”曹副将一本正经,方紫岚唇角轻勾,“不着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曹副将乐呵呵地应了好,方紫岚与他一同吃喝说笑。莫涵和转轮王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上官敏抱着弓弩翻来覆去地看,阿宛吃了没一会儿就拉着温崖出去看烟火,萧璇儿和丛蓉帮忙摆盘添茶……整个府上一幅喜庆祥和的景象。 方紫岚起身披了斗篷走到檐下,站在了温崖身旁,“难得我们能凑在一起过年。” “是啊。”温崖没有看她,目光仍停留在院中放烟火的阿宛身上,“你还想问什么?不妨一道问了吧。” 方紫岚耸了耸肩,“我原本不想这么煞风景,可是……” “我知道。虽然方大人身居高位风头正盛,但也不能留太医令在府多日。”温崖接口道:“即便你不开口,明日我也要告辞了。”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便问了。”方紫岚凑得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身上的蛊毒,是不是和阴阳咒术有关?” 温崖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你从何得知?” “我猜的。”方紫岚好整以暇道:“你说此蛊分主副,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像阴阳家的论调。” 温崖没有说话,方紫岚继续问了下去,“你会阴阳咒术吗?还是说,你和汨罗阴阳家或是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阴阳家覆灭已逾百年,唯一的血脉便是大祭司。”温崖淡声道:“至于阴阳咒术,更是从不外传的秘术,除了大祭司本人,世间再无人能修习。”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所以此蛊并非由你所制,而是出自汨罗大祭司之手?” “此蛊是我师父从汨罗带回来的。究竟是汨罗大祭司亲手所做,还是巫医制成后请汨罗大祭司以阴阳咒术加持,我都不清楚。”温崖坦然道:“我知道的只有此蛊的施法和效用。” “你的师父吗?”方紫岚的声音轻了许多,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温崖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查过我了吧?” 方紫岚嗯了一声,温崖的神色晦暗不明,“你什么时候能把鬼门的人都查清楚,或许就能知道你想要的答案了。” “你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方紫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温崖幽幽道:“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你娘当年为何而死?” “关于我娘的死,你都知道些什么?”方紫岚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崖低声道:“当年事发之时,鬼门中有一位贵人正在百叶寺上香。” 方紫岚心中一紧,也就是说所谓的鬼门杀手只是为了保护那位贵人上香?她深吸一口气道:“不是提前安排好的行动吗?” “不是。”温崖敛了神色,“百叶寺何等地方?若非泼天灾祸,他们怎敢动手?” 方紫岚双唇紧咬,温崖所言与她判断几乎一致,是意外。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鬼门杀手弃贵人安危于不顾,竟然在百叶寺中动起手来? 不过能在鬼门之中称一句贵人的,除了纪宁天,便只有前朝淑妃和妩青郡主了。当时在百叶寺中的,会是谁呢? “雪停了。”温崖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眼看过去,雪停之后的天空素净了许多,映衬得漫天烟火愈发绚丽。 “多谢温先生。”方紫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往后,我绝不会再为难先生,也尽量不会让先生为难。” “好。”温崖微微颔首,“方大人的礼,我受了。” “岚姐,温先生,天气寒冷,你们还是进来吧。”莫涵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方紫岚应了好,而温崖看向阿宛道:“我想再看会儿烟火,方大人先进去吧。” 见状方紫岚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对众人道:“今夜没有规矩,大家尽兴就好。” 众人纷纷叫好,又听方紫岚道:“我家乡有习俗,除夕守岁之时要叩拜先祖。故而我和莫涵先行离开,去静室之中守岁,大家自便。” 她说罢扶着莫涵去了府上静室,莫涵环顾四周,发现静室之中供了一块无字的牌位,“这是……” “大京崇佛,各府均有设静室用以礼佛。”方紫岚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不信神佛,而且家中也无先祖在此,所以就设了这么块无字的牌位。”她刚说完,便有小厮敲门送了火盆和一应茶点进来。 方紫岚打发了小厮,又吩咐不许人来打扰后,便问莫涵道:“你此行去姑苏,都打听到什么了?” “我找到了当年在秦府的嬷嬷。”莫涵的神色透着莫名的怅然,“她确实与我娘有些交情,只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当年之事,难道另有隐情?” 莫涵沉默了片刻,才道:“岚姐可还记得,我娘说秦璇小姐不仅为她们姐妹赎身,还让她们姐妹以表亲的身份入住秦府,极力促成了琴姬夫人与平南王的婚事?” “记得。”方紫岚点了点头,“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莫涵叹了一口气,“当年秦璇小姐爱慕平南王已久,奈何平南王对她无意,反而倾心于琴姬夫人,于是她的母亲秦夫人便为她出了一条计策——让她假意与两姐妹交好,然后将她们以表亲身份入秦府,这样将来琴姬夫人出嫁之时,便是由秦府嫁出。” 方紫岚怔住了,不敢置信道:“你是说,当年秦璇小姐的所作所为皆是虚情假意,她的目的是换亲?” “是。”莫涵沉声道:“秦璇小姐想在成亲当日把琴姬夫人扣在府里,由她代替琴姬夫人嫁给平南王。” “谁曾想让你娘铭记于心念念不忘的恩情,居然是一场骗局。”方紫岚冷哼一声,“能有这等心计,想来姑苏秦氏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第355章 言深 莫涵倒了一盏茶水,抿了一口定了定神,“谁说不是呢?虽然琴姬夫人与平南王的婚仪中融入了军礼,有守夜之举,使得秦氏的奸计未能得逞,但是秦氏的谎言远不止这一个。” 方紫岚神情凝重了些许,“秦氏还有什么谎言?” 莫涵声音低沉道:“平南王葬身越地深海后,琴姬夫人并未有身孕,也不曾回过京城,就此销声匿迹了,想来自尽随平南王而去的可能性最大。” “我记得你娘说是秦珸将军救下了琴姬夫人,还说她回京之后生女难产,血崩而亡……”方紫岚说着猛地停住了,她倏然瞪大了双眼,“你娘还说这些皆是前朝淑妃所言……” “前朝淑妃骗了我爹娘。”莫涵神色冷了几分,“既然秦珸将军参与其中,与前朝淑妃串通一气,那想来整个秦氏恐怕没有几人干净。不过……”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猛地咳嗽了起来,生生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见状莫涵赶忙倒了一盏茶递到了方紫岚的手中,“岚姐,你冷静一下。” “都是谎言……”方紫岚死死地捏着手中茶盏,“那对母子借着前朝皇室身份把鬼门据为己有便罢了,竟然还打着平南王的旗号,利用妩青让前朝旧人俯首听命,真真是可恶至极!”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喀嚓一声,茶盏竟生生被她捏碎了。茶水洒了一地,碎瓷片割伤了她的手,她却浑若不觉。 “岚姐!”莫涵见她神情不对,迅速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臂,“快松手。” 方紫岚像是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一般,听话地松开了手,手中沾血的碎瓷片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岚姐,前朝之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莫涵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道:“前朝末代帝王子嗣单薄,大京开朝的时候留下的只有尚在前朝淑妃腹中的玉宁王。可前朝淑妃出身低微,凭借年轻貌美登至淑妃之位,即便保住性命生下了玉宁王,也没什么人帮扶。”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然而平南王便不同了,他战功赫赫,是前朝军神,且麾下众多将领忠心耿耿。我爹在前朝之时,还是末流小将,可到了今朝,便是暮山关一城守将了。可见平南王旧部人才济济,若是能得到他们的帮扶……” “得到他们的帮扶,然后重做复辟前朝的黄粱梦吗?”方紫岚寒声打断了他的话,“纵然妩青真是平南王遗孤,一个傀儡而已,能有多大的助力?平南王旧部若只是为了一个傀儡便失了判断能力,又算什么人才济济?” 莫涵神情不忍,“岚姐,看过了北境祁家和我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平南王麾下之人皆是死忠,他们忠的从来只有平南王这个人。平南王剑锋所指,他们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若有人持平南王后人为质,无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答应。” “为什么……”方紫岚垂下了头,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若无平南王收拾四境,前朝只怕要亡得再快些。”莫涵替她包扎好伤口,问道:“岚姐,你有没有想过,前朝为何并未亡于外敌之手,而是亡于内部?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才道:“前朝内政早就烂到了骨子里,亡于内部是迟早的事。” 莫涵摇了摇头,“岚姐,你只凭今朝只字片语的记录,便能看出前朝内政早就烂到了骨子里,难道前朝那四境外敌会看不出?” 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有平南王镇着,四境外敌即使看出来,也是有心无力?” “没错。”莫涵点头道:“故而前朝内乱,也是在平南王葬身越地深海之后才开始的。” 方紫岚愣住了,听莫涵继续道:“我说这些,是想告诉岚姐,若是没有妩青这个傀儡,十个鬼门也成不了气候。而且今朝并非前朝,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今朝九大公卿文武几乎各占一半,不会出现前朝平南王那样的一家独大的局面,但是换言之,对四境的震慑也就没那么强了。” “不错。”莫涵微微颔首,“泰安帝开朝之初,北境安稳了不过几年,蛮族便卷土来犯。西境波斯和其他西域小国,也是在宁顺帝之时,出了萨珊家主这么一位说话算数的主和贵族,和大京通商往来,才有了近些年的和平。” 方紫岚接口道:“东境夏侯将军投诚,百越覆灭,免了战乱之苦。但南边的汨罗,仍然屡屡进犯大京。四境将帅单独拎出来,不论哪一家,都能独当一面,但无一位能同时震慑四境。”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未必了。”莫涵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岚姐,你是唯一一位征战过四境的公卿,且无一败绩。” 方紫岚摆了摆手,“我在西境不过是斗几个劫匪罢了,东边的海寇也不是我荡平的,那是夏侯将军……” 莫涵从容不迫地看着她,直到她说不下去了,才道:“你在西境确实只斗了几个劫匪,可救的却是萨珊家主的独女华纳斯。东边的海寇虽非你所平,但那个时候比海寇更严重的是瘟疫,而你身入疫区安抚了民心。如今你在东南之地的声望如何,想来你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我来为你说明吧?” 方紫岚幽幽道:“莫涵,你这般侃侃而谈的模样,我上次见好像还是你帮我复习功课的时候。许久未见,甚是怀念。” “你若是想听,我可以多说一些。”莫涵敛了神色,认真道:“只是你如今经历的事比我多,许多事你未必想不到。有些话,你真的想听吗?” “我只想知道。”方紫岚紧紧盯着他,“你方才与我所说秦氏之事,是否确定为真?还有,对于我的身世,你是什么想法?” “秦氏之事当然为真。我拿着你的玉佩,以秦璇小姐遗孤侍从的身份,旁敲侧击了许久,才打听到了实情。”莫涵淡声道:“其中每个情节我都反复推演过,若有不合理之处,便重新问询,你如今听完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没问题。”方紫岚答得飞快,莫涵笑道:“至于你的身世,肯定不是秦璇小姐之女……” “你为何如此笃定?”方紫岚追问了一句,莫涵面上笑意更盛,“因为我还问出了一些旁的话。秦璇小姐的孩子,极有可能是方家的方立人公子。” 第356章 推测 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看向莫涵,“你说什么?” “彼时京城大乱,秦璇小姐未婚先孕,便谎称方崇百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逼得方家不得不收留了她。”莫涵娓娓道来,“后来秦璇小姐难产生下一子,血崩而亡。方家未免旁生枝节,虽然留下了孩子,但把秦璇小姐身边的人尽数遣走了。我去寻的那位嬷嬷,她所谓的避祸回乡,其实也是被方家遣走了。” “这就奇怪了。”方紫岚疑惑不解道:“那嬷嬷既然被遣走了,又如何能得知方立人公子便是秦璇小姐之子?” “方立人公子是秦璇小姐之子一事,那嬷嬷也是偶然得知。”莫涵解释道:“那嬷嬷说前两年方家有一位小姐辗转找到了她,给她看了一人的生辰八字,恰好与秦璇小姐孩子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那嬷嬷觉得此事未免过于巧合了,便留了个心眼,知道了那位小姐的名姓。” 方紫岚怔了怔,“那位方家小姐,该不会是方紫桐吧?” “正是。”莫涵点了点头,方紫岚以手扶额,“这就说得通了。之前我在宫里与皇后娘娘闲聊时,她还曾提到过方紫桐私闯家族祠堂,妄图偷族谱。那时她和我说依大京律例,同族三代之内不得通婚,我还以为方紫桐是要把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莫涵轻笑出声,“岚姐你可真是异想天开,除名这种事需要遍请家族长老,开祠堂才能做到。想来方紫桐小姐是为了确认,族谱之上确实没有方立人公子的名字。” 方紫岚好奇道:“如此说来,方立人公子的生父不是方崇百,那会是谁呢?” 莫涵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泰安帝的堂弟,李彻。” “你说什么?”方紫岚猛地瞪大了双眼,“是趁乱带兵在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终死于皇家禁卫之手的那个李彻?” “岚姐你都说了,李彻带兵无恶不作。”莫涵神色沉了几分,“秦璇小姐若是落入他手,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那孩子的父亲,就难说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莫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秦璇小姐身边的嬷嬷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当时守卫京城的秦珸将军不可能不知道。我推测他身为秦璇小姐的兄长,为了报仇动用皇家禁卫杀了李彻……” “不可能。”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前朝的皇家禁军只听皇室指挥,秦珸将军调动不了。” “前朝淑妃。”莫涵神情凝重,“若是前朝淑妃用杀了李彻作为条件,交换秦珸将军关于琴姬夫人难产生女的伪证,你觉得可行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之前我翻看过所有前朝末代将领的生平记录,按理说秦珸将军对平南王也是忠心无比……” 她说着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记得其中有一条记录,说在平南王与琴姬夫人成亲之时,秦珸将军是行守夜礼的将军之一,而且他在婚仪结束之后便自请去北境,离开了秦家。你说,他是不是知道秦夫人和秦璇小姐的计划,这才……”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点头道:“很有可能。” “但是不论如何,当时秦珸将军守卫京城,他不可能对秦璇小姐的遭遇一无所知。”方紫岚秀眉微蹙,“既然如此,那为何会有秦氏寻秦璇小姐未果,与方家结下梁子的说法?” 莫涵幽幽道:“泰安帝登基后追封了李彻,故而秦氏不敢把秦璇小姐一事与李彻扯上关系,唯恐葬送了全族性命,便只能同秦璇小姐当初所做的一样,把此事栽到了方崇百身上。虽然方崇百早已被方家除名,但方家为了秦璇小姐身后的体面,一直缄口不言,不愿与秦氏多做纠缠,反倒给了他们紧咬不放的借口。” “方家日益盛大,而秦氏日渐衰微。”方紫岚冷哼一声,“这么好的借口,便宜秦氏了。若我是方家家主,必然把孩子还给秦氏,从此划清界线再无往来。” “且不说方家经商,能否完全做到与秦氏再无往来,就说稚子无辜,何必成为两家博弈的棋子?”莫涵感慨道:“为一稚子甘愿担负骂名任人记恨,不得不说宰相大人真是令人敬佩。”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方家向来利字当头,宰相大人真会做如此得不偿失之事吗?” “若非如此,岚姐你的玉佩又作何解释?”莫涵拿出玉佩,“玉佩的事,倒是无人说谎,确是秦璇小姐从典当铺所得。” 他说罢把玉佩递了过去,方紫岚接过玉佩,“若方立人公子才是秦璇小姐之子,玉佩为何会在我的手中?” “此点我也尚未想通。”莫涵摇了摇头,“不过不论宰相大人是不是你的生父,你的生母都定然和前朝的将领脱不了干系。况且秦氏除了秦璇小姐一位嫡女以外,还有其他女子,说不定还有我们没有查到的线索。” “或许吧。”方紫岚面有倦色,莫涵也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们这一病一伤,真要守一整夜吗?” “用不着。”方紫岚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然后把莫涵也扶了起来,“走吧,回房休息。” 两人路过前厅之时,见转轮王和几个丫鬟小厮在打扫。方紫岚伸手招了转轮王过来,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又不是我家小厮,做这么认真干什么?” 转轮王笑了笑,“明日一早,我送温先生离开后,便直接走了。” 闻言方紫岚闷闷地哦了一声,半晌无话。直至三人走到后院,她才对莫涵道:“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莫涵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转身离开了。待他走后,转轮王开口道:“你要和我说什么?若是请温先生替我解蛊之事……” “之前我落水那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方紫岚截住了他的话头,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道:“阿宛和我说,那日你异常焦急。” 第357章 宴请 转轮王抿了抿唇,小声道:“你做那个任务之前,去了一趟汨罗。” 方紫岚愣住了,下意识地问道:“我去汨罗做什么?” “我不知道。”转轮王的声音很轻,“我只知道你当时很痛苦,还说要去汨罗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 “我不是去江南吗……”方紫岚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记得自己曾和甄蜜儿说过,要在任务之前,就藏剑山庄和万花山庄灭门之事,与十殿阎王对质。 “你在江南收到了公子寄给你的梅枝,便匆匆赶回了京城。”转轮王一边回忆一边道:“当时我在外面,听说此事后也赶了回来,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顿了一顿,叹气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后来门内有人说在南境见过你,我就赶去了南境,在绮罗城见到了你。你说你要去汨罗,问你去做什么你不肯说,也不让我跟着。” 方紫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后来呢?” “我见你状态不对,也不敢逼你太紧,便回来找了温先生。”转轮王垂眸道:“温先生听完以后立刻慌了神,但那个时候他刚进太医院不久,每日事务繁杂分身乏术,便托我无论如何要让阿宛看一看你,至少要保住你的性命。” “保住我的性命?”方紫岚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迷糊的想法——之前的她去汨罗,应该是去求见汨罗大祭司了。 目的是什么呢?解蛊吗?不对,若是解蛊,用不到去见汨罗大祭司,问温崖就好了。 说起来,古代方紫岚从汨罗回来后去做了最后一个任务,皮下就换成了她。 难道说,古代方紫岚问的不是解蛊,而是换命? 她猛地一个激灵,原来她初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说过会告诉她一切,后来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她的穿越,不是意外,而是古代方紫岚的蓄谋已久? 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古代方紫岚为何非要换一个人替她活下去不可? “岚岚?”转轮王扶住方紫岚的肩膀,“你定一定神,莫要多想。你的病还未好全,实在不宜忧思过度。” “我……”方紫岚只觉浑身发冷。她以为做了这么久的棋子,虽说无法做到不违本心,但好歹这条命还在自己手中,她能够说了算。 可如今有人告诉她,可能连她的命都不过是局中早已设计好的一环,穿越而来的她本是原主的棋子…… 她甩开转轮王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转轮王快步跟了上去,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方紫岚脚下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转轮王想要去扶她,却被她止住了,“我没事。” 身下冰冷的雪水浸湿了衣袍,传来阵阵凉意。方紫岚忽然觉得清醒了些许,无论如何,现在活着的人是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所有人都要她做棋子,那就做给他们看好了。纵然是棋子,她也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最厉害的那枚。 她以手支地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转轮王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的神情愈发复杂。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一同长大的人,他再也看不透了。 * 除夕过后,方紫岚在府上养了几日,等到初四就应邀去了诸葛家的宴席。 诸葛钰初至吏部炙手可热,因而席面上新老面孔都不少,满朝文武几乎快要到齐了。方紫岚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便被人叫走了。 “方大人新年好。”诸葛铭拱手一礼道:“阿钰近日繁忙了些,还望方大人莫怪。” “诸葛大人新年好。”方紫岚微微一笑,“我今日来不过是看看阿钰,给诸葛老大人请个安,之后便回去了。” 诸葛铭看她面容憔悴,心中了然道:“方大人大病初愈,确实不宜太过劳累。只是家中祖父身体不大爽利,今日特意吩咐了不让人去请安打扰了。” “既然如此,那诸葛大人自去忙吧。”方紫岚淡声道:“我在府上吃几盏茶,待会儿就走了。” “好。”诸葛铭颔首道:“那方大人请自便。” 方紫岚目送诸葛铭离开后,与前来打招呼的人一一见礼,喝了不过半盏茶,便告辞离开了。 她回府之后,只见阿宛、上官敏和丛蓉凑在一起,正在商量明日的宴席该用哪种糕点。 “糕点不是早就定好了?”方紫岚走到两人身边,“为了配茶酒,定了五样,还不够吗?” “做其中一样糕点的师傅病了。”阿宛皱着眉头,“少了一样摆盘都不好看,只好重新选了。” “萧姑娘和莫公子倒是说了两样,但做工太过繁复,我们府上的师傅都做不了。”丛蓉忧心道:“上官公子陪萧姑娘出门去请糕点师傅了,莫公子在后厨和我们府上的师傅商量。我和阿宛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试试看能不能找出合适的糕点替代。” 方紫岚看着桌案上一排碗碟,惊道:“这么多都没合适的?” 丛蓉点了点头,阿宛苦着一张脸,“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你们跟莫涵和萧姑娘说一声,差不多就行了。”方紫岚以手扶额,“不过一场宴席而已,用不着这么劳心费力。” “知道了。”阿宛说着拉过她的手,把了把脉,“你这情况还是去休息吧。明天你可要在堂上坐大半天,一刻都歇不得呢。” “是啊。”方紫岚转身回了屋子,吃过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她醒得很早,如常看过上官敏的早课后,回屋休息了片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直接去了前厅。 亭内丫鬟小厮来来回回,把桌案器皿擦了又擦,看得方紫岚有些眼晕,却又不好叫停。好在开宴的时辰早,没一会儿后厨开始传菜,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 收到请帖的人几乎都到了,各府人都到的很齐,除了官场上见面的各位大人,女眷孩童也到了许多。 男宾女宾分席而坐,整个府上就指着方紫岚这个门面,两边的席面都少不得让她招呼,怠慢了哪边都不好,只得两边跑。 第358章 席面 不出一个时辰,方紫岚就坐在外面的主座上不想动了。宴请宾客太累了,比她行军打仗还要累得多。 敬酒敬茶便罢了,还要应付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场面话说了又说,她都想不出新鲜词了,只能僵着一张笑脸。再这样下去,她和招财猫之间,就差摆手了。 “方大人。”萧璇儿附到方紫岚耳边,道:“女宾席那边,可能需要你去看一下。” 她话说得隐晦,但方紫岚知晓她向来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来喊她,当即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甫一走近,便听到几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方大人的席面真是金贵,便是茶酒糕点都如此讲究,换了好几种。不愧是公卿世家中最得圣宠的大人,旁人怕是都比不上……” “陈夫人,你莫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同为九大公卿,我看陛下对方大人可比对欧阳家恩宠多了,欧阳夫人你说呢?” 方紫岚听到此处停住脚步,看向了萧璇儿,她低声道:“确认过陈夫人和欧阳家没有不对付,不然也不敢安排她们坐在一起。” “只怕这位陈夫人不是和欧阳家不对付。”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而是存心找事来了。”她说罢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 欧阳夫人笑得勉强,“都是为朝廷做事,不过尽心而已,谈不上什么恩宠。” “是吗?”陈夫人眼珠转了转,“我怎么觉得,欧阳夫人话里有话呢?” “哪有什么话里有话。”坐在陈夫人左边的妇人接口道:“欧阳夫人的女儿争气得很,听说陛下金口玉言给她许了官职,将来怕是未必会输方大人。” “哟,你说的是欧阳梓柔小姐吧?”陈夫人掩面轻笑,“想不到她日日和工匠厮混,竟能混出个官职来,真是厉害。” “不过欧阳小姐想要和方大人相提并论,怕是还差得远……”坐在几人对面的妇人刚一开口就被陈夫人打断了,“什么差得远?你是不知道吧,人家欧阳小姐手段了得,早就搭上了方大人,未来会不会踩着方大人往上更进一步还不好说呢。” 欧阳夫人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陈夫人实在是过于抬举小女了。她平素是爱做些小玩意,不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能和方大人相提并论?听得我都害怕,还是快别说了。” “欧阳夫人害怕什么?”对面的妇人笑道:“谁不知道下任欧阳家主必是你的儿子,如今就连女儿都要官职加身了。有这么一对儿女,我们怕是做梦都羡慕不来。” 欧阳夫人被众人说的下不来台,然而坐在下位的欧阳梓柔却吃吃喝喝浑然无觉,直到她身旁的方紫桐推了她一把,“人都要把火拱到你身上了,你竟还能吃得下去?” “什么火?”欧阳梓柔一脸茫然,随后无所谓道:“有我娘在,即便有火也烧不到我身上。” 方紫桐看了一眼欧阳夫人青白不接的脸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欧阳梓柔把一份糕点推到了方紫桐面前,“你尝尝这个,我猜八成是酥芳斋的师傅做的。” “你对吃喝向来讲究,肯定不会猜错。”方紫桐拿起一块,叹道:“梓柔,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啊?” “什么点心?”欧阳梓柔嘴里的东西还未咽下,两腮鼓鼓的好似一只小仓鼠,衬得她的脸颊愈发圆润。 方紫桐挡住了旁边的视线,低声提醒道:“吃完再说话。” 欧阳梓柔用丝帕半遮了脸面,迅速地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了下去,然后端起方紫桐递给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坐在欧阳梓柔另一边的女子忍不住问了一句,“梓柔,听说你要有官职了,这是真的吗?” “什么官职?”欧阳梓柔摆了摆手,“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瞎说啊。” 不远处的方紫岚把她们的言行尽收眼底,心道欧阳梓柔这一问三不知的糊弄本事真不赖。 难怪从她与欧阳梓柔初见之时,便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明明是一举一动有礼有节的世家千金,却偏生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模样。如今看来欧阳梓柔心中明镜似的,也难怪会和方紫桐这种跋扈的直肠子是手帕交。 “怎么就瞎说了?”陈夫人灵光地听了一耳朵,当即又打开了话匣子,“陛下金口玉言,难道还能当儿戏不成?” “自是不能。”方紫岚款步走到主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向陈夫人道:“不过我想问陈夫人一句,你是何时听陛下说要许给梓柔官职的,可有明旨或是口谕?” “这……”陈夫人干笑了一声,还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道:“陈夫人如此反应,看来是既无明旨,也无口谕了,怪不得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方大人……”陈夫人正欲开口,再次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陈夫人,我身为朝廷命官,好心提醒一句。凭空捏造陛下之言,往小了说是茶余饭后的蜚短流长,往大了说是别有用心的假传圣意,弄不好便要惹出什么罪名了。” 陈夫人猛地变了脸色,“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陈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神情凌厉了几分,“陈夫人身为官眷,一言一行应注意分寸才是。毕竟我越国公方紫岚的席面上,不能扯出什么以讹传讹的闲话来。” 她话音刚落,陈夫人已面白如纸,“方大人说的是,是我言行有失,还望方大人见谅。” “陈夫人言重了。”方紫岚递了个眼神给萧璇儿,她立刻倒了一盏茶端了过来。 “今日的席面本就是为了各府交流感情,大家说说笑笑未必当真。”方紫岚接过了茶盏,“各位夫人小姐若是听了什么戏言,不妨付之一笑。方紫岚在此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方大人客气了。”众位夫人小姐纷纷举杯,谈笑之间便把李晟轩要许给欧阳梓柔官职一事盖了过去。 然而欧阳夫人心中却生了一个疙瘩,待席面结束回府后,便迫不及待地把欧阳梓柔喊到了她的房里。 第359章 代价 “娘,你找我?”欧阳梓柔落落大方地坐在了桌案边的圆凳上,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 欧阳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情绪,道:“你和方大人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呀。”欧阳梓柔脱口而出,在看到欧阳夫人阴沉不定的脸色时,不由地弱了语气,“就是在绮罗城见过几面,还有除夕之前去提前拜了个年,别的就没什么了。” “没什么?”欧阳夫人冷哼一声,“你少拿糊弄旁人那套本事来糊弄我,你是我的女儿,我会不知道你?” 欧阳梓柔默默地把刚端起的茶盏放回到桌案上,垂眸不语。 “不愿意说?”欧阳夫人挥手屏退了下人,只留了贴身的一位嬷嬷,“好,我替你说。” “娘……”欧阳梓柔撒娇似的看向欧阳夫人,却见她没什么表情道:“你说是方大人发现了那工匠偷工减料,遣了人陪你去找那工匠要说法,最后闹到府上来,我都没说什么,还把这事压下来没让你爹知道。” 欧阳梓柔走到欧阳夫人身边跪坐下来,一副小女儿模样,“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我对你最好,可你呢?”欧阳夫人低头看向她,神情严肃了几分,“除夕当日,方大人就派了人去工部把那工匠要走了。” 欧阳梓柔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我让方大人要的……” “我料你也没这个本事,让方大人对你言听计从。”欧阳夫人长叹一口气,道:“这事你爹知道了,我护不住你了,要打要罚随他吧。” “什么意思?”欧阳梓柔猛地抬头看向欧阳夫人,“陛下许我官职一事不是都被我爹拒绝了吗?我就自己随便做些小玩意,碍着谁的事了?” “梓柔,你瞒得了别人,瞒得了你爹吗?”欧阳夫人幽幽道,“欧阳家数代人都在工部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爹比你清楚得多。你的那些小把戏,他只是不屑说罢了,可你不能恃宠而骄欺上瞒下。若是惹恼了你爹,后果……” “后果如何?”欧阳梓柔杏目圆睁,“大不了把我从欧阳家赶出去好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欧阳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要走没人拦着你,可你想过你哥哥,想过我吗?” 欧阳梓柔立刻服软道:“娘,我错了。我就是太过着急,口不择言了,你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你啊。”欧阳夫人伸手覆上了她的发顶,无奈道:“从小不论你要做什么,娘都无有不依。但这次你就听娘一回,不要再做了。” 欧阳梓柔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喜欢做又能做得好,为什么不要我做了?” “大京的工部不少你一个。”欧阳夫人面色冷了些,“还是说,你也想如方大人或是夏侯将军那样,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有何不可?”欧阳梓柔反问了一句,欧阳夫人面色更冷,“你瞧瞧她们两人,一个伤病缠身如履薄冰,一个留守百越连子女都不曾有半个,难道你也想这样吗?” “我……”欧阳梓柔嘴硬道:“我又没她们那么厉害,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不会那么大。” “你也知道要付出代价。”欧阳夫人眼中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方大人行至今日,全是她一刀一剑打拼来的,你比不上也比不了。那就说说夏侯将军,她出身将门,父亲原是百越的护国将军,若非去世得早,如何能看着她一介女流披甲上战场?” “娘……”欧阳梓柔刚一开口就被欧阳夫人打断了,“梓柔,你爹和我尚在,欧阳家用不着你一个女孩去撑。” “娘!”欧阳梓柔倏然站起身,“我纵是有了官职,一不动摇欧阳家的位置,二不和哥哥争抢家主,怎么就不行了呢?” “你……”欧阳夫人气得声音发抖,“若是欧阳家要你一个女孩行走官场,还有什么脸面跻身九大公卿之中?难道不是生生要旁人看了笑话吗?” 她说着忽的咳嗽了起来,一旁嬷嬷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夫人莫气,小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等她想通就好了。” “等她想通……就来不及了。”欧阳夫人缓了口气,继续道:“你若再这样下去,你爹怕是就要把家主之位给欧阳俊成那个小子了。” “怎么可能?”欧阳梓柔重新坐了回去,“哥哥即便资质平平,可他毕竟是爹和娘唯一的儿子。爹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欧阳夫人厉声道:“你也知道你哥哥资质平平,而欧阳俊成不仅有天分,还娶了王家的女儿,有了王家的助力,这两年把你哥哥都压下一头了。” 欧阳梓柔满脸的不敢置信,欧阳夫人的声音低了几分,“你爹他心中本就犹豫,偏偏现在外面遍传你哥哥就是下任家主,这已经够让他心烦了。若是你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惹恼了他,别说什么家主之位,只怕从此他见都不想再见我们母子三人。” 欧阳梓柔的神色晦暗不明,欧阳夫人握住了她的手,“梓柔,家主之位并非我想让你哥哥去争。只是若不争,我们母子三人下半辈子要如何在欧阳家立足,你想过吗?” “我知道了。”欧阳梓柔缓缓开口道:“我这就去找爹,要打要罚都随他。” “不必了。”欧阳夫人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梓柔,你只需答应我,从今往后,无事不要出府,安心待嫁便好。” “安心待嫁?”欧阳梓柔愣道:“我要嫁给谁?” “皇甫霖将军年前便和你爹提亲了,说是他家皇甫鑫小将军在绮罗城对你一见倾心。”欧阳夫人神情柔和了些许,“你爹还未同意,说是要问过我们母女的意思。我今日想了想,觉得很合适,没什么理由拒绝。” 欧阳梓柔紧咬双唇,“娘,我都要答应你了,你为何还要把我嫁到北境那么远的地方?” “皇甫鑫小将军一表人才,和你很是般配。”欧阳夫人看向掌心中欧阳梓柔的那双手,郑重而矜贵道:“你是我卫氏之女,北境的风沙奈何不了你。去吧,娘相信你自会有一番天地。” 欧阳梓柔十指紧握成拳,用力地挣开了欧阳夫人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小姐!”嬷嬷焦急地喊了一声,欧阳夫人淡声道:“随她去吧。” “夫人,你为何不和小姐说……”嬷嬷神情不忍,欧阳夫人笑了笑,“说什么?说我小时候特立独行,害得亲姐姐死在了自己眼前?她还小,不知道有些事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世家高门,都是吃人的巨兽。” “夫人……”嬷嬷红了眼眶,欧阳夫人仍只是笑,“你不必如此。我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不让当年之事重演。我不会让任何人害了梓柔,包括她自己。” 第360章 请罪 正月里,方紫岚于初七去赴了卫家的宴席,主要是当面感谢卫昴在绮罗城的救命之恩。说起来卫昴帮她也不是一两次了,之前的清水庄,后来的绮罗城,然而她却始终没有正式和他道过谢,好在有各府开宴这种来往场合,倒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后面还有方家的宴席,她虽是去了,但多少要撇清关系,故而也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除了客套还是寒暄。 中间的日子里礼部尚书王全睿特意来了一趟,说是请罪,实则是把年终祭典位次出错一事全数推到了薛昊宇身上。 “王大人之言,难以令我信服。若非薛大人,怕是我的位次也要出问题。”方紫岚把两份文书放在王全睿面前,谁知他看过后却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方紫岚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自我任礼部尚书这一年以来,不敢说是全无错漏,但对方大人之事,确是尽心竭力。”王全睿一本正经道:“薛大人第一次来府上送文书之后,便把方大人的话带给了我。我想方大人不会无故说这些话,于是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 方紫岚没有说话,王全睿自顾自道:“我发现这一年以来,与方大人有关之事皆由薛大人经手。薛大人刻意使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然而方大人始终未曾发难,所以他就把对象换成了方大人身边的曹将军。” 方紫岚拿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茶,仍没有开口的意思,见状王全睿便继续说了下去,“薛大人想要利用曹将军位次出错一事,逼方大人对礼部发难,从而牵连到我身上,届时我礼部尚书的位置怕是要保不住了。” “薛大人倒是了解我。礼部针对我的事,只要做的不出格,我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紫岚说着声音冷了几分,“不过若是针对了我身边的重要之人,我必是要替他们讨一个说法的。” “是。”王全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却见方紫岚唇角轻勾,“这一点,不仅薛大人清楚,想来王大人也很清楚。” 王全睿愣了片刻,道:“方大人此言何意?” “我只是很好奇。”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按王大人的意思,薛大人就等着我对你们礼部发难,把你从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拖下去。可薛大人怎么就知道,王大人一定会受牵连,而他就一定能取而代之呢?” 王全睿抿了抿唇,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譬如现在,王大人把错漏全都栽到了薛大人身上,自己倒是清白无辜得很。” “方大人,此事无论如何我都有管教不严之责,我自会向陛下请罪。”王全睿站起身拱手一礼,“但方大人话里话外,暗指此事由我暗中操纵,恕我不能苟同。” “既然王大人如此说了。”方紫岚微微颔首,“那我便给王大人一个辩解的机会,免得日后闹到了陛下面前,王大人说我有心陷害了。” 王全睿站直了身体,“方大人言重了。适才方大人给我看了两份文书,这两份文书唯一的不同便是方大人你的位次,第一次有误,而第二次更正了。至于曹将军的位次,两次一样皆有问题。请方大人试想一下,若是薛大人存心要卖你人情,这才在除夕前一日将正确的文书悄悄送到府上,以示他与礼部其他人不同,那他为何不把曹副将的位次一并更正?”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敛了笑,王全睿眸光沉沉,“方大人见过薛大人,想来也知道他是细致入微之人,年终祭典何等重要,他绝不会出这种纰漏。既然不是无意,那便是有心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重了些,尾音落下连带着屋内的炭火都劈里啪啦地响了好几下。 方紫岚一时没有说话,许久才道:“王大人言之有理。” 王全睿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她问道:“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王大人解惑。” “方大人请讲。”王全睿恭敬垂首,方紫岚幽幽道:“既然此事皆由薛大人所为,那他为何要把我的话转述给王大人你,引得你起疑调查,功亏一篑?” “这……”王全睿犹豫了片刻,道:“许是百密一疏……” 他说着抬眸看了过去,正与方紫岚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之后直接对上了她的目光,毫不避让。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她收了目光,道:“我的病尚未大好,受不得寒。屋内炭火烧得旺了些,想来王大人热得冒汗也是正常。” 王全睿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是满头大汗,当即讪笑道:“不碍事。方大人身体不适,我便不多打扰了……” “王大人且慢。”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年终祭典位次有误一事,随王大人你如何说,我可以不在陛下面前给你添麻烦。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王全睿神色一凛,“方大人但说无妨。” “我府上的曹将军,之后会去府衙任职。”方紫岚单手撑着桌案,坐得笔挺,“曹将军既然不再是我的府将,那当然要自立门户。依制规格什么的想来你们礼部心里有数,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我只要求一点,尽可能离我府上近一些。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王全睿摇了摇头,“方大人放心,曹将军到府衙任职后,一应事宜礼部定会办得妥妥当当,保证不出任何纰漏。”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有王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王全睿见她松了口,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当即客套了两句便告辞了。 待王全睿离开后,方紫岚找来了萧璇儿,开门见山道:“我请萧姑娘帮我查礼部的人,不知查的如何了?” 萧璇儿低声道:“基本都查清楚了,不过还有一两个在核实,故而还未报过来。” 方紫岚支撑不住,靠坐在主座上,“无关紧要的人可以先放一放,薛昊宇查清楚了吗?” 第361章 实情 “查清楚了。”萧璇儿微微颔首,“薛老大人举家离京后,薛大人托人走了王家的路子,重回了京城官场。去年除夕礼部出了纰漏之后,前礼部尚书被革职查办,王全睿大人任了礼部尚书,薛大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到了礼部。” “既然走的是王家的路子……”方紫岚略一沉吟道:“那按理说,薛昊宇和王全睿大人的关系应该还行。攀附于人,至少要忠诚一点吧?” “按理说应是如此。”萧璇儿转了话音道:“不过王大人和薛大人曾看上了同一位女子。” 方紫岚挑了挑眉,“哦?” “礼部之中有一位司务,字写得极好,故而负责书写一应文书。”萧璇儿娓娓道来,“薛老大人曾对这位司务有知遇之恩,这位司务知恩图报,想要把自家女儿嫁给薛大人。” 方紫岚随口接了一句,“然而王大人也看上了这位司务的女儿?” “是。”萧璇儿点了点头,“王大人本想娶这位司务的女儿为妾,后来听说了此事,便成人之美,并未求亲。” “照你这么说,王大人也并未苛待薛昊宇。”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可薛昊宇却不好好在礼部做事,偏要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妄图取王大人而代之。这说得通吗?” “人心难测。”萧璇儿的神色晦暗不明,“更何况旁人看到的多是表面之好。” 方紫岚看了过去,“难道另有隐情吗?” “算不得隐情。”萧璇儿淡声道:“只是还有两件事,说来给方大人作参考。其一,薛老大人在京之时,虽为官持正无可挑剔,但待人严格多有苛责。其二,目前礼部之中,只有两位寒门出身的大人,一位是薛大人,另一位便是这位司务。” 方紫岚细细听过她的话,心中有了几分计较,“若要追究起来,依王大人的说辞,薛大人首当其冲定是逃不了,而文书白纸黑字出自那司务之手,自然也免不了受牵连。” 萧璇儿抿了抿唇,“礼部年前的那批新吏,至今仍未到任。”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头,正欲说些什么,就见管家匆匆而来,“方大人,王大人又折回来了,说是关于年终祭典位次的那两份文书,他忘记讨要了。”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他要那两份文书做什么?” “王大人说,那两份文书是物证,他要一并交到刑部。”管家小心翼翼道:“他还说,怕来回叨扰方大人,特意让我来传个话。” “王大人真是有心了。”方紫岚神色沉了沉,“你去告诉王大人,就说此事既然要报至刑部,便免不了要闹到御前。那两份文书我会夹在奏报里,呈到陛下面前。就不劳他费心了。” 管家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低声道:“此事薛昊宇不无辜,但王大人也未必清白。关键就在于,那司务听的到底是谁的话。” “一边是上司,一边是女婿。”萧璇儿犹豫了片刻,“那文书……” “除非能再找出另一份出错的文书。”方紫岚轻叹一口气,“不然我很难相信是无心之失。” 萧璇儿沉默不语,方紫岚面有倦色,“罢了,既然王大人要把此事报至刑部,那就还得处置一段时间。先静观其变吧。” 然而让方紫岚始料未及的是,王全睿当日从她府上离开后,便直接去了刑部。 刑部动作很快,当晚就把薛昊宇和那司务提了过去。第二日,便传出了那司务不待提审,便自尽于牢中的消息。 方紫岚听到消息的时候,惊得站立不稳。那司务死了,此事便是个死案,薛昊宇说什么都翻不了身了。是王全睿…… “方大人!”萧璇儿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却被她下意识地推开了,“快帮我准备纸笔,我要向陛下上书。” “好。”萧璇儿快步走了出去,和端药进来的丛蓉撞了个满怀,她连声道歉,丛蓉忙摆手道无妨,让她先离开了。 方紫岚看了一眼满地狼藉,道:“丛姑娘,你找人进来收拾了吧。” “不用,我来就行。”丛蓉说着啊了一声,“我得先和阿宛姑娘说一声。”她说罢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等萧璇儿把纸笔拿过来后,她凝神想了许久,最终写了一封替薛昊宇求情的折子。 苦主求情,李晟轩怎么着也要卖她个面子,至少薛昊宇的命是能保住了。 “方大人为何要保薛大人?”萧璇儿话音刚落,就见丛蓉走进来收拾碎了一地的药碗。 方紫岚长舒一口气,“薛昊宇是上位的寒门子弟,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负罪死了,怕是正和了朝中某些世家大族的意。你拿上我的令牌,立刻把这折子递进宫去。” “好。”萧璇儿应了下来,又听方紫岚道:“你去找上官敏,就说是我说的,让他陪我出去一趟。” 方紫岚带上官敏去了刑部的牢房,见被关押的薛昊宇。 上官敏见到薛昊宇的时候有些恍惚,之前侃侃而谈的人,转眼便成了阶下囚。 薛昊宇看到他们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方大人,你为何……” “为何会来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知道实情。” “以方大人之能,难道还猜不出?”薛昊宇苦笑道:“我败了。” 方紫岚冷哼一声,“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怎会不败?” 薛昊宇神情一滞,方紫岚幽幽道:“薛大人,我提醒过你,你如何待人,旁人便如何待你。你以为你当真能瞒过王大人来做这一切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薛昊宇的脸上多了一丝阴狠神色,“王全睿他放任我做这一切。整整一年,直到现在才出手,还搭上了齐司务的命……” 方紫岚侧头轻声道:“你走王家的路子进了礼部,为何不踏踏实实地做事?你本有机会……” “什么机会?”薛昊宇愤声打断了她的话,“有王全睿那种人在,我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还有礼部那帮人,有多少都曾受过我伯父恩惠,可就因我伯父一时对他们严苛了些,便合起伙来欺压我……” “那齐司务呢?”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你怂恿他帮你,可却连他的命都保不住。” “你不知道王全睿有多狠!他故意让雪儿嫁给我,然后任由齐司务与我同谋……”薛昊宇咬牙切齿道:“昨夜他来了。他和齐司务说,选错了一回便要赔上女儿的性命,若是再选错一回,便要赔上全家的性命……” 他说着声音发抖,“就在这间牢房的隔壁,我听得清清楚楚。王全睿,他生生逼死了齐司务!” 第362章 隐衷 上官敏为薛昊宇眼中的恨意所慑,猛地后退了一步。方紫岚转头看了过来,缓缓开口道:“上官敏,你觉得呢?” “我……”上官敏张了张口,“我觉得薛大人原本并非无路可走,只是手段方式不对,终是落了下乘。”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转向薛昊宇,他眼中恨意丝毫未减,“真是方大人教出的好徒弟,和方大人一样的天真至极!” 方紫岚理了理衣袖,淡声道:“愿闻其详。” “我进礼部后,上下之中无论谁出了差错,终究都会被算在我身上。”薛昊宇声音低沉,“起初我以为是欺生,后来才发现除了我,被欺负的人便是齐司务。于是我明白了,这不是欺生,而是世家欺寒门。” 他长叹一口气,“东南瘟疫之后,礼部请百叶寺的了缘大师做了一场法事,整个流程我都参与其中,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任何纰漏,然而谁知熬到法事当天,案上的经文无故缺了一张,我和齐司务当场被王全睿点了出来。跪在了缘大师面前时,我第一次觉得离死亡那么近。” 他回忆起那日情形,似是仍在后怕,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自己和齐司务就是礼部的替罪羊,若不反抗,迟早有一日要死于王全睿之手。齐司务得知我的想法后犹豫不决,雪儿为了坚定他的信念,毅然决然地嫁给了我。”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雪儿嫁给我的时候,我还在想王全睿怎会如此好心,却不曾想他等的是今天。后面的事方大人都知道了,我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说着脸上神情愈发坚定,“但我不后悔。” “礼部之人,即便是无意弄错年终祭典的位次,都要落个身死名灭的下场。更何况是你这种故意弄错的?”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一墙之隔的人,神情有几分松动,“你不后悔,那你可曾想过你远在京城外的家人?” “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会如此。”薛昊宇垂下了头,深吸一口气,“方大人,你是征战沙场的人,曾在绮罗城守了一月之余。我敬佩你,不过如今也想问一句大不敬的话。” 方紫岚微微颔首,“你尽管问便是。” “守绮罗城那一个多月,不知汨罗何时来攻,不知绮罗何时城破,不知援兵能否到来……”薛昊宇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像是头顶有一把剑,步步紧逼,却悬而不落。难道方大人你从未想过杀出城去,结束这一切吗?” “从未。”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若我一人,纵是赔上性命全力一战,又有何妨?可我背后站的是数万大京百姓,那我便决不会逞匹夫之勇。” 薛昊宇怔怔地看着她,却见她轻叹一声,问道:“薛昊宇,你知道自己究竟输在哪了吗?” 见他不语,方紫岚径自说了下去,“王全睿放任礼部其他人欺你,手段固然也不算上乘,可偏偏他的耐心比你好,他等着你忍受不住心生抗拒,再等着你步步筹谋挑拨事非,最后等一个绝佳的时机,一次性解决了你和齐司务两个人。” 她说着沉了话音,“整整一年,这种耐心,不是谁都能有的。” 薛昊宇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涩意,“我也是昨夜王全睿走后才想清楚的。他给我机会,却又全数抹杀殆尽……” “看来你想的还不够清楚。”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若是你有王大人的耐心,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势不如人便要韬光养晦,若王大人真能随便抹杀了你,你如何能活到今日?他就是不能,所以才等着揪你的错处。” 薛昊宇面上闪过一抹震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紫岚眉目间笼了一抹寒意,“大京崇尚佛道,侍佛之礼最为严苛。然而即便是闹到了缘大师面前,你仍好端端地在礼部当职。想必那个时候王大人便已经试出了风向,这才没有轻举妄动。” “风向?”薛昊宇怔了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年前的那批新吏……” “你反应倒是不慢。”方紫岚神色渐冷,“吏部推行吏治改革初始,第一批新吏还未到位,某个上位的寒门子弟便在年终祭典这样的大事上出了错。你觉得这件事宣扬出去,新吏中的寒门子弟还有立足之地吗?” 薛昊宇扑通一声跪坐了下去,“还有那些公卿世家,更会借机大做文章,质疑寒门学子……” “牵一发而动全身。”方紫岚感慨道:“王大人这步棋时机之好,连我都忍不住想赞叹一声。” “方大人!”薛昊宇忽然爬了过来,扒在牢房的栅栏上,“求你救我!” 方紫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见他涕泪横流,“纵然我出身微末不足道,可也不能任由公卿世家玩弄人命于股掌之中。寒门立身本就艰难,在公卿世家的翻云覆雨之下,更是稍有不慎便举家罹难……” 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方大人,你如今身为越国公,说句寒门之首不为过。我求求你,绝不能因我一人,令万千寒门不得翻身啊!” “你能有这份心,也不枉我费力保你性命。”方紫岚躬下身,伸出手道:“起来吧。” 薛昊宇看着面前的那只手,下意识抬起的双手缩了缩,迟迟不敢上前握住。 见状方紫岚郑重其事道:“天下之大,寒门众多,数倍于世家。若是双方针锋相对,所有寒门如你一般心生反抗之意,天下何来安稳?这一点我知道,了缘大师知道,陛下更知道。” 她没有收回手,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吏治改革只是开始,我们不会让其一击即败。” “方大人,我知道你与诸葛家的诸葛钰大人交情不错,可……”薛昊宇迟疑道:“他毕竟是世家之子,一旦有所冲突,他势必以世家利益为主,还有……” 他把陛下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人心难测,贪欲无极。世家在朝中的利益尚且不均,如何能允许寒门来分一杯羹?更遑论要与寒门并立,必是削皮切肉之痛,世家如何肯?” 第363章 诛心 “日后会发生什么,我也说不好。”方紫岚幽幽道:“但我相信诸葛钰,更相信陛下。” “相信?”薛昊宇听到这单薄的两个字,不由地哑然失笑,“多少人信誓旦旦,可又有几人能说到做到,方大人难道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尽皆押在相信二字之上吗?” 方紫岚沉默不语,薛昊宇提高了声调,“方大人,若是世家寒门对立之势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天下欺寒门,你首当其冲就是所有人眼中的罪魁,难逃一死……” “够了。”方紫岚倏然直起身,侧头道:“薛昊宇,我救你一命,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诛心之言,自寻死路的。” 薛昊宇仰头看向她,“方大人,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诛心之言,而是终有一朝必将实现的预测之言……” 方紫岚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满目凌厉之色压得他登时呆住了,连张开的嘴都来不及闭上,只听她不怒自威道:“那又如何?” 她一字一句,冷冽而肃穆,“除了我自己,世上无人能断我的命。” 她说罢转身离开了,上官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满脸惊愕的薛昊宇,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刑部大牢,只见外面天空阴云密布,暗暗沉沉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看很快就要有一场雪。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抬手裹了裹斗篷,抬头望天,轻声道:“真冷啊。” “师父……”上官敏看着她,期期艾艾地低声道:“你说我爹他……会不会后悔?”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就在上官敏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上官敏闷闷地哦了一声,却听她补充道:“不过若说后悔,你爹他一定很后悔没有一早就杀了我。” “不会的。”上官敏脱口而出,“你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我爹的命,我爹他不会……” 他说着声音愈发微弱,直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紫岚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不由地轻笑出声,“所以啊,人就是这般矛盾。” 上官敏只觉心底莫名难过,“师父,若是你和薛大人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做吗?” “可能会吧。”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很淡,“不过若是我,应该会做得比他更好一些。只是好不好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上官敏听得似懂非懂,却见她唇角逸出一抹笑,眼底却是说不出的悲凄之色。 “师父……”上官敏欲言又止,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大牢门前的台阶,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终是有了结果,但也砸碎了她所有的退路。 上官敏走快两步,挡在了她面前,“师父,我知道你不好过,可我力有未逮,不知道如何帮你。我……” “你觉得薛昊宇的话会成真吗?”方紫岚的声音极轻,像是一阵风吹过上官敏的耳畔,却凉飕飕地让他一个激灵。 见状方紫岚笑了笑,“薛昊宇都能想清楚,你都能听明白,我又怎会不知?” “师父!”上官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可世家与寒门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即便保住薛昊宇的性命,世家也会借此大做文章打压寒门。”方紫岚凑得离他近了些,耳语道:“上行下效,如若局面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天下人便会落入尊世家鄙寒门的怪圈之中。出身即是罪过,那我身为寒门中站得最高的人……” 她话音还未落下,上官敏便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脸上满是惊疑神色。 “上官敏,既然你开口问我了,那我也问你一句。”方紫岚面容平静,眼中却多了一抹决绝。 上官敏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却还是晚了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官家一击即溃,为何毫无根基的我会这般轻易地接任越国公?” 上官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双唇紧咬,直到齿间满是甜腥之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几无血色。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在自己完全想清楚之后。 过去她是最好的剑,现在她是最好的旗。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众矢之的,活生生的靶子。 不过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箭,什么样的人,才能毁了她? * 方紫岚回府之后,天空飘起了大雪。听人说这是大京开朝以来,京城下过最大的一场雪。 第二日清晨,大雪盖了厚厚一层,踩上去便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阿宛一早就在院中踩雪,直到整个后院被她踩得没有一块洁净的雪地时,上官敏仍未开始他的早课。她心中好奇,正要去找上官敏,就见方紫岚披着厚厚的狐裘斗篷走了出来,她忍不住道:“你要出门?” 方紫岚嗯了一声,阿宛小跑到她身边,“今日可是上元灯节,你这是要去哪?” “百叶寺。”方紫岚言简意赅,在阿宛开口之前多解释了一句,“我心中烦闷,想去听了缘大师讲经,静静心。” 她说罢径直离开了,不曾想还未出府,便见到了侯在府门口的莫涵。 “岚姐,我听说昨日你带上官公子去了刑部大牢。”莫涵开门见山,方紫岚神情一滞,“你都猜到了?” 莫涵微微颔首,“你要去哪?我陪你同往。” “你的伤……”方紫岚的话还未问出口,便被莫涵打断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能总是闷在府里……” “行了。”方紫岚摆了摆手,“我带你去便是。” 两人乘马车到了百叶寺,一下马车便有小沙弥相迎,让方紫岚有些意外,“请问小师父,了缘大师此刻可得闲?” “阿弥陀佛。”小沙弥行了一礼,道:“请方大人和莫公子随我来。” 两人随小沙弥走到了寺中一间茶室的门前,小沙弥停住了脚步,“二位请进。” 方紫岚和莫涵对视了一眼,向小沙弥道谢后,便直接走了进去。 茶室内,了缘大师正在将刚烹好的茶倒入盏中,见状方紫岚放缓了脚步,站在了不远处。 了缘大师把两杯茶摆好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两人回了礼,在了缘大师的对面分别落了座。 方紫岚坐定后,看向面前的茶,奇道:“大师早就知道我要来?” 第364章 对弈 了缘大师端坐道:“贫僧今晨焚香之时,见香雾状如莲花,想是有贵客来访,故而在此处备茶候客。”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盏,浅浅抿了一下。一旁莫涵同她一样,也轻啜了一口茶。 “大师的茶,果然不错。”方紫岚缓缓地放下了茶盏,“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微微一笑,“方大人不妨直说。” “此茶虽好,但采摘时节不对,难免涩口。”方紫岚淡声道:“若是再等些日子,得了春茶,再经由大师这般烹煮,应是绝佳。” “此茶是陛下命人送来的。”了缘大师面上仍挂着笑,“贫僧着实没有想到陛下如此心急。” 他话里有话,方紫岚神色一紧,“大师此言何意?” “只是闲谈而已,方大人不必紧张。”了缘大师敛了笑,温声道:“不知方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紫岚不动声色道:“听经,静心。” “方大人心中有事,即便是听经,怕也很难静心。”了缘大师道:“不过既然方大人驾临百叶寺,贫僧理应为方大人解忧。” 方紫岚挑了挑眉,“不知大师要如何为我解忧?” “方大人是征战杀伐之人,擅排兵布阵,最适合以棋谈心。”了缘大师一礼道:“方大人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并非我不愿。”方紫岚面露难色,“只是我不会下棋,就连规则都知之不深。” “无妨。对弈好比两军交战,方大人从心便好。”了缘大师站起身,取了棋盘棋盒过来。 方紫岚犹豫不定,了缘大师摆好棋盘之后,浅笑道:“方大人这般如临大敌,倒显得贫僧鲁莽了。” “大师言重了。”方紫岚接过一个棋盒放在手边,伸手拿出一枚棋子,紧紧攥在手中。 “罢了,贫僧不为难方大人。”了缘大师看向莫涵道:“方大人若委实不愿,可请身边这位莫公子相助。” “相助?”方紫岚愣了愣,脱口而出道:“大师是要以一敌二?” 了缘大师微微颔首,“未尝不可。” 方紫岚哑然失笑,“大师可能不知道,我这位表弟从小学棋,不敢说精通,但……”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兀自转了话音,“谈心不论输赢,是我拘泥了。既然大师开口了,那莫涵你便和我一起吧。” 她说罢把棋盒放在了两人中间,莫涵应了声好,了缘大师道:“二位请。” 方紫岚没什么迟疑地落下了第一子,了缘大师随即落子,莫涵捻起一子放在了她的旁边。 三人之中方紫岚落子最快,几乎每次都是不假思索。莫涵在她和了缘大师之后,若有不足便由他补上,是以反而是落子最慢的人。 至于了缘大师,虽然前几手稍慢了些,但后面不疾不徐,保持着自己的节奏,颇为闲适。 不到一个时辰,棋盘之上便被三人摆满了。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正欲把输了的棋子撤下,却被了缘大师拦住了。 方紫岚收回了手,抬眸看了过去,“大师可是觉得局势焦灼,不必再战?” “一则确是局势焦灼。二则……”了缘大师说着顿了顿,“方大人与莫公子的心思,贫僧已经知晓,再战无意。” “哦?”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好奇之色,“请大师赐教。” “方大人胸有丘壑,大局把握得当。莫公子细致入微,着眼细枝末节。”了缘大师叹道:“你二人配合得当,贫僧自愧不如。” “大师以一敌二已很是难得。”方紫岚歉然道:“我和莫涵以多欺少,纵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方大人的胜负心重了些。”了缘不置可否道:“战场之上,逐胜乃是常态。不过若是搁至平常,倒也不必过于求胜。人无常势,水无常形,八胜七败方为上局。” 方紫岚沉吟了片刻,才道:“多谢大师提点,我明白了。” 了缘大师淡淡一笑,“方大人是有慧根之人,一点就通,贫僧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多打扰大师了。”方紫岚行了一礼,径自离开了。莫涵也是一礼,跟着她一并离开了。 了缘大师垂眸看了一眼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状似无意地随手落下一子,局势便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喃喃自语道:“引新子入局,这便是你的筹谋吗?只是这枚新子,当真尽在你的掌握吗?” 话音刚落,刚落下的棋子已被他换了位置。大片同色棋子中,一枚异色的棋子显得格外刺目。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棋盘,变数太多了。只怕结果,不会如任何人所愿。 思及此,他转头望向门口,分明早已没有方紫岚和莫涵的身影,他仍望了许久。 直到守在门外的小沙弥走进来行了一礼,他才收回目光,“方大人和莫公子离寺了?” “尚未。”小沙弥回道:“他们二位去往后山了。” “后山……”了缘大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又听小沙弥道:“汨罗的忠正世子此刻也在后山。” 慕容清?了缘大师眉头微皱,汨罗与大京不同,礼佛之人并不多。然而这位忠正世子却是意外的虔诚,初一十五总会来百叶寺进香…… 汨罗,慕氏,忠正王慕容询…… 诸多思绪涌上心头,了缘大师闭上了眼,竟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睁开眼,隔着袍袖摸索着触到手臂上的那道疤,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末了,他终是开口道:“忠正世子身份贵重,不能出差错。你跟去后山看看吧。” 小沙弥应声而去,然而他还未走到后山,便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几位皆是世家公子,行事却毫无世家风范。这般仗势欺人,传出去怕是有辱家门吧?” “方大人,慕容清出言不逊在先,如何能算我们仗势欺人?”其中一位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在我大京的京畿重地,居然还如此嚣张,真当我大京无人了吗?” 第365章 受伤 “出言不逊?嚣张?”方紫岚每说一个字便上前一步,相应的那几位世家公子便后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为首之人大着胆子问道:“方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方紫岚挑了挑眉,讥诮道:“当初外敌来犯之时,怎不见几位公子挺身而出?如今对上羸弱稚子,反倒喊打喊杀好不热闹,不知是何道理?” 她说罢扫过对面几位世家公子青白不接的脸色,厉声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是等我拉着你们在京中挨家挨户地问一圈,看看是谁家教出你们这等无礼之人吗?” 她话音还未落,面前的人就散了个干净。她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倒在雪地里,满身泥泞的慕容清,问道:“世子可还好?” “还好。”慕容清挣扎着坐起身,颔首道:“多谢方大人出手相助。” “不过是看不过眼多说两句罢了。”方紫岚走到慕容清身边,却见他面色发白,眉眼皱成了一团,满是吃痛的模样。 方紫岚俯下身伸出手,“世子受伤了?” “没什么。”慕容清并未接受她的好意,自己以手支地试图站起来,然而上身抬起不到一半便重新跌坐了回去, 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看着慕容清,蹲下身背对着他,“上来吧。” “这如何使得……”慕容清声音中多了些慌乱,方紫岚回头看他,“那让莫涵背你?” 慕容清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莫涵,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抬手攀上了方紫岚的肩膀。 方紫岚扶了扶慕容清,确定他搂紧之后便站起了身。这时她才发现,他比她预想的轻了许多,丝毫不像一个这般年纪孩子该有的体重。 她心中多了一丝疼惜,手不由地收紧了些。然后她望向角落里站了许久的小沙弥,道:“小师父,戏看完了,劳烦帮忙找间厢房,看看世子伤势如何。” 小沙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诸位请随我来。” 方紫岚边走边问背后的慕容清道:“世子来百叶寺,身边怎么都没人跟着?” “孟将军和几个仆从陪夫人去诵经了。”慕容清乖巧道:“我觉得闷,便悄悄出来透透气,谁曾想……”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往后世子还是不要独身一人为好。” “我知道了。”慕容清伏在方紫岚肩头,歉然道:“方大人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不差这一会儿。”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小沙弥也赶忙道:“前面便是厢房了。” 待几人走到厢房内,方紫岚把慕容清放到榻上,对小沙弥道:“烦请小师父再帮个忙,把世子夫人和孟将军找来。” “阿弥陀佛,方大人客气了。”小沙弥行了一礼,“我这就去。” 小沙弥离开后,慕容清抿了抿唇,“方大人若有其他事,不妨先行离去。我在这里等他们过来,不会有事。” 方紫岚定定地看了慕容清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得罪了。” 慕容清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方紫岚凑到了近前,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体,睁大了双眼道:“方大人你……” 见状莫涵摇了摇头,止住了方紫岚的动作,“岚姐,还是我来吧。” 方紫岚从善如流地退到一边,莫涵温声道:“可能会有些疼,请世子忍着些。” 慕容清双唇紧咬,任由莫涵解开他的斗篷,脱了他的鞋袜,掀起裤脚露出了腿上的伤。 大片的淤青和渗血的擦伤,被雪白的皮肤映衬得触目惊心。 莫涵倒吸了一口冷气,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慕容清出声安慰道:“我皮肉单薄,磕碰受伤都只是显得严重,其实没什么事,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只是递给了莫涵一个细白瓷瓶,他接过以后便开始为慕容清上药。 “世子年纪尚小,体质偏弱,不必要的伤还是能免则免吧。”莫涵动作很轻,但慕容清死死抓着榻上薄垫,尽量保持语调正常道:“多谢莫公子,我会多加注意。” 方紫岚抱臂站在旁边看着,慕容清本就瘦削,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如今近距离观察,竟是连皮下的血管都能看得清楚。他虽然年纪尚小,但眉眼间已隐约可见汨罗慕氏的精致模样。 这样一个生得极好的病秧子,确实很容易勾起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方紫岚思及此,正欲收回目光,却见厢房门被人推开了。 孟庭扬大步闯了进来,跪在了床榻之前,“末将来迟,还请世子恕罪。” 方紫岚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庭扬,和门边一脸惊愕的陶知薇,正色道:“既然世子夫人和孟将军来了,那我和莫涵便不多打扰了。” “今日多谢方大人。”孟庭扬恭敬一礼,方紫岚摆了摆手,带着莫涵离开了。 小沙弥侯在厢房外,待两人出来后,便送他们向前山走去。 经过方才争执之地时,小沙弥眼尖地发现地上落了一块玉佩,他走过去把玉佩捡了起来,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道:“这是忠正世子的玉佩。” 方紫岚好整以暇道:“估计是世子摔倒时不小心落下的,好在世子还在寺中,等下送过去也不麻烦。” “方大人说的是。”小沙弥点了点头,刚要把玉佩收好,却见方紫岚走了过来,“小师父且慢,可否容我看一看这玉佩?” “方大人请。”小沙弥将玉佩递给了方紫岚,她看过之后,心念一动道:“小师父,可否由我把这玉佩交还给世子?” 小沙弥微微一笑,“方大人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 “小师父言重了。”方紫岚笑了笑,“那小师父自去忙吧,我把玉佩交还给世子后,便自行离开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有劳方大人了,二位请自便。” 方紫岚拿着玉佩原路返回,莫涵跟在她身后不解道:“岚姐,这玉佩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看出来。”方紫岚耸了耸肩,莫涵揶揄道:“没想到岚姐这么关心忠正世子。” 方紫岚一副心思被看穿的模样,却仍嘴硬道:“我原本想看看这玉佩和忠正王给我的玉蝉有无关联,后来一想这玉佩都被我拿在手里了,就帮人家小师父送一趟也没什么。” “是,岚姐好心而已。”莫涵忍俊不禁,方紫岚却猛地停下了脚步,“你有没有觉得安静了许多,有点不对劲儿?” 第366章 恶魔 莫涵屏息凝神严阵以待,方紫岚低声对他道:“你站在此处不要乱动,我去去就回。” “岚姐小心。”莫涵轻声叮嘱了一句,方紫岚点了点头,身形一闪,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方紫岚贴在檐下,仔细观察了周遭情形。若是她估计得不错,慕容清所在的厢房附近,至少埋伏了近十位好手。就是不知是慕容清带来的人,还是哪一方派来的势力。 这阵仗不算小,在没搞清楚对方意图之前,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的好,免得打草惊蛇,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她这样想着,避开了眼线,轻手轻脚地绕到了慕容清所在的厢房后面,靠在墙边观察房内的动静。 “慕容清,你究竟要做什么?”陶知薇强压着怒气,兴师问罪道:“你刻意避开所有人,还让孟将军看紧我,就是为了弄这一身伤?你知不知道……” “知道。”慕容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冷声道:“陶知薇,我会活得比你更久,所以你还是收起那套无用的惺惺作态,担心自己为好。” 陶知薇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慕容清没有再理会她,转而看向孟庭扬,不怒自威道:“我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都查清楚了。”孟庭扬顿了一顿,警惕地看了一眼陶知薇。 “回去再说。”慕容清敛了神色,若有所思道:“是时候了,你传信给左先生,请他联系狄戎之部。” 方紫岚听到狄戎之部的时候心中一惊,未等反应便听陶知薇激动道:“慕容清,你竟敢通敌,你……”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孟庭扬一手反剪住双手,一手捂了嘴。 慕容清冷哼一声道:“傀儡便该有个傀儡的样子。陶知薇,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他说罢走到了陶知薇身前,孟庭扬放下了捂着她嘴的手,她刚要说什么却被他狠狠扼住了喉咙,“杀了你,对我而言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陶知薇的眼中皆是惧色,慕容清却忽然缓了神情,柔声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说着松了力道,手指一寸寸划过陶知薇颈上的红痕,像是在抚摸把玩一件精致的瓷器。 陶知薇下意识想躲,却在对上他那清澈无辜眼神的刹那,失去了行动能力。 慕容清从容自若地凑到了陶知薇耳畔,薄唇优雅地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令她不寒而栗。 “不过你若是不肯,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你和邢嬷嬷去做伴了。” 陶知薇满脸骇然,声音抖得厉害,“慕容清,你……就是恶魔……” “是。”慕容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勾起唇角道:“今日我是因你故意把我独自留下才受的伤,往后你就在府中自省,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知道了吗?我的夫人。” “你……”陶知薇浑身发抖,“你要幽禁我,你怎么敢……” “若是我传信回汨罗,说你勾结大京世家,妄图加害于我……”慕容清笑得近乎妖异,“你觉得,陶家会如何?” 陶知薇红了眼眶,慕容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意更盛,“你以为靠着祖上那点阴阳家的关系,大祭司便会保陶家吗?只要我想,陶家随时都能灰飞烟灭。” “世子。”孟庭扬缓缓开口道:“我愿意任你差遣,是为了保护王爷。可狄戎之部……” “狼子野心,畜牲而已,本来也没指望能有多听话。”慕容清敛了笑,眼中多了些寒意,语气却仍漫不经心,“可惜大京天子看不明白,以为狄戎称臣纳贡便会俯首帖耳。既然如此,我不介意让他看得明白一些。” 孟庭扬沉默不语,慕容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权势即锋刃,若不制敌便要伤己。你选择了我,便不能踌躇不前。” “是。”孟庭扬行了一礼,慕容清像是突然散了浑身的力气,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榻上,“行了,我休息一会儿再回府。” 方紫岚听到此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走回原处,拽着莫涵头也不回地向山门走去。 “岚姐,出什么事了?”莫涵微微皱眉,方紫岚神情严肃,“回去再说。” 见状莫涵不再多言,任由方紫岚拽着他走到了寺门口,把玉佩交给了之前的小沙弥。 小沙弥一脸疑惑,方紫岚佝偻着身体故作虚弱道:“小师父,我想是今日出来太久了,身体撑不住,不能帮忙,实在抱歉。” “阿弥陀佛,方大人不必自责。”小沙弥双手合十,“方大人乃是大京栋梁,当以自身为重。这等小事,交给我便是。” “多谢小师父体谅。”方紫岚还了一礼,道:“烦请小师父去见世子之时,切勿提到我和莫涵见过这枚玉佩,就说是你无意捡到的便好。” 小沙弥神色一凛,“我明白了,请方大人放心。” 闻言方紫岚心中稍安,带着莫涵告辞离开了。两人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方紫岚越想越觉得不对,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莫涵,把暖手炉递给我。” 莫涵看向抱着暖手炉的她,顿时心领神会,把手伸了过去。 方紫岚一边思索一边在他手心写下寥寥数笔,他的神情渐渐凝重了些许。待她停下动作,他也在她的手上写了几句话。 方紫岚认真分辨了一番,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那小师父必会把此事告诉了缘大师,以了缘大师的机敏,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方紫岚想了想,继而写道:“此事不宜声张,而且慕容清……” 她没有写完,莫涵轻声道:“岚姐被他的真面目吓到了?” “也不至于。”方紫岚往后靠了些,神情犹疑道:“只不过这样天真又残忍的漂亮小孩,总是让人心底发寒。” 莫涵轻叹一声,“岚姐是怕牵扯的人越多,被害的人也会越多?” 方紫岚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做得出来。” “我看未必。”莫涵淡声道:“大京之中,天子脚下,无论是何人,行事都得拿捏了分寸,更何况是他?” 方紫岚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地挨到了马车驶入府。她和莫涵下了马车,便吩咐小厮去找萧璇儿来见她。 第367章 夫人 萧璇儿很快便到了,“方大人急召我过来,可是在百叶寺查到了什么……” 她说着忽然停住了,看向坐在一旁的莫涵,红唇轻咬,恭敬一礼道:“见过莫公子。” “萧姑娘不必拘礼。”方紫岚示意萧璇儿过来坐,然后解释道:“我的事莫涵都知道,没什么好瞒他的。” 萧璇儿微微颔首,待她落座后,方紫岚开门见山道:“萧姑娘,我此番找你并非是在百叶寺查到了什么,而是想向你打听慕容清。” “忠正世子?”萧璇儿秀眉微蹙,好一会儿才道:“之前方大人在绮罗城之时,想来甄珠都和方大人说了。不知方大人还想知道些什么?” 方紫岚直截了当,“世子夫人陶知薇。” “世子夫人……”萧璇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陶知薇是忠正世子的第三位夫人,祖上最出名的一位人物——乃是阴阳家木灵使陶意棠,但阴阳家覆灭已逾百年,陶家日渐衰微。到了陶知薇这一辈,除了父亲是宫中司仪,她曾在大祭司身边做过女使,其他人便不值一提了。” 方紫岚怔了片刻,才道:“第三位夫人?” “是。”萧璇儿淡声道:“慕容清自小体弱多病,九岁之时汨罗皇室以冲喜之名让他迎娶了第一位夫人——西邬城云氏的云姝小姐,但云小姐过门后不到半年,便殁在了西邬城附近的劫匪手中。” 她说着顿了一顿,然后道:“云小姐去世未满一年,汨罗皇室再次做主,让慕容清迎娶了第二位夫人——宁家的宁歆曼小姐,然而宁小姐过门后的第三个月,便被发现与齐王慕初霁有私情,投湖自尽了。至于陶知薇,是汨罗新帝登基后所赐,嫁与慕容清也不过几个月。” 方紫岚神色转冷,“不到两年,殁了两位大家闺秀,汨罗皇室竟还要为慕容清指婚?陶家也是胆大,居然敢让陶知薇出嫁?” “这里面的前因后果,想来我不说,方大人也能猜个大概。”萧璇儿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色,“祭祀预言在上,汨罗皇室忌惮无比。九是最接近整十的数字,按汨罗阴阳之说,不吉易殒。赐婚自然就有了由头,只是没想到……” “殒的不是慕容清的命,反倒赔上了旁人性命。”方紫岚接了一句,眉间寒意笼罩,“你可知那两位小姐真正的死因?” 萧璇儿抿了抿唇,道:“云氏在西邬城颇为显赫,云小姐回母家云氏省亲之时,又由忠正王府的孟庭扬将军护送,按理说一般劫匪见了都该绕道而行。故而出事之后云氏倍觉蹊跷,大动干戈查了一番。不过……” 她并未说下去,莫涵忍不住接口道:“可是什么都未查到?” “倒也不是。”萧璇儿声音低了几分,“据云氏查证,云小姐之死实则是狄戎人所为。狄戎之部归属大京已久,此事若是闹大了,便是两国之争。然慕容宸战死没几年,忠正王所剩的徒弟寥寥无几,也没什么人能够对战大京。云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此事压了下去。” 她说罢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当时汨罗皇室皆以为是忠正王暗中做的手脚,但云氏查到了狄戎人身上,反倒撇清了忠正王府。” 方紫岚想起之前在百叶寺中听到慕容清说要联系狄戎之部,心中不由地一紧,追问道:“西邬城云氏派了何人查证?” “是云氏的家仆,具体名字不甚清楚。”萧璇儿一边回忆一边道:“好像是姓左,不知是什么来头,但云氏的人见了他都会尊称一声左先生。” “应该是他。”方紫岚轻声呢喃,萧璇儿没有听清,问道:“方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摇了摇头,转了话音,“那宁歆曼小姐呢?她的死因可清楚?” 萧璇儿敛了神色,“宁小姐的死因毫无疑点。只是她与齐王的私情,被发现的有些巧合。” “巧合?”方紫岚皱了眉头,萧璇儿道:“方大人可知汨罗大府?” “听陶知薇提过。”方紫岚点头道:“听起来像是教养规矩的地方。” “不错。”萧璇儿解释道:“汨罗大府直属宫廷,是汨罗皇室建立的专门教养贵族女子规矩礼仪之所。汨罗所有贵女,无论出嫁与否,每年都要入大府,少则十数日,多则几个月。” 方紫岚奇道:“既然只有女子能入大府,那宁小姐与齐王的私情,是如何被发现的?” “大府有一项规矩,是验身。”萧璇儿神情中多了一抹厌弃,“按理说,此项规矩只对未出阁的女子适用。然而慕容清的夫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不愿多言。方紫岚心中了然,“即便慕容清的夫人理应是处子之身,那也不该有验身的规矩。是有人无故提出来了吗?” “也不算是无故。”萧璇儿无奈道:“陶知薇身边有一位邢嬷嬷,想来方大人见过。当初便是她听了一位与宁小姐素有嫌隙的闺秀之言……” “你说邢嬷嬷?”方紫岚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她愣了愣,“是邢嬷嬷,方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攥成一团,“你接着说吧。” 见状萧璇儿继续道:“验身之后,宁小姐便被关入了大府的禁闭室。大府上报汨罗皇室后,齐王主动站出来承认了。他虽然年少,但仗着一副好皮囊,行的尽是拈花惹草之事。汨罗皇室查清之后,给宁小姐和宁家上下定了罪。宁小姐听闻连累了全家,圣旨下来的当日便投湖自尽了。” 眼看方紫岚神色愈发难看,萧璇儿小心翼翼道:“慕容清两位夫人之死,应是都与忠正王府无关。毕竟忠正王戎马一生,做不出通敌之事。而忠正王妃陈氏性情刚烈,若是知道宁小姐与齐王有私,便是闹到宫里,也断不会使这般阴损的手段。” “若是慕容清自己所为呢?”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激得萧璇儿一个激灵,“这……怎么可能?慕容清娶云小姐之时只有九岁,如今也不过十一岁,怎会有这等心计成算?” “我也不想相信。”方紫岚寒意泠泠道:“但诚如你所言,忠正王和王妃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汨罗皇室就更不可能了。” 萧璇儿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沉声道:“请萧姑娘查一查邢嬷嬷现在何处。待查过之后,可能很多事便说得清了。” 第368章 灯节 阿宛坐在灶台前,心不在焉地煎着药。丛蓉凑到她身边,好奇道:“阿宛姑娘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阿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一旁躲了躲,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好在丛蓉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吓死我了,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呢?”阿宛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丛蓉歉然一笑道:“我未曾料到阿宛姑娘想得这般入神,吓到你了实在抱歉。” 阿宛看向面前的药,小声嘀咕道:“还好,差一点就要煎糊了。” 丛蓉微微一笑,转了话音,“也不知道方大人和莫公子找萧姑娘有什么事,都过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阿宛终于回过神来,接口道:“丛姐姐,你说方大人和莫公子找萧姐姐?” “是啊,你不知道吗?”丛蓉自顾自道:“方大人和莫公子从百叶寺一回来,就让小厮找了萧姑娘去见她,如此着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正月里能出什么事?”阿宛满不在乎道:“你就别操心了,还是想想晚上的花灯会买什么灯最好看。” 丛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花灯会尚未开始,都不知道有哪些灯,你怎知什么灯最好看?” “上次的兔子灯就不错。”阿宛想了想,道:“前两天我去街上玩,听说欧阳家近日做了一盏硕大无比的走马灯,就等着在上元灯节这天独占鳌头呢。” “真是令人期待。”丛蓉附和了一句,又道:“不过眼看都要过了午膳时辰,方大人、莫公子和萧姑娘还不见出来,怕不是要误了方大人用药?” 阿宛抿了抿唇,道:“药快煎好了,要不你先帮我看一下,我去看看情况?” “不好吧。”丛蓉面露难色,“万一她们在说什么机密之事,那……” “能和萧姐姐一起说的,想来也不是……”阿宛话还未说完,就被前来传膳的丫鬟打断了,“阿宛姑娘,方大人要用午膳了。” 阿宛哦了一声,站起身对丛蓉道:“丛姐姐你先去吧,替我和方大人说一声,我等药煎好了就过去。” “好。”丛蓉点头应下,和几个丫鬟一起端了午膳去了前厅。 众人用膳之时,阿宛又兴致勃勃地提起了欧阳家做走马灯一事。 方紫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上元灯节都要过了,我还未去过欧阳家的宴席。” “欧阳家的宴席定在了明日。”萧璇儿回了一句,曹副将不解道:“欧阳家不是九大公卿世家之一吗?宴席为何会定在正月十六这么靠后的日子?” “正月各府开宴的日子皆由礼部安排,礼部的王大人惯会看风向。”方紫岚见怪不怪道:“欧阳家近年式微,这也不算稀奇。” “未必,王大人再会看风向,也做不了如此大的主。”莫涵摇了摇头,“各府开宴的日子虽是由礼部安排,但最终还是要陛下过目才能敲定,之后再按流程制花笺,派发至各府。” “按莫公子的说法,这是陛下的意思?”阿宛从饭菜中抬起头,不经意地插话道:“所以欧阳家做走马灯,是刻意而为?” 莫涵没有说话,方紫岚夹了一块鱼给阿宛,“吃你的饭吧,小孩子不论朝政。” 阿宛满脸不服气,“我都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是。”方紫岚拖腔拉调道:“那今夜就不给你买花灯了。” “这是两码事。”阿宛反驳道:“哪有上元灯节不买花灯的人?你不给我买,我自己买。” “逗你的。”方紫岚眼中满是宠溺之色,“我给你买,快吃饭吧。” * 当晚方紫岚一行人出门赏灯游玩,萧璇儿约了万花楼中的姐妹吃酒,阿宛吵着要看欧阳家的走马灯,曹副将和丛蓉陪她同去。 是以还未走出半条街,众人便分道扬镳,只剩了方紫岚和莫涵两个人,随着人群晃晃悠悠地往前移动。 方紫岚的神情有些不耐,显然对这人山人海的热闹兴致缺缺。莫涵拽住了她的衣袖,喊道:“岚姐小心,莫要走散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忽然叹了一口气,“莫涵,我都整整一日没见上官敏了,你说他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有可能。”莫涵微微颔首,“若换做是我,定然不认你了。” 方紫岚撇了撇嘴,别过头不去看他,然而这一侧头,就瞥到了街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 转轮王站在人潮之末,被挤得几乎贴在了墙上,却仍没有移动半步。眼见方紫岚看了过来,他站直了身体,挥了挥手。 方紫岚扯着莫涵,强行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了转轮王的旁边,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莫涵正欲行礼,就被转轮王制止了,“莫公子不必多礼,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家姐姐。” 他毫不避讳,方紫岚笑了笑,“你怎知我今日一定会出门?” “你或许不愿,但阿宛在,她定是会拖你出来。”转轮王伸手护在方紫岚的身后,“走吧,边走边说。” 三人走在街上,一路上花灯遍地烟火漫天,令人目不暇接。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的繁华盛景。 方紫岚远远看到了一盏梅花灯,琉璃烧成梅花形状,点了烛火,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转轮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是梅花灯啊。” 莫涵看向转轮王道:“恩人说什么?” “没什么。”转轮王看向方紫岚,只见她微微蹙眉,“这灯,我似是在哪见过。” 转轮王幽幽道:“原先你说喜欢,公子曾送过你一盏。” “后来呢?”方紫岚随口追问了一句,转轮王低声道:“后来你不小心打碎了那盏灯,公子找人修补了许久。好不容易修好了,谁知送回他手中的那日,又碎了一地。” “为何?”方紫岚偏头看了过去,灯火映衬下转轮王的神色晦暗不明,面容轮廓却愈发深邃。 他一字一句道:“那日,正是你落水险些丢了性命的日子。” “是吗?”方紫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中却道果然人死如灯灭。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任人赏玩的美人灯了。 “岚姐你看,那位是不是欧阳家的欧阳梓柔小姐?”莫涵的声音让方紫岚回过神来,她踮脚看过去,确是欧阳梓柔,不过她身边的那位…… 好像是,皇甫鑫? 第369章 解婚 皇甫鑫拱手一礼道:“欧阳小姐安好。” “皇甫将军不必多礼。”欧阳梓柔还了一礼,柔声道:“今日请皇甫将军观灯,不知将军可还喜欢?” 皇甫鑫微微颔首,“欧阳家所制之灯华贵精美,自是让人喜欢。” 闻言欧阳梓柔抿了抿唇,不卑不亢道:“既然皇甫将军是有分寸之人,那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此处人多眼杂,说话多有不便。”皇甫鑫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神色,“我于祥盛酒楼定了雅间,请欧阳小姐移步一叙。” “好。”欧阳梓柔应了下来,随皇甫鑫入了祥盛酒楼的雅间。 两人落座以后,屏退了随身的侍从女使。皇甫鑫开口道:“如今没有旁人,欧阳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欧阳梓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愿嫁与你。” 皇甫鑫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的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只不过婚事已定,由不得你我了。” 欧阳梓柔秀眉微蹙,“皇甫将军知道我不愿嫁你,为何还要向我爹提亲?” “我要娶的人并非欧阳小姐本人。”皇甫鑫不疾不徐,一字一句道:“而是欧阳小姐背后的整个欧阳家。” 欧阳梓柔呆愣了片刻,听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需要一位能够与我并肩而立的夫人,且我的夫人要有和皇甫家同等的家世。” “可我与你不过几面之缘,连喜欢都说不上,遑论谈婚论嫁?”欧阳梓柔的声音中有隐忍的怒意,皇甫鑫却是意外的平静,“现在不喜欢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欧阳梓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眉眼并非自己喜欢的精致模样,然而五官锋利,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武气和侵略感。 这样的人,她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就像卫昴大人,无论多么好看,都是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杀伐美人。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和他说不通。他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夫人,而她要的是心意相通的夫君。起初要的便不一样,还谈什么以后呢? 她垂下了眼眸,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可是不一样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拒绝不了。 “欧阳小姐,我们成亲之后,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你。”皇甫鑫看着眼前怅然若失的人,认真道:“你喜欢制兵器,爱看戏喝茶,都随你。我不仅不会阻你,还会帮你达成所愿。” 欧阳梓柔听着他的话,不可思议地抬眸看了过去,眼中似有万千光亮,“你竟知道我此生所愿是什么?” “知道。”皇甫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欧阳小姐志在军备,这是保我大京安稳的利器。身为大京儿郎,这也是我的愿望。” 欧阳梓柔默然不语,皇甫鑫继续道:“欧阳小姐,我不敢说现在便与你两情相悦,但对你的敬重之意绝无半分虚假。我愿意陪你实现此生所愿,你愿意陪我守护北境之地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欧阳梓柔不由地红了眼眶,“我……”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皇甫鑫温声安抚道:“欧阳小姐若有为难之处,尽管直说。凡是我能做到的,定会为你解决。” 欧阳梓柔稳了稳心神,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皇甫将军的心意我明白了。将军是难得的良人,但梓柔并非佳偶。” 皇甫鑫怔怔地望着欧阳梓柔,只听她问道:“皇甫将军可知,我大京的军备从研制到配发是何流程?” “自是知道。”皇甫鑫甫一开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欧阳梓柔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浅笑道:“看来皇甫将军已经明白了。我若嫁去北境,日后纵有所得,也须得报至工部,再由工部核验无误后,向陛下请旨批复,之后才能制作推广至军中。这中间耽搁的时日,少则数月,多则几年。然我若在京城,借欧阳家之力,便能缩短许多时日。军备之事早一日便多一分先机,这个道理想来皇甫将军比我更为清楚。” 皇甫鑫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欧阳小姐心志坚定,我很是钦佩。可是,欧阳家真的会借力予你吗?” “借力如何,不借又如何?”欧阳梓柔面上笑意更盛,“陛下明主在上,只要我在京城一日,便总有法子可想。然我若是去了北境,怕就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了。” “你若去了北境,也不会是孤身一人。”皇甫鑫目光灼灼,“我即是你的助力,皇甫家便是你的靠山。” “并非我信不过皇甫将军,只是世家大族如何会以一人为重?”欧阳梓柔面上神色淡了几分,眼中神情却愈发坚毅,“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世间,能真正为我做主的,也就只有我自己了。” 她说罢又是一礼,“欧阳梓柔在此,请皇甫鑫将军取消婚约。如有任何后果,我愿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将军丝毫。”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梓柔只觉自己端起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了,终于见皇甫鑫站起了身,对着她一礼道:“请欧阳小姐放心,婚约一事,我自会处理。往后我与欧阳小姐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多谢皇甫将军。”欧阳梓柔的语调中多了一丝雀跃,皇甫鑫唇角轻勾,“虽说没有了婚约,但欧阳小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日后欧阳小姐若有所需,皇甫鑫鞍前马后,任凭差遣。” “我也是。”欧阳梓柔一扫阴霾,面露欣喜之色,“日后皇甫将军有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我定不会推辞。” “一言为定。”皇甫鑫伸出手,欧阳梓柔毫不犹豫地把手递了过去,双掌相击的那一刻,窗外烟火砰然绽开,绚丽无比。 “好漂亮!”欧阳梓柔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快步走到了窗边。皇甫鑫走到她的身旁,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京城繁华。 闻言欧阳梓柔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京城各处胜景,皇甫鑫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相谈甚欢,欧阳梓柔却突然停住了,目光直直盯着一处看。 皇甫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裴家的画舫,刚刚进去的那位小姐……” “是方家二小姐。”欧阳梓柔神色不安,小声嘀咕道:“紫桐为何又与裴大人走到一起了……” 第370章 生意 “方二小姐请。”守在画舫门前的侍从恭敬一礼,方紫桐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然而在看清画舫中人之时,她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 等在画舫中的人并非裴潇泽,而是裴氏家主——珒国公裴珒卿。 “方二小姐安好。”裴珒卿微微一笑,方紫桐欠身一礼,“请珒国公大人安。我不知珒国公大人在此处,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方二小姐不知我在此处?”裴珒卿面上笑容更盛,眼中却无丝毫笑意,“这是我裴家的画舫,我若不在此处,又该在何处?” 方紫桐神情戒备,抿唇道:“既然是我走错了,那便不多打扰珒国公大人……” “方二小姐且慢。”裴珒卿淡声打断了她的话,“方二小姐若是在寻我那堂弟,不妨作罢。他不会来了。” “是你……”方紫桐脱口而出,却又猛地噤了声。 “是我。”裴珒卿微微颔首,道:“我借堂弟之名约方二小姐来此,是有一笔生意想和方二小姐谈。” 方紫桐冷了神色,“我不过一深闺弱女,没什么能和珒国公大人谈。” “方二小姐何必着急拒绝?不如先听听我要谈的生意是什么,再做决定不迟。”裴珒卿一边倒茶一边道:“纵然生意谈不成,也不能浪费了这好茶。” 他把茶盏推到方紫桐的方向,似是料定了她必会坐下与他谈这笔生意。 方紫桐犹豫了片刻,最终坐在了裴珒卿的对面,“珒国公大人想和我谈什么生意?” 比起方紫桐的心神不定,裴珒卿显得尤为气定神闲。他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先品茶。 见状方紫桐端起茶盏,只浅浅抿了一口,就不动声色地把茶盏放回了原处。 “方二小姐觉得此茶如何?”裴珒卿随口一问,方紫桐毫不客气道:“这是西关城的迎春茶,边境之地可称佳品。但若是放至京城,便不值一提了。” “不愧是方二小姐,一品便知。”裴珒卿笑了笑,道:“西境之外,波斯之地,萨珊家主独女华纳斯,为了嫁与方二小姐的堂兄,不惜放弃了萨珊之名……” 他说着顿了一顿,“不知若是要方二小姐放弃方氏之名,方二小姐可愿意?” 方紫桐面沉如水,“珒国公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方二小姐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会告诉你我的目的。”裴珒卿不紧不慢地拿起茶壶,正欲添茶,却见方紫桐移动了茶盏,“我不愿意。” “果然。”裴珒卿轻笑出声,方紫桐寒声道:“我已回答了珒国公大人的问题,轮到大人解答我的疑惑了。” “我想和方二小姐说的是,你若要入裴家门,嫁与我那堂弟是不可能了。”裴珒卿敛笑正色道:“不过可以考虑换一个人,譬如我。” 方紫桐的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她想过很多种情况,却从未想过竟是这一种。 一时之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裴珒卿说什么?要她嫁与他做继室? 她怒极反笑,“裴家虽好,但在遍地世家的京城也不算头一份。珒国公大人凭什么觉得,我便是做继室,也非要嫁入裴家不可?” “既然方二小姐不是非裴家不可,那为何与我那堂弟纠缠至今?”裴珒卿故作好奇道:“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我那堂弟值得方二小姐放弃一切,包括方氏之名。” 闻言方紫桐冷静了些许,裴珒卿这是何意?什么叫放弃一切,包括方氏之名?即便她非要嫁与裴潇泽不可,也不足以让方家把她从族谱上除名。 思及此她心念一动,定定地看向裴珒卿,道:“珒国公大人方才说要与我谈生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前些日子得了些与方家有关的消息,想要以此为筹码,同方二小姐谈笔生意。”裴珒卿话音刚落,就听方紫桐道:“仅凭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珒国公大人便想换我一纸婚约,莫不当我是三岁小孩了?” “这些消息我会悉数告知方二小姐,无需任何代价。”裴珒卿好整以暇道:“方二小姐听过之后,再与我谈生意不迟。” 方紫桐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若是让裴珒卿说完,她怕是就走不了了。 然而不待她反应,裴珒卿已然开口道:“大京开朝之时,令尊曾以高于普通玉矿数倍之价,从波斯人手中购入了一座玉矿。然这座玉矿早就被开采得所剩无几,不过几年便荒废了。有意思的是,数月之前这座玉矿被转到了方家的方立辉公子名下,重以高价卖回给了波斯人。”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我听闻此事时想着方家与波斯人生意往来多年,偶有些不能走明面的假账也说得过去。谁知手下人闲来无事,往下查了查才发现,买回玉矿的那个波斯人不仅是玉矿最初的主人,而且并未花费毫厘。所有的钱,都是令尊出的。” 方紫桐神色一凛,裴珒卿唇边逸出一抹笑,“就是不知,令尊为了一座玉矿如此大费周章,可有什么隐情?” 方紫桐红唇紧咬,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能有什么隐情?立辉堂兄恐筹不来钱,遭陛下责罚,这才求助于我爹而已。我爹不便直接出面,便使了迂回的法子,有何不妥?” 裴珒卿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方二小姐聪慧机敏,可惜我得到的消息不止于此。让令尊大费周章的那座玉矿所出玉石,全都被制成了玉佩,前朝平南王妃、秦璇小姐等官眷贵妇均有佩戴。后来方二小姐这一辈的方家人也是人手一块,且玉佩的纹样……”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桐气息不稳,下意识地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凑到了唇边,还未饮一口便又听他道:“据传方家起名严格,有固定的规制。比如方二小姐这一辈,家中女子皆以五行之字为名,像方二小姐的桐字,皇后娘娘的沁字……” “住口!”方紫桐把手中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神情凌厉道:“皇后娘娘的名字,岂容人直呼?” 第371章 诚意 “是我僭越了。”裴珒卿前一句话说得客气,后一句却转了话音,“不过令妹的岚字,虽与土行沾边,但终究勉强了些,严格来说算不得五行之字。令尊博学强识,怎会这般大意?” “珒国公大人。”方紫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方家这些事,桩桩件件看似无关,但若联系在一起,便值得深思了。令尊为一座与前朝颇有渊源的玉矿大费周折,会不会是为了掩护前朝某位大人物的遗孤?譬如与方家起名规制不符的——令妹方紫岚……” 裴珒卿还未说完,便被方紫桐打断了,“我敬珒国公大人乃朝中重臣大京栋梁,这才在此耐着性子听大人说话,却不曾想大人竟是以无端猜测,对我方家泼脏水来了。” 她说罢站起身,居高临下道:“我方家虽非九大公卿世家之一,但也绝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砧板鱼肉。” “方家是否私藏前朝遗孤,与前朝余孽有所牵连,一查便知。”裴珒卿颇为好笑地看向方紫桐,道:“方家向来坦荡,方二小姐缘何如此生气?” “珒国公大人说得轻巧,难道不知人言可畏?”方紫桐神色冷然,“我爹曾为前朝之官,即便处处小心谨慎,也无法说与前朝没有丝毫关系。众口铄金之下,方家便负上莫须有的罪名也未可知。” “若方家当真清白无辜,何惧一查?”裴珒卿淡声道:“在事实面前,人言不足畏。” “好一句人言不足畏。”方紫桐神情凛冽,寒声道:“既然珒国公大人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珒国公今日之言如此针对方家,除了试探我之外,便是要在来日查证之时推波助澜,我说得可对?” “对极了。”裴珒卿勾起唇角,拊掌道:“方二小姐,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的生意,只有你能接得住。” “为什么?”方紫桐神情有些狰狞,“京城不乏世家高门,裴大人为何独独针对我方家?” “针对?”裴珒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意味深长道:“方二小姐说得不错,便是针对。令尊前朝旧人,只因卖主求荣,就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宰辅。来路不正,德不配位,自是群起而攻之。方二小姐,京城之中等着看令尊身败名裂,方家万劫不复的人,远不止我一个。” 方紫桐为他的话所震,猛地后退了一步,却仍强撑着脸面道:“珒国公大人说是谈生意,实则威逼利诱,诚意全无,要我如何能信?” “这些消息,便是我的诚意。”裴珒卿庄容正色道:“只要方二小姐嫁与我为妻,我保证往后大京之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吐露半个字。” 方紫桐冷笑出声,“珒国公大人敢要我一纸婚书,想来掌握的消息不止这些吧?” “确实不止。”裴珒卿微微颔首,落落大方道:“不过其他的消息,我怕方二小姐不想听。” “是我不想听,还是珒国公大人没有其他的消息?”方紫桐挑了挑眉,裴珒卿笑了笑,“方二小姐不必激我,你要听我说便是,权当是表表我娶你的诚意。” 方紫桐垂眸咬唇,只听裴珒卿道:“我听闻当年陛下还是襄王之时,原本求娶的襄王妃另有其人,可最终娶的却是令姐,不知方二小姐是否知道其中缘由?” 方紫桐默然不语,裴珒卿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据说突生变故,原定的襄王妃骤经丧母之痛,于是令姐不得已只得替嫁。” 他说着顿了一顿,“对了,能让令姐替嫁的,应该只有令尊了吧?而且令姐替嫁之人,便是令妹方紫岚。真是有趣,为何所有事都与令妹有关?更让我好奇的是,堂堂襄王,为何要娶令妹那样一位庶出之女?还有令妹的生母,为何殁得那般凑巧……” “够了。”方紫桐倏地截住了他后面的话,神情平静了许多。 裴珒卿知道得太多了,加之他的权位手段,即便不能毁了方家,也足以让方家永无出头之日。 壮士断腕,尚有一搏之力。更何况,不过一纸婚约,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只是,她从未有这样恨过方紫岚。为了她,姐姐和自己的婚事,都被毁了。 她紧紧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眼中只剩下肃杀之意。 她重新坐了回去,逼视面前的人,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嫁与你为妻,但我要你答应我两个要求。” 裴珒卿迎上她的目光,道:“方二小姐但说无妨。” 方紫桐认真道:“其一,珒国公大人知道的所有关于方家的消息,从此之后不会从任何人口中吐露半个字。其二,日后珒国公大人、太皇太后娘娘,乃至整个裴家,都必须站在方家这边。朝中不害我父亲,后宫不伤我姐姐,在外不动方家人。什么背地里的手段,都不许有。” 裴珒卿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忍不住笑了,“方二小姐,第一个要求是我的诚意,必然会答应你。至于第二个要求,纵然我现在答应了你,你会相信吗?” “不会。”方紫桐答得干净利落,“所以我会嫁与你为妻。” 裴珒卿愣了片刻,只听她声如珠玉,清脆动人却透着彻骨凉意,“我嫁入裴家后,会日夜陪伴在珒国公大人身侧。如若大人有反悔之意,我便杀了你。” 她说得轻描淡写,裴珒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然而只一瞬,之后他面上笑容更盛,“方二小姐自称深闺弱女,如何能杀了我?” “珒国公大人尽可一试。”方紫桐红唇轻弯,逸出了一抹笑。她本就生得艳丽,如今在幽幽烛火的映照下,仿佛生在黄泉之畔的曼珠沙华,平添了噬人的妖冶。 不知为何,裴珒卿的心兀自抽动了一下,打乱了原本的心跳节奏。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定了定神。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谁都不能成为变数。 方紫桐离开之后,裴珒卿的心腹走了进来,“大人,潇泽公子那边都安排好了。” “好。”裴珒卿放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就让我那堂弟再添一把火,将方二小姐逼到毫无退路好了。” “大人把方二小姐捏在手中,宰相大人真会乖乖听话吗?”心腹神色犹疑,“寒门学子入仕一事,宰相大人背后站着陛下和诸葛家,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裴珒卿半眯着双眼,道:“一边是天下世家和爱女,一边是陛下和诸葛家。方崇正,你可莫要让我失望了。” 第372章 身份 祥盛酒楼中,莫涵看向坐在桌案边心不在焉的方紫岚,与转轮王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开口道:“岚姐,既然来了,要不要……” “不要。”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欧阳家和皇甫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那岚姐为何跟了欧阳小姐和皇甫将军至此?”莫涵忍俊不禁,转轮王也勾起了唇角。 “听说这家酒楼菜品不错。”方紫岚岔开了话题,“就是这上菜实在慢了些。” 她说着百无聊赖地环顾了四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今日上元灯节,我们竟忘了买灯。” 莫涵也扫视了一遍堂内的客人,几乎每人手边都放着一盏花灯,映照得整个大堂恍如白昼。 “无妨。”转轮王出声安抚道:“待会儿出去买也来得及。” 方紫岚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夏侯彰朝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方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方紫岚深吸一口气,“他在此处?” 夏侯彰微微颔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紫岚迟疑了片刻,然后对莫涵和转轮王道:“你们二人不必等我,稍候买过花灯便自行回府吧。” 她说完站起身,随夏侯彰走到了祥盛酒楼顶层的雅间外。门打开的刹那,她就看清了席边坐着的人,确是李晟轩无疑。 “方大人请。”夏侯彰站在门口,待方紫岚进去后,便随手关好了门。 方紫岚走到李晟轩面前,刚要行礼就被他拦下了,“朕微服出宫,本就为了避人耳目,你不必多礼。” 闻言方紫岚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李晟轩对面,“陛下怎会来此?” “京城之中,宫墙之外,祥盛酒楼便是最高之处。”李晟轩简单解释了一句,方紫岚附和道:“的确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见她不愿多言,李晟轩转了话音道:“新年社戏之时,朕见你面色不大好,后来听诸葛钰说你正月里也鲜少出门,是病还未好全吗?” “多谢陛下挂念。”方紫岚淡声道:“我的病是陈年旧疾,难以痊愈,仔细养着便是了,不妨事。” 李晟轩不置可否,“你既然需要休养,那为何还要劳心劳力地送折子入宫,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刑部大牢?” “我只是随心而为,做我应该做的罢了。”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李晟轩若有所思地问道:“是吗?” 方紫岚应声道:“是。我派人送入宫的折子想来陛下已经看过了,前因后果清楚,我没什么好说的。” “朕问的不是这个。”李晟轩眼中闪过一抹无可奈何之色,“朕说过,希望能够见到最真实的你,包括你的心。” 方紫岚有些错愕,重阳那日她以为李晟轩不过信口开河,谁知他竟这般认真。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想问句大不敬的话,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你问便是。”李晟轩话音刚落,便听她道:“敢问陛下,如今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李晟轩没有说话,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未安下心来,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朋友,我当你是朋友。” 短短一句话,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当空劈了下来,击得方紫岚久久不能反应。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换了自称的他,像是猛地扯开了隔在两人之间的层层薄纱,连面目都深刻了许多。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移开了目光,“如若今夜此处没有陛下与越国公,有的只是李晟轩和方紫岚,那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只是,有些问题我不会回答。” “好。”李晟轩缓缓开口道:“我要问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未来吗?方紫岚愣了愣,半晌才道:“我说件事给你听吧。” 李晟轩嗯了一声,听她道:“我读书时曾特别仰慕书中的一位将军,这位将军十八岁即为校尉,驰骋疆场战功赫赫,可惜天妒英才年寿不永,年仅二十四岁便因病去世了。” 她顿了一顿,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这位将军的舅舅,也是极为英武的将军,但原来我读书之时对他始终无感,可谁知如今我反而更为仰慕他了。” “为何?”李晟轩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抿了抿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世人皆云此言是说美人,却忘了名将也是如此。年轻的将军骁勇善战鲜衣怒马少年意气,从未经历世俗人心家族动荡,至死都是坦坦荡荡的好儿郎,仿佛是没有任何阴影的光。” 李晟轩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叹一声,“可光的背后,总会有阴影。” “是,骄傲得近乎飞扬跋扈之人,若非早逝,便终究要为世所消磨。”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我既得上天眷顾,并未丧命沙场,便也就羡不得那样的少年郎。可若是同他舅舅那般,立身持正门楣不倒,我自问也难以做到。” 闻言李晟轩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神色,道:“这便是你要曹洪任职府衙将军,不设家将不养府兵的真正原因?” 方紫岚垂眸道:“若是有人真心实意跟着我,我却连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无法保全,岂非是辜负?我可以做天下最锋利的剑震慑四方,也可以做世家眼里名为寒门的靶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凶险,没有必要让旁人与我共担。” 李晟轩敛了神色,郑重其事道:“若我说,我愿你共担,保你一世平安呢?” “我相信你的话,也相信你这句话的心意。”方紫岚幽幽道:“可世事无常,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你不得不舍弃的棋子。若真有那么一日,我自保尚可,你不必为了我为难。” 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你为何一定要把未来想得这般凶险?” 方紫岚忽然笑了,彼时燕州城外李祈佑也曾问过她相似的话,她的答案从未改变。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无比,“这样才不会太失望。” 李晟轩望着面前的人,只见她明眸浅笑道:“不过,我虽不要求你与我共担,但还是有一事相求。” 第373章 动心 李晟轩有些讶异,能听到方紫岚如此直白的请求,似乎还是第一次。刹那间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但说无妨。” 方紫岚拿过桌案上的酒壶,猛猛地灌下了一壶酒。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把接下来要说的话说出口。 李晟轩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她脸颊绯红,连带声音也多了几分醉意,“既然你要做,那就做古今第一千古无双的帝王,护佑万民开创太平盛世。如此这般,我……” 她没有说下去,却是眼尾泛红。心中暗道,我便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纵然拼个粉身碎骨,零落成尘,也无悔了。 李晟轩怔怔地望向面前的人,他想过的无数可能顷刻化为泡影,胸中情绪却高涨得快要漫溢出来。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如果说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她如灯火般,成了他惶恐不安之际的温暖慰藉。那么如今,她便是繁华江山之中,唯一能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也是,真正让他动心的人。 “朕答应你。”他换了自称,郑重其事的一句话,是他作为大京帝王给出的承诺。 闻言方紫岚紧攥的手骤然松了,哐当一声,酒壶掉落的声响让她清醒了几分,于是她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勾起了唇角。 然而还不待她有更多的反应,就听李晟轩道:“但是,我不会以你为阶,去铺就你口中的太平盛世。” 方紫岚愣了片刻,才道:“若要开创太平盛世,不仅帝王宵衣旰食,臣下也须得尽心。如若有朝一日,需要以我为阶,我心甘情愿……” “我不愿意。”李晟轩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多了些不容置辩的意味,“天下间所有人都可为阶,唯独你不可以。” “什么意思?”方紫岚一头雾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耍赖道:“我不管,反正我想做台阶就做台阶,你别想拦我。” 她酒劲上头,格外执拗。 见状李晟轩哭笑不得道:“好,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拦你,我帮你总可以吧?” 方紫岚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现在不用你帮,等以后需要你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当真?”李晟轩神情认真,方紫岚用力地点头道:“当真,我若骗你,就是小狗!” 她说罢伸出手,凑到李晟轩身前,一板一眼道:“拉勾!” 李晟轩虽疑惑不解,但还是把手放了上去。他的手刚放过去,就被她勾住了小指。 两人的小指缠在一起,大拇指紧贴成印。 异样的感情在李晟轩的心上蔓延开来,他忍不住轻轻使力,把方紫岚的手带到自己的掌中,十指紧扣。 方紫岚微眯着双眼,低头看了过去,却只觉得眼花,看到的都是重影,仿佛有无数双手一般。 她蓦地烦躁了起来,下意识地拉起两人扣在一起的手,拽到面前想要看清楚一些,谁曾想迷糊之间没有控制力道,竟是把手挨在了脸上。 这好像不是自己的手?她只觉脑子里一团浆糊,心念一动重重地咬了一口。 嗯,不疼,确实不是自己的手。 李晟轩倒吸了一口冷气,“方紫岚,你咬我做什么?” 他无可奈何的声音传到方紫岚的耳中,让她只觉愈发混沌,小声嘀咕道:“我不是故意的……” 李晟轩看着一脸无辜可怜的方紫岚,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罢了。” 他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谁知方紫岚抓住他的手,抱了上来,“别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的气息划过他的耳畔,他别过头定了定心神,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抬手回抱住了她,却听她喃喃道:“莫涵,我只有你了。” 李晟轩咬牙切齿,抱着她的手逐渐收紧。她不安分地动了动,然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她费劲地挣了好一会儿,终于挣脱了他的怀抱。 眼见方紫岚就要摔在地上,李晟轩扶住她的肩,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屋内的软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后,便离开了。 * 方紫岚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只觉昏昏沉沉,头痛无比,勉强坐起身,便听一个声音道:“岚姐,你醒了?” 是莫涵。方紫岚眯了眯眼,恢复了些许意识,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莫涵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温声道:“这是醒酒汤,你喝了会好一些。” 方紫岚拿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晃了晃脑袋,迷茫道:“这是哪?” “祥盛酒楼。”莫涵伸手覆上了她额头,担忧道:“你不记得了吗?” “有点印象。”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我和李晟轩谈心来着,然后我为了和他说什么,喝了一壶酒壮胆,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 “陛下派人到府上送信,说你醉倒在此处。”莫涵叹了一口气,“我匆匆赶来,就见你已醉得不省人事,索性让你在此睡了一宿。” “没事就好。”方紫岚打了个哈欠,莫涵不置可否道:“岚姐,欧阳家的宴席就在今日,你还要去吗?” 方紫岚倏然闭上了嘴,从榻上跳了下来,“什么时辰了?我回府梳洗换衣服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莫涵看着她一个踉跄,赶忙扶住了她的手臂,“你不要着急,慢一点。” 方紫岚双唇紧咬,低声道:“我还撑得住,我们速速回府。” “好。”莫涵应了下来。两人乘马车回了府,方紫岚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拿着请帖去了欧阳家。 虽然欧阳家的宴席设在了上元灯节之后,但到场的达官贵人还是不少。方紫岚打了一圈招呼,却迟迟不见欧阳梓柔,她心中不安,就随手扯了个女使问了问。 女使声称欧阳梓柔病了,不便出来应酬。方紫岚自是不信,昨夜她还看见欧阳梓柔好端端地和皇甫鑫说话,怎么今日说病就病了? 恰巧有两位官眷贵妇经过,其中一位道:“你听说了吗?皇甫家的皇甫鑫小将军要和欧阳家退婚呢。” 另一位点头附和,“听说了。说什么四境未平不愿成家,说白了就是不想娶欧阳小姐呗。” 退婚?方紫岚当即了然,这桩婚事她也有所耳闻,本就是皇甫鑫主动提亲,如今又是他主动退婚,想来是昨夜欧阳梓柔和他说了什么。 看来欧阳梓柔不是病了,而是被欧阳夫人禁足了。方紫岚思及此,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内院,找到了欧阳梓柔的闺房。 欧阳梓柔打开门的那一刻,如见救星般扑了上去,“方大人,求你帮我!” 第374章 袖箭 方紫岚后退一步,欧阳梓柔扑了一个空,上前急道:“方大人……” “你别着急,有事慢慢说。”方紫岚抬手拍了拍欧阳梓柔的后背,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道:“皇甫鑫退婚的事我听说了。事已至此,流言蜚语是在所难免了,但欧阳夫人也不至于把你关起来吧?” “不是我的事。”欧阳梓柔摆了摆手,神情焦急,“是紫桐!” “方二小姐?”方紫岚放下了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她要嫁与裴潇泽大人了?” “不是。”欧阳梓柔面色发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紫桐要嫁与珒国公大人做继室了。” 方紫岚愣了半晌,才道:“梓柔你这是听谁说的?不可能……” “是紫桐亲口所说。”欧阳梓柔见她不信,赶忙解释道:“昨夜我在祥盛酒楼上,见紫桐入了裴家的画舫,心中担忧便去寻她。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跌跌撞撞什么都不肯说,直到被我逼急了,才告诉我说……”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一紧,“是珒国公胁迫她的?” “我觉得不是。”欧阳梓柔摇了摇头,“紫桐那性子吃软不吃硬。若是受人胁迫,她宁为玉碎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那就是自愿?”方紫岚眉头紧皱,欧阳梓柔双唇紧咬,“可我昨夜见紫桐的模样……” 她说着声音中多了一丝涩意,“奈何我爹娘因皇甫家退亲一事生了我的气,将我禁足在此,不得离开房间半步。方大人,就当是我求你,你替我去看看紫桐好不好?” “你先别担心。”方紫岚把纷乱的思绪理了理,分析道:“即便方二小姐铁了心要嫁与珒国公做继室,宰相大人也未必会同意。他纵横官场多年,又素来疼爱子女,想来不会任由方二小姐乱来。” “我知道宰相大人不会坐视不理,可男女婚嫁,吃亏的多是女子,我害怕……”欧阳梓柔急得快要哭出来,方紫岚只能颔首道:“我答应你便是,稍后我就去相府走一遭。” “多谢方大人!”欧阳梓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请方大人在此稍候,我有样东西,烦请方大人带给紫桐。” 方紫岚嗯了一声,欧阳梓柔转身回了房,不多时就跑了出来,把捧在手中的木匣交给了她。 “这是什么?”方紫岚掂了掂木匣,有些份量,但不是什么大件物品,带出去应该不难。 欧阳梓柔的目光落在木匣上,低声道:“这是我新制的袖箭,原本打算等紫桐成亲的时候赠与她作贺礼,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胡说什么呢?”方紫岚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方二小姐有宰相大人替她撑着,你有爹娘保护,还远不到要搏命的程度。如今你们只是姻缘未到罢了,前面自有好日子可盼,莫要说什么丧气话。” 闻言欧阳梓柔点了点头,“多谢方大人,梓柔不胜感激……” “梓柔。”一道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柔柔响起,打断了欧阳梓柔还未说完的话,她抿了抿唇,小声喊了一句娘。 方紫岚看向来人,仪态从容温婉如画,正是欧阳夫人。 只见她悠然行了一礼,道:“欧阳卫氏见过方大人。” 方紫岚回了一礼,道:“欧阳夫人安好。” “方大人私入内院,可是府上有什么招待不周?”欧阳夫人微微一笑,方紫岚面不改色道:“府中亭台楼阁精巧雅致,我一时看得入神,不小心迷了路,误入此处,幸得欧阳小姐指路,这就准备回去了。” “原来如此,请方大人随我来。”欧阳夫人侧身让开了些许,方紫岚大大咧咧地拿着木匣径直向前厅走去。 然而她刚走出欧阳梓柔的院子没多远,就听身后的欧阳夫人道:“方大人请留步。我有些话,想要同方大人说。”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欧阳夫人,她颇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答复,既无催促也无不耐。 过了好一会儿,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好,欧阳夫人但说无妨。” “方大人请移步一叙。”欧阳夫人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紫岚跟着她入了内院主屋,见她屏退了女使,身边只留了一位嬷嬷。 “欧阳夫人想要同我说什么?”方紫岚开门见山问得直接,欧阳夫人也毫不含糊,“这个木匣是梓柔送给方大人的吧?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既然欧阳夫人知道这是梓柔送我之物,那我如何处置,要不要告知夫人,都是我的事。” 欧阳夫人忽然笑了,“方大人不必有如此戒心。我是梓柔的娘亲,当然希望她好。我知道她想如方大人一般立身朝堂,而我却百般阻挠。想来在你们眼中,我算是个恶人了,对吗?” “欧阳夫人待梓柔如何,我一个外人不敢置喙。”方紫岚淡声道:“这个木匣里面装的是梓柔新制的袖箭,不知欧阳夫人想要同我说的话,是否和袖箭有关?” “无关,也有关。”欧阳夫人缓缓道:“方大人爽快,我有话便也直说了。梓柔平日制些袖箭之类的小玩意,在京城很是受人追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牵扯军备朝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顿了一顿,声音沉了几分,“袖箭这等民间流行的小玩意,若是出了岔子,无论如何都还有补救的余地。我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伤人性命,只要是个平民,欧阳家都能摆平。可若是军备,牵连甚广,一旦出事,别说梓柔性命不保,便是整个欧阳家,恐都难辞其咎……”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哐当一声,方紫岚手边的茶盏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抱歉,手滑。”方紫岚无辜地眨了眨眼,然后神情凝重道:“欧阳夫人之言恕我不能苟同。在我眼中,人命无贵贱,平民性命与将士性命并无差别。更何况,我大京将士浴血在前,本就是为了护佑百姓。” 欧阳夫人深吸一口气,“方大人乃战场杀伐之人,自是不懂我们这些内宅女子惜福保命之心。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375章 原因 方紫岚从欧阳家出来后,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相府方家。 相府的管家听完她的来意后,歉然一礼道:“越国公大人来的真是不巧,我家大人去了珒国公大人府上,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二小姐闭门谢客,恐不肯见您……” 方紫岚温声道:“不论如何还是烦请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是受欧阳梓柔小姐所托而来。若是方二小姐确是不愿相见,便罢了。” 管家犹豫了片刻,点头道:“请您在此稍候,我这就帮您去通报。” “多谢。”方紫岚在前厅落座,有丫鬟前来奉茶。然而那丫鬟看到她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手上的茶盏,满脸的惊慌失措,“你……” 方紫岚微微皱眉,她在方府之时深居简出,除了贴身丫鬟,府上仆从对她印象大都不深,加之不知为何,如今方府中确有另一位三小姐方紫岚,是以她前些日子来赴宴之时,仆从见她都没什么反应,这丫鬟……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觉有些面熟,想来与她之前接触不少,这才大惊失色。 “你怎么回事?”管家匆匆赶来,正巧见到了这一幕——方紫岚身前满是碎瓷片,衣摆上溅了茶水,而丫鬟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 “我……”丫鬟吓得当即要下跪,却被方紫岚抓住了手臂,拽到了一旁,“不是什么大事,收拾了便是。倒是你,小心不要弄伤了。” 丫鬟这才发现,方才若是下跪,就会直直跪在碎瓷片上。她赶忙向方紫岚致歉道谢,然后蹲下身收拾残局。 管家眼见方紫岚神色平静并未生气,长舒了一口气道:“方大人,我家二小姐愿意见您,请您随我来。” “有劳了。”方紫岚站起身,随管家入了内院,一入院墙便见到了方紫桐的贴身丫鬟冬雪。 管家停在墙外,冬雪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大人请。”她说罢偷偷瞄了一眼方紫岚,却见她看着自己,忙收回了目光。 冬雪在前引路,边走边道:“方大人,我家小姐昨夜受了寒,精神不大好,可能会有脾气,还望方大人莫要怪罪。” “人若不舒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多少都会有脾气。”方紫岚淡声道:“更何况你家小姐我也不是没见过,脾气总归了解一二。若她言行有什么不妥之处,我不会往心里去。” “多谢方大人。”冬雪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感激,她快走了两步,带方紫岚入了方紫桐的闺阁。 这是方紫岚记忆中第一次进方紫桐的闺阁。之前她还在方家之时,因不喜方紫桐跋扈,来往本就少,加之她庶女身份低微,方紫桐也不喜她,故而她的闺阁方紫桐不曾入,她也从未进过方紫桐的闺阁。 冬雪小心翼翼道:“小姐,方大人到了。” 方紫岚看了过去,只见方紫桐背对着她们倚窗而立,听到声音也没有回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她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就听方紫桐道:“冬雪,你先出去吧。” “是。”冬雪退了下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一时之间阁内只剩方紫岚与方紫桐,两人谁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人心中不安。 过了许久,方紫岚终是忍不住先道:“梓柔请我过来,把这个送给你。”她说着走到桌案边,把木匣轻轻放在了上面。 方紫桐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道:“劳烦方大人走一趟,多谢。” 方紫岚愣了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方紫桐说话的时候虽不是咬牙切齿,但却透着一分隐隐的恨意。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道最近没有招惹过这位大小姐,总不可能她嫁给裴珒卿和自己有关吧?可仔细想想,她与裴珒卿的交集,只有除夕当日在城楼上说过两句客套话,又怎么可能扯到方紫桐身上? 若真要说,最大的可能也应该是和裴潇泽有关。然而不管怎么想,裴珒卿也不至于和裴潇泽抢女人,更何况他的正室原配故去也有些年月了,方紫桐怎么可能答应做继室? 等等,裴潇泽的正室原配,好像早就难产去世了,前年故去的那位就是继室,也就是说继室都不止一位了,那方紫桐…… “方大人想得这般出神,想清楚了吗?”方紫桐戏谑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摇头道:“没有,还请方二小姐解惑。” “有时候,最直接的原因便是结果。”方紫桐移步过来落座,手指轻敲桌案,示意方紫岚坐。 方紫岚坐到她的对面,听她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们如何看待我,只要爱慕于人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承认,的确如此。”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爱慕的原本就是珒国公大人,与裴潇泽大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想引得荆国公大人着急罢了。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方二小姐,你若要这般自欺欺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听说令尊去了裴府,不知是为你提亲去了还是……” “当然是为我提亲去了。”方紫桐的神情多了些许不耐,她随手打开了桌案上的木匣,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真好,梓柔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闻言方紫岚心中一紧,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方二小姐,你究竟要做什么?还是说,珒国公对你做了什么?” 方紫桐垂眸盯着匣中的袖箭,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大人所忠之事已经完成,便莫要多管闲事了。至于这份礼,我会亲自去向梓柔道谢。” “可是……”方紫岚还想再说些什么,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桐截住了话头,“那日你浑身是血,我便知道人是为你所杀。我缄口不言为你保守了秘密,你也休要坏了我的事。若不是因为你,我……” 她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红唇紧咬,眼中是说不出的愤恨。 方紫岚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日,是哪日?我落水那日吗?” 第376章 搅局 方紫桐似是不愿多说,别过头道:“方大人,请你离开。” 她话音落下,不待方紫岚开口,迅速地拿出匣中袖箭,箭尖直抵脖颈,“你若不肯离开,怕是要平添一个谋杀相府千金的罪名。” 她言行决绝,方紫岚心中一沉,若她执意如此,便是方崇正,也很难改变她的心意。 裴珒卿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方紫桐为了他不惜豁出性命? 眼见袖箭即将扎破方紫桐颈部的皮肤,方紫岚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迫使她手中的袖箭偏离了些许。 “方二小姐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方紫岚声音发寒,“请方二小姐好自为之。” 她说完不再多做停留,起身离开了。 冬雪等在门外,见方紫岚出来赶忙迎了上去,期期艾艾道:“方大人,我家小姐她……” 闻言方紫岚神色缓了缓,道:“你不必紧张,我与你家小姐没说什么。她需要你,你先进去陪她吧。” “是。”冬雪点头应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方大人……” “我记性好,走过一遍的路便不会忘。”方紫岚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 冬雪松了一口气,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回去。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心说她倒是个细心柔顺的性子,放她跟在方紫桐身边,方崇正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惜方紫桐这性子,不是她能够看顾得了的。 思及此方紫岚不由地叹了口气,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方紫桐的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方紫桐言外之意,这桩婚事与她有关,可是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她边走边想,不多时已走回了前院,却听一阵争执之声—— “裴大人,我家二小姐此刻正在会客,不便见您,请您回去吧。”管家的声音无奈,裴潇泽焦急道:“我有重要的事与方二小姐说,烦请通报一声,我就在前厅等她。” 管家面有难色,“裴大人,不是我不通报,只是我家二小姐一早就吩咐了,今日不见裴家人,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裴潇泽上前一步,大有要硬闯的架势。见状方紫岚快走了几步,扬声道:“裴大人,好久不见,没曾想竟在相府遇见了你。” “方大人……”裴潇泽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了然道:“你便是方二小姐会的那位客人?” 方紫岚点了点头,“受人之托,给方二小姐送些东西过来。不知裴大人为何在此?” “我……”裴潇泽抿了抿唇,犹豫地张了张口,却并未发出声音。 “裴大人也来见方二小姐?”方紫岚故作疑惑道:“这就奇怪了,裴大人你向来守礼,宰相大人此刻不在府上,你总不至于和方二小姐私下见面吧?” “我并非逾礼,只是有重要的事要与方二小姐说,耽搁不得。”裴潇泽坦荡道:“既然方大人也在此,那么不妨替我做个见证。” “好啊。”方紫岚答应得极快,反而让裴潇泽怔了一瞬,才轻咳一声,讪讪道:“方大人真不客气。” “你我相交算是朋友,我与你客气什么?”方紫岚一副毫不见外的模样,“更何况你之前在府衙之时,助我良多,就当是给我个机会,让我也帮你一回。” 裴潇泽拱手一礼,“那我在此,先行谢过方大人的好意了。”他说罢站直了身体,看向了一旁的管家。 管家来回扫视两人,只觉得头疼无比。若是一个裴潇泽,还算好打发。可现下方紫岚像是要替裴潇泽撑腰,她越国公的身份如若摆出来,便不是他这个相府管家能打发的了。 “你不必为难,只管让人通报方二小姐一声便是。”方紫岚大度地摆了摆手,“若是她实在不愿,我就带着裴大人出去了。” 管家登时反应了过来,立刻着人去通报。裴潇泽一脸震惊,“方大人,你……” “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方紫岚满脸无辜,“能让人去给方二小姐通报一声,已经很不错了。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我带着你出去吗?” 裴潇泽咬牙切齿,方紫岚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帮方家人一起赶他出去。 然而方紫岚浑若不觉,仍自顾自道:“到时候外人一看,连越国公都在相府吃了闭门羹,也不会对你有所议论。” 裴潇泽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真是谢谢方大人了。” “裴大人太客气了。”方紫岚笑了笑,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回应裴潇泽的感谢一般,让他胸中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出不来,愈发怄得慌。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方紫岚准备拎着裴潇泽离开之时,倏然看见方紫桐的身影由远及近,款款而来。 这回换她怄气了。 方紫桐是怎么回事?本来她和裴潇泽的事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与裴珒卿订婚的是怕是过不了两天也要传开,这个节骨眼上还不避嫌,是觉得京城人的舌头不够长吗? 方紫岚愤愤不平地想着,突然恋爱脑这个词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别说,这个词真适合方紫桐。 虽然方紫岚很快咳嗽一声掩了笑,但还是被方紫桐看在了眼中,心中火气蹭蹭往上冒—— 热闹看到这份上,全京城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个。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她溺水而亡,何必救她性命?真是好一匹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方紫桐正在气头上,开口也没什么好气,“裴大人,你若继续在府上纠缠不休,我便要让人把你轰出去了。你有官职在身,尚且不怕闹得难堪,我一后宅女子,便更没什么顾虑了。” “方二小姐,我……”裴潇泽一拂衣袖,像是下定决心般,道:“我听珒国公堂兄说了,你有意嫁与……” “住口!”方紫桐厉叱出声,“来人,把裴大人请出去。今日院中之事,若有人敢说出去半个字,便赶出京城永不得入。” 方紫岚敛了神色,眼中多了些许寒意。不知裴潇泽是关心则乱还是蠢钝坏事,方紫桐与裴珒卿的婚事尚未说定,方崇正去了裴家还没结果,他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把此事捅出来,无异于把裴珒卿烧起的炉火拱得更高,方紫桐便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 裴潇泽此举,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受人撺掇? 第377章 把柄 然而这种情形之下,方紫岚也来不及细想,当机立断扯过裴潇泽道:“裴大人今日在欧阳家的席面上吃醉了酒,怎么跑到相府来耍酒疯了?” “我……”裴潇泽刚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暗中狠狠掐了一下,不怒自威道:“今日之事,不仅涉及裴大人和方二小姐的名誉,更关乎我的脸面。我脾气不好,日后若是让我听到任何只言片语,便割了今日其他在场之人的舌头,喂狗。”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吓得管家及一众丫鬟仆从都是直哆嗦,赶忙行礼道不敢。 裴潇泽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紧紧盯着方紫桐,却见她沉默不语转头回了内院。 “裴大人,你是等着被相府的人请出去,还是和我一道出去呢?”方紫岚说着放开了手,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 裴潇泽没有搭话,只是说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扫视了一圈院内的其他人,眼神冰冷是显而易见的警告,压得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她走出府门后,管家才松了一口气,腿软得险些一个踉跄栽过去。 “方大人请留步。”裴潇泽喊住了方紫岚,她停下脚步侧头看他,“裴大人想和我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方二小姐她为何要……要……”裴潇泽期期艾艾说不出口,方紫岚正色道:“你若想知道答案,需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潇泽上前一步,凑得离方紫岚近了些,道:“方大人请问。” “我入府衙之前,你为何会找我说明官服一事?”方紫岚问得突兀,饶是裴潇泽也不由地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彼时方大人身为北国公,入府衙之后即便不是我的直属上司也是……” “够了,我明白了。”方紫岚猛地打断了裴潇泽的话,他不明所以道:“方大人这是何意?” 方紫岚敛了神色,“裴大人若想知道答案,不妨去问问你那好堂兄——珒国公,问问他做了些什么,想必就清楚了。” “我堂兄……”裴潇泽的神情晦暗不明,方紫岚冷哼一声,“我若猜得不错,今日你来相府,便是你堂兄的人透了消息给你吧?” 裴潇泽脸上浮现出一抹震惊,方紫岚不再理会他,径直乘了马车回府。 整整大半日过去了,方紫岚却只觉愈发头疼,也不知是醒酒汤没什么用,还是被这接二连三的闹剧折腾的够呛。 先是皇甫鑫退了与欧阳梓柔的亲事,再是方紫桐要嫁与裴珒卿,最后是裴潇泽…… 思及此方紫岚不由地暗骂一句,自己这看人的眼光真是差。当初官服一事她以为裴潇泽是能替女子思虑周全的男人,却不曾想他不过是看在自己位高权重的份上,才这般周到。 说起来那日在裴府后门,裴潇泽口口声声称他与那名为莲娘的女子情深意重,却将人家名不正言不顺地藏在房中。他倒是软玉温香在怀,却丝毫未替莲娘想过,这不就是自私吗? 如此这般就说得通了,裴珒卿早就看透了裴潇泽骨子里的自私,因而故意放了消息给他,就是知道以他的性子,必会来相府闹上这么一遭。 炉火已经烧起来了,若是有人添柴,有人扇风,有人拱火…… 方紫岚只听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就剩下了一片混沌。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就像是一把火,会越烧越旺,甚至……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催促车夫速速回府。回府之后,她径直去了暖阁,坐在了火盆边上。 莫涵听闻方紫岚回府后,便来了暖阁找她,却见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岚姐,你怎么了?”莫涵匆忙走到她身边,正欲伸手探她额头温度之时,她忽然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他道:“莫涵,我觉得要出事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莫涵停住了动作,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方紫岚把今日在外的所见所闻一一说来,莫涵听完后神情凝重了几分,“岚姐你的直觉不错。若我想得不错,珒国公此举针对方家,目的是打压寒门。” “寒门?”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听他继续道:“万事溯源,若是能从源头扼杀,便是最好的法子。我记得岚姐你曾和我说过,你府衙中的新吏是顶着相府门生的名头入了官场,各府各部中新晋的寒门学子,也多数出自相府学堂,说是相府门生不为过。” 方紫岚接口道:“吏治改革讲求公平,相对而言偏向寒门,而宰相大人的相府学堂便是最好的人才来源。若是能断了这个源头,纵然不能完全压制,也让寒门难以出头了。” “是这个道理。”莫涵微微颔首,“不过依你所言,方二小姐并非善与之辈,尤为吃软不吃硬,想来荆国公是拿捏了她的软肋。” “方紫桐的软肋?”方紫岚想了想道:“她有两根软肋,一根是在宫中的皇后娘娘,一根便是方家了。前者即便是对上太皇太后,也不会输。后者……” 她顿了一顿,“有宰相大人撑着,谁能奈何方家?” 莫涵叹了一口气,“方家有个最大的把柄,一旦为人所掌握,别说拿捏宰相大人,便是毁了整个方家,都有可能。” 方紫岚愣了片刻,只听他一字一句幽幽道:“岚姐你的真实身份,便是方家最大的把柄。” 方紫岚变了神色,如今她是京城风口浪尖上站得最高之人,她的两重身份——方三小姐和鬼门紫秀,无论哪一重,只要曝出来,就是惊涛骇浪,方家裹挟其中…… 莫涵抬手扶住她的肩,“这只是我的猜测。更何况,即使珒国公真的知道你就是方三小姐,他也不会贸然将这个把柄当作剑,直冲你而来。且不论文臣武将泾渭分明,就说你府上人丁单薄,而珒国公背后站的是整个裴家,他若无法保证全身而退,那杀你便没什么好处。可若是他调转剑锋,冲着方家去,那就大不一样了。” 他说着缓了口气,才道:“珒国公以此把柄对付方家,怕是兵不血刃,便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宰相大人也不是软弱好欺之人,他……”方紫岚没有说下去,莫涵神色不忍,“说白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就看宰相大人如何抉择了。” “不行!”方紫岚倏然站起身,“倘若此事当真与我有关,我……” 莫涵骤然出声,截住了她的话头,“岚姐,你又能如何?” 第378章 赔罪 莫涵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方紫岚霎时清醒了许多。 是啊,她能做什么呢?难道站出来说她就是方三小姐,把方家彻底逼入绝境吗? 在外人眼中,她是越国公方紫岚,与相府方家毫无瓜葛。如今既然有人起疑,那她就更应该避嫌才是,这个时候凑上去,无意于平添麻烦。 可若是让她就这么冷眼旁观,什么都不做,她也难以接受。 思及此她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之前在东南之地,她还曾对云老说绝不会以女孩家的婚姻大事做交易,然而眼下方紫桐若果真因她嫁与了裴珒卿,她…… “岚姐,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莫涵站起身,走到方紫岚身边,安抚道:“你且定一定神,静观其变。待宰相大人从裴家出来之后,再看不迟。” 方紫岚点了点头,“以宰相大人之能,珒国公讨不到什么好。” “不能过早下结论。”莫涵轻轻摇了摇头,道:“虽说宰相大人历前朝,经本朝三帝,纵横官场数十年,非一般人可比拟。但珒国公毕竟是裴家家主,而且是世家之中最年轻的家主,绝不是易于之辈。” “我相信宰相大人。”方紫岚神情坚定了几分,“他……”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师父,阿宛姑娘让我帮她给你送药来了。” 上官敏?方紫岚愣了愣,这两日事忙,她竟是把上官敏给忘了。 “岚姐。”莫涵看向方紫岚,似是在等她的同意。待她点头后,他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上官敏与莫涵打了招呼,而阿宛就站在他的旁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莫涵扫视过两人,忍俊不禁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我……”上官敏还在犹豫,就被阿宛猛地推了进去,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形,这才没让手中端的药洒出来。 “不错啊。”阿宛看戏似的拍了拍手,“身手有进步。” “多谢阿……”上官敏一句道谢的话刚说一半,就见阿宛脚底抹油,飞快地溜走了。 莫涵面上笑容更盛,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莫公子你……”上官敏欲言又止,莫涵凑到他身前小声道:“放心,你师父舍不得罚你。” 上官敏悬着的心落下一些,却听方紫岚道:“还不过来,是等我请你吗?” 闻言莫涵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也迅速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把门带上。 一时阁内落针可闻,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上官敏,只看得他异常心虚,一步步朝她挪了过来。 见状方紫岚忍不住发笑,“适才阿宛推你进来之时,你身手不是很敏捷吗?怎么,腿软了?” “没……”上官敏正常走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把药端高了些许,毕恭毕敬道:“请师父用药。” 方紫岚拿过药,打量了一番,“这药是阿宛煎的?” 上官敏点头如捣蒜,方紫岚轻笑出声,“瞧你这副模样,我还以为是你煎的,生怕出了纰漏受罚呢。” 上官敏脸上表情僵了一瞬,方紫岚继续道:“阿宛有空,为何要让你来送药?” “我……”上官敏苦着一张脸,最终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道:“师父,药是我煎的。我怕你生我的气,这才抢了阿宛姑娘的差事,还请她帮忙陪我同来,实在不行还能替我求个情。” “你让阿宛帮你求情……”方紫岚故意顿了一顿,“怕是嫌自己要挨的罚不够重。” “师父,我知道错了。”上官敏认错很快,态度也很是诚恳,“求师父不要生我的气了。” 方紫岚听着前半句还像那么回事,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却怔住了,“我何时说过生你的气了?” 上官敏一脸茫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是莫公子说的。昨夜上元灯节,我买了花灯想送给师父你赔罪,谁知莫公子说你因生我的气,醉倒在了祥盛酒楼。你一宿未归,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匆匆走了,我难得见你生这么久的气,我……” “够了。”方紫岚以手扶额,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莫涵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上官敏想要点头,但看方紫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实在不敢,只得低声道:“莫公子是师父的表弟,他的话总不会有错。” “你……”方紫岚突然觉得头更疼了,没什么好气道:“是人就会有错。不会出错的,要么是尚未出世的胎儿,要么是盖棺落定的死人,你以为莫涵就不会有错了?” 上官敏被她说了一通,起初脑子发懵,随即反应了过来,惊喜道:“师父,你没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方紫岚咬牙切齿道:“你做错什么了吗?没事少认错,有些事就是做错了也要理直气壮。” 上官敏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小声辩驳道:“可不是都说要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吗?” “那是改,不是认。”方紫岚幽幽叹道:“上官敏,我不是不让你认错,只是不让你太会认错,什么事都反省自己,久而久之便会自我怀疑,软弱好欺了。” 上官敏抿了抿唇,方紫岚神色稍缓,“你说你错了,那我问问你,你错在哪了?” “我……”上官敏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我那日不该直接跑开,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方紫岚冷哼一声,“逃避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是有用。你逃了这么两天,最终愿意面对了,不是吗?” 上官敏若有所思地颔首道:“是,有些事即便我不愿面对,也还是会发生。” 方紫岚长舒一口气,坦然道:“刑部大牢门前,是我以言辞激你在先,你一时选择逃避,没有任何错。反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上官敏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我这两日想了许多,师父那些话也算是在教我了。” 方紫岚挑了挑眉,“但是,你因一时的逃避,懈怠了早课,一天还是两天来着?” 上官敏赶忙道:“一天,今日早课我有完成。请师父放心,昨日早课我定会补上。” “行了,我不是兴师问罪,你也不用这般严肃。”方紫岚淡声道:“有些事,我无法直接教你,只能靠你自己领悟。你若想不清楚,可以来问我,也可以……问莫涵。”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下次不要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这么好骗以后可怎么办?” “我在外没这么好骗……”上官敏正欲解释,就听方紫岚道:“师父训话不要顶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是。”上官敏乖巧地应了一声,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安定无比。 第379章 刺激 正月将过,百官复朝。 方紫岚不再告假,重新回府衙开始理事。她的副将曹洪,也就是如今府衙的曹将军,到任之时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原因无他,便是曹洪那受伤的腿。 虽然府衙众人皆知曹洪战功赫赫,但心里多少还是犯嘀咕,总觉得方紫岚这是以权谋私。 然而方紫岚满不在乎,全然一副我的府衙我说了算,以权谋私又能如何的模样,压得众人不敢说话。 谁曾想不过短短三日,曹洪便将府衙内外的护卫调整了一遍,整体防卫更加合理,让府衙众人皆是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这日曹洪和方紫岚一道回府之时,忍不住问道:“老大,你应该早就看出府衙防卫不合理,为何从未调整过?” “我若调整了,你哪来的机会?”方紫岚说得漫不经心,曹洪却是一愣,“老大,你原本就打算让我来府衙领职吗?” “那倒也没有。”方紫岚神情认真了些许,“我原本不想你搅入朝堂,可汨罗那一战之后,我确实害怕了。我想了很久,虽然朝堂凶险,但只要把你放在身边,我就总还有能力保护,也不求高官厚禄,能安安稳稳便好。” 她说着顿了一顿,犹豫道:“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曹洪赶忙道:“只要能跟着老大,不管是战场还是朝堂,我老曹都不怕。” 方紫岚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你的府邸我已经派人去修缮布置了,大概三月末就能入住。待春狩结束后,你便搬过去吧。” “好。”曹洪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打算先处置了府上工匠的事,再说搬家不迟。” “什么工匠?”方紫岚秀眉微蹙,随即恍然大悟道:“除夕从工部要来的那位?” “没错,就是他。”曹洪凑得离方紫岚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那工匠名为鲁畅,是鲁大师的后人。” “鲁大师?”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鲁大师在前朝之时便因机巧之术得罪了皇帝,满门无一幸存,怎么会……” 她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了然道:“是欧阳家偷偷保下来的?” “是,听说他是鲁大师侄儿的遗腹子。”曹洪有些无可奈何道:“此人感念欧阳家的救命之恩,这才同意改名换姓进了工部。我把人要回来之后,查了户籍发现不对,刚好我又认识几个祖上和前朝有关的兄弟,暗中打听了一番,总算查清楚了。” 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前朝之人,留不得。”曹洪说罢,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他身有才华,若是……”方紫岚没有说下去,叹了一口气,“着实可惜了。” 曹洪出言安慰道:“老大,不必可惜。毕竟鲁畅即便是死,也不会为你所用。” 方紫岚奇怪道:“什么意思?” 曹洪解释道:“老大,你可能不知道,鲁大师一家当初遭遇了什么。据说鲁大师曾立誓,说他的机巧之术绝不用于战,惹怒了前朝皇帝,一家数十口,生生被做成了木人偶。” “什么是木人偶?”方紫岚忍不住问了出来,曹洪抿了抿唇,轻声道:“就是把活人剔骨之后,给血肉装上特制的木头,看起来像是人偶……” 他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吓得他手足无措,“老大,你怎么了?” 方紫岚浑身上下抖得厉害,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她在鬼门,曾见过一殿的人偶,应该就是曹洪口中的木人偶。 不知为何,她对木人偶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好像…… 好像什么呢?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连带脑子也是一团浆糊,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老大?老大……”曹洪蹲在方紫岚身边,焦急道:“老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老大!” “这是发生了何事?”一道温润的声音翩然而至,曹洪仿佛见到了救兵一般,匆忙一礼道:“诸葛大人安好,我家老大她……” 他急得不知该怎么说,诸葛钰安抚道:“不急,你且慢慢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曹洪抓耳挠腮,与诸葛钰同行的温崖拱手一礼道:“诸葛大人,可否容我看看方大人?” “温先生请。”诸葛钰让到一旁,曹洪也站到了一边,温崖走过去蹲下身,放柔了声音道:“方大人,你感觉如何?” 方紫岚埋着头没有说话,温崖见她浑身发抖,心中疑惑,这不是蛊毒发作时的样子。难道…… 他心中有了计较,转头问曹洪道:“敢问这位将军,方大人适才可是听到什么受了刺激?” 曹洪十指紧握成拳,他知道前朝之事不能轻易示人,当即双唇紧咬不肯开口。 温崖神情凝重了几分,“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我不需要知道具体的内容。” 闻言曹洪松了牙关,用力地点了点头,“是。” “我明白了。”温崖长舒一口气,然后伸手便要去抓方紫岚的手腕。 方紫岚此时神智并不清醒,下意识地躲了过去,身形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温崖仍是不依不挠,又快又准地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然而下一刻就被她反手扣住,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温先生!”诸葛钰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崖的手被咬得鲜血淋漓。 温崖没有说话,直到方紫岚渐渐松了力道,整个人昏了过去。 “老大!”曹副将上前一步扶住了方紫岚,温崖看了一眼受伤的手,淡声道:“方大人受了刺激,神智不甚清醒。你让她睡一会儿,醒了便好。” 诸葛钰担忧道:“温先生,你的手……” “皮外伤罢了,诸葛大人不必挂怀。”温崖把手藏在了衣袖下,微微一笑道:“今日我见诸葛老大人精神不错,也就安心了。然则老大人上了年纪,又有旧疾在身,还需多加保养,万不可避讳汤药。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找我便是。” “今日有劳温先生走一趟,我再送送先生。”诸葛钰行了一礼,温崖回礼道:“诸葛大人客气了,只是我还要送方大人回府,便不劳烦诸葛大人了。” 诸葛钰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温崖不动声色道:“医者父母心,我总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 第380章 习惯 “既然如此,我与先生一道。”诸葛钰敛了神色,他本就对方紫岚这副模样和曹洪的有所隐瞒起疑,但碍于温崖在场不好多问。如今,正好借此机会一探究竟。 诸葛钰和温崖陪曹洪把方紫岚送回府时,阿宛正在院中和莫涵修剪花草,见到自家师父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看到了不大对劲儿的方紫岚,心中暗自叫糟。 “方大人这是怎么了?”阿宛赶忙走了过去,待莫涵行礼问安后,和他一起把方紫岚扶了过来,两人一个叫岚姐一个喊方大人,神情都有些不安。 “不是什么大事,受了些刺激罢了。”温崖淡声道:“劳烦二位先把方大人送回房间,再细说不迟。” “好。”莫涵点头应下,与阿宛交换了眼神后,直接把方紫岚抱入了房间,放在了榻上。 温崖紧随其后,他为方紫岚把了脉,之后吩咐阿宛去煎药。 然而阿宛一眼就看到了温崖手上的伤,急切道:“师……温先生,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温崖理了理衣袖,盖住了伤口,“你去煎药吧。” 阿宛见等在门外的莫涵、诸葛钰和曹洪不知说些什么,似是并未注意房内的动静,索性走到温崖身边,理直气壮道:“煎药不着急,我要帮师父处理伤口。” “你呀。”温崖无可奈何地笑了,“哪有你这般做派的医女?放着病人不管,反倒先关心起我来了。” “师父受伤就是天大的事,其他事都得往后排。”阿宛拿过药箱,一边为温崖包扎伤口一边道:“这是方紫岚咬的吧?” 温崖嗯了一声,低声道:“你还记得?” “记得。”阿宛的脸色煞白如纸,“别说是她,就是我,现在只要想到木人偶这个词,都止不住发怵。你说怎么会有人那么狠心,把她关在那里一月之久?” 温崖的神色晦暗不明,“是啊,怎么会那么狠心?” “师父……”阿宛的声音有些抖,温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阿宛不怕,木人偶已毁,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阿宛垂着头没有说话,手中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是她到鬼门的第一个月,不小心闯到了放置木人偶的殿内,当时就被一个木人偶吓得尿了裤子。 然而她只看见了一个,就被方紫岚捂着眼睛从殿里拎了出来,扔在了外面。 她一直好奇,方紫岚看上去也没比她大多少,难道就不怕吗? 后来她听师父说,方紫岚是个天生的犟脾气,初入鬼门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肯听话,被当时的鬼门之主关在了那个殿里。 整整一个月之后,才给她放出来。 据说师父拖她出来的时候,她高烧不退整个人只剩了半口气,大病一场后听话至极,却好像也变成了没有感情的人偶。 她成为杀手后,曾与鬼门之主约定,待她杀够与那殿内木人偶同等数量的人后,便会毁了那一殿木人偶。 纪宁天成为鬼门之主后,和她兑现了这个约定,于是她亲手放火烧了那一殿的木人偶,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画了一个梅枝的标记。 之后这便成了她的习惯,杀人必放火,最后在一地灰烬中留下独属于她的梅枝标记。 “阿宛。”温崖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扯回了阿宛飘忽的思绪,“我……” “都过去了。”温崖这样说着,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事永远都过不去。 方紫岚烧了那座殿,却烧不掉过去。所有的过去,终究变成了梦魇,将她困于其中无法自拔。 “师父,我害怕……”阿宛的声音很轻,然而温崖还是听到了,“有师父在,不要怕。” 阿宛眼眶泛红,温崖叹了一口气,道:“阿宛,你若再不包扎,我的伤口怕是都要愈合了。” 阿宛抽了抽鼻子,哦了一声,努力甩开心中的杂念,把温崖的伤口包扎好后,留下一句“我去煎药了”,就起身离开了。 温崖看着阿宛的背影,心中一沉,连阿宛都知道木人偶是开启方紫岚往日梦魇的钥匙,他又怎会不知?只是时过境迁,方紫岚的记忆也丢了大半,为何会突然提起木人偶? 难道是纪宁天……不,不会。 他定了定神,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当初是淑妃做了那一切,知道的人也不过有医治方紫岚的他,和后来见过木人偶和方紫岚神志不清的阿宛。 可阿宛只听他说过一两句,并不知晓其中内情。而且她入鬼门之时,淑妃已殁,纪宁天对前朝之事知之不深,甚至不如身边的那个女奴…… 那个女奴,难道是丛蓉借曹洪之口说出了木人偶? 他心下一紧,若果真如此,那她目的为何? “温先生?”莫涵的声音惊扰了温崖,他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道:“莫公子,方大人需要静养,我们出去说吧。” “温先生请。”莫涵微微颔首,温崖同他刚走出去,就见诸葛钰和曹洪围了上来。 “温先生,我家老大没事吧?”曹洪满脸担忧,温崖宽慰他道:“无事,想来是方大人近日事多,劳累疲惫,如今受了刺激以致心神不稳,一时不甚清醒罢了。不过她的病是心病,须得收敛神思,不受刺激才好。” 他话音落下,就见诸葛钰和莫涵齐刷刷地看向了曹洪。 曹洪抿了抿唇,“诸葛大人,莫公子,实在抱歉。若无老大首肯,我必是守口如瓶,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温崖解围道:“二位莫要为难这位将军,方大人的病既是心病,那多少涉及些私密之事,不便透露也是正常。” 莫涵沉默不语,诸葛钰敛了神色道:“温先生说的是,是我冒犯了。眼下既然方大人无事,那我也不多叨扰了。待方大人病好,我再来拜访不迟。” 他说罢,周全了礼数,径直走了。 “莫公子,这位将军,我还有事在身,也不多留了。”温崖拱手一礼道:“方大人有阿宛姑娘照顾,想来不会有问题,还请二位宽心。” “多谢温先生。”莫涵回了一礼,曹洪也感激道:“是啊,今日多亏温先生在,不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二位不必客气。”温崖客套了两句,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第381章 遗忘 方紫岚一觉昏睡到了凌晨,醒来之时看见阿宛趴在她身边,觉得有些恍惚。 感觉到动静阿宛动了动眼皮,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边打哈欠边道:“你醒了?” “我记得……”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抢先开口道:“你受了刺激,神智不甚清醒。幸亏我师父恰巧路过,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方紫岚定了定神,疑惑道:“温崖怎会恰巧路过?” “诸葛老大人向来身体欠佳,诸葛钰大人例行请师父过府问诊,送师父回太医院的路上就碰到你和曹将军了。”阿宛迷迷糊糊地碎碎念道:“好在我们住的离宫城近,又赶得巧,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后果?” “你都忘了是不是?”阿宛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了几分,见方紫岚点头后,解释道:“我师父说了,你这种情况若是有人随意接近,保不准就会被你误杀,而且你还不会记得。我师父都被你咬了,伤口出了好多血呢。” 她说得夸张了些,方紫岚并未在意,而是忽然想起之前上元灯节那夜,她醉酒之后好像也咬了什么人…… 阿宛眼见她思绪飘忽,不由地大吼了一声“方紫岚”! 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没好气道:“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惊扰府上其他人。” 阿宛顿时泄了气,方紫岚追问了一句,“我只是咬了温崖,没做别的事?” “没有,你咬了我师父之后就晕过去了。”阿宛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说来也奇了,我替你把脉之时,觉得你隐约有中毒之象,像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只是那东西虽乍一看与你有害,但很快就成了你身上蛊毒的养料,应是和蛊毒出自一脉……” 方紫岚心念一动,是温崖的血。若果真如阿宛所说,温崖身上有与她的蛊毒出自一脉的东西,他又称自己浑身是毒…… 那有没有可能,温崖身上也种有蛊毒? 阿宛摇着方紫岚的手臂,“我师父都被你咬伤了,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 方紫岚随口嗯了一声,“你说,我听着呢。” 阿宛一下没了兴致,气鼓鼓地站起身,跑回自己屋里睡觉去了。 见状方紫岚无奈地笑了笑,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方才阿宛提到了诸葛钰大人?阿钰也在,那工匠的事…… 她当即没了睡意,半夜辗转反侧直挨到天亮,掐着时辰去让人找了曹洪过来。 曹洪到的时候,方紫岚正看着上官敏在做早课,见他到了,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老大,你找我?”曹洪摸了摸后脑勺,方紫岚低声道:“昨日你我所说工匠鲁畅之事,你没告诉阿钰和温先生吧?” “没有。”曹洪慎重道:“老大放心,我知道分寸。” 方紫岚微微颔首,轻声道:“鲁畅之事,我想过了,你把他送走吧。” “老大……”曹洪脸上神情是明显的不赞同,方紫岚淡声道:“你把所有能找到的证据,包括欧阳家如何偷偷保鲁畅性命,如何替他更改了户籍,以及如何安排入了工部,全部找齐了给他看一眼。然后告诉他,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他和欧阳家都能有一条活路。否则,这些证据在我手里,迟早会变成刺向欧阳家的刀。” 曹洪愣了愣,“老大要对付欧阳家?” “我没这个打算,只是话说得狠些,让鲁畅有所顾忌,能乖乖听话罢了。”方紫岚松了神色,“你今日就去把此事办好,免得夜长梦多。” “好。”曹副将点了点头,又听方紫岚道:“昨日我们说鲁畅之事时,是什么刺激到了我?” 曹洪满脸震惊道:“老大你忘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我只记得你说到鲁大师因毕生机巧之术绝不用于战,激怒了前朝皇帝,然后呢?” 曹洪怔了片刻,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紫岚心中了然,“你知道是什么刺激到我了,是吗?” 曹洪抿了抿唇,艰难地吐出了一个是字。 方紫岚随手拽过一旁桌案上的纸笔,“你写下来,团成纸团交给我。等我有心理准备了,自会打开看。” 她说罢站起身,背对着曹洪,冲上官敏喊道:“枪法的第三式,你再重练一遍给我看。” 上官敏应了一声,随即挽了个枪花,重新演练起第三式来。 曹洪写下木人偶三个字,待墨晾干后,就把纸团成一团,交给了方紫岚,之后告辞离开了。 方紫岚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团,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把纸团收了起来。 “方大人。”萧璇儿匆匆而来,方紫岚看向她,奇道:“萧姑娘,你不是说这几日有事要查,这个时辰就不过来了吗?” “已经查清楚了,特意赶来和方大人说一声。”萧璇儿顿了一顿,走到方紫岚身前,附耳道:“丛姑娘,我查清楚了。” 方紫岚心中一震,萧璇儿后退半步站直了身体,道:“丛姑娘一家是后来搬去的清水庄,她被父母看管极严,平时很少出门,是以庄上的人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但几乎都没见过。” “什么叫看管极严?”方紫岚听出了不对,萧璇儿声音轻了些许,“丛姑娘的那对父母,并非她的亲生父母,而是人口贩子。丛姑娘是被他们拐来,原本打算卖给庄头为妾的,谁知庄头起了旁的心思,把她送给了方宇韩。”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萧璇儿小声道:“方大人,还需要我继续查吗?” “会被人口贩子拐走,想来即便不是出身穷苦,也是没什么背景之人。”方紫岚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她可疑吗?” “不好说。”萧璇儿摇了摇头,“我与她相处下来,并无什么不妥之处。若非如此,那她着实有些可怕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不留痕迹?” “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方紫岚神情发冷,“我觉得温崖认识她,继续查。往鬼门那边查一查,什么手段都可以。” “方大人,如果她当真清白,那……”萧璇儿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我说了,不择一切手段,查。所有的后果,我承担。” “是。”萧璇儿紧咬红唇,告辞离开了。 第382章 准备 日子一天天回暖了些,转眼已是春三月。 一年一度的春狩就在五天之后,各府各部随从而去的一应人等早早就开始准备了,比之众人的忙碌,方紫岚显得尤为悠闲。 “方大人,必需之物都已备齐,你看还有没有要添置的?”萧璇儿将手中的单子递了上去,方紫岚接过后,随手放到了桌案上,“你办事我放心,没什么好看的。” “虽说天成山离京不过两三日路程,可春狩怎么说也有半个多月呢。”丛蓉在一旁帮忙清点物品,边忙边道:“该备的东西千万不能少。” 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们俩呀,怎么比我还上心?” 三人说笑间,阿宛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盒药材,兴冲冲道:“这回的药材晾晒得不错,想来药效肯定好。” 方紫岚轻咳一声,道:“阿宛,你都要陪我去了,还需要带这么多药材吗?” “这还多?”阿宛煞有介事地一一讲起了每种药材及其用途,方紫岚倍感头疼,赶忙道:“打住,你想带什么就带吧,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萧璇儿和丛蓉忍俊不禁,方紫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老曹和郑琰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去问过了吗?” “郑将军……”丛蓉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方紫岚心中了然,“我等会儿亲自去问吧。”她说罢站起身走了出去。 郑琰是她府上新来的家将,原本她是没打算养家将府兵什么的,然而架不住老曹过于操心,总觉得自立门户之后,府里就没人保护她了。 于是在老曹的极力促成下,她的府里家将府兵一应俱全,看起来威风凛凛。 老曹很是满意,她也觉得挺好,毕竟郑琰的身手好得没话说,撂倒三个上官敏没什么问题。而且细心干练极有本事,府兵交到他手上,不到十日就被训得有模有样。 不过郑琰虽然优点不少,但奈何是个不苟言笑外冷内更冷的冰山面孔,加之行伍之人特有的杀伐之气,吓得府里仆从丫鬟见了他都绕道走。 震慑力倒是够了,可也有点过了。就连阿宛见了他都噤若寒蝉,乖巧无比,更别说旁人了。 方紫岚思及此,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老曹这小半辈子都和什么人打过交道。不仅能挖出鲁畅的身世,还能找来郑琰这样浑身本事,却不显山不露水,没什么品阶职位的人。 果然,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当初她从京郊大营带出来的两位副将,一个在北境独当一面,一个在京城自立门户,真好。 她心中感慨,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些许。 不远处郑琰坐在亭中,上官敏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然而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若不是接触了这些时日,方紫岚几乎都要以为,郑琰根本就没在听上官敏说话了。 方紫岚走了过去,郑琰立刻站起身行了一礼,“方大人。” “不必多礼。”方紫岚摆了摆手,示意郑琰坐回去,然后自己也坐了下去,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来问问你春狩的准备做得如何了,若有所需尽管开口便是。” “准备好了。”郑琰言简意赅,方紫岚微微颔首,“那就好。” 郑琰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十分安静,方紫岚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道:“这几日上官敏的早课都由你来看,不知这孩子可有偷懒?” “不曾。”郑琰答得很快,然而简单的两个字后,再没有下文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看向了上官敏,他猛地反应了过来,接口道:“师父放心,我向来勤勉,不会偷懒。” “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方紫岚脸上多了些许笑意,上官敏从善如流,继续道:“师父,我方才和郑将军在说鲁大师所制弓弩,没想到郑将军的见解颇为独到,我自愧不如。” “是吗?”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上官敏点头如捣蒜,“是啊。” 两人说得热闹,然而郑琰丝毫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上官敏干笑了两声,只觉得自己的夸赞好像沙堆,被名为郑琰的冷风一吹就散。 方紫岚倍觉无趣,和上官敏说了没两句,便声称有事,草草结束了对话,回了房间休息。 她刚回房间,就见阿宛跑了进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跟前,低声道:“方紫岚,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方紫岚微微颔首,阿宛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回春狩,我师父是不是也会去?” “应该吧。”方紫岚淡声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什么叫应该吧?”阿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帮我确认一下嘛。” 方紫岚好笑地看着她,“求人帮忙还如此理直气壮,你真是好没诚意。” 阿宛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帮还是不帮?” “你找温崖有事吗?”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软了语气道:“上次你受刺激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有了灵感,想到了一个新的药方。不过这个药方比较冒险,我怕一不小心把你药死了,就想先找我师父商量一下。”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直看得她心里发毛,“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怕你把我药死了。”方紫岚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啊,除了行医用药,能不能多想些别的事?” 阿宛抓住了她的手腕,试图制止她的动作,“比如?” 方紫岚接口道:“比如春狩人多眼杂,温崖即便是去了,你要如何与他见面?”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阿宛兴高采烈道:“到时候你装个病,我说我医治不了,自然就能把师父请过来了。” “春狩,你要我装病?”方紫岚咬牙切齿,心道这种时候向来都是武将出风头的大好时机,她家小阿宛倒好,竟然要她装病? 阿宛不明所以,疑惑道:“不行吗?反正就你这身子骨,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狩猎。” 方紫岚气得直哼哼,阿宛满脸无辜,“你若不答应就算了,我再想法子。” “行了,我答应你就是。”方紫岚长叹一口气,“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有什么异议?” 第383章 偷闲 方紫岚环顾四周,视野开阔,水草丰美,与山中的林深树密截然不同。她心中感慨,天成山真不愧是有十步一景美称的皇家猎场,四处景致各有不同,却都极好。 她悠然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高云阔,只觉说不出的畅快。 这地方不错,只可惜从不对外开放。 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阖上了双眼。耳边有风呼啸而过,马蹄震动地面,惊起飞鸟一片。 有人来了。 方紫岚猛地睁开双眼,却并未起身。来人勒马停在不远处,翻身下马,朗声道:“方大人这般闲适,令人羡慕。” 闻声方紫岚轻轻笑了,“阿钰,你随侍陛下左右,怎么有空来寻我?” “陛下去林中狩猎了。”诸葛钰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岚姐姐为何不去?” “久病未愈,就不去凑热闹了。”方紫岚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更何况,今年皇甫家的皇甫鑫将军,独孤家的独孤明将军都在,总该让年轻人出出风头才是。” “岚姐姐此言……”诸葛钰笑着摇了摇头,并未说下去。 方紫岚追问了一句,“我此言如何?” “甚是倨傲。”诸葛钰言简意赅,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我出手,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诸葛钰不置可否,方紫岚自顾自道:“春狩本就是仪典,我对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事没什么兴趣,就不凑热闹了。好在天成山风景不错,我乐得赏景,也不算无聊。” 诸葛钰仍笑得清浅,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音,“听说岚姐姐府上新添了家将府兵,是郑琰将军吧?为何不曾看到他?” “郑琰性子冷淡了些,不喜热闹。他一早就说了,若无必要,不会参与狩猎。”方紫岚说着看向某个方向,淡声道:“现在他应该就在附近,和我一样,偷得浮生半日闲。” “岚姐姐身边有人跟着,我就放心了。”诸葛钰微微颔首,“之前忠正世子去百叶寺上香之时,便是身边无人跟着,受了伤,养了许久才好。” 他顿了一顿,声音沉了几分,“就连世子夫人都受了惊吓,缠绵病榻,至今不能出府。” 方紫岚没什么反应,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请大夫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宫中太医也去了几趟,始终未见好转。”诸葛钰看向方紫岚,眸光深邃,“不知那日在百叶寺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忠正世子和世子夫人伤病至此?” “阿钰这么好奇,怎么不去问寺中的师父们?”方紫岚不答反问,诸葛钰好整以暇道:“自是问过了,于是便知道了岚姐姐那日也在。” “忠正世子不简单,阿钰查的时候可要多加小心。”方紫岚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多谢岚姐姐提醒,我记下了。”诸葛钰客气一礼,方紫岚摆手道:“闲聊而已,阿钰你何必如此认真?” 诸葛钰没有说话,方紫岚双手枕在脑后重新躺了回去,幽幽道:“算起来,春狩至今已是第七日,再有三日便要回程了吧?” “是。”诸葛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温先生前两日为岚姐姐复诊,结果如何?” “挺好的。”方紫岚敷衍道:“温先生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还是要注意休养,不能过于劳累什么的。” 诸葛钰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之前路遇岚姐姐,你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如今你已大好,我便放心了。” “有劳阿钰挂念。”方紫岚一边和他客套,一边心道温崖说是为她复诊,其实是被阿宛拖来商量药方的。要不是温崖坚持,阿宛怕是连她的脉都不会让他把。 一提起阿宛那个小丫头,方紫岚就是一脸无的可奈何。不过托阿宛的福,如今全世界都知道她身体欠安,春狩进行了大半,几乎没什么人找她,她这才有机会偷闲。加之有郑琰跟在她身边,即便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没人主动往她旁边凑,让她清净了许多。 “现下虽是春日,但天气多变,岚姐姐还是要多加注意。”诸葛钰关切道:“我见岚姐姐衣衫单薄,莫要着凉受寒了。”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把斗篷扔在马鞍袋里了。”方紫岚左右看了一圈,满不在乎道:“我的马玩心重,这会儿不知道跑哪撒野去了,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诸葛钰轻咳一声,“岚姐姐心宽……”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随之而来的是皇甫鑫焦急的一声“方大人”。 方紫岚坐起身回头看去,只见皇甫鑫跳下马,快步走了过来,匆匆一礼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方大人,我总算找到你了。” “皇甫将军找我有何事?”方紫岚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袖。 皇甫鑫神情严峻,道:“卫常泰趁陛下离京,矫制兵符,私调京郊大营兵马,意图谋反。据探子来报,上官敏搅入其中,情况未明。” “你说什么?”方紫岚和诸葛钰异口同声,眼中皆是怀疑神色。 皇甫鑫凝重道:“现下卫国公奉旨擒拿卫常泰,重整京郊大营,已先行回京。陛下命所有随行武将前去行宫,请方大人尽快过去。” 方紫岚点头应下,“好,我这就过去。” “岚姐姐,你的马……”诸葛钰话刚出口,就听方紫岚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骏马随之出现,停在了她的身前。 方紫岚利落地翻身上马,喊了一声,“郑琰,去行宫。”随即头也不回地朝行宫的方向奔去。 她骑出没多远,郑琰便骑马跟了上来。诸葛钰看着两人的背影,沉默不语。 皇甫鑫行了一礼,“诸葛大人,告辞了。”随即也骑马追了上去。 “方大人,上官敏……”皇甫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紫岚没有回头,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他。” 皇甫鑫不再多言,方紫岚只觉心中不安。上官敏当然不会谋反,他若牵涉其中,八成是被人利用了。 可是卫常泰是卫昴的小叔,与上官敏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而且卫常泰是脑子进水了吗?居然矫制兵符谋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成功……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儿。 方紫岚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是了,卫昴的动作太快了。 天成山这边刚得到消息,卫昴就已经回京了,快得像是有人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了。 第384章 疑惑 诸位武将齐聚在行宫之中,方紫岚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在探讨兵符兵制的问题了。她行过礼便站在了一旁。之后她听了好一会儿,愈发觉得疑惑。 卫常泰的谋反如同儿戏,这点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关键是明知必败,为何要反?难道是活腻了,给自己选一个与众不同的死法吗? 可在场所有人似是都忽略了这个问题,探讨的重点主要在兵符如何矫制,副将为何没能及时发现兵符有问题,使用兵符之时须得多少位副将在场更为合理…… 诸如此类,倒也不能说本末倒置,只是总感觉有一种异样的违和感。 方紫岚定了定神,索性不再去听他们的话,细细理了理思路,终于找到了其中的蹊跷。 卫昴动作快是必然,毕竟若此事处理不当,卫氏手中的兵部难保,京郊大营的管控权也难留,可是他反应这么快,除非一开始就盯上了卫常泰。 这一点又有些说不通,卫常泰在卫氏之中无足轻重,卫昴不可能派人一直盯着,若牵涉卫翼还说的过去。听说卫翼自从丢了家主之位后,对卫昴怀恨在心,想来这两人相互之间盯得紧些也是正常,那卫常泰……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抛开卫常泰动机不说,与卫昴通风报信之人又会是谁呢?是卫氏内部之人,还是别家和卫氏投桃报李之人?亦或是卫昴自己一早就发现了什么反常之处? 她想了想,首先排除了最后一种可能,她虽与卫昴来往不多,但也能看出来,此人虽极为敏锐,但骨子里透着凉薄,区区卫常泰,还不足以让他挂心。 “越国公,你来说说看。”李晟轩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站在她身后的皇甫鑫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方大人,陛下问你如何看待卫常泰矫制兵符谋反一事。” 方紫岚没有说话,李晟轩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越国公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请陛下恕罪。”方紫岚行了一礼,“我只是在想,卫常泰为何要这么做。” 李晟轩淡声道:“那越国公想到了吗?” “尚未。”方紫岚摇了摇头,“我觉得此事蹊跷,无论任谁来看,谋反都没有可能成功。既然如此,卫常泰此举,除了搭上自己的性命,拖卫氏下水,又有何益?” 在场皆是武将,纵然不是卫氏门下,也和卫氏手中的兵部关系密切。因此鲜少有人去想拖卫氏下水这一层。如今被方紫岚直接戳破,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李晟轩。 李晟轩若有所思,“众卿是何想法?不妨各抒己见。”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半晌夏侯彰站了出来,道:“卫氏族中出了这等犯上作乱之人,自是免不了受牵连,少说也是失察之过。然而卫氏中人各有不同,卫国公首当其冲,至于其他人……”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一凛,按李晟轩的脾气,除了主犯从犯,其他受牵连之人,即便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若是卫翼借此机会打压卫昴,争抢家主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大人此言差矣。”皇甫鑫不卑不亢道:“此次卫常泰谋反,纵然必败无疑,可若非卫国公及时发觉,只怕说不定要有一场祸事。卫国公即便有失察之过,也可功过相抵了。” 闻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皇甫鑫身上,似是没有人想到他会站出来替卫昴说话。 “皇甫将军此言虽有理,但功过赏罚向来由陛下说了算,你莫要僭越了。”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提点了一句,皇甫鑫却丝毫不为所动,“难道方大人认为是卫国公之过?” 方紫岚微微皱眉,“皇甫将军何出此言?” “听闻方大人府上有人搅入其中。”皇甫鑫不动声色道:“我以为方大人想要咬定卫国公,好为那人脱罪。”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还未待说什么,就听旁边一位将军狐疑道:“方大人府上竟也有人参与其中?” “是。”皇甫鑫点头道:“方大人府上的上官敏,也去了京郊大营。”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彻底怀疑上了皇甫鑫。在他开口之前,无人知晓上官敏在京郊大营,那他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如今局面还不明朗,然而皇甫鑫跳出来搅局,恰能说明他也牵连其中。可他此举实在过于刻意了,刻意提起上官敏,刻意把矛头指向她,刻意引起她的怀疑…… 方紫岚只觉自己的疑惑越来越多,皇甫鑫为何要趟这趟浑水?他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把自己和皇甫霖,乃至整个皇甫家都撇得一干二净。 “上官敏?他不是应该在北境吗?”“是啊,上官敏怎么会去京郊大营?”…… 果不其然,议论声顷刻间充满了整个行宫。听闻消息的众人好似炸开锅的沸水,险些满溢了出去。 “肃静。”夏侯彰猛地拔高了声音,强行压下了所有人的声音,“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人安静了下来,却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未停止眼神交流。 李晟轩神情平静,定定地看向方紫岚,问道:“皇甫鑫说得可是事实?” “我不知道。”方紫岚坦然道:“我相信上官敏。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信他会参与谋反。” “上官敏是什么身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晟轩追问道:“若他确实参与其中,你意欲何为?” “若是上官敏确实参与其中,我会亲手杀了他。”方紫岚面容冷峻,一字一句道:“然后再来向陛下请罪。”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毕竟,她的话相当于坐实了上官敏不在北境,且与她有关。 然而她并未理会众人反应,自顾自地问道:“皇甫将军,令尊并未随行天成山,不知此时又在何处?” 皇甫鑫抿了抿唇,“家父近日身体欠安,此时想来应在小憩。方大人莫要无端揣测,毁家父清白。” “是吗?”方紫岚冷哼一声,“敢问皇甫将军,旁人都不知上官敏现在何处,你是如何得知他在京郊大营的?” 第385章 请缨 皇甫鑫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容禀,上官敏虽由我带入京城,但他身份特殊,故而我派人暗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才知道他去了京郊大营,进去之后便再没有出来。” 他说着看了一眼方紫岚,然后继续道:“想来不是与卫常泰沆瀣一气,就是已经丢了性命。不过上官敏是方大人徒弟,即便功夫再不济,卫常泰看在方大人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杀了他。” 方紫岚压着情绪,反问了一句,“卫常泰为何要看我的面子?” “卫国公素来孤傲冷清,都对方大人诸多礼遇,更遑论其他人?京中武将,怕是没人敢不看方大人的面子吧?”皇甫鑫故作好奇道:“难道方大人不知?” 方紫岚双拳紧握,她算是听出来了,皇甫鑫这是毫无实据的诛心之言,非要拖自己下水不可。然而只凭她的徒弟上官敏在京郊大营这一点,她就很难取信于人。 李晟轩听到此处,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却起了波澜。 皇甫鑫这话乍一听是针对方紫岚,然实则是说与他听。 方紫岚虽未有滔天权柄,但却有谁都无法企及的威势。她做过的事,桩桩件件皆传之四海,万人称颂。何止在京城?便是放到边陲之地,怕是也很少有人不卖她的面子。 功高震主,德盛压尊,历来都为帝王所不容。纵然他容得下,可旁人也难容。 只是…… 李晟轩看向皇甫鑫,在绮罗城之时,他曾见过这位小将军排兵布阵冲锋杀敌,不会是这等用心险恶的嚼舌之人。 并非他自负托大,而是他深知沙场最能看清人的本性——生死之间,人的选择才是最真实的,胜过千言万语,这也是他信任方紫岚的原因。 如今这个局面,很难不让人怀疑,皇甫鑫乃至皇甫家,在这次叛乱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比起方紫岚和李晟轩的心思百转,在场众人虽思虑不深,但也是一惊。 一桩谋反,竟扯出了卫国公、越国公,还有目的不明的皇甫鑫。九大公卿世家,三家牵涉其中,想来无论如何也不算小事了。 这潭水,并非势单力薄的小门小户能涉,众人当即噤若寒蝉,一时之间行宫内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的声音沉沉响起,“既然皇甫将军已借上官敏将我扯入此事,那想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随意开脱了。” “方大人,我……”皇甫鑫刚要开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也罢,上官敏是我的徒弟,管教不严,致使其为人所利用,确是我之过,我也不想开脱。” 她说罢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道:“陛下,我自请回京,助卫国公一臂之力。” 她话音未落,众人一片哗然。 这次谋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卫昴回京平叛说是将功补过也好,清理门户也罢,总归是名正言顺。 至于方紫岚,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拖下水的那个,但究竟是她指使了上官敏,如今又把他当作了弃子,还是当真一无所知,都不好说。只是这主动请缨,怎么听怎么有要在圣驾回京前抹平痕迹,保下上官敏之嫌。 方紫岚当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因此她一字一句说得极重,“待此次平叛结束之后,我府上若有人牵涉其中,无论是谁,我比亲自提着他的脑袋来见陛下。之后我革职查办,任凭陛下处置。” 皇甫鑫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满脸不可思议之色,“方大人,你……” 他话还出口,便听李晟轩不怒自威道:“朕准了。皇甫将军,以及在场诸位,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千钧之力压了下来,压得众人直不起腰,皆是不敢抬头,边行礼边高呼“陛下英明”。 方紫岚领命而去,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皇甫鑫。然而出乎她意料,皇甫鑫的脸上是说不出的灰败之色。 拖她下水,却又不想她回京搅入其中?这位皇甫家的少将军,有点意思。 就是不知,这是他的心思,还是皇甫霖那只老狐狸的筹谋? 就算上官敏视皇甫鑫为友,她也不会相信,狐狸窝能养出一只小白兔,不过是披着白兔皮的狐狸罢了。 只是可惜了上官敏那个傻孩子,若是知道自己被朋友欺骗利用,会是什么反应? 方紫岚这样想着,人已习惯性地牵过了马缰绳,上马之后才发现不太对劲儿——马不听话了。 正当她疑惑之际,身后传来郑琰的声音,“方大人,那是我的马。” 闻声方紫岚哭笑不得,利落地翻身下马,看向郑琰道:“你为何不提醒我?” “没必要。”郑琰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方紫岚抿了抿唇,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向了自己的马。 然而在她上马的那一刻,忽然再次听到了郑琰的声音,“我相信上官敏,他不会。” 依然是清冷的嗓音,毫无起伏的语调,可在方紫岚听来,却很有烟火气了。她没有回头,驾马而去。 郑琰骑马跟在方紫岚身后不远处,突然听到她说:“等回京把上官敏那个臭小子捞出来之后,就让他拜你做二师父吧。” 郑琰愣了愣,并未回答。方紫岚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只是叹了一口气,“臭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好骗了。” “难得。”郑琰近乎突兀地冒出来这么两个字,方紫岚起初怔了片刻,随即反应了过来。 确实,很难得。 上官敏少时便得知曲折身世,经历家族覆灭之灾,后来又经历了三元村一事,眼睁睁地看着姨母惨死,族中上下为上官霂所利用,死伤大半,而他却成了上官家唯一活下来的男丁。 受世人冷眼,被朝廷提防,还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妄图中伤于他。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背负仇恨,活成阴暗扭曲之人。相反,他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活得无比敞亮。 思及此,方紫岚不由地勾起嘴角,其实她早该想到,上官敏并不会是什么好骗之人,而是愿不愿被骗罢了。 若是有人能把他骗到京郊大营…… 她恍然想起皇甫霖的话,是了,八成是与她有关。 这样想来,皇甫霖的话或许不止是拖她下水这么简单,有可能也是提醒,提醒她卫常泰或其幕后之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的主动请缨,很有可能正中幕后之人下怀。所以皇甫鑫才会是那副神情吗?震惊,还掺杂了些许担忧? 第386章 谋划 方紫岚与郑琰只带了几个随身侍卫,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途中两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兵分两路,各自行动。 越国公回京之事很快便会从天成山传回京城,是以方紫岚走明路直接回府,而郑琰熟悉京郊大营,暗中查探,伺机行动。 京城之中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甚至可以说与往日并无不同。方紫岚牵马走在城中,只觉得奇怪。 即便卫昴动作再快,卫常泰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吧?都谋反了,总该有些谋划做了些什么吧? 然而待她回府后,问过莫涵和萧璇儿才知道,卫常泰的谋反就像是一场笑话。 起初卫常泰拿着矫制的兵符,确实骗过了京郊大营的几位副将,于是他借机换了城中几处防卫,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卫昴手下的人都不傻,卫常泰即便拿着兵符,他们心中也还是犯嘀咕,更何况是换防这种事。没有陛下圣旨,也没有卫昴手令,说换就换,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因此京郊大营的几位副将私下合计了一番,当即就悄悄往天成山送了信。 方紫岚听到此处,眉头紧锁道:“卫常泰既然能够想到换防,那便不是毫无谋划,又怎会想不到要封住从京城去天成山的路呢?” “此事我也觉得奇怪,故而托萧姑娘查了一番。”莫涵接了一句,看向了萧璇儿,只听她道:“这便是此事最为蹊跷之处,京城通往天成山的路都被卫常泰的心腹封了,也没有任何一路被突破,而且京郊大营的人去送信之时,在路上遇到了回京的卫国公。” 闻言方紫岚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是皇甫鑫!” “什么?”莫涵和萧璇儿异口同声,方紫岚不答反问,“我问你们,上官敏是何时去的京郊大营?” “上官敏去京郊大营了?”莫涵神情诧异,方紫岚愣了愣,“你不知道吗?” “岚姐你离京后的第三日,府上来了一位将军,说是北境那边来了信,请他去一趟驿馆。”莫涵边回忆边道:“上官敏匆忙去了,之后传了一封信回来说他随行的通牒出了问题,要提前回北境……” 他说着猛地停住了,方紫岚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怎么回事?来人不看身份,说要上官敏过去,你们就让他过去了?” “那位将军拿了证明身份的文牒……”莫涵刚一开口便转了话音,“难道……” “你想到什么了?”方紫岚焦急追问,莫涵赶忙道:“那日我在廊下,看到了那位将军来找上官敏,当时我远远听到上官敏要他出示身份文牒,他确实拿了什么东西出来,上官敏看到就变了神色……我当时以为与北境有关,也就没有细想。” “是把柄。”方紫岚定了定神,“卫常泰或是皇甫家定是拿到了什么把柄,以此要挟上官敏,逼我和他们同流合污。” “皇甫家?”萧璇儿秀眉微蹙,“方大人,你适才便提到了皇甫鑫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紫岚把天成山行宫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莫涵和萧璇儿皆是神情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莫涵才开口道:“皇甫家若是与卫常泰合谋,那皇甫鑫利用上官敏激岚姐回京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上官敏在他们手上,等着以此来要挟你入伙。可皇甫鑫提前把卫国公放回来又是何故?难道他们有把握,让卫国公与他们同流合污?” “且不论把柄,便说上官公子是方大人的徒弟,他们捏在手里尚且有用。”萧璇儿眼中是明显的不赞同神色,“可卫国公大人孑然一身,从未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挂心,这样的人……”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和莫涵却很清楚她的意思,一时之间三人皆陷入了沉默。 “方大人。”丛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莫涵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丛姑娘,你……” “莫公子,我有急事见老大。”跟在丛蓉身后的曹洪急切地打断了莫涵的话,他让到一边,放了他们进来。 “老大!”曹洪冲到了方紫岚面前,却犹豫着没有开口。 “你们都先出去吧。”方紫岚一挥手,莫涵、萧璇儿和丛蓉便都离开了。 方紫岚淡声道:“说吧,何事?” “卫大人听说老大你回来了,让我过来一趟。”曹洪的脸上有几分担忧,“上官敏被他们扣在京郊大营了。” “这事我知道了。”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曹洪怔住了,“老大你知道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曹洪了摸了摸后脑勺,“那还有一件事,老大你知道吗?” “什么事?”方紫岚忍不住皱眉,曹洪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营里相熟的弟兄说,看管上官敏的人每天拿着一张图,逼问他那图是什么意思。” “什么图?”方紫岚的声音很轻,曹洪还是听到了,他小声道:“梅枝。”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想来当初骗上官敏去京郊大营的就是梅枝图样。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梅枝与自己有关的呢? 她来不及细想,另一个想法便冒了出来。他们用梅枝图样骗了上官敏,却不知这图样代表什么,说明卫常泰并不知道梅枝图样与她的关系,而是知晓内情的人告诉他的…… 答案呼之欲出,纪宁天。他站在幕后,谋划了这样一场近乎闹剧的谋反。 不,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谋反,而是谋反之后…… 拖卫氏下水,找人取而代之,就像曾经她对上官家所做的一样。 可是她已经在越国公的位置上了,难道纪宁天明面上还有别的棋子可用?抑或是纪宁天并不想取卫氏而代之,他看重的只是卫昴手中的京郊大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谁掌控了京郊大营,谁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然而以李晟轩和其他公卿世家对她的戒备,即便京郊大营不再由卫昴管理,也未必会由她来接手…… 对了,皇甫霖! 若是纪宁天说动皇甫家联手,一切便说得通了。为何皇甫鑫会知道所有消息,还会暗中通知卫昴让他提前回京?只因一旦谋反,京郊大营上下必会受损,而纪宁天和皇甫家要的是能够任由他们操纵的完璧之师。 第387章 留守 “老大?”曹洪叫了好几声,方紫岚才回过神来,“抱歉,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如今京郊大营仍在卫常泰的控制之下,还有城外一些庄子,也有卫常泰的人把守。”曹洪说着似是松了一口气,“好在京城内有皇后娘娘和卫大人在,局势尚且安稳。” “皇后娘娘?”方紫岚这才意识到什么,追问道:“宫城那边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曹洪赶忙答道:“皇后娘娘得知防卫有变后,即刻便用凤印召集了禁卫,把宫城内守得铁桶一般。皇后娘娘雷霆手段,说起来真不像是相府方家之女,倒像是某位将军家的千金。” “皇后娘娘出嫁之前,本就是京城有名的女公子,手段不输男儿。”方紫岚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淡声道:“既然京中无事,那看来要走一趟京郊大营了。” “卫大人已经去了。”曹洪接口道:“卫大人要我前来,说的就是此事。他知道老大你担心上官敏,定要亲自去一趟京郊大营才能安心。但……”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下了然,“卫大人希望我留守京中?” “是。”曹洪点了点头,“卫大人说,如今京中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波涛暗涌。圣驾回京还要几日,一旦卫常泰谋反之事传开,四境难免不稳,要有一位镇得住的人压着。” “我知道了。”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卫大人除了让你和我说这些,还有没有其他的交代?” “有。”曹洪摸了摸后脑勺,犹豫道:“卫大人还说,老大你若是留守京中定会去兵部,兵符在卫翼大人手中……”他越说越为难,很快没了话音。 方紫岚冷哼一声,“这才是卫大人希望我留守京中的真正原因吧?卫常泰谋反,卫氏牵连其中,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和卫翼起冲突,闹得更加难看,索性就交给我这个外人对吗?” 曹洪不敢直接回答,呐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觉得卫大人没说错,陛下不在京中,只有老大你能镇得住……” “住口!”方紫岚寒声打断了他的话,“老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卫大人口无遮拦,我管不了他。但是你,绝不能说这种话,听清楚了吗? 曹洪忙不迭地应声道:“听清楚了,我绝不会再说。” 方紫岚松了神色,曹洪小心翼翼道:“老大,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不要擅动,守好府衙便可。”方紫岚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若是其他府衙有需要帮忙之处,你觉得顺手的,能帮就帮。” “好。”曹洪正色道:“老大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回府衙了。” “去吧。”方紫岚嘱咐道:“你切记万事以自身为重,多加注意,千万小心。” “老大放心。”曹洪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他前脚刚走,后脚莫涵和萧璇儿就进来了。 “岚姐,出了何事?”莫涵一进门就忍不住问了出来,方紫岚摇了摇头,“没什么,老曹替卫大人来传个了话,说希望我留守京中。” 莫涵神情一滞,“仅是如此吗?” 方紫岚不答反问:“那你觉得还有什么?” 她说完不待莫涵反应,便自顾自道:“莫涵,你带人把府上守好。若是郑琰回来了,便让他在府上等我,不要擅自行动。” 莫涵微微皱眉道:“那岚姐你呢?” “我要去兵部一趟。”方紫岚站起身,对萧璇儿道:“萧姑娘,烦请你传信天成山,让阿宛尽快回来。” 闻言莫涵猛地变了脸色,“岚姐,可是你的身体……” “你不要担心,我的身体无碍。”方紫岚堵住了他后面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我只是以防万一,你别多想。” 然而莫涵面上忧色不减反增,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阿宛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我回来了!方紫岚你怎么了?” “我没事。”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你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然是知道京城出事了。”阿宛撇了撇嘴,“我猜你定是要回来,却没想到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好在我知道一条近路,比走官道快得多,不然哪赶得及?” 方紫岚一脸欣慰,“难得,我们小阿宛会对医药以外的事上心。” “你的事我向来上心好不好?”阿宛没什么好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走吧,陪我走一趟。”方紫岚唇角轻勾,阿宛却是一愣,脱口而出道:“去哪?” 方紫岚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阿宛倒吸一口冷气,“方紫岚,你说清楚,不然我不去。” “兵部。”方紫岚拖腔拉调地说了这么两个字,然后牵过了她的手,“怎么样,陪不陪我去?” “去。”阿宛长舒一口气,“北境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过了,还怕京城这一遭?” 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阿宛白了她一眼,“这是我要和你说的话才对。”她说着看向莫涵,“莫公子,你放心,只要我在,她就有命在。” 莫涵郑重其事地一礼道:“我在此深谢阿宛姑娘,请你务必看顾好岚姐的身体。” 阿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之后便随方紫岚去了兵部。 两人走在路上,方紫岚忽然凑到阿宛旁边,小声道:“皇甫霖,是公子的人吗?” 阿宛一蹦三尺高,满脸不可思议,“你……你……” 方紫岚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好奇道:“你又是何时知晓了此事?” 阿宛别过头不理她,可经不住她死缠烂打抓着不放,只好低声道:“就是你在宫中养病的那次,你不是问过我,是不是去给公子看病了吗?” 方紫岚嗯了一声,阿宛附耳道:“我在弘安阁见到了皇甫霖,听到了一些事。” “你若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方紫岚刚要离她远一步,却被她扯住了袖子,再次附耳道:“先帝在北境遇刺,是鬼门助皇甫霖所为,还有之前钟大人祁大人他们那个案子,也与皇甫霖有关。” 第388章 棋子 方紫岚眸光深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小阿宛,你何时这般沉得住气了?” “不是我沉得住气。”阿宛无奈地摇了摇头,方紫岚心中了然,“公子和温崖千叮万嘱,你自然不敢告诉我。” 阿宛离她远了一步,默不做声地垂着头向前走去。 方紫岚伸手揽过她的肩,“放心,我今日什么都没听到,你也什么都没说过。” “方紫岚……”阿宛期期艾艾地开口问道:“这次的事,是不是和皇甫霖……和公子有关?” 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然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阿宛有些疑惑,“我虽然不甚清楚,但是也听人说了许多,这次谋反毫无胜算,公子他为何……” 方紫岚轻笑道:“他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要推皇甫家上位。” “皇甫家已经是九大公卿世家之一了,再往上也走不到多高了。”阿宛小声嘟囔道:“更何况登高易跌重,搅到京城这潭浑水里,能有什么好?” 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小阿宛觉得京城不好?” “也不是。”阿宛摇了摇头,怅然若失道:“以前我觉得师父在何处,何处就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而且京城繁华,天下间再不会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现在呢?” “现在?”阿宛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事太多了,远不如北境清净,日子也没有在北境时过得那么踏实。” “既然如此,那如果让小阿宛回北境,你可愿意?”方紫岚目光灼灼,阿宛撇了撇嘴,“当然不愿意。师父和你都在京城,我一个人去北境有什么好?” 方紫岚笑出了声,阿宛剜了她一眼,她这才敛笑正色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阿宛神情严肃了些许,方紫岚淡声道:“卫常泰派心腹封了京城和天成山之间的路,你是怎么回来的?” “就骑马回来的啊。”阿宛微微皱眉,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皇甫鑫将军派了人护送我。” “皇甫鑫?”方紫岚停住脚步,怔在了原地。 见状阿宛也不由地停了下来,定睛一看,欣喜道:“兵部就在前面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发觉了不对,兵部有重兵把守,被围得水泄不通。 她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守护宫城的禁卫,也不像是京郊大营的人,难道是……” “是府兵。”方紫岚接口道:“卫氏的府兵。” “府兵哪有这么多?”阿宛眉头皱成了一团,“按理说,卫氏和你同品阶,家将府兵规制也应该是一样的才对。我们府上的府兵便是足数,撑破天不逾千人。你看这阵仗,何止一千人?” “你说的是登记在册的府兵。”方紫岚冷哼一声,“这些个世家大族,有几家没有私养府兵?” 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逾制可是大罪,他们怎么敢?” “有何不敢?”方紫岚神情凉薄,“九大公卿世家,随便哪一家扔到京城之外,都是雄踞一方的土皇帝,只不过如今是在京城之中,有所收敛罢了。” 阿宛哦了一声,“那我们怎么办?硬闯肯定是行不通了,你在兵部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方紫岚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卫翼竟敢把私养的府兵放出来,留这么大一个把柄任人拿捏,他是嫌卫氏在公卿之位上坐得太久了吗?” “可你刚才不是说,世家大族都有私养府兵吗?”阿宛甫一问完,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私下知道是一回事,摆到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有些事心照不宣,差的只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是把柄,捅不破就是城府。 方紫岚见她沉思了许久,最终换了一个问题,“皇甫家究竟想要做什么,皇甫鑫将军为何要帮我?” “在你告诉我如何回京之前,我也没有想通。”方紫岚唇角轻勾,“无论卫大人还是你我,回京路上都未曾有人阻拦,可卫常泰封路也是事实。” 阿宛猛地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卫常泰不拦盟友,皇甫家与他结盟了?那……” “明知必输无疑,皇甫家为何要趟浑水?”方紫岚打断了她的话,“皇甫家被迫搅入其中,如今是要明哲保身。卫常泰已是弃子,孤立无援了。” “被迫?”阿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又回想起她方才问自己的问题,喃喃道:“你是说公子……” 她没有说下去,隐约间她像是知道了答案是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 方紫岚微微颔首,“走吧。” “可是……”阿宛快步跟了上来,欲言又止。 方紫岚知道她心中有个模糊的大概,却弄不清楚其中细节,然她也无法与她解释。这种弃子的故事,棋子之间向来难以启齿。 她虽然不知纪宁天用什么要挟了皇甫家,但想来不是用先帝遇刺一事威逼,便是用入京取代卫氏利诱。至于卫常泰,不知是被纪宁天还是皇甫家拉出来做了马前卒,事发之后便是理所当然的弃子。 纪宁天和皇甫霖不能露面,而皇甫鑫的举动看似没什么章法,像是引火上身,反而是最好的做法。 一旦卫常泰留了活口,难保不会供出皇甫家,来个玉石俱焚。可偏偏皇甫鑫用了上官敏做挡箭牌,告诉她自己的底牌是鬼门,既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么她在保上官敏的同时,便只能帮皇甫家遮掩。 三人成虎,卫昴不会多话,皇甫家自说自话也要称清白无辜,因此她的说法至关重要。 是同濯白更上一层楼,还是共沉沦永世不翻身?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皇甫鑫这步棋算得真是又准又狠,她竟是几无选择的余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兵部门前的守卫厉喝一声,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拿出公卿令牌,不怒自威道:“越国公方紫岚,请见卫翼大人。” “卫大人下令不见……”守卫话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手持令牌上前一步,“我要见卫翼大人,容不得他不见。” 她边说边款步而行,众多守卫无一敢阻拦她,竟生生被她逼得退到了兵部的大门之内。 第389章 疯子 “这是兵部,还请方大人不要为难我们!”为首的守卫大着胆子喊了一句,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仍往前踏了一步,身体几乎挨到了剑尖,惊得那守卫手抖了一抖,险些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这可是方大人啊……”一旁的守卫神情为难,都不由自主地退散开来,离方紫岚和阿宛两人远了些。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朗声道:“卫翼大人,你为何不肯相见?” 她话音还未落,便见一人款步走了出来,神情阴鸷,“方大人好大的官威,莫不是把我兵部当成你的府衙了?” “卫翼大人此言差矣。”方紫岚唇角轻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府衙不是我的,兵部也不是你的。不过,看这满院府兵,卫翼大人会有这番说辞也不奇怪。” 卫翼很快反应过来她的弦外之音,脸色愈发难看,“方大人,你无端闯入兵部在先,如今又污蔑我以府兵控制兵部,究竟是何居心?” 方紫岚唉了一声,连连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卫翼冷哼一声,“谅方大人也没那个胆量,公然挑衅我卫……兵部。”他话说了一半,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 方紫岚只觉说不出的古怪,当即试探道:“卫翼大人,我身为越国公,尊位比之于你高了不少。你对我这般态度,说句以下犯上不为过吧?” 卫翼隐忍不言,方紫岚自顾自道:“便是卫国公卫昴大人见了我……” “你住口!”卫翼脸上满是愤恨之色,“那个野种,也配称大人?” 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知道自己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卫翼盛气凌人,不仅因为他是把兵部当作自家地盘的兵部尚书卫翼,还是因为他把自己臆想成了卫氏的家主,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卫氏的尊荣,自然容不得旁人。 在他心目中,卫国公本应是他,而不是卫昴那样出身卑微之人。 方紫岚敛了神色,即便她不再多言,卫翼也压不住这满院的府兵了。 果不其然,卫翼的话出口不过须臾,院中的府兵便面面相觑,之后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声声皆是不满。 军中之人大多不是什么高贵出身,在他们眼中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功绩,远比血脉身世重要得多。纵然院中只是府兵,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们是卫氏的府兵,如何能允许有人公然辱骂自家家主——卫国公卫昴呢? 卫翼有兵符在手,想要调兵不是难事,但若想要调动的兵俯首帖耳,他根本做不到。 方紫岚冷眼看着院内的喧嚣,扯着阿宛退到了门边。 阿宛不可思议地看着院中情形,道:“这得多没脑子的人,才能当众说出这种话?卫翼大人莫不是个傻子?” “傻倒不至于。”方紫岚评价道:“更像是一个得不到自己渴望东西的疯子。” 阿宛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卫国公的名号尊位?” 方紫岚点了点头,阿宛皱眉道:“可他已经是兵部尚书了,纵是放在世家子弟中,也是很高的官阶了。” “人心易动,贪欲无极。”方紫岚眼中皆是凉薄之色,“在你眼中,兵部尚书是朝中重臣,但在卫翼的眼中,怕是得了也不算什么。” 阿宛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会?” “卫氏把控兵部已久,卫翼既是先卫国公嫡子,又在卫氏众多子女中最受宠爱。”方紫岚好整以暇道:“在他心中,卫国公都理所应当是他,更何况区区兵部尚书?” “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阿宛啧了一声,看向方紫岚道:“那我们现在等在这做什么?看戏吗?” “当然不是。”方紫岚耸了耸肩,“兵符在卫翼手里,我要拿过来。” 阿宛好奇道:“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要怎么拿过来?” “所以我在等。”方紫岚一边看着人群中左躲右闪的卫翼,一边解释道:“等一个救卫翼的机会。” “且不说乱剑之下你能否带他全身而退,就说你居然指望他投桃报李,主动把兵符送给你?”阿宛震惊道:“方才你还说他是个疯子……” “是没什么指望。”方紫岚低叹一声,“可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除非陛下亲自下旨,不然卫翼如何肯认清事实?” 阿宛面露忧色,正欲说些什么,就听一阵整齐划一的铁甲之声,随即有响亮的女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 闻言方紫岚和阿宛皆是一愣,皇后娘娘? 兵部大门被推至全开,方紫沁身边的秋水一身女官朝服,手捧懿旨,不怒自威道:“皇后娘娘有旨,兵部尚书卫翼,私用兵符,把控兵部,暂押刑部大牢,待陛下回京后再做处置。来人,带走!” 她说罢,身后禁卫一拥而上,冲散了院中府兵,把卫翼带了出来。 卫翼神情呆滞,喃喃道:“怎么可能……我要见陛下!” “待陛下回京后,想不想见卫大人还要另说了。”秋水严词厉色道:“卫大人,好自为之。” “你……”卫翼还想说些什么,不等开口就被禁卫拖走了。 尘埃落定后,方紫岚对着秋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秋水姑娘。” 秋水赶忙回礼道:“方大人折煞我了,我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方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方紫岚微微颔首,与秋水走到了无人的僻静角落,“不知秋水姑娘有何见教?” “方大人面前,不敢言见教,只是皇后娘娘有话托我带给方大人。”秋水神色稍缓,“皇后娘娘说,子女众多的世家大族,若是家主喜怒无常有失偏颇,易出现毁人毁己的疯癫之人。娘娘怕方大人不顾惜自身,这才多此一举,还望方大人莫要见怪。” 方紫岚沉默了半晌,才道:“皇后娘娘知晓卫翼大人之事?” “知道。”秋水点头道:“京中世家大族之事,娘娘了如指掌。卫翼大人从小便被捧在手心,要什么有什么,忽然被人横空夺了一切,心态失衡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心态失衡吗?”方紫岚声音很轻,然而秋水还是听到了,“方大人可能不清楚,几代卫国公皆是脾气暴烈,对家中子女动辄便是打骂,惩戒极重,以前还曾出过人命。长此以往,家中子女自是有些不同……” 她说着声音渐弱,“便是如今的卫国公大人……”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便是卫昴,不也是个疯子吗? 第390章 应承 “我明白了。”方紫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却低了些许,“多谢秋水姑娘告知。” “方大人不必客气。”秋水说完,把从卫翼身上搜出的兵符郑重其事地交给了方紫岚,“此物交予方大人,便是把京城安危交到了方大人手中,请方大人莫要辜负娘娘的信任。” “秋水姑娘放心,我定不会辜负皇后娘娘所托。”方紫岚双手接过兵符,犹豫了片刻,终是问道:“皇后娘娘在宫中……” 她没有说下去,秋水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方大人放心,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 方紫岚微微颔首,“那就好,如若皇后娘娘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遣人来府上找我便是。” 闻言秋水轻咳一声,道:“既然方大人开口了,那我便直说了。娘娘此次出手,是投方大人以木桃,期方大人报之以琼瑶。” 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秋水抿了抿唇,方紫岚微笑道:“说吧,皇后娘娘需要我做什么?” “是二小姐的婚事。”秋水神色黯了黯,“此事如今情势不明,往后或需方大人相帮。” “行,我应下了。”方紫岚答应得很是爽快,秋水愣了愣,“方大人都不问清楚,便同意帮忙了吗?” 方紫岚满不在乎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或需,兴许不需要我帮忙呢?” 秋水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道:“方大人一旦应承下来,便不能再反悔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不反悔,秋水姑娘可需我写个字据什么的?” “方大人。”秋水沉声道:“为了二小姐,哪怕赔上所有的尊荣前程,你都愿意吗?” “哪有那么严重?”方紫岚笑了笑,“那可是你家二小姐,若说为了她要赔上所有的尊荣前程,宰相大人才是头一个,我在宰相大人后面排着,怕什么?” “可……”秋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抢了话头,“秋水姑娘,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想我应承下来?” “我……”秋水张了张嘴,忽然笑了,“方大人所言,果然与皇后娘娘所料,分毫不差。” 方紫岚怔住了,秋水面上笑意更盛,道:“皇后娘娘说即便此次她没有出手相助,方大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帮二小姐。” 方紫岚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漫不经心道:“是啊,我所有的钱财都投到方家了,不帮也不行。” “娘娘还说了,方大人定会说自己是因身家钱财,迫不得已。”秋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方紫岚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还说什么了?” 秋水敛了笑,正色道:“娘娘还说,方大人与二小姐有几分像,都不是坦率之人,然则心肠极好。” 方紫岚凉薄道:“我手上过了多少人命,自己都数不清,皇后娘娘竟会觉得我心肠好?” “这是娘娘的原话。”秋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一句。” 方紫岚示意她快说,她凑得近了些,道:“娘娘说了,方家永远是方大人的靠山。” 她说完,飞快地行了一礼离开了,只余方紫岚站在原地,怔了许久,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 “方紫岚,你自己在这儿傻笑什么呢?”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感谢皇后娘娘,让兵符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宛抬手就要摸她的额头,“你莫不是发烧了?” “别闹。”方紫岚抓住她的手腕,“我好得很,就是很高兴。” 阿宛猛地摇了摇头,似是不能理解,“你高兴就好。我是来和你说一声,外面的府兵都按你的吩咐,打发回卫氏了。” 方紫岚应了一声好,阿宛疑惑道:“我不明白,抓住了卫氏逾制这么大一个把柄,为何不用?” “适才皇后娘娘的懿旨你可听清楚了?”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小声重复了一遍,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皇后娘娘都知道兵部不太平,特意下了懿旨。”方紫岚提醒道:“你觉得她会不知道卫氏府兵逾制?” 阿宛恍然大悟,“懿旨中只说卫翼私用兵符,既没有说私用兵符做了什么,更没有一句提及府兵,难道皇后娘娘不是要帮你,而是有心回护卫氏?” “皇后娘娘不是回护卫氏,而是提点我,府兵逾制的事还不能揭露出来。”方紫岚冷了神色,阿宛皱眉问道:“为什么?” “我本就是世家大族的眼中钉,若是再揭露府兵逾制这样一件世家大族皆有的罪过……”方紫岚顿了一顿,拖腔拉调道:“岂不是要彻底成为所有世家大族的公敌?” “可错的人不是你,分明是那些世家大族……”阿宛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论对错,我一人如何敌得过那么多的世家大族?” 阿宛神色不甘,闷闷不乐道:“那就这么算了吗?” “不会。”方紫岚笃定道:“一时做不到的事,一世未必做不到。” 阿宛看着她,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光却异常坚定,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我相信你。”阿宛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然而阿宛移开了目光,看向阴沉的天空,“当初你说你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时候,我不相信,但你做到了。” “后来妩青说你要跻身朝堂之时,我也不相信,但你又做到了。”阿宛长舒一口气,自顾自道:“再之后北境陷阱,西关劫匪,东南瘟疫,绮罗守城,每次你都能做出让我意外的事。因此我觉得,只要有你,便没有绝境。化险为夷,变不可能为可能,是你所长。” “原来小阿宛是这么看我的。”方紫岚的声音透着笑,“既然如此,那便借你吉言。愿大京终有一日,能如我所愿。” “真是自大啊。”阿宛忍俊不禁,方紫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办法,谁让小阿宛相信我呢?” 阿宛无奈地拨开了她的手,“我都多大了,你还揉我头发?说认真的,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兵符到手,自然要去京郊大营了。”方紫岚理所当然道:“卫常泰见了兵符,只能束手就擒了。” 阿宛泼冷水道:“若是这般容易,卫昴大人为何不自己拿了兵符去京郊大营,反而要你来跑一趟?” 第391章 动刑 方紫岚沉默不语,在见到卫翼之前,她以为卫昴是为了避免与其冲突,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可见到卫翼之后,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卫翼这样的,便是有十个百个卫昴也不会放在眼中,根本不需要以兵符为理由,让她特意走一趟。也就是说,卫昴只是不想她去京郊大营,这才找事让她做而已。 京郊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上官敏还在其中…… “方紫岚……”阿宛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思绪,她敛了神色,道:“罢了,我们先回府,看看郑琰回来了没有。” “郑将军?”阿宛好奇道:“他去了何处?” “我让郑琰去京郊大营打探情况了。”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也不知道他探得如何了。” 阿宛犹豫道:“那我们不去京郊大营了?” “暂时不去。”方紫岚掂量着手里的兵符,阿宛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回府后,发现郑琰仍未回府,听到消息的方紫岚神情凝重了些许,“不等了,我亲自去京郊大营走一趟。” “岚姐稍安勿躁,若是……”莫涵刚要劝阻,就被她打断了,“兵符在我手中,卫昴大人也在京郊大营,不会有事。” 莫涵迟疑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那我陪你同去。” “用不着。”方紫岚摇了摇头,“京郊大营我去了多少回,哪一回不是看着凶险?可实际上也没什么,我每次都全身而退了。” 莫涵眼中闪过一抹担忧,方紫岚又安慰了他两句,“我一个人行事便宜,即便出事跑得也快些……” “岚姐。”莫涵重重地喊了她一声,她当即正色道:“是,不会出事。更何况郑琰也去了,我有帮手,放心吧。” “可……”莫涵张了张口,兀自转了话音,“岚姐,你当真信得过郑琰?万一……” 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若真有那种万一,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在猜忌怀疑中挨到将来,不如现在就去一探究竟。” 莫涵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其事道:“府上有我,岚姐尽管放心去,万事小心。” “好。”方紫岚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牵马离了府,直奔京郊大营而去。 * 京郊大营中,被关在帐中的上官敏听着外面络绎不绝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只觉得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三日之前,卫昴带人杀进了京郊大营。那时他还不知道是卫昴,只当是又有副将结伙带人闯了进来,毕竟短短数日内,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早在他跟卫常泰的人离府之时,便知道卫常泰是想用他和师父谈条件,他自愿被押在此处,只是想看看卫常泰知道多少,那梅枝…… 上官敏思及此,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卫常泰派人日日盘问他,明显是什么都不知道。当时他就后悔了,可惜太晚了,京郊大营戒备森严,完全没有逃跑的机会。 不过京郊大营中的几位副将各有心思,他被关进来的第二天,就有一位副将来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回得直白,于是第二天就听外面吵嚷说,有两位副将不听指挥,留在了京城中。 此事传开,营中自然闹腾了好几日,只是卫常泰显然不是有铁血手腕的强势之人,连杀鸡儆猴都没有,象征性地罚了些人,等人心安定些,便固守不出了。 上官敏一直没想明白,虽然他被押之后,只见过卫常泰一面,但也多少能看出来他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狠角色。这样的人竟然谋反,图什么呢? 还有卫常泰龟缩在京郊大营中,像是在等什么人。可等的是谁呢?若说是等他师父方紫岚,感觉也不合理。 以他对师父的了解,她定不会助卫常泰谋反,但卫常泰手中的梅枝图样…… 上官敏不敢再想下去,然而脑海中有个念头还是忍不住爬了出来——师父会受人胁迫…… 外面又是一声哀嚎,生生打压了上官敏的念头。他紧咬牙关,心道这一声声就像是有人在砸他脑袋似的,仅是听都觉着疼得厉害。 卫昴大人真是太狠了。 上官敏身上的鸡皮疙瘩,从听到卫昴声音的那刻起就没下去过。原本他以为师父屠城屠村已经够狠了,可她好歹是给人一个痛快,不像卫昴…… “啊!”又是一声惨叫,但却极短,像是很快就咽了气。 上官敏愣了愣,这是人受不住了,还是卫昴大人没兴致了?他还未想明白,就听一阵马蹄声落定,随之响起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卫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是师父!师父来了!上官敏的激动无以复加,他终于能从这个人间地狱中出去了! 帐外方紫岚一手拽着马缰绳,一手执兵符,却丝毫没有要从马上下来的意思。 卫昴抱臂站在离她三十丈开外的地方,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方大人拿了兵符,便想在京郊大营指手画脚了吗?” 他的话冰冷刺耳,混着满地的血腥气,让方紫岚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收了兵符,拽着马缰绳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却还是微微发抖。 这便是卫昴不愿她来京郊大营的真正原因吗? 方紫岚看着满地的残肢碎体,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卫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卫昴依旧没有回答她,寒声道:“方大人,你的人我会送还府上,然你不该来此。” “卫昴!”方紫岚声音尖锐,厉声道:“大京有律法,你为何私自动用酷刑?” 卫昴放下了手臂,理了理衣袖,不疾不徐道:“那又如何?” 他的眼中仍是一片虚无,却被血色映衬得泛红,显得愈发妖异。 “方大人不懂我的规矩,我可以原谅,但绝没有下一次。”卫昴说着,扫了一眼被方紫岚射杀,倒在血泊中的人。 方紫岚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说是人,若非她赶来的时候听到声音,怎会相信眼前这团囫囵个的东西,竟是个血肉模糊的人? 剥皮抽筋,剔骨抽髓。卫昴竟在军中动用这等酷刑,令人发指。 眼见方紫岚立在原地,卫昴轻轻拍了拍手,“请方大人离开。”他话音刚落,原本行刑的人便立刻向方紫岚走了过去。 方紫岚紧紧盯着靠近的人,他全身包裹黑甲,只露出一双眼睛,并不像是一般的兵士。 那人身上的甲胄似是极重,每走一步就溅起一朵血花,宛如从地狱走出的幽灵鬼差。 第392章 求救 方紫岚面上毫无惧色,手中梅剑出鞘,与那人打了一个照面,却只觉虎口一震,对方竟是丝毫未损,只是后退了几步,站定了身体。 方紫岚心中一紧,那人身上黑甲如此坚不可摧,莫不是玄铁所铸? 然而不待她细想,那人便再次朝她走了过来。眼见避无可避,她索性从马上跳了下来,足尖轻点,立于血泊之中。 见状卫昴挑了挑眉,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却并未再下任何指令。 两个回合后,那人身上的黑甲骤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迸出殷红一片,饶是卫昴也不由地惊叹了一声,拊掌道:“方大人真是厉害。” 方紫岚抖落了剑尖鲜血,冷声道:“我无意伤你性命,还不快退……”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人仍颤颤悠悠地走了过来,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卫昴,叫你的人退下!”方紫岚神色愈冷,卫昴丝毫不为所动,“方大人想杀便杀吧,杀完就离开。” 方紫岚为他无所谓的态度所震惊,面上神情一滞,随手挽了个剑花,把剑收到了身后。 卫昴轻轻勾唇,“方大人知难而退,甚好……”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方紫岚飞身而至,仿佛一道鬼影,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卫昴,三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本就是我拿手的本事。”方紫岚的声音自卫昴耳边响起,如冰棱落地,寒意泠泠。 “我站得离方大人太近了些。”卫昴好整以暇地接了一句,全然没有被威胁的模样。 下一刻一柄短刀直冲方紫岚而去,又快又狠的一招,显然没有留任何余地。 方紫岚不慌不忙地闪避过去,与卫昴快速地过了好几招,一时难分胜负。 就在两人酣斗之时,一道声音猛地插了进来,“方大人,求你救我!” 说话人的语调颤抖无比,透着说不出的惊恐,和本能的求生欲,正是卫常泰。 方紫岚猛地后退了几步,与卫昴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看清楚卫常泰的模样——鬓发散乱,满脸狼狈,身上的水渍似是……尿裤子了? 她微微皱眉,道:“你便是卫常泰?” “正是。”卫常泰连滚带爬地扑在了血泊里,手脚并用地朝方紫岚挪了过来,“方大人,求你救救我,问斩流放我都无二话,只要你把我带出去……” 他近乎语无伦次地絮叨着,“我侄儿……不……卫国公……他疯了……我们都会死在这……” 方紫岚颇为怜悯地看了一眼卫常泰,心道好好一个人,生生被卫昴吓得近乎疯魔。也难怪,看着亲随心腹一一受虐惨死在自己眼前,是个人都得疯了。 卫昴却仍是毫无反应,只是淡声道:“小叔放心,你不会死在这。” 卫常泰瞪大了双眼,犹如惊弓之鸟。方紫岚见此情形正欲开口,却听卫昴自顾自道:“我会把你交由陛下处置。” 闻言卫常泰似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卫昴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窟,“不过,除你以外的其他人……” 他没有说下去,卫常泰磕头如捣蒜,“卫国公大人,我求你了,给他们一个痛快吧!求求你,求求……” 卫昴眼睁睁看着卫常泰嗑得头破血流,面上笑意更盛,“小叔,卫氏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承担后果。你在矫制兵符意欲谋反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承担后果?”卫常泰冷笑一声,“我的后果,理应由陛下定夺,凭什么由你随着性子肆意处置?你这个野种,当初大哥怎么没摔死你?” 卫昴面上仍挂着笑,“小叔,即便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那匹惊马是父亲和你的手笔了。” 卫常泰如遭当头一棒,怔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大哥……大哥是不是你……” “不是。”卫昴打断了他的话,敛笑道:“那等无趣之事,我做来何用?” “无趣……”卫常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方紫岚起初听得一头雾水,渐渐听出了些许端倪,想来卫昴因母亲是蛮族女奴,没少受卫氏苛待,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先卫国公,也起过摔死他的念头,伙同他的小叔弄了一匹惊马。 不过从她刚才与卫昴交手来看,区区惊马根本不可能摔到他,除非是……儿时吗? 思及此,方紫岚忍不住偷偷瞄了卫昴一眼,他知道自己的生父与小叔想要自己性命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呢?也会像如今这般波澜不惊吗? 卫昴半眯着眼,望向漫天沉沉乌云,道:“可惜你们没能杀了我。” 可惜?方紫岚愣住了,卫常泰也是满脸愕然,“你说什么?” “天下间想要我死的人不少,可惜无一能如愿。”卫昴幽幽道:“我很期待,究竟有谁能杀了我?” 他说着看向方紫岚,“方大人,你要不要试一试?” 方紫岚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道:“卫大人,你若想死,不必等别人动手。我无意与你为敌,但你今日所为,我也不能苟同。” “我以为方大人会与我站在一边。”卫昴若有所思道:“我小叔派人扣住了方大人的好徒弟,方大人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方紫岚冷哼一声,“若是卫常泰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 卫常泰登时左右为难,他既害怕卫昴凶戾,又害怕说出梅枝图样得罪方紫岚,若是这两人当真站到了同一边,他便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于是他嗫嚅了半天,哆哆嗦嗦道:“我……我就是想用他要挟方大人,逼方大人助我谋反……” 方紫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卫昴却是不置可否,“是吗?那从小叔亲信腹中取出的那些碎纸是什么?” “没什么……”卫常泰头摇得像拨浪鼓,卫昴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小叔亲信在我的人闯入之前,原本正在盘问方大人的好徒弟,却不知为何突然吞下了一张纸,我便让他们剖了那亲信,把纸取出来看看,奈何都是碎屑,看不出什么。不知方大人可有头绪?” “想来卫大人已经猜到了,何必多此一问?”方紫岚的眉目间笼罩了一层寒霜,“还是说,卫大人也想拿捏我的把柄?” 第393章 欺骗 卫昴轻笑一声,“原来方大人也怕被人拿捏了把柄吗?” 方紫岚双唇紧抿没有说话,卫昴敛了笑,漫不经心道:“此处方大人不便久留,不如去看看你的好徒弟现下如何,一个时辰后再来可好?” “我的徒弟自是要看。”方紫岚神情冷峻,“还有郑琰,他现在何处?” “方大人不必如此,郑琰好歹也是我手底下出去的人,我不会拿他怎么样。”卫昴眼见方紫岚将信将疑,便道:“一个时辰后,方大人就会在此处见到郑琰。” 闻言方紫岚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去。一旁不远处有兵士跑出来为她引路,带她去了关押上官敏的营帐。 方紫岚掀帘而入,引路的兵士即刻退了下去。 上官敏见到方紫岚的那一刻,猛地松了一口气,声音喑哑,“师父……” 方紫岚走了过去,扫了一眼上官敏身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绳索,丝毫没有为他松绑的意思,半晌才叹道:“我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师父,我错了……”上官敏认错极快,方紫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官敏,你这回错在哪了?” “我不该欺骗你。”上官敏咬了咬嘴唇,换了称呼,“抱歉,方大人。” 方紫岚没有想到他竟这般坦率,神情复杂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是。”上官敏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和盘托出,“之前在北境之时,我无意间在你的书房之中发现了梅枝图样,然而我刚看一眼就被路过的阿宛姑娘拽了出来,我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这个图样不简单。而且……” 他顿了一顿,垂眸道:“当年北原七狼死后,我父亲上官敬心中存疑,便追查了一段时间。那时我年纪虽小但也有些印象,其中一条线索便是这个图样,父亲辗转通过江湖人打听到这个图样的主人——天下第一的紫秀。” 方紫岚眸光深邃,“所以,你在北境之时便知道我是紫秀?” “是。”上官敏抬起头,直视她道:“我还知道,你说的那个杀手朋友,就是你自己。你用一桩莫须有的陈年旧案,冤死了我父亲,害了上官氏一族。” “我说的话虽有一半假,但还有一半真。”方紫岚神情平静,“你父亲为了你母亲,确实通了敌,那封信是真的,并非我冤枉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漠北,那有半块残碑,下面掩埋的成堆枯骨,便是被你父亲用于交易的大京人。” “你怎么会知道?”上官敏追问了一句,方紫岚避开了他的眼神,“因为我曾亲眼所见,他们如何惨死,又是如何被抛尸于黄沙中……” 她没有说下去,兀自转了话音,“你父亲做错了事,拖累了整个家族。而我所为,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也算不得什么好。” 上官敏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可你的话点醒了我,陛下也信不过上官家,否则不会查都不查就草草结案……” “你错了。”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有错,我认。然你父亲的案子铁证如山,根本不是草草了结。诸葛家、刑部还有太皇太后,都有人在查。更不要说陛下,他对涉及军中之人的案子向来谨慎,否则去年除夕之时,老李他们就没命在了。” 上官敏愣了愣,“不是你站出来,保住了北境众人吗?” “我是站出来了,但保住北境众人的不是我,是陛下。”方紫岚看向上官敏,若有所思道:“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此番来京城,要我收你为徒,都是早有预谋了,对吗?” 上官敏沉默不语,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有皇甫鑫,你所谓的醉酒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小心让他听见,故而相交为友,实则是你刻意为之,对吗?” 上官敏长舒一口气,“对。我若想为上官氏正名,自己一人力量微薄,只能借力。北境军中之人大多站队皇甫家,皇甫鑫是下任皇甫家主,为人端方也不会对我有偏见,最适合为我所利用。至于……”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此次入京,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收我为徒。即使那日你没有主动提出来,我也会用其他法子,哪怕不择手段……” “上官敏。”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就非要把自己所谋所为,说得这么不堪吗?” 上官敏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然而仍面不改色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方大人。若不是你,我也不会与欧阳梓柔相识,更不能让她对我有意……” “够了。”方紫岚面上满是无可奈何之色,她抬手轻拧眉心,“所以你现在想让我怎么做,把你当作卫常泰同伙一剑杀了?” “你……不想杀了我吗?”上官敏神情有些迷茫,方紫岚冷哼一声,“我若是想杀你,不必等到现在。” 见状上官敏试探着问道:“那你不生气,不恨我欺骗了你吗?”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你这是欺骗,至多不过有所隐瞒罢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有些人表露在外便看起来野心勃勃,有些人无法宣之于口,却也不等于没有行动。但无论哪一种,不过个人选择而已。” 她说着声音低沉了几分,“早在北境之时我便和你说过,你若是想为上官氏正名,我拭目以待。你若是想把过错归于我身找我报仇,我等着你变得足够强,有能力与我一战。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没有阻止过你。” “哪怕有朝一日,我回到大漠成为狼王,毁了大京……”上官敏的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用尽全力吼出了整句话,“你也不会阻止我吗?” “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方紫岚庄容正色道:“我收你为徒时曾说过,只要不违逆本心,无论你做什么都好。这句话背后,便是我要负的责任。若是你的有朝一日成真,我便杀入大漠,亲手杀了你。” 上官敏怔了许久,终是红了眼眶,“为什么……” “傻小子。”方紫岚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我是你师父,你说为什么?” 第394章 恨意 上官敏倔强地偏过头,“你若不杀了我,迟早有一日要死在我手上。” 方紫岚轻笑出声,“这句话我听太多人说过,于我而言连危言耸听都算不上。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你……”上官敏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可事已至此,你没有相信我的理由!” 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拖腔拉调道:“若是你觉得没有,那我帮你找一个?” 上官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她自顾自地问道:“卫常泰日日派人盘问你,你为何始终不曾说出那图样的来历?更不曾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卫常泰之流,我还不屑与他为伍。”上官敏仍侧着头,神情冷硬,“你的真实身份是我最有力的一张牌,必须用在合适的时机。”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淡声道:“你知道紫秀是什么人吗?” “天下第一……的杀手……”上官敏的声音很轻,方紫岚微微颔首,“恶名昭著,人命官司缠身的杀手。这样的身份,只要在京城传开,我便再无立足之地。届时自会有人上书陛下,要求清查我身上所系人命,问斩或是我最好的结果……” “不会!”上官敏猛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置若罔闻,继续沉声道:“这样的机会,你在北境此生难有。” “我……”上官敏正欲开口辩驳,就被方紫岚抢了话头,“即便你不屑与卫常泰为伍,揭露我的真实身份也足以换你一个平安,而不是如今这样,由我来决定你的生死。如此好的时机,你为何不用?” 上官敏双唇紧咬,“我说了,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 “自欺欺人的小骗子。”方紫岚冷哼一声,手中梅剑已然出鞘,“你若不想活,我便杀了你,留你个全尸,免得你受卫大人折磨,也算是全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 闻言上官敏闭上了双眼,唇角却弯起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如释重负。 剑光一闪而过,方紫岚还剑入鞘,寒声道:“待此事了结,你便随皇甫鑫回北境,不要再来京城了。” 上官敏只觉身上一松,他倏然睁眼,就见捆缚他的绳索被方紫岚斩断,落了一地。 “你……”上官敏愣了愣,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觉得皇甫鑫不会接管京郊大营?” “你也看出来了?”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上官敏点了点头,“京中会以我要挟你,还知晓北境旧事,能利用你我恩怨的,也只有皇甫家了。” 方紫岚没有接话,只是轻描淡写道:“卫昴大人虽然狠,但并非狠得毫无道理。他这一出杀鸡儆猴的效果,怕是谁都无法企及。陛下心如明镜,也不会找人替代他。” 上官敏心中的疑问像是得到了证实,豁然开朗道:“难怪适才你会停手……” 方紫岚没有多加解释,握着剑的手紧了几分,最终留下了一句“上官敏,永远不要恨自己”,便转身离开了营帐。 上官敏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浮出一抹苦笑,竟是被她猜得分毫不差。 他还是没能对她下手。这次不会,以后或许也不会了。 不要恨自己吗?可是除了自己,他还能恨谁呢? 过去他曾下定决心要恨她,然而看到她安葬三元村中人,常常祭奠之时,他的恨便动摇了。 更不要说,见她纵马大漠,安一方百姓,听她征战沙场,保四境安宁。那一刻,他的心如那夜点将台上一般,只有追随的敬意,再无丝毫恨意。 此次来京城,他以为她会恼,会把自己赶回去,至少能让他有一星半点的恨意,可是她没有。 推心置腹,全无虚假。就连刑部大牢前的激将,和图样背后的真实身份,她都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与之相比,他的隐瞒欺骗显得愈发可笑,也只能让他愈发恨自己。 若他不是狼王血脉,若他不是上官氏,是不是就能活得更坦荡些?然而画地为牢的他,早已听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回北境吧。哪怕军中打杂,庸碌一生,好歹还能见天地广阔。 * 短短一个时辰,卫昴便已命人收拾了干净。方紫岚走回去的时候,地上只有浅淡的血迹,若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来。 若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方紫岚险些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沾染了血色的梦境。 “方大人。”郑琰走了过来,垂头道:“我没能……” “不必歉然,不必愧疚。”方紫岚截了他未说完的话,“这都是他的选择。” 郑琰默然不语,方紫岚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回去吧。” “好。”郑琰应了一声,随方紫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那不是郑琰吗?” “呦呵,还真是。听说他攀上了越国公府?” “也不知道方大人看上他什么,明明是个废物,方才还被卫大人扣下了……” 闻声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回眸扫了一眼说话的人,目光如冷刃,扎得那人噤了声。 “方大人……”郑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扬声道:“你们几个,说郑琰的人,都给我站出来。” 几人先是一愣,随即走了过来,站在了他们面前,行了一礼。 “今日我在此做个见证。”方紫岚一字一句道;“郑琰与你们比一场,若是他输了,就此离开我越国公府,你们中最强的一人代替他的位置。但如若你们输了,便向他道歉,此生不得对他出言不逊。” “这不是欺负他吗?”其中一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方紫岚听在耳中,唇角轻勾道:“是不是欺负我说了算,你们一起上吧。” 郑琰还未说话,几人脸上却皆是惊诧之色,“方大人,你莫不是说笑?” “你们若不信,便让卫大人也来做个见证。”方紫岚提高了声音,引来了走出大帐的卫昴,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情势,颔首表示同意,还加了一句,“若是有人出手相帮,也算郑琰输。” 闻言原本松散的几人此时变得严阵以待,隐隐透着杀气。郑琰也上前了一步,拔刀出鞘。 方紫岚后退了几步,与卫昴并肩站在了一起,只听他玩味道:“方大人不怕郑琰输了?” 第395章 正名 “我见过郑琰的实力。”方紫岚神情倨傲,语气毋庸置疑,“他不会输。” 卫昴逸出一抹笑,揶揄道:“方大人未免有些小瞧京郊大营的诸位将士了。”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缠斗在一起的几人。军中切磋,本不是多凶险之事,但如今涉及脸面前程,几人都是拼尽全力,俨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刀剑争鸣声不绝于耳,转眼已过了数十招,仍是胜负难分。就在此时,却听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面对突发状况,与郑琰对阵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有些分神,郑琰利用这个当口,于电光火石间挑掉了一人的兵器。 然而另一边的人很快回神,杀招毕现刺伤了郑琰的手臂。郑琰吃痛,手中的刀抖了一抖,却仍拼着力气砍伤了掉落兵器的人。 有兵士拿了斗笠过来,方紫岚和卫昴披了斗笠,依旧站在原处观战。 被郑琰砍伤的人已然出局,还有两人。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视线并不是很好,三人出招闪避几乎全凭本能,一时身上都挂了彩。 郑琰浑身上下被雨水浇透了,但他面不改色,把刀横在身前,颇有枕戈待旦的意味。 反观他的对手,喘着粗气,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郑琰,你就是个废物。”其中一人猛地啐了一口,似是鼓气一般吼出了这句话。 郑琰丝毫没有被激怒,不慌不忙见招拆招,最终他一手的刀锋直指一人面门,另一手夺来的剑也架在了另一人颈侧。 胜负已分,方紫岚走上前来,淡声道:“既然你们输了,那就道歉,此生不得对他出言不逊。” 输了的几人面上青白不接,踌躇了好一会儿,挨个给郑琰道了歉,之后悻悻然走了。 卫昴始终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直到方紫岚和郑琰要离开之时,他才出声道:“方大人,你的人忘了带走。” 闻言方紫岚扫了一眼出现在角落里的上官敏,只见他一身雨水,似是站在那里许久了。 “走吧。”方紫岚神情漠然,郑琰心领神会,挥手招了上官敏过来,三人快马加鞭回了府。 等在前厅的莫涵和阿宛一见三人回来,都是松了一口气。阿宛不由分说地拽着方紫岚回屋换衣服喝药,边走边念叨,“乍暖还寒之时,淋雨可了不得了,万一发烧就糟了。” 萧璇儿和丛蓉端了姜汤给上官敏和郑琰,两人喝过之后也回去换衣服了。 然而上官敏跟着郑琰走回了他的房间,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上官敏换上。 “你有话要问我?”虽是问句,但郑琰的语气很是肯定。 上官敏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郑琰面无表情道:“我年幼之时,因口角打伤了一个少爷兵。后来我爹被那少爷兵找人打成重伤,没多久就过世了。自那以后,我便做小伏低沉默寡言。军中之人大多叫我废物,我也不在乎。毕竟我不知道,斗气还会让我失去什么。既然如此,忍耐便是。” 上官敏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有些发愣,“那今日……” “想来方大人也是知道了那些往事,才会如此。”郑琰面上神情松动了几分,“她既是为我正名,又是为我撑腰。” “是吗?”上官敏垂下了头,却听郑琰道:“她也是要我做给你看。” 上官敏抬起头,茫然道:“什么?” “上官敏,不要认。”郑琰神情笃定,斩钉截铁道:“我听过你的事,逆臣之后如何?狼王血脉又如何?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还有你要做什么。” 他说着顿了顿,“之前我也没想过这些,一味守拙自保。直到做了方大人的府将之后,她看重我,凡事为我倚仗,我才明白。 上官敏抿了抿唇,听郑琰继续说了下去,“世上许多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是个欺软怕硬的世道,我百般忍让,只会让人愈发觉得软弱可欺。既然如此,不如成为最硬气的那个人,好叫他们知道错的究竟是谁。” 他说罢拍了拍上官敏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去,站在了屋檐下。眼前雨幕沉沉,密不透光,却遮挡不住他清亮的眼眸。 * 方紫岚从京郊大营回府后的第四日,圣驾便抵京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方紫岚正迷迷糊糊地在喝药。她本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加之淋雨受了风寒,一连几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没什么精神。 “竟然这么快。”阿宛啧啧称奇,方紫岚打了个哈欠,“想是不放心……”她话还未说完,又是一个哈欠。 “不放心?”莫涵若有所思道:“岚姐你从天成山出发的第二日,圣驾便启程回京了。也不知陛下不放心的,究竟是卫氏与京郊大营,还是你。” “谁知道呢?”方紫岚支着脑袋,漫不经心道:“反正事情都解决了,就是不知陛下会如何发落卫常泰。” “明日早朝,岚姐就知道了。”莫涵把御令放在了方紫岚面前,“陛下宣你入朝。” 方紫岚盯着御令看了半晌,只觉两眼发直,索性回去睡觉养神了。 翌日,方紫岚一早就被阿宛从床上拽了下来,洗漱过后,匆匆用了几口早膳,便去上朝了。 大殿之上,众人行礼过后,方紫岚低着头准备打盹,然而卫昴派人抬上了卫常泰亲随心腹的首级和皮囊,满堂惊呼让她当即清醒了过来。 在场众人大多没见过这等情形,登时许多人以袖掩面,一阵干呕。 高座之上的李晟轩神情晦暗不明,他让卫昴把东西抬了出去,之后众人缓过劲儿来,议论纷纷争执不休。 一方认为卫昴杀鸡儆猴,对待谋反之人理应如此。另一方认为卫昴心狠手辣,为把自己和卫氏摘出来不择手段…… 两方吵得不相上下,一时半会儿也没个结果。方紫岚一边听热闹,一边看李晟轩沉了脸,抬手示意夏侯彰,要众人退了朝。 待众人散去后,李晟轩抬手轻拧眉心,吩咐夏侯彰道:“去百叶寺。” 两人一身便装,出现在了百叶寺中。了缘大师见到他们的时候毫不意外,他把李晟轩请入茶室,夏侯彰守在了外面。 第396章 了却 “阿弥陀佛,陛下今日怎会有空来百叶寺喝茶?”了缘大师倒了一盏茶,放在了李晟轩面前。 李晟轩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朕缘何而来,你会不知?” 闻言了缘大师不再与他兜圈子,直言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贫僧有所耳闻。” “你的消息果然灵通。”李晟轩毫不意外,了缘大师敛了神色,“不知陛下想听贫僧说什么?是帮卫国公大人说话,还是责他行为不当?” 李晟轩叹了一口气,“朕知道当年……”他的话甫一出口便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朕只是想知道,你如何看卫昴其人。” 了缘大师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淡声道:“陛下当初选卫昴大人为卫国公之时,便已有所考量,今日何必多此一问?” “阿钧,你当真要这般同我说话吗?”李晟轩换了称呼,神情恳切了几分。 了缘大师神情一滞,缓缓道:“人人皆言卫国公大人生性凉薄心狠手辣,事实也的确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性子不会改,手段也不会变。”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然则这也并非坏事,人心善恶本就不分明,看清一个人的恶,远比看清一个人的善更难。卫国公大人的恶便是如此,若是陛下能容忍,便由他去又何妨?”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又何尝不知?卫昴其人虽随心所欲,但绝不会行对大京不利之事。世人多喜纠人错处,任由他的心狠手辣盖过了满身功勋。” 了缘大师饮了小半盏茶,“既然陛下心中有数,那有何可忧心?” 李晟轩犹豫了片刻,道:“卫昴看似冷情虚无,实则撑着一口气。我忧心的是不知他的一口气是什么,究竟能撑多久?” 了缘大师没有回答,只是幽幽道:“陛下,茶凉了,我替你换一盏。” 李晟轩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人人皆言,那你对卫昴……”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已为他重新换了一盏茶,“前尘往事,贫僧记不得了。” “阿钧……”李晟轩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了缘大师截了话头,“陛下,贫僧了缘,莫要再唤错了。” 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垂眸看了一眼澄澈的茶面,里面映照出他迟疑不定的面容,这不是帝王该有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告辞离开了。了缘大师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前尘往事,哪那么容易忘记? 了缘大师自顾自地添了一盏茶,说来也巧,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的茶,是珊儿最喜欢的荷花茶。 伊人已逝,而他们还活着。 他还记得儿时珊儿神神秘秘地说想去见一个人,但大哥不让她去。彼时他性子跳脱百无禁忌,便陪着珊儿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卫昴。寒冬腊月,城郊湖畔,半大的卫昴冷着脸,把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踢到了湖里。 无论那孩子如何挣扎,卫昴都会重新按着他的头把他按进湖去,眼见他气息渐弱,珊儿惊呼一声冲了上去,拦住了卫昴。 然而他们到的太晚了,那孩子被捞上来便只剩了半口气,没过多久就死了。 事情闹到了先卫国公面前,卫昴二话不说跳到了湖里,生生挨了和那孩子相同的一遭,连时辰都分毫不差,自己把事情平息了。 卫昴的命是保住了,但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能这般狠,豁得出别人的命,更豁得出自己的命。 于是他和大哥一样,不许珊儿再见卫昴,可心有所系,如何拦得住? 是以听闻卫昴豁出珊儿命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意外,然心中除了恨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他不明白,既然卫昴连自己的命都能豁得出去,那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直到后来,他见到失魂落魄的卫昴之时,知晓了答案。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卫昴狼狈至极的模样,也是唯一一次…… 思及此,了缘大师闭上了眼睛。李晟轩的问题,他注定无法回答。 卫昴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却无法把命赔给珊儿。只因他撑着一口气,替珊儿把诸葛两个字放在了心上。 可惜,无论他做什么,珊儿都回不来了。 他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走到了供灯的佛堂,为佛牌上刻着“诸葛珊”的长明灯添了灯油。 “你来了。”老僧走到了缘大师身后,只见他回过身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师父”。 老僧拿过他手中灯油,为旁边那盏佛牌上刻着“诸葛钧”的长明灯也添了灯油。 “师父……”了缘大师欲言又止,老僧意味深长道:“了却尘缘,原就不是一个法号能做到的。你虽与我佛有缘,但若是心中的坎过不去,这盏长明灯也无济于事。” 他说罢佝偻着身体挪到一旁坐了下来,了缘大师坐在他身旁,听他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去云游四海弘扬佛法了,这一别恐再难相见,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了缘大师愣了愣,抬头望向佛牌上刻着“山河永固”的长明灯,“师父找到新的供灯人了?” 老僧点了点头,“虽与我那故友所想不同,但也是能托付此愿之人。更何况……” 他咳嗽了一声,转了话音,“此灯的有缘人找到了,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了缘大师沉默不语,老僧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当初我把住持一职交与你之时便说过,若是此举能助你得见太平盛世,了却心愿,也是功德一件。” 他说着眼中露出一抹欣慰之色,“如今大京此景,确有盛世之象。我功德圆满,便去四方走一走,广传佛道,不枉我佛国教之名。” 国教吗?了缘大师心中一哂,若非这个由头,他如何会行至此处? 那时他出家没几年,便是天资卓越也够不上住持的资格。然而为了诸葛家,为了李晟轩,为了珊儿,还有许多人,他成了百叶寺的住持。 只因信仰人心,最好摆弄天意。他成了百叶寺主持,诸葛家便能更好的为李氏江山保驾护航。 为了却尘缘而出家,却又为凡俗事而成住持,真是造化弄人。 了缘大师定定望着满堂灯火,一瞬如盲,耳边只有老僧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叹息—— “了缘,苦海无边,自渡方能普渡。往后,百叶寺便交给你了。” 第397章 顾虑 之后一连几日,方紫岚没有再入朝,每日在府衙理事,却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所幸李晟轩雷霆手段,不过五日便彻查了卫常泰矫制兵符谋反一事,宣判也极快。卫常泰死罪难逃,卫昴受其牵连,因治家不严也被罚了俸禄,但官职无碍。而卫翼私自调兵被贬了官,故而兵部尚书补缺便被提上了议程,大殿之上又是好一番争执,只是兵部向来由卫氏主理,兵部尚书一职八成还是会落在卫氏身上。 方紫岚听到此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卫氏多少脱了层皮,好在并未伤筋动骨。九大公卿之一,不是这样一场小打小闹便能损其根基的,想来纪宁天的算盘落空了。 前来通报的下属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便立在原处不敢擅动。过了好一会儿,听她道了一句“有劳”,这才退了下去。 见来人退下,方紫岚便继续理她的公务了。 “老大。”曹洪走了进来,神情有几分犹豫。 方紫岚从案牍之间抬起头,“何事?” 曹洪欲言又止,方紫岚想了想道:“你的新府邸应是收拾得差不多了,过两日便是乔迁吉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是我的事。”曹洪摆了摆手,“京城事了,皇甫家后日便要离京回北境了。上官敏……”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坐直了身体,神情晦暗不明。从京郊大营回来那日,上官敏便冒雨离开她的府上,不知所踪。 后来萧璇儿告知她,上官敏住进了驿馆,于是她就不再挂心。如今皇甫家要回北境了,上官敏自然也要跟着回去。 他们师徒一场的缘分,到底浅薄了些。 方紫岚思及此,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曹洪退了下去,方紫岚却是呆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手边的文书。 直到回府后,她仍是有些心不在焉,随便用了几口晚膳,便喊萧璇儿去了书房。 “方大人有事找我?”萧璇儿看着面前神思不宁的人,只觉没来由的不安。 “也没什么事。”方紫岚迟疑了片刻,道:“上官敏这几日的行踪,你可有留意?” 萧璇儿微微颔首,把上官敏这几日的行踪粗略报了一遍。 方紫岚听到一半之时便蹙了眉头,“他去欧阳家做什么?” “上官敏去见了欧阳梓柔小姐……”萧璇儿话刚出口,方紫岚心中就咯噔一声,他不会真的对欧阳梓柔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萧璇儿见她忽然冷了神色,解释道:“上官敏通过欧阳梓柔小姐,约见了欧阳俊成大人的夫人,王家伶媛小姐。” 方紫岚长舒一口气,小声道:“原来是要见自家姐姐。” “方大人说什么?”萧璇儿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摇了摇头,不再问上官敏之事,转问其他事。 萧璇儿安下心来,将近日所得一一报给方紫岚,从忠正世子夫人陶知薇说是病重实则软禁,到发现邢嬷嬷被做成了人彘,再到西邬城云氏的左先生至狄戎之部消失了踪迹,还有府上众人私下有何动作…… 她说得差不多了,突然停顿了一下,才道:“丛姑娘之事,仍是毫无进展,实在是抱歉。” “没什么,继续查就是了。”方紫岚淡声安抚道:“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可……”萧璇儿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一阵敲门声,旋即莫涵的声音传了进来,“岚姐,皇甫家派人来了,说是皇甫鑫将军在祥盛酒楼备下酒席,想要见你一面。” 皇甫鑫?方紫岚挑了挑眉,她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我这就去。”方紫岚扬声应了下来,之后吩咐了萧璇儿几句,便动身随皇甫家的人去了祥盛酒楼。 酒楼雅间之中,皇甫鑫早已等候多时,见方紫岚到了,便行了一礼,接待她落座。 “不知皇甫将军找我何事?”方紫岚开门见山,皇甫鑫微微一笑,“皇甫家不日便要离京回北境了,总该和方大人打个招呼。” 方紫岚冷哼一声道:“皇甫家来去自由,何须与我打招呼?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方大人可是因上官敏一事记恨于我?”皇甫鑫笑了笑,方紫岚神情淡漠,“受胁去京郊大营为质,是上官敏自己的选择,天成山行宫中皇甫将军不过实话实说,我为何要记恨?” 闻言皇甫鑫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以方大人之能,想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这局筹谋。此番考验,既是对上官敏,也是对方大人。” 方紫岚饶有兴致地看向皇甫鑫,道:“我若是多说了什么,曝露了皇甫家,难道皇甫将军还能以身家性命来搏我身死名灭不成?我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皇甫将军就不一样了。” “若是方大人当真毫无牵挂,为何要护上官敏?”皇甫鑫不答反问,“还有方大人府上那位陪你从北境至京城的医女,以及暮山关来的表弟。” 方紫岚神情一滞,皇甫鑫意味深长道:“方大人的软肋,明明白白摆在了台面上。莫说是我,便是旁人也看得出来。” 方紫岚沉默不语,皇甫鑫敛了神色,郑重其事道:“我与方大人说这些,是为表诚意。方大人与我皇甫家的把柄一致,我不会以此胁迫方大人,也请方大人不要以此挟制我皇甫家。有的秘密,本就该带进棺材,永不见天日才好。” “皇甫将军放心,我无意挟制皇甫家。”方紫岚庄容正色,“但若是有朝一日皇甫家做了危害大京之事,我便是拼一个身死名灭,也要把这个把柄捅出来。” 皇甫鑫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方紫岚会说这样的话。他们虽然都未明说,但彼此心中清楚,把柄握在谁的手中,而那位的野心…… 父亲难以回头,皇甫家牵连甚广,他既不愿背弃父亲,眼睁睁看着家族卷入漩涡万劫不复,更不愿同流合污任人拿捏,行不忠不义之事。是以万般矛盾,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次京中出事,他看到了一个契机——方紫岚。他背着父亲来见她,一则表诚意,二则是试探。如若她图谋不轨,他便想方设法让陛下知道她的真实面目,可如今…… “皇甫将军不必如此神情。”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我有我的道,万不会轻易为人左右。皇甫将军这般开诚布公,不像是你父亲的意思。既然你自己想得通透,那将来北境安危交于你,便也无妨。” “方大人你……”皇甫鑫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方紫岚轻笑出声,“怎么,若不是消息有误,皇甫霖将军并未定你承袭家主之位?” 皇甫鑫抿了抿唇,方紫岚坦然道:“皇甫将军不必顾虑我,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有方大人此言,我便安心了。”皇甫鑫松了神色,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却收紧了些,“还有一事,我想托付于皇甫将军。” 第398章 纷争 皇甫霖拱手一礼道:“方大人但说无妨。” 方紫岚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此番上官敏随皇甫将军回北境后,便不要让他再离开了。” 皇甫霖怔了怔,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什么叫不要再离开了?” “若是上官敏踏实留在军中,便不要为难他。若是他离开大京,回归蛮族……”方紫岚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如果他挑起纷争卷土而来,你便杀了他。如果他只想照顾族人,为两边争一个相安无事,还请你保他性命。” 皇甫霖沉吟半晌,低声道:“方大人用心良苦,但愿上官敏不要辜负才好。” “上官敏本心极好,原不该蒙尘。”方紫岚笑了笑,“到底师徒一场,趁我还有能力,可以看顾之处便看顾一二。如何,皇甫将军可愿承我此托?” “我答应方大人便是。”皇甫霖满口应下,方紫岚端起茶盏,“我以茶代酒,谢过皇甫将军。愿将军万事顺遂,北境安宁祥和。” 皇甫霖也端起茶盏,与方紫岚碰了盏壁,清脆声响之中,两人相视一笑。 之后方紫岚又吃了两盏茶,便告辞回府了。 后日皇甫家离京回了北境,方紫岚给钟尧、祁聿铭和老李都分别去了书信,信中并未提及上官敏的心思,只是请他们看顾好上官敏,不要让他再乱跑了。 阿宛替方紫岚把信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见她望着窗外碧蓝的天发呆,不由地走上前去,道:“好不容易休沐,你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紫岚没有答话,阿宛扯了扯她的衣袖,“暮春三月,最适合出门踏青了。要不我们……” 她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曹洪一嗓子打断了,“老大!” 阿宛不满地瞪了过去,却见曹洪神情有些焦急,她奇道:“你不是去新府邸添置物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临时知道了点事,来和老大说一声。”曹洪说着看向方紫岚,道:“老大,我听说狄戎之部和波斯打起来了。” 方紫岚眉头微皱,还不待细问就见萧璇儿匆匆而来,“方大人,狄戎之部有消息了。” “和波斯打起来了?”方紫岚接了一句,萧璇儿点了点头,“是,两方僵持不下,波斯国主遣使携国书来大京问责,想来再过几日使团便到了。” 阿宛疑惑道:“狄戎之部夹在大京、波斯和汨罗之间,惯会见风使舵,怎么好端端地和波斯打起来了?” 萧璇儿解释道:“此战由头是有劫匪抢了波斯的一支商队,杀人越货后躲入了狄戎之部,然而狄戎首领哈图木拒不承认,两边起了纷争,便打了起来。” 方紫岚追问道:“那劫匪是什么身份,狄戎人、汨罗人,还是大京人?” “是大京人。”萧璇儿沉声道:“被抢的是波斯萨珊家的商队,好在萨珊家主作为如今波斯主事的大贵族甚明事理,加之西关城劫匪一事,他记着方大人你的人情,不仅为大京说了话,还劝诫波斯国主莫要与大京交恶,毁了两国多年邦交,波斯国主这才只是遣使来问责。否则,怕是要与大京打起来也未可知。” “这事听起来是狄戎之部理亏,便是闹到陛下面前哈图木也没理。”方紫岚幽幽道:“只是哈图木这根墙头草狡诈得很,若是他替那劫匪辩解,伺机挑拨大京与波斯的关系……” 她没有说下去,阿宛撇了撇嘴道:“我们大京什么都没做,反倒被塞了一个烫手山芋。狄戎之部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让波斯人灭了他们算了!” “确是无妄之灾。”萧璇儿附和了一声,方紫岚摇头道:“并非如此。狄戎是大京臣属之部,出了事,无论如何陛下都要过问。不过相比其他臣属之部,狄戎的确算是事堆了。” “毕竟狄戎之部位置特殊,虽是事堆但也是战略要地。”曹洪摸了摸后脑勺,“之前汨罗各部相争之时,狄戎之部背弃汨罗归顺大京,让汨罗国主耿耿于怀了好久。若非如此,也不会派慕容宸打过来……”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想起什么似的打断了曹洪的话,“说起来,狄戎之部前来上贡的使团是不是也要到了?” “按往年惯例,都是四月进京,算日子也近了。”萧璇儿若有所思道:“方大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巧合。”方紫岚意有所指道:“两边相争,使团又恰好同时抵京。大京地界上,闹出什么事,陛下都脱不了责。” 萧璇儿当即会意,这些事恐怕都与方紫岚要她探查的那位西邬城云氏的左先生有关。而最初是因慕容清查到左先生身上的,难道…… “萧姑娘,麻烦你去和郑琰说一声,要他找人盯着波斯使团和狄戎使团。”方紫岚深深看了一眼萧璇儿,她行了一礼应了好,便转身离开了。 “老曹,你暂时不用留心这些事,按部就班就好。不过若是听到什么传闻,还是要及时报给我。”方紫岚叮嘱了几句,随后道:“你的新宅邸尚需添置物件,且去吧。” 曹洪告辞离去,阿宛担心道:“方紫岚,你说不会又要打仗吧?” “谁知道呢?”方紫岚叹了一口气道:“现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背后有没有隐秘还要另说。具体情况须等两方使团进京之后,才能知晓。” 阿宛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宽慰她不要忧思过重,与身体无益。 闻言方紫岚微微一笑,“我家小阿宛真是长大了。” 阿宛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方紫岚随口找了个理由把她打发了,之后走到床榻之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匣子。 匣子里面有她的公卿令牌,鬼门的通行令,代表紫秀身份的梅枝,千金坊的金梅花,忠正王赠与她的玉蝉,以及……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最下面的锦盒,打开之后一枚金镶玉赫然入目。她用手指摩挲过上面镂刻的萨珊家族族徽,神情复杂。 大京亟需休养生息,战是不能战,可为了狄戎之部轻易低头也是不能够。 且看情势如何,若是万不得已……她也不得不恃恩挟报了。 第399章 寡妇 三月末,曹洪迁入新府宴请各方亲朋好友,方紫岚自然在其中,宴上撑场面,宴后送宾客。直至日影西斜,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也准备告辞了。 “老大,萧姑娘与丛姑娘离席早,莫公子又陪阿宛姑娘去买糖葫芦了,我送你回府吧。”曹洪陪方紫岚走到了府门口,她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没有两步路。更何况不是还有郑琰吗?” 郑琰跟在方紫岚身后默不做声,曹洪看了他一眼,道:“不麻烦,我刚才宴上多吃了几杯酒,正好走一走散散酒气。” 方紫岚没有再多说什么,任由曹洪跟着。她的府邸与曹洪的新府邸离得很近,走大路便是一条街,走小巷也不过半条巷子,然而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却遇上了好一场喧闹。 女人低低的啜泣声和男人的叫骂声,让方紫岚不由地停住了脚步,只见小巷深处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女人,为首的男人道:“白绣娘,你克死了夫君,不好好守寡竟还想逃跑……” 曹洪听到白绣娘的名字时明显怔住了,方紫岚看向他道:“你认识那个女人吗?” “我也不确定。”曹洪低声道:“只是她的名字确实与我认识之人相同。” 闻言方紫岚仍立在原处,不动声色道观望。 “我没有!”名为白绣娘的女人喊出了声,“你们要把我卖了,不如杀了我!” “你一个寡妇,有什么脸面与我们讨价还价?”为首的男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哥哥说了,若是你不愿给朱老爷做婢妾,便只能发卖了。说吧,你是自己乖乖回去,还是让我们把你绑回去?” “我不回去!”白绣娘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剪刀,抵在胸前,“你们不要过来,不然我……” “你什么?”为首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白绣娘,你若是死了,你妹妹可就完了。家里出了一个不规矩的寡妇,你说她会怎么样?” “你们……我……”白绣娘踉跄了几步,最终丢了剪刀,束手就擒。 几个男人捆住了白绣娘的手,推着她走了出来,却被方紫岚三人拦住了去路。 “你们什么人?”为首的男人啐了一口,摩拳擦掌道:“闪开,别挡老子的路!” 曹洪此时看清了白绣娘的脸,惊道:“绣……白姑娘,真是你?” 白绣娘愣了愣,很快反应了过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曹大哥,求你救救我!” “我……”曹洪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轻咳一声道:“人留下,你们滚。” 为首的男人被气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即便是军户,也不能强抢民女。”方紫岚冷着一张脸,“你是哪位将军麾下,如此行径可是要我去同你们家将军讲理吗?”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脸上多了几分警惕之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连我都不认得,还做什么军户。”方紫岚寒声道:“这位白绣娘我越国公方紫岚要了,谁若是有异议,请他来越国公府见我。” “你……”为首的男人欲言又止,方紫岚懒得和他啰嗦,揽过白绣娘的肩,替她解开了手腕上的绳子。 “白姑娘,随我走吧。”方紫岚放柔了声音,白绣娘仍是抖得厉害,“你……是方大人?” “是。”方紫岚微微一笑道:“如假包换。”她说罢挽着白绣娘就要离开。 “等等!”为首的男人皱眉道:“就算你是方大人,也不能随意插手旁人家事吧?” 方紫岚回眸,不怒自威道:“今日此事我非插手不可,你又能奈我何?” 为首的男人为她神情所慑,要说的话生生吞回了肚子。站在他身侧的男人面露难色,“大哥,抓不到白绣娘,我们交不了差啊。” 方紫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反倒是郑琰,难得多话道:“越国公府势大,你们无法抗衡。回去只管照实说,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他说完快走几步跟了上去,就听方紫岚笑道:“郑琰,你倒是越来越有公府家将的模样了。” 郑琰耳尖发红,“我狐假虎威,还望方大人莫要怪罪。” “这就对了。”方紫岚说着握住了白绣娘的手,“白姑娘,你冷吗?” “方大人,你……”白绣娘嗫嚅道:“你菩萨心肠,我也不能连累你。你还是……让我跟他们回去吧……” 方紫岚抿了抿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回府再说。” 她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白绣娘被她半拖半拽,入了越国公府。 丛蓉见方紫岚领了客人回来,赶忙奉上了茶水。萧璇儿听说有女客前来,也过来了前厅。 白绣娘喝了一盏茶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出了她的身世。她本是军户出身,上头有一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妹妹。因父母前些年过世,一应事务便全由哥哥做主。 年前她嫁入了冯家,为他家久病的幺子冲喜。但冯小公子身子骨实在太差,熬过除夕就咽了气,连春日都没见着。 她自然成了寡妇,被婆家人扫地出门后,哥哥也不愿她留在家中,要把她卖给朱老爷为婢妾,她抵死不从,便要把她发卖了。 妹妹听说之后,悄悄帮她偷跑了出来。谁知逃出来还不到一日,就被人抓住了。 丛蓉听白绣娘说完以后,不由地红了眼眶,“白姐姐真是个可怜人。” 萧璇儿的神色晦暗不明,她站起身朝方紫岚行了一礼,“方大人,纵然白姑娘可怜,此事我们府上也不好插手,你……”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淡声道:“你有话不妨直说。” 萧璇儿深吸一口气,叹道:“大京之中,身份最低的女子,莫过于寡妇。婆家厌弃,娘家嫌恶,难有容身之地。普通人家的寡妇,如白姑娘这般,通常只有两条路,要么卖给大户人家为婢妾,要么便是卖入烟花柳巷,总归是一笔钱财,也不必再担一个家中有寡的污名。至于大户人家,更不必多言,定是要立牌坊守节,其中苦楚更是难以言说。” 白绣娘垂下头,哭诉道:“成为寡妇非我所愿,可如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若是死了,家里的妹妹如何是好?” 第400章 活路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便是求死,也不行吗?” “不行。”萧璇儿沉声道:“若是求死,便是不守规矩,易惹闲言碎语不说,家中其他人都会受牵连,有姊妹者更甚,出嫁者或得一纸休书,未嫁者此生不得为正妻,只能做妾。” 听到此话,白绣娘哭得更狠了,“我妹妹……她还未嫁人,这辈子不能因我毁了啊……” “白姑娘,我既把你带了回来,便会负责到底。”方紫岚认真道:“你放心,我……” “不可。”莫涵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他与阿宛走了进来,朝白绣娘欠身一礼道:“白姑娘安好,你们方才所言我虽只听个大概,但心中多少也有了数。” “莫涵,连你也要反对我吗?”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莫涵转头看向她,“岚姐,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方紫岚沉默不语,莫涵继续道:“若是这位白姑娘的家人一纸诉状把你告到京兆尹府,你至少要担一个私藏孤寡的罪名,不仅有害官声,怕是御史台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届时……”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下意识地问道:“你说担罪名?” “是。”莫涵点了点头,“岚姐,大京律法对孤寡甚为苛刻,如同白姑娘这般逃家的,少说是流放。助其逃跑或是私藏隐瞒的,都有连坐之罪。” “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吗?”丛蓉忍不住呢喃了一句,莫涵听在耳中,补充道:“诚如萧姑娘所说,求死便是不守规矩,牵连姊妹累及家族,蒙受污名不说,按律还有一笔极大数额的罚金,普通人家承受不起。” 方紫岚神情冷峻,“依你这么说,白姑娘的家人便是把我告上公堂,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她要回去?” 莫涵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岚姐,大京之中,此事你便是不占理,任谁都帮不了你。” “我也不需旁人帮我。”方紫岚别过头,莫涵走到她身前,“岚姐,律法乃国之根基,纵然有错漏,修正也要数代心力,而非一时之功。你一人,要如何与之抗衡?” “莫涵,你知道我的性子,此事我既然知道了,那就绝不会撒手不管。”方紫岚眼眸坚定,“至少,要试一试。” “岚姐,你可想过后果?”莫涵语气急了些,“你如今身居高位,试一试也没什么,然而白姑娘试不起。眼下她尚有活路,若是……” 他说着看了一眼白绣娘,凑到方紫岚耳边低声道:“若你试错了,就真把她送上绝路了!” 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我……” 她甫一开口,就见管家匆匆冲了进来,“方大人,我听说府上来了一个寡妇,这可使不得啊!” “怎么使不得?”方紫岚声音发寒,吓得管家哆嗦道:“这可是……败坏声名的祸事,方大人还是速速把她赶出去为好。” “我的府上,我想怎样就怎样。”方紫岚不怒自威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 “我不敢……”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俨然一副忠仆的模样,“只是事关重大,请方大人务必把她赶出去。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你待如何?”方紫岚冷声打断了管家的话,他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一般道:“那我只好辞了府上管家之职……” “好,你现在就去账房结工钱吧。”方紫岚堵住了管家后面的话,他愣了愣,双目圆睁道:“方大人,你要遣退我?”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方紫岚挑了挑眉,“我向来喜欢成人之美,你不愿意在我府上做,我也不勉强你。” “我……”管家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我可是玉成王殿下聘来的管家,方大人你……” “你想拿玉成王殿下来要挟我?”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了他的话头,看向郑琰道:“郑琰,既然管家说他是玉成王殿下的人,那烦请你去一趟玉成王府,把殿下请过来,我们好好分说分说。” “方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管家连忙摆手道:“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方紫岚板着脸孔,道:“府上还有谁对我收留白姑娘不满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有在背后议论的,也可以走了。” 她说罢吩咐萧璇儿道:“萧姑娘,辛苦你暂代管家一职,把人都处理了吧。” 萧璇儿应了一声,心道难怪从她入府开始,方紫岚就让她帮忙物色管家、小厮和丫鬟,挑中了好些人,却始终不曾招进府来。 原来她早就动了处理这些耳目的心思,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现下这个时机刚好,只是…… 她压下纷乱思绪,起身领了管家去账房。 管家原本还想挣扎一番,但郑琰根本不给他机会,提着他出了厅堂。 方紫岚定了定神,对曹洪道:“老曹,你既与白姑娘相识,那想来她的家人你也认识了?” “认识。”曹洪点头如捣蒜,“老大,你需要我做什么?” 方紫岚有些犹豫,这等把人当货物一样买卖的事,她实在难以启齿。但事已至此,若是能用钱解决便是最好不过。 于是她硬着头皮道:“你去找白姑娘的家人,就说无论他们想把她卖给谁,我都愿出更高的价钱把她买下来。若是他们同意,务必请他们带着白姑娘的户籍来府上。” “好。”曹洪一口应下,然而他刚站起身就被莫涵叫住了,“且慢。” “莫公子?”曹洪摸了摸后脑勺,一头雾水。 莫涵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岚姐,你非要保白姑娘不可?” “非要不可。”方紫岚没有迟疑,莫涵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静观其变。” 曹洪疑惑道:“莫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越国公府到底是高门大户,一般人招惹不起。”莫涵解释道:“即便有律法撑腰,白姑娘的家人也难免有所顾忌。可若是我们先行报了价,不就相当于告诉他们,我们不愿此事闹大,愿意破财免灾了吗?” 他顿了一顿,道:“如若白姑娘的家人只是贪财,起了敲竹杠的心倒还好,至多不过多费些银钱,我想岚姐你也不会在乎。可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拿他们当枪使,把岚姐你钉死,可就万事休矣。” 第401章 牵连 “你说的有道理。”方紫岚微微颔首,对曹洪道:“老曹,你不要直接去找白姑娘的家人,暗中留意便好。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只管来报我。” “好。”曹洪点头应下,“我这就去安排。”他说罢起身离开了。 一直安静的阿宛此时才敢开口道:“这位便是白姐姐了吧,你可还好?” “有劳姑娘相问,我还好。”白绣娘的声音仍有些抖,阿宛走上前去蹲在她的面前道:“白姐姐不必勉强,我带你去上药吧。” 闻言方紫岚猛地看向白绣娘,适才她没有多加注意,如今才发现白绣娘手腕上都是绳索勒出的红痕,有些地方已经擦破了皮。加之白绣娘始终抱着手臂缩成一团,想来身上还有其他伤,倒是她疏忽了。 思及此她看向摆手拒绝的白绣娘,道:“白姑娘,你随阿宛去吧。” “方大人,不必麻烦了,我……”白绣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宽慰一笑,“白姑娘,你不要害怕,安心在府上住下,我定会想方设法帮你。” “多谢方大人……”白绣娘说着就要下跪,阿宛赶忙扶住了她,“白姐姐,你……”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匆匆而来的郑琰打断了,“方大人。” 方紫岚眉头微皱,“你不是帮萧姑娘去打发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府上所有人,得知白姑娘之事后,皆要自请离府,就连账房先生也是。”郑琰低声道:“现下萧姑娘亲自在账房结钱,她走不开身,便让我先来和方大人知会一声。” 方紫岚神色沉沉,郑琰一礼道:“如若方大人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回去帮萧姑娘看着了,万一局面压不住……” “压不住?”方紫岚冷哼一声,“我还能受他们要挟不成?想走的尽管走。不过你和萧姑娘要同他们说清楚,日后我若在府外听到任何一句不该听到的话,他们就别想留在京城了。” “是。”郑琰领命而去,白绣娘垂泪道:“方大人,你还是让我走吧。我留在你府上,只会拖累了你。” 方紫岚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见状阿宛小心翼翼道:“方大人,我们府上这些人,虽然鱼龙混杂立场不明,但总归是玉成王殿下置办的。如今把他们都赶出去,会不会有损玉成王殿下的颜面?” “他们自请离府,如何能算是我赶人?”方紫岚神色愈冷,阿宛只得噤了声。 “纵然与玉成王殿下颜面无碍,但这么多人突然离府,旁人多少能猜到府上出了事。”莫涵若有所思道:“任由他们离府终是不妥,要想一个合适的名目才行。” “什么名目怕是也堵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自去想办法,你们都散了吧。” 白绣娘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阿宛拉扯着离开了,说是再不上药伤口怕是要恶化了。 莫涵说要去账房帮萧姑娘,也起身离开了。反倒是丛蓉,迟迟没有动作。 “丛姑娘可是有话要和我说?”方紫岚看着丛蓉,只见她犹豫不决,并未开口。 方紫岚神色稍缓,道:“如今只剩我们两人在此,丛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丛蓉咬了咬唇,半晌才道:“我原先有个相识的姐妹,被买到大户人家为妾,那家大人去世后,她……被活活逼疯了……” “丛姑娘莫怕,此事我会妥善处理。”方紫岚认真道:“我不会眼睁睁看着白姑娘落入火坑。” “我不是这个意思……”丛蓉神情有几分急切,语无伦次道:“我不是不相信方大人,也不是怕……不对,我还是有几分怕……” “丛姑娘。”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丛蓉的话,走到她的面前,俯身握住了她的手,果不其然冰凉无比,“我在,你不要怕。” 丛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是想说,我那姐妹家的大人去世后,他的原配夫人改嫁了。” 方紫岚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是真的。”丛蓉笃定地点头道:“听说那位原配夫人很有心机,拿捏了夫家好大一个把柄在手,夫家受了要挟不敢声张,她便远走他乡,改嫁旁人了。” 方紫岚思索了片刻,问道:“你那位姐妹叫什么名字?嫁的是哪位大人?” 丛蓉利落地报了名姓,方紫岚微微颔首,“多谢丛姑娘提点。” 丛蓉似是松了一口气,“我只是忽然想起这件事罢了,能帮到方大人便好。” “丛姑娘……”方紫岚迟疑道:“你若是怕受牵连,不妨先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一段日子。” “我不怕受牵连!”丛蓉赶忙道:“方大人,我虽然有些怕,但并不是怕受牵连,我只是担心你……” 她说着顿住了,自嘲一般地笑了笑,“我未婚先孕,后又落了胎,早就没什么顾忌了。名声于我而言,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丛姑娘莫要这样想。”方紫岚放柔了声音道:“名声是人挣出来的,我相信你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丛蓉红了眼眶,重重地嗯了一声,“方大人,我没什么事,你还是快去看看萧姑娘他们吧。” 方紫岚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去了账房,与莫涵和萧璇儿一起把人都打发了。郑琰调了府兵压阵,所有人都是老老实实地领了钱就走。 好不容易打发完了,萧璇儿对了一遍账,面露忧色,“方大人,我们府上的银钱,怕是不太够了。若要重新聘人……”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暂时不要聘人了,需要的先用,其他的我去想办法。” “方大人。”郑琰主动开口道:“之前招府兵的时候,国库批的银子还剩下不少,我这就拿过来。” “且慢。”方紫岚奇怪道:“不应该啊,你是不是算错了?” 郑琰摇了摇头,“所有的开支明细我都有记录,这就拿给方大人过目。” 他说罢拿了账簿过来,方紫岚大致扫了一眼,交给了萧璇儿,“萧姑娘,烦请你对一遍。” 莫涵看向方紫岚,只见她的神情晦暗不明,“国库批下来的这些银子,至少够三个公府养府兵的了。” 第402章 硬茬 “国库不是按规制批的银子吗?”莫涵追问了一句,回答他的人是郑琰,“是按规制。”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莫涵心中有了答案——虚报贪墨。 世家大族以养家将府兵为由,每年可以向朝廷要一大笔银子。日久天长,水涨船高,成了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秘密。毕竟,谁都不会嫌银子烫手。 方紫岚的性子他很清楚,想来根本就不曾看过国库究竟批了多少银子,直接全权交给了郑琰负责。好在郑琰人品端正,否则便是私吞了多出的银子,方紫岚也不会知道。 萧璇儿很快对完了账,“方大人,都对得上,没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些多出来的银钱拿来用。”方紫岚说着看向郑琰,“府兵那边银钱若有短缺,你只管来和我说。” “好。”郑琰应了下来,见没什么事便离开了。 “萧姑娘,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件事。”方紫岚把丛蓉刚才同她所言告知了萧璇儿,她微微颔首,“方大人放心,我尽快查出来。” “劳烦萧姑娘了。”方紫岚神情严峻,“不过我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不是我小瞧那位夫人,只是普通女子凭借一己之力从夫家脱身,着实难了些,想来背后应有家人相助。” “不论能成与否,还是要先查过再说。”莫涵出言宽慰,方紫岚点了点头,“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方大人,波斯使团后日便要抵京了,狄戎使团五日后也将抵京。”萧璇儿提醒道:“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府上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我知道了。”方紫岚长舒一口气,“萧姑娘不必担心我,自去查就是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尚且应付得来。” 她说罢也没有多做停留,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稍迟一些阿宛来给她送药,说起白绣娘身上的淤青伤痕,不胜唏嘘。 “白姐姐一看就是受了不少苦。”阿宛义愤填膺道:“身上那么多伤,想来家里没少打她。” 方紫岚沉默不语,阿宛扯了扯她的衣袖,“方紫岚,我们一定要把白姐姐救出来!” “你啊。”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终究还是满口应着让她安下了心。 然而当夜方紫岚睡得很不安稳,心头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不去。 果不其然,翌日天蒙蒙亮,曹洪就叩响了越国公府的门,神情焦急却是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方紫岚听到消息胡乱披了一件外衫,裹了斗篷就去了前厅,还未坐定就先问道:“怎么了?” “老大,我……”曹洪耷拉着脑袋,好一会儿才道:“我可能做错事了。” 方紫岚打了个哈欠,接过萧璇儿递来的茶,灌下半盏清醒了几分,才开口道:“你做什么了?” “我……”曹副将唉了一声,随即道:“昨晚朱老爷派人去了白姑娘家里要人,白姑娘的哥哥交不出人,便与朱老爷的人争执了起来。朱老爷的人放话说若是三日后再见不到人,就要报官。我去朱老爷家敲打了一番,谁知他连夜就和白姑娘的家人说不要白姑娘了……” 他一口气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方紫岚,“你是怎么敲打那个朱老爷的?动手了吗?” “没来得及动手。”曹洪赶忙摆手道:“就吓唬了一番,谁知道……”他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说下去。 “没动手便好。”方紫岚冷哼一声,“这种畏威不畏德之人,吓唬一番也不算什么。正好他不要白姑娘了,便宜了我们与白姑娘家人相谈。” “老大……”曹洪犹豫道:“白姑娘她哥哥是个硬茬,手下也有点势力,在军中叫得出名字。若是朱老爷不要白姑娘了,只怕他不会善了。”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你是怕他不会和我善了?” 曹洪点头如捣蒜,“这事若是闹大了,白姑娘她……” “方大人!”郑琰匆匆而来,脸上神情是难得的凝重,“白姑娘的家人去了京兆尹府前击鼓,说要状告我们越国公府。” “这么快?”萧璇儿变了脸色,方紫岚低声道:“一点余地都不留,还真是个硬茬。” “老大,现在怎么办?”曹洪有些慌了神,打仗他在行,可是打官司他就是门外汉了。 “老曹,你去把白姑娘的哥哥替我请过来。”方紫岚冷声道:“若是他不愿,非要闹上公堂不可,你就直接把他绑过来。” 曹洪愣了愣,只听方紫岚道:“在我面前耍横,他怕是还嫩了些。郑琰,你带上府兵,随老曹一起去。” “是。”郑琰领命而去,曹洪急忙跟了上去,“郑兄弟,你等等我!” 方紫岚看着两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对萧璇儿道:“我先去洗漱,换身衣裳再过来。若是他们回来了,就让他们在前厅等一会儿。” 她说罢起身回了房间,收拾好了重又走到前厅,只见曹洪和郑琰押了个男人侯在厅堂内,不消说自然是白绣娘的哥哥。 男人面色不善,凶狠道:“方大人这请人的方式,当真是与众不同。” 方紫岚扫了他一眼,示意曹洪和郑琰放开他,“你便是白绣娘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男人啐了一口,道:“没错,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俶是也。” 方紫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开个价吧,白绣娘我要了。” “什么?”白俶明显怔住了,半晌才道:“好说。不知是哪户大人看上了我妹妹?” “你是聋了吗?”方紫岚寒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白绣娘我要了。” “不是……”白俶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皱眉道:“方大人,你一个女人,要我妹妹作甚?” “你只管开价就是。”方紫岚懒得与白俶多做纠缠,却不料他摇头道:“那不行。我妹妹是要卖出去做妾的,卖给你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方紫岚被他气笑了,“你拿钱便是,还管对方是男是女?” “那是自然。”白俶理所应当道:“我妹妹是寡妇,所以只能卖出去。但就是卖,也只能卖给男人。就算你是越国公又怎样?一个女人,瞎掺和什么?” 第403章 让步 方紫岚冷了脸,白俶丝毫没有收敛之意,“方大人,你若非要掺和,那就替我妹妹找个男人。” 他说着左右打量了一番曹洪和郑琰,“你手下男人这么多,随便一个要了我妹妹就是,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住口!”方紫岚厉声斥止了白俶后面的话,“只要是男人就可以对吗?” 白俶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方紫岚道:“那你立个字据。人我可以替你找,钱我也可以出,但你若要抵赖,便得把命赔给我。” “什么?”白俶不敢置信道:“方大人你疯了吗?为了我妹妹一个寡妇,竟要我赔命?” “你若是不愿,现在就把命留下。”方紫岚神色发寒,“我手上过的人命自己都数不清,不多你一条。” 白俶倏然瞪大了双眼,“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怎么也是重罪,方大人你……” “你可以试一试。”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残忍而凉薄,“我身为越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在我眼中不过蝼蚁一只,捏死你轻而易举。而且只要我有说辞,还有谁会深究你到底是因何而死?” 白俶猛地后退了一步,方紫岚半倚在主座上,“老曹,你去把莫涵叫进来。” 曹洪双拳紧握整个人绷得好似满弦之弓,被方紫岚这一声斩断了弓弦,闷闷地应了下来,转身出去了。 “莫涵是谁?”白俶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懒得与他多解释,只是道:“文书先生,替你写字据的。还是说,你要自己写?” 白俶悻悻然摇头道:“那我可写不来。不过方大人,你帮我妹妹找男人,也总该有个时限吧?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 “白俶,事已至此,我不妨和你说句实话。”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不怒自威道:“你根本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今我肯让步,答应你的条件,也是看在白姑娘的面子上。” “什么意思?”白俶愣愣地问出了口,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原本你入了我越国公府,若是不能让我如愿,我不会把你好好送出去。但知晓白姑娘一事的人多,我便是杀了你,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我自是不怕,但凡有人敢在我面前嚼舌根,拔了舌头便是。可白姑娘不一样,她一个姑娘家总是要过日子的,我不愿看她被人指指点点,只有背井离乡才能活下去。” 白俶听完竟是笑出了声,“不是,我说方大人,你是不是闲得慌?我妹妹她是寡妇,受什么指点那都是活该,怎么就活不下去了?要是这样,当初别克死她男人啊……” 方紫岚强压火气,顺手拿过了手边的茶盏,若不是莫涵和曹洪来得及时,她非要把茶盏砸到白俶脸上不可。 莫涵刚走到门口就道:“岚姐息怒,当心自己的身体。” 他和曹洪方才在外面把白俶的话听得分明,曹洪已是怒不可遏,他追着曹洪进来,便看见方紫岚脸色气得发青,生怕她盛怒之下真把白俶杀了。 虽然从越国公府抬出去一具尸体不算什么大事,但这等草菅人命的行为…… 他敛了心神,走到方紫岚面前,道:“岚姐找我何事?” 方紫岚简单说了适才之言,莫涵怔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下来。 字据写好之后,白俶爽快地画了押,“方大人,都说你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修罗,莫不是怕杀孽太重,这才忙着攒功德?可买寡妇实在不算什么功德,这等脏污事……” “你可以滚了。”方紫岚说得极狠,一字一句透着浓烈杀意,让白俶不寒而栗,生生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匆匆一礼就要离开。 “事情结束之前,你最好老实一点。”方紫岚的声音从白俶身后传来,寒意泠泠,“否则稍有差池,我便将你千刀万剐。” 白俶僵着一张脸,囫囵应了一嗓子,就着急忙慌地跑出了越国公府,仿佛多留一刻便会命丧其中。 事实也确实如此,白俶甫一离开,方紫岚便把手中紧握的茶盏摔了个粉碎,“什么东西!” “岚姐……”莫涵下意识地开口,却并未想好劝慰之词。 “成了寡妇难道是白姑娘的错吗?凭什么都怪在她头上?”方紫岚怒不可遏,“该死的是他们这些加害者,而不是她那个受害者!” 她气息不稳,只觉一阵眩晕,见状莫涵赶忙扶住了她,只听她幽幽叹道:“这是个什么世道……” “岚姐,白姑娘之事,她的兄长尚且是这种态度,遑论旁人?”莫涵沉声道:“你若想帮她,便不能被旁人三言两语带动情绪,大动肝火伤的只会是自己。”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莫涵,支着桌案缓了缓,才道:“为今之计,只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莫涵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岚姐是想找人假意买了白姑娘,先把白俶糊弄过去,再把白姑娘转至府上?” 方紫岚点了点头,“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虽然我觉得此事并非白姑娘之错,但所有人都觉得她有错,我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只能暂且让步徐徐图之。” 她说罢厅堂内一时之间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半晌之后,曹洪忽然开口道:“老大,我愿意娶白姑娘。” 方紫岚怔了片刻,他说的是娶,而不是…… 闻言莫涵神情凝重,“我去把萧姑娘请过来,大家一并商量个法子出来。”他话音还未落,就见萧璇儿走了进来,欠身行了一礼。 方紫岚早就知道萧璇儿在听墙角,是以毫不意外。反倒是莫涵,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萧姑娘,你……” “我见曹将军来寻莫公子,便跟着一道过来了。”萧璇儿说着看向曹洪道:“曹将军慎言,你可知显贵之家绝不能先纳妾后娶妻?” “我不算什么显贵之家。”曹洪摆手道:“更何况,我娶白姑娘,便是要她做我的正头娘子。” 方紫岚定定地望着曹洪,“老曹,你……” “老大,我喜欢白姑娘。”曹洪坦荡道:“我们俩是青梅竹马,小时候……” 他碎碎念叨了许多,方紫岚听在耳中,有些唏嘘。 果然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第404章 亲事 “绮罗城生死一线,我就在想,若是还有命回来,一定要娶白姑娘为妻。”曹洪双眼发红,“谁知回来之后便听说她嫁了人,现下看她成了寡妇,受了这么多苦,我心里……” 他声音发颤,没有说下去。然而语气中的懊悔与自责,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萧璇儿抿了抿唇,“曹将军,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你便是要娶白姑娘,也只能为妾,不能做正妻。否则,休说白姑娘要受刑,你也会受牵连,怕是要丢官免职。” “我不怕丢官免职,我……”曹洪说着猛地顿住了,“萧姑娘,你说白姑娘要受刑,什么刑?” “曹将军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萧璇儿微微垂眸,“纵然曹将军你无所顾虑,但也要想想白姑娘不是吗?若你丢官免职,如何能护白姑娘周全?” 方紫岚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不管白姑娘归于何人,都只能为妾。可若是老曹未娶妻先纳妾,怕是什么好人家都要退避三舍,很难再娶妻了。” “不仅如此,若是曹将军执意迎娶,还有可能被御史参奏。”莫涵低声补充道:“与寡妇行婚嫁之礼,属德行有失。” 曹洪十指紧握成拳,关节咯吱作响,却是沉默不语。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道:“老曹,所有的后果我们都与你说清楚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老大,我要娶白姑娘。行婚嫁之礼,摆吉庆之仪。”曹洪神情坚定,“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愿一力承担。若她只能为妾,我这辈子也不会娶妻。” 良久,方紫岚才开口道:“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娶吧。” 她有些动容,却仍强压着情绪沉稳道:“你不必顾虑,若有御史敢参奏你德行有失,我便去御史台找苏昀大人算账。至于嫁妆,我会替白姑娘出,便让她从越国公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老大……”曹洪激动得声音发抖,方紫岚勾起唇角道:“你跟着我这几年,南征北战没少受苦,我也总要为你做些什么,也不枉你跟我一遭。” “谢谢老大!”曹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定会好好对白姑娘……” 郑琰微微侧头,眼尾也有些泛红。他们这些军户出身,拿命博功名的人,谁不曾期望过有朝一日娶妻生子,过安乐日子呢?更何况是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多少值得羡慕。 方紫岚难得看到曹洪和郑琰如此,她朗声道:“白姑娘,你听了这么久,若是同意这门亲事,便进来吧。” 闻言几人神色各异。有人早就知道窗外有耳,譬如萧璇儿和郑琰;有人浑然不觉,譬如莫涵;还有人真情实感,根本没有注意,譬如曹洪。 于是几人眼见曹洪瞬间憋回了眼泪,脸红得如烤过一般,手足无措道:“那个……” 明明方才还凛然无畏的人,如今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害羞得直搓手。 郑琰轻咳一声掩了笑,莫涵和萧璇儿忍俊不禁,方紫岚笑意盎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白绣娘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几人面前,后面是对她半推半搡的阿宛与丛蓉。 “我……”白绣娘显然是狠狠哭过,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却多了分我见犹怜的味道。她双颊绯红,一个“我”字重复了半晌,后面的话却难以启齿。 见状阿宛急得直跺脚,凑在她耳边道:“白姐姐你还犹豫什么?赶紧答应啊!” “我……”白绣娘从来没有谈论过自己的婚嫁之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老曹,看来白姑娘不愿意,那我就只能帮她另找他人了。” “不是!”白绣娘赶忙出声道:“我愿意,我愿意的啊!” 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连带尾音都上扬了些许,听得方紫岚轻笑道:“嗯,这回看来是真愿意了,连语调都轻快了许多。那便由我作主,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方大人……”白绣娘垂下了头,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起来才好。 “行了,既然说定了,那老曹你明日便带人去白家,郑琰你也随他一起去。”方紫岚敛了笑,叮嘱道:“户籍等一应文书必须要拿到手,若是白俶敢耍什么花样,不要对他客气。” “是!”曹洪立刻应声道:“我现在就去!”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无可奈何之色,“老曹,今日可不是你休沐的日子。” 她话音刚落,曹洪就一拍脑门道:“完了,现在去府衙定是迟了!” “不是我说你,总不能要娶娇娘便忘了办差吧?”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府衙那边我替你告假,你和郑琰去吧。” “方大人,你今日不是休沐吗?”阿宛皱了眉头,“之前你还答应我要去城郊踏青呢。” “你呀,满脑子就是玩。”方紫岚幽幽道:“白家人在京兆尹府前闹了那么一出,老曹又要告假,我若是不露面,怕是不出半日,流言就漫天飞了。” 阿宛哦了一声,神情低落。方紫岚走到她身边,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若闲来无事,就和萧姑娘、丛姑娘一起,帮白姑娘筹备嫁妆吧。” “好啊。”阿宛来了精神,拉着白绣娘就要往外走,“难得办喜事,白姐姐……” 她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萧璇儿和丛蓉快步跟了过去。见大家各自去忙了,方紫岚也安心去了府衙。 果不其然,方紫岚到了府衙,还未巡视满一圈,便已然听了半耳朵的流言。 各种版本都有,什么郑琰仗着她的势抢了姑娘,她被姑娘家人告到了京兆尹府。曹洪和郑琰为争抢一个寡妇大打出手,吓退了越国公府上下仆从,有胆大的把她告到了京兆尹府…… 总之,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是一版比一版离谱。 方紫岚心道,府衙最近真是太清闲了,养出了他们这一帮没事在背后随便议论的碎嘴子,是时候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了。 她正想着,却听见了一道不同的声音,“丧夫岂非寡妇之过?你们说这些话不亏心吗?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的妻女姐妹也成了寡妇,难不成你们希望旁人也用这副嘴脸对她们吗?” 这话说的还有点良心,方紫岚微微颔首,不由地看了过去,竟是吴升。 第405章 论理 “吴主簿,你这话说的实在不成体统。”旁边一人皱了眉头,满脸的不赞同,“我们的妻女姐妹都是官眷贵女,如何会像你所说那般……” “如何不会?”吴升打断了那人的话,严肃道:“世上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是明日之事,你我都并不知晓,更何况百年之后是何等情形,谁能预料?” 那人神情一滞,正欲再辩,却见方紫岚款步而来,当即变了神色,“方大人……” 方紫岚不怒自威道:“近日府衙是没什么事了吗?诸位大人竟是这般悠闲。” 众人皆是惶恐,纷纷行礼请罪,唯有吴升立在一边,神情郁郁。 方紫岚抬眸看了过去,不动声色道:“既然诸位大人都没什么事,又对孤儿寡妇所处境遇颇有看法,不妨来分说一番。” 杨志清讪笑道:“方大人,府衙公务尚多,还是让大家都去忙吧。” 方紫岚无动于衷,“杨大人,你去把其他人找来,我们正堂见。” 她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结伴去了正堂。 眼见人到的差不多了,方紫岚坐在主座上,道:“诸位大人,若是觉得孤寡任人揉搓理所当然,请站于左侧。若是觉得孤寡备受苛待处境艰难,请站于右侧。” 她话音刚落,堂下众人便齐刷刷地站到了左侧,只有吴升一人站到了右侧,还有杨志清立于中间,左右为难。 “杨大人,你为何不选?”方紫岚神情淡然,杨志清面露难色,“我……”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方大人可否容我再想一想?”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既已成两方,你们就来辩一辩,看看对方都有什么道理,能否让人心服口服。” “方大人这是要我们论理?”其中一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方紫岚点了头,他嗤笑道:“人数差距如此之大,还有什么必要论理?” “人多并不意味着有理。”方紫岚的声调提高了几分,“还是说,你们不敢与吴主簿论理?” 激将法总是很管用,站在左侧的众人当即斗志昂扬,与吴升好一番唇枪舌剑。 然而数个回合之后,左侧有人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看向方紫岚道:“方大人,我们可以换一边吗?” 方紫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气得跳脚大骂叛徒的众人,道:“当然可以。” 于是那几人长舒了一口气,转而站到了右侧,与吴升并肩而立。 方紫岚玩味地扫过左右两边,笑道:“这可有意思了,如今左右两侧人数竟是一样多了。” 站在左侧的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地目瞪口呆,脸上满是惊异之色。 “杨大人。”方紫岚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看来你必须要选一边了。” 杨志清额上直冒冷汗,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时移势易,没有人能够永远呈骑墙之态。” 闻言堂下众人神色一凛,目光都聚到了杨志清身上,只见他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缓缓走向了右侧。 左侧众人登时捶胸顿足,见状方紫岚笑了笑,轻咳一嗓扬声道:“肃静。” 堂下众人安静了下来,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今日论理,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你们明白三件事。其一,世上总有与你们观点不同之人,你们既不可能把他们一竿子打死,更不能闭目塞听。谁都有可能错,也有可能对,在场诸位大人作为大京的栋梁之臣,可要明辨是非才好。” 她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无论对错,你们各自心中都要有一根标尺,不能因旁人言行便随意越过那根标尺,人云亦云失了原则是大忌。不过若确实行差踏错,也不要怕,比起一错再错,及时回头更能止损。” “其三,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都需有同理心。你们不可能对所有人感同身受,但适当为他人考虑,予人方便予己方便,纵然此生不是平顺坦途,也是心安理得。” 她说罢抿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诸位大人既在府衙为官,便知天下之大,远不止京城一方百姓。我们主司东南之事,便是千里之外,也要把东南百姓放在心上。日后如若走得更高,便要为更多百姓谋福祉。切不能因登山之路狭窄艰险,便连心胸眼界也一并狭隘短浅了。” 堂下众人听完这番话,神色俱是一震。方紫岚模棱两可的态度,和捉摸不透的性子,让他们原本对这场论理充满了顾虑。 众所周知,方紫岚厌恶有人私下议论,他们今日已是犯了忌讳,谁知她会如何变着法折腾人,不料她不仅没有惩罚,而且竟还给他们上了一课。 方紫岚一一扫过堂下众人,心道不论如何,他们或多或少听进去一些,只要能听得进一个字,便也不枉她费这番力气。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各自去忙吧。”方紫岚挥手遣散了众人,而吴升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人都散尽后,吴升期期艾艾道:“方大人……” “何事?”方紫岚挑了挑眉,吴升抿了抿唇,“我斗胆问一句,若是由方大人你来选,你会站在哪一边?” 方紫岚不答反问,“起初只有吴主簿一人站在了右侧,不知是何故?” 吴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这不仅是我的选择,也是恩师苏恒先生的选择。之前在先生门下之时,先生便曾提过,他叹息法度有失。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京对待孤寡之法仍是如此,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没有丝毫犹豫,“先生年事已高,此事便当由我这个后生来争取。” “你想向陛下谏言,修正律法?”方紫岚一语道破,吴升先是一愣,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是。可我深知自己位卑言轻,求方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罢径自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大礼。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人事,有苏恒那个老头一板一眼地讲民贵君轻的模样,也有刚入大学时,开学典礼上讲“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骄阳似火的炙热。 彼时她只是随耳一听,并未有多大感触,直到如今行至此路,才明白这不止是一个人一个名字,更不止是一句话一个道理,而是千万人的血泪与信念。 所以,她怎能拒绝这样的请求?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好,我定竭尽全力。” 第406章 使团 之后几日,越国公府和曹将军府张罗亲事,大肆操办毫无避讳,惹得京城议论纷纷,无外乎是因白绣娘寡妇的身份。然而不论外界如何说,此事都没有闹到朝廷之上。 并非御史们识相,而是此事传出去的第一日,方紫岚便去了御史台,把原本拟好折子准备告状的御史们敲打了一番。 起初还有暗藏心思的,可在发觉此事方紫岚和曹洪办得圆满,没什么错处可纠之后,便也只能作罢。毕竟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想随便招惹两位炙手可热的权贵。 加之波斯使团入京了,使者态度极为傲慢,颇有一股大京不给个交代便要开战的架势。朝中正是急需武将撑场面的时候,怎好拆越国公府和曹将军府的台? 说起波斯使团,李晟轩召见的时候方紫岚也在场,算是见过一面。其中那位副使她认识,是萨珊家主身边的人,谦和有礼。不过那位正使…… 李晟轩的意思是要等狄戎使团抵京之后,再做决断。谁知那架子都要端到天上去的正使当即就在大殿上闹了起来,毫无风度可言。 李晟轩自然没给什么好脸色,但此事毕竟狄戎之部有错在先,大京理亏,他也不能过于苛责,便派了玉成王李祈佑招待。 按理说除非皇亲国戚出使,否则是轮不到李祈佑这位全大京最尊贵的皇子亲自招待,如今的安排已经算是给足了波斯使团面子。 然而偏偏波斯正使蹬鼻子上脸,折腾得李祈佑团团转。不过李祈佑始终笑脸相迎,在狄戎使团抵京之前,虽有波折,但总归是没出什么纰漏。 方紫岚在听萧璇儿说波斯使团的动向之时,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波斯正使如此折腾玉成王,太皇太后和太后是不是要坐不住了?” “确实。”萧璇儿微微颔首,“然陛下此举便是看中了玉成王身份高贵,从这一点来说,太皇太后和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 她顿了一顿,道:“宫中那二位娘娘向来不是善与之辈,陛下那边不能出气,便迁怒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方紫岚皱了眉头,“怎么个迁怒法?” “中宫无所出,那二位娘娘没少以此做文章。不过皇后娘娘聪慧机敏,又颇有手腕,也不是那二位娘娘能随意拿捏的。”萧璇儿说罢,看着方紫岚晦暗不明的神色,轻咳一声转了话音,“方大人,狄戎使团的名单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确实和你所说分毫不差。”方紫岚幽幽道:“弥阿古也在其中。” “弥阿古是狄戎领兵之将,号称狄戎第一勇士,此番他随使团入了京城,是以狄戎与波斯对峙之局,便只能靠独孤家看顾。”萧璇儿抿了抿唇,“我担心……”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敛了神色,“担心无用,弥阿古既已入京,若不是请罪便是威吓。但大京之中,还轮不到他撒野。西境独孤家镇守多年,独孤信将军压得住,波斯和狄戎不敢轻举妄动。” 萧璇儿神情犹疑,方紫岚追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西邬城云氏的那位家仆——左先生,也入京了。”萧璇儿话音刚落,方紫岚便愣住了,“你说什么?” “千金坊的姐妹偶然发现左先生入了大京地界,一路追至京城,却没了踪迹。”萧璇儿面露忧色,“两方使团皆已在京,左先生此时入京,定是有所图谋。” “忠正世子府查过了吗?”方紫岚神情凝重,萧璇儿点头道:“查过了,左先生并未藏匿其中,其他一切如常。” “你派人继续查找那位左先生的下落。”方紫岚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慕容清,也务必盯紧了。左先生入京,他不可能毫无动作。” 萧璇儿领命而去,方紫岚神思不宁,自狄戎使团抵京之后便密切关注,然而狄戎使团态度出乎意料的好,请罪认罚样样爽快,反倒显得波斯使团咄咄逼人了。 波斯正使几次故意挑衅,狄戎使团都是不卑不亢,最后波斯正使有些下不来台,索性也不再无事生非,接受了狄戎之部的歉意。 眼见两方在大京的促成下达成友好协议,方紫岚的一颗心也安定了些许。谁知临近使团离京,却把原本无关的她牵扯了进去。 “老大,狄戎之部的那个滑不溜手的正使,说此次弥阿古随团前来,一是表达诚意,二是久慕老大你的风采,想要与你切磋一番。”曹洪重复了一遍内官的说法,方紫岚放下手中药碗,“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此事全凭自愿,绝不会强迫老大,让老大你量力而行。”曹洪踌躇道:“老大,你要如何回复那位宫里来的大人?” 方紫岚半倚在主座上,沉默不语。她前两日受了些风寒,昨日便告了假,偏巧狄戎使团便和陛下提了切磋一事,颇有趁人之危的意思。这般志在必得,仿佛料定了她会因病而败似的。 虽说只是切磋,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弥阿古代表狄戎之部,波斯使团也在作壁上观,她若是龟缩不出,岂非要让他们嘲大京无人了? 更何况,大京这几年亟需休养生息,不宜南征北战伤筋动骨,不如趁此机会震震四邻,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思及此,她还未开口,便听一旁的阿宛无可奈何道:“还能怎么回?当然是应战了。你见我们方大人这副模样,如何坐得住?” 曹洪摸了摸后脑勺,“可是老大你的身体……” “无妨。”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去回复那位宫里来的大人,就说弥阿古的挑战,我接下了。送别宴当日,我定会出席。” “好。”曹洪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阿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似是有些发愁,“方紫岚,这一战你非赢不可,若是输了……” “不会。”方紫岚斩钉截铁道:“我天下第一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 “听说弥阿古很厉害。”阿宛说着甩了甩头,“不过狄戎人嘛,就是有一把子蛮力而已,你只要不和他硬碰硬,肯定没问题。” 方紫岚笑了笑,看着阿宛自言自语,“可毕竟是在御前,你也不能耍什么手段,只能光明正大地比一场,你……” “那就光明正大地赢。”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放心吧,天下间能赢我之人,还没出生呢。” 第407章 对战 送别宴当日,京城中的世家大族几乎到齐了,就连百叶寺的了缘大师都到了。 方紫岚远远看见了缘大师只觉有些奇怪,悄悄问了诸葛钰才知道,波斯虽不像大京,崇佛为国教,但境内礼佛之人亦不少,故而波斯使团提出想要一睹了缘大师的风采。 闻言方紫岚付之一哂,狄戎的弥阿古要见她,波斯使团要见了缘大师,还真是各怀鬼胎。 送别宴很快开场,各方使团分坐一边,方紫岚忽然注意到慕容清竟也来了,就坐在波斯使团的旁边。 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一边顺手端过了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酒过三巡,弥阿古站了出来,朝李晟轩恭敬一礼,请求与方紫岚对战。 原本就说好的事,方紫岚也没有装模做样地推拒,直接站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进入宫城之前,都要缴下兵器,无一例外。是以方紫岚把梅剑留在了外面,谁知弥阿古却是拿了自己的刀。 方紫岚微微皱眉,一旁拿兵器上来的禁卫也是一脸为难,“方大人……” “给我吧。”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接过禁卫手中的剑,“对战弥阿古将军,这柄剑足够了。” 她此话说得极为傲气,满殿人闻之反应各异。大京这边皆是会心一笑,狄戎正使面色发青,波斯使团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方大人,请赐教。”弥阿古说着一口磕磕巴巴不甚流利的大京话,朝着方紫岚冲了过来。 方紫岚不慌不忙躲过了弥阿古来势汹汹的第一招,反手一剑刺了出去。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弥阿古仗着力气大,招式又重又狠,戾气极重。方紫岚避重就轻,灵巧无比,弥阿古在她手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方紫岚的视线一直黏在弥阿古的刀上,此刀宽刃重柄,看上去并无异样,只是刀柄处的花纹,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心思不定,弥阿古便在她手上多走了几招。他身形魁梧,又步步紧逼,转眼方紫岚已退至一边。 她用眼角余光扫过几步之遥的慕容清,只见他仍坐得端正,似是丝毫不受影响。 为免伤及无辜,她不能再退了,就此了结吧。她拿定了主意,却见慕容清微微一笑,嘴唇张合间似是说了什么。 “当心。” 方紫岚极快辨认出这两个字,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弥阿古转动刀柄,刀刃退了一半,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森森暗器。 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弥阿古调转了兵器,暗器直冲另一边的了缘大师而去! “大师小心!”方紫岚话刚出口,人便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去,挡在了了缘大师身前。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没有人看清方紫岚的动作,就见她身形闪动间,整个人以雷霆之势抵住了弥阿古大半的暗器。 霎时争鸣之声四起,直至此刻方紫岚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那个花纹了。之前她送给上官敏那把鲁大师打造的弓弩,上面就有这个花纹。 居然是鲁大师打造的兵器,难怪会有这等精巧设计。暗器又多又密,饶是她也不能全部打落,可若是…… 她无意间瞥见了缘大师波澜不惊的面容,想起他右手上的那道狰狞的伤疤。若是她都挡不住,了缘大师就更挡不住了。 思及此,她猛地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以身体挡住了最后几枚暗器,登时一团血雾在她肩头炸开。她半跪在地,用剑勉强撑住身体,不至于倒下。 “方大人!”殿内皆是惊呼之声,还是夏侯彰率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护驾!” “弥阿古意图行刺。来人,给朕把他拿下!”李晟轩的声音沉沉响起,然而还不待禁卫动作,就听弥阿古高呼道:“妖僧祸世,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的大京话说得并不流畅,然而这一句却好像练过了千万遍,熟练无比。但他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就被一柄宝剑扎穿了右臂,直直钉在了大殿的柱子上。 众人目瞪口呆,只见李晟轩掷出了他那高悬的帝王之剑,生生截断了弥阿古的话。 “行刺重臣,妖言惑众。”李晟轩不怒自威道:“狄戎正使,这便是你们此行的目的?” “冤枉啊,陛下!”狄戎正使连滚带爬地跪到了殿中,“我狄戎之部忠于大京之心天地可鉴,谁曾想弥阿古会如此行事?他……他……是想挑拨大京与狄戎之部的关系,陛下……” “弥阿古身为狄戎领兵之将,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你让朕如何相信狄戎之部?”李晟轩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狄戎使团上下暂押驿馆,礼部代朕向狄戎之部传国书问罪。” 王全睿赶忙站出来应声,了缘大师走上前查看方紫岚伤势,轻声道:“方大人,你的伤……” “我有分寸,小伤而已。”方紫岚紧咬牙关,忍痛道:“大师无碍便好。” “阿弥陀佛,多谢方大人。”了缘大师话音还未落,便听对面波斯使团中的那位副使起身道:“陛下,弥阿古虽然行为有失,但话却说得不错。贵国了缘大师,当真是得道高僧,配得上百叶寺住持之位吗?” 方紫岚与了缘大师都没有料到波斯使团会突然发难,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却见波斯正使满脸震惊,一直在给波斯副使递眼色,示意他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要生事。 然而波斯副使无动于衷,李晟轩面沉如水,“大京的得道高僧,轮不到旁人指摘。” “陛下护短之心可以理解,但实在过于牵强了。”波斯副使面上毫无惧色,不屑一顾道:“我见了缘大师不过如此,远不及我国诺安法师。” 闻言了缘大师淡声道:“阿弥陀佛,得到高僧不过称呼罢了。既然贵使这般在意,那便尊诺安法师一句得道高僧,又有何妨?” 他说得轻描淡写,反倒让波斯副使有几分沉不住气了,“纵然只是称呼,也用不着了缘大师相让。我国诺安法师不日便会前来,与了缘大师论佛法,不知大师可敢?” 方紫岚变了神色,如今看来波斯和狄戎之部不知何时达成了一致,竟都是冲着了缘大师来的。 了缘大师从容自若地站直了身体,缓缓理了理袍袖,一礼道:“阿弥陀佛,论理传道,本是贫僧应做之事。倘若诺安法师前来,贫僧自当相迎。”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偏生有股理所当然的气势,举手投足之间令人信服——假如这世间真有得道高僧,则必然是他。 第408章 处置 那波斯副使挑衅完了便要告辞回国,一旁的波斯正使早已傻了眼,任由他拖着周全了礼数,然后一行人走出了大殿。 波斯使团刚离开,方紫岚便意识到了什么,低低喊了了缘大师一声。 了缘大师忙躬身扶住了她,“方大人,怎么了?” “烦请大师帮我喊卫昴大人过来,有急事……”方紫岚气息不稳,了缘大师于人群中找到了卫昴,还不待多言,便见他也正看向这边。不过一个眼神,他就快步走了过来。 “何事?”卫昴本就离他们不远,赶来之后半蹲在了缘大师面前,却见他看向了方紫岚。 “卫大人,烦请你严查出城之人,务必要抓住西邬城云氏的家仆——左先生。”方紫岚急切道:“我担心他会随波斯使团混出京城……” 她没头没脑的话让卫昴忍不住皱了眉头,“方大人此言何意?” 方紫岚只觉伤口疼得愈发厉害,连带她的声音不由地抖了几分,“卫大人,如今我来不及与你解释,但此举绝非毫无缘由。” 卫昴虽未完全明白,但多少还是反应了过来,“方大人,你口中那位左先生,可是与适才发生之事有关?” 方紫岚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卫昴追问了一句,“方大人可有此人画像?” “没有。”方紫岚嘴唇发白,额上直冒冷汗,“这位左先生擅于易容变装,我对他知之不详,只知他是西邬城云氏的家仆。不过我想卫大人统领京郊大营,卫护京城多年,多少有些法子。” “方大人都这副模样了,就不要再恭维我了。”卫昴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随即笃定道:“请方大人放心,我定把那位左先生给你抓来。” 他说罢站起身,趁禁卫扣押狄戎使团的当口,悄悄离开了大殿。 李晟轩一面处置后续,一面给夏侯彰递了个眼神。夏侯彰心领神会,吩咐宫女扶了方紫岚去偏殿,请太医前来医治。 弥阿古被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狄戎使团被扣押,而李晟轩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弥阿古,大京之内,朕的面前,容不得你放肆。” 他说完猛地拔出了插在弥阿古身上的帝王之剑,鲜血直涌而出。弥阿古闷哼一声,右臂当场便废了。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直至此时此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 大殿中央傲然而立的他们的帝王,是自年少时便被放逐沙场之人。他的喋血铁腕,强势霸道,是印刻在骨子里的,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押下去,严加看管。”李晟轩连眼神都不屑于给弥阿古一个,夏侯彰犹豫道:“陛下,弥阿古的伤……” “别让他死了就行。”李晟轩转身走回了他的帝王宝座,之后遣散众人,只留下了几位重臣议事,包括了缘大师,也一并留下了。 * 方紫岚被扶到偏殿没一会儿,就见温崖匆匆而来。 在看到她肩上的伤时,温崖不由地皱了眉头,“怎会伤得如此重?” “没伤到筋骨,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方紫岚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 “有数?”温崖冷哼一声,“敢问方大人,你可知自己中了毒?” 方紫岚愣了愣,看向温崖剪下的衣服碎片,果不其然血色发乌,显然是中毒之象。 “烦请几位去取些水来,再向陛下通报一声,就说弥阿古的暗器有毒,方大人中毒了。”温崖随口打发了立在旁边的宫女,待人都离开后,他才幽幽叹道:“这毒棘手,你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这暗器一般人躲不过。”方紫岚神情凝重,温崖低声提醒道:“既然如此,还要下毒,可见是下了死手,要置你于死地。” “不是我。”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是了缘大师。” 温崖脸上闪过一抹错愕,他走得匆忙,只来得及问了大概情况,以为是弥阿古敌不过方紫岚,便暗箭伤人,却未曾想竟是…… “可是狄戎之部为何要置了缘大师于死地?”方紫岚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温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还有一炷香的时辰。”温崖一边为她清理伤口,一边道:“你有什么嘱托,便尽早说了。否则一旦毒发,你少说要昏迷三日,多则……”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双唇紧咬,“温先生,请你实话告诉我,这毒究竟有多严重?” “若是常人中此毒,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温崖说着给她上了药,她受疼忍不住十指紧握,这才没有发出声音。 见状温崖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你有痛觉了?” 方紫岚垂下了眼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你恐怕要更难挨些。”温崖手上动作轻了几分,“你体内的蛊毒自会吞噬此毒,不过……” 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温先生不必替我担忧,只要能缩短我昏迷的时长,其他都不算什么……” 她说着倒吸一口冷气,“温先生,你轻一点。” “三日,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温崖面露忧色,“虽然你近日调养得不错,但也补不了多年折损。我无法保证……” “温先生只需尽力而为就好。”方紫岚咬破了舌头,勉强让自己清醒了些,“温先生,烦请你暗中通知莫涵,要他盯紧慕容清,还有……” “慕容清?”温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却见方紫岚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温崖怔住了,心道方紫岚居然这么快就昏迷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看来这次中毒不容乐观。 他不敢大意,当即施针护住了方紫岚的心脉,然后再行解毒之法。 这厢温崖全神贯注,那厢李晟轩眉头紧锁,也是无比严肃。 此时殿内议事已毕,只剩李晟轩和了缘大师两人,他便直接道:“了缘大师,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了缘大师双手合十,波澜不惊道:“阿弥陀佛,今日之事皆是冲贫僧而来,还望陛下心里有个准备。” 李晟轩沉默不语,了缘大师自顾自道:“贫僧自问担得起百叶寺住持之位,但旁人未必这么想。在他们眼中,贫僧是根基资历皆浅薄的小辈,配不上得道高僧这四个字,是最好打击之处。一旦贫僧被拖下神坛,陛下也很难不受非议。” “你会吗?”李晟轩声音沉重,了缘大师笑了笑,“不会,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日只是开端,往后祸事必然接踵而至。”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神色平静得仿佛是在说无关之事,让他的心也渐渐地安定了下来,“有朕在,谁都休想把你拖下神坛。” 第409章 谋划 方紫岚昏迷后的第四日晌午,人终于转醒了过来。见状阿宛长舒了一口气,起身为她端了水,“你可算是醒了。” 方紫岚任由阿宛把她扶了起来,然后稍灌了些水润了润喉咙,却仍是一脸木然。 “这几日莫公子可担心惨了,就差没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了。还有萧姐姐从姐姐……”阿宛絮絮叨叨地说着,方紫岚轻轻嗯了一声,“让你们担心了。” 阿宛一副后怕的模样,“你知道就好,师父说你中毒的时候,我真是……” 方紫岚心中有事,神智刚清醒了些,便急忙打断了她的碎碎念,“阿宛,烦请你去把莫涵找来,我有事……” “方紫岚,便是天塌了,你现在也得休息!”阿宛气不打一处来,方紫岚神情恳切,“阿宛,天是不会塌,可有的事片刻也耽搁不得。” 阿宛深吸一口气,一边默念不和她一般见识,一边愤愤地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莫涵便敲门进来了,见到方紫岚活生生地坐在面前,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莫涵……”方紫岚甫一开口,莫涵便抢在她之前道:“岚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左先生已经被卫大人抓住了,就在昨夜。”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听莫涵将她昏迷之时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 李晟轩听说她中毒之后,严刑拷问了弥阿古,然而弥阿古抵死不说,好在温崖说他此毒能解,否则弥阿古怕是要没命了。 诸葛钰挨个盘问了狄戎使团的所有人,却是一无所获。卫昴抓住了左先生,据他招供此事是他一人谋划,目的是恶化大京与狄戎之部的关系,借大京之手铲除狄戎之部,为主家云氏之女云姝报仇。 至于波斯副使,和他提出的那位诺安法师,萧璇儿已查过了。诺安法师近年在波斯颇有名望,波斯副使是其虔诚的信徒。 “我把左先生的供词和萧姑娘查到的东西连到一起,大致推测出那波斯副使应是受了左先生蛊惑,才会在殿上口出狂言。”莫涵分析道:“若我猜得不错,波斯使团只是受左先生利用,不过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左先生说他是为了替云姝报仇,这种话你信吗?”方紫岚微微皱眉,莫涵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这几日还发生了一件事,与了缘大师有关。”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什么事?” “那日殿上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莫涵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一时流言四起,都说了缘大师的百叶寺住持之位来路不正,加之前主持云游四方,无人能为了缘大师正名……”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流言愈演愈烈,不仅有信徒至百叶寺门前抗议,而且……” “而且什么?”方紫岚着急追问,气息不稳猛地咳嗽了起来。 莫涵赶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边帮她顺气边道:“京城之外诸位名寺高僧以回护之名,请了缘大师于下月初一开坛论道辩法,据说诺安大师也会前来。” “什么论道辩法?”方紫岚变了神色,莫涵解释道:“我打听了一下,百叶寺作为大京国寺,每两年都会遍邀名寺高僧,开坛论道辩法,以彰住持德行之高。但了缘大师继任百叶寺住持后,从未有过此举……”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已明白了大半,“所以,了缘大师答应了?” “答应了。”莫涵颔首道:“若要证明了缘大师确是得道高僧,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如果众人亲眼所见,了缘大师论道辩法无人能及,流言便会不攻自破。不过若是了缘大师落了下风,便要身败名裂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你也觉得了缘大师德不配位?” “岚姐,你……”莫涵迟疑了许久,沉声道:“你明知了缘大师出家前是什么身份,难道还想不到吗?了缘大师继任住持之时,当今陛下还是襄王,他需要信仰支持,最适合助他达成目的的便是……” 他说着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若是了缘大师无法保名声不坠,则自然也会有人质疑陛下。” 闻言方紫岚双拳紧握,“设计此局之人,心思当真恶毒。” “恶毒不假,精于利用人心信仰也是真。”莫涵冷哼一声,面上多了几分凉薄之色,“世人最擅造神,一朝神坛起,便是顶礼膜拜,一朝无应求,便是毁像唾骂。这样的事,从古至今还少吗?” 方紫岚沉默不语,半晌寒声道:“这位左先生,以了缘大师为乱局之子,波斯和狄戎之部为助力,搅得大京人心动荡。这么大的手笔,矛头直指大京,却说是为云姝报仇,简直可笑。” 她说罢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慕容清这几日在做什么?” “慕容清这几日闭府不出,听说是病了。”莫涵神情凝重了些许,“因岚姐特意嘱咐,我便找到了为慕容清看过病的郎中,说是送别宴那日受了惊吓,病得不轻。”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慕容清定是牵涉其中。” “慕容清虽在大京为质,但毕竟是忠正世子,看上去又与此事毫无关系。要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线索,怕是很难。”莫涵垂眸道:“不过好在还有左先生。” “我要去见左先生。”方紫岚迫不及待,殊不知惦记左先生的人,并不在少数。 此时的忠正世子府上,慕容清倚靠在床榻上,看着头顶床幔,认真思考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竟会把左先生搭进去。 听闻左先生被抓之时,他的震惊难以言表。因云姝的关系,左先生与他有半师之谊,是唯一知道他的野心,且愿意助他之人。 大京这局棋,便是由左先生谋划。他来大京之后,便发现了缘大师身份不简单,三天两头往百叶寺跑,终是让他弄了清楚。 他将消息递给左先生后,左先生先是劫了波斯商队嫁祸狄戎,挑起两方争端。然后一面在使团之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与波斯副使明里暗中地夸口了缘大师,另一面利用使团进京这段时间,传播了缘大师德不配位不敢开坛的消息。 波斯副使听到消息之后心中不服,加之再时不时有人说诺安大师是番邦蛮僧,更是怒火中烧,便有了大殿上那一幕。 至于弥阿古,左先生本就于他有恩。原本的计划是让他当众杀死了缘大师,死人不会说话,真相只能出自活人之口,这样了缘大师究竟是不是德不配位就无人知晓了,可李晟轩至少便要落上一个糊涂失察的罪名,加之他那来路不明的皇位,大京内部必要乱起来了。 如今因方紫岚,了缘大师虽未丧命,但流言惹得四方高僧云集,身败名裂近在眼前。纵然曲折了些,也还是能达到目的。 然而左先生谋划的这局棋中,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露面,为何会被抓?难道…… 第410章 认罪 慕容清倏然坐起了身,正欲喊孟庭扬,便见他走了进来,恭敬一礼道:“世子,越国公方大人请你去一趟京郊大营。” 闻言慕容清的瞳孔倏然放大,果然是那枚不慎掉落的玉佩引来了方紫岚吗? 他缓缓从床榻上下来,敛了情绪淡声道:“知道了,待我更衣之后,便启程前去。” 孟庭扬应了一声是,转身离开了。 而此时的方紫岚在京郊大营之中,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的左先生。她虽没什么表情,但苍白如纸的脸色,起伏不定的气息,微微躬起的身体,无一不暴露了她的虚弱。 卫昴坐在不远处,漫不经心道:“方大人,如今你要的人在此处,有些话你也该讲清楚了。” 方紫岚拱手一礼道:“多谢卫大人。” 卫昴没有说话,却很清楚她道谢不仅是因为抓到了人,更是因为此番抓捕不曾惊动刑部和朝中之人,算是替她守住了隐秘。他向来对旁人隐秘没什么兴趣,但涉及了缘大师…… “左先生。”方紫岚转过身看向眼前的人,他的额有皱纹鬓角泛白,然眸光清亮容颜整齐,很有几分儒士的俊秀之气,只是那双手…… 方紫岚扫过他右手虎口,上面的茧子并非读书写字能有,而是经年累月的习武所致。 “方大人,成王败寇,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左先生神色平静无澜,仿佛受审之人并不是他一般。 “我还没问先生,先生怎知没什么好说的?”方紫岚淡淡一笑,转了话音,“我请了一位先生的旧识,来送先生最后一程。” 左先生微微皱眉,听方紫岚自顾自道:“既然先生咬定是为主家云氏之女云姝小姐报仇,才谋划了此事,那想来先生与云氏感情甚笃。就是不知先生与云姝小姐的夫君——忠正世子慕容清,关系如何?” 左先生轻描淡写道:“不过点头之交而已,方大人何必攀扯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面上笑意更盛,“左先生,我会抓你,事先自然是调查了一番。据我所知,你算是忠正世子的半个老师了吧?” 左先生抿了抿唇,方紫岚继续道:“你说想要利用了缘大师,恶化大京与狄戎之部的关系,借大京之手铲除狄戎之部。可无论是弥阿古所为,还是波斯使团所言,无一不是针对了缘大师。你真正的目的,难道不是要以了缘大师为引,搅乱大京时局?” “我已认罪,方大人何必多言?”左先生满脸漠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还没说完,左先生未免过于心急。”方紫岚说着俯身咳嗽了几声,只觉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不由自主地蹲在了地上。 卫昴端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边,低声道:“方大人,现下人在此处,你也不必急于一时。” “无妨……”方紫岚喝了一口水,稳了稳气息,然后由卫昴扶着站起来,一字一句道:“大京若乱,何人得利,左先生总不会告诉我是狄戎之部吧?” 卫昴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却对她指控汨罗半信半疑。且不说忠正世子慕容清如今在大京为质,不敢轻举妄动。便说他小小的年纪,如何有胆量参与这样的谋划? 一朝事发,慕容清首当其冲难免一死,还会牵连在汨罗国中的家人。汨罗皇室本就忌惮他的父亲忠正王,百般打压却仍觉不够,苦于没有理由彻底铲除,他这么做不是把大好的理由送给汨罗皇室了吗? 左先生唇角轻弯,不紧不慢道:“此事由我谋划,既已败露,便只能任由方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方大人有证据,尽管请你朝陛下向我汨罗国君问罪便是,何苦揪着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放呢?” 方紫岚面色发白,眼中却多了一抹厉色,然而还不待她开口,就听左先生悠然道:“莫不是方大人根本没有证据,这才想要从我口中问出一星半点?可惜了,我虽不是什么硬骨头,但身为汨罗人,断没有凭空构陷家国之理。” “看来左先生是执意不肯说了?”方紫岚冷了神色,却听卫昴手下来报,说是慕容清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卫昴挥手让人把慕容清请了进来,只见他面露惊诧之色,“左先生,你怎会在此处?” “见过世子大人。”左先生被捆得严严实实,便口头问了安,算是见礼。 “方大人。”慕容清转向方紫岚,惊怒交加,“你请我来此,是为了见左先生?可他做错了何事,竟会被你押在此处?” “世子莫要动怒。”方紫岚身体虚弱得厉害,头顶直冒冷汗,但仍强撑着姿态道:“这位左先生居心叵测,意图恶化大京与狄戎之部的关系。我请世子来,不过是把话说清楚。” “什么说清楚?”慕容清急出了哭腔,眼眶发红,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左先生乃是汨罗人,听说还算是世子半个老师。”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佯装云淡风轻道:“若是不说清楚,旁人岂非要以为他是替世子图谋了?” “方大人你说什么?”慕容清猛地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我没有!” 他最后一个字吼得声嘶力竭,甫一出口人便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气,直直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喃喃地重复道:“不是……我没有……” 见状卫昴忍不住提醒道:“方大人,忠正世子身份贵重……”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左先生打断了,“方大人这是做什么,以世子要挟我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说着冷笑出声,“弥阿古于众目睽睽之下伤了方大人,你朝陛下不仅没有出兵狄戎,而且还留了弥阿古性命,只传了国书问责,若非另有隐情便是胆小懦弱了。方大人不去质问你朝陛下,反而拿我汨罗的世子撒气,这是什么道理?” 慕容清心中一惊,反应过来左先生这是在提醒他,大京如今已无力征战,别说是对汨罗,便只是小小的狄戎之部,都打不起。 原来,这才是左先生此局的深意,除了搅乱大京的时局,还试探了大京的战力。 若是大京尚有一战之力,便只能徐徐图之。可若是大京已无力征战,再借了缘大师之事乱上几年,便不足为惧了。 “事到如今,左先生还不忘挑拨离间,真是好盘算。”方紫岚冷哼一声,走向坐在地上似已被吓傻了的慕容清,掏出了一把匕首,“如此恶毒之人,世子若与他无关,便亲手杀了他吧。” 第411章 杀人 “方大人,你说……什么?”慕容清的声音抖得厉害,方紫岚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世子是汨罗忠正王爷之子,手上迟早是要沾血的,不如就从左先生开始可好?” “方大人,你都说了我算世子半个老师,这世上哪有让徒弟杀师父的道理?”左先生怒不可遏道:“简直是有悖伦常!” “世子尚未说话,左先生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方紫岚丝毫没有收回匕首的意思,慕容清盯着面前的匕首,寒光凛凛映照出他的眼眸——一双满是犹豫惊惧的眼眸。 “方大人……”慕容清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我做不到。”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抓过他的手,把匕首塞了进去,“我知道,你能做到。” 她说的是知道,而不是相信。 慕容清缓缓闭上了眼睛,果然是她。百密一疏,竟是要搭上左先生的性命…… “方大人,世子体弱多病,怕是受不得惊吓。”卫昴忍不住出声,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方紫岚,若是慕容清出了事,以后大京怕是要不得安宁了。 “忠正王府的世子,怎会连这种程度的事都做不到?”方紫岚轻笑一声,“卫大人,你未免太小瞧世子了。” 慕容清猛地睁开双眼,满是愤恨的眸子正对上方紫岚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磨牙凿齿却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这样的话,他从小便听过许多遍。是啊,他可是忠正王世子,汨罗战神之子,怎么会做不到? 读书习字,骑马射箭,世人眼中他本该无所不能。然而事实上,他却是连剑都提不起来的病弱孩童。 若非那该死的预言,他如何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世子大人。”左先生的声音沉沉响起,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你是汨罗尊贵的忠正世子,是身负天命之人。你的路还很长,而我注定要命丧于此。” “先生……”慕容清抬头看向被牢牢捆缚在刑架上大义凛然的人,他仿佛一尊塑像一般,从始至终立在自己的心中,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世子,不要怕,我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左先生放柔了语调,似是安抚一般道:“若是能死在世子的手中,我死而无憾。” “先生……”慕容清已是满脸泪痕,却仍在拼命摇头拒绝。 “世子,我耐心不好。”方紫岚的声音透着疲惫,额上冷汗滴在了匕首上,混着慕容清的泪水,一片模糊。 “方紫岚!”慕容清咬牙切齿,拿起匕首骤然刺向了方紫岚,不料她早有准备,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利刃直指左先生。 “世子,此匕首锋利无比,你小心莫要伤了自己。”方紫岚说着把慕容清从地上扯了起来,“事已至此,我不妨再助世子一臂之力。” “不……”慕容清抵死挣扎,方紫岚的手臂上被他抓出了道道血痕,却仍是一手拖着他,一手握着他拿匕首的手,步步逼近左先生。 “方大人,你曾答应过忠正王,会照顾世子,保他平安无事。”左先生扬声道:“你若是食言,我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拖你下地狱。” “我答应的事,自会做到。”方紫岚似是宽慰左先生,更像是自言自语,“世子不会有事的。” 慕容清听在耳中,不由地冷笑出声。 是啊,他怎么能有事?若是就此止步,他自出生起所受的屈辱折磨,不就白挨了吗? 他慕容清是汨罗大祭司预言之人,身负天命若还不能立于万众之上无人之巅,岂不是笑话? 听到笑声方紫岚低头看了过去,只见慕容清脸上满是凄楚之色,却偏偏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近乎诡异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果然,这才是慕容清真正的模样,精致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一个恶魔。 见状方紫岚不由自主地停了动作,慕容清斜睨了她一眼,寒声道:“放手。” 明明是孩童的模样,甚至没有少年的身量,然而说出的这短短两个字却有着不输于任何一个成年上位者的威压。 方紫岚下意识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慕容清一步步走到了左先生的面前。 “先生,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 慕容清没有发出声响,但左先生看懂了他的口型,面上浮现出欣慰之色,“世子,保重……” 他话还未说完,慕容清手中的匕首便已刺入了他的胸膛,让他生生吞没了后面半句“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他依稀看见慕容清的嘴唇动了动,并未辨认出那是一句“对不起”。 慕容清倏然松手,他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鲜血,只觉大脑满是空白,周围的一切他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方紫岚扶住倒落的慕容清,小小的一具躯体,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承受了千斤之重。 “方大人。”卫昴缓缓道:“戏落幕了,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方紫岚拢着慕容清的手收紧了些,卫昴眼神锐利,“旁的事我可以不问,但了缘大师……” “事到如今,覆水难收,卫大人追问前因还有何意义?”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卫大人若忧心了缘大师,不妨想一想下月初一的论道辩法,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卫昴神情一滞,看着方紫岚抱着慕容清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岚姐。”莫涵见方紫岚出来,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然而在看到她怀里的慕容清时,愣道:“这是怎么了?” 方紫岚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郑琰道:“替我拿些包扎用的东西来。” “岚姐,你受伤了?”莫涵焦急地想要查看她身上的伤,却见她摆了摆手,目光始终停留在慕容清的手上,他这才注意到慕容清的伤。 郑琰很快拿了东西过来,方紫岚一边帮慕容清包扎伤口,一边闷声问道:“郑琰,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情形吗?” “不记得了。”郑琰答得毫不犹豫,方紫岚怅然道:“我也不记得了。” 她看向慕容清手上包裹的纱布,呢喃道:“第一次杀人时,若是没什么经验,大多容易伤到自己。” “岚姐你说什么?”莫涵面露惊色,方紫岚幽幽叹道:“今日之事,他会记一辈子吧。”她说罢抱起慕容清走出了京郊大营,把他交给了孟庭扬。 孟庭扬想要追问,然而方紫岚没有给他机会,转身就走了。好在慕容清很快就醒了过来,他这才安下心来,“世子,你没事吧?” 慕容清神情空洞,宛如一只没有灵魂的瓷偶,泪流满面道:“好痛……” 吓得孟庭扬赶忙道:“世子,你哪里痛?” 慕容清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抬起手,看着手上刺目的白色纱布。 他亲手推倒了为自己顶天立地的塑像,亲眼看着塑像被毁,每一个碎片都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锥心刺骨之痛,却只留下了这么一个轻飘飘的伤,多么讽刺。 “世子!”孟庭扬来不及阻止,就见慕容清扯下了纱布,生生从伤口处咬下了一块肉。 孟庭扬惊惧交加跪倒在地,只听慕容清一字一句道:“先生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毁了大京,替你报仇。” 第412章 消息 方紫岚自京郊大营回府后,连着休沐了好几日。由于她伤在众目睽睽之下,是以也没人敢多说什么,都是嘘寒问暖,一时之间她的府上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期间她倒是从萧璇儿那得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丛蓉所说的那位卖入大户人家为妾,在主君死后被逼疯的姐妹,身份来历并不简单,乃是前朝欢氏女。 她对欢氏女有所耳闻,欢氏并非姓氏,而是对这类女子统一的称呼。她们无名无姓,但姿色绝佳,是皇室贵族为寻欢作乐而专门豢养的女奴,故而取名欢氏女。 前朝覆灭后,欢氏女大多不知所踪,为人所贩卖也算说得过去。只是若丛蓉那对贩卖人口的假父母手上有欢氏女,那丛蓉……她的容貌生得极好,有没有可能也是欢氏女? 然而她提出这个想法后,就被莫涵和萧璇儿否定了。这个姐妹是丛蓉自己提出来的,明知会被调查还要引火烧身,这般愚蠢,实在不像能伪装了这么久还毫无破绽的人所为。 于是关于丛蓉的事又没了头绪,她索性请萧璇儿费些力气,从丛蓉那对贩卖人口的假父母查起,把他们所有贩卖过的人口列出名单,挨个细查。 至于另一个消息,则是和下月初一了缘大师那场论道辩法有关。据说届时江南钟灵寺的住持燃灯大师也会前来,这位大师可是与了缘大师的师父齐名之人,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如今竟要入京了。 方紫岚听说消息后,一颗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万众瞩目之下,一旦了缘大师出了错,哪怕只是小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稍有差池,便是身败名裂。 一连几日,萧璇儿见方紫岚忧心忡忡,便又透露了一个消息给她。 “其实,燃灯大师曾欠我家姑爷一个人情。”萧璇儿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前年南方洪涝,钟灵寺受了波及,死伤了不少僧人。若非姑爷及时赶到帮忙,怕是要折损更多僧人。” 方紫岚静静听着,好一会儿才道:“因此燃灯大师对万大哥有所许诺?” “算是吧。”萧璇儿犹豫道:“燃灯大师曾说过,若是日后姑爷有什么难处,只要同他开口,他必是无有不应的。只是……” 她顿了顿,一边瞄着方紫岚的神色,一边道:“论道辩法本该光明正大,更何况恃恩挟报非君子所为。若是不小心被人知道了,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仍阴着一张脸,“我知道。这是万大哥的人情,我不会滥用。” “我……”萧璇儿红唇微张,却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萧姑娘,我不会让你为难。”方紫岚神色稍缓,郑重其事道:“无论如何,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萧璇儿松了一口气,还不待说句客气话,便见曹洪敲门走了进来。 “老曹,你不在府上筹备婚仪,跑到我府上做什么?”方紫岚皱了眉头,“后日便是大喜之日,按习俗前三日新郎新娘都不能相见。” 曹洪期期艾艾道:“老大,我不是来见绣娘的……” 见状萧璇儿便要起身告辞,曹洪忙道:“萧姑娘,麻烦你留一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闻言萧璇儿重新坐了回去,却见曹洪摸了摸后脑勺,半晌没有下文。 “老曹,你有话就说,磨磨蹭蹭做什么?”方紫岚没了耐性,曹洪迟疑道:“婚仪,要不就算了吧……”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方紫岚厉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不是,老大你听我说……”曹洪解释道:“近日京城事多,老大你又受伤休养,我想着要不……” “老曹,说实话。”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他长叹一口气道:“我就知道这套说辞肯定瞒不过老大。” “这套说辞?”方紫岚琢磨了片刻,道:“这些话是白姑娘让你来说的?” 曹洪点了点头,“绣娘她说我们婚仪除了老大,必然不会有其他宾客登门,而且如此大操大办,只怕也要给老大你和我惹不少闲话,毕竟她……”他咬了咬唇,寡妇那两个字如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闲话要传早就传了,岂是你们一场婚仪之故?”方紫岚无可奈何道:“我的伤无大碍,京郊大营那么远都去得,你的府上这么近,我有什么去不得的?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去?” “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曹洪求助似的看向萧璇儿,却见她笑了笑,道:“曹将军,你娶白姑娘的心意贵重,自是当得起一场盛大的婚仪。日子是要自己过的,只要自己舒心畅快,又不碍旁人,想那么多做什么?” “萧姑娘这句话说的不错,值得我敬你一杯。”方紫岚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萧璇儿面上笑意更盛,“方大人,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有伤在身?” “以茶代酒,不妨事。”方紫岚摆了摆手,随即斟了三盏茶。自己拿过了一盏,其他两盏递给了萧璇儿和曹洪。 “老曹,婚仪照办,该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方紫岚说着拍了拍曹洪的肩膀,“旁人不来便罢了。反正成亲这种事,亲朋好友在场便好,剩下的不重要。” “好。”曹洪重重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方紫岚和萧璇儿亦然。 待到成亲当日,除了方紫岚和她府上的人,却是还到了一位稀客。 方紫岚远远看着,只觉得这位贵妇人有些眼熟。萧璇儿凑在她耳边道:“这位是礼部尚书王全睿大人的夫人。” “王夫人?”方紫岚挑了挑眉,主动迎了上去。 礼部是大京最为尊礼之处,礼部尚书王全睿应是大京最为懂礼之人,他的夫人亲自到场,可谓是给足了曹洪面子。想来今日之后,那些动辄以白绣娘身份嚼舌根的人便能消停下来了。只是…… 方紫岚一面笑意盈盈地与王夫人攀谈,一面暗自思索王全睿为何会卖她这个面子。除夕位次之事她并未多言,王全睿犯不着为了这个事,隔好几个月才来她跟前讨好。 可若不是收买,便是有事相求了。近期京中大事,与礼部有关的只有了缘大师那场论道辩法了。听说李晟轩安排了礼部招待入京的各位高僧,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方紫岚百思不得其解,而王夫人也始终未提什么。直到婚仪结束,王夫人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张请柬。 “方大人,你瞧我这记性。”王夫人笑着把请柬放在了方紫岚手中,“下月初二我们府上有一个花会,是为庆祝了缘大师论道辩法圆满而办,遍邀了京城名门,方大人可要赏脸啊。” 方紫岚扫了一眼手中的请柬,心说了缘大师的论道辩法还不知是什么结果,王全睿竟然这么早就让自家夫人筹备起庆祝的花会来了,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方大人?”王夫人陪着笑脸,明显是在等她答复,她便颔首道:“多谢夫人邀请,我定准时赴约。” 第413章 辩法 转眼便是初一,这日方紫岚早早出了门,没有骑马没有车驾,而是混在了人群中,步行去了百叶寺论道辩法的场地。她的身后跟着莫涵、郑琰、阿宛、萧璇儿和丛蓉,也都是一脸期盼。 众人途中见到了波斯诺安法师的尊驾,竟是安置于一头大象之上,加之四周随侍一路抛洒香花,惹得围观人群纷纷感叹这位波斯来的法师好大的排场。 “这么大的排场,若是输了,怕是不好看。”冷不丁的一句话,在熙攘的人群中仿佛一颗石头落入了大海,并未激起什么波澜。 然而方紫岚听在耳中,向声音的主人望了过去,正是诸葛钰。 “岚姐姐安好。”诸葛钰迎上方紫岚的视线,远远颔首示意,打了招呼,随即带着侍从消失在了人群中。 “诸葛大人倒是对了缘大师颇有信心。”萧璇儿感慨了一句,方紫岚神情凝重了几分,“我看未必。” 以她对诸葛钰的了解,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不声不响成事,而非放狠话。这般一反常态,只怕心中也未必安定。 说起来李晟轩是真稳得住,自从了缘大师答应论道辩法之后,他积极响应,又是吩咐户部拿银子,又是安排礼部帮忙招待布置,姿态摆得极高,像是完全不担心了缘大师会输。 思及此,方紫岚站在人群中,眺望那金銮圣驾,如今李晟轩亲临百叶寺,了缘大师作为国寺的脸面,必须要撑得住,便只能赢不能输了。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方紫岚转身看了过去,只见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僧手持禅杖款步而来,宝相庄严,透着说不出的宁静祥和之气,便是钟灵寺的燃灯大师。 “燃灯大师可是货真价实的得道高僧,什么妖魔鬼怪,在他的面前都得现形!” “货真价实,哪有这么形容人家大师的?” “嘿,你们别说,燃灯大师上次入京还是泰安帝即位之时,听说是为宫里那盏大长明灯而来,之后一直在钟灵寺,多年未曾出山。” “听说百叶寺前住持都不曾请动过燃灯大师,如今他老人家竟会为了缘大师这么一位年纪轻轻的高僧来京,真是奇了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你没见连波斯的那什么法师都来了。” …… 众人七嘴八舌,方紫岚零零碎碎听在耳中,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她从未听过了缘大师讲经,更别说论道辩法了,是以也不知道他那得道高僧的名号是如何得来的。 但之前经莫涵提醒,她多少猜到了缘大师继任百叶寺住持与李晟轩得位脱不了干系。一旦沾染了权力,成为摆弄人心的筹码,那得道高僧这四个字到底有多少斤两,便很难说了。 “都是些无知后生,没见过世面……”一声唏嘘隔着人群传到了方紫岚耳中,让她为之一振——此声内息十足,说话人是个高手。 于是她转身逆着人群朝外走去,见状郑琰嘱咐其他人不要乱走,以免拥挤踩踏受伤,然后赶忙跟了上去。 方紫岚走到人群外,只见一老翁靠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容被乱糟糟的白发遮住了大半,剩下的小半隐在树阴下,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他一身衣衫破烂不堪,手旁竹竿也裂开了一条缝,明显是乞丐模样,毫无高手气质。 然而方紫岚还是恭恭敬敬地走到了老翁面前,蹲下身客气道:“这位老人家,你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老翁眯着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哟,你这小丫头有点意思,竟能听得进我这个糟老头的话。” “老人家过誉了。”方紫岚摆了摆手,“还请老人家不吝赐教。” “那还是宁顺帝在位时候的事了。”老翁仰起脸,白发散开了些,露出清亮的眼眸,看着头顶一片郁郁葱葱,似是陷入了追忆。 人群之中论道辩法已然开场,但方紫岚似是并未在意,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翁——他的眼眸并未有一般垂暮老者的浑浊,反而有少年人的澄澈。 直觉告诉她,这位老翁不一般,他必是知道些什么。 “当年的诸葛二公子啊,真是惊才绝艳,不仅书法一流,而且口才更是奇佳,论道辩法从未输过。”老翁语调轻扬,眼中似是有光,“便是苏恒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还有一念大师,与他对谈过后,曾言若此子皈依,禅宗佛法后继有人,百叶寺国寺之名不负。” “什么?”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震惊,“老人家,一念大师是谁?” “原先百叶寺的住持,他师父。”老翁说着看向了喧闹的人群,方紫岚顺着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立于中央的了缘大师。 白袍素净,纤尘不染。红色袈裟似火,映衬得他眉眼愈发精致,却无半分妖娆的烟火气,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肃穆。 “征战沙场的铁血之人,向来是有今日无明天,若说看破红尘生死,还有谁能及得上他?”老翁冷哼一声,声音多了分凉薄,“那些整日只会对着木雕泥塑空坐的老和尚,仗着年纪大会念经便可称得道高僧了吗?真是可笑之极。” “老人家……”方紫岚甫一开口便被老翁打断了,“一颗悲悯之心,一腔怜世之念,怎就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一念大师若是看到,当初会不会后悔为他剃度?” “老人家,你都说了缘大师惊才绝艳,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方紫岚神情坚定道:“既然如此,无论走到何等地步,我相信他都能闯出去。” “好丫头……”老翁骤然红了眼眶,“我……我就是觉得可惜,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遭这么多的罪?丫头,你好好看着,今日之景,后世万代必将铭记。” 方紫岚站起身,回眸看过去,众僧之间了缘大师如朝阳一般,谈笑自若执笔从容,只是…… 众人看到纸上之字时,皆是窃窃私语。中规中矩的字,比起其他高僧确是逊色了不少,虽然论道辩法并非以字取胜,但这样的字…… “你们看了缘大师的手!”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方紫岚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睁睁看着了缘大师为了写字方便挽起了袍袖,露出了手臂上狰狞的伤疤。 老翁望着了缘大师平静的面色,呢喃道:“都放下了吗?” 方紫岚立在人群外,把这场论道辩法听得清楚。从佛祖割肉喂鹰到拈花一笑,了缘大师侃侃而谈,字字珠玑,便是鲜少开口的燃灯大师,面上都是赞许欣慰之色。 眼见这场论道辩法接近尾声,她转头看向树下,老翁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是他反复念叨恍如呓语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散。 老翁说,他值得。 第414章 花会 了缘大师在论道辩法中赢得了满堂彩,坐实了得道高僧的名头。虽说他本人并不在意,但那波斯来的诺安法师并无这等淡泊心性,当场恼羞成怒,连带他的那头大象也甩起了鼻子,险些伤到围观的人群。 好在卫昴担护卫之责早有准备,这才没有波及无辜。诺安法师未能兴风作浪,悻悻然地离开了,果然如诸葛钰所说,很不好看。 方紫岚远远看着了缘大师朝众人颔首示意,尘埃落定她便也带着众人回了府,一路上阿宛兴致勃勃地夸赞了缘大师厉害,以后得空定要常去百叶寺听经。 反倒是方紫岚心不在焉,一直在思索那神秘老翁是什么来历。直到回府也没多说几句话,喝了药之后便睡下了。 莫涵觉得奇怪,便私下问了郑琰,奈何郑琰不是个多话的人,三言两语让他只觉云里雾里,心中疑惑更多了。 他本想待方紫岚起身后再问个清楚,却不料次日一早阿宛就把方紫岚从床上扯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来之前王夫人相邀的花会便在今日了。 方紫岚迷迷糊糊地用过了早膳,一边打哈欠一边接过了阿宛递来的药碗,“我说小阿宛,你是在药里加了什么助眠的东西吗?若不然我为何会这么困?” “这药与你平日里服的并无二致。”阿宛随手拿过空药碗,“不过你困就对了。” “对什么?”方紫岚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阿宛一本正经道:“你整日忙于公务,身体并未调理好,加之又受了伤,身体虚弱,嗜睡自是正常。” “我哪有那么虚弱?”方紫岚无奈地支着脑袋,阿宛看向门外道:“咦,莫公子怎么不见了?” 方紫岚顺口问了一句,“你找莫涵做什么?” “不是我要找莫公子,只是我看他像是要找你。”阿宛皱了眉头,嘀咕道:“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迟了就不好了。” 阿宛点了点头,随方紫岚一道去了花会。这场花会由礼部尚书王全睿的夫人主办,地点设在寻芳苑中。 寻芳苑原是京城某位权贵的私产,因苑中景致极好,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慕名登门之人众多,后来便成了开放场所,定期会举办些花会诗会什么的,受邀列席的多是达官贵人,偶尔也会有几位文采斐然的平民子弟。 方紫岚此行带了阿宛、郑琰和萧璇儿,至于莫涵和丛蓉,他们一个要理府上账目和聘请新管家,另一个昨日在外面站得太久身体疲累,故而并未前来。 几位相熟的府衙同僚见到方紫岚,赶忙上前来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阿宛自觉无趣便拉着萧璇儿在苑中闲逛,边逛边与萧璇儿品评花草,两人说的头头是道,听得旁人啧啧称奇,纷纷在问是哪位大人家的贵女。 如此议论很快就传到了方紫岚耳中,她找了过去,却见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 阿宛看到她来了,招手道:“方大人,你来看这株菊花。” 方紫岚凑了过去,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我们院种的,那西关城来的菊花吗?” “是。”阿宛补充道:“准确的说,是被你养死了的那些菊花。” 方紫岚轻咳一声,“都是花匠养的不好,关我什么事?” 阿宛脸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一旁萧璇儿笑着摇了摇头,附到方紫岚耳边道:“方大人,我适才看到方二小姐了。” 闻言方紫岚愣了愣,自从裴潇泽闹到相府后,方紫桐称病不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次花会竟能请动她,也是稀奇。 不过京城中遍传裴珒卿和裴潇泽两兄弟为争方紫桐僵持不下,流言蜚语飘得漫天都是,但有宰相方崇正和皇后娘娘方紫沁压着,尚且有些分寸,否则怕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能传得出。 方紫岚知道裴珒卿不会善罢甘休,是以让萧璇儿把裴府盯紧了,然而除了有两三次试图对相府学堂下手之外,竟是什么都没发生。且就那两三次,都被方崇正挡了回去。 裴氏和方家针尖对麦芒,今日方紫桐来了花会,若是裴珒卿或是裴潇泽也在,那…… 萧璇儿似是知道方紫岚所想,轻声道:“裴氏来的是珒国公大人的胞弟——裴珀鸣大人,及其夫人。”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她对这位裴珀鸣略有耳闻。此人是裴珒卿同父异母的幼弟,没什么本事,靠着裴珒卿的庇护领了个闲职,素日不是招猫逗狗便是寻花问柳,在京城之中名声并无多好。 然而裴氏子嗣单薄,到了裴珒卿一辈,本家之中更是只有他和裴珀鸣,还有便是旁支族弟裴潇泽,此外再无其他男丁了。是以裴老夫人对这个非亲生的儿子也是极好,处处呵护,实在出格的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听说裴珀鸣除了正妻之外,妾室也有二三十位了,至今仍没有一儿半女,看来裴氏的子孙缘确实浅薄了些。 “方大人,方二小姐过来了。”萧璇儿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眸看了过去,正好和方紫桐的视线对到了一起。 方紫岚抿了抿唇,只觉莫名尴尬,视而不见过于刻意,可若是打招呼……上次相府之中方紫桐的敌意她还记得清楚…… 就在方紫岚犹豫之际,方紫桐走到她身前不远处,欠身一礼道:“方大人安好。” 见状方紫岚赶忙回了一礼,正欲开口却见一个小男孩直冲了过来,与方紫桐撞了个满怀。 方紫桐被小男孩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若非方紫岚出手相扶,怕是要摔一跤也未可知。于是她当即怒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竟如此没规矩?” 小男孩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地盯着方紫桐,叫了一声“娘亲”。 方紫桐惊得几欲站不稳,下意识就想问一句什么,却听方紫岚抢先开口道:“娘亲岂是能乱叫的?你喊我娘亲,我还不想认你这没规矩的小子当儿子呢。” 方紫桐猛地明白了过来,这小男孩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难道他是裴氏的孩子…… 第415章 娘亲 小男孩这一嗓子,引得附近人们纷纷侧目,都朝着方紫岚和方紫桐的方向看了过来。 然而还不待方紫桐反应,小男孩抓住她的裙裾就是一通鬼哭狼嚎,“娘亲,这个姨姨好凶……” 方紫岚暗自叫糟,她本以为能替方紫桐挡过去,不曾想这小男孩居然还有后招,一看就是大人教的。利用孩子来逼方紫桐就范,真是无耻至极。 思及此她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揪着小男孩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混账小子,你管谁叫姨呢?有本事再叫一遍。” 小男孩眼见自己双脚离地,吓得面无血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放我下来!” “改口,叫姐姐就放你下来。”方紫岚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惹得附近原本窃窃私语的人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铁血沙场的越国公方大人,竟会为了区区一个称呼就生气了?按年龄,这孩子叫她一句姨也不过分吧?有必要这么胡搅蛮缠抓着一个孩子不放吗? “我不!”小男孩倔强地别过脸,方紫岚冷笑一声,“你可想清楚了。” 她说着手上用力,把小男孩举得更高了,似是要把他摔出去,却还没有人站出来阻止。 见状方紫桐心下不安,若是她猜得没错,这小男孩应该就是裴珒卿之子,如今裴家唯一的孩子了,如果方紫岚真把他摔了,那和裴家的仇怨也就结下了。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偷偷伸手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递了个慎重的眼神过去。 方紫岚满不在乎地晃了晃半空中的小男孩,像是随时都会松手。小男孩禁不住她这么吓唬,慌张改口道:“姐姐,好姐姐,求你放我下来!” “这还差不多。”方紫岚唇角弯起,轻手轻脚地把小男孩放了下来。 方紫桐松了一口气,谁知小男孩还未站稳,就见一女人冲了过来,把他一把搂进了怀里,“昌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 一旁萧璇儿凑到方紫岚耳边,低声道:“方大人,这位是裴珀鸣的夫人,听她称呼这小男孩便是裴珒卿大人独子——裴宣昌。” 方紫岚微微颔首,她心中有数自然也未曾伤到裴宣昌半分,便扯着方紫桐转身离开。 然而那位裴夫人猛地拽住了方紫桐的衣袖,她的力道极大,只听嘶啦一声,方紫桐的衣袖上赫然出现了一道口子。 登时满苑哗然,却听方紫岚寒声道:“这位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方才众人都看得清楚,是我动的手,你凭什么为难方二小姐?” “我……”裴夫人被一顿抢白,不由地愣了片刻。就这么个当口,方紫岚便已推着方紫桐,让她去换一身衣裳再来了。 “你……”裴夫人眼见方紫桐离开,方紫岚又挡在她的身前寸步不让,火冒三丈道:“你拦我做什么?” “这位夫人不是要追究令郎是否有伤吗?”方紫岚故意装出不认识裴夫人和裴宣昌的样子,漫不经心道:“我说了是我动的手,你若是耳朵不好没听清楚,我不介意再演示一遍,让你看个清楚。” 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方大人,我在此处你居然还想动手吗?若说你不认识昌儿便罢了,可你连我也不认得吗?” “这位夫人,你这话说的好生可笑。”方紫岚嗤笑一声,道:“京城这么多官眷贵人,我为何偏偏要认得你?” “我……”裴夫人被她的话噎得够呛,深吸一口气才道:“正月各府开宴之时,我才去过方大人府上,方大人便把我忘了?” “正月?这都几个月前的事了,我怎么会记得?”方紫岚笑出了声,“这位夫人,你没听过一句话——贵人多忘事吗?” 裴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厉声道:“好得很,方大人如此做派,是要把此事管到底了?” “这位夫人真是有意思。”方紫岚敛了笑,扬声道:“今日在场诸位,大可以评评理。我对这小男孩动手不假,这位夫人关切问责也是真,故而我站在此处不曾逃避,为何现下变成了我管事?敢问这位夫人,我管什么事了?” “方大人不知自己管什么事?”裴夫人愤声道:“好,那我告诉方大人,你是多管闲事。裴氏与方家早已定了亲,方二小姐本就是昌儿未来的娘亲,昌儿喊她娘亲有什么不对?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她话音还未落,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她整个人都打懵了,怔怔道:“方大人,你竟敢打我……”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丫鬟立刻上前了一步,却见一道银光闪过,郑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方紫岚身侧,亮出了兵刃。 “我想起来了,你是裴珀鸣的夫人。”方紫岚吹了吹发红的手掌,冷了神色,“便是珒国公,也不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裴夫人,你说我敢不敢打你?” 一旁闻讯而来的王夫人原本想要劝解两句,然而在看到执刀而立的郑琰时,立刻噤若寒蝉。 “我……”裴夫人半边脸颊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方紫岚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其一,自家孩子若是管教不好,就别怪旁人多管闲事,免得哪天出了事追悔莫及。其二,裴氏与方家定亲一事可有凭证?若无凭证,裴夫人你便是造谣毁方家清白,我是可以拉着你去京兆尹府问罪的。其三,裴夫人今日这出戏演得不错,但旁人也不是傻子。” 她此言一出,看得云里雾里的人们皆是豁然开朗。裴氏两兄弟与方二小姐的流言京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但迟迟未听说定亲之事。如今裴夫人闹了这么一出,想来是要借裴宣昌之口,逼方二小姐非嫁不可。 不过看热闹的人们虽然想得通这些弯弯绕绕,但也并不想多事。毕竟一边是裴氏,一边是方家,两边谁都不好开罪。更何况近日珒国公大人和宰相大人在朝堂之上势同水火,谁敢随便插一嘴,难道是嫌命长吗? 倒是这位越国公方大人,脾气大又得圣宠,搅在其中也没什么顾忌。 裴夫人脸色发白,悻悻然转身就走,反倒是裴宣昌仍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方紫岚,“姨姨……” 方紫岚一个眼刀飞过去,裴宣昌迅速改口道:“姐姐,她不是我娘亲吗?” “不是,她也是姐姐。”方紫岚软了语气,蹲在裴宣昌的面前,“你听着,娘亲只有一个,千万不能认错,否则娘亲会伤心的。你也不想让娘亲伤心吧?” 第416章 后怕 “不想!”裴宣昌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方紫岚轻抚他的发顶,温声道:“刚才的事姐姐也有不对,是姐姐过于莽撞了,给你道歉。” “没关系。”裴宣昌摆了摆手,“我也有不对,不应该乱叫人。” 方紫岚看着面前乖巧的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裴夫人折了回来,气急败坏地要把人带走。 然而郑琰的刀还在一旁竖着,裴夫人不敢上前,只得喊道:“昌儿,我们走!” 裴宣昌点了点头,挥手和方紫岚告别,“姐姐再见。” 方紫岚直起身,也冲裴宣昌挥了挥手,顺带示意郑琰可以把刀收起来了。 眼见没有武力威慑,裴夫人立刻伸手拽过裴宣昌,拖着他离开了。 “方大人……”王夫人讪笑着走了过来,犹豫着开口道:“前厅备了些茶点,你看要不要过去用一些?” “好,有劳王夫人带路。”方紫岚微微颔首,随即带着阿宛、萧璇儿和郑琰,随王夫人一道去了前厅。 路上王夫人几次欲言又止,方紫岚落落大方道:“今日我搅了花会,王夫人可会怪罪我?” “方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花会好得很,好得很……”王夫人额上直冒冷汗,心道她身边的家将连兵器都亮出来了,这般无所顾忌杀伐随性,旁人谁敢多说什么? “既然王夫人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僵硬的王夫人,只听她道:“无妨,方大人尽管放心。” 旁边阿宛若不是被萧璇儿抓着,怕是早就笑出声了。好不容易挨到前厅,她见王夫人离开了,便凑到方紫岚耳边道:“王夫人为何这般怕你?” “谁知道呢。”方紫岚低声回了一句,然后端过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阿宛撇了撇嘴,自觉无趣便和方紫岚打了声招呼,拉着萧璇儿去苑中赏花了。 方紫岚看着她们的背影,不由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王夫人为何怕她,而她的目的也正是如此,不仅是对王夫人,也是对所有人。 就是不知今日之事若是传到那位珒国公大人耳中,他会不会有那么半分后怕? 然而方紫岚不知道的是,裴珒卿得知此事后,不止是后怕,更是恼怒。 花会之后的裴府书房中,裴珀鸣的夫人小心翼翼地站在裴宣昌身后,恨不得躲起来。奈何无论她如何瑟缩,裴宣昌小小的身形根本挡不住她,更挡不住裴珒卿凌厉的双眸。 “昌儿,你先出去吧。”裴珒卿说罢,一旁侍从便极有眼色地带裴宣昌出了书房。 裴夫人听着外面如临大敌般地喊大夫,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了一眼,然而书房门紧闭,除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她什么都看不到。 “看够了吗?”裴珒卿的声音从她身后出来,吓得她一哆嗦,猛地回过头,挤出了一抹笑容道:“那个,我回来的路上检查过了,昌儿没事……” 裴珒卿冷哼一声,“昌儿若是有事,你觉得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 “我……”裴夫人直直跪在了地上,“大哥,我是真没想到方大人会动手,我……” “没想到?”裴珒卿寒声道:“方紫岚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可我想着她怎么说也是女人,总不会对孩子下杀手,更何况能出现在花会上的孩子,必定是……”裴夫人在裴珒卿的注视下,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几不可闻。 “方紫岚是不亚于卫昴的活阎罗,哪里会在乎自己杀的是什么人?”裴珒卿怒道:“我让你利用昌儿逼方紫桐就范,不是让你拿昌儿的命去赌。你看到方紫岚动手,为何不上前阻拦?” “方大人身边有家将,都亮兵刃了,我怎么敢……”裴夫人说着声调高了几分,颇有种被逼无奈的意味。 “你不敢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昌儿置身险境吗?”裴珒卿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贪生怕死,也配做我裴氏的女人?” 闻言裴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化成了一句,“大哥,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裴珒卿勾起唇角,笑得冷酷而残忍,“从你嫁入裴氏的那一刻,就应该清楚,万事以裴氏为先。若是做不到,就别怪我无情了。” “大哥……”裴夫人脸上满是惊恐之色,然而裴珒卿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多给她。他抬了抬手,身边人便把她拖了下去。 “方紫岚……”裴珒卿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上元节那夜画舫之中,方紫桐对自家小妹方紫岚百般维护的模样。 思及此,他招了招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越国公方紫岚,她和方三小姐,只是重名吗?” “是。”黑影沉声道:“宫里太皇太后查了许久,确定只是重名,模样也有几分相像。” “你查过了吗?”裴珒卿追问了一句,黑影回答道:“查过了,与太皇太后结论相同。” 裴珒卿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方紫岚为何要帮方紫桐?” 黑影缓缓道:“之前卫常泰谋反一事,方紫岚受了皇后懿旨相助。当时皇后身边的秋水曾与她有过密谈,想是要她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裴珒卿反复咀嚼了这几个字,心中有了计较。若只是投桃报李的利益勾连,方紫岚便不足为患了。 “去和他们说一声,下手不要太重。”裴珒卿话音刚落,便听院中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显然是裴珀鸣的夫人。 “大人的意思是?”黑影有些迟疑,裴珒卿好整以暇道:“备一份厚礼,让她明日送去越国公府赔罪。” “是。”黑影应了下来,转瞬消失不见。 至于裴珀鸣的夫人,听说裴珒卿让她备礼去越国公府赔罪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是方紫岚救了她,还是裴珒卿只在人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才会手下留情。 不过好在家法才动了一半,她明日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否则的话…… 她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在丫鬟的搀扶下,拖着受伤的身体核对了一遍礼单,次日一早便登上了越国公府的大门。然而还不待她说明来意,就被郑琰挡了出来。 第417章 紧逼 “方大人身体不适,任何人都不见。”郑琰板起脸孔,神情有些凶悍。 见状裴珀鸣的夫人怯怯地退了一步,面上满是不甘之色,“这位将军,我不进去,你替我把礼送进去可好?” 郑琰见她十分执著,始终不肯离去,便松口道:“请夫人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多谢将军。”裴夫人欠身一礼,郑琰命其他府兵守好门,自己转身走回了府中。 此时方紫岚和莫涵坐在前厅,听到萧璇儿带来的消息,都是一怔。 “你说,方立辉和方立行被户部的人扣下了?”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萧璇儿的话,不可思议道:“什么叫扣下了?” 萧璇儿赶忙解释道:“方立辉公子如今是皇商身份,江南一带漕运都给面子,对方家的货船向来是免检的。谁知这次半道上突然冒出来了一次临检,发现船上货品数量不对,户部那边核实后,声称方家非法走私,正巧那批货船的通行文书上签了相府公子方立行的名字……”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往常有这种情况吗?” “方大人是说……”萧璇儿抿了抿唇,方紫岚轻叹一声,“非法走私。” “自是有的。夹带走私,乃是行商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便是官府也多有耳闻。”萧璇儿微微皱眉,“一般只要不过分,无人会刻意为难,难道说……” 她恍然大悟一般看向方紫岚,只见她神色渐冷,招手示意立在厅外的郑琰进来,“裴珀鸣的夫人什么情况?” 郑琰言简意赅道:“裴夫人不肯离开,非要礼入府门不可。” “她这是威胁我吗?”方紫岚彻底冷了脸,“去,把她轰走。” 莫涵劝解道:“岚姐,裴夫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要不然……” “不然什么?”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抬手轻拧眉心,“当初皇后娘娘懿旨相帮的时候我便答应她了,今日若是裴氏的礼入了我的府门,那我成什么人了?” “方大人,我见裴夫人身上,似是有伤。”郑琰忍不住多话,方紫岚冷哼一声,“有伤又怎样,难道要我出尔反尔不成?轰走。” “是。”郑琰领命而去,方紫岚继而问萧璇儿道:“户部那边把人扣下之后,有说要怎么处置吗?” “尚未。”萧璇儿摇了摇头,“走私定罪,通常是按货物价值衡量。户部那边听说还未估好价,是以还未把人交予刑部。” “我看不是还未估好价,而是要看方家反应,才知道如何估价。”方紫岚半倚在主座上,神色有一丝疲倦。 “若是方家低头服软,想来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涵接口道:“可若是方家依然不从,户部那边怕是会无中生有。” 方紫岚沉默不语,心道裴珒卿步步紧逼,方家真要无路可走了吗? “方大人!”阿宛匆忙而来,神情焦急道:“宫里来人宣召,说是陛下请你入宫。” “又入宫?”方紫岚只觉头大如斗,也不知李晟轩在想什么,自从上元灯节后,三天两头地召她入宫。 按理说她主司府衙无旨不得入朝,一个月也就有那么一次需要入宫汇报情况,谁知如今李晟轩动辄宣她入宫,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却偏要让她跑一趟。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身份暴露了,惹得李晟轩怀疑上了自己,然而左先生那件事李晟轩竟是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问她伤得如何,令她费解。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宣召她入宫做什么?总不会问她昨日花会上为何对裴宣昌动手吧? 莫涵眼见方紫岚一副头疼的样子,轻咳一声道:“岚姐,陛下又要宣你入宫。” “我听到了。”方紫岚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莫涵不由地提醒道:“这个时候宣召,八成是和方家的事有关。岚姐,该避的嫌必须要避。你根基不稳,不能树敌太多。” 方紫岚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她说罢便走了出去,随李晟轩派来的宫人入了宫。 然而她刚踏出府门,就被裴夫人缠上了,“方大人,看见你没什么大碍,真是太好了。” “裴夫人,我着急入宫,有事改日再说。”方紫岚敷衍地推开了裴夫人,她正欲跟上却被郑琰隔开了。 “方大人!”裴夫人高喊了一声,猛地跪在了地上,“昨日之事是我不对,但方二小姐确与裴氏定了亲,这是不争的事实。方大人你不能因与我裴氏有嫌隙,便要横插一刀,生生断了这段姻缘吧?” “你说什么?”方紫岚回眸扫了一眼裴夫人,眼神如冰棱,刺得她直哆嗦。 然而裴夫人一想到裴珒卿冷酷无情的模样,身上的伤就隐隐作痛。她索性心一横,吼道:“方大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今日我代裴氏向你赔罪,求你放过方二小姐,成全了这桩姻缘!” 方紫岚怒从心来,这般颠倒黑白睁眼说瞎话,她还是第一次见。谁知还不待她发作,身旁宫人便开口道:“方大人,陛下还在等你。” “我……”方紫岚看着宫人的背影,只得跺脚跟了上去。她憋了一肚子火,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阴沉无比。 李晟轩看着她气呼呼行礼的样子,笑道:“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没有。”方紫岚垂着头,李晟轩走到她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方二小姐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方紫岚倏然反应了过来,摆手道:“没关系,我只是觉得珒国公城府太深,实非良人,方二小姐又是个直肠子,两人实在不合适。” “朕都不知你竟还会做月老?”李晟轩似笑非笑,方紫岚躲开他的目光,“陛下召我入宫,便是为了打趣我吗?” 李晟轩敛了笑,认真道:“此事你不要再插手,太皇太后已经下旨赐婚了。” “陛下说什么?”方紫岚满脸震惊,李晟轩淡声道:“大京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非内耗不止。宰相站在了寒门那边,珒国公代表了世家,两方联姻,不仅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也是朕的态度。” 方紫岚久久无言,李晟轩好整以暇道:“寒门世家相斗,只会两败俱伤。方紫岚,你是不是觉得双方不能共存,才始终对裴氏报以敌意?” “我不知道。”方紫岚神情坦然,李晟轩沉声道:“珒国公手段未必好,但裴氏执掌户部这些年,他算是尽职尽责。如若不然,你在绮罗城那一个月,未必撑得住。” 闻言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对上了李晟轩的视线,“绮罗城那一个月,背后有多少错综复杂之事,我不清楚。我知道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我撑住了。但若是并非这等危急存亡的关头,有些人怕是巴不得我去死。” 第418章 拜访 方紫岚从御书房出来后,在御花园遇见了秋水,只见她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办。 见状方紫岚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秋水姑娘。” 秋水听到声音朝方紫岚的方向望了过来,随即一礼道:“方大人安好。”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压低了声音道:“秋水姑娘,你家二小姐之事……” 她没有说下去,秋水抿了抿唇,了然道:“皇后娘娘已然知道了。请方大人不必自责,此事并非你能左右的。”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无能为力之事,多说又有何益? 秋水恭敬告退,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想起的却是李晟轩方才之言,他说即便有人巴不得她去死,他也会拼尽全力一护。 当初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以为凭方家相府的尊荣,方紫沁作为皇后娘娘的体面,加之她越国公的身份地位,保全方紫桐嫁个如意郎君总不是难事,可如今呢? 纵然是李晟轩,立于万众之上的无人之巅,难道就能保全了吗?之前新年社戏之时,不是也无法为她争个公道吗? 方紫岚抬手拢了拢衣袖,天气渐热,可她却只觉说不出的寒意,从这座宫城之中蔓延而出,浸透了她整颗心。 “岚姐姐?”清润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回头看了过去,竟是诸葛钰。 “阿钰,你为何会在此处?”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发问让诸葛钰不由地轻笑出声,“这话该我问岚姐姐才对。今日并非各府衙例行入宫汇报公务之日,岚姐姐为何会在此处?” “陛下宣召,我不得不来。”方紫岚耸了耸肩,诸葛钰敛了笑,“昨日花会之事,还有适才你府门前发生之事,我都听说了。”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你也是来劝我不要多管闲事的?” 诸葛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陪岚姐姐一道出宫吧。” 方紫岚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宫,直到即将分道扬镳之时,方紫岚倏然开口道:“阿钰,之前你救了我,我还未向你道谢。” 诸葛钰停住了脚步,微微皱眉道:“什么?” “那日若非阿钰和温先生恰巧经过,救下了神志不清的我,恐怕我未必能好端端地站在这。”方紫岚的神情多了分疏离,诸葛钰不动声色道:“岚姐姐不必客气,你若要道谢,还是要谢温先生。” “那日……”方紫岚有些迟疑,诸葛钰先一步道:“那日温先生为我家祖父看诊,回程途中见岚姐姐那般,自是不能不管。” 方紫岚知道诸葛钰纵使心中有疑虑,也不会对她表露半分,便顺水推舟道:“不知阿钰你的祖父身体如何了?说起来,我还从未拜访过他老人家,实在是失礼得很。” “有劳岚姐姐惦念。”诸葛钰淡声道:“现下祖父身体大好,如若岚姐姐想要拜访,随时都可以。”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方紫岚脱口而出,诸葛钰怔了怔,然后点头应了一声好。 方紫岚之所以这般突然地说要去诸葛钰家中做客,只因不想回府而已。她担心裴珀鸣的夫人仍在她的府门前纠缠,若是如此,以她现在的情绪,未必能稳得住,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未可知。 然而莫涵说得对,她根基不稳,不能树敌太多。如今裴珒卿和方紫桐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她若是还和裴氏闹僵,实在是得不偿失。更何况宫里那位太皇太后…… 思及此,方紫岚只觉说不出的头疼,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岚姐姐?”诸葛钰颇为好笑地看着她,这一路上她心事重重长吁短叹,便是入了诸葛家的大门,也未见好转,若是她这副模样让祖父瞧见了,只怕要痛心疾首大京的居高位者怎能如此萎靡不振? “阿钰你说什么?”方紫岚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诸葛钰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一本正经道:“我说岚姐姐,虽然我祖父小憩未醒,不能见你了,但你也不至如此失望吧?同在京城之中,总会有机会的。” “无妨。”方紫岚摆了摆手,“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她说罢整个人没有了拜访长辈的紧绷,松垮了下来。然而她刚站起身,想到裴珀鸣的夫人,又重新坐了回去,“阿钰,你不介意我在你这儿吃盏茶再走吧?” 诸葛钰轻咳一声掩了笑,“岚姐姐,你莫不是忧心裴夫人?” 方紫岚被他一语道破心事,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哀怨道:“我算是怕了她了。她是官眷,我总不好让她太过难堪,可……” 后面的话被她的叹气声取代,诸葛钰笑道:“岚姐姐,难得见你这般为难。” “我知道这些事不是裴夫人的主意,便是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拿裴小公子做局。”方紫岚一口气道:“然而她背后的正主我动不了,更不能拿她一个弱质女流出气,我……” 诸葛钰忍俊不禁,方紫岚眉头紧锁,“阿钰,你就别笑话我了。” “好。”诸葛钰克制了些许,但唇角仍弯着一个好看的弧度,“岚姐姐若觉得好些了,便随我去见祖父吧。” “什么?”方紫岚瞪大双眼,猛地反应了过来,“阿钰,你竟然戏弄我!” 诸葛钰满脸无辜,方紫岚无可奈何,作势要打他,他躲闪了过去,面上仍是笑意盎然。 “阿钰,你……”方紫岚甫一开口,便被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这是哪来的丫头,竟如此无礼?” 诸葛钰心中一紧,赶忙一礼道:“祖父,这位便是我与您提过的越国公方大人。” 方紫岚转过身,还未看清诸葛钰祖父的面容,便也是一礼,“晚辈方紫岚,见过诸葛大人。” “你……”诸葛钰祖父的语气中满是隐忍,“把头抬起来,让我看清楚。” 方紫岚倍感奇怪,但还是抬起头,正对上诸葛钰祖父的目光,把他眼中的震惊与错愕看得分毫不差,“诸葛大人……” “方大人与阿钰交情甚好,我也有所耳闻。”诸葛钰祖父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她的话头,“然方大人身份尊贵言行不羁,恐非阿钰能高攀得起。我的意思,方大人可听明白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她虽然不知诸葛钰祖父为何对她有敌意,但还是颔首道:“我明白。多谢诸葛大人指教,我这就告辞了。” 第419章 赐婚 诸葛钰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不解地问道:“祖父为何……” 他话一出口便见祖父面色发白,捂住心口缓缓俯下了身,于是他赶忙上前扶住了祖父,急道:“祖父您……” “无妨……”诸葛钰祖父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这位越国公的来历,你查过了吗?” “查过了,没什么异样。”诸葛钰话音还未落,就见祖父冷了神色,“是没什么异样,还是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诸葛钰心中一惊,抿唇道:“什么都查不到,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陛下谏言?”诸葛钰祖父猛地咳嗽了几声,“你竟然让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跻身于帝国公卿之位,我便是这么教你的吗?” “祖父,我……”诸葛钰还想再说些什么,祖父却全然不给他机会,径自甩开了他的手,拂袖而去。 诸葛钰隐约猜测祖父定是知道些什么,这才会大动肝火。可是什么呢? 他查了许久,也查不到方紫岚的背景,起初确实不安,可随着时日渐长,他的疑虑被方紫岚的言行一点点磨灭了,如今几乎毫无防备。 直到今日看见祖父这般反应,仿佛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从始至终,方紫岚都是一个谜。 可事到如今,怕是不止祖父对方紫岚有所怀疑,方紫岚也必定对祖父的态度起了疑心,就是不知她究竟会作何想? 然而诸葛钰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方紫岚虽然对他祖父的态度感到奇怪,但并没有什么怀疑,而是在反思自己的举止是否惊世骇俗,居然能惹得诸葛钰祖父那样见识过不知多少风浪的老人反应这么强烈。 她在自我怀疑之中闷闷不乐地回了府,府门前裴珀鸣的夫人早已不在,只有阿宛坐在台阶上看着来往行人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回来啦!”阿宛站起身,跑跑跳跳地凑到了方紫岚身前,她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坐在这干什么?” “等你们回来呀。”阿宛说得理直气壮,方紫岚愣了愣,“我们?” “是啊。”阿宛点了点头,“你被宣召入宫了,莫公子和萧姐姐去购置贺亲礼了,丛姐姐去曹将军府上陪白姐姐说话了,就剩我一个人,好没意思。” “什么贺亲礼?”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忿忿道:“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裴氏的家仆来找裴夫人,说是太皇太后赐婚的懿旨到了。” 方紫岚轻咬双唇,阿宛越说越生气,“你是不知道当时裴夫人那副得瑟的嘴脸,生怕别人不知道裴氏要与方家结亲似的,在我们府门前就耀武扬威起来了,真是……” 方紫岚并未听进去阿宛后面说的话,只是伸手揽过了她的肩,“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去吧。” 阿宛看着方紫岚平静的神色,不由地诧异道:“你之前不是反对裴氏和方家的这桩亲事吗?怎么入了一趟宫,就毫无反应了呢?” “反对有什么用?”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终究帮不上忙。” 阿宛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方紫岚,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觉得至尊高位又如何?到底身不由己……”方紫岚语调凉薄,阿宛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声道:“你怎么好说这些话?若是被人听到了,怕是要惹祸上身!” 方紫岚冷哼一声,顺手握过阿宛的手,“我没什么好怕的。”她说罢,不待阿宛开口,便扯着她朝府里走去。 阿宛沉默不语,任由方紫岚带着她回去,然后看着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照常吃药用膳,休养生息,接着忙于公务。 方紫桐成亲那日,方紫岚送了贺礼过去,之后便借口公务繁忙离开了。她走之前看着满目红绸喜烛,觥筹交错,忽然觉着莫名的难过。 或许将来某一日,她也会和方紫桐一样,被一道旨意赐婚给某个人。只为尊贵体面,利益权衡,无关风月真心,你情我愿。 然而她的怅然还未持续太久,一桩从天而降的亲事便落到了自己身上—— 玉成王李祈佑向李晟轩请旨,求娶越国公方紫岚的消息,一朝传遍了京城。 身为当事人,方紫岚像是遭了晴天霹雳,第一反应便是李祈佑疯了吗? 与她想法一致的人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听说太皇太后听到消息的时候生生气昏了过去,太后也急得病了一场。 而李晟轩既没有同意也没有驳回,只说越国公方紫岚身为国之重臣,她的终身大事应该问过本人,自然而然地把玉成王这个烫手山芋转了手。 是以媒人和玉成王府的管事日日登越国公府门,次次吃闭门羹,却是执着无比,甚至去了府衙门口堵方紫岚,扰得她不胜其烦,最终称病在府,闭门不出了。 至于玉成王本人,自是被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揪到宫里,时时耳提面命,要他重定王妃人选。 然而不知为何,向来乖顺的玉成王这回异常执拗,一句都没听进去不说,还以绝食抗议,气得两位娘娘把他扣在了宫里。 方紫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接连叹了好几声气了,末了她问萧璇儿道:“玉成王为何要娶我,你打听到了吗?” “北境之中方大人你曾救过玉成王,自那时起他便对你生了爱慕之情。”萧璇儿看着方紫岚晦暗不明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加之前些日子珒国公和方二小姐的亲事……” 她顿了一顿,才道:“想是刺激了玉成王,他怕再不提亲,你也会被迫嫁于旁人,故而他特意请陛下下旨……” 方紫岚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一旁莫涵忍不住问道:“岚姐,你和玉成王……” “什么都没有!”方紫岚截住了他的话头,幽幽道:“玉成王怕不是把救命之恩和爱慕之情搞混了?我救他纯粹是怕他死了,宫里两位娘娘不会放过我,和他这个人本身没有关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救他。” “可玉成王毕竟身份尊贵,岚姐你若是贸然拒亲,怕是不妥。”莫涵面露难色,“陛下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把问题推给了你。” “我知道。”方紫岚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莫涵担忧道:“岚姐,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第420章 转变 “我要入宫,面见两位娘娘和玉成王。”方紫岚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先把话说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迟。” 莫涵不置可否,萧璇儿面露忧色,便是前来为方紫岚送药的阿宛都是一惊,“你要进宫?“ 方紫岚喝过了药,头有些晕,但还是点头道:“是,我要进宫。 阿宛欲言又止,想要劝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离开了。她转向莫涵和萧璇儿道:“她就这么进宫了?你们也不拦着她?” “方大人是什么性子,想来阿宛姑娘也很清楚。”萧璇儿无奈道:“她决定的事,旁人从来拦不住。更何况……”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接口道:“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与其坐等结果,不如放手一搏。” 阿宛抿了抿唇,轻叹一声,“但愿她此番进宫,一切顺利吧。” 然而谁都未曾想过,就在方紫岚进宫的当口,发生了一件事,致使太皇太后与太后对这桩婚事的态度有了转变。 “你听清楚了,陛下确是这么说的?”太后满脸不敢置信,太皇太后也是神情凝重,但仍稳得住,“狄戎之部的请罪书才送抵京城,陛下不会这么快回复。” 暗卫垂首道:“狄戎之部未等陛下回复,便已安排使团送两位公主前来大京了。此事由太后您母家的家主——独孤信将军确认,绝不会有错。” 太后深吸一口气,求助似的看向太皇太后,“母后,这可怎么办?陛下为了方紫沁,连侧妃都不曾纳一位,他若是真要把这两位公主许给祈佑和祈烨怎么办?早前汨罗的动乱还未逾百年,若是我们大京也……” “住嘴!”太皇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狄戎之部的妖女,休想祸乱我大京皇室。” “可……”太后明显慌了神,“母后,如今陛下羽翼渐丰,他若是执意如此……我们未必能阻止得了啊!”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太后跪在她的面前,“母后,我们就允了祈佑,让他娶方紫岚为王妃。那两位狄戎公主身份特殊,多少有些尊贵体面,总不至于来大京做侧室,届时自然不会再入祈佑府上了。” “那方紫岚是什么出身?寒门贱女,如何能做祈佑的王妃?”太皇太后气道:“祈佑糊涂,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吗?” “母后,方紫岚即便出身再低微,如今也是大京的越国公,跻身九大公卿之中,声名威望无一不好。”太后神情恳切,“祈佑若是娶了她,无论如何也比娶一位狄戎公主来的好啊!” “你!”太皇太后正欲发作,却听身边嬷嬷来报,说是方紫岚求见。闻言她怒极反笑,“真是好得很,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请她进来。” “母后……”太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太皇太后打断了,“来人,去把玉成王请过来,还有把太后扶起来,跪在这像什么样子?” 太后刚被扶起来,方紫岚便已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之后站直了身体,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见玉成王殿下。”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听她自顾自道:“玉成王殿下请陛下赐婚一事,我听说了。承蒙殿下厚爱,我实在承受不起,故而今日特意亲自来向殿下致歉。” 她话音刚落,便听哐当一声,李祈佑快步而来,撞倒了立在边上的一扇屏风。 “方大人,你说什么?”李祈佑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越国公方紫岚,见过玉成王,请王爷安好。” “祈佑,你都听见了,方大人不愿嫁于你。”太皇太后语带嘲讽,“陛下既已说了,要问过方大人的意思,你便不要为难人家了。” “不,这不是真的……”李祈佑猛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抓住了方紫岚的手腕,“方大人,我心悦于你,不求你此刻便回应我。但只要你做了我的王妃,我定会敬你爱你,护你一世周全,这难道不比你嫁于旁人好千万倍?” “王爷,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方紫岚挣开了他的手,神色平静,“我相信以王爷的人品,不管娶了何人,都会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周全,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为什么?”李祈佑扶住她的肩,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明明知道……难道你非要做一枚棋子,等到圣旨下达,随便嫁于什么人不可吗?” “我现在就等到了,不是吗?”方紫岚抬手拨开了他的手,“王爷,若非陛下尊重我,愿意问过我的意思,你所言情形早已发生了。” 李祈佑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婚事,只要我不愿,便是圣旨,我也有胆与之抗衡。你呢,你敢吗?” “方紫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偌大的殿中显得尤为尖锐,“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方紫岚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后,然后转向李祈佑道:“王爷,我理解你原本是好心,然而当你用自以为保护的名义去请一道赐婚的圣旨时,那一刻你已经变成了自己不愿承认的那种人。” “我……”李祈佑的语气弱了几分,“我怕你会……” “王爷,这就是你的问题。”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用了强制手段,妄图令我屈服。是因为你原本就很清楚,这是一件我不可能同意的事。” “对不起。”李祈佑的声音很轻,方紫岚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然而她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太皇太后道:“方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当哀家和太后都不存在吗?” 方紫岚看向太皇太后道:“适才我进来之时便已说过了,今日我来是为了见王爷。毕竟赐婚之事关乎我二人,与旁人无关。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方大人,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便是你与祈佑两人之事?”太皇太后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道:“更何况祈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人亦然。” 方紫岚冷了神色,“娘娘想说什么?” “哀家自会下旨赐婚,请方大人安心待嫁。”太皇太后突然的转变让方紫岚有些措手不及,她心中疑惑无比,李祈佑也是一脸茫然,“祖母?” “此事不必多说,若是方大人觉得哀家管不了你,那哀家便去求陛下下旨。”太皇太后沉声道:“祈佑的王妃,定然是你。” 第421章 买欢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玉璋宫的,她只觉脚步沉重无比,脑海中重复的是太皇太后最后的话,“若是方大人自以为功勋在身,便可荣宠一生,蔑视皇家威严,那往后天下世人,如何会对我大京皇室有敬畏之心?” 一时之间,这样的话她竟无法反驳。是她忘了,功高盖主向来是大忌。 即便李晟轩满不在乎,即便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从未恃功自傲,但只要她生出半分反抗之意,便随时会被认为是乱臣贼子,要被拖下水去踩死。 她缓步走在御花园中,看着满园姹紫嫣红枝繁叶茂,心中了然,眼前的繁盛,终究无法长久。 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她困在京城之中,不见四境疏阔,便要面对那些繁华下暗藏的危险和龃龉,并非只要她想,就总能安然无恙。 “啊!”女子的惊呼止住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快步走了过去,扶起摔在地上的女子,这才发现竟是秋水。 “方大人!”秋水先是抓住方紫岚的手,随即又快速地放开了。她后退一步站稳了身子,道:“是我莽撞,还望方大人勿怪。” 方紫岚端起手,不动声色地把秋水塞给她的纸片藏在袖中,“秋水姑娘想是有事,才会这般着急。我无事,秋水姑娘自去忙吧。” “多谢方大人体谅。”秋水行了一礼,匆匆而去。 方紫岚抿了抿唇,秋水如此隐晦地传信与她,八成不是什么小事。宫中人多眼杂,她还是回府之后再看不迟。 然而未等她移步出宫,就听到了李晟轩的声音,“方紫岚!” 方紫岚转过身,只见李晟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急道:“朕听闻你执公卿令牌去了玉璋宫,太皇太后可有为难你?” “有劳陛下挂念。”方紫岚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拉开了与李晟轩之间的距离,“玉成王请旨赐婚一事,多谢陛下。但如今太皇太后已决意下旨赐婚……” “你说什么?”李晟轩不受控制地打断了她的话,她勉强勾起唇角,“此事无须陛下费心了,我……” “你待如何?”李晟轩上前一步,徒增了几分压迫感。 方紫岚没有躲闪,径直迎上了他灼灼目光,反问道:“陛下希望我如何?” 李晟轩神情一滞,方紫岚敛了笑,低声道:“若是我抗旨拒婚,陛下会杀了我吗?” “朕不会。”斩钉截铁的回答,但方紫岚分明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迟疑,“陛下虽然不会杀了我,但也无法轻易放过我,对吗?”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然方紫岚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她扬起一抹笑,凉薄道:“为了陛下,我偷过遗诏,为了大京,我征战四方。一身伤病,半世荣光,却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得主。这便是,我赌上性命换来的结果吗?” “方大人,请慎言!”夏侯彰情急出声,李晟轩沉默不语,他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一步步朝他靠近,夏侯彰原本想要阻拦,却被他制止了。 然而方紫岚并未停下脚步,她擦着李晟轩的肩膀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宫城。 她的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以前她孤身一人便最豁得出去,可如今她的府上有了莫涵、阿宛、萧璇儿、郑琰,还有丛蓉。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若她出了事,他们怎么办? 她步履沉重地走回了府,萧璇儿见她回来,忙把刚得来的消息告诉她——方家有几位管事受之前查处影响,被判了流刑,方立辉的左膀右臂算是断了。 然而她什么都未听进去,只是拿出秋水塞给她的字条,上面写着狄戎之部即将送两位公主前来赔罪的消息。 难怪宫里两位娘娘转变如此大,这般火急火燎地要李祈佑娶她,原来是为了不让这两位公主落到玉成王府。 安心待嫁?他们把她当作什么人了?既然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便也顾不得谁的体面了。 思及此,方紫岚猛地站起了身,萧璇儿愣愣地看着眼前神情肃杀的人,连闻讯赶来的莫涵都是一惊,“岚姐?” 方紫岚没有理会他们,自顾自地朝府外走去,身后莫涵追问道:“岚姐,你要去哪?” “买欢。”方紫岚随手把纸团抛给了莫涵,留下了这两个字便没了踪影。 待莫涵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再结合方紫岚的话,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快步追了出去。 萧璇儿也听出了不对,跟在了莫涵身边,“莫公子,方大人怎么了?” “来不及细说。”莫涵神情焦急,“萧姑娘,你可知京中烟花之地都在何处?” 萧璇儿怔了片刻,轻声道:“莫公子随我来。”她说罢带着莫涵走到了朱雀大街后的风月巷,此处入目皆是衣着光鲜之人,然无一不为买醉寻欢而来。 莫涵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整个人僵硬得仿佛木偶,萧璇儿领着他穿过人群,避过了几位拉客的女子,“若是方大人当真来了此处,想来是要买小倌。” “小倌?”莫涵微微皱眉,他对小倌有所耳闻,皆是出卖色相的年轻男子,比之一般卖身女子少见,但也是专供取乐而生的行当。 然而未等他细想,萧璇儿已扯着他走进了一家花楼,“我刚刚打听了一下,她们说方大人进了这家。” 莫涵面露惊诧之色,忍不住开口道:“萧姑娘,你……” 萧璇儿嗯了一声,截住了他的话头,“我入越国公府之前,曾是万花楼之人。” “抱歉,我无意窥探姑娘过去……”莫涵面有愧色,萧璇儿微微一笑道:“莫公子不必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方大人。”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真是没一个能入眼,我看进门的时候那个弹琴的孩子不错,把他送来吧。” “方大人,您眼光真不错,但那孩子才送来没多久,还未调教好,怕是……”谄媚的声音被一道金属之声取而代之,之后方紫岚不怒自威道:“我要的人,你敢说不?” “方大人饶命,我这就把人送过来。”颤颤巍巍的声音后,一位中年妇人推门走了出来,然而她刚走门口,便见方紫岚扔来了一件物什,“钱你找人拿这牌子去越国公府取。” 妇人定睛一看,吓得几乎拿不住,“方大人,这……这可是御赐的……公卿令牌……” “死物罢了,我要高兴,便是拿它当酒喝,又有何不可?”方紫岚扫了一眼妇人,她噤若寒蝉,抱着公卿令牌小步跑开了。 见状方紫岚冷哼一声,视线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莫涵和萧璇儿身上,“来都来了,进来坐吧。” 第422章 小倌 莫涵和萧璇儿走了进去,只见屋内有三名女子,正在为方紫岚捏腿揉肩,调笑喂酒,“方大人,你竟还带了人来?” 旁边的女子附和道:“是啊,这位姐姐看着有些面熟,似是见过呢。” 方紫岚握住女子手腕,冷声道:“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许漏出来。” “是。”女子当即乖巧了许多,但仍笑道:“都是奴家不好,方大人莫要动怒,来喝杯酒,消消气。” “知道自己不好,那这杯酒便罚你喝了。”方紫岚顺手把酒递到了女子唇边,女子朱唇轻启,咬住了杯壁,一饮而尽,“奴家甘愿受罚。” 方紫岚轻笑一声,心情似是好了许多。见状莫涵忍不住皱眉道:“岚姐,你当真要如此?”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方紫岚伸手把身侧女子的碎发别到了耳后,莫涵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岚姐,此事纵然能成,结果如你所料,可你的名声也会尽毁,你……” “名声?那算是个什么东西?”方紫岚语带讥诮,“满朝之中,三妻四妾,寻欢作乐的岂是我一人?你见有谁因此名声被毁?” “可……”莫涵甫一开口便顿住了,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只因岚姐是女子,便要惹人非议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萧璇儿明白了过来,她轻轻咬了咬唇,“方大人,你若决意如此,我……”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玩味之色,“你待如何?” “我帮你。”萧璇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和心跳,声音发颤,心跳如擂鼓,然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方紫岚都挣不出一条路,那她们更无路可走了。 “多谢。”方紫岚深深看了一眼萧璇儿,她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了。 莫涵看着仿佛众星拱月的方紫岚,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和难过。他知道,在这个世界,想要挑战皇权,便注定了要失去,犹如飞蛾扑火。 但他更清楚,无论岚姐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跟随,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后退半步。更何况只是名声,若因此能取消这桩身不由己的婚事,就值得一试。 “我去帮忙。”莫涵留下这句话,脚步坚定地离开了。 方紫岚望着他的背影,逸出了一抹苦笑。她多么希望他们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背弃她而去,然而他们没有。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名声脸面,怎及他们半分重要? “方大人?”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近在耳边,方紫岚抬手揽过女子纤腰,“美人儿,替我去问问你家妈妈,人怎么还没送来?” “方大人也忒心急了。”女子扶着方紫岚肩膀站直了些,另一边女子嗔道:“方大人莫不是嫌我们伺候得不好?” “好,怎么不好?”方紫岚另一只手拉过女子,左拥右抱道:“美人儿,吃醋了?” “方大人……”女子还是第一次与同性这般亲昵,耳根泛红,羞涩道:“我怎么敢……” 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才起了逗弄的心思,就听到了敲门声。 适才离开的妇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谨小慎微的男孩,垂着头不敢看人,却被妇人强行推了进来,“还不快进去!” “方大人……”妇人面上堆笑,刚要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行了,人留下,你走吧。” “是是是。”妇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走之前不忘把门带好。 男孩站在门边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若是地上有个洞,他怕是立时要钻进去不可。 “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方紫岚招了招手,“过来。” 男孩小心翼翼地瞄了方紫岚一眼,一步步挪了过去。有女子帮他说话道:“方大人莫怪,这位弟弟是新来的,有些怕生。” 方紫岚不耐地扯了男孩过来,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阿是。”男孩小声吐出两个字,方紫岚手上用力,逼迫他看着自己,继续问道:“几岁了?” “十八。”名为阿是的男孩垂着眼眸,始终不敢看方紫岚。她细细打量着阿是,他面容生的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掬了一捧星光在其中,说不出的璀璨。 适才她进楼的时候,便是对上了这双眼睛,不由地为之一震。拥有这样眼睛的人,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阿是见方紫岚没有说话,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勾起唇角,散漫道:“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话音还未落,阿是已是一个哆嗦,若非她抓着他的手臂,怕是要栽在地上也未可知。 “阿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方紫岚饶有兴致地看着阿是窘迫的模样,半晌才听他道:“下个月就满十六了。”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这个孩子的身板,她原本以为至多不过十四岁,谁知竟要满十六了。 之前害羞的女子眼见方紫岚生疑,忙道:“方大人,阿是家是实在穷得活不出去了,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才把他卖来了。之前他几乎没吃过饱饭,自然看着……” “杏儿!”旁边女子喝住了她的话,她猛地反应过来跪了下去,“方大人恕罪,我不是有意多嘴……” “无妨。”方紫岚松了抓着阿是的手,把跪在地上的杏儿扶了起来,“我知道外界传言中我是个什么模样,但传言成不了真。我脾气不差,更不会动辄杀人。” 杏儿腼腆地笑了,方紫岚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你笑起来很好看。” “方大人……”杏儿面色更红,方紫岚笑出了声,“好了,不逗你了。”她说罢看向阿是,“除了弹琴,你还会做什么?” 阿是摇了摇头,“不会,弹琴也学了不久,只会一首曲子。” “行,那你接着去弹琴吧。”方紫岚随手一指,阿是看向屋中的那张琴,顺从地走了过去,双手反复在衣服上抹了多遍,才虔诚地抚在了琴弦上。 方紫岚定定看着,耳边是女子的嬉笑之声,“方大人莫不是真看上阿是这个孩子了?” 闻言方紫岚收回了目光,淡声道:“去找你家妈妈,让她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小倌过来。” 第423章 成全 越国公方紫岚连日夜宿花楼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一方面由于花楼老鸨拿着她的公卿令牌上门要账,另一方面由于越国公府欲说还休地意图“遮掩”。总而言之,遍京城茶余饭后的段子中,主角都是方紫岚。 众人贬褒不一,有的说方紫岚身为女子,德行不修伤风败俗,也有的说以方紫岚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便是娶十个八个小相公回家也无须置喙。 然而当事人方紫岚仍是在花楼中寻欢作乐,丝毫不在乎外界的风吹草动。她定得住,玉成王李祈佑和宫里的两位娘娘可是坐不住了。 之前玉成王府要与越国公府结亲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方紫岚流连花楼,简直是把李祈佑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这拒婚的方式,也算是别出心裁,大京头一份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到如今若李祈佑还执意要娶方紫岚,那就是头顶青青草原,自此以后难以抬头,只能任人背后耻笑。 李祈佑心中也很清楚,因而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在花街柳巷中找到了方紫岚。 以方紫岚的耳目之灵,自是知道有人来,更何况还听得有人王爷殿下的喊个不停。她唇角轻勾,既然鱼儿上钩了,她也不介意把戏做得更真些。 于是她从桌边站起身,伸手揽过一名小倌,飞快地扯开了他的衣服,推搡着倒在了床榻上。 李祈佑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衣衫不整的两人在床幔纱帐下看不清楚,然而他真切地听到小倌声如蚊呐,难为情地喊了一句“方大人”。 “方大人!”李祈佑的声音满是隐忍的怒意,方紫岚倒是没太在乎他,而是定定地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男孩。 她方才随手揽了人过来,并未注意竟是趴在桌边小憩的阿是,这孩子面皮极薄,此时已是恨不得藏在被子里了。 她便如他所愿,拽过一旁的锦被蒙在了他身上,然后自顾自地整理了衣衫,抬手掀开幔帐,一副被惊扰了的模样,眉头微皱道:“王爷,你来此处作甚?” 李祈佑透过幔帐,这才看清里面一席凌乱,加之被下看着的明显是个半大孩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大人,你……” “什么?”方紫岚轻笑出声,眼中多了一抹媚色,“想来以王爷的教养,难听的话也骂不出来。不妨由我来替你骂,是禽兽好呢,还是混账……” “方紫岚!”李祈佑第一次这般连名带姓地喊她,面上却并无气急败坏之意,反倒透着说不出的哀愁。 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下一刻长长的叹气声告诉她,她并未看错,更没有听错。 李祈佑双眼发红,“方紫岚,你宁愿自甘堕落,也不愿嫁于我吗?” “自甘堕落?”方紫岚拢了拢衣襟,站起身直视李祈佑道:“王爷便是这么看我的?” “我……”李祈佑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方紫岚勾着唇,凑到了李祈佑耳边,轻声道:“既然居高位者注定身不由己,那我找些乐子又有何妨?难道王爷以为,我会是那种困在深宅大院中,对镜坐看空老之人吗?” 温热的气息扫过李祈佑耳畔,他只觉喉咙干涩,心跳开始狂乱无章,全身的血液仿佛炸开一般。下一刻,他猛地抓住方紫岚的手臂,用尽浑身力量压制住想要立即抱住她的冲动。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慌乱,眼中笃定的神色下藏了一丝期盼。 方紫岚不是看不出来,可她知道皇室中人都是何等角色,纵然此刻情深意重,彼时也能翻脸无情。这一局,她只想独善其身,而非陪李祈佑再去赌一次天下。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方紫岚并未推开李祈佑,她的脸上笑意更盛,“比起京城,我更喜疏阔四境。即便如此,王爷也能成全我吗?” 李祈佑的瞳孔骤然收紧,还不待答话便听她仿佛激将一般道:“若是王爷肯成全,玉成王妃我也不是做不得。” “方紫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祈佑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就是虎符兵权吗?”方紫岚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多了一分凉薄,“王爷何至于怕成这样?” “我允不了你,那是当今天子才能……”李祈佑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难道……” 方紫岚挑了挑眉,神情中多了些许讥诮,“王爷不用胡乱猜测,虎符的确曾在我手。陛下交给了我,而我又还给陛下了。” 闻言李祈佑长舒了一口气,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方紫岚所言皆是试探,她并非要以虎符这一天下兵权的象征为聘,也并非想让他因此谋权夺位,而他从一开始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他看中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位沙场之上,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女将军方紫岚,而非面前的越国公方紫岚。 她什么都不在乎,清白名声,甚至虎符兵权。她无一不有,却都可以在一夕之间抛了干净,而他却紧追不放,直至面目狰狞。 这样的她令他着迷,却也令他无法交托全部,更做不到满心信任。然而他只想仗着身份尊贵,试图强取豪夺。最终输得彻底,怕是连他们之间曾有的点滴情分都荡然无存。 “我明白了。”李祈佑缓缓放开了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气力,“后续之事,我会处理。方紫岚,你自由了。” 方紫岚理了理衣袖,一礼道:“多谢王爷。” 李祈佑轻轻阖上了双眼,再次睁眼时便恢复了一贯的雍容气度,“方大人不必客气,你是我大京肱骨之臣,不该受此困扰。是本王思虑不周,还请你勿怪。” “自是不敢。”方紫岚直起身,目送李祈佑告辞离去,久久没有动作。 阿是从锦被里探出了脑袋,小心翼翼道:“方大人,我觉得他是有真心的。” 方紫岚仍未移开视线,怅然若失道:“可惜,我没有真心了。” 不知为何,她适才竟会以虎符兵权来要挟李祈佑了,明知是什么答案,却偏要多此一问。 其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想的是李晟轩递给她的那块白玉虎符。 李晟轩从未要求她承诺什么,就直接把那块白玉虎符交给了她。沾染了他体温的白玉虎符,放在她掌心的时候,是出乎意料的安稳。 可后来,她心中有愧,只能亲手把那份安稳,交还了回去。 第424章 笃誓 “方大人?”阿是轻唤了一声,方紫岚回过神来,对屋中的男男女女道:“多谢诸位陪了我这几日,我答应诸位的事,自会做到。待到明日我府上管事前来,便会带你们回去。” 屋中原来的三名女子,加之后来的两名小倌,纷纷行礼谢恩,就连床榻上的阿是,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说罢坐回了桌旁,自斟自饮了一盏茶水,却听敲门声起,来人径直走了进来,不温不凉道:“方大人这做戏做全套,倒是令人叹服。” “阿钰,你为何会在此?”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她之前便听着追李祈佑而来的人中,有一位脚步沉稳,毫无慌乱之意。在李祈佑进入这间屋子时,那人便不远不近地停了下来,直至李祈佑离开,都不曾动作。这般行径不像是跟随,更像是伺机而动。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诸葛钰。 “我只是好奇罢了。”诸葛钰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方紫岚对面,“方大人为拒婚自毁名节,原算不上多高明的法子,就是不知方大人后面要如何收场?” “阿钰,你家祖父本就不喜你与我相交,如今你因我入这烟花之地,你家祖父怕是要恨不得杀了我。”方紫岚左故而言它,诸葛钰淡声道:“那是方大人该担心之事,与我何干?” “真可惜。”方紫岚啧了一声,“我原本还想听阿钰多叫几声姐姐的。” 诸葛钰神色冷了几分,方紫岚仍是玩世不恭道:“如何,阿钰要我带你在此处逛一逛吗?” “方大人,你明知……”诸葛钰甫一开口便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阿钰,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收不了场。所有人想要的不过是心安理得,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心安理得。” 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方紫岚已然站起了身,“玉成王与诸葛大人亲自来请,我若是没什么表示,未免过于不给二位面子了。” “方大人……”屋内其他人见她要走,都忍不住期期艾艾地望了过来。 方紫岚唇角轻勾,“事已至此,今日便把你们带走也无妨。”她话音刚落,便见莫涵和阿宛走了进来。 “这桩交易岚姐既已允诺,我自会负责到底。”莫涵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道:“你们随我来吧。” 阿宛眼见人散了干净,才把藏着的药盅拿出来放在了桌上,顺带摸上了方紫岚的脉搏,满意地点头道:“不错。” 见状诸葛钰面上多了些许无奈之色,方紫岚连医女汤药都备好了,这哪里是寻欢作乐,说是休养生息还差不多。 方紫岚似是看出他所想,“阿钰,世人向来只愿相信他们看到或是听到之事,至于事实真相,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在他们心中,我是自甘堕落便好。” “方大人不必多言,我向来不愿置喙旁人之事。”诸葛钰也站起了身,“请方大人放心,我不会毁了你的交易。” 交易两个字被他咬了重音,若说之前不过是猜测,那莫涵的话便是实证。方紫岚以赎身为筹码,要这一屋的人陪她演了一出酒肉风流的戏。 不仅如此,她收容了这些人,便是把事实捏在了自己手中。真相几何,只能由她的口中流出。 “我自是相信阿钰。”方紫岚把药一饮而尽,之后便与诸葛钰一道入了宫。 玉璋宫中的太皇太后听说方紫岚入宫面圣,便再也稳不住了,匆匆摆驾御书房。而太后听到消息当即召了李祈佑来,一并赶了过去。 御书房之中,人到得很是整齐,一时之间竟显得有几分拥挤。 行礼问安之后,还不待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发难,方紫岚便抢先开口请了罪,然而所言并没有什么诚意,总结下来不过就是本人生性放荡不羁,过去如此,以后亦然,只是劳动了李祈佑和诸葛钰一遭,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而已。 方紫岚的一番话半个字都没提赐婚之事,太皇太后气得牙痒痒,她这般有恃无恐,无非仗着赐婚的旨意尚未下达,万事尚有回圜的余地。 说什么而已?她就不信了,即便李晟轩肯给方紫岚留面子,压着她的懿旨不发,难道还能容方紫岚伤风败俗,乱了朝堂风纪吗? 然而李晟轩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祈佑是个好孩子,越国公也是肱骨之臣,只是两位实在没什么缘分。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 李祈佑沉默不语,太后却是怒不可遏,“陛下此言差矣,越国公流连花楼,行为有失,难道就此盖过吗?” “敢问太后娘娘,我可有触犯大京律例?”方紫岚语气无辜,太后愣了片刻,听她自顾自道:“我既未触犯大京律例,那如何算是行为有失?” “你……”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委实没有想到,她竟能如此自然地说出这等厚颜无耻之话。世人心照不宣的道德约束,在她眼中居然被视为无物吗? “当然,我知道娘娘介意的是什么。故而此番进宫,便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方紫岚微微一笑,心中了然。不能成为玉成王妃的越国公,便是毁了,也不能成为他人之妻。 于是她长舒一口气,单膝跪地道:“陛下在上,臣方紫岚在此立誓,此生不婚嫁,无子嗣。如违此誓,任由陛下处置。” 她行了笃誓之礼,在场众人都是一惊。李晟轩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李祈佑心中不忍,悄悄别过了头。两位娘娘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能为力的不甘。 诸葛钰双拳紧握,他只觉如释重负。自从祖父对方紫岚起疑之后,不知在查些什么,日日劳心劳力,原本有所控制的病情也反复了。如今方紫岚立此重誓,无论她身份背景为何,目的谋划为何,都只系于她一身,只要她…… “诸葛大人还有事吗?”夏侯彰的声音骤然响起,诸葛钰这才发觉因方紫岚的笃誓,众人皆无言退下,他便也随之离开了。 “方紫岚。”李晟轩的声音留下了方紫岚,她回身站定,看向他道:“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待夏侯彰也退下之后,李晟轩才再次开口道:“你是不愿嫁玉成王,还是不愿嫁人?” 方紫岚抿了抿唇,“我在娘亲去世之时,曾笃誓不嫁。彼时年幼,无人在意,但此誓已笃,诸天神佛皆为见证,我便不能背弃。” “然你方才之誓,是对朕而笃。”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若是朕反悔了呢?” 第425章 劫杀 方紫岚直直对上李晟轩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陛下不会。”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只见面前的人勾起唇角,“只有如此,我才能是陛下手中的剑,永远为大京而战。” 李晟轩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清楚她说得没错,她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寒光凛凛震慑四方,不该为任何一人独占。 然而不知何时,他早已动了心思,想要这把剑成为自己的私藏。 “方紫岚,朕要你永远在朕的手中,成为只属于朕的剑。”李晟轩眼中情绪复杂,声音多了几分殷切,“你愿意吗?” 某一刻,方紫岚很想毫不犹豫地应下,可她知道即便有真心,也不是她的本意。她来到这个世界缘是意外,便不应对任何人承诺永远。 但也是这一刻,她顺从了本心,轻轻地说了一句愿意。 李晟轩唇角逸出一抹笑,刹那间仿佛整颗心都被填满了。这就足够了,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什么清白名声,那些有什么要紧,如何抵得上她分毫? 或许是李晟轩的目光过于炽热,方紫岚渐渐垂下了眼眸,“若是陛下无事,我……” “朕有事。”李晟轩飞快地截住了她的话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回桌案之后,找出了一份奏折,“这是你替府衙内一位名为吴升的主簿递上来的,说是想要修订大京律法,对吗?” “是。”方紫岚微微颔首,“大京律法对孤寡颇为严苛,有些条例实在不近人情,故而希望陛下能够准奏。” “修订律法之事,朕可以准奏,但具体如何修订,还要从长计议。”李晟轩若有所思道:“奏折朕看过了,这位吴主簿确是看法不俗,有些见地。朕想把他调到裴珀鸣手下,参与律法修订之事。” “裴珀鸣大人?”方紫岚愣了愣,疑惑道:“他不是在翰林院中任职吗?怎会……”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解释道:“之前曹将军娶白氏女一事,你虽然办得圆满,但也止不住朝臣们暗中的议论。恰巧那时朕看到了你的奏折,正欲着人修订律法时,珒国公举荐了裴珀鸣。” 方紫岚欲言又止,李晟轩安抚道:“朕明白你心中的顾虑,然裴珀鸣在翰林院多年,虽然平庸无功,但也从未有什么错漏。加之珒国公说话,朕多少得给他一个面子。” “这些事本就是由陛下决定,无须与我多言。”方紫岚神情淡漠,李晟轩无奈地笑了笑,“自裴氏与方家结亲以来,世家寒门关系有所缓和。你放心,裴珀鸣不会对吴主簿如何。” 方紫岚淡声道:“陛下的决策,臣向来放心。只是吴主簿性子过于耿直了些,怕是难免会得罪裴大人。” “朕也有所耳闻,他是苏恒老大人的门生吧?”李晟轩问了一句,方紫岚眼中讶异一闪而过,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便是看着苏老大人的份上,裴珀鸣也不敢为难吴主簿。”李晟轩话说得笃定,方紫岚行了一礼道:“臣会尽快与吴主簿办好交接事宜,请陛下放心。”她说罢便告辞离开了。 * 方紫岚入宫请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入了弘安阁纪宁天的耳中,他手里紧握着一段梅枝,神情晦暗不明。 妩青走了进来,朝着他一礼道:“公子,都查清楚了。” “说。”纪宁天未曾抬眼,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妩青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莫涵确是她的表弟无疑,而萧璇儿则是千金坊之人,千金坊背后的主人是万俊和甄蜜儿。” “骗我。”纪宁天突然笑出了声,神情有几分狰狞,“这么说,她都知道了?” 妩青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问过温崖,她失忆是真,至于为何会与莫涵相认,怕是只有莫斌夫妇才知晓。” “区区一个莫涵算得了什么?”纪宁天看向妩青,阴狠道:“万俊和甄蜜儿都还活着,知道真相的人都在,你要我如何安心?” 妩青垂下头不敢看他,“属下着实没想到转轮王会如此大胆,竟敢背着其他九殿偷梁换柱……” “大胆?”纪宁天寒声打断了她的话,“他是楚翔之子,平南王府的奴才,为了主子什么不敢?便是楚翔,当初若非有所要挟,又如何肯乖乖听话?” “公子的意思是,转轮王救下万俊和甄蜜儿,是她的授意?”妩青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纪宁天冷哼一声,“若非她的授意,转轮王那个废物怎么敢?” 妩青没有说话,又听纪宁天问道:“她入宫请罪,竟是全身而退了?” “是。”妩青赶忙应声,纪宁天不由地手上用力,险些把梅枝折断,“这么说,李晟轩是铁了心要护她?” “是。”妩青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纪宁天咬牙切齿道:“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对她手下留情。” “公子……”妩青甫一开口,就被纪宁天截住了话头,“鬼门沉寂已久,是时候动作了。” 妩青微怔,纪宁天沉声道:“传我令,即日起所有劫杀权贵的生意,鬼门都接了。一切以紫秀名义行事,务必要把她逼出来。” “是。”妩青领命而去,纪宁天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梅枝,“岚儿,既然你选择成为李晟轩的剑,那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你说李晟轩一旦知道你的真面目,还能留你吗?” 他说着兀自笑了起来,似是预见了方紫岚落入无路可走的境地。 在纪宁天下令后的第三天,便传来了狄戎使团京郊遇劫杀的消息。好在卫昴带兵及时赶到,护了两位公主性命无碍,但整个使团死伤惨重,几无活口。 方紫岚听到消息的时候不由地皱了眉,这等残忍的手法她太熟悉了,而且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也只有鬼门了。 果不其然,卫昴奉命调查狄戎公主遇刺一事毫无进展,被李晟轩召进了宫,当着狄戎使团的面好一顿训斥。 同样被召进宫的方紫岚冷眼旁观,她知道李晟轩并无怪罪卫昴之意,只是在狄戎使团面前,总得做做样子。 不过狄戎使团仅存的几人似是心有余悸,并未过于追究此事,而是一味要求两位公主尽快大婚,他们好回去复命。 李晟轩搪塞了几句,是狄戎使团都能看出来的敷衍。一时之间局面胶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祈佑站了出来,主动求娶两位公主。 第426章 求娶 一瞬之间,方紫岚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祈佑会主动求娶狄戎的公主,而且是两位,他这是被拒婚后自暴自弃了吗? 满殿皆惊,然而李祈佑面不改色,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本王久慕公主风采,特在此求请陛下,将二位公主赐予我为左右正妃。” 左右正妃并非无前朝先例,但在大京朝还是头一回,听起来多少有些效仿前朝之感,一时之间连狄戎的几位使者都惊得合不拢嘴。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李祈佑,他的神色很平静,语气之中也毫无赌气之意,仿佛是早已下定决心,只等今日于众人面前提出来。 片刻宁静之后,狄戎的几位使者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才表示如若李晟轩应允,他们也没有异议。 方紫岚哑然失笑,心道狄戎使团这副模样,像极了应付差事。不过话说回来,李祈佑的身份在大京也是独一份,若是李晟轩始终无后,那未来继承大统之人…… 她没有想下去。不知为何,分明是理所应当之事,她却觉得胸口发闷,帝位之上若是换了旁人,她便也留不得了。 李晟轩沉默了许久,最终应允了李祈佑的请求。李祈佑长舒了一口气,俯首谢恩。 几位狄戎使者额手相庆,其他在场的朝臣也是纷纷恭贺,皆言喜事已定,只差良辰吉日了。 方紫岚隔着众人看向李祈佑,心底涌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是委屈,更像是不甘。 纵然不是李祈佑,也总要有其他皇室中人站出来,求娶狄戎的两位公主。如此想来,天下之间,竟无人不是身不由己。 好像心有所感一般,李祈佑朝方紫岚的方向看了过来,弯起唇角对她报以微笑,似是安抚。 方紫岚躲开了他的视线,双唇抿得更紧了。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狄戎的几位使者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讨要弥阿古将军回去。 李晟轩没有直接同意,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方紫岚,“贵部弥阿古伤了朕的越国公,如今虽已赔罪,但是否赦免弥阿古,不能由朕一人决定。越国公,你觉得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了方紫岚身上,她略一思索道:“启禀陛下,臣已无大碍。如今两方结了秦晋之好,不如就此放过弥阿古,也算是我大京的诚意了。” 闻言一旁的狄戎使者忙道:“越国公大人胸襟广阔,令人钦佩。狄戎上下对陛下和越国公大人感激不尽……” 李晟轩还未说话,狄戎使者已是满口感恩戴德,他便顺手推舟,命人带了弥阿古上来。 弥阿古伤了一条手臂,截肢之后方才保住了性命。然而狄戎新来的几位使者并不知其中缘由,俱是面面相觑,“陛下……” 其中一人甫一开口,便被李晟轩截住了话头,“从未有人在伤了朕的越国公后,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 他言下之意明显,弥阿古能活已是格外开恩,若是狄戎仍有微词,那他也不介意扣下整个使团,来一次彻底的兴师问罪。 狄戎几位使者噤若寒蝉,赶忙扯了脸色苍白仿若霜打茄子一般的弥阿古过来,叩拜谢恩之后仓皇而去,只说待到李祈佑与两位公主大婚之日,再来观礼。 见状李晟轩让夏侯彰陪李祈佑去禀明太皇太后和太后,把大婚的良辰吉日定下来,然后遣散了其他人,只留卫昴和方紫岚在殿中。 “狄戎两位公主京郊遭遇劫杀一事,你当真什么都没查到?”李晟轩看向卫昴,他上前一步道:“不瞒陛下,我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只是在狄戎使团面前,有些话不便说。” 李晟轩淡声道:“查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我在事发地点找到了一些可燃的粉末,燃烧过后是大半幅梅枝图案。”卫昴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展在了李晟轩面前,“这便是那图案的摹本,请陛下过目。” 李晟轩的视线扫过纸上图案,问道:“这是什么图案?” “据我所知,这个梅枝图案属于杀手紫秀,是她特有的标识。”卫昴话音刚落,李晟轩便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方紫岚,“越国公,你认得这个梅枝图案呢?” 方紫岚坦然道:“回禀陛下,我认得。” “那你对此事有何见解?”李晟轩追问了一句,方紫岚缓缓道:“杀手紫秀只有一人,但劫杀狄戎两位公主显然并非一人所为。我以为是有人故意借了杀手紫秀之名,意图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她说着顿了一顿,“若是狄戎两位公主在大京遇害,无论如何狄戎都会要个说法,届时两方争端一触即发,在所难免。” 卫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方紫岚,道:“方大人此言有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天下杀手之多,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借紫秀之名不可?” 方紫岚没有回答,李晟轩出言替她解围道:“此事疑点众多,尚未查清之前,谁也不知背后之人究竟要做什么。卫昴,如今狄戎两位公主与玉成王定了婚事,此事表面已结,但朕要你暗中继续追查,直至查出真相为止。” “是。”卫昴领命而去,方紫岚正欲告退,却听李晟轩道:“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借你的名义不可,你当真不知吗?”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幽幽道:“之前我曾得罪过人,估计是趁机来报复我了。” 李晟轩不置可否,方紫岚补充了一句,“都是些亡命之徒,我自会去敲打一番,把此事解决了,还请陛下放心。” 李晟轩心道,若此事背后之人当真是为了报复,为何不对她府上的人动手,反倒冲着与她毫无干系的狄戎公主而去?显而易见的谎言,她竟说得这般顺口,可他居然也不想戳穿她。 他宁愿相信此事与她无关,更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自己去处理干净。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他就总有法子,能护她周全。 方紫岚自是不知道李晟轩的心思百转,但她明显能感觉到,李晟轩对她比之前纵容了许多。她说不清楚是好是坏,但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近乎偏袒的纵容。 不过,她很清楚,此事背后之人是纪宁天,恐怕他不会善了。 第427章 实话 相府方家今日迎来了一位稀客,方崇正听管家来报之时,都有些许恍惚,他与诸葛老大人应是有十多年未见过了。 自从诸葛老大人不入朝之后,两人便无任何交集。如今突然登门造访…… 该来的终究会来,方崇正整了整衣冠,随管家一道去了前厅,与诸葛老大人见面。 两人相见后,并无太多客套之言。虽然如他们这般久历朝堂之人,见惯了把目的拆得七零八碎,以弦外之音相互试探的场面,但显然今日,两人都不愿如此。 一盏茶毕,方崇正遣退了厅堂内服侍的人,淡声道:“诸葛老大人此行为何,不妨直说。” 诸葛老大人的神情晦暗不明,缓缓开口道:“方大人,你认识越国公方大人吗?” “认识。”没什么犹豫的回答,诸葛老大人又问了一句,“方大人认识方紫岚吗?” 这回方崇正沉默了片刻,才道:“认识。” “果然是你。”诸葛老大人似是松了一口气,“你为何要这么做?” 方崇正神色平静如水,“她是我的女儿,诸葛老大人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 诸葛老大人神情一滞,以前他只是怀疑方紫岚是前朝遗孤,却未联想到她与相府三小姐这一层,却不料方崇正竟落落大方地承认了。 “她要做什么?”诸葛老大人声音冷了几分,“是你的授意吗?” “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所思所为,想来诸葛老大人比我更清楚。”方崇正坦然道:“我没什么好授意的。” 诸葛老大人不动声色道:“方大人这是执意要为她撑到底了?” 方崇正神情不变,然而言语间却多了些不怒自威之态,“诸葛老大人,我有三个女儿,两个都已是身不由己,仅剩的这一个,若是我还不能为她一撑到底,怎配为父?” “若非为了她,你那两个女儿怎会身不由己?”诸葛老大人面露寒意,“今日我来,便是要你一句实话,她究竟是谁?”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重,颇有兴师问罪之意,一时之间厅堂中剑拔弩张。 方崇正低眉垂目,随手拿过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稍作缓和后,幽幽道:“若诸葛老大人问的是小女方紫岚,那便是多此一问。若诸葛老大人问的是越国公方紫岚大人,我只能说我认识她,至于她的身份背景,我一概不知。我知道的,只有她为国为民,一身伤病却仍恪尽职守。如此这般,竟还要引得旁人猜忌。” 他话音还未落,厅堂中的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诸葛老大人不由地攥紧了手指,却不发一言。 见状方崇正顿了一顿,继续道:“姑且不论朝堂,便说四境之战。若非越国公大人,北境怎会有今日太平?诸葛老大人可是忘了原先北境葬送了多少人?” 诸葛老大人深吸一口气,他如何能忘?他的儿子儿媳,皆是葬身于北境。他诸葛一脉,多少热血抛洒在了北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细算,怕是堪比北境的上官氏。 可他从不愿算。 食君之禄,便要为这江山粉身碎骨。诸葛氏纵然只余一人,也要保国泰民安,谋盛世天下。 故而他怀疑方紫岚后,才真正明白阿钰的犹豫与矛盾。这份怀疑因守护而生,然怀疑之人同样行的是守护之事,令人动摇。 大半生过去,偶尔他也会问自己,出身背景真的重要吗?可见过了改朝换代门庭之争的阴暗后,他很难说服自己。 思及此,他叹了一口气道:“方大人,京城剩下的旧人已经不多了。三年前苏老大人过世后,怕是就只有我们俩了。事到如今,你竟连一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吗?” “我说与否,对诸葛老大人而言,有什么分别呢?”方崇正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直所戴的面具一般,神情生动了些许,眼中也有了情绪,“他们太像了,不是吗?” 他终是松了口,只因他清楚面对的是什么人。即便能瞒住一时,也骗不了一世,终有一日诸葛老大人会找出真相。 若是等到那一日,诸葛老大人怕是更要怀疑方紫岚居心叵测。与其如此,不如半真半假地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果不其然,诸葛老大人面上了然,眼底却藏了一抹犹疑。以他对方崇正的了解,若是事关前朝,便是为了方家满门,他也会咬死不说。今日居然这般轻易开了口,实在令人意外。 “我知道,诸葛老大人方才的怅然若失不过是探明真相的手段。”方崇正意味深长道:“但我宁愿相信其中有一份真心。” 诸葛老大人攥紧的手指下意识地放开了几分,方崇正看在眼中,“毕竟,便是前尘往事中,也总有那么一两位深明大义的……” “岂可相提并论!”诸葛老大人倏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调有些激动,“他是杀神,若与他有关,便是山河变色天下颠倒的大事,你难道不知吗?” “我相信她。”方崇正毫无惧色,直直迎上诸葛老大人的目光,“就像相信你们口中的杀神一样,相信她。” 诸葛大人怔怔地看在面前的人,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多年前意气风发,立于前朝旧殿之前,为镇北将军平南王说话的青年方崇正。 许多年过去了,众人皆以为曾经血气方刚的猛虎雄狮磨平了性子变得深浅难测,殊不知他还是如当年一般,只是藏了锋芒,而非气性全无。 如若是有人试探,他仍是不吝亮出爪牙,依旧是猛虎雄狮,威风凛凛,寸步不让。 可是…… “相信?”诸葛老大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波澜不惊道:“若我没记错,当年你的相信,换来的只有连绵战火。”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大海,诸葛老大人近乎揭伤疤的话并未惹得方崇正失态,相反他笑了笑,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诸葛老大人脸色微变,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方崇正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当年的镇北将军平南王啊…… 世人皆以为他不敌夏芸昭,手下将领接二连三折损,最终无颜以对,落了个自绝于越地深海的结局。 虎视眈眈的金人闻讯卷土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北境祁家突然冒出了一位无名将军,守住了北境疆土。若非如此,李氏如何能坐稳天下?倘若金人的铁骑踏足,便只有山河破碎之景。 而后祁家那位将军在李氏封赏圣旨还未到达之时,一夜暴毙,只得了厚葬和身后名。 再后来,祁家式微,曾经的那位无名将军被渐渐淡忘。镇北将军平南王被添了前朝之缀,成了话本里的英雄。琴曲名动天下的夫人也不再为人所知,她毁了面容,怀抱婴儿入了相府…… 方崇正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世人所知,不过片面。既然如此,何必在乎? 第428章 除掉 之后一连几个月,方紫岚明面上仍是忙于公务,偶尔去花街柳巷装模作样地溜达一圈,暗中却是密切关注鬼门的一举一动。 纪宁天始终不愿见她,她索性也不与其废话,直接和转轮王里应外合,破坏了鬼门的数次行动,然而也总有那么几次她来不及阻止。是以鬼门之事虽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但也搅得京中权贵不得安宁,生怕下一次遇害的便是自己。 李晟轩在例行宣召之时,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好在她早就想好了说辞,算是滴水不漏。但看李晟轩的模样,怕是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什么,似是已经怀疑她和鬼门有关了。 这日方紫岚拿着转轮王给她的消息,正在研究鬼门的下一次行动,就见阿是端了药和糕点过来了。 “方大人,阿宛姐姐让我来给你送药了。”阿是说着,乖巧地把药放在了桌案上。 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她人呢?” “我把府上去年的账目都整理清楚了,阿宛姐姐和萧姐姐在核对,便让我来了。”阿是解释了一句,方紫岚愣了愣,“你竟这么快就理清楚了去年一年的账目?” 阿是腼腆地点了点头,方紫岚喟叹一声,“你这天分,留在我府上真是可惜了。” 自打阿是被她买回府,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她就一直琢磨让这孩子做些什么。阿是自己原本是打算做个护院什么的,毕竟他有些拳脚功夫傍身。 她那日在花楼中也发现了,把人带回后还没怎么问,阿是便自己承认了。他的父亲是武馆学徒,迫于生计做了打手,结果讨债的时候把人逼急了,不曾想对方身手更好,便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他母亲拉扯两个孩子实在困难,便把他卖了。 她得知之后倒是也曾起过指导阿是武艺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他身体瘦弱并不十分合适,加之拳脚功夫多半是力气活,不如让他学些别的。 正当她犹豫不定之时,萧璇儿发现阿是对数字敏感无比,看账查账都是一学就会,便让他分担了管账一职,还免了莫涵找不到合适账房先生的苦恼。 前几日萧璇儿查出府上去年账目有些问题,阿是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整理去年账目的差事。 她听说后也去扫了一眼,账本堆积如小山,看完少说要半月,谁知阿是竟短短几日便理了清楚,夸句厉害不为过。她这么想着,嘴上便多夸了几句。 阿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都是萧姐姐和阿宛姐姐教的好。” “管账这事,先不说你萧姐姐,便说阿宛,我知道她是什么水平,和我半斤八两,教不了你什么。”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就听阿宛的声音道:“方大人,我一会儿不在,你就说我坏话!” “实话实说,算什么坏话?”方紫岚笑了笑,见阿宛快步走了进来,气势汹汹道:“行了,把药喝了。” 方紫岚喝过药,阿是便极有眼色地收拾了药盅离开了,见状阿宛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我打听清楚了,这月廿八,平等王便会对你府衙的杨志清大人动手了。” “嗯,转轮王也是这么说的。”方紫岚沉了神色,“廿八那日无人休沐,我与杨大人都会在府衙,他居然敢让平等王动手。” 阿宛自是知道她口中的他便是纪宁天,接口道:“我觉得公子就是刻意为之,你和转轮王也太明目张胆了。”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和转轮王的小动作吗?”方紫岚冷哼一声,“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因暂时除不掉我罢了。” “什么意思?”阿宛秀眉微蹙,方紫岚淡声道:“他步步紧逼,不就是为了证明我是鬼门的紫秀?若我肯服软,他大概也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她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如果鬼门暴露,原本争斗不休的权贵便会同仇敌忾,除之而后快。故而他不敢让鬼门曝于人前,便只能用这种手段。” 阿宛听得似懂非懂,“但这跟转轮王有什么关系?公子若想除掉转轮王,不是轻而易举吗?” “他不会杀转轮王。”方紫岚神色渐冷,“转轮王是他最后的筹码,一旦失去,他便再也不能控制我了。” 阿宛心中一惊,这两年以来,她多少能感觉到方紫岚与公子背道而驰,可却从未想过他们会走到这般田地,若是再进一步…… 她不敢想下去,低声喃喃道:“若公子是用平等王试探你呢?你会杀了平等王吗?” “如若平等王真要对杨大人动手,我决不姑息。”方紫岚眼中平添了一抹杀意,阿宛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廿八那日死的并非方紫岚手下的杨志清,而是奉命协助裴珀鸣修订大京律法的吴升。 裴珀鸣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花楼喝酒,当即被吓得毫无醉意,飞快地奔回了裴府。他原本想偷个懒,便告病了一日,哪知会这么巧,吴升竟被人杀了。 裴珒卿看着面前哆哆嗦嗦的裴珀鸣,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无奈道:“你慌什么?即便有人知道你撒谎称病,实则去了花楼,又能如何?至多不过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都是小事……” “不是,大哥……”裴珀鸣弱弱地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如此破天荒的行径让裴珒卿严肃了几分,寒声道:“难道吴升之死与你有关?” “无关,无关!”裴珀鸣赶忙摆了摆手,却是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裴珒卿轻斥一声,吓得裴珀鸣几乎站立不稳,“我……我前两天曾扬言,要杀了吴升……” “你说什么?”裴珒卿猛地提高了声调,裴珀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那是说气话,可听见的人太多了,我怕……” 他越说声音越小,裴珒卿攥紧了手,已然有了计较。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有心之人借机祸水东引,把吴升之死栽赃到裴珀鸣身上,届时他少不了惹一身腥。 然而裴珀鸣平日是什么做派,京城之中有目共睹,连血都不敢见的纨绔公子,便是把刀塞在他手里,他都不敢对着人,不会有人相信他杀人。 终归是走不到死局,那便趁此机会把裴珀鸣敲打一番,以后能收敛些,也未尝不可。 裴珒卿拿定了注意,对裴珀鸣道:“这几日你留在府里,哪都不许去。吴升之死,你权当不知道。” 第429章 问话 廿八当日,天气晴好。方紫岚站在府衙庭院中晒太阳,她仰头半眯着眼,神情颇像一只餍足的猫咪。 街上的慌乱便是这个时候传来的,她远远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喊着“杀人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杨志清正端坐在案前,认真地审阅公文。 听到响动,杨志清站起身走了出来,问道:“方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去看看。”方紫岚说罢喊来了曹洪,让他看着杨志清,自己则走出了府衙,从慌乱的人群中随手抓出一个,询问发生了何事。 被她抓住的人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清楚,她隐约听明白是刑部那边出了人命案,有位大人在出入之时死在了门前。 难怪会闹得这么大,方紫岚心中一沉,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纪宁天是疯了吗?只是刑部…… 还不待她细想,杨志清已经走到她身边问情况了,跟来的曹洪也是一脸好奇。 听完方紫岚的话后,曹洪皱眉道:“刑部守卫向来森严,怎会出现官员横死于门前这等事?” “方大人,你可打听到死的是何人?”杨志清神情焦急,方紫岚愣了愣,“怎么……” “吴主簿奉命修订律法,去的正是刑部啊!”杨志清提高了声调,方紫岚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瞬间清醒了过来。 声东击西,这才是纪宁天的真正目的。 方紫岚只觉手脚发寒,下意识地跑了出去,任凭曹洪在她身后呼喊,却是只字都听不进去。 刑部门口早已被守卫和京兆尹府的人围住,堵得严严实实。方紫岚到了之后,手执公卿令牌,强行闯了进去。 看清躺倒在地之人的那一刻,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周身满是肃杀之意,激得旁边守卫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方大人……”刑部主司钱谦甫一开口,就听方紫岚道:“这个时辰,吴大人为何要出刑部?” “这……”钱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想是裴大人有事来唤……” “裴珀鸣大人?”方紫岚冷声打断了钱谦的话,他忙不迭地点了头,“正是。” 方紫岚神色更冷,“裴大人不在刑部,又在何处?” “裴大人近日身体不适,告假在府。”钱谦额上直冒冷汗,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道:“为何是你来回我话,刑部尚书何在?” “尚书大人去了吏部寻诸葛大人,便交由下官来主事。”钱谦的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紫岚盯着他道:“吴大人是从我掌管的府衙调来你们刑部的,如今横死于此,我要个说法,不过分吧?” “不过分。”钱谦飞快地应声,方紫岚微微颔首,“好,既然如此,三日之内,你们刑部若是不能给我说法,我便亲去御前要。” “方大人,三日时间,是不是太紧了?”钱谦话音还未落,方紫岚已掉头走了,徒留他站在原地,垂头丧气。 钱谦身为刑部主司,自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短短数月,京城已有好几起人命案了,死的还都是权贵,偏偏京兆尹府什么都查不出来,他们刑部更是噤若寒蝉。 谁曾想,并非只要安分守己,凶手便不会登门了。眼下,凶手不仅找上了刑部这司法之地,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一名刑部官员,此事一旦传开…… 钱谦不敢想下去,他与刑部尚书邹鸿琪均属独孤一派,与太后同心。按理说,独孤家纵横西境,手下从无胆小之辈,可京城毕竟安逸,事到临头总是有几分害怕。 更何况,一边是越国公方紫岚,一边是珒国公裴珒卿的胞弟,哪边都开罪不起。京兆尹府也靠不住,终究只能是刑部来承担。 钱谦长吁短叹了好一阵,适才方紫岚的威压他已经感受过了,若是三日之后不能给出让她满意的说法,怕是刑部都要被她拆了。 但珒国公裴珒卿那边,若是公然去裴府提裴珀鸣问话,还能有命出来吗? 钱谦思及此,看向旁边京兆尹府的人,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恐惧。他愈发觉得头疼,若是他们刑部与京兆尹府扯皮,别说三日,就是三十日,都未必能有个说法。 然而钱谦不知道的是,在他与京兆尹府的人迟疑不定之际,提审裴珀鸣这件事,方紫岚已经替他们做了。 方紫岚轻轻巧巧地跃过了裴家的院墙,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摸索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找到了裴珀鸣所在。 屋内裴珀鸣来回踱步,似是十分不安。方紫岚观察了一下,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之后,直接推门而入。 裴珀鸣看见有人闯入,来不及呼喊就被捂住了嘴,近在咫尺的方紫岚淡声道:“裴大人,你这病好的可真快。” 裴珀鸣呜呜了几声,方紫岚缓缓放下了手,他恼羞成怒道:“方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玩味,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我一路过来,听人说裴大人今日在花楼喝酒,好不快活。谁知裴府小厮却说裴大人病重,整日都未曾下榻。我这人素爱追根究底,既然裴府小厮不许我探望,那我便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裴大人勿怪。” “你……”裴珀鸣瞪大双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方紫岚敛了笑,“裴大人应是知道我为何而来,不知可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知道,更没有什么想说的。”裴珀鸣气急败坏,方紫岚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刑部的人告诉我,吴大人是受裴大人传唤,才会离开刑部,横死门前。” “胡说!”裴珀鸣吼出了声,语调却走得不成样,“我没有……” 方紫岚手上使力,“我问话裴大人都吓成这副模样,若是刑部审讯,不知可还挨得住?” 裴珀鸣满脸惊恐之色,眼睁睁地看着衣领裂开了些许。方紫岚松开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话问完了。弄坏了裴大人一件衣裳,真是不好意思。” 她说完扭头就走,裴珀鸣忍不住出声道:“方大人,吴升之死当真与我无关。就他那脾性,指不定得罪了什么人……” “所以裴大人觉得他该死吗?”方紫岚回过头,眼中阴冷的狠意让裴珀鸣猛地住了口。 然而方紫岚毫无去意,似是在等一个回答。半晌,裴珀鸣轻声道:“我不知道。” “裴大人修订律法,理应知道这世上即便有该死之人,也应由律法制裁。”方紫岚沉声道:“杀人就是杀人,任何狡辩之词都无法遮掩其犯罪的事实。” “可……”裴珀鸣欲言又止,方紫岚冷哼一声,“如若裴大人要袒护凶手,不妨想想今日死的若是你,又当如何?” 第430章 承认 方紫岚回到府衙后,杨志清、曹洪与府衙其他人便围了上来,她三言两语说明了具体情况,杨志清听后沉默不语,曹洪听后愕然道:“怎么会……” 方紫岚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吴大人讨个说法,不会让他就这么枉死。” 曹洪想要安慰她,奈何嘴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声道:“老大,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方紫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扫过满院战战兢兢的人,然后看了看时辰,打发他们都回去了。 曹洪护送方紫岚回府,她一路都没什么话,直走到府门前,却见府上的人都等在那,莫涵、阿宛、萧璇儿、丛蓉和阿是,还有其他人,看到她的时候都是松了一口气。 阿宛冲上去抱住了方紫岚,“吴大人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还好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方紫岚笑了笑,伸手轻拍阿宛的后背,“放心,我没事。” 一旁莫涵安慰似的笑道:“我就说岚姐不会有事,阿宛姑娘你现下可安心了?” “莫公子还说我呢。”阿宛从方紫岚怀中回过头,嗔道:“方才也不知是谁,急得坐不住呢。” “好了,都回去吧。”方紫岚松开揽着阿宛的手,下一刻却被她扯住了衣袖,递了个眼色。 方紫岚心领神会,以换衣服为名,任由阿宛拉着她回了屋房。 “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楚江王,他说……”阿宛犹豫了一下,道:“公子要见你。” 方紫岚神色渐冷,“什么时候?” “明日。”阿宛面露忧色,方紫岚追问了一句,“你是何时遇到楚江王的?” 阿宛想了想,之后报了一个时辰,方紫岚神情一凛,“果然是他。” “什么?”阿宛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楚江王杀了吴大人?” 方紫岚微微颔首,“很有可能。鬼门之人极少在白日动手,即便有任务,也是人越少越好。” “那公子见你……”阿宛没有说下去,方紫岚面沉如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不至于把我也杀了。” 次日方紫岚按约定的时辰去了鬼门,除了纪宁天和妩青之外,十殿阎王之中的楚江王与转轮王也在。 “不知公子寻我来,有何要事?”方紫岚开门见山,纪宁天也不和她兜圈子,“岚儿,我听说你在追查吴升之死。” 闻言方紫岚心道,纪宁天还真是沉得住气,他明知最近的任务失败皆因她出手阻止,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拿吴升之死说事。 “怎么,我说的不对?”纪宁天挑了挑眉,方紫岚点头道:“是,我的确在追查此事。” 她说罢转向了楚江王,“如若我猜得没错,吴大人是楚江王所杀吧?” “是。”楚江王一口认了下来,“不过紫秀,难道你不想知道,吴升为何会在那个时辰出刑部吗?” 方紫岚双唇紧抿,不动声色道:“我为何要知道这些?杀人偿命,既然楚江王已经承认,那我杀了你便是。” “杀人偿命?”楚江王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出了声,“紫秀,你手上的人命可是比我多,如若按你的说法,那你岂不是要死上千万次?” “若有人向我索命,我随时恭候。”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楚江王,你准备好了吗?” 楚江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她,之后求助似的望向纪宁天,“公子,紫秀她……” “够了。”纪宁天冷声打断了他,见状方紫岚唇角轻勾,凉薄道:“若是我顺着楚江王的话问下去,会听到什么,是挑拨离间还是栽赃陷害?” 她说着面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满是寒意,“既然你们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那又何必在乎我为何而来?” “岚儿,即便你非杀楚江王不可,有些事也应该知道。”纪宁天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原本楚江王要杀的人确实是杨志清。” 他的目光落在了转轮王身上,继续道:“正如转轮王告诉你的那样。” 方紫岚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纪宁天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不过已成定局之事总是无趣,所以我命楚江王让杨志清做了个选择——是自己活,还是吴升活。” 方紫岚倒吸一口气,纪宁天唇角逸出一抹笑,“人啊,都是自私无比。我还以为岚儿你手下之人会不同,可惜了。” “这只是公子你的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方紫岚神情冷冽,纪宁天轻笑出声,“岚儿,裴珀鸣那等废物,我本不屑于利用他做局。更何况吴升一死,他逃不了嫌疑,何须我多做手脚?” 他的话方紫岚不是不清楚,相反她在见过裴珀鸣以后心中就有了计较,裴珀鸣若是有胆量买凶杀人,裴氏这么多年也不会只靠裴珒卿和太皇太后撑着了。 然而若说是杨志清为了活命,设计引吴升出刑部……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昨日杨志清确实焦急无比,而且在听说是刑部死了人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吴升。当时她来不及多想,可如今仔细回忆起来,他的反应似乎没那么简单…… 纪宁天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人,还不待添油加醋便听她道:“吴大人为何出刑部,我会继续追查。但楚江王既已认罪,我必要取他的性命。” “紫秀你……”楚江王明显慌了神,纪宁天却是漫不经心道:“岚儿且慢,我与你一命换一命可好?” 方紫岚没有说话,纪宁天便当她默认了,径自道:“转轮王私放消息与你,坏了鬼门的规矩,只有一死。” “公子是想用转轮王的命,与我换楚江王的命?”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纪宁天应道:“不错,岚儿意下如何?” 方紫岚强压下心中怒气,纪宁天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自己却只能任他拿捏,仿佛一只傀儡由他摆弄,也不出半句拒绝。 分明应是撕破脸皮的关系,纪宁天却仍维持着彼此的体面,而她也不能贸然叛出鬼门,真是虚伪至极。 楚江王松了一口气,听见方紫岚重重地吐出了一个好字。转轮王意欲上前,却在方紫岚的眼神中不能动作。 见状纪宁天满意道:“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那岚儿你自去忙吧。” 第431章 仿字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刑部面对前来讨要说法的方紫岚,只觉得慌张无比,但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刑部尚书邹鸿琪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方大人,关于吴大人被杀一案……” “邹大人,我刚从京兆尹府过来,听府尹大人说你们刑部这边很有进展。”方紫岚皮笑肉不笑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邹鸿琪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这……方大人莫不是听错了?” “听错了?”方紫岚重复了一遍,挑眉道:“既然如此,烦请邹大人请京兆府尹来一趟,当面听一遍可好?” 邹鸿琪倒吸一口冷气,“是我失言了,但吴大人被杀一案疑点众多,三日着实短了些……” “邹大人不必紧张,我今日来只想问清楚一件事。”方紫岚敛了神色,肃声道:“廿八那日,吴大人究竟为何出刑部?” 邹鸿琪面露难色,“此事倒是有一点线索,不过……”他犹豫了片刻,才道:“事发之后,在吴大人的案上找到了一些烧成灰烬的碎纸屑,上面只有一个字被完好保存了下来。我命人比对过字迹,刑部之中无一人相符。” 方紫岚不动声色道:“邹大人,那字可否容我一观?” 邹鸿琪赶忙叫人把那仅存的证据呈了上来,“想来是有人写信邀了吴大人,却又不愿为人所知,故而请吴大人阅后即焚。” “吴大人素日谨慎,若是信上要他阅后即焚,为何会留下这残片?”方紫岚细细看着面前的字,神色晦暗不明。 “说来也巧,那日与吴大人一同修订律法的顾大人去找他时没有看见人,索性自己翻找了起来。”邹鸿琪解释道:“顾大人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茶盏,这残片才得以留存。” 方紫岚的视线扫过残片边缘,果不其然有淡黄的茶渍印记。她抿了抿唇,道:“廿八那日都有谁送了信给吴大人,你查过了吗?” “查过了。”邹鸿琪回道:“送入刑部的文书向来都由专人负责,便是廿八那日,也无其他人经手。负责之人我也命人审过了,与往常一致,没有任何异样,想来是凶手提前使了法子,把信混在了文书之中。” 方紫岚状似不经意道:“能把信混进刑部的文书,凶手定是极为熟悉官府行事流程。” 邹鸿琪抬手抹了额上冷汗,“这一点我也想过,既要心思缜密熟悉官府,又要杀人利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逃之夭夭……”他顿了顿,然后道:“若凶手只有一人,怕是说不通。” 方紫岚没有多追问什么,只是说了两句“邹大人辛苦,查出结果记得告诉她一声”这样的场面话,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邹鸿琪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皱了眉头。一旁钱谦松了一口气,不解道:“大人,方大人已经走了,你……” “钱谦,你觉不觉得方大人不像是来讨要说法,更像是来确认什么似的?”邹鸿琪打断了钱谦的话,他奇道:“确认什么?难道方大人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邹鸿琪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之色,钱谦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瞪大了双眼,“大人,你莫不是怀疑方大人……” “胡说些什么!”邹鸿琪的声音中多了些怒意,却又刻意压低了几分,“若是方大人,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我们头上那些权贵大人,弄死下面的人都像弄死只蚂蚁般容易,何必做这种引火上身之事?” 钱谦被他训得垂下了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直觉。”邹鸿琪收了板正面孔,颇有些神神叨叨地低声道:“办了这么多年的案,看人的直觉总是有的。” 钱谦满脸不可置信,邹鸿琪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他一眼,“你跟了我这些年,怎么毫无长进?” “大人,直觉这事太玄乎了……”钱谦的话刚出口,便在对上邹鸿琪的目光时噤了声。 旁人的直觉或许玄乎,但他们这位刑部尚书的直觉,确是从未出过差错,就像雨前的勾勾云,低飞的燕子,喧闹的蛙鸣,如同预兆。 “要下雨了。”邹鸿琪的声音幽幽传来,扯回了钱谦的思绪,他嘟囔了一句,“夏季都快过完了,怎么还要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邹鸿琪的喟叹让钱谦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这还未入秋呢。” “你等着瞧吧。”邹鸿琪好似自言自语道:“京城今年的秋,怕是要比往年都凉上三分。” 今年的秋是否比往年凉,方紫岚还不甚清楚,但她已觉今年的夏很是难挨了。吴升死了,杨志清恐也不能留了。 她在看过那残片之后便回了府衙,反复比对了众人的笔迹,找到了与记忆中相同的字。 看过之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难得纪宁天没有骗她,可她却不想面对这样的真相。 那残片上的字并非杨志清原本的字体,而是他仿的府上另一名小吏的字。只是小吏的字飞扬跋扈,每字之尾都有明显的晕墨痕迹,而仿的字虽也有晕墨痕迹,但明显是刻意点上去的,与字重合后墨色偏深,不够自然。 一个仿冒的字并不足以指认杨志清,他这两日都告假休沐,不妨试他一试。 方紫岚打定了主意,便悄悄潜入了杨志清的家。然而还未等她试探,就看见杨志清跪在祠堂中,口中念念有词,“吴老弟,我也只是想活命,你休要怪我!” 前一句极有气势,后一句就带上了颤音,“吴老弟,求你了,别再来找我了。往后我定时时祭拜,你就放过我吧……” 见状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敲过门便径直走到了杨志清的身后,沉声道:“果然是你。” 杨志清听到响动回头看清来人,吓得坐到了地上,“方大人,你……你怎么会在这?” 方紫岚看向他拜的那个牌位,上面刻的正是吴升之名,于是她不答反问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杨大人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如此怕吴大人来寻你?” “我……我没有……”杨志清猛地摇头否认,却听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仿的那封信,吴大人没有烧。刑部的人正在比对字迹,很快便会查到你了。” 第432章 自首 “什么?不可能……”杨志清惊慌失措,方紫岚神色愈冷,“杨大人,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我……”杨志清张了张口,许久之后才发出了声音,“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说着上前一步,跪在了方紫岚脚下,“方大人,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全家老小都指望我一人,我不能死啊!”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杨志清,寒声道:“那吴大人呢,他就没有父母亲人了吗?” “吴大人他……他……”杨志清说不下去,方紫岚俯身直视他道:“为什么不说出来?如果你开口,吴大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掳了我儿为质,我怎么敢……”杨志清说着眼尾泛红,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发觉自己如今的行径过于卑劣了。 她明知鬼门手段酷烈,知道杨志清必是迫不得已,可还是这般质问于他。说白了吴升之死她也逃不了干系,却还是试图找出所谓的幕后真凶,仿佛这样便能心安理得了。 然而事实却是,凶手远不止一个——纪宁天,楚江王,杨志清,还有她自己。 杨志清眼见方紫岚沉默不语,试探地喊道:“方大人?” 方紫岚回过神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抿唇道:“杨大人,你去自首吧。” “什么?”杨志清目瞪口呆,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你的家人,我会暂时替你照顾。”方紫岚神情决绝,似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方大人……”杨志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你受人要挟,即便有罪也不会判太重,而且我会亲自上书替你说情,刑部那边我也……” “为什么?”杨志清愣愣地发问,方紫岚垂眸道:“刑部的邹鸿琪大人查到你是迟早的事,更重要的是杀人偿命,幕后之人需受到应有的惩罚。” “应有的惩罚?”杨志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兀自笑出了声,“方大人,京城之中死了多少人,那些凶手可曾受到惩罚了?凭什么我……” “过去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坚定道:“不论多难,我都要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 杨志清仰起头,紧紧盯着模样肃穆凛然宛若神祇般的方紫岚,不由自主道:“若是做不到呢?” “那也要做。”方紫岚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道:“天下需要真相,而非矫饰的太平。难道杨大人愿意平白担一个买凶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吗?” “我不愿!”这一声杨志清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说罢平复了气息,低声道:“容方大人多给我一日,我与家人告别后,便去自首。”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越过了方紫岚,看向了她的身后。 方紫岚转过头,看向颤颤巍巍朝祠堂走来的老人,最终颔首道:“好。” “这位便是方大人吧。”老人踏过祠堂门槛,脚步有些不稳,杨志清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扶住了她,“娘,您小心些。” 方紫岚上前见了礼,老人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好,真好,谢谢方大人对我家这小子的照顾。他爹去世得早,若非他肯吃苦,在东南烟瘴之地留了许多年,也没有如今在京城的好日子,往后有劳方大人多费心,如有什么做得不好的,请您多担待啊。” 老人说着便要行礼,方紫岚赶忙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夫人言重了。” “方大人,我家这小子在府衙做得怎么样,没给您添乱吧?”老人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方紫岚弯起唇角,笑道:“杨大人做得可好了,府衙上下都离不开他。”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人如释重负般地笑了,下一刻却猛地咳嗽出声。 见状杨志清急道:“方大人,老母久病未愈,受不得风,还请容我先将她送回房。” “你去吧。”方紫岚告辞道:“我府上也有事,就不多留了。” 杨志清匆忙一礼,之后扶着老人离开了。方紫岚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有些酸涩。 之前萧璇儿调查府衙众人之时,曾与她说过杨志清,言语之间颇为惋惜。 杨志清的父亲原是刑部主司,品阶不低,奈何去世得早,死在任上时,杨志清不过十岁。后来依官家子弟的举荐制,混了个低微闲职。 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杨志清便自请去了东南烟瘴之地——一个所有京城子弟避之不及之处,那时他也只有十八岁。 这一去便是八年,回京之时好不容易入了东南府衙,却始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簿,好在他也不甚在意,只要领一份俸禄养活一家人便已足够。 他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人,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努力,却因缘际会被卷入了这样一场风波,最终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方紫岚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府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地任由纪宁天牵着鼻子走了,长此以往只会牵连越来越多的无辜之人。 或许在纪宁天眼中不过蝼蚁,可在她眼中,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来世间一遭,不该不明不白地退场。 她打定主意后,便找来了萧璇儿,嘱咐道:“所有与鬼门有关的消息,都放给诸葛家。” “什么?”萧璇儿满脸震惊,“方大人,之前我虽与你说,诸葛老大人突然查起了前朝之事,但他如今尚未查到鬼门,你……” “既然查不到,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有何不可?”方紫岚唇角轻勾,凉薄道:“我怕紫秀的身份为人所知,难道纪宁天不怕他鬼门之主的身份为人所知吗? “方大人,如若鬼门和你的身份被诸葛老大人知晓……”萧璇儿秀眉紧皱,“他可是眼里容不下沙子之人,怎会容忍?” “要的就是诸葛老大人忍不住。”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我无法宣之于口的话,便由他来告诉陛下吧。” 然而还未等萧璇儿那边透露消息给诸葛家,杨志清便死在了去京兆尹府投案自首的路上。 在离京兆尹府不过十步之处,杨志清横死街头。不到一个时辰,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方紫岚踩着沸腾民声赶到之时,看到的只有杨志清的尸首,死不瞑目。而他身旁血书之上,斗大的字写着——以命还命。 第433章 交代 闻讯而来的京兆尹府衙役围住了现场,但也止不住周遭的议论纷纷。都是京城中讨生活的老百姓,太平惯了,如何见得有人横死街头这等惨事? 一时之间惊惧声、哭泣声,还有义愤填膺的不平声不绝于耳,即便是府尹许攸同亲至,也难以安抚。 方紫岚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看着杨志清的尸首,停驻了许久,才缓缓蹲下身,伸手阖上了他的双眼。 “方大人!”许攸同的声音有些慌乱,仍勉强定着脸面,走到方紫岚身边道:“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尽早把杨大人送走的好。” “我知道了。”方紫岚站起身招了招手,曹洪和郑琰便用一方白布将杨志清盖好,端端正正地抬了出去。 京兆尹府的衙役配合地挡住了百姓的视线,方紫岚走到众人身前,朗声道:“我乃越国公方紫岚,请大家静一静。” 她话音落下,吵嚷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于是她继续道:“眼下案发突然,查明真相尚需时间,还请大家稍安勿躁,莫要惊慌失措,更不要以讹传讹借机生事,以免惹祸上身。” 她说着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此案清查之后,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围观的人群似是松了一口气,许攸同趁机赶忙指挥衙役进行疏散,一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 待人散去后,方紫岚仍立在原地,许攸同一礼道:“方大人,杨大人的尸首须暂由京兆尹府看管,还有你手中的血书……”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随手把血书交给了他,“这不是杨大人写的。” “这……”许攸同面露为难之色,“如若方大人有什么线索,还请明示下官。” 方紫岚幽幽道:“此案与吴升大人被刺一案,皆是同一人所犯。” 她说罢不待许攸同追问,便自顾自地解释道:“杀人手法一模一样,就连留下的伤口都一致,应是江湖杀手所为。” 许攸同看了一眼手中血书,很快反应了过来,“方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买凶杀了吴升大人,继而又杀了杨志清大人转移视线,好让自己脱罪?” 方紫岚不置可否,“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便是许大人的事了。” 许攸同愣愣地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似是比他更接近事实真相。 方紫岚只觉浑身发冷,回府后捂着被子睡了一觉,才觉得暖和了些。她醒来之后看见阿宛蹙眉坐在旁边,小声嘟囔道:“这还未至秋日,怎就如此畏寒?莫不是毒性又变强了……” “阿宛。”方紫岚低低喊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怎么了?” “替我告假吧。”方紫岚裹着被子缩在床角,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告假?”阿宛怔了片刻,“杨大人的事我听说了,你节哀顺变。” 简单的一句话,却被她说的僵硬无比。 方紫岚听在耳中,兀自有些难过。她垂眸不语,只是把裹在身上的被子收紧了些,整个人活像一只粽子。 阿宛觉得奇怪,伸手摸了摸方紫岚的额头,温度正常,看状态也不像是毒发的模样,这是怎么回事? 方紫岚避过阿宛刨根究底的目光,轻声道:“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阿宛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之后一连几日,方紫岚都是睡了醒,醒了睡,中间清醒的时间很少,除了吃饭喝药,其他什么都不做。 这日方紫岚喝完药,正欲继续睡觉,就见莫涵匆匆而来,“岚姐,陛下宣召你入宫觐见。” “不见,就说我病了。”方紫岚背过身,倒头就要睡。 莫涵隔着屏风望向那个明显是逃避的影子,提高了声音道:“温太医就在外面,岚姐你瞒不过去的。” 闻言方紫岚气鼓鼓地坐起身,“不是陛下宣召吗?温崖来做什么?”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换好衣服走了出来,接过莫涵递来的茶,尽数饮下,一扫之前的散漫疲态,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见状莫涵安心了许多,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方紫岚扁了扁嘴,却还是款步走了出去。 然而院中并无温崖,只有垂手而立的内侍。方紫岚咬牙切齿地回头瞪了一眼莫涵,却见他笑得志得意满。还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方紫岚认命似的随内侍进了宫,御书房中李晟轩神色紧绷,让她心里不由地打起了鼓——不会是又出什么变故了吧? 李晟轩见到方紫岚的时候,脸上神色松了几分,关切地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弄得她一头雾水,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了一通。 之后转入正题,李晟轩突然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把吴升调入刑部修订律法吗?” 方紫岚抿了抿唇,刚要开口却听李晟轩道:“一半是因他有想法,还有一半是因他是苏恒老大人的门生。”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李晟轩叹了一口气道:“即便有朕在背后,诸葛钰推行吏治改革仍是备受阻挠,还需要一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站在他身边支持他。诸葛老大人自是要避嫌,朕原意是要请苏恒老大人回京任职,但有先帝旨意在,加之当年苏恒老大人被贬之时颇为寒心,贸然请回必是不妥。故而朕欲以吴升为契机,向苏恒老大人和天下人表明朕的治世之心,再将其请回不迟。” “可如今吴升大人……”方紫岚的声音几不可闻,她没有想到吴升调入刑部背后,竟还有李晟轩这等用心,看来吴升之死,不一定只因她而起。 “朕命人查过了,吴升是苏恒老大人唯一一位在京城的门生。”李晟轩神情复杂,“朕必须给苏恒老大人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你明白吗?” 方紫岚有一瞬的晃神,下意识地问道:“陛下要如何给这个交代?” 李晟轩缄默不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那谁又能给杨志清大人和他家人一个交代?” 这几天她虽然过的浑浑噩噩,但多少还是把萧璇儿的话听进去了。她知道京城之中遍传杨志清多年未曾升迁,因妒忌吴升调入刑部,是以买凶杀人,后因书信线索暴露,为了不拖累一家老小,便畏罪自尽于京兆尹府前。 此事传开后,京城中人人唾骂杨志清,他的府门之前每天都有叫嚣扔石头的百姓,扰得一家老小不得安宁。 像是所有人都失忆了,无人记得杨志清是一位曾在东南烟瘴之地守护八年的父母官,离任之时还收到了一柄万民伞。 他们只记得,杨志清妒忌杀人,残忍而小心眼,根本不配为官。 至于吴升,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被无限美化。什么苏恒老大人的门生,才华横溢,人品端方……所有认识他不认识他的人,都是满口赞叹与惋惜,仿佛少了他是朝廷天大的损失。 人死了,便只能任人指点,连身后名都保不住吗? 第434章 凶手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激动得眼尾泛红,她压着情绪一字一句道:“杨志清大人死的不明不白,陛下不命人调查真相,却反倒要用他的死来堵悠悠众口吗?” “方紫岚,你若是肯说出知道的一切,何至于此?”李晟轩的声音中满是隐忍的不甘,“鬼门,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方紫岚神情一滞,随即像是如释重负般勾起了唇角,“陛下知道了两位大人之死与鬼门有关,看来诸葛家查到了。” 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李晟轩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坦然。 “鬼门,顾名思义便是孤魂野鬼容身之所。”方紫岚幽幽道:“世间何人可称孤魂野鬼,想来陛下应该清楚。” “见不得光的前朝旧人。”李晟轩接了一句,方紫岚微微颔首,“没错。虽然泰安帝登基之初,大赦天下,对许多前朝旧人并未追究,甚至委以重任,但改朝换代之时,仇恨的种子便已播下,随着时光流逝,不仅未能消泯,而且逐渐壮大,不可忽视。” 她说着顿了一顿,“以前鬼门只混迹于江湖,是继汨罗天影、百越试炼堂之后,最有名的杀手组织。”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才道:“汨罗天影,百越试炼堂,无一不插手政局,引朝堂震动。鬼门是想步其后尘吗?” “陛下只说对了一半。”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道:“便是插手政局,也各有不同。汨罗天影于百年前三王之争时守护大祭司,维系彦城山庄,待海清河晏后便销声匿迹了。而百越试炼堂,诛杀名臣谢氏一族,重创护国将军,把百越搅了个腥风血雨,最终为夏家军所灭。” “那大京的鬼门呢?”李晟轩仿佛自问自答道:“看起来应是后者了。” 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李晟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过朕很好奇,为何你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便是杀手,也要知来处归途。”方紫岚信口开河,却又说得认真无比,“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汨罗天影和百越试炼堂的殷鉴尚未逾百年,不可重蹈覆辙。” 李晟轩对上她的目光,追问道:“这些话,是你的真心话,还是鬼门之主所言?” 方紫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陛下希望我与鬼门有关吗?” “若是朕希望,你便能与鬼门无关了吗?”李晟轩的话虽是问句,却笃定地透出一个信息——他确信方紫岚是鬼门之人。 方紫岚也不避讳,点了点头道:“我可以考虑一下。” 李晟轩眼中露出一抹无可奈何之色,方紫岚笑了笑,“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一并问了。今日只要陛下开口,我都会回答。” “据许攸同说,你告诉他杀死吴升和杨志清的凶手是同一人。”李晟轩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知道。”方紫岚利落地承认了,“我可以指认凶手,但求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李晟轩隐隐有预感,她的请求应是与杨志清有关。 果不其然,只听方紫岚毫不犹豫道:“我恳请陛下公告天下,杨大人并未买凶杀害吴大人,而是有人杀害吴大人后嫁祸了杨大人。” 她越说语速越快,似是已经想了许久,只等这个机会全数倾诉出来,“至于真相,陛下继续追查也好,到此为止也罢,我都会指认凶手,给苏老大人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所求不难,如若有了凶手,足以给出交代。”李晟轩眸色沉了沉,“但朕想知道真相。谋划这一切的,是鬼门之主——玉宁王纪宁天吗?” “查得真快。”方紫岚轻叹了一句,李晟轩听在耳中,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竟听出了一丝欣慰之感。 “鬼门之主身份神秘,从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方紫岚咬了咬唇,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更何况,世人皆知玉宁王身有残疾不能行走,这样的人如何能是鬼门之主?” 她知道此言一出,李晟轩必会怀疑纪宁天并非真的残疾,从而会怀疑到当年动手打断纪宁天双腿的方崇正身上。 可她更清楚,方崇正与纪宁天之间八成也有关系,从她落水失踪一事便可看出。方家如今仍有一位三小姐好端端地现于人前,若不是方崇正的手笔,又有谁能做到? 既然如此,她主动放出风声,以方崇正的老谋深算,闻风而动明哲保身总是能做到的吧? 李晟轩当然不知她的小心思,不过他确实有所怀疑,索性摆在明面上说个清楚,“虽然纪宁天受了玉宁王的虚衔之后,便龟缩在弘安阁不出,他的母亲前朝淑妃也已病逝。但朕怀疑,纪宁天没有表面上看着的安分,而且他的腿,也没有断。” “既然陛下怀疑,那试探一番,不就知道答案了吗?”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落入了李晟轩的套路中。 “朕正有此意。”李晟轩赞成道:“中秋宫宴之时,朕会请纪宁天入宫,届时还请越国公献一曲剑舞,试他一试。” 方紫岚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你……” 李晟轩唇角轻勾,“怎么,朕的越国公不愿意?”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李晟轩说是试探纪宁天,何尝不是在试探她?若是她不愿动手,便是坐实了鬼门情分,可若是她动手了…… 便会被视为叛出鬼门,等待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追杀。除非…… “方紫岚?”见她没有反应,李晟轩喊了她的名字,扯回了她的思绪,“什么?” “你求的事朕允了,朕要你做的事,你不说话,朕便当你同意了。”李晟轩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转了话音道:“既然要给一个交代,你总要告诉朕,凶手究竟是谁?” 方紫岚满脑子都是中秋宫宴之事,愁得声音发闷,“凶手是鬼门十殿阎王之一的楚江王。” “此人要如何去寻?”李晟轩问得一本正经,方紫岚声音愈发低沉,“我会把此人画像交予陛下,陛下只需命刑部下发海捕公文便好。不过此人身手不差,抓捕之时须得小心。” “好。”李晟轩轻咳一声,道:“画像……” 方紫岚想了想,诚实道:“我不擅丹青,劳烦陛下请位画师过来。” 第435章 风波 李晟轩命夏侯彰去领宫中最好的画师过来,他与方紫岚等画师的当口,看着她郁郁不乐的模样,安慰道:“你放心,中秋宫宴之时,无论发生了什么,朕都会护着你。” 方紫岚看了李晟轩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那倒也不必,陛下把自己护好,便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她说这话还真不是客套,而是以她对纪宁天的了解,一旦抓捕楚江王的文书下达,他便会知道李晟轩定是查到了什么,极有可能会先下手为强, 纵然以鬼门如今之势,未必能颠覆大京江山,但若是李晟轩出了意外,没有了主持大局之人,周遭的汨罗、狄戎、波斯之流便会趁虚而入, 届时战火四起,乱景重现,便再无太平之世。 “方大人?”画师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稳住心神描述了楚江王的长相,画师依她所言画的有八九分像。 “不错。”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李晟轩便命夏侯彰拿了画像去发海捕文书,画师也跟着退下了。 方紫岚正欲开口告辞,就听李晟轩道:“方紫岚,朕会护好自己,也会护好你。” 平静无澜的声音,却透着势在必得的笃定。方紫岚听在耳中,一颗心安定了些许,她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方紫岚行至御花园之时,遇见了玉成王李祈佑。说起来自从他在殿上当众求娶狄戎两位公主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 就连大婚当日,她也没有去。倒不是为了避嫌,只是刚好得了消息,那日鬼门有所动作,她便去盯梢阻止了。 虽然李祈佑没什么反应,但旁人都是议论纷纷。毕竟大婚当日,九大公卿只要在京城的都去观礼了,便是不在京城的,也派了人前去道贺。独独方紫岚人在京城却未露面,只送了贺礼。 这等行径在众人眼中,不仅有避嫌的意思,而且小心眼。方紫岚自是懒得解释,不过她听萧璇儿说,李祈佑私下费了些功夫,止了不少流言,这才没有翻到她面前。 加之最近京城权贵的命案,分去了众人的注意力,这些风花雪月的谣传在人命官司面前变得不值一提,渐渐平息了。 然而方紫岚如今见到李祈佑,总觉得别扭,好在他也并未多做纠缠,只是礼貌地问候了两句。 方紫岚急于脱身,随口说了去向,“我没什么事,正准备去杨大人家里看看。” 李祈佑愣了愣,道:“我也正准备去杨大人府上祭奠。” 方紫岚眉头微皱,“王爷这是相信杨大人没有买凶杀害吴大人?” “我看过杨大人为官记录,他曾自请去东南烟瘴之地八年,鞠躬尽瘁,有万民伞为证。”李祈佑认真道:“这样的人,如何会因未得升迁,便做出买凶杀人这等残忍之事?” 闻言方紫岚轻叹一声,“若是世人都像王爷这般明事理,该有多好。” 李祈佑笑了笑,“明事理的也不止我一人。方大人进宫,不也是为了杨大人之事?” “确实。”方紫岚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王爷可愿与我同行?” 李祈佑面露犹豫之色,“我还有些物什尚未备好,还请方大人先走一步。” 方紫岚扫了一眼跟在他身后提着东西的侍从,心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似是从接待狄戎使团开始,这位玉成王就变了。虽然秉性还是如以前一样憨厚坦荡,但待人接物细致多了,现在竟然还知道找托词避嫌了。 也是,若是她与李祈佑同行,一起出现在杨府门前,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她心下了然,于是拜别了李祈佑,出宫去了杨府。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不用她和李祈佑同时出现,杨府门前已是风波阵阵。 京城百姓不明真相,日日于杨府门前叫嚣扔石头,这些方紫岚都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情况居然这般糟糕。 杨府大门被砸出了洞,用一块木板勉强挡着,檐角之上原本挂的白绫上落了菜叶,旁边门柱上满是鸡蛋液的痕迹,隐隐泛着臭气。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沉着脸走到了杨府门前,一时之间围堵杨府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案件尚未审结,真相尚无定论,诸位这是做什么?”方紫岚一字一句不怒自威,问的众人噤若寒蝉。 “公然损毁他人财物,按大京律例不仅要赔偿,还要记录在案。”方紫岚丝毫没有放过众人的意思,扬声道:“诸位莫不是以为法不责众,便可为所欲为了?” 她话音未落,众人已是面面相觑,很快便有慌乱之声道:“大家不要信她危言耸听!” “方大人是否危言耸听,问过便知。”李祈佑的声音越过人群,清晰地传到方紫岚耳中,她抬眸看去,只见他的护卫押了两个兵士模样的人。 李祈佑领着人在方紫岚身边站定,“诸位应是认得,这两位便是负责这条街守卫的伍长。你们说,方大人所言是否为真?” 那两人唯唯诺诺地站出来,道:“是真的。” “既然如此。”李祈佑看向两人道:“你二人肩负守卫之责,却对此等行为视而不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那两人赶忙求饶,李祈佑充耳不闻,“本王命你二人立即追缴损毁杨府门庭的赔偿,之后自行去领罪。” 他说罢,护卫便押着两人走了。见状在场众人生怕被追究责任,各自逃散而去。 方紫岚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祈佑,一礼道:“多谢王爷。” “方大人言重了。”李祈佑摇了摇头,与她一道敲开了杨府的大门。 开门之人是杨府管家,他一直咳嗽似是病得不轻,李祈佑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方紫岚走到灵堂外,一眼就看到杨志清的老母跪坐在地,仿佛苍老了很多。 老人怀中紧紧抱着一柄万民伞,杨夫人跪在她身边,泪眼婆娑,“母亲,你歇一歇吧。” “我不……”老人侧过身,看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方紫岚,她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方大人!” 方紫岚快步上前,与杨夫人一起扶着老人站了起来,“夫人,是我。” 老人死死抓住方紫岚的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方大人,外面的人都说我家这小子买凶杀人畏罪自杀,怎么可能?他不会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好不好……” 方紫岚被她抓得手上都是红痕,一旁杨夫人劝道:“母亲,你先放开方大人……” “无妨。”方紫岚抿了抿唇,道:“夫人,杨大人没有买凶杀人,更不是畏罪自尽,他是遭歹人杀害了。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他,对不起。” 第436章 哄骗 “我就知道他不会,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老人缓缓放开了手,反复重复着这一句。 杨夫人抹了抹眼泪,勉强道:“方大人,这都是命,怎么能怪你呢?那杀害我夫君的凶手,抓到了吗?” “陛下已发海捕公文,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了。”方紫岚声音低了几分,杨夫人喃喃道:“那就好……” 方紫岚刚要松一口气,却见老人和杨夫人好像如释重负一般,双双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夫人,杨夫人!”方紫岚一手扶住一人,李祈佑也赶忙让随行的侍女上前,帮忙搀扶。 “娘亲……”一道细弱的声音引起了方紫岚的注意,她将老人和杨夫人交由侍女扶下去之后,便走入了灵堂,看到了躲在棺椁后面,怯生生地打量一切的孩子。 那孩子在看到方紫岚的一刻,不由地后退了一步,被蒲团绊倒摔了一跤,“啊”了一声后,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方紫岚看着面前的孩子,小小的不过五六岁模样,懵懂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她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了下来,还不待开口,便听他问道:“娘亲怎么了?” “你娘亲没事,她只是太累了,睡一会儿便会醒过来了。”方紫岚的声音放柔了些许,那孩子嘟嘴怀疑道:“真的吗?娘亲也是这么说的,可爹爹一直没醒。” 他说着指了指棺椁,好奇道:“而且爹爹就睡在这里,不冷吗?” 方紫岚一时语塞,措辞之时只听李祈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孩子,你爹爹操劳了许多年,定然要睡得久些。” “那爹爹什么时候醒?”那孩子皱起眉头,“我想他和我玩球,还想他给我捉蝴蝶,隔壁小秋他爹经常给他捉蝴蝶,我也想要。” 简单的话语诉说着质朴的愿望,然而这一切永远无法实现了。 方紫岚微微垂眸,不敢去看那孩子。李祈佑走了过来,轻轻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哥哥帮你捉蝴蝶好吗?” “好!”那孩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哥哥帮我,捉到蝴蝶我们一起送给爹爹。” “你爹爹不会醒了。”方紫岚忽然出声,李祈佑满脸错愕,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那孩子道:“为什么不会醒?” “因为梦里太美太好了,你爹爹舍不得醒。”方紫岚说得沉痛又克制,那孩子似懂非懂道:“那我可以去梦里找爹爹吗?” “不可以。”李祈佑赶忙接话道:“你还太小了,梦里不适合你。”他说完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从未想过这般蹩脚的谎话竟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梦里找爹爹呢?”那孩子追问了一句,李祈佑怔了怔,却听方紫岚缓缓开口道:“等到有朝一日,你见过这世上所有的蝴蝶,并且找到了其中最美的那一只,捉到它,便能去找你爹爹了。” “我明白了!”那孩子恍然大悟,兴奋地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姐姐,我爹爹教过我,想吃糖糕,便要自己拿钱去。我想蝴蝶也是,捉蝴蝶也要自己去!” 他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灵堂,边跑还边喊“等我捉到最美的蝴蝶,就可以去梦里找爹爹了!” 李祈佑哑然失笑,他虽然没大听明白那孩子话里的逻辑,但总算是把他骗过去了。 骗?这个字闪过李祈佑脑海的时候,他猛地怔住了。以前他对骗这个字可谓是深恶痛绝,直到后来发觉祖母和母后也会骗他,而他也会骗人之时,便下意识地藏起了这个字。 仿佛只要他不宣之于口,便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想想,还真是自欺欺人得厉害。 方紫岚站起身,不经意间瞥见李祈佑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无可奈何道:“王爷不必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王爷向来不喜骗人,更何况是孩子。这回就算是受我胁迫,王爷心里可会觉得好些?” “方大人不必如此。”李祈佑敛了笑,摇头道:“我不同之前了,这等自欺欺人之事,不想做也不会做了。” “是吗?”方紫岚侧头看着他,“其实王爷之前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那份赤诚之心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很难得。” “我就当方大人是夸我了。”李祈佑松了神色,犹豫了一下,才道:“方大人,我……” 方紫岚微微皱眉,眼见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不动声色道:“说起来我还未当面恭贺过王爷大婚……” 她话说了一半倏然止住了,视线扫过满堂白绫绢花,轻咳一声道:“现在说这些太不吉利,我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亲自去王爷府上道贺吧。” 李祈佑长舒了一口气,“所以方大人那日未曾到场,不是为了避嫌?” “不是。”方紫岚干脆利落道:“王爷,你认识我也有日子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李祈佑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在方大人心中,究竟待我为何?” “王爷,北境危局中,我拼死救你性命,原是出自本心。”方紫岚神情认真,“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如此。” “是因我是玉成王吗?”李祈佑的声音低了几分,“若我……” “不是。”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救你,不因你是玉成王,只因你是李祈佑。日后,只要不累及天下,不祸害旁人,便是千次万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救你。” 李祈佑沉默不语,心中却好似一块巨石落了地,安心无比。 方紫岚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杨志清的灵位之前,跪倒在地,双手交叠拱于地上,郑重其事地叩了下去。 李祈佑惊道:“方大人,你怎能对杨大人行如此大礼?”在他的印象中,方紫岚向来行的都是俯身拱手的军礼,至多不过单膝跪地,可如今她却对一个下属的灵位行此大礼,实在是…… “他值得。”方紫岚跪直了身体,神情肃穆而悲凉。后面的话她未能说出口,那是一句她永远只能藏在心底的亏欠。 然而李祈佑不知道的是,这并非方紫岚第一次行如此大礼,之前绮罗城祭拜沈将军之时,她便已行过了。 “送杨志清大人,一路走好。”方紫岚双臂端平击掌而呼,身体也随之一振。 第437章 送走 抓捕楚江王的文书很快下达,皇城外的告示栏也清楚地说明了吴升与杨志清两位朝廷命官皆是受害者,为他们正名。 鬼门之中,纪宁天将楚江王送至江南藏了起来,顺带查访千金坊。是以半个多月过去了,都无楚江王落网的消息。 方紫岚并不意外,她当初抛出楚江王的时候,就没想过李晟轩手下的人真能抓住他。鬼门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十殿阎王身为其中主事者,不是谁都能动的。 不过楚江王若是流落在外,难免会遇到千金坊行事,故而她让萧璇儿传信给万俊和甄蜜儿夫妇,行事尽量低调,千万不要暴露。 至于杨府那边,却是屡出风波。先是杨家族老站出来逼杨夫人立牌坊守节,并交出幼子由杨志清的族兄抚养,再是杨志清的老母连番打击之下一病不起,怕是没几天日子了。 方紫岚找了诸多借口,三天两头地往杨府跑,后来连借口都懒得想了,直接仗着公卿身份挡在了杨府门前,把上门的族老挡了回去,暂时没让杨夫人和其幼子分离。 “他们……欺人太甚!”老人躺在榻上奄奄一息,杨夫人压着哭腔,安抚道:“母亲,没事的,方大人已经把他们赶走了。” “好……好……”老人气息不稳咳嗽了起来,却仍强撑着开口道:“你千万……不能让……他们带走……” “我知道,母亲。”杨夫人抓住老人举在半空中的手,紧紧握住,“您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源儿带走。” 方紫岚站在门边沉默不语,阿宛从老人榻前走了过来,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一起看了过去,隐约听到老人说了一个“方”字,方紫岚便快步走了过去,“我在。” “方……”老人已是弥留之际,似是看不到眼前人,却仍拼着最后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求你……照顾她们……我当牛做……恩……”她话未说完,便一偏头咽了气。 方紫岚握住老人余温尚存的手,一字一句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定不会让她们受半分委屈。” 杨夫人听到此处,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一边高声喊着“母亲”,一边嚎啕大哭,很快人就脱了力,一头栽了过去。 见状身旁的丫鬟赶忙把杨夫人扶了回去,方紫岚对阿宛道:“你去看看,郑琰把萧姑娘请来了吗?” “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萧璇儿翩然而至,一礼道:“我与郑将军适才便到了,只是听闻老夫人病重,不好进来打扰,便先按方大人的吩咐,去向管家要了账簿来看。” “看得如何?”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便见阿是跑了进来,“萧姐姐,你等等我。” “阿是,你怎么也跟来了?”方紫岚皱了眉头,阿是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垂下了头,乖巧地喊了一声“方大人”。 “是我自作主张带阿是来的。”萧璇儿解释道:“看账簿这件事,阿是做得比我好。” 闻言方紫岚不再追究,敛了神色道:“说正事吧。” 阿是鼓起勇气,道:“果然如方大人所料,杨家族老早已偷偷把杨大人名下的田产房屋都转给了杨大人的族兄……”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你就直说杨夫人的处境有多糟糕吧。” “杨夫人的嫁妆原就不多,前几日因立牌坊一事还被杨家的人拿去不少,如今若是不依杨家所言立牌坊守节,怕是只能净身出户了。”阿是越说声音越小,“而且据萧姐姐所言,杨夫人身为寡妇,一旦出了杨家门,便是违律……” “够了。”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小孩子家家,见些人情世故可以,但莫要太悲观。” 阿是闷闷地点了头,方紫岚看向萧璇儿,“我请你问方立辉的事,你问的怎么样了?” “方公子说助杨夫人母子出城不难,为他们找个安身立命之所也不难,日后谋生……”萧璇儿话还未说完,就听方紫岚直截了当道:“方立辉想要什么?承诺的银钱再宽限一年?” “不是。”萧璇儿摆了摆手,“方公子想要阿是。” “什么?”方紫岚扫了一眼阿是,他也是满脸震惊,“方大人,我……” “你别害怕,我不会随便把你交给别人。”方紫岚安抚了阿是一句,之后问萧璇儿道:“方立辉要阿是做什么?” “之前裴氏揭发方家夹带走私,方公子折了左膀右臂,近来一直在物色新人接替。”萧璇儿抿了抿唇,“方公子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阿是,便想找机会把他要过去。” “看来这不是第一次了。”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萧璇儿,她微微颔首,“是,我见方大人事务繁忙,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报上来。” 方紫岚沉吟了片刻,若是让阿是跟着方立辉,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一则不知阿是的心思,二则若是她轻易允了方立辉,恐怕日后就是层出不穷的要人要物,毕竟在做生意这方面,她对上方立辉可是得不了丁点好处。 “方大人……”阿是的声音骤然响起,透着说不出的可怜,“我不想跟着方公子,我只想跟着你。” “你也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方紫岚轻叹一口气,“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会把你交给方立辉。萧姑娘,劳烦你帮我给方立辉带个话,三日之内我要送杨夫人母子走,这忙他若是不帮,就别怪我翻脸无情,直接上门讨账了。” 萧璇儿应了下来,心道做生意方紫岚是不及方立辉了,但若论耍横,怕是没人能横得过方紫岚,更何况方家还欠着她一大笔钱。 于是两日后,在为杨老夫人送葬之时,方紫岚便悄无声息地把杨夫人母子送出了京城。 按理说还不到送葬的日子,奈何人死如灯灭,杨志清走后这一门孤儿寡母,在杨家根本不受待见,恨不得眼不见为净。而杨夫人的娘家听说自家出了个寡妇,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更不会管她的死活。 对杨家来说,这对母子的用处,便是杨夫人的嫁妆和其幼子长大后的一个举荐官位,一个近在眼前早就被杨家搜刮了去,另一个离得太远,杨家也看得不甚仔细,正好给了方紫岚机会把人都送走了。 杨夫人带孩子走的时候对京城已然没有丝毫留恋,反倒对方紫岚絮叨了许多,“之前母亲守牌坊时,夫君寄人篱下,他们母子难得一见,其中苦楚我听过便觉得难挨难熬。若非方大人,我定然也要经此一遭。我倒是不怕,可我的源儿,他比夫君当年还要小,万一他遭人苛待,万一他长大后不认得我了怎么办……” 方紫岚伸手覆上了她的肩膀,“杨夫人,你们母子离开京城,从此不会再与杨家人见面,没有人能从你身边夺走源儿。” “是啊,我和源儿永远不会分开。”杨夫人猛地摇了摇头,好像这样便能甩掉这些时日的惶恐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和了情绪,才继续道:“源儿这些天一直要捉蝴蝶,说是方大人你告诉他,捉到最美的蝴蝶,便能去找爹爹了。如今离开,他反倒因能见到更多蝴蝶而雀跃不已。” 她说着把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久违地露出了一抹笑,“好在还有源儿,他也算是我的蝴蝶了。” 第438章 小住 方紫岚送走杨夫人母子后没几日,便有杨家人找上门来,御史台也望风而动,参奏她的折子络绎不绝地送到了李晟轩面前。 然而登上越国公府门的杨家人连方紫岚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郑琰赶走了,原话是“越国公府不是任人胡搅蛮缠之地,如若有证据,尽管去京兆尹府告状。” 而李晟轩那边也是差不多的说辞,毕竟方紫岚身为杨志清的上司,在其遇害后,对其家人关怀备至无可厚非,若是因此就说她私藏杨夫人母子,实在说不过去。 杨家人恨得咬牙切齿,御史台也是悻悻然,但是方紫岚这事做得实在是滴水不漏,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一时之间京兆尹府也很是为难,只能暂且将杨夫人母子算作失踪处理。 萧璇儿与方紫岚说这些的时候,方立辉也在旁边,笑意吟吟颇有些显摆的意味,“如何,方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方紫岚点了点头,“不过看方公子这般悠闲,想来欠我的银钱很快就能送来了,是吗?” 方立辉神情一滞,轻摇折扇道:“方大人,说好的两年之期,如今还未到……” “既然欠我的银钱还未凑齐,那你来我府上做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立辉的话,他轻咳一声,“方大人,我急缺一个帮手,请你把阿是小公子交给我吧。” “阿是不愿意,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方紫岚端过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方大人,你能否容我见阿是小公子一面?”方立辉言辞恳切,方紫岚放下茶盏,思索了片刻,最终点了头。 方立辉三顾茅庐,心意足够了,但阿是那边始终不曾同意,她便一直没有松口。不过如今方立辉只是想见阿是一面,并非什么过分要求,她也不好一口回绝。 萧璇儿领着阿是走入厅堂,他见到方立辉有些拘谨,飞快地行了一礼,之后看向了方紫岚,“方大人,你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方公子想见你一面。”方紫岚说罢抿了抿唇,“我没有问过你便让萧姑娘请你过来了,你……” 她没有说下去,阿是却弯起了唇角,摆手道:“不妨事,既然方公子想见我,那见就是了。”他说话时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方紫岚,是说不出的专注认真。 方立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又看了一眼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起身一礼道:“方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方紫岚没有说话,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请阿是小公子随我去方府小住三日,三日后由他自行决定是否要留在方家,不知方大人可同意?” “阿是来去自由,我不会做他的主。”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阿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方大人,我……” “没关系,你自己决定就好。”方紫岚缓了语气,眼中是明显的鼓励与安慰。 闻言阿是似是安下心来,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就听方立辉道:“阿是小公子,你先别忙着拒绝我。” 阿是愣了愣,正好给了方立辉循循善诱的机会,“阿是小公子,我方家世代经商,看账管账向来有自己一套本事,你若来了势必能学到不少,即便三日后不留下也不亏,不是吗?” 眼见阿是有所动摇,方立辉收起折扇继续道:“以你的能耐,学的越多能帮衬方大人之处也就越多,难道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阿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 方立辉展眉勾唇笑得风流,见状阿是缓缓放下了手,垂眸道:“只要能帮到方大人,我什么都愿意。” 很轻的一句话,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少年再次抬眸看向方紫岚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抹势在必得的锋芒。 方紫岚怔了一瞬,恍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欲细细分辨,少年早已敛了锋芒,还是如初的乖巧模样。 方立辉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笑意更盛,他一展折扇遮掩了些许,“既然阿是小公子同意了,若是方大人没有意见,我今日便把人带走了。” 方紫岚没有多说什么,方立辉也没有多做停留,领着阿是回了方家。 方家上下对于方立辉带回的阿是多少都有几分好奇,他模样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得令人心惊,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秘密。不过他性子冷淡得很,沉默寡言有条不紊,三日里除了账房和厢房,几乎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方立辉也如他所言没有藏私,方家的账本只要阿是想看,便都能过手。期间账房先生和管家也曾与他絮叨不休,但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打发了。 三日后的傍晚,阿是用过晚膳后,方立辉便来了厢房找他,“阿是小公子,三日之期已到,你觉得如何?” 阿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方公子希望我留在方家吗?” “自然希望。”方立辉微微一笑,握着扇柄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就开价吧。”阿是神色平静,“方公子开的价令我满意,我便会留在方家。” “我无须开价。”方立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只要你的目标是方大人,留在方家便是最好的选择。” 阿是迎上他的目光,全然没有心事被戳穿的窘迫,与之前方紫岚身边那个乖顺腼腆的少年判若两人,“我要成为能和方大人并肩而立之人,并非只有方家这一个选择。” “是。”方立辉的手指寸寸抚过折扇,眼中精明神色一览无遗,“但别的选择都不够好。” 他说着把手中折扇放在了桌案上,一字一句道:“阿是小公子,你虽然天赋异禀,但如今已过十六,半大不小的年龄,若想短时间内学有所成,甚至于能和方大人并肩而立,除了方家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方公子以为三言两语便能说服我了吗?”阿是忽的笑了,眸光仍澄澈无比,却多了莫名的凛冽,“我并非方家不可,但方公子非我不可,对吗?” 方立辉也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仅凭三日查到的东西,便敢来同他讲条件,这等拿捏人的心思手段不用在商场上着实可惜了。 他索性露出一副被戳到痛处的模样,大方道:“阿是小公子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 第439章 高枝 “方大人这几个月常去花楼,方公子知道她去做什么吗?”阿是没有直说,方立辉心中已有了数,“我知道,方大人是去找东西。” 闻言阿是不再与他兜圈子,道:“万花楼的账簿我看过了,盈利正常并无亏空,我想这便是方大人要找的东西。” “你想要我万花楼的经营模式?”方立辉挑了挑眉,阿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万花楼的经营模式不可能适用于所有花楼,但既然方公子能给她们一条活路,别的花楼未必不能,这里面终究是有法子可寻。” 方立辉暗叹少年敏锐,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我把方大人要找的东西交出来,她也未必会用。阿是小公子,你这价开的有些不值当啊。” “方大人未必会用,但方公子一定会用。”阿是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如此这般,我便会留在方家,将方大人希望的事做成。” 方立辉饶有兴致地拿起折扇,道:“我听闻阿是小公子是方大人从花楼中买回来的,那里是个什么地方,你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方大人希望的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说着眼底眉梢之间拢了些浅淡的寒意,“你为何不劝阻方大人,反而还要搭上自己的前程命运?” “我不觉得方大人希望的事是痴人说梦。”阿是的声音低了几分,却莫名的笃定,“即便是痴人说梦,我也相信方大人有令其实现的能力。” “我不认为阿是小公子是这般天真之人。”方立辉展开折扇,将面上的试探遮掩了些许,“话已至此,我也不妨交个底。阿是小公子,我查过你,你被方大人看上,并非意外。” “的确如此。”阿是唇角弯起,露出了一抹近乎挑衅的笑,“那又如何?” 方立辉忽觉有趣,微微一笑道:“不知若是方大人知晓此事,又会如何?” “方大人已经知晓了。”阿是的笑容中多了丝苦涩,“方公子,方大人待人坦诚,但也不是毫无戒心。她既然会把北境的全副身家交给你,你便应该清楚,她有看人的眼光,也有用人的胆魄。” 方立辉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这些话竟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最重要的是这少年直言了他与方紫岚的关联,背后估计没少下功夫,怕是早就有了进入方家之心。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居然很难说谁才是真正设局之人,果然后生可畏。 “无论是方大人还是方公子,你们要查我都是轻而易举,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阿是自顾自道:“我爹做打手那几年,我也曾偷偷跟去看过,那时便觉得人命如蝼蚁,而我不愿做这种蝼蚁。后来被卖入花楼,我便盘算如何攀高枝,好摆脱蝼蚁的命运。”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那时我才明白,长得太好了也是罪过,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恨不得毁了这双眼睛。” 他轻轻点了点眼眶,方立辉倏然觉得一股寒意上涌,不由地收了手中折扇。 “好在我忍住了,但没少受折磨。”阿是抿了抿唇,状似不经意地端起手边茶盏,轻啜一口,“生不如死之际,我见到了方大人。她愿做我的高枝,我愿守她一世常青。” 他端着茶盏的手并未放下,衣袖滑落之时方立辉看清了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有烫伤有割伤,密集之处根本看不出受伤缘由,只有新长出的皮肤,皱皱巴巴像是无声的委屈。 方立辉不难想象阿是曾经历过什么,毕竟他也是做风流生意起家的人,很清楚如何对付这样不听话的少年,只是随着他手中生意渐多,这些事便也不再过问了。 如今突然见着这些伤,心中多少有丁点不舒服。眼前的少年确是谈判的好手,连自己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至此,将来必是不可限量。 方立辉这样想着,生出了一丝惋惜。他怅然地想,方家怎么就没有这样有心思有手段又敢作为的少年呢? 然而方立辉不知道的是,怅然的人不止他一个。此时的越国公府中,方紫岚看着夕阳西下,也是说不出的怅然。 萧璇儿与莫涵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担忧,最终还是莫涵开口打破了沉默,“岚姐,府里上下除了阿宛,所有人都看出阿是对你动了心思。如今他去了方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动了心思?”方紫岚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不由地觉得好笑,且不说她把阿是当作小孩子,便说阿是的心思,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阿是把我当作了高枝,我初入花楼时的惊鸿一瞥,是他刻意而为。”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却还是传到了莫涵和萧璇儿耳中,两人都是一怔。 “这些阿是都和我说了。”方紫岚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红的落日,只觉双眼泛酸,连带声音都多了些涩意,“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在想自己何尝不是选了陛下这一高枝,妄图实现我的野心与抱负呢?” 她的声音沉了几分,“我自问也用了心思手段,既然如此,为何要苛责阿是呢?” 莫涵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岚姐,你明明只是……” “只是什么?”方紫岚淡声打断了他的话,“明哲保身也好,山河永固也罢,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借了陛下的势而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闻言萧璇儿垂眸道:“繁花无永开,枝叶难长盛,若是有朝一日……”她猛地停顿了一下,才道:“方大人可曾想好退路?”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了笑,“真巧,阿是也这么问过我。” 莫涵神情复杂,以他对方紫岚的了解,她八成会对阿是说“你该对我有信心”,诸如此类轻描淡写的话,然而…… 他很清楚方紫岚夹在李晟轩与纪宁天中间,两厢为难,根本不可能有退路,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阿是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回头望去,天色渐暗,回廊下少年的身影仿佛蒙了一层雾,不甚真切,却笔直地挺立着。 “你还记得啊。”方紫岚笑得漫不经心,阿是走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方大人,我是来告别的。” 第440章 打发 方紫岚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阿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之后站起身,第一次与她对视道:“方大人,万望珍重。” “你也是。”方紫岚抿了抿唇,“凡事以自身为重,我希望阿是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闻言莫涵神色变了变,方紫岚这话乍一听是临别祝福,细想更像是要和阿是不相往来,但若是再深思几分,她最像是说给自己听。 长命百岁吗?从她困在大京越国公这个身份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这样的奢望了。 阿是颔首不言,最终转身离开了。他没什么行李,只带了几身方紫岚找人为他做的衣裳,便头也不回地去了方家。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心中既轻松又怅然,轻松的是他跟着方立辉,至少衣食无忧未来可期,怅然的是府上其他人该如何是好。 眼见夏日将尽,中秋宫宴就快到了,她既然允了李晟轩,会在宴上试探纪宁天,便要想方设法地把身边人安置妥当才行。 她请萧璇儿在中秋之前回一趟千金坊,向万俊了解她的病情。至于丛蓉和阿宛,她安排两人与萧璇儿一道,假借赏桂游河之名,寻到吴升的家人,好生安抚一番。 虽然都是打发人的谎话,但方紫岚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煞有介事地向三人分别交代了任务,是以她们都未曾起疑。 就连郑琰那边,她都悄无声息地去了一趟兵部,动了些手脚,把他的军籍挪了地方。 不过这些事都没有瞒过莫涵,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方紫岚做这一切,直到八月初府上没什么人了,他才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岚姐,夜里风凉。”莫涵说着披了一件斗篷在方紫岚肩上,她抬手拢了拢,轻叹一声,“莫涵,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你倒是先来找我了。” “岚姐下定决心了?”莫涵坐在她身边,目光越过回廊的檐角,看着那一轮弯弯的月亮。 方紫岚半倚在廊柱上,神情晦暗不明,“还不是时候。” 莫涵没有说话,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陛下要我在中秋宫宴上试探玉宁王纪宁天,既然是试探,我便不会取他性命,可一旦我的剑指向了他……”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接口道:“就会被视为背叛鬼门,对吗?” “我最近一段时间旁敲侧击地问过阿宛,也找转轮王打听过。”方紫岚突兀地转了话音,“我不完全算是鬼门之人,我与鬼门之间的契约,在我杀够一殿人的时候就结束了。后面的一切,皆是这副身体的原主出于报恩和动情所为。” “纪宁天会放过你吗?”莫涵定定地看着她,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团交给他,“大概不会,所以我也没打算直接和他撕破脸皮。” 莫涵握着纸团,并没有打开,“这是什么?” “我失控的原因,也是筹码。”方紫岚扫了一眼那个纸团,低声道:“莫涵,你替我查一查,争取在中秋之前查出线索,这样赢面会更大。” “若是查不出呢?”莫涵追问道:“你要拿什么和纪宁天谈?” “中秋宫宴之事我会提前告诉他。”方紫岚神情淡了几分,“去年我排演社戏之时,他曾提醒过我,这次算我还他的。” “纪宁天未必不知中秋宫宴有诈。”莫涵微微皱眉,“据我所知,往年中秋宫宴他从不在受邀之列,今年有了变化,他也会起疑。” “陛下既已设局,便容不得他不去。”方紫岚的语气很是笃定,“纵然他百般推诿,陛下也总有法子让他出现。” 莫涵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岚姐,我觉得你愈发信任陛下了。” 方紫岚笑了笑,“无论我信不信,他都在自己合适的位置上,做了合适的事。” “合适?”莫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倏然明白了。 方紫岚信的不仅是李晟轩,更是大京的帝王。 不知为何,莫涵猛地想起上元灯节那夜,他匆匆赶至祥盛酒楼中,看到的那一幕—— 李晟轩负手立于窗前,与榻上的方紫岚虽有一扇屏风之隔,但两人之间的暧昧仿佛随着酒气散了满屋,一时之间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许久未听到动静,方紫岚侧头看了过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莫涵摇了摇头,却逃不过方紫岚刨根究底的目光,他幽幽问道:“岚姐,你喜欢陛下吗?” “这是什么话?”方紫岚下意识地反问,莫涵沉声道:“上元灯节那夜,我见过陛下,他对你……”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摆手敷衍了两句,最终在他近乎审视的目光下弱了语气,“那什么,祥盛酒楼的酒菜不错。莫涵,明日我请你去那吃饭,好不好?” “好。”莫涵拖腔拉调地应下了,他知道方紫岚不想说的事,多问无益。如今他最欣慰的便是,这一回她没有推开自己。 所有人都可以离开,而他被她留了下来,这就足够了。 “莫涵。”方紫岚轻声喊了他的名字,笃定道:“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 莫涵嗯了一声,“岚姐,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吗?” “什么?”方紫岚愣了愣,莫涵无可奈何地笑了,“你请我吃饭,连我爱吃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说这个啊。”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紧张烟消云散。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为何会在莫涵问她是否喜欢李晟轩的时候犹豫。 明明直接说不喜欢就好,可是话到嘴边她竟然说不出口。难道说,她对李晟轩真的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吗? 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莫涵聊吃喝,一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后来不知何时回了屋,只依稀记得是个好梦。 次日午后,方紫岚趁着休沐,带着莫涵和郑琰去了祥盛酒楼。 酒楼伙计招呼他们上了二楼,“几位客官,这可是咱们酒楼最受欢迎的座,风景好不说……” 方紫岚扔了碎银子在桌上,打断了伙计的话,“行了,知道了。上菜的时候再来,没事不用跑了。” “好嘞。”伙计利落地收下银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方紫岚临窗而望,叹了一句风景不错,正欲收回视线,却听一声惊呼,“你放开我!” 第441章 掳走 方紫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地站起身看了过去,少女一身鹅黄衣裳,皱起的眉目是明显的不耐,厉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般无耻,不怕我折了你的手脚吗?” 莫涵显然也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走到了方紫岚身边,向人群熙攘处看了过去,“阿宛姑娘?” “她怎么回来了?”方紫岚无奈地以手扶额,莫涵仿若自言自语道:“若是阿宛姑娘回来了,那萧姑娘和丛姑娘……”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神色一凛,“即便她们回来了,我也能再把她们送走。”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下面传来了另一道声音,“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她给我抓回去!” 方紫岚冷了脸,莫涵还不待说什么,便见她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在众人惊呼之中稳稳地落在了阿宛身边。 “我越国公府的人,你们也敢动?”方紫岚面如冰霜,对面的几人皆是一惊,“越国公府?” “方大人,你怎么在这……”阿宛不敢置信地看着上前一步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侧头扫了她一眼,确认她无事后,便迎上了几人打量的目光,“你们是哪个府的人,竟然如此大胆?”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赔着笑脸道:“方大人,都是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阿宛气愤地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方大人,丛姐姐被他们抓走了!” 方紫岚心中一惊,面上神色更冷,几人交换了眼神正欲四散而去,就听她喊了一声,“郑琰,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时几人才发现站在他们后方的郑琰,他与方紫岚一前一后,他们插翅难逃。 就在几人慌神之际,方紫岚已经攫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说吧,是谁让你们抓了丛蓉,她现在何处?” 其余几人脸上满是惊恐,方紫岚行事全大京无人不知,若是把她惹恼了,她很有可能当街把他们都杀了。 当即就有人跪地求饶,“方大人手下留情,我们……我们是裴家的……” “珒国公?”方紫岚挑了挑眉,跪在地上的人摇头如拨浪鼓,“不是,是裴珀鸣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清了,她甩开了手中的人,寒声道:“带路吧。” “方大人,我们知错了!”几人纷纷跪地磕头,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不肯带路,是等着我去找珒国公兴师问罪吗?” 几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听方紫岚喊了郑琰,“你去一趟京兆尹府,请上许大人,同去一趟珒国公府。” “是。”郑琰领命而去,周遭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又是裴珀鸣大人?听说他上个月不是才娶了小妾进门,怎么还会抢越国公府的人?” “嘘,小声点,裴大人刚娶的小妾就是抢来的。听说那女孩原本都定亲了,男方家被打得半死不活,只得退婚……” “天爷啊,京城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那位可是珒国公的弟弟,什么糟污事没做过,亏得后面站着裴氏,不然要死多少回啊……” 方紫岚听着只觉心中不是滋味,然而没一会儿就听出了不对,不知何时众人议论的重点变成了裴珀鸣这回犯到她手上,她定是会主持公道了。 主持公道?她其实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把丛蓉要回来而已。毕竟她虽与裴氏不睦已久,但也并无撕破脸皮之意。 裴氏有珒国公,有太皇太后,牵连之人有玉成王李祈佑,还有如今的荆国公夫人方紫桐,她不想与他们为敌。 或者说,她不想只为了丛蓉,便与他们为敌。 思及此处,方紫岚唇边逸出一抹苦笑,当初风河谷之中,李晟轩对身边人之死不置一词时,她曾心生愤懑,不愿那般轻贱人命粉饰太平,而如今她居然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京兆府尹许攸同来得很快,方紫岚与他一起到裴府之时,身后还跟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这阵仗把裴珒卿气得不轻,索性称病不出,让裴珀鸣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裴珀鸣硬着头皮请了方紫岚和许攸同入府,随即命人打发了围在府门口的百姓,之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责问了身边小厮。 小厮揽下了所有罪名,声称为讨裴珀鸣欢心,于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了强抢民女入府的恶行。 方紫岚冷眼旁观,小厮涕泪横流,说得有鼻子有眼,把裴珀鸣摘得干干净净,一听就是提前备好了说辞,搁在这演戏给她和许攸同看。 许攸同身为京兆府尹自然不是这样三两句说辞就能诓骗的人,断案讲究证据,谁知他一开口小厮就把丛蓉推了出来,活生生的人证近在眼前,让他也是一愣,只得转向方紫岚问道:“方大人,这位可是府上的丛姑娘?”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丛蓉怯怯地喊了她一声,她才对许攸同道:“我府上的丛姑娘虽在此处,但平白被掳走,总归需要个交代。” 她说着看向裴珀鸣,一字一句道:“裴大人,此事确与你无关吗?” 裴珀鸣眼神躲闪,“方大人,世家之中哪户还没个仗势欺人的刁仆?我承认有管教不严之失,但……” 他说着语气渐弱,求助似的看向许攸同,只盼他能识时务,帮自己说句话。 然而许攸同缄口不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僵硬,裴珀鸣十指紧握成拳,“方大人,如今掳走你府上丛姑娘之人就在此处,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裴大人真是舍得。”方紫岚唇角勾笑,“纵然此人仗了裴大人的势,可多少算是个忠仆,没让裴大人落一点口实,裴大人就这么把他交给我处置了?” 跪在地上的小厮眼中满是惊恐,裴珀鸣勉强撑着一张笑脸道:“方大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此事本就与我无关,皆由他一人所为,如今交给方大人处置正合适……” “合适?”一道清丽之声自门外传入,说话人款步而来,不怒自威道:“无论什么罪过,都应交至京兆尹府,审问过后才能处置,二弟你为官在外,竟是连这都忘了吗?” 不怒自威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轻蔑,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正是珒国公夫人——方紫桐。 第442章 帮忙 方紫岚微微怔愣,眼睁睁地看着方紫桐在众人身前站定。一段时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许多,连带面色都有些憔悴,她在裴家过的不好吗? 关切之语近在唇边,却始终说不出口,最终剩下的是一句客套的问候,“裴夫人安好。” 方紫桐抿了抿唇,视线扫过跪在堂中的小厮,“我认得你,你入府还不满一年,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敢打着二弟的幌子在外掳人?” 她话音落下,裴珀鸣心中稍安,有自己这位嫂嫂在旁,事情就好办多了。他早就听闻方家和越国公有些交情,方立辉经常往越国公府跑,想来方紫岚不会再为难他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着方紫桐,淡声道:“裴夫人,裴大人已将此人交予我处置,他在裴府一年或是十年,于我而言都无所谓。”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多了丝狠厉之色,“敢动我的人,便是让他脱一层皮也不为过。” “二弟既已应允,我本不该多说什么。但今日许大人在此,总得让京兆尹府做个见证。”方紫桐看向许攸同,“许大人,看在珒国公的面子上,此事到他就为止了,你带他回去认罪画押,之后该怎么处置便处置了吧。” 她这话乍一听是求情,实则是拱火。原本小厮守口如瓶,即便方紫岚和许攸同怀疑,也没什么证据,然而经她这么三言两语暗示挑拨,小厮未必能沉得住气。 果不其然,小厮脸色煞白,磕头如捣蒜,“许大人,我没有掳人!方大人,您府上这位姑娘,也不是我掳来的……” 裴珀鸣猛地变了神色,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小厮吼出了声,“二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问裴大人新过门的小妾,她进门不过一个月,就哭瞎了眼睛……” “你住口!”裴珀鸣慌了神,口不择言道:“你敢信口雌黄污蔑我?你再多说半个字试试看,我定让你家人……” “难怪他认罪认得这么快,原来是被裴大人拿捏了家人,不得不做替罪羊了。”方紫岚倏然出声,话说得颇为阴阳怪气。 裴珀鸣赶忙噤了声,却听许攸同道:“我记得上个月确实有一家人来京兆尹府状告裴大人,可不知为何,后来又撤诉了。” “许攸同,你居然帮那些个刁民欺辱我!”裴珀鸣瞪大了双眼,愤怒不已,说出的话竟还有些委屈。 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裴大人,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裴珀鸣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满厅堂的人,没有一个帮他,就连方紫桐…… 对了,方紫桐!裴珀鸣看救星一般地望向方紫桐,“嫂嫂,我……” “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我也遮掩不得了。”方紫桐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施施然一礼道:“方大人,许大人,涉及刑案律法,我一内宅妇人也不好参与其中,还请二位拿主意,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刑案律法四个字一出,无异于直接给裴珀鸣扣上了罪名,他终于反应过来,气得直跳脚,“方紫桐,你怎么敢……你快去请大哥出来……” “夫君身体不适,这才遣了我过来。”方紫桐截住他的话头,漠然道:“二弟,你莫要胡闹了。相信有方大人和许大人在,总能还你清白。” 她挑了挑眉,神情透着说不出的讥诮。裴珀鸣恨不得破口大骂,却被许攸同手下的人扣住了。 “裴大人,请吧。”许攸同说得客气,裴珀鸣瞬间没了气势,“不是,许大人,都是误会,你……” “裴大人有话不妨去京兆尹府再说。”许攸同正色道:“届时裴大人有的是机会为自己辩护。” “许攸同,你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裴珀鸣话刚出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京兆府尹乃是朝廷命官,裴大人这般不敬,可是要罪加一等了。” 裴珀鸣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在对上方紫岚寒意泠泠的眸子时,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许攸同动作很快,加之有方紫岚带着郑琰帮忙,还有方紫桐刻意的提示,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从裴府中领出了一应人证物证,回了京兆尹府。 裴珒卿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然来不及阻止,他神色阴沉得可怕,“夫人呢?请她来见我!” “夫君找我?”方紫桐款步迈入了书房,裴珒卿紧紧盯着她,“你为何要帮方紫岚和许攸同?” 方紫桐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二弟闯的祸还少吗?若是纵容下去,怕是整个裴氏都要被他拖累了。” “许攸同是陛下指定的京兆府尹,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珀鸣落在他手上,能有什么好?”裴珒卿寒声道:“还是说,你就是想看着他出事,好让整个裴氏抬不起头来?” 方紫桐轻笑出声,“出事?裴氏若是连他都保不了,还算什么九大公卿……” “方紫桐!”裴珒卿走到她面前,狠狠地握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恃宠而骄。” 方紫桐勾起红唇,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夫君,你宠我吗?” 她说着缓缓抬起手,衣袖滑落之间露出了一节手臂,娇嫩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红痕。 裴珒卿冷哼一声甩开了她,“方紫桐,你若是不能安分守己,便休要怪我无情。” “知道了。”方紫桐站定了身体,脸上笑容不变,“夫君还是想想怎么和母亲说吧。” 裴珒卿神色一凛,方紫桐见好就收,行了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她花费了数月的时间,才布好了这个局,许攸同和方紫岚莫要让她失望才好。 裴珒卿用她拿捏方家,难道她就不能用裴珀鸣拿捏裴氏吗?她倒是要看看,裴珒卿和裴珀鸣有几分兄弟情深?裴氏的老夫人,对裴珀鸣又有多少母子之情? 方紫桐这样想着,带了冬雪往后院走去。没走几步便听一阵哭嚎之声,裴珀鸣的夫人带着几个有背景的小妾,在老夫人的院里跪地不起。 “小姐,我们要过去吗?”冬雪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紫桐,眼中是明显的担忧。 “该请的安都请了,还过去作甚?”方紫桐神色凉薄,“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看看昌儿吧。” “小姐,之前皇后娘娘……”冬雪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桐瞪了一眼,她咬了咬唇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许久,方紫桐幽幽道:“你去找个秋水眼熟的丫头替我进宫请安吧,就说我一切都好。” 第443章 怀疑 方紫岚回府后,并未看见萧璇儿,不由地微微皱眉,“萧姑娘呢?” “萧姐姐不是听你差遣去江南办事了吗……”阿宛在她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她猛地反应了过来,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丛蓉轻咬红唇,“方大人,你别怪阿宛姑娘,都是我不好。我不小心被裴家的人抓住了,阿宛姑娘是为了救我才回来的……” 她说着声音减弱,阿宛补充道:“是啊,好在我机灵,没被他们抓住,不然的话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你不得急死……” “我急什么?”方紫岚淡声打断了她的话,“若是你们都被抓了,无人与我报信,那我知道消息少说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何谈着急?” 阿宛撇了撇嘴,方紫岚追问道:“萧姑娘为何没有与你们一道?” “那个……”阿宛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们路上遇到转轮王了,不知道他和萧姐姐说了什么,萧姐姐听完就着急走了。” 方紫岚心中了然,萧璇儿匆忙离去八成是因千金坊有事,看来阿宛和丛蓉回京并不是由于知道了什么,而是被迫。如若不是被裴氏之人掳掠,她们也不会回来。 “方大人……”丛蓉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待方紫岚开口,阿宛就摆手道:“没有的事。都是裴氏那些人,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丛姐姐你没事就好。” 一直未曾说话的莫涵也附和道:“丛姑娘放心,此事有京兆尹府处置,与岚姐无碍。” 丛蓉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若是我没有这副好皮囊,是不是就不会害死我家人,也不会牵累方大人和阿宛姑娘……” 家人?方紫岚愣了愣,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古怪感从何而来了。之前在方家的时候,丛蓉听闻家人噩耗骤然昏厥,当时有阿宛在场为她把脉,那等反应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可后来萧璇儿查出她所谓的家人,其实是人贩子。按理说,她一个被贩卖的姑娘,怎么可能对贩卖她的人贩子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思及此,方紫岚的眼中多了分审视,但她仍安慰丛蓉道:“丛姑娘,你这副好皮囊,旁人求之不得,如何是你的错?错的永远是那些包藏祸心之人。” 包藏祸心四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些,丛蓉却似是没有听出来,感激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谢谢方大人。” “之后京兆尹府那边定然还会传唤你去作证,你不要怕,我会陪你一起去。”方紫岚拍了拍丛蓉的肩,她眼中泪光闪烁,“我不怕。” 见状方紫岚安抚了她两句,随后就让阿宛送她回屋休息了。莫涵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开口道:“岚姐,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方紫岚沉默不语,莫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事看上去是裴珀鸣纵然手下行恶,但实际上方紫桐才是背后推波助澜之人。若我猜得不错,这位方二小姐是想利用裴珀鸣反击裴氏,这才将他及一众手下捧得无法无天,再伺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方紫岚叹了一口气,却仍没有出声,莫涵便继续道:“丛姑娘被掳走,极有可能也是方紫桐促成,她这是要拿岚姐你做刀……” “我知道。”方紫岚倏然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若她嫁入裴氏确与我有关,那我为她做一次刀又如何?” “可是珒国公并非易于之辈,他迟早会发现方紫桐做了什么,届时只怕……”莫涵话未说完,就见方紫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口型示意他“阿宛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阿宛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方紫岚……” 她犹豫地张了张口,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有话就说。” 阿宛深吸一口气,仿佛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道:“我没能出手救下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不过我即便使了毒,要全身而退也很难,我不想杀人暴露身份,那样会牵连到你。而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然为什么把我们都打发出府了?可为什么莫涵哥哥还在这?难道你要他陪你死也不愿意让我陪你吗?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怕死!” 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方紫岚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长舒一口气,才道:“说完了?喝口茶。” 一旁莫涵递了茶水过来,阿宛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眨巴着眼睛问道:“我是不是猜对了?” 方紫岚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神情柔和,“阿宛,我不怪你。你记好了,无论何时何地,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你全身而退,才能为旁人也争得一线生机,否则便是无意义的牺牲,全军覆没罢了。” 阿宛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那你……” 她的话刚问出口,就听方紫岚道:“阿宛,你帮我给公子带句话吧。” * 阿宛告知纪宁天中秋宫宴有诈时,他并不意外,只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待阿宛离开后,妩青走入了弘安阁,恭敬一礼道:“公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起来说吧。”纪宁天抬了抬手,妩青起身道:“吴升已死,裴珀鸣暂押京兆尹府,修订律法之事顺理成章交到了顾大人手中,最迟中秋之后,修订过的律法便会公之于众,届时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必会群起而攻之,李晟轩怕是没有功夫管其他事了。” 她顿了一顿,“波斯那边,安如家主已同意结盟,只是萨珊家主在一日,他便无法左右波斯之局。慕容清那边,还没有消息。他本就因左先生一事记恨上了紫秀,若是让他知道了越国公与鬼门紫秀是同一人,必是不肯合作了。” “慕容清若是知道了岚儿便是紫秀,怎么可能这般沉得住气?先晾他一阵再说。”纪宁天眼中寒光毕现,“你去告诉安如家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送他一份大礼。” 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丛蓉呢?没被岚儿发现吧?” “没有,丛蓉早就猜到京中有事发生,还不待动作就遇上了裴氏的人,正好将计就计回来了。”妩青想了想道:“裴珀鸣之事方紫桐做得过于刻意,紫秀即便怀疑也只会怀疑是方紫桐拿她做了刀。” 第444章 修订 之后数日方紫岚抽空陪丛蓉去了京兆尹府作证,也旁听了裴珀鸣及其手下的审讯,期间裴珒卿竟是从未露面,裴氏没有任何干涉,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纪宁天那边托阿宛给她回了话,说是裴珒卿有意要裴珀鸣吃些苦头,但至少会把人保住,要她看着许攸同,关键时候可以插手,卖裴氏一个人情。 阿宛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板一眼,生怕说错了一个字。 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问道:“我都忘了问你,之前你告诉公子中秋宫宴有诈时,他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阿宛想了想,补充道:“公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我也看不出来。” “那你入弘安阁的时候,见到其他人了吗?”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摇头道:“没有。” “方紫岚,你怎么了?”阿宛一脸好奇,方紫岚轻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于公子而言,我已是颇为不安分,他为什么还会提点我卖裴氏人情?” 阿宛撇了撇嘴,“还能为什么,公子对你多少有情分,不过看你领不领情罢了。” “我看未必。”方紫岚的眸光暗了暗,“裴氏中有他用得到的棋子,裴珀鸣……” 她没有说下去,心中有些疑惑,裴珀鸣看上去不是步好棋,唯一的用途不过是挟制裴氏。可裴珒卿不愿出面,便说明在他心目中裴珀鸣的份量并没有那么重。有朝一日若是需要权衡利弊,他会舍了裴珀鸣也未可知。 “岚姐。”莫涵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闻声阿宛端起空药碗离开了。 “何事?”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她吃过药后容易犯困,状态不是很好。 “刑部尚书邹鸿琪大人被传召入宫了。”莫涵话音还未落,方紫岚就是一愣,“裴珀鸣的案子还未移至刑部,陛下突然传召邹大人做什么?” 莫涵不答反问,“岚姐可还记得吴升大人调入刑部修订律法一事?” “当然记得。”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和吴大人修订的律法有关?” “不错。”莫涵点了点头,“吴大人遇刺身亡后,他手上的公务便全数移交给了顾原大人。加之裴珀鸣大人被关押在京兆尹府,修订律法之事便由这位顾大人主理了。” “此事我也略有耳闻。”方紫岚颔首道:“听说昨日才递了草案上去,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莫涵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但我方才外出,听苏家的小厮私下议论,谈及了新出的草案。” “苏家?”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御史台那边向来消息灵通,你都听到什么了?” “听说那草案之中,明令禁止不得买卖孤寡,一旦发现便是重刑。”莫涵说着声音沉了几分,“不仅如此,还要求世家豪门每年出一笔钱用作赡养孤寡,如若不然便是有罪。” 方紫岚疑惑道:“听起来像是好事,但我总觉得哪儿不大对……” 莫涵难得冷哼一声,道:“确实不大对。自白姑娘一事后,我仔细研读了大京的律法,发现其中对孤寡定义十分模糊,条例也经不起推敲。比如宫里的太皇太后和太后,按丧夫之说,她们是寡。但丧夫之时,育有成年子女,便不算孤寡,也不会有人逼她们做什么。” 方紫岚下意识地问道:“这种情况,律法里有规定吗?” “没有。”莫涵无可奈何道:“是以在许多地方,丧夫之时即便育有成年子女,同样会被逼立牌坊守节,甚至被买卖。究其原因,便是名声和钱财。”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对于世家来说,若女子极有身份背景,丧夫也可不受约束,有律法的空子可钻,如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诸多老夫人。对于豪门来说,没有显赫地位的孤儿寡母便是他们名声的体现,故而立牌坊守节最为常见。至于贫苦之家,糊口而已,买卖便是出路。” 方紫岚听明白了些,莫涵自顾自道:“大京不允许改嫁,因此若是律法这般修订,无论是世家豪门,还是贫苦之家,都会群起而攻之。” 方紫岚彻底明白了,倒吸一口冷气,“前者原本可以不费分文地全身而退,或是即便花钱也能博个好名声,如今却要被迫出钱替别人解忧,自是不会愿意。而且即便出了钱,这笔钱去往何处能否落实还是未知数,后者必然觉得被断了财路,恨得咬牙切齿。” “在制度不健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贸然改变局势,侵犯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莫涵神情凌厉,“真不知该说刑部那位顾大人是天真,还是愚蠢了。” “那位顾大人的草案,刑部尚书邹大人看过吗?”方紫岚攥紧了手指,她虽与邹鸿琪接触不多,但多少能看出来他不仅不糊涂,而且敏锐异常。莫涵能想清楚的东西,他执掌刑部多年对律法了如指掌,不可能看不出来。 “应是没有看过。”莫涵垂眸道:“之前因吴升大人调入,陛下给了修订律法的几位官员特许,折子都可直接呈入宫。”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就是不知,陛下宣召邹大人入宫,是发现了其中不对,想要兴师问罪,还是请他做参考提意见……” “莫涵。”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你都不能搅进去,知道吗?” “岚姐,你说他们?”莫涵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一字一句道:“陛下、邹鸿琪、顾原,乃至朝中的其他人,抑或是远在天边的苏恒老先生,他们要做什么都是他们的事,与你无关。” 莫涵张了张口,方紫岚的语气满是不容反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同意。吴升已经折进去了,这潭水远比你我看到的要深。” “岚姐,律法乃国之根本,若是有人图谋不轨,乱局近在眼前。”似是怕再次被堵回来,莫涵语速很快,但每一句话都很稳妥,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方紫岚沉默不语,莫涵趁机说了下去,“一旦乱局起,岚姐你免不了要牵涉其中,届时我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既然如此,为何不试一次?你我所来之处,律法称不上尽善尽美,可至少比眼下的大京好太多,更何况这些原本就是我所长……” 后面的话方紫岚没有听进去,她怔怔地看着莫涵。曾几何时眉眼柔和的少年也长出了棱角,锐利而不掩锋芒,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信仰,毫不退让。 第445章 中秋 方紫岚思前想后,最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但是她也没有办法直接同意莫涵的想法,对于这种潜在的风险,她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想莫涵替她担一半。不过想归想,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我考虑一下”。 莫涵知道她的动摇,也并没有催促她,事情晾了几日,中秋近在眼前。 期间顾原提出的草案不知为何传到沸沸扬扬,京城之中吵得热闹,便是京城之外也流言四起,各种真真假假的言论搅得朝中不得安宁。 方紫岚每日虽不入朝,但也有阿宛从街头巷尾为她带来各中见闻,称得上精彩纷呈。若不是亲耳听到,她都不知大京百姓何时这般懂律法了。 不过莫涵与她提过此事,两人看法一致,都觉得是有人故意漏出了消息。毕竟早前草案入宫仅一日,莫涵就轻而易举地听到了苏家小厮的私下议论,更何况现在? 但若说此事是苏家在背后做手脚,也不大说得过去。苏家的势力范围御史台本就是消息灵通之处,若是有人查到因御史台之失导致草案被泄露,苏家必是难辞其咎。 至于裴氏那边,裴珀鸣自身就是一本糊涂账,没人会觉得他能想得出这种草案,更别说大做文章,关注最多的是他强抢民女一事。奈何裴珒卿也并非真不管他,明里暗中施了些手段后,只让他重重挨了一顿板子,然后就被从京兆尹府捞了出来,。 方紫岚听到消息的时候毫不意外,不过这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惹得众人颇有微词,裴珒卿最近的日子也没有多好过,只盼着过段时间能把风声压下来。 如今此局错综复杂,有人看似得利实则打落牙齿和血吞,有人表面无辜实则背地里推波助澜。方紫岚只觉一时之间并无太多头绪,加之中秋宫宴的花笺已送至各府,她也没有太多的注意力分散在其他地方。 弘安阁中的纪宁天收下花笺领旨谢了恩,意味着唱对手戏的角已蓄势待发,方紫岚也不得不登台。 中秋当日,萧璇儿匆匆赶了回来,方紫岚看到她的那一刻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方大人,我卡着日子回来了,想来你也没法子打发我走了。”萧璇儿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却多了些许揶揄。 “萧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笑了,萧璇儿勾唇道:“路上便已隐约觉得不对,待见过我家小姐和姑爷之后,便是确信无疑。方大人就这般笃定,我赶不回来吗?” 方紫岚敛了笑,一本正经道:“我想着时至中秋,你多少也要多耽搁些日子。” “方大人兵行险着,便是我想多留,怕是我家小姐也不愿。”萧璇儿说得隐晦,方紫岚垂眸道:“他们还好吗?” “一切都好。”萧璇儿难得打趣了一句,“若是方大人照顾好自己,想来他们会更好。” 方紫岚轻咳一声,萧璇儿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听说今年的中秋宫宴,玉宁王和妩青郡主也会到场。”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千金坊便是这样的存在。有些蛛丝马迹便能按图索骥,找到更多的消息,更不要说其中萧璇儿这样的佼佼者,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判断出风向。 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是。有点事,需要在中秋宫宴上处理。” 她说得云淡风轻,萧璇儿却是心中一紧,但她并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方大人放心,今夜府中有我在,必会守得严严实实。” 方紫岚嗯了一声,“郑琰留下,你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帮忙。” “方大人,你……”萧璇儿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中秋宫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萧璇儿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目送方紫岚离府去了宫中。 方紫岚掐着时辰踏进了御花园,到的不早不迟,但仍是引起了众人侧目,相熟的几位如诸葛钰、李祈佑和苏昀,都与她打了招呼。 几人寒暄了两句,就见玉宁王纪宁天被仆从推进了御花园。方紫岚顺着众人视线看去,有些许怔愣,若非这般相见,她几乎快忘了世人眼中的纪宁天是身有残疾行动不便的前朝遗孤了。 纪宁天端坐在轮椅之上,没有了方紫岚常见的那份杀伐凛冽,锋芒尽收满是病弱之感。妩青跟在他身后,低眉垂首亦步亦趋,仿若一只安静的小白兔。 登时御花园中议论纷纷,有人不屑有人警惕,更多的是看热闹。前朝遗孤出现在本朝宫宴之上,怕是要坐立难安了。 方紫岚隔着人群远远看着,纪宁天似是有所感,也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时,方紫岚下意识地别过头,试图躲过去,然而却正遇上了诸葛钰探究的目光。 “方大人?”苏昀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苏大人,怎么了?” “适才我问方大人对顾大人所提草案是何看法,方大人还未回答我。”苏昀神情认真,“我以为方大人与诸葛大人不同,不会对玉宁王感兴趣。” 方紫岚抿了抿唇,苏昀意味深长道:“没想到方大人对玉宁王的兴趣,似乎不亚于诸葛大人。” “我只是好奇。”方紫岚淡声道:“原来活在世人口中的前朝遗孤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三头六臂,更不是面目可憎。” 她这话说的像是从未见过纪宁天,诸葛钰听在耳中自是不信,但也没有试探之心。因为他知道,李晟轩促成她与纪宁天同时出现,本就有试探之意,他没必要画蛇添足。 不待苏昀再次开口,李祈佑便主动解围道:“世人皆普通,只是背负的命运不同罢了。” “王爷此言有理,值得我敬你一杯。”方紫岚随声附和,李祈佑摇了摇头道:“我听闻方大人府上药不曾断,还是莫要饮酒了。” “王爷如此体恤,我也不好强求。”方紫岚这厢客套的话音还未落,那厢就有内侍来请诸位大人移步万福宫开宴。 第446章 宫宴 中秋宫宴既开,便是歌舞升平言笑晏晏。李晟轩和方紫沁位于主座,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分列两边,下首便是玉成王李祈佑和他的两位王妃。 方紫岚冷眼旁观,比起场面上常见的诸位大人,她反倒对女眷更感兴趣。如李祈佑的两位王妃,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两姐妹长得很像,但各有风情,低眉浅笑是说不出的妩媚。 之前萧璇儿也曾和她说过,百年前狄戎与汨罗皇室联姻,之后世代公主都是汲取了两家所长的美人胚子,也成了一柄又一柄的温柔刀。 最为出名的,便是汨罗皇室的那一场血色宫宴,嫁为汨罗后妃的狄戎公主,里应外合放了狄戎军队入宫,一夕之间汨罗皇室只剩下了几位年幼的皇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大京,正是前朝大楚飘摇之际,汨罗这一场动乱恰好让大楚的掌权者有了喘息之机,却也让隔壁百越的夏家军势不可挡,直指大京而来…… 方紫岚看着眼前舞者红衣翩跹,只觉得有些恍惚,朝代更迭何有尽头?前朝早已不在,纪宁天所谋不过镜花水月,难成真实。 兴亡皆苦,天下人所求乃是安居乐业,他们在乎的非前朝抑或今朝。 思及此,方紫岚终于拿定了主意,她拿起案上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今日中秋盛景,满月之华,不可多得。臣越国公方紫岚,愿舞剑以助兴。” 她话音刚落,纪宁天便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对于中秋宫宴有诈,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譬如蓄意刁难,酒菜下毒,甚至借歌舞当众行刺。 可他偏偏没想到,舞剑之人会是他的岚儿。这是李晟轩的要求,还是岚儿自己的意思? 李晟轩欣然应允,方紫沁欲言又止,太皇太后和太后交换了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临大敌的凝重神色。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是李祈佑开口道:“方大人,今日还有女眷在席,舞剑怕是不妥。” “王爷,在席女眷也非平庸胆小之辈。”说话的是卫昴身边的一位小姑娘,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卫氏星儿,久慕方大人风采,若是今日能得见方大人舞剑,想是此生无憾。” 欧阳梓柔也起身一礼道:“欧阳家梓柔,也想一观。” 欧阳夫人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宫宴之上满是达官贵人,方紫岚不会无故提出舞剑,必是有所图谋。刀剑无眼,俱是凶器,这些个姑娘家如今凑得热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还不待她示意欧阳梓柔,便又有其他家的夫人小姐纷纷附和。 眼见情势至此,李祈佑也不再多言,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从禁卫手中拿过了她的梅剑,拔剑出鞘,轻轻巧巧地挽了个剑花。 寒光凛凛的剑锋映出了方紫岚的眼眸,平静无澜没有丝毫杀意,只是透着说不出的笃定。 下定决心之事,横竖都要做,何必想太多?后果,便等她做了再说吧。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方紫岚几个起身回落,转眼已是三招。她在心中默数招式,虽然目不斜视但却在盘算走位。不能太过刻意,让旁人提前瞧出来就不好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要动手,便无处可逃。 思及此,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跃起之时猛地换了方向,手中梅剑直指纪宁天而去。 一时之间殿中其他人都惊呆了,只有李晟轩淡然自若地看着——纪宁天没有丝毫动作,任由方紫岚的梅剑逼至身前,还差一步便要挨上他的脖颈。 方紫岚没有半分停顿,她知道纪宁天不会闪躲,可她真的会杀了纪宁天吗?在关于她娘亲的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纪宁天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但…… 纪宁天的目标是倾覆大京,光复大楚。若是就此杀了他,便能彻底绝了他手下那些前朝旧人的心思,大京再无后顾之忧。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在剑尖即将擦上纪宁天皮肤的那一刻,只听哐当一声,骤然飞出的酒杯撞上了梅剑,卸了她的力道,使得剑尖偏离了方向。 酒杯登时四分五裂,碎片割伤了纪宁天的脸,留下了一道血痕,他的衣衫也被划破了,隐约有血迹。即便如此,他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脸色白了许多。 方紫岚趁势收了梅剑,她定定地看着纪宁天,一滴血珠从他脸上滑落,滴在了锁骨上,随着胸膛的起伏没入了衣襟。 纪宁天垂头看了一眼破碎的衣衫,抬手抹过脸上的血痕,手指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正欲出声道歉,却听拊掌之声。她回头看去,只见李晟轩朗声道:“妩青郡主不愧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女,此等身手,着实不凡。” 妩青紧咬红唇,缓缓起身行了一礼,“是我莽撞了,还请陛下见谅。” “怎会是妩青郡主莽撞?”李晟轩微微一笑道:“今日越国公贪杯,有些醉了,险些伤了玉宁王。” 他说着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若非妩青郡主,越国公怕是要闯祸了。“ “陛下说的是。”方紫岚向妩青拱手一礼道:“多谢妩青郡主。” 妩青愣了愣,才道:“方大人言重了。在方大人面前,我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此言一出,殿内便是一阵窃窃私语。众人大都看出来了方紫岚的试探之意,更看出来了李晟轩的回护之心,反倒是半路杀出的妩青郡主,耐人寻味。 李晟轩饶有兴致地看着妩青,她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妩青郡主,朕听说你和玉宁王有婚约,是吗?”李晟轩忽然转了话音,妩青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还未多反应,便感觉到纪宁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森森寒意。 “既然如此,不妨趁着今日中秋宫宴,由朕做主把你二人的婚期定下。”李晟轩的话仿佛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花。 纪宁天与妩青的婚约世人皆知,然而介于两人身份特殊,只要大京帝王不开口,便无人敢提。之前宁顺帝在位时,两人已是适婚之龄,但宁顺帝因忌惮妩青背后的前朝平南王旧部势力,迟迟没有赐婚。 谁曾想李晟轩竟然会为两人赐婚,如此一来前朝所有的势力将会合为一股,想要铲除怕是不容易了。 第447章 婚事 方紫岚怔愣了片刻,依她之前所想,最好的情形便是能在李晟轩的庇护下全身而退,至于鬼门那边,她再与纪宁天周旋,总有法子保全自己和府上的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李晟轩真正的目的不止是试探,还有赐婚。 说起来她早就知道纪宁天与妩青的婚约,迟迟未能履行。纪宁天曾亲口说过,是为了她。 过去的方紫岚深信不疑,但她…… 思及此,方紫岚环顾四周,忽然明白了。什么理由都不重要,只要大京的陛下不开口,身为前朝遗孤的纪宁天和妩青就不可能成婚。 而且纪宁天不愿娶妩青,或许也是因为她并非真正的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女,而只是一个用来招揽人心的幌子。 按照莫涵打探来的消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并无后人…… “陛下。”苏昀的声音压下了殿中的议论纷纷,他起身走到殿中央,一礼道:“玉宁王与妩青郡主同属纪氏,乃是堂兄妹。按照大京律法,同族三代之内不得通婚。还请陛下三思。” 闻言邹鸿琪也站了出来,与苏昀并肩而立,“苏大人此言有理,还请陛下三思。” 一旁王全睿也看到了太皇太后的眼色示意,站了出来,“臣附议,还请陛下三思。” 三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站了出来,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正在犹豫要不要附议,就听李晟轩道:“朕记得前朝淑妃去世之前,曾以玉佩为信物,替玉宁王和妩青郡主定了婚,这也算是她的遗愿了。” 他说着顿了一顿,“朕的父皇,泰安帝在位之时,也曾允诺过这桩婚事。” 苏昀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一旁的邹鸿琪,然而对方无动于衷,仍站得笔直。倒是王全睿开了口,“既然陛下如此说,臣也不好谏言。只是不知信物玉佩何在,可否容臣等一观?也好证明这桩婚事名正言顺。” 李晟轩不置可否,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顺着王全睿的话道:“礼部尚书说得不错。玉宁王,妩青郡主,请把信物玉佩拿出来,也好让我大京众位臣下开开眼。” 她话音还未落,便有人附和道:“是啊,听说那对玉佩乃是波斯进献给镇北将军平南王,庆贺大婚用的,举世无双!” 方紫岚在听到玉佩时心中已是一紧,再听到说是波斯的玉佩,更觉心绪复杂。 然而妩青面色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求助似的望向纪宁天,可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 眼见众人不见到玉佩誓不罢休,纪宁天缓缓开口道:“启禀陛下,那对玉佩在我母亲去世之时,用作陪葬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然而纪宁天后面说的话更让人惊诧,只听他淡声道:“不过若是陛下与诸位大人想看,我可以命人从母亲的棺中取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语调都过于平静了,仿佛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傀儡,麻木又卑微。 方紫岚抿了抿唇,眼角余光止不住地瞟向纪宁天,她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不一样的神情,可是为什么要找,找些什么,她却说不清楚。 王全睿欲言又止,在纪宁天说信物玉佩陪葬之时,他原本想说既然信物已入土,婚约也做不得数,谁知纪宁天又补了这么一句,他再开口就显得太刻薄了。难道还真要开棺不成吗?若真咄咄逼人到了那一步,他还有何颜面做礼部尚书? 苏昀刚想说两句场面话,不曾想纪宁天自顾自地道:“婚约一事,能得陛下垂怜,我自是乐意至极,就是不知妩青郡主是否愿意?” 妩青轻咬红唇,双手交叠在身前,不待李晟轩发问,便主动道:“我也乐意至极,一切由陛下做主。” 方紫岚听着两人恭顺无比的话,只觉格外刺耳。分明是不情不愿,却只能听之任之。 李晟轩的视线扫过纪宁天和妩青,最后落在了方紫岚身上,她就像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不悲不喜。 可按照诸葛钰的追查来看,紫秀与鬼门之主私情不浅,倘若纪宁天真是鬼门之主,方紫岚为何会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无人有异议。”李晟轩不怒自威道:“王大人,这桩婚事便交由你们礼部安排了。” 眼看情况急转直下,王全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眼巴巴地望着太皇太后,只听她不动声色道:“陛下,玉宁王与妩青郡主的婚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太皇太后有异议?”李晟轩挑了挑眉,太皇太后藏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正欲开口就被他截了话头,“既然没有异议,何须从长计议?” “陛下……”旁边太后甫一出声,就被李晟轩打断了,“王大人,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王全睿忙不迭地行了一礼,“臣王全睿,遵旨。” 尘埃落定,太皇太后和太后面色都不大好看,李祈佑始终没有出声,却也难掩沉闷。 更不要说在场的百官,背上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若是从今往后,前朝旧人翻出风浪来,可如何是好? 只有诸葛钰悠然地倒了一杯酒,向纪宁天和妩青道了一句恭喜。该来的终究会来,前朝旧人兴风作浪的念头不会受一桩婚事左右。人一旦失势,便总想讨回来。 不过往好处想,若是满朝文武能对前朝旧人同仇敌忾,想来世家寒门之争暂时能消停几天,给他机会想清楚吏治改革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坐在诸葛钰对面的卫昴浑若无觉地自斟自饮,一旁卫星儿凑了过来,“小叔,你怎么看?” 卫昴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个。卫星儿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却对上了欧阳梓柔的目光,她便落落大方地端起酒盏,与欧阳梓柔遥遥相祝。 欧阳夫人看着这一幕,以袖掩面对欧阳梓柔道:“卫星儿是卫翼大人之女,这丫头不简单,你莫要和她走的太近了。” 欧阳梓柔敷衍了一句知道了,便见方紫岚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想打个招呼,却见方紫岚心不在焉地倒了一盏茶,她赶忙收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紫岚紧紧握着手中茶盏,心道中秋宫宴算是过去了,但之后…… 鬼门,或者说纪宁天,会放过她吗? 第448章 受罚 月上中天,正是赏月的好时候,然而散宴后的众人无一有心赏月,这一夜注定要发生许多事。 方紫岚踩着月影,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她避过了所有人,朝着弘安阁而去。 纵然是李晟轩的意思,但她的梅剑指向了鬼门之主纪宁天,便总要有一个交代。若是等到鬼门那边兴师问罪,她便失了先机。 方紫岚入弘安阁之时,妩青跪在门外,月光为她镀了一层银辉,她的红衣都显得冷清了许多。 “妩青……”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妩青打断了,“公子在等你。” 闻言方紫岚抿了抿唇,不再多言,直接走了进去。除了纪宁天,十殿之中的秦广王与转轮王也在。 方紫岚看向转轮王,他神情凝重,眉目之间似是拢了一层霜雪,她的心不由地随之一沉。 “紫秀,你身为鬼门中人,竟敢对公子出手……”秦广王率先发难,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方紫岚冷哼一声,“秦广王,我行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你配吗?” “紫秀,你!”秦广王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却被纪宁天喝止了,“到此为止了。” 秦广王抬出的脚来不及收回,又被方紫岚手中梅剑抵住了,便是一个踉跄,“公子……” 纪宁天没有理会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方紫岚,问道:“这是李晟轩的意思?”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李晟轩已经怀疑公子就是鬼门之主了。” “做得不错。”纪宁天微微颔首,秦广王满脸的不敢置信。他趁着纪宁天坐回主座的当口,突然朝方紫岚挥了一鞭。 方紫岚随手扯住了秦广王的鞭子,他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还不待告罪求饶,便听纪宁天寒声道:“来人,把秦广王拖下去。” 几个鬼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广王四周,方紫岚松了手,任由秦广王被他们拖了下去。 秦广王不敢反抗更不敢求饶,忿忿地瞪着方紫岚,那神情分明是在说她也得不了什么好。她却是毫不在乎,连眼神都不愿多给他一个。 “岚儿,过来。”纪宁天招了招手,方紫岚没有动作,她垂头道:“今日我来,是想问公子一件事。我,真的是鬼门中人吗?” 纪宁天的神色变了变,沉声道:“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我真的是鬼门中人,对公子出手便要受罚。”方紫岚说着,缓缓抬起头,看向纪宁天,凛然的神情中多了一丝玩味,“难道是公子舍不得罚我,要坏了鬼门的规矩不成?” 纪宁天深吸一口气,不待开口便听她继续道:“我身上没有印记,也就是说我未曾定下契约,鬼门的名录上也没有我,是以公子不能奈我何,不过今日这罚我还是会受。” “岚儿你……”纪宁天甫一开口,便被她截住了话头,“我受罚,是为了收回一样东西。当初我曾赠予公子三段梅枝,答应会为公子做三件事,如今只剩最后一段梅枝,我要收回。” 纪宁天神情冷硬,“岚儿,若是本座不答应你呢?” 本座?方紫岚心中一哂,面上却佯装情深意重,“公子,我为你做事是情分,还是说你要连我们之间最后这点情分都不留吗?” “岚儿,不留情分的人,是你。”纪宁天紧紧盯着方紫岚,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些许破绽,却是什么都没有。这一刻他恍然明白了,她今日来便是借请罪受罚之名,彻底地和他做个了断。 若是方紫岚弄清了前因后果,执意不做鬼门之人,那最后一段梅枝便是他对她最后的控制,若是交还给她,就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然而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利用比决裂要好得多。 纪宁天权衡利弊后,神色稍缓,道:“岚儿,除了梅枝,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要转轮王。”方紫岚极快地接了一句,完全没有给纪宁天反悔的机会,“既然如此,今日我要带转轮王走,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鬼门之人。最后那段梅枝,我会为公子做最后一件事。” 纪宁天怔愣了片刻,随即笑了,他的岚儿竟然也会以退为进,和他讨价还价了。 转轮王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挡在了他的面前,把他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望公子答应。”方紫岚毫不退让,纪宁天面上的笑多了一抹苦涩,“我可以答应,但要加一个条件。大婚那日,岚儿你必须到场。” “好。”方紫岚应得干脆利落,纪宁天扬声道:“来人,带紫秀去暗狱。” 方紫岚回头看着转轮王,用口型对他道:“等我。”仿佛她不是去受刑,而是去街边买了一份糖糕。 小时候,他陪她偷偷溜出相府时,与她分头买糖糕和蜜饯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眼神亮晶晶,像是盛满了星星。 转轮王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的身影消失不见,身后纪宁天的声音骤然响起,“除了习武,岚儿从未受过什么苦,你就忍心看着她为了你受刑?” “她是我的主人。”转轮王转过头,笃定道:“她要做的事,从没有人能阻拦。” “转轮王楚彬,我记得你并非楚翔的亲生儿子。”纪宁天若有所思道:“楚翔愚忠,可你没必要承受这样的宿命。” “既是宿命,我便从未想过逃。”转轮王神色沉沉,“倒是公子你,真的能逃出孤魂野鬼的宿命吗?” “孤魂野鬼如何?纵然折我尊贵,我亦不能屈。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纪宁天一字一句道:“转轮王,她好不容易才保下你,你莫要自寻死路了。” 他说罢站起身,不再理会转轮王,径直去了暗狱。 暗狱是鬼门之中最为阴诡之处,或许是沾染了太多鲜血,又或许是听过了太多哭号,这里总是涌着森森寒意。 借着墙上的火把,纪宁天勉强能辨认里面的情形。最深处牢房的角落有一道起伏的身影,正是方紫岚。 行刑的鬼面早已退下,方紫岚靠坐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恢复了痛觉之后,受伤便有些难挨。她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此时黏在皮肤上隐隐发凉。 第449章 上药 纪宁天走到方紫岚面前蹲下身,伸手递了一瓶药给她,她没有接过,试图扶着墙壁站起身,却被他握住了手腕,带入了怀里,“岚儿,别逞强。” 方紫岚下意识想要挣开纪宁天的手,没曾想他加大了力道,牵动了伤口,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状纪宁天放轻了动作,揽住方紫岚的肩,带着她走了出去。 “这条路……”方紫岚脸色发白,人也有些恍惚,但还是能看出这不是去弘安阁外院厅堂的路,而是…… “岚儿,你伤得不轻,必须上药。”纪宁天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方紫岚没有说话,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入了内院。 方紫岚坐在榻边,纪宁天再一次把药放在她的面前,她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妥协,伸手接过了药瓶,“你转过去,我自己来。” 纪宁天听话地转过身,方紫岚握着手中的药瓶,并没有动作。她的伤大多在背后,自己是很难处理的,她会妥协也不过是不想节外生枝。 此时她伤着,若是骤生波澜,想要带走转轮王就难了。她不能平白伤一场,在走出弘安阁之前,纪宁天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岚儿,你的伤……”纪宁天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没什么大碍。我向来皮实,公子应是最清楚不过。” “岚儿,你是在怪我……”纪宁天话一出口,方紫岚就反驳了一句,“我没有。” 纪宁天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岚儿,你为了我,这些年受苦了。” 方紫岚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似的,隐隐约约的疼,竟是比身上的伤更难挨难熬。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纪宁天所有的感情,倾慕思恋,辛酸痛苦,都是承自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她本人对纪宁天,并没有什么感情。 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认真思考起两人的关系来。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她为了纪宁天都没有回头路了,自愿用蛊,自愿成为他的剑,便已经是赌上了性命。后来半自愿半被迫地走上越国公之位,在权力的裹挟下百般斡旋身不由己,视人命如草芥……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原来的世界像是一场梦,若不是莫涵在她身边,她真的会浑浑噩噩地以为一切本该如此。 行至此路,究竟是可悲还是可叹,她竟也有些分不清了。 “岚儿。”纪宁天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她垂眸不语,手中仍紧紧地攥着那个药瓶。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柔声道:“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把她的手指根根掰开,拿出了药瓶,随即伸手解开了她的衣带,她抬手欲拦,却被他挡了回来,“又不是第一次,还是说岚儿觉得我会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抿唇道:“这不是公子惯用的手段吗?” 纪宁天轻笑一声,“原来在岚儿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方紫岚不置可否,褪下的衣衫下是青紫一片的肩膀。纪宁天手上的动作极为克制,但她还是皱了眉头。 “岚儿,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不愿,我绝不会碰你。”纪宁天凑得离她很近,他的气息随着话语传到她的耳中,好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答应你的事,我从不食言。过去如此,以后亦然。” “可是我不记得了。”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公子说的话,许多我都忘了。” “没关系。”纪宁天伸手为她理了理耳边碎发,眼中深情宛若一汪泉水,清澈的望不到头,“只要岚儿想听,我说多少遍都无妨。” 方紫岚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会为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纪宁天这个男人,深沉凛冽的时候令人惧怕,但也很有蛊惑力。若是能在这样的外表下,窥见另一种温柔缱绻,便容易沉沦其中。 更何况,这种温柔缱绻近乎宠溺纵容。就像是刀尖裹了蜜糖的利刃,为了那一点甜,便忘了血的代价。 药膏敷上的那一刻,方紫岚咬了咬唇,冰凉的触感扯回了她的思绪,也让她清醒了不少。 纪宁天不可信,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不管过去他们有多少风花雪月,都只是镜花水月,利用她的把戏而已。 可不知为什么,她这样提醒自己的时候,还是感觉胸口闷得生疼。 “好了。”纪宁天似是松了一口气,方紫岚整了整衣衫,正欲起身却被他按住了,“岚儿,留下来,好吗?” 近乎祈求的语气,很难让人不心软。 “夜长梦多,我留下便是辗转难眠。”方紫岚推开了他的手,他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岚儿,天总会亮。” 是啊,天总会亮。只是他们期待的天亮,并不一样。 “我要走了,转轮王还在等我。”方紫岚的神情平静而坚定,纪宁天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岚儿,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脱离鬼门吗?” 他顿了一顿,声音沉了几分,“我,你,妩青,转轮王,温崖,甚至阿宛,都是前朝旧人,世人所谓的孤魂野鬼,这种宿命,如何能够脱离?” “前朝旧人又如何?便是改朝换代,也总是要活的。”方紫岚淡漠道:“若是执着于前朝今朝,当初就该随之而去。既然活下来了,好好活着便是,何必追逐过去?到头来……” “岚儿,一口气不出,何处安身立命?”纪宁天提高了声调,方紫岚紧紧盯着他,“为了你的一口气,便要置天下人于不顾吗?” “岚儿,你扪心自问,选的究竟是天下人,还是李晟轩?”纪宁天说得急切,方紫岚勾起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有区别吗?” 纪宁天抓着她手腕的手松了力道,她轻声道:“公子,你对我说过,为了想要的一切,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你。你还说过,只有最爱的,才是可以舍弃的,因为不会觉得亏欠。” “所以……”纪宁天一字一句道:“岚儿,你谁都可以选,就是不肯选我,对吗?” 第450章 入府 “公子。”方紫岚幽幽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涩意,“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她说罢挣开了纪宁天的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她的脚步并不稳,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转轮王看到方紫岚走出来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扶住了她,“疼吗?” “还好。”方紫岚笑了笑,反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只要能让你跟我走,就值得。” “你呀。”转轮王勾起唇角,“只要你开口,我哪一回不跟你走了?” 方紫岚没有和他继续这个问题,如释重负般道:“我们回家吧。” “好。”转轮王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了仍跪在外面的妩青身上。 见状方紫岚拽了拽他的衣袖,“你若是多管闲事,怕是公子要罚得更重了。” “紫秀说得不错。”妩青面无表情道:“二位若无事,赶快离开的好。” “妩青,你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女,没有必要这般卑躬屈膝。”方紫岚状似鸣不平地说了一句,妩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移开了视线,“我心甘情愿。”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却也不再多言,与转轮王一道离开了弘安阁。 中秋之夜没有宵禁,此时街上还有来往行人。两人混迹其中,也并不醒目。 “你在试探妩青?”转轮王一语道破,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是。之前莫涵受伤那次,便是去查前朝秦璇过往,机缘巧合得知了镇北将军平南王夫妇之事。” 她说着顿了一顿,“平南王葬身越地深海后,王妃殉情而去并未回京,何来后人?” “但若是没有后人,这些前朝旧人,又是听命于谁?”转轮王皱了眉,“仅凭公子一人,根本不可能差遣他们。” “所以他需要一个幌子。”方紫岚接口道:“不然你以为,淑妃死前为何非要他与妩青定亲不可?她明知这种宗族之亲,律法不容,极容易被废止。” “可是你没有证据……”转轮王的话说了一半猛地转了话音,“那对玉佩……” “什么玉佩?”方紫岚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定亲信物玉佩?那东西真的有吗?” “有。”转轮王说得斩钉截铁,方紫岚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听我爹说的,他说那对玉佩是王妃随身之物,只会戴在她的后人身上。”转轮王刻意压低了声音,方紫岚也轻声道:“真的有后人?” 转轮王想了想,道:“如果莫涵的消息无误,那我猜我爹说的后人未必是亲生子女,有可能是托付之人。” 方紫岚沉默了良久,才道:“公子说那对玉佩给淑妃陪葬了。” 转轮王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岚岚,你该不会是想……” “今日就算了。”方紫岚截住了他的话头,“我还一身伤呢,哪有力气去探。” 她的语气中多了些许撒娇的意味,转轮王停住了脚步,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上来吧。” “我不是小孩了。”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然而下一刻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心满意足道:“谢啦。” 感受到身后的重量,转轮王有片刻恍惚,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偷溜出府的女孩走得太远迷了路,他也是这样把她背回去的。 女孩在他背上睡得香甜,他便也忘了负重前行的辛苦。 “怎么不说话?”方紫岚的声音近在咫尺,透着些小心翼翼,“是我太重了吗?” “不是。”转轮王的声音满是笑意,“岚岚,你太轻了。” 方紫岚“哦”了一声,转轮王侧头看向她,问道:“岚岚,你想好怎么安置我了吗?” “我既然要了你,当然要带回府。”方紫岚说得理直气壮,“还是说,你嫌我府上不够好?”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转轮王的语气虽然无奈,但更多的是偏宠。 “不就是个由头嘛。”方紫岚满不在乎地凑到了他的耳边,“等会儿到了,你就说……” 转轮王越听越好笑,“岚岚,你确定这样可行,不会被人怀疑吗?” “不会。”方紫岚肯定道:“我这几个月带回府不少人,外人司空见惯。更何况,你这个长相,被我看上很正常。” “不少人?”转轮王重复了一遍,方紫岚轻咳一声,“都悄悄打发了,就留了一个阿是,还被方立辉要走了。” 她的语速很快,生怕转轮王误会了什么,“对了,听说方立辉的风月生意阿是接手了不少,有他们帮忙遮掩,不会有人怀疑。” “遮掩?”转轮王挑了挑眉,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索性胡搅蛮缠道:“我说的法子你要不喜欢,那就自己想个说辞,我配合你。” “你说什么我不喜欢了?”转轮王故作勉强地叹了一口气,“就这个吧。” 于是两人走到越国公府门前,看到争执不下的阿宛和莫涵,以及一旁劝阻的萧璇儿和宛若门神的郑琰时,便一个装醉,另一个装起了委屈。 “岚姐!”“方大人!” 四人快步而来,在看到背着方紫岚的转轮王时,神色各异,还不待开口便见他背上的方紫岚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好酒,再来一壶!”明显是醉了。 阿宛咬了咬唇,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却听莫涵面不改色道:“多谢这位小哥送岚姐回来,不知小哥是哪个楼的人?我明日便差人送银子过去。” 他这番说辞过于上道,反而让转轮王怔了好一会儿,“我……”他欲言又止,颇有些受气的模样。 阿宛一头雾水,只见转轮王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股脑道:“方大人说要收我入府,适才已在楼里付了定金,我这辈子跟定她了,你们谁都别想翻脸不认账!”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然而起伏不定的身体还是令人无法忽视。 “岚姐似是有些不适……”莫涵强作从容道:“既然如此,你先进府,后面的事等岚姐清醒了再说。” 转轮王背着方紫岚大摇大摆地进了越国公府,周围过往的不知是行人还是盯梢人,暗地里都在说这位越国公纵情声色,不知廉耻。 阿宛终于看明白了,咬牙切齿地追了进去,“新来的你等等,方大人的屋子不在那边,你别乱走!” 第451章 人选 方紫岚趴在床榻上,阿宛检查了她的伤势,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公子也真狠得下心。” “没事,死不了。”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阿宛抿了抿唇岔开了话题,“那转轮王……” “楚彬。”方紫岚截住了她的话头,提醒道:“日后千万别喊错了。” 阿宛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还是去看看吧,要是出什么岔子就不好了。” 她说罢起身走了出去,却发现莫涵已经安置好了楚彬,萧璇儿也连夜赶往方家,与方立辉那边通了气。 府中归于平静,然而次日一早,便有宫里的内侍前来,说是陛下宣召越国公入宫议事。 “议事?”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这个时候召她,八成是为了纪宁天和妩青的事。只是她身上的伤隐隐作痛,虽然行动勉强能和平日差不多,但…… 对上李晟轩,她未必能瞒得住。 可若是随便找个由头就不去,怕是更容易惹得李晟轩猜忌。 左右推脱不得,方紫岚便慢悠悠地换了身衣裳,随内侍入了宫。 逢中秋吉庆之日,一连几日都是休沐,然而李晟轩仍是兢兢业业地坐在御书房看折子,方紫岚看着眼前专注的人,不知为何心中安定了几分。 “为何这么盯着朕看?”李晟轩倏然出声,方紫岚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匆忙行了一礼,“是我失礼了,望陛下见谅。” 李晟轩勾了勾唇,“好看吗?” 方紫岚愣了愣,不动声色道:“陛下勤于政务的模样,自是好看。” “你啊。”李晟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坐吧。” 闻言方紫岚坐在了窗边的软榻上,“不知陛下召我何事?” “玉宁王与妩青郡主的婚期,礼部那边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廿三。”李晟轩随手拿过一份折子,“玉宁王上书,自请拟定宾客名单,这是他拟好的单子。” “这么快?”方紫岚嘀咕了一句,李晟轩拿着折子的手并未放下,“你要看吗?” 方紫岚微微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九大公卿,玉宁王只请了你一位。”李晟轩说得意味深长,方紫岚舒展了眉头,漫不经心道:“王爷倒是不记仇。” “你是这么想的?”李晟轩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方紫岚颔首道:“是啊。” 她说着抬手想要拿过案上的茶盏以作掩饰,却发现案上空空如也,她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见状李晟轩吩咐人上茶,内侍端茶而来,倒了一盏递到了方紫岚面前,她正欲接过却见内侍手一抖,茶水洒落了下来。 方紫岚躲了过去,内侍吓得不知所措,扯住她的袖子道:“方大人,都怪我笨手笨脚,有没有烫到您……” “我没事。”方紫岚不好直接把人推开,谁知内侍用力过大,竟生生把她的衣袖撕开了。 霎时之间,方紫岚手臂上的伤暴露在空气中,她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声音沉沉,“我说了,没事。” 李晟轩命人把内侍拖了下去,视线落在了她意欲遮掩的手臂上,“你受伤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李晟轩站起身拿过一旁架上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肩上,“秋日天凉,你的身体未曾大好,莫要生病了。” “多谢陛下关心。”方紫岚拢了拢斗篷,李晟轩定定地看着她,“你为了大京江山在生死之间走了那么多回,已经够了。往后万事有朕,你莫要再伤了。” “活动筋骨的时候不小心弄伤……”方紫岚解释的话说得犹豫,李晟轩也没有刨根究底,转了话音道:“刑部顾原修订的律法草案,你应是有所耳闻。这事朕也压不了太久,休沐过后总要有个说法。” 方紫岚若有所思,“陛下既然不满意,为何不让顾大人重新修订?” “是要重新修订,只是朕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李晟轩目光灼灼,“朕听说你曾让府衙官员就孤寡一事论过理,吴升便是那个时候站出来的。” “是。”方紫岚心中了然,“陛下想让我推荐人选?” 李晟轩点了头,方紫岚婉拒道:“推荐人选这种事,陛下不是应该去问诸葛大人吗?” “诸葛钰忙于吏治改革,他那边尚缺人手,朕实在抽调不得。”李晟轩坦诚道来,方紫岚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李晟轩见她这副模样,一针见血道:“你有合适的人选,但是吴升殷鉴犹在,你怕这个人步其后尘,也会遭遇不测,对吗?”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对。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莫涵。”李晟轩念出了这个名字,方紫岚幽幽道:“以莫涵之才,修订律法并非难事。只是他若入朝,定是凶险万分。我没有把握能护他周全,便不能让他牵涉其中。这是我的私心,还望陛下见谅。” “方紫岚,你若当真如此想,便不会说这番话。”李晟轩直截了当,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声音有些苦涩,“是啊,我拦不住他。”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这是莫涵所书,其中不止修订律法,还有民生。他说,律法乃国之根本,若不能以此为保障,民生便是空中楼阁。这条路不好走,但他愿意试一试。” 李晟轩双手接过那份文书,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是我从他那没收来的,原本想要烧了,可惜舍不得。我知道,我烧了这一份,他还会写千万份。我不想他通过别人,把自己的理念传递给陛下。既然拦不住,那我就陪他一起。” 她顿了一顿,“我不会让莫涵入朝,故而请陛下许他客卿的身份,以礼相待便可。没有官阶品级,他便不容易引起旁人忌惮,我护他的把握也会大一些。” “你这般用心良苦,莫涵知道吗?”李晟轩握着文书的手收紧了些,纸上细细的褶皱把他的心绪暴露无遗。 方紫岚未曾注意,她垂眸道:“莫涵懂我,我也懂他,他不愿给我添麻烦,我都知道。但是他要走的路,我须得为他铺好台阶,才能安心。” 第452章 入朝 “既然如此,朕会为莫涵铺好台阶,也会护他周全。”李晟轩说得郑重其事,方紫岚却是一愣,“陛下……” “莫涵说的不错,律法乃国之根本,若不能以此为保障,民生便是空中楼阁。”李晟轩沉声道:“他能说出这种话,定是大京栋梁之才,朕怎能不护他周全?” 方紫岚拱手一礼,“我替莫涵,谢过陛下惜才之心。”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仍没有丝毫松懈,守护莫涵一事,只有她亲力亲为才能安心。 “这份文书,朕会好好看。”李晟轩把文书妥善收好,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转了话音,“对了,昨夜皇后告诉朕,欧阳梓柔改良弓弩成功了,工部那边正在核验,确认无误后就可大批量制作使用了。” 方紫岚有些疑惑,不知李晟轩为何突然提起这一茬,就听他解释道:“欧阳梓柔并无上书之权,故而她本来准备请你帮忙递折子,奈何昨日宫宴之上出了变故,她见你心不在焉也不好再添麻烦,就托皇后带了消息给朕。” “原来如此,是我的疏漏。”方紫岚歉然道:“之前我曾答应梓柔帮忙,不曾想……”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摆手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要帮欧阳梓柔也不用在此处。” “陛下的意思是……”方紫岚神情严肃了几分,李晟轩接口道:“君无戏言,欧阳梓柔改良弓弩成功,便会接管兵工坊。圣旨不日就会下达,届时朝中反对之人不会少。你要帮她,是最好的时机。” “陛下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方紫岚的眼中多了一抹势在必得之色,“梓柔当之无愧。” “不仅如此。”李晟轩缓缓道:“诸葛钰的吏治改革,需要欧阳梓柔这样的女子。” “陛下这是要开放女子入朝为官?”方紫岚的声音低了些,李晟轩颔首道:“不错,既然是吏治改革,那就要改的彻底。女子入朝为官,有何不可?” “未尝不可。”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我斗胆问陛下一句,诸葛大人此举,是真心想要为女子争一席之地,还是巧借名目,分散世家对寒门的敌意?”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暗叹她的敏锐,却也对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人心感到难言的悲凉。 他一字一句,近乎质问道:“无论诸葛钰目的为何,开放女子入朝为官,都为世间女子多开辟了一条路,难道不好吗?” “好,也不好。”方紫岚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曾有人告诉过我,在制度不健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贸然改变局势,只会裹乱。” “方紫岚,你也是女子。”李晟轩微微皱眉,“我以为你不会反对。” “此举若无后顾之忧,我自是不会反对。”方紫岚一脸凝重,据理力争,“梓柔身为世家千金,才华横溢,入朝为官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世间其他女子?开放女子入朝为官是好事,但如何保障她们与男子一样立身安稳,不会遭人非议戕害,诸葛大人考虑过吗?” 李晟轩沉默不语,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是不曾考虑,便不过是想引新子入局,搅乱原有的局势罢了。但若是不能制衡,这新子引得也没什么意义。” 她在说到新子与局势之时刻意加重了语气,李晟轩听得分明,她这是明晃晃地点他,不是所有新子乱局后都能达到制衡的效果,她这样的新子,至今也不过一个。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这件事朕会再考虑。”李晟轩看着方紫岚面色发白,不忍道:“你有伤在身,不宜劳心费神。朕这边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方紫岚行礼告退,她前脚刚走,后脚夏侯彰就领着方才弄洒茶水的内侍走了进来。 “启禀陛下,奴才适才看得分明,方大人身上的伤,确是前朝刑具所致。”内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李晟轩没有说话,夏侯彰追问道:“有何凭证?” 内侍心有余悸道:“回大人的话,前朝之时为起警示之效,刑具之上皆刻有图案纹样,受刑之时纹样会印在伤口上,至少三日才会消去。方大人伤痕之上,印刻的便是九瓣菊纹样,这纹样是前朝纪氏皇室独有,奴才绝不会认错。” 闻言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为方紫岚披斗篷的时候,亲眼看了那些伤,上面的确有纹样。具体是什么他或许辨认不清,但九瓣他数得很清楚。 闻言夏侯彰忍不住道:“陛下,越国公行刺玉宁王之后,便受了刑罚,伤口还是九瓣菊这样前朝皇室特有的纹样,加之诸葛大人的查证,她与鬼门有所关联。所有的证据串在一起,玉宁王无疑就是鬼门之主。” “朕知道了。”李晟轩的反应很平淡,夏侯彰怔了怔,“陛下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放任玉宁王与妩青郡主成婚?还有越国公,不能再留……” “朕听闻前朝刑罚酷烈,那些刑具……”李晟轩倏然开口打断了夏侯彰的话,却又停顿了许久,才问道:“很疼吗?” “方大人许是武将出身,身体底子比旁人好些,这才看上去行动如常。”内侍小心翼翼道:“若是换了普通人,怕是几日都下不了床榻。” 李晟轩抿了抿唇,不怒自威道:“朕问你的不是这个。” 内侍哆嗦了一下,“自然是极疼的,奴才幼时路过前朝刑房时,受刑之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被抬出来的时候……” “够了。”李晟轩截住了内侍后面的话,见状夏侯彰赶忙让内侍退了下去,“陛下……” “朕想一个人静静。”李晟轩面上没什么表情,夏侯彰却莫名觉得阴郁,然而他仍大着胆子问道:“那越国公……” “你若是不放心,就跟去看看。”李晟轩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念头叫嚣着,方紫岚不能留。 然而,这个念头之下,交织的是没能保护好她,累她伤了一次又一次的复杂情绪。 夏侯彰派人跟踪了方紫岚,她出宫没多久便察觉了,但仍是无所谓地让人跟着她一路进了花街柳巷。 按她和楚彬对好的说辞,今日她要来花楼拿他的身契。萧璇儿和方家通了气,阿是得知后一早就在方家名下的寻芳楼等着了。 第453章 旧案 寻芳楼的管事妈妈垂手站在阿是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眼前的少年入方家不过月余,便已是万花楼的大管事了,方家名下的花楼如今也都交在他手中打理。而且他的手段比之一般管事有过之而无不及,万花楼在他手中的第三日,便抬出了一具尸首。 死的是名入楼六年的清倌,算起来几乎是与万花楼同岁了。听说是悬梁自尽,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搅得人心惶惶,更何况那姑娘自尽之前,阿是曾找过她好几次…… 谁都不知内情,就连家主方立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那姑娘的人命钱算在了阿是账上,一时之间花街柳巷中流言四起,都说要变天了。 然而这些日子过下来,与以往也并无不同。阿是除了查账严苛些,核实入楼之人身份时看得紧些,其他也没什么。加之在他翻出了好几家花楼的陈年旧账,有人命官司有钱财不明,京兆尹府便将其查封了。 被查封的都是她们的对家,这样一来她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便也不敢再说这位新任管事什么了。 “这个月的账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阿是的声音打断了管事妈妈的思绪,她忙不迭地点头道:“那就好……”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阿是说着站起了身,管事妈妈恭敬道:“都准备好了,就是不知……” “有些事,你知道太多没什么好处。”阿是扫了一眼面前的人,她当即噤若寒蝉。 方紫岚一入寻芳楼就看到了这一幕,许久未见,少年的眉眼之中多了些阴骛,像是蒙了一层尘,不复当初的清亮。 刹那之间,她忽然多了几分悔意,把阿是推入方家,是不是错了? “方大人。”阿是看到她时眼神亮了亮,走过来行了一礼道:“方大人安好。大人既然来了,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 “我不过是来拿楚彬的身契,拿到就走了。”方紫岚仍立在原地,阿是眼中的光倏然黯了下去,“方大人还有事要忙?”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也不是很忙。” 阿是勾起唇角,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紫岚随他走上了二楼雅间。 午后的寻芳楼还没什么客人,安静的氛围中,方紫岚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阿是一边领路一边道:“方大人还未来得及用午膳吧?” 方紫岚嗯了一声,就见阿是推开一扇临街雅间的门,里面桌案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午膳。 “这……”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阿是解释道:“我一早便听闻陛下召了方大人入宫,想来方大人若要来此至少要近午时。我知道方大人休沐之时早膳向来用得迟,今日怕也是如此,便命人提前备好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若是我出宫后先行回府,晚些时候再来呢?” 阿是张了张口,把原本想说的“你不会”咽了回去。他知道方紫岚雷厉风行,绝不会任由这种夜长梦多之事无故拖延,但他更知道需要她大费周折造假身份的人,必然不简单。他不想让她对自己有所怀疑,索性不点破,改口道:“那也无妨,不过一顿午膳而已,没什么。” 方紫岚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坐下,拿起筷子浅尝辄止,没吃几口便停住了,“阿是,你在方家过的好吗?” 阿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挺好的。” “方才你和楼里管事妈妈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方紫岚攥着筷子的手逐渐收紧,“我都听说了,你如今是万花楼的管事,方家……” “方大人。”阿是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颤抖,“翎羽姑娘死了。” 翎羽?方紫岚暗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说不出的耳熟,随即想起萧璇儿与她说过,阿是接管万花楼之后,有一位姑娘悬梁自尽了,名字就是翎羽。 彼时也算是掀起了一阵风浪,萧璇儿还曾问过她是否要与方家打个招呼,照顾一下阿是。 她听后拒绝了,在她心中阿是不是会逼死姑娘的那种混账,她若把手伸太长,反而容易给阿是添麻烦。倘若让旁人误以为阿是因她才能在方家立足,日后怕是要很辛苦了。 不过如今见阿是这副模样,似是翎羽之死确实与他有关…… 方紫岚思及此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筷子放下了,“阿是,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筷子清脆的声响落下后,是少年染上涩意的沉闷声音,“我只是想知道万花楼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不曾想会害得翎羽姑娘自尽。” “六年前?”方紫岚略一思索,却发现她对这个时间节点并没有什么记忆。 “我查过万花楼的账,六年前有一大批银钱流入,这才使楼中姑娘皆是清倌的生意维持了下来。”阿是幽幽道:“但我在方家任何一本账簿中都没有找到这批银钱的来源,那个时候是前家主方立人继任的第二年,各项账目开支方家长老都看得很严,全然没有背地里动手脚的可能。” 方紫岚反应了过来,“方立人继任家主的第二年,便是方立辉的万花楼建成之时吧?” “方大人可曾听过江南画舫火案?”阿是忽然提起了一桩毫不相干的旧案,方紫岚怔了怔,有了记忆。火光冲天而起,烧红了整整一条河。 那是六年多前,她从藏剑山庄出来,便遇上了这一桩惊天大案。 一场火不仅烧死了画舫上好几位州府要员,而且就连旁边的船只都未能幸免,乡绅富商死伤者不计其数。后来清查据说是画舫上的几位歌舞伎恨世道不公,故而放火泄愤。 虽然火烧得大,但背后真相也因凶手死亡而模糊不清,只是由此一案后,朝廷对各地欢场严加管理,自开设之初便有层层要求…… “看来方大人听过。”阿是看着沉默不语的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案祸首,放火的歌舞伎皆是来自千妍阁,那是方立辉公子开设的第一间妓馆,第二间便是万花楼。” 方紫岚心中一紧,“你是说……” 她没有说下去,阿是接口道:“不仅如此,那个案子之后,方家与州府的关系好了不少,方立辉公子的绸缎庄更是走了达官贵人的路子……” “阿是,方立辉知道你在查他吗?”方紫岚骤然出声,阿是眼尾泛红,“何止是知道?不然方大人以为,翎羽姑娘为何会死?” 第454章 原委 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阿是,你去把方立辉请来,我有话和他说。” “方大人……”阿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阿是,今日之后不论你何去何从,有些话我都要和方立辉说清楚。” 阿是沉默了好一会儿,颔首道:“我明白了,请方大人稍候。” 他说罢起身走了出去,然而不多时就回来了,后面跟的人赫然是方立辉。 方立辉轻摇折扇,仍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方大人找我?” 方紫岚挑了挑眉,方立辉微微一笑,“方大人背后跟了尾巴,我听闻消息自然要赶来为大人分忧。” “都处理好了?”方紫岚随口问了一句,方立辉仍是笑,“宫里的人面皮薄,跟不进来,方大人尽管放心。” 方紫岚不置可否,方立辉坐了下来,毫不遮掩道:“看来阿是都和方大人说了。” “都说了。”方紫岚态度直接,方立辉收了折扇,笑意吟吟,“阿是这孩子,真是了不得。” “方立辉,丛蓉在我手上。”方紫岚淡声道:“而且方宇韩送给丛蓉那块象征身份的玉佩,也在我手上。 方立辉轻笑出声,“方大人是在要挟我?” “七年前的案子虽然久远了些,但只要肯查总能查出些什么。”方紫岚抬手拿过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过,有些事我与你一样,都不希望被翻出来。” 方立辉从一旁拿过崭新的茶盏,端起茶壶倒了一盏茶,手腕晃动间盏中的茶面也动摇了几分,“方大人听过了阿是的说法,不知可愿再听听我的说辞?”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许,方立辉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朝之时方家确实不算良商,下套逼死对家、收买官府都是寻常事。” 他说着敛了笑,神情淡漠了几分,“后来宰相叔父入了官场,方家也有了积累,手段才逐渐转好。可惜好景不长,前朝风雨飘摇,方家内部也是诸多争斗。直到改朝换代,宰相叔父立在了风口浪尖上,方家怕受牵连才安分了些。” “风口浪尖上?”方紫岚忍不住出声,方立辉一带而过,“不过是为了前朝之事,替人多说了几句话罢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方家的几位长辈还是心有戚戚,生怕以前的事被翻出来,故而方家那些年的经营有所萎靡。待到我堂兄方立人继任家主之时,便是一个烂摊子了。” 方紫岚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盏壁,方立辉轻叹一口气,“我见堂兄辛苦,便主动请缨回江南本家,妄图替他把江南的生意料理了。谁知回去之后才发现账面被人做了手脚,生意实则已是入不敷出了。” 他顿了一顿,幽幽道:“我设计了嫣红阁的管事妈妈,逼她把嫣红阁转给了我,更名为千妍阁。之后我利用千妍阁花魁搭上了州府,替州府做些暗场生意,把江南的账面填了三四分。” 方紫岚捕捉到他所说的三四分,心中有了计较,想来方家的窟窿实在太大,方立辉便动了歪心思。 “方大人定是在想,日久天长我没了耐性,便想找机会换了州府,培植些听话的傀儡为我所用,对吗?”方立辉看穿了方紫岚心中所想,她便坦然承认,“不错。”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做局将那些暗场生意中过手的人命抖出去,反而要放火杀人?”方立辉握着折扇的手收紧了些,“若是一朝被发现,便是身家性命皆付之一炬了。” 方紫岚听明白了,问道:“所以江南画舫火案,与你无关?” “无关,也有关。”方立辉低声道:“纵火的歌舞伎,我都认识。其中主谋芙蕖,是我相好之人。” 他阖上了双眸,似是追忆更似惋惜,“芙蕖入千妍阁之时,管事便和我说她必是下一位花魁。然而芙蕖性子刚烈,动辄以死相逼,没少吃苦头,我便与管事一唱一和卖了她人情,让她以为我是在帮她。” 他说到此处睁眼看向了阿是,“你应该能体会,就像方大人当初帮你一样。” 阿是抿了抿唇,“你与方大人不一样。” “确实,方大人帮你是真心,而我帮芙蕖是假意。”方立辉的语气中染了丝苦涩,“后来管事把芙蕖送给了州府的几位大人,我再佯装冒着风险把她带了出来。” “方公子当真手段了得。”方紫岚冷声讥诮道:“经此一遭,芙蕖姑娘定是对你死心塌地,别说放火杀人了,便是把心剖出来,想来都是乐意至极。” “方大人低估芙蕖了。”方立辉自嘲般地笑了,“芙蕖很快发现了这一切是我做的局,也发现了我与州府见不得光的暗场生意,于是她表面上故作乖顺,暗地里却串通其他姐妹谋划了那一场火案。”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沉,“我也是火案发生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芙蕖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官府用于自首,另一封交给了我。” 方紫岚轻咬嘴唇,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所有的谋划。”方立辉的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到了。 “当日河上所有画舫船只邀请的客人,都是芙蕖和她姐妹提前安排好的,那些人为富不仁仗势欺人,手上或多或少都过了人命。至于随行的船夫和歌舞伎也是早有准备,他们皆身负仇怨不甘欺压,宁愿用一场大火同归于尽。” “那天原本我也在受邀之列。但是芙蕖最终没能狠下心,请人把我支开了。她在信里说,即便是虚情假意,我仍是她的慰藉,让她多活了一段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她看清了人心的肮脏污秽,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芙蕖他们该是受了多少欺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这般以命来反抗。 一旁阿是定定地看着浑身冒寒意的方紫岚,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若非遇到了她,他的绝望怕是不会比芙蕖少半分。 像是憋了多年的一口气突然散了,方立辉的身形起伏不定,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平复心绪后看向了阿是,“当年几无活口,千妍阁一事,便是我身边的旧人,知晓的也不多。阿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455章 留下 闻言方紫岚看向了阿是,他不自然地咬了咬唇,半晌才道:“当年千妍阁中有一位浆洗的妇人,是我姨母。” 方立辉心中一紧,“你说什么?” “方公子不必惊慌,我姨母已经不在人世了。”阿是长叹一口气,“那一把火烧得极大,却丝毫没有烧到方公子身上,无外乎是你心狠手辣,不仅任由身边亲信死在了火中,便是阁中之人,也成了替罪羊。” “阿是,你是说……”方紫岚愣了愣,没有说下去。 阿是接口道:“千妍阁中人与方公子的暗场生意接触最多,他们过的日子……” 他顿了一顿,转而道:“芙蕖姑娘等人纵火,也算是为他们报了仇,在官府拷问之中他们同仇敌忾甚有骨气,最后落了个非死即重伤的下场,自是几无活口。我说的对吗,方公子?” 方立辉面色发白,见状阿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仅如此,便是他们的家人,州府和乡绅富贾也不曾放过。好在我娘警觉,加之我爹身为武馆学徒,有些拳脚功夫傍身,这才逃了出来,想着京城天子脚下,多少能得些庇护,谁料却眼睁睁地看着方公子一步步把万花楼开到了京城。” “你早有预谋要入方家……”方立辉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为了报仇吗?” “早有预谋?报仇?”阿是轻笑一声,那笑中透着悲凉无奈,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这般大的少年脸上,“若非查到了千妍阁,我隐约有些印象,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娘,这些事怕是我到死都不会记起来。那场火案,方公子不愿提,亲历者更不愿提。” 他说着声音沉了沉,“至于报仇,即便我重提旧案,方公子依然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指认你。” “那你为何要查?”方立辉忍不住追问,阿是幽幽道:“我的目的一开始就和方公子说得很清楚了,我想知道万花楼如何在烟花柳巷中独善其身。” 听到此处,方紫岚不由地怔了怔,她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曾想被阿是放在了心上。他入方家,难道就是为了万花楼吗? 方立辉垂下眼眸,“如今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阿是微微颔首,“一场火案数条人命才有万花楼一席清净,这法子旁的花楼学不来。” 方立辉手中的折扇倒了个,翡翠扇坠贴在他的金丝袖边,压得翠色黯淡了几分,是说不出的消沉。 “不过,我想看的并非一朝一夕。”阿是神色稍缓,“万花楼始建之初,确是由人命血泪堆积而成,但若无苦心经营,也不会有今日之景。我想看看,万花楼在方公子手中,究竟会行至何处。”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惊诧,“阿是,你还要留在方家?” 阿是没有说话似是默认,方紫岚皱了眉头,“阿是,你不怨恨方立辉吗?” “怨恨有用吗?”阿是低着头,声音很轻,“斯人已逝,更何况火案也不是方公子一人之过。若说怨恨,不如怨恨世道不公。” “世道不公吗?”方紫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方大人不必担心我。”阿是勉强勾着唇角,扬起了笑脸,“若是世道不公,我会以自己的方式与之抗衡。” 他的声音多了决绝之意,目光转向了方立辉,“往后我甘做鹰犬,不知方公子可愿留下我?” 此话虽然说得谦卑,但说话人的语气却是平静无澜,反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方立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阿是,他发觉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阿是知道得太多,若是不留在身边他难以安心,另一方面有越国公方紫岚在,他必须把阿是捏在手中做筹码,才能保证大家同舟共济。 “想留就留下吧。”方立辉抬手一展折扇,恢复了一贯玩世不恭的模样。 方紫岚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阿是与她渐行渐远。或许不止是阿是,还会有许多人,比如莫涵。 恍惚之间,她有些后悔把莫涵推给李晟轩。可是她知道,纵然她不这么做,莫涵也无法置身事外。只是为什么,她觉得无能为力了? 莫涵听到方紫岚说陛下让他以客卿身份参与修订律法之时,眼角眉梢皆是暖意融融,比秋日的阳光都要耀眼些。 就连方紫岚心中的寒意,也被驱散了许多。她心中稍安,对郑琰千叮万嘱,在圣旨下达之后,每日便由他带一队府兵护送莫涵去刑部,府兵守在刑部之外,他寸步不离跟着莫涵,以确保莫涵的安全。 莫涵原本想劝方紫岚不必这么大的阵仗,然而休沐结束后,下达的圣旨不止他这一道,还有一道是命欧阳梓柔接管兵工坊的。 一时之间朝内炸开了锅,方紫岚表态支持,与欧阳梓柔一起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比之以前愈发繁忙,每日回府都已入夜。 眼看方紫岚忙得头脚倒悬,莫涵也不好意思再为了这点小事让她费心,索性任由郑琰带着府兵随他去刑部,起初刑部的人颇有微词,然而一想到吴升,便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而朝中因欧阳梓柔之事争执不下,一连数日愈演愈烈,转眼已是九月初。 在欧阳家的干涉和其他公卿的推波助澜之下,欧阳梓柔领旨后始终未能入朝谢恩,更是无法上任。李晟轩自是看出了朝中人各怀鬼胎,便直接下令要求欧阳梓柔入朝。 欧阳家原本想要推说欧阳梓柔生病未愈,然而李晟轩非要见到人不可,他的原话是“就算是抬,也要把人抬到殿上”。 于是欧阳梓柔的病极快就好了,于九月初二正式入朝谢恩。方紫岚听说消息之后,也往宫里递了折子,自请入朝。 九月初二当日,欧阳梓柔捧着圣旨款步进殿,谢恩礼还未来得及行,就被一位御史大夫的“直言进谏”给挡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立于一旁。 谏言的御史大夫一看就是早有准备,话音刚落就有几位大人纷纷附和,分别代表了裴氏、王家,还有欧阳家。 方紫岚看得分明,今日公卿家主到得齐全,却无一敢直接驳了陛下的面子,便由底下的人来冲锋陷阵,徒惹李晟轩不快。 第456章 表态 御史台的人向来长于煽风点火,眼看几位御史大夫把火越拱越高,方紫岚向苏昀递了个眼色,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神情郁郁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昀对面的诸葛钰也是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开口帮腔的意思。见状方紫岚暗叹了一口气,这帮人关键时候没一个能靠得住。 于是方紫岚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却听一位大人忽然发声道:“欧阳小姐不仅有家学渊源,而且凭借一己之力改良弓弩,于我大京军备有功,怎么不能接管兵工坊?” 这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方紫岚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另一边御史大夫反对之声再起,“徐大人此言差矣,改良弓弩如何是欧阳小姐一人之功?听闻京城中颇负盛名的铁匠全都被欧阳小姐招揽了,谁知道改良弓弩究竟是何人之功?” 闻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这般明晃晃地说欧阳梓柔抢了铁匠之功,来路不正不应受封。 果不其然欧阳梓柔忍不住站了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殿中央,“启禀陛下,改良弓弩确非我一人所为,但从设计到图纸皆是出自我手,只因我不擅打铁,这才未能亲手做到最后一步,如若因此便有人要质疑陛下的旨意,我愿亲手打造出改良的弓弩,以平质疑之声。”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欧阳梓柔这个傻姑娘,旁人设好了套子等她,她居然还真往里面钻。若是待她亲手打造,那期间定是要无端生出许多理由,把她接手兵工坊一事无限延期。 她思及此心一横,朝着欧阳梓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然而她还未走出第二步,就听李晟轩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当初汨罗来犯之时,满朝上下唇枪舌剑,却无一敢真刀真枪上阵一搏,彼时朕没有要求他们事必躬亲,如今也不会如此要求欧阳小姐。” 他话音还未落,满殿文武噤若寒蝉,只有方紫岚不由地轻轻勾起了唇角,看来没有她说话的机会了。 然而李晟轩下一句就提到了她,“军备一事,武将最有发言权。越国公,朕看你走了两步,应该不是为了活动筋骨,想来是有话要说?” 方紫岚敛了神色,走到欧阳梓柔的身边,一礼道:“启禀陛下,欧阳小姐改良弓弩之时,我虽未全程参与,但也能看出她的天赋和用心。若是兵工坊交到她手中,大京军备可期。臣身为护国守土之将,也可安心了。” “越国公如此说……”李晟轩甫一开口,就被方才谏言的御史大夫打断了,“陛下!” 那御史大夫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事关大京军备,切不可儿戏……” “儿戏?”李晟轩截住了他话头,冷哼一声道:“孙御史,你莫要以为自己一把年纪,便可在朕面前倚老卖老了。若是你如此冥顽不灵言辞糊涂,朕允你即刻辞去御史一职,回乡养老。” 孙御史愣了愣,旁边的苏昀似是终于回了神,快步走了出来,“启禀陛下,孙御史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也是常事。他……” 苏昀求情的话说了一半,就见李晟轩扬手道:“看在孙御史及御史台上下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朕卖你们一个面子,也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好让欧阳小姐名正言顺地接管兵工坊。” 苏昀微微皱眉,“陛下的意思是……” “朕适才便已说了,军备一事武将最有发言权。既然只有越国公表态不足以服众,那就让镇守四境的世家都来表态。”李晟轩不怒自威道:“百越夏侯,东南大营,西境独孤,北境皇甫,以及京中的越国公与卫氏,只要赞同之数过半,欧阳梓柔便可接管兵工坊,反之便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难怪李晟轩之前说她要帮欧阳梓柔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了。 东南大营周朗的赞成票,她定是能帮欧阳梓柔拉过来。百越夏侯将军的赞同票,只要李晟轩开口,定然没有问题。再加上她这一票,已经有三票了。 卫氏便是要看卫昴的意思,这票怕是悬。可北境皇甫霖那只老狐狸,未必肯表态,弃票的可能性最大。也就是说,独孤家的赞同票必须要争取到手。 方紫岚一直在脑海中盘算票数,直到散朝都有些神不守舍,连欧阳梓柔喊她都没什么反应。 “方大人!”欧阳梓柔扯了扯方紫岚的袖子,她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梓柔,怎么了?” “我……有点担心……”欧阳梓柔期期艾艾道:“虽然有方大人帮忙,但……” 她长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音,“以我娘的态度,别说去求卫大人帮我了,不求卫大人反对,我便已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 她没有说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垂眸低声道:“方大人,你说我会不会永世都不能入朝为官了?” “尽人事听天命。”方紫岚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要有机会,就得争取。” 欧阳梓柔咬了咬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方大人放心,我定不负所望。”她说罢告辞离开了,方紫岚也没有多做停留,回府之后立刻向东南大营传了信。 周朗那边动作很快,收到信后便往京城递了折子,表态支持欧阳梓柔。与他的折子同时进京的还有夏侯家的请安文书。 然而文书里面说万事皆由陛下定夺,夏侯家只负责听命行事。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可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夏侯家弃票了。 方紫岚听到消息的时候写公文的手不由地抖了抖,笔墨洇在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她扫了一眼墨痕,迅速地把手头的公文扔到了一边,转而给西境的独孤信将军去了信。 当日欧阳梓柔也来了一趟越国公府,托方紫岚带了一封信给北境的皇甫鑫。她也不知道把握有多大,但如果皇甫鑫的心意还同上元灯节那夜一样不曾更改,该是会支持她的吧? 只是他的父亲——皇甫霖将军,会同意吗? 第457章 不明 方紫岚不难看出欧阳梓柔的犹豫,但事已至此她们谁都不能退缩了,于是她当即调了鹰隼把两封信分别发往燕州和西关城。 郑琰安排好送信的鹰隼之后便回来复命,方紫岚令他去准备拜帖,她要亲自走一趟卫国公府。 闻言欧阳梓柔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匆忙出府时隐约听得管家说母亲也备了马车要出门,难道…… 她抿了抿唇,看向方紫岚道:“方大人,我娘她……”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却已反应了过来,“今日欧阳夫人去了卫国公府?” “我……也不是很确定。”欧阳梓柔绞了绞手指,“只是我娘平日鲜少出门,可今日……” 一句话被她说得断了又断,方紫岚听在耳中不由地暗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宫里的太后娘娘尚未表态,西境独孤家的独孤信将军还有争取的机会。我虽与独孤将军交往不多,但也知他为人正直,有利于大京军备之事,他定愿意出力。” “但愿如此。”欧阳梓柔神情郁郁,方紫岚拍了拍她的肩,“我先替你去卫国公府探探情况,若是不行怕是要你自己三顾茅庐了。” “多谢方大人。”欧阳梓柔欠身一礼,“请方大人放心,我便是死缠烂打,也会争得半数以上的赞同。” 死缠烂打?方紫岚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勾起唇角笑了笑,“你有这份决心,日后入朝为官我便不担心了。”她说罢送走了欧阳梓柔,然后带着郑琰去了卫国公府。 方紫岚与郑琰到卫国公府门前时,正巧遇上了从府里出来的欧阳夫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皆是客套地问安,没有太多的交流。 欧阳夫人神情平静,方紫岚也看不出什么,加之卫昴捉摸不定,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欧阳夫人说动。 卫国公府的管家目送欧阳夫人离开后,便把方紫岚和郑琰请了进去。然而几人还未走到前厅,就见一道娇俏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 方紫岚定睛一看,小姑娘有些眼熟,像是之前见过。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小姑娘一时刹不住撞在了廊柱上,忍不住“唉哟”一声。 “小姐!”丫鬟小厮随之而到,一旁管家皱了眉,但碍于有外人在此,不得不挂着笑脸解释道:“方大人,这位是府上的星儿小姐,素来顽劣得很,让您见笑了。” 卫星儿一边揉着额头,一边不满道:“我怎么就顽劣得很了……” “贵客登门,哪容星儿小姐这般胡闹?”管家冷了脸,“你们还不快把小姐带下去,若是让家主大人知道了……” “就是要让小叔知道!”卫星儿近乎蛮横地打断了管家的话,“我没错,用不着他来关我禁闭。” “卫星儿。”卫昴的声音骤然响起,所有人不由地回头看去,只见他立在不远处的厅堂门口,漫不经心道:“你挡着方大人的道了。” 方紫岚微微一笑,“卫大人言重了,我的道不是谁都能挡的。” 两人你来我往话中有话,不过一个回合就让旁人退避三舍,生怕自己被卷进去。 卫星儿讪讪地退了几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反驳道:“我才没有挡方大人的道。” 卫昴没有理会她的话,视线径直落在了方紫岚身上,“方大人今日为何而来?” “卫大人难道要和我在此说话?”方紫岚不疾不徐地上前了一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我如何待方大人,取决于方大人要说什么。”卫昴抱起手臂,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若是方大人要说欧阳小姐之事,那我便只能送客了。至于其他事,请。” 话音落下,他却丝毫没有请方紫岚入厅堂的意思,似是早已笃定她为欧阳梓柔而来。 “在卫大人送客之前,我想向卫大人要一个明确的答复。”方紫岚说着又上前了一步,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欧阳梓柔接管兵工坊,卫大人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 她问得直接,卫昴答得也利落,“我与夏侯将军意见一致,此事理应由陛下定夺。” 闻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索性道:“那适才欧阳夫人……” “我倒是不知,原来在方大人心中,我会是两面三刀之人。”卫昴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我适才如何回欧阳夫人,如今便如何回方大人。” 方紫岚振袖一礼,面无表情道:“多谢卫大人告知。” “方大人不必客气。”卫昴留下这句话,转身走了。见状卫星儿赶忙追了上去,“小叔,你房里明明……” 后面的话被卫昴止住了,方紫岚并未听到,不过比起这对叔侄的相处,她更关心独孤家和皇甫家的态度。 眼下六票中有两票赞成两票弃权,也就意味着若要过半,剩下的两票都必须是赞成。 方紫岚思及此,心中一沉。若是欧阳梓柔当真入了朝,往后的日子不会比今日好过,想来李晟轩也是心知肚明,这才设了这个局。 一方面是为了给朝中反对之人面子,不以帝王之威用强,免得日后生出更大的波澜。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各位执掌兵权的世家为欧阳梓柔撑腰,这样日后朝中若有人想动欧阳梓柔,便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至于更深的一方面…… 只怕李晟轩此举还有试探各位执掌兵权的世家之意。他之前所发圣旨昭示的态度显而易见,欧阳梓柔入朝本是板上钉钉,文官跳脚便罢了,可若是武将也跟着反对…… 夏侯芸昭不表态是不愿卷入朝堂,只想安守百越一隅,而卫昴不表态,就很耐人寻味了。按理说他由李晟轩一手提拔,不会在这种时候作壁上观,难道是李晟轩为了试探远在外的独孤家和皇甫家,故意而为之吗? 方紫岚不愿再想下去,帝王心术权谋之道,原就不是她身为臣下能够无端揣测的,毕竟她也不过是天下这盘棋中小小的一颗子。 明哲保身之下,能保住身边的人已经很好了,为所有人争一线生机…… 她竟有些不敢想了。 “方大人?”郑琰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走吧,回去等信。” 独孤信的手书很快入京,寥寥数字简短有力,独孤家上下支持任何能令军备更加强大之人接管兵工坊,对欧阳梓柔自是赞成。 如此一来,最后表态的皇甫家至关重要。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皇甫家入京的文书有两封——一封出自家主皇甫霖之手,表示反对,另一封出自其子皇甫鑫之手,表示赞成。 第458章 支持 方紫岚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皇甫家送了两封文书入宫?”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两种可能,要么皇甫霖将军并未拦其子皇甫鑫将军的文书,要么皇甫鑫将军有什么特殊的法子,皇甫霖将军拦不住。” 她的话提醒了方紫岚,皇甫霖身为家主,皇甫家便是飞出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更何况是一封送往京城的文书。 或刻意为之,或无能为力,若是前者便是想左右逢源两不得罪,若是后者…… 那皇甫鑫的力量就不可小觑了,得让祁聿铭和李副将他们留个心眼才是了。 不过在朝中各方吵得不可开交之时,祁聿铭的手信送入了越国公府,信中说皇甫霖知道了欧阳梓柔与皇甫鑫的通信,索性让皇甫鑫卖了她一个顺水人情,而自己则持反对之词,这样一来皇甫家便可遥遥地隔岸观火。 倒是好盘算,只是谁能永远隔岸观火呢?方紫岚看着烛火寸寸吞噬了祁聿铭的手信,只留一案灰烬。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欧阳梓柔仍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朝臣争吵不休,似是完全没有把李晟轩的旨意放在心上。 欧阳家为了与欧阳梓柔维系面上的亲热,只能暗中阻挠。御史台在欧阳家和裴氏的授意下,叫嚷得最欢,仿佛一群跳梁小丑,苏昀既不愿参与其中也无法置身事外,徒惹了一身腥。诸葛钰冷眼旁观,借机判断开放女子入朝是否可行。 礼部的王全睿两面三刀,一面碍于裴氏附和众御史之言,一面明哲保身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好似一只缩头乌龟,戳一戳动一动,让人奈何不得。 而支持太后和独孤家的刑部一派,虽然能挺身而出,但终归势单力薄。加之前一阵修订律法波折颇多,刑部的人一开口就容易遭朝中的其他人冷嘲热讽,也不敢特别冒头。 方紫岚知道李晟轩主意正,此事迟早有定论,索性也不再请旨入朝,省得日日唇枪舌剑讨不到好处,平白生气很不值当。 故而只有欧阳梓柔最为拼命上心,每日天不亮就捧着圣旨跪于宫城门外,引得过往百姓纷纷侧目。一时之间,京城中对于欧阳梓柔是否应当接管兵工坊一事都是议论纷纷。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楼中,知情的不知情的,有理有据的道听途说的,只要是个会说话的人,皆要掺和两句,便是个不会说话的,也要比划一下。 全京城是难得的热闹,乾坤殿中的李晟轩却是不动声色。他深知此事不是一道圣旨能够解决的,须要天意民心水到渠成才行,他代表天意,而代表民心之人…… 方紫岚算是一个,然而只有她一个不够。若要欧阳梓柔名正言顺,往后女子不拘身份皆可入朝,那就不能只由女子说了算,还要有男子为之发声。 天下,从来不止是一方人的天下。身为君王,强权制衡固然可行,但终究是海市蜃楼并不长久。若要得太平盛景,必得人心所向。 李晟轩思及此,看向了棋盘上的六枚子,或黑或白不尽相同,却都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中立于关键的位置。 他伸手捻起上方的一枚黑子,随手扔到了棋盒中。然后捻起右下方的一枚白子,捏在手中反复摩挲。 两枚子出局,棋盘上的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立于中央的白子显得孤立无援,四顾皆茫然了。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夏侯家竟然没有表态。 他嘱咐卫昴要同夏侯家一致,最终竟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陛下。”夏侯彰的声音扯回了李晟轩的思绪,他抬眸看了过去,“何事?” “欧阳小姐晕倒在了宫城门前。”夏侯彰抿了抿唇,“是送回欧阳家还是请入宫医治,请陛下定夺。” 李晟轩无可奈何地挑了挑眉,又是请陛下定夺。他想了想,淡声道:“人既是在宫城门前晕倒的,自是要请入宫医治。” “是。”夏侯彰领命而去,李晟轩看着他的背影,握着白子的手收紧了些许,炉火烧得够高了,差不多是时候了。 事已至此,他便是用帝王强权也不得不为之了。 * 欧阳梓柔在宫城门前昏倒的第二日,朝中百官便大做文章开启了新一轮的争执不休。李晟轩压了众人喧嚣,正欲直接宣旨之时,忽然有禁卫来报——夏侯芸昭的急报到了。 禁卫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惊讶有的担忧有的欣喜……然而他们不管脸上神情如何变幻,都不敢再随意发声了。 李晟轩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果然还是他认识的夏侯芸昭。纵然全天下的人都反对他,昭姨却始终会站在他身边,带着夏侯家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夏侯芸昭的手信中写明了她的担忧和不表态的原因,并非是不信任欧阳梓柔的能力,而是怕欧阳梓柔卷入官场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但身为大京守土之臣,她更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改良军备的机会就这样溜走,因此她愿意做欧阳梓柔的支持者,为她保驾护航。 手书被念完的那一刻,满殿皆静。不料还未到半刻,便有不怕死的大着胆子问了卫昴一句。卫昴连眼神都不屑多给一个,“我既与夏侯将军意见一致,那自然是赞同了。往后若有人再因欧阳梓柔女子之身发难,便是与我卫氏作对。” 他一字一句说得漫不经心,却偏偏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压得问话人噤若寒蝉。 位高权重的杀伐之人本身便是震慑,更何况如今六位武将五位赞同,早已超出了约定的半数,这样的结果令满殿上下再无人有异议。 李晟轩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的圣旨总算是能安心颁布了。 散朝之后消息传开,病榻之上的欧阳梓柔长舒了一口气,旁边前来探望的方紫岚也勾起了唇角,“这回你可安心了?” “安心了。”欧阳梓柔点了点头,雀跃道:“果然陛下言出必行,是我多虑了。” 不过她的喜悦持续没多久便被犹豫取代了,“方大人,你说我哥哥那边……他会不会……” 第459章 告状 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哥哥他……”然而话刚出口她便觉得欠妥,及时止住了。 “没什么,我能应付。”欧阳梓柔摇了摇头,似是不愿多言。 见状方紫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欧阳梓柔多加休息,待养好了身体再上任不迟。 之后一连几日,朝中都是风平浪静,方紫岚也是按部就班,每日过得还算安定。只是眼瞧着入了九月,纪宁天与妩青大婚将近,她心中总是隐约觉得不安。 楚彬和萧璇儿早就帮她备好了贺礼,也都宽慰过她。她也知道以李晟轩的戒心,纪宁天与妩青大婚当日,京城之中必会戒严,而且曹洪也和她说过,一进九月京中守卫换防便有所更改,比以往更森严了。 而且纪宁天如今羽翼未丰,想来也不会趁着这个当口公然做些什么。不过楚江王仍逃窜在外下落不明,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方紫岚心绪不宁,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例行前来向她汇报的萧璇儿见她这副模样,问道:“方大人可还是在为玉宁王与妩青郡主大婚一事烦心?” “嗯。”方紫岚轻轻应了一声,敛了神情道:“今日有什么事吗?” 萧璇儿淡声道:“与昨日差不多,欧阳小姐的兄长依旧称病不出,工部几位主事的大人也都告了假,上上下下全靠欧阳小姐一人支应,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梓柔上任才两日,人生地不熟,加之工部上下又是存心找茬,她怕是不好做。”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不过欧阳小姐也并非全无准备,她入工部之时带了府兵护卫。” 方紫岚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妮子还准备得挺周到。” “不是欧阳小姐,是欧阳夫人。”萧璇儿抿了抿唇,“我悄悄查过了,那些府兵护卫都是欧阳夫人出嫁时从卫氏带的人,与京中守卫也颇有交情。故而若是闹出了什么,京中守卫也不会随意插手。” “欧阳夫人到底是梓柔的娘亲,多少要护她周全。”方紫岚虽然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为欧阳梓柔悬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只是她从没想过,欧阳夫人手上竟然有这么多府兵护卫。 “既然欧阳小姐有欧阳夫人相护,那方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了。”萧璇儿若有所思,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她,“还有其他事?” 萧璇儿垂眸不语,好一会儿才道:“方大人,莫公子放在刑部的手稿被人动了手脚,这件事他告诉过你吗?” “什么?”方紫岚面露惊色,萧璇儿轻叹一声,“莫公子果然没有说。”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凛,莫涵想是不愿她担心,这才隐瞒了下来,就是不知萧璇儿从何得知了此事? “是郑将军告诉我的。”萧璇儿解释道:“郑将军每日陪莫公子去刑部,有什么事他大都能发现端倪。莫公子虽然不动声色,但好几次他看莫公子把手稿毁了重写,觉得奇怪便来与我通了气。” 她顿了一顿,语气中多了些小心翼翼,“我们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方大人你这些日……” “我不怪你们。”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重点。” “郑将军那边因和莫公子寸步不离,不好有所行动,于是我便安排府兵,以寻找失物的名义,在莫公子出了刑部后再进去,看看究竟有什么蹊跷。”萧璇儿说着声音冷了几分,“果不其然,有人暗中把莫公子的手稿撕了几页。” 方紫岚听完后,神情晦暗不明,“莫涵参与修订律法也有些时日了,想来手稿不少,若是撕了其中几页,一时也很难被察觉。” “可有时莫公子还未来得及审看,便有身边人将手稿呈给了刑部尚书邹大人。”萧璇儿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邹大人向来心细如发,如何能对莫公子断续的手稿坐视不理?虽然碍于方大人你的面子,他不会责骂莫公子,但……” 话说了一半,萧璇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止住了话头,方紫岚看向她道:“莫涵不是个会告状的人,你既然替他告了状,就要一告到底。说吧,手稿是谁动的手脚?” “刑部顾原,顾大人。”萧璇儿报出了名字,方紫岚只觉这个名字耳熟无比。 之前吴升遇刺身亡裴珀鸣接连出事后,顾原暂时主理修订律法一事,便弄出了那么一份激起众怒的东西,不止如此…… 电光火石间方紫岚猛然想起,上次她去刑部兴师问罪之时,邹鸿琪和她说那封杨志清写给吴升的信,便是顾原无意之中保留下来的。 那可是能够直接指认杨志清的证据,顾原真的是“无意”吗? “方大人?”萧璇儿见方紫岚久久不语,忍不住出声喊了她。 “手稿的事既然莫涵不愿告诉我们,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萧璇儿试探道:“那要不要……” “不要,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就好。”方紫岚眼中凝了些许寒意,“莫涵虽然不会告状,但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之人,我相信他能够处理得好。” 她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是让郑琰盯紧一些,若是有人胆敢对莫涵下手,不必通报直接处置,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好。”萧璇儿点头应下,又听方紫岚吩咐道:“那个顾原,你替我查一查,他应该不简单。” 萧璇儿领命而去,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方紫岚见她如此,开口道:“萧姑娘,你有话便说,不必犹豫。” 萧璇儿折了回来,迟疑了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最近有个戏班子入了京城,说是受人相邀,特来庆贺玉宁王与妩青郡主大婚。” 方紫岚神情凝重,“受什么人相邀?” “这便是奇怪之处。”萧璇儿秀眉微蹙,“班主不肯说,千金坊也查不到。” 千金坊?方紫岚敏锐地发现萧璇儿说的不是她查不到,而是千金坊查不到。动用了千金坊的力量都查不到的人,便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了。 第460章 贺戏 萧璇儿显然与方紫岚想到了一处,她幽幽道:“这戏班子名为庆朝,在大京之内颇有名气,班主是名容貌绝佳的女伶,传闻入行十年便有了自己的班子,从此转做幕后,誓称此生再不登台。” 闻言方紫岚微微皱眉,“听你的意思,这次是班主亲自登台唱贺戏?” “是。”萧璇儿颔首道:“班主说玉宁王与妩青郡主身份尊贵,只有她亲自登台才算圆满。” “圆满?”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莫名觉得有些违和,她若有所思地问道:“纪宁天那边是什么反应?” “起初并未答应,说是庆朝班盛名在外,不好劳动班主大驾。”萧璇儿话还未说完,果不其然看到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一个戏班子的班主,若非受邀都入不得王府,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故而后来班主带着庆朝班上下亲自至玉宁王府外请了安,玉宁王不得不应下。”萧璇儿声音渐弱,方紫岚敛了神情好整以暇道:“如此说来,庆朝班是不请自来了?” 萧璇儿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若班主提前与玉宁王串通好了,在京城人面前做戏也未可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方紫岚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庆朝班的班主叫什么名字?” “欢颜。”萧璇儿话音还未落,方紫岚就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头,脑海中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有个小女孩在喊“颜姐姐”,那是她。 “方大人?”萧璇儿赶忙上前,方紫岚紧咬牙关定了定神,“我没事。萧姑娘,请你去替我查一查欢颜和庆朝班。” “可是玉宁王与妩青郡主的大婚近在眼前,怕是来不及……”萧璇儿话刚出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那也要查。” “好,我这就去。”萧璇儿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阿宛就跑了进来,“方紫岚,我听萧姐姐说你不大好……” “我没事。”方紫岚半倚在桌案边,轻声道:“阿宛,你知道欢颜吗?” “知道啊。”阿宛说得理所应当,“庆朝班的班主,大京第一美人。” “大京第一美人?”方紫岚愣了愣,“不是宫里那位德嘉公主——李倩宁吗?” “那是宫里的说法,民间说的可都是这位庆朝班的班主。”阿宛坐到她身边,娓娓道来,“据说欢颜班主入行之时已满十岁,在行当中算是晚的了,但她仗着容貌身段,和一副天生的好嗓音,不过十年就有了庆朝班,是不是很厉害?”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你很仰慕这位欢颜班主?” “那是自然。”阿宛两眼放光,“庆朝班来京城了,我想去瞧一瞧!”她说着神情忽然黯了黯,“可我一次座都没排到……” “行了,别去排了。”方紫岚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玉宁王与妩青郡主大婚那日,欢颜班主会亲自登台,你随我一起去,便能瞧到了。” “好!”阿宛激动地一蹦三尺高,“我要告诉丛姐姐,到时一起去!” “丛姑娘也想……”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阿宛截住了话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爱凑热闹吗?” 方紫岚无奈地摆了摆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庆朝班及其班主欢颜不简单,也不知道萧璇儿那边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然而一连数日过去,萧璇儿那边一无所获,转眼便到了九月廿三,纪宁天与妩青大婚当日。 莫涵忙于修订律法,郑琰司护卫之职寸步不离。萧璇儿近日事忙,楚彬在帮她的忙。方紫岚便带着阿宛和丛蓉去了玉宁王府。 妩青自幼便住在玉宁王府中,因而今日的大婚并无送亲之礼,迎亲之礼也是一切从简,整个流程过得很快,半点没有王府喜事的铺张热闹。 到场的宾客也是稀稀拉拉,方紫岚是其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位,她坐得稳重,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都是沉默地吃吃喝喝,偶尔只言片语也都放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人听到一般。 明明是吉庆之时,满座却是冷冷清清。坐在方紫岚旁边的阿宛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方大人,你说……” 吹拉弹奏之声骤起,把阿宛后面的话盖了过去,闻声众人纷纷侧目,朝厅堂之外不远处的戏台看去。 为了庆朝班的演出,玉宁王府特意在厅堂一侧之外搭建了戏台,此时厅堂两侧门都开着,宾客视野开阔了不少,小小一方戏台尽收眼底。 只见女子一袭白衣款步而来,盈盈立于戏台中央,施施然朝众人行了一礼,“小女子欢颜,在此恭贺玉宁王与妩青郡主大婚,祝二位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婉转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清泠寒意,加之素衣雪白,分明不像是来贺喜的。 阿宛好奇地张望了许久,才道:“欢颜班主为何要以纱掩面?都看不到真容了。” “看不到真容,如何确认她就是欢颜班主?”方紫岚淡声提醒了一句,却不料一旁丛蓉接口道:“她确是欢颜班主。我曾有幸听过她的声音,绝不会认错。” 方紫岚看向丛蓉,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道身影,专注得仿佛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见状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回戏台,细细地观察了一遍戏班吹拉弹奏的其他人,却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她想了想,用眼角余光望了望主座上的纪宁天,他仍面无表情坐得端正,宛若一个了无生气的人偶。 既然所有人都没反应,不妨静观其变。方紫岚打定了主意,听欢颜咿咿呀呀地唱起了贺戏。 欢颜唱的是一出狸奴,换做方紫岚的话说便是狸猫换太子,只是和她平日听到的版本不大一样。欢颜唱的这出戏,添了许多前戏,听上去像极了前朝末年之景。 戏文里的将军似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刚烈的夫人似是王妃琴姬,还有祸乱朝堂的妖女很有淑妃的影子…… 倘若都能对得上,那欢颜唱的那位假皇子便是纪宁天? 方紫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满座宾客也都变了脸色窃窃私语,然而纪宁天仍没有任何反应。众人皆知纪宁天若是现在叫停,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过方紫岚越听越觉得不对,虽说是假皇子,但与之定亲的公主却不似作伪。若是如此,难道欢颜这出戏颠倒了性别,妩青才是她戏里唱的假皇子? 可果真如此,戏里许多内容都说不清了。还是说,纪宁天和妩青的身份都是假冒? 一时之间方紫岚竟分不清戏里戏外了,不仅是她,满座宾客也都如痴如醉,言语之间都在猜测谁才是假冒之人。 第461章 班主 眼见一出戏即将落幕,纪宁天仍无动于衷,直到欢颜唱完了最后一句,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欢颜班主这出戏唱得极好,只是放在今日,未免有些晦气。” 欢颜不卑不亢地欠身一礼,然而还不待她开口,就听一个声音沉沉道:“欢颜班主,九瓣花是出了名的邪花,有离魂之效,用之须得慎之又慎。” 闻声方紫岚不由地向说话人看了过去,只见温崖不知何时出现了在了众人身后,立在门边面色浅淡。 “九瓣花?”“那不是前朝邪物?”“是啊,我们大京怎还会有人用九瓣花?”…… 一时之间在场宾客议论纷纷,很快便有人提出庆朝班这出戏之所以动人,全因九瓣花之效。但他们之中无人知晓九瓣花究竟是什么,于是矛头再一次指向了欢颜。 “欢颜班主身上有九瓣花。”阿宛凑在方紫岚耳边,小声道:“但份量很少,若非师父提醒,隔这么远我都很难察觉。” “你都很难察觉,在场之人如何能受影响?”方紫岚神色渐冷,却听戏台上的欢颜忽然笑出了声,“邪花?温先生,你可还记得九瓣花出自何处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庆朝班的班主欢颜与太医院令温崖竟是旧识?众人登时坐不住了,今日的大婚背后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欢颜班主……”温崖甫一开口,便被欢颜截住了话头,“九瓣花原是前朝皇室控制欢氏女的手段,与花街柳巷中用的那些下三滥玩意儿并无不同。温先生,我说的可对?” 温崖沉默不语,欢颜敛了笑,一字一句道:“九瓣花所谓的离魂之效,皆是拜苏家与温先生所赐,就是不知如今苏家后人可还知晓,温先生又是否敢认呢?” 在座之中有苏家后人,当即跳脚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毁我苏家清誉!” “是真是假,苏博大人回去一问便知。”欢颜话音还未落,方才的说话人便慌了神,“你如何认得我……” “来人,庆朝班班主欢颜擅用违禁之物九瓣花,乱人心智图谋不轨,把她抓起来。”纪宁天终于开口发话,守在厅堂外的护卫一拥而上。 只见银光一闪,欢颜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护在身前,“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打算回去。纪宁天,若非前淑妃鱼目混珠,你怎会活到今日?” 她直呼其名,周身气势压得护卫不敢上去,生生停在了戏台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她摘下了脸上的薄纱。 薄纱滑落的刹那,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同于外界传言的美人,欢颜的脸被划伤了,满脸疤痕是说不出的狰狞。 “前朝欢氏女之主欢颜,有幸得平南王妃琴姬夫人救命赐名,苟活至今只为三件事。”欢颜说着手中软剑直指纪宁天,“其一,杀前淑妃母子为琴姬夫人报仇;其二,昭告天下所有欢氏女,从此为自己而活;其三,将真相公布与众,安亡者之灵,慰生者之心。” 她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看向的是方紫岚这一桌。方紫岚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怔愣,一时分不清她的话是说给自己还是旁人。 “妖言惑众。”纪宁天寒声道:“若依你所言,琴姬夫人为我母子所害,那为何妩青郡主与我多年相安无事,甚至于今日还会与我成亲?” “纪宁天,你对郡主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她不会永远为你所骗。”欢颜定定地看着纪宁天,他的瞳孔倏然震了震。 一旁管事见情势不妙,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此妖女拿下?” 护卫们如梦初醒般上前一步,却见欢颜手中的软剑调转了放下,架在了自己的颈侧,“纪宁天,我人微言轻,既杀不了你,也不能毁了你。但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今朝之人对你的猜疑提防。” 她说罢毅然决然地抹了脖子,自刎于戏台之上。血溅戏台,染红了她一袭素色衣衫,顺流而下滴在了堂前阶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有庆朝班的人垂眸哽咽,哭得不能自已。 方紫岚长叹一口气,欢颜早有预谋,庆朝班上下也都知道,可却无一人阻拦。存了这等死志,豁出性命为代价,她竟还怀疑她与纪宁天沆瀣一气,真是小人之心。 阿宛鼻子发酸,下意识地伸手去扯旁边的人,这才发现丛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丛姐姐人呢?” 丛蓉背对厅堂倚靠在廊柱下,脸色发白,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抠出了道道红痕。 同为欢氏女,她不仅认识欢颜,而且对她仰慕不已,尤其在听说她创立庆朝班安身立命之时,更是十分艳羡。 欢颜便是她憧憬的一切,可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欢颜。为了所谓的救命赐名之恩,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吗? 没有名字,浑浑噩噩,至少能活得下去。既然欢氏女原就是取悦人的玩物,那前朝今朝,庆哪一朝又有什么要紧? 为什么,一定要是今朝呢? “你不去送她吗?”温崖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润,却莫名惹了丛蓉烦心,“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既已见了她最后一面,便没什么好送的了。” 闻言温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她临死前说,要你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丛蓉轻哼一声似是不屑,“这种骗人的话,什么时候也能骗到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了?” 她转过头紧紧地盯着温崖的眼睛,“温崖,你扪心自问,这种话你信吗?我们……”她说着猛地咬了咬唇,止住了后面的话。 “为自己而活,我此生是不敢想了。不过……”温崖顿了顿,脸上神情忽的柔和了许多,“我便是赌上一切,也要让阿宛为自己而活。” “真是师徒情深啊。”丛蓉面露讥诮之色,“可惜了。”她说罢长舒一口气,“我该回去了,耽搁太久方紫岚和你那好徒弟要起疑心了。” 温崖看着丛蓉缓步而去,像是要逃避什么。然而她最终没能逃过去,看着戏台上被染成血人的欢颜,她捂住嘴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模糊了视线。 她曾经的憧憬,如今了无生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什么妄念。活下去,便已经很好了。 第462章 旁听 阿宛见丛蓉自外面回来后便泪流满面,以为她受了惊吓,赶忙安慰道:“丛姐姐别怕,欢颜班主她……” “我……”丛蓉张了张口,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我不是……”她话还未说完,人就昏死了过去。 见状方紫岚吩咐阿宛先带丛蓉回府,她与随后到来的京兆府尹许攸同一道,替欢颜收了尸,然后提了庆朝班其余人等准备去往京兆尹府。 纪宁天任由府里宾客来去,始终坐在主座上一动不动。他今日大婚,且行动多有不便,许攸同也不好劳烦他走一趟,只客套了几句。 不过纪宁天态度极好,直言若是京兆尹府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便是。许攸同承了他的话,也没有多做停留。 方紫岚一言不发地跟了许攸同一路,讳莫如深的模样让许攸同心里直打鼓,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只得试探着问道:“方大人这是要随我回京兆尹府?” “是。”方紫岚利落地应声,许攸同抿了抿唇,继续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许大人不必为难,照常审问便是,我旁听到想知道的答案自会离去,绝不会干涉许大人审案。”方紫岚落落大方,许攸同却是面露难色,“这……” “许大人不愿意?”方紫岚挑了挑眉,“莫不是许大人审问时,有什么不愿旁人知晓的门道或是手段,怕我偷学了去?” “方大人说笑了,京兆尹府审问向来是有理有据,既不会强用手段更没有歪门邪道。”许攸同神色冷了几分,“若是方大人想看严刑逼供,怕是要失望了。” “我想看什么不重要。”方紫岚全然不在意许攸同话里的夹枪带棒,微微一笑道:“只要许大人允我旁听便好。” 许攸同神情一凛,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京兆尹府,抬手道:“方大人请。” “多谢许大人。”方紫岚毫不客气地踏入京兆尹府,旁听了许攸同审问庆朝班其余人等。 然而庆朝班其余人等所言大同小异,一问三不知,只说今日这出戏是欢颜班主亲自安排的,他们下面的人只管照做便是,并不知晓背后原因。 方紫岚冷眼看着,心道方才欢颜自尽之时,他们既不震惊也不意外,如今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来他们不仅早就知道欢颜要做什么,还提前备好了说辞,就是不知许攸同要如何处置。 她这样想着看向满脸肃穆威严的许攸同,显然他并不相信庆朝班这些人的说辞,但他也并未将其扣押,而是在一一录好口供签字画押后,便把人放了。 “许大人真不愧是京城的父母官。”方紫岚不温不凉地说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攸同淡声道:“欢颜班主虽以自尽之举扰了玉宁王与妩青郡主的大婚,但除了自己她没有伤害其他人。疑罪从无,即便庆朝班上下真有图谋不轨之心,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也不能贸然把他们扣下。” “许大人为何要与我解释这些?”方紫岚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许攸同,他神情紧绷,“方大人位高权重,既然旁听,那便该得个交代。” “交代?”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好奇道:“许大人打算如何给玉宁王与妩青郡主,乃至天下人交代?” 许攸同郑重其事道:“庆朝班班主欢颜擅用违禁之物九瓣花,被人当庭指认,畏罪自尽。经审问,庆朝班上下其余人等对此并不知情,更未曾牵涉其中,故而无罪开释。” 闻言方紫岚愣了愣,半晌后突然笑出了声,“难怪许大人深得陛下器重,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许攸同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还不待追问便见方紫岚转身离去,大步流星似是片刻都不愿多呆。 只要能有一个妥帖的交代,便是草菅人命罔顾真相又如何?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当初吴升杨志清遇刺身死一事如此,现今欢颜庆朝班上下更是如此。 可彼时她知晓真相尚有一力为杨志清争个清白,今时她一头雾水,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欢颜死得悲壮而低微。 猜疑的种子或许已经播下,但许攸同不会借此机会公然调查纪宁天和妩青,宫里的李晟轩更不会。 因为纪宁天与妩青的存在,便是今朝与前朝粉饰太平的幌子,若是他们不在了,前朝旧人或心灰意冷或飞蛾扑火,所谓的太平便难以为继。 可眼前这样虚假的太平,究竟能持续多久,又有谁知道? 她只知道,人心中名为权力和欲望的火焰永远不会消失,前朝旧人借仇怨与光复的名义,只会将其越烧越旺。 “岚姐!”“方大人!” 众人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回了府,莫涵、萧璇儿、楚彬和郑琰站在门前,都是满脸担忧。 “回去说。”方紫岚面沉如水,众人也不多话,除了郑琰守在外面,其他人都随她入了前厅。 “岚岚,你见到欢颜了?”楚彬迫不及待地出声询问,方紫岚点了点头,“见到了。” “那……”楚彬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她认出你来了吗?”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一愣,“欢颜认识我吗?” “岚岚,你不记得欢颜了吗?”楚彬轻轻皱了眉,“你小的时候很喜欢缠着欢颜,她是我爹救回来的,名字还是夫人起的……” “你说什么?”方紫岚猛地站起身,近乎失态地打翻了手边的茶盏,“夫人,是我娘亲吗?” “是啊,怎么了?”楚彬神情疑惑,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欢颜是你爹所救,名字是我娘亲所起?” 见她这般如临大敌,楚彬正色颔首道:“不错。” “怎么可能……”方紫岚站立不稳,双手紧紧抓住桌角才不至摔过去。 莫涵上前扶住方紫岚的肩膀,稍稍用力,“岚姐,到底发生了何事?” 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量,方紫岚稳了稳心神,低声道:“欢颜说,她有幸得平南王妃救命赐名……” “什么?”在场三人异口同声,皆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莫涵,他在脑海中飞速地捋了一遍,若是方紫岚当真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那许多事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可即便当年琴姬夫人没有殉葬越地深海,方紫岚身为遗腹女,年龄也小了些。难道她是琴姬夫人改嫁方崇正后,所生之女吗? 第463章 接受 楚彬久久不能反应,萧璇儿眉头紧锁,喃喃道:“难怪当年庄主不惜得罪夏侯家也要护方大人周全,我还以为……”她没有说下去,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的灭门惨案,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方紫岚愣了愣,追问道:“你说什么,藏剑山庄……甄老庄主与琴姬夫人有关?” 萧璇儿长叹了一口气,“与琴姬夫人无关。前朝之时,镇北将军平南王曾救过藏剑山庄上下,庄主感念在心。江湖中人最为重情义,若方大人确是王爷之女,庄主便是豁出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便是得罪夏侯家又何妨?” “可是……”方紫岚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却说不出来。 莫涵接口道:“即便岚姐的生母确是琴姬夫人,生父也未必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 萧璇儿怔了片刻,随即明白了过来,“莫公子是说,方大人的年龄对不上?” “是,妩青郡主与玉宁王同岁,若岚姐才是……”莫涵顿了顿,沉声道:“总之应是与玉宁王同岁才是。”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才听到楚彬的声音,“据我所知,琴姬夫人性情刚烈,姑且不论她是否会改嫁,便是夫人的性子,与她也不大像。” “时移世易,人的性情发生变化不足为奇。”莫涵微微皱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楚公子,你可知晓夫人名讳?” “名讳?”楚彬只觉脑海一片空白,双唇翕动,“秦……夫人?” 闻言莫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方紫岚也垂下了眼眸,旁人以为的秦夫人,其实或许是琴夫人,同音却不同字。 “世人皆尊称平南王妃为琴姬夫人,但无人知其名姓。”萧璇儿幽幽道:“传说,王妃本就没有名姓,只因琴曲名动天下,故名琴姬。” 方紫岚抿了抿唇,末了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 “岚姐……”莫涵欲言又止,方紫岚摆手道:“我无事,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楚彬向莫涵递了个眼神,萧璇儿也轻轻摇了摇头,三人一并离开,独留方紫岚在堂内,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主座上。 倘若欢颜不曾说谎,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的娘亲便是琴姬夫人,而纪宁天母子是害死她娘亲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镇北将军平南王逝去多年,纪宁天母子为何会突然想起要杀一个世人都不知晓存在的遗孀? 难道是为了稳固妩青的身份吗?只要琴姬夫人活着一日,妩青郡主假冒的身份就会有被拆穿的风险,除非…… 方紫岚不敢想下去,若是一切都如她所想,纪宁天为何要想方设法地把她留在身边,她究竟是谁? 如果她才是真正的妩青郡主,镇北将军平南王就不可能葬身越地深海。然而彼时前朝情势焦灼复杂,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镇北将军平南王若是诈死,怎么会没有一丝风声?天下之间,谁人能做到这般滴水不漏? 刹那之间,一个熟悉的名字翻涌而出。是了,方崇正。 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手中。如若方崇正暗中相助,镇北将军平南王确有诈死的可能。 还有夏侯家,谢琛。即便镇北将军平南王能在夏侯芸昭的手中留下性命,想要在越地全身而退也非易事。 除了谢琛,方紫岚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等手笔。可若真是谢琛暗中相助,便也只能是夏侯芸昭在背后授意。 思及此,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方崇正,还是夏侯芸昭和谢琛,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遑论从他们的口中问出一桩隐秘旧事? 方紫岚攥紧了手指,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绝不能就此断了。不管多难,她也要试一试。 于是之后一段时日,方紫岚一边忙于公务,一边思索着如何登相府之门,好好向方崇正打探一番。 然而还未等她思虑周全,就听闻顾原从刑部被贬谪至了鄯州。萧璇儿与她说起的时候,正巧莫涵也在,他端着茶盏悠悠然地品着茶,神情毫不意外。 “顾原因何被贬?”方紫岚随口问了一句,萧璇儿淡声道:“只说办事不力,具体的没有说。”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向莫涵,“说吧,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莫涵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只是把顾大人的手稿与我的放在一起呈给了陛下。” “是吗?”方紫岚挑了挑眉,莫涵无奈道:“我也没办法,手稿总是少几张,实在找不到便只能拿顾大人的手稿应急了。”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谁知顾大人手稿中夹了一封不知给何人的信,那信上……”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她看着故意卖关子的莫涵,配合地问了下去,“那信上写了什么?” “不过是顾大人对律法修订的一些心得罢了。”莫涵说得轻描淡写,“譬如怎样会激起众怒,如何能挑起各方争端,也不知他是写给何人的,竟然写得如此详细,颇有汇报之意。” “你是如何拿到那封信的?”方紫岚饶有兴致,莫涵故作委屈道:“岚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那封信怎会是我拿的?” 方紫岚看破不说破,拖腔拉调地哦了一声。 见状莫涵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颇像一只小狐狸,“我不过是给萧姑娘所派折回刑部的府兵多塞了些银子,托他们找了些顾大人的手稿而已,谁曾想竟会误打误撞找到了那封信。” “莫公子你……”萧璇儿眼中满是诧异之色,方紫岚笑道:“果然,以你的机警,便是入了朝堂,也不会吃亏。” 莫涵只是笑,方紫岚也没有继续追问。虽然她可不信府兵找到那封信是误打误撞,定是莫涵早就有所察觉,故而刻意为之,但莫涵不愿多说,想来其中还有事是不愿让她知道的。既然如此,她索性装聋作哑任他去好了。 萧璇儿看了一眼笑意吟吟的莫涵,又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方紫岚,心道这对姐弟还真是默契,倒是她平白担心了一场。不过,如今使绊子的顾原已经离开,莫涵那边总算是能安心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顾原走后没几日,裴珀鸣便回了刑部,颐指气使好不威风。 第464章 作死 一连数日,莫涵回府时都已月上中天,有时方紫岚实在等不住,便只能在阿宛的敦促下先行去休息了。 次日方紫岚醒来之时莫涵也已不在府上,便是连面都见不到。不仅如此,休沐都不曾有一日,忙成这般令方紫岚险些以为刑部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问了一两回,却发现刑部那边一切正常,除了修订律法的几位大人,其他人都是按时点卯照常休沐,无一人日夜不着家。 如此一来方紫岚算是明白了,裴珀鸣被禁足在府有几个月了,好不容易官复原职,怎么可能不耀武扬威一番? 真是不长记性,也不知是裴珒卿对他过于纵容,还是他以为仗着裴家便可为所欲为了? 思及此,方紫岚忽然没了食欲,随手放下了筷子。一旁萧璇儿见状,刚想询问一句,就听院中传来阿宛气急败坏的声音,“真是欺人太甚!” 闻言方紫岚站起身走了出去,只见阿宛提着食盒气呼呼地冲了过来,“方紫岚,那个裴珀鸣手下的人真不是东西!” “出什么事了?”方紫岚顺手接过食盒,感受到分量的时候不由地皱了眉,“你不是给莫涵和郑琰送饭去了吗?”她说着打开盒盖,果不其然看到满满当当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里面。 “别提了。”阿宛耷拉着一张脸,“我入了刑部之后,就被裴珀鸣手下的人堵住了,他们非要我拿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不可。我拿不出来,他们竟然要搜身……” “你说什么?”方紫岚冷了神色,沉声打断了阿宛的话。 “你别急,就他们那种人,还碰不了我。”阿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还是羞恼地红了。 方紫岚拎着食盒的手骤然握紧,“跟着莫涵去刑部的府兵都干什么去了?” “莫公子带去的府兵只能留在刑部外面。”阿宛解释道:“我猜裴珀鸣那帮手下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把我堵在刑部里面。” 她顿了一顿,“我没见到莫公子,也没见到郑将军,我……” “难为你还想着他们,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方紫岚冷哼一声,“我们走。” “啊?”阿宛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干什么去?” 方紫岚没有回答,直接拉起阿宛的手腕,拎着食盒就往外走。 萧璇儿见势不对,赶忙跟了上去,“方大人,你莫要冲动。” 冲动?方紫岚心道她若真是冲动,此时就不是拎着食盒,而是提着梅剑去刑部了。 然而,此时的裴珀鸣正在美滋滋地听手下的人说如何调戏了方紫岚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还把人给吓跑了。他听完只觉说不出的舒心快意,全然不知莫涵和郑琰就站在不远处,把他手下这些人的话听得一字不差。 “裴大人。”莫涵强压怒火,快步走到了裴珀鸣面前,“我方才听见你手下的人说,阿宛姑娘来过了?” 不待裴珀鸣开口,他手下的人便道:“没有的事,莫公子听错了。” 那人话音还未落,就听“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他的脸上赫然多了一个掌印。 “莫公子,你……”那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莫涵,只见他面露寒色,厉声道:“我问的是裴大人,你是吗?” 那人还欲出声辩驳,却不料郑琰动作更快,亮出了兵刃架在了他的颈侧,逼得他生生后退了两步,面白如纸。 “莫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裴珀鸣也被吓了一跳,他往手下的人身后躲了躲,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快让他把兵刃收了!” “郑将军。”莫涵喊了一声,郑琰收了兵刃退到了一边。 裴珀鸣长舒了一口气,站出来道:“大家同在刑部理事,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有辱斯文。” “好好说?”莫涵上前一步,近乎逼问道:“我再问一遍——裴大人,阿宛姑娘来过吗?” “未曾。”裴珀鸣答得利落,莫涵又往前踏了半步,离他不过一掌之隔,“裴大人,你若是说谎诓我……” “诓你?”裴珀鸣骤然出手,狠狠地给莫涵脸上揍了一拳,“我就是诓你又如何?你不过是个小小客卿,连官职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裴珀鸣竟敢打人,饶是郑琰也是一怔,第一反应便是扶住摇摇欲坠的莫涵,检查他的伤势,故而并未顾及裴珀鸣说了什么。 裴珀鸣见此情形愈发嚣张,耀武扬威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算什么东西,还敢不相信我的话?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是打死你,那也是你罪有应得,我管教下属有什么错?” “裴珀鸣,你有胆再说一遍试试。”一道杀意凛然的声音猛地打断了裴珀鸣的大放厥词,他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整个人都差点栽了过去。 “方……方大人?”裴珀鸣紧紧地盯着款步而来近在咫尺的方紫岚,扯起嘴角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方紫岚在莫涵身旁站定,扫了一眼他青紫的眼圈和憔悴的面色,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我不是……”裴珀鸣摆了摆手,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走,回府。”她说罢转头就走,连眼神都不愿多给半个。 “方大人!”裴珀鸣大着胆子道:“莫公子还有公务未毕,你不能……” “有你在,莫涵的差没有当的必要。”方紫岚回过头,一字一句寒声道:“裴珀鸣,我们公堂见。” 裴珀鸣对上方紫岚锋如利刃的眼神,心肝倏然一颤,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裴大人?”裴珀鸣手下的人试探着叫了几嗓子,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动,僵硬地吐出了一个滚字。 登时他手下的人皆作鸟兽散,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他一人呆立在远处,脑海中把能求的人挨个过了一遍。 从裴珒卿到太皇太后,再从裴老夫人到方紫桐,甚至于平日与莫涵站在一边受气的刑部之人,他都想到了。 然而这些人看似有用,实则无力。毕竟方紫岚最后的那个眼神,分明是不弄死他不会罢休。 感受到那般真切浓烈的杀意,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第465章 用膳 方紫岚沉默地走在前面,阿宛和萧璇儿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莫涵和郑琰走在最末,也是不发一言。 不知走了多远,方紫岚忽然在街边一个小吃摊前停下了脚步,她把手中一直拎着的食盒放在了桌上,转身喊老板要了两碗馄饨和一份糖糕。 老板乐呵呵地把吃食端了过来,却见方紫岚打开了食盒,里面满满当当的饭菜,让他端着吃食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客官,这……” “你放桌上便是了。”方紫岚神情透着冷意,却还是多说了一句,“这是他们的。” 她的目光落在莫涵和郑琰身上,他们愣了愣,随即点了头,还不待说什么,便见她招呼阿宛和萧璇儿落座,把糖糕和馄饨分别摆在了两人面前。 “你和萧姐姐没用晚膳?”阿宛秀眉微蹙,方紫岚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馄饨,“方才在府里没什么胃口。” 萧璇儿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口馄饨。阿宛抿了抿唇没有再问,自顾自地吃起了糖糕,之前她要去刑部给莫涵和郑琰送晚膳,故而早早就用过了,如今折腾了好一通,确实又有点饿了。 莫涵犹豫了片刻也坐了下来,见状郑琰坐在了他身边,两人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正欲开动就听阿宛道:“要不算了吧?入冬了饭菜凉的快,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 “无妨。”莫涵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能辜负了阿宛姑娘的一片心意。” “我没事。”阿宛赶忙摆了摆手,莫涵垂眸道:“不,这不是小事。” 阿宛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看着莫涵,他一口一口地认真咀嚼着饭菜,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阿宛刚要开口和方紫岚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萧璇儿用眼神制止了,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便只好乖乖吃糖糕。 莫涵知道方紫岚心中憋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他挨了裴珀鸣一拳,更是因阿宛遭人调戏,他与郑琰明明在刑部之中,却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换一个地点,怕是阿宛出事了他们都还被蒙在鼓里。 可是即便如此,方紫岚也不能对裴珀鸣动手,否则他们有理都会变成没理。天下之事,若要争一个公平,当真难得很。 愤怒与后怕的交织,隐忍与爆发的矛盾,方紫岚如今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莫涵思及此,握着筷子的手停住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岚姐,今日我未能看顾阿宛姑娘,令她受气,实在抱歉。” “都说了我没事。”阿宛小声嘟囔了一句,方紫岚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噤若寒蝉。 “阿宛,这不是你有没有事的问题。”方紫岚沉声道:“如若你当真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了,下次会更小心……”阿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方紫岚打断了,“阿宛,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你下次会更小心?错的人,才需要付出代价。” “可是……”阿宛咬了咬唇,“裴珀鸣背后站的是裴家,我怕……”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安慰道:“阿宛姑娘别怕,我们越国公府上的人,哪有任人欺负的道理?无论是谁,我们总能讨一个公平。” “是啊。”萧璇儿轻轻拍了拍阿宛的肩,“阿宛放心,有我们在。” 阿宛看着眼前的人,方紫岚神色冷硬眼中却满是关切,萧璇儿神情温柔,莫涵和郑琰脸上都是歉疚之色。见状她眼眶发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放心。莫公子都受伤了还要安慰我,我们要连他的份一起讨回来!” “傻丫头。”方紫岚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是自然,该讨的半分都少不了。” 阿宛嗯了一声,脸上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胡乱地抹了一把,呢喃道:“都怪这糖糕太甜太好吃了……” 方紫岚没有戳穿她,笑了笑道:“既然你喜欢,那以后让郑琰每日都来给你买。” 闻言郑琰迅速地应了一声是,严肃的模样像是领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逗得阿宛破涕为笑,“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以后你出门便让郑琰跟着。”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我家阿宛聪慧漂亮,觊觎的人太多了,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阿宛下意识道:“郑将军每日不是要护送莫公子去刑部吗?”她话音还未落,自己便反应了过来,猛地捂住了嘴。 “没那个必要了。”莫涵摇了摇头,神情怅然若失。 “是吗?”阿宛的声音很轻,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口道:“莫公子,你眼角的淤青不要紧,我有很管用的药,敷一晚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多谢阿宛姑娘。”莫涵道谢的话甫一出口,就见阿宛板起了脸孔,“莫公子,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药也不给你了。错的人又不是你,你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地客气做什么?” 萧璇儿忍俊不禁,打趣道:“阿宛,难道你想莫公子对你不客气吗?” “萧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宛摆了摆手,“不是,萧姐姐你这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方紫岚看着面前恢复了往日活泼的人,心中的气闷消散了些许,然而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松懈。若要让裴珀鸣付出代价,便是彻底与裴家对立了。 她这样想着,另一边裴府之中,裴珀鸣也是这样与裴珒卿说的,“大哥,方紫岚虽然是越国公,但也不过是个没什么根基的女人,我们裴家有什么必要与她装友善,便是撕破了脸皮又能如何?” “你住口!”裴珒卿气得不轻,他厉声道:“方紫岚不过是没有根基的女人,莫涵只是区区一个客卿,你可真是好得很!我且问你,在你心中我算什么?” “大哥,你是裴家家主,大京的珒国公,他们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裴珀鸣忿忿不平道:“便是珒国公的封号,都是取自大哥你的名字,这是何等荣耀……” “荣耀?”裴珒卿冷笑出声,“你若眼中当真有我这个大哥,有珒国公的荣耀,有裴家满门的脸面,也不至干出如此混账事!” “我混账?”裴珀鸣如同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分明都是裴家之人,大哥你眼中何时有过我?别说是你,京城中没人看得起我,就连那个出身低微的裴潇泽,都能踩在我的头上,凭什么?” 第466章 提审 “凭什么?”裴珒卿神色愈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若不是你背后站着裴家,就凭你做过的事,足够你死千回百次都不止。” “我做了什么?”裴珀鸣试图争辩,却在裴珒卿寒冰般的眼神中弱了声音,不待多说就听他道:“你即刻向陛下呈请罪书,永世不得为官。自请禁足府中,若无赦令不得擅出。” 裴珀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大哥你说什么?这和坐牢有什么分别?” “你若不愿意,即刻收拾行李,随顾原一道贬至鄯州。”裴珒卿毫不留情,裴珀鸣嚎道:“大哥你当真半点情分都不讲吗?鄯州是什么地方,我去了可怎么活……” 裴珒卿冷眼看着他,神情没有任何波动,“裴珀鸣,你做事不留余地,把人都得罪了干净,如今还奢望我与你讲情分吗?你对裴家,可有一丝情分?” “大哥你……”裴珀鸣后退了一步,双拳紧握,爆发似的吼道:“你觉得裴潇泽更有用,所以对他百般迁就,还把他放进了户部。而我呢?刑部邹鸿琪是什么人,你想过我吗?” 裴珒卿冷哼一声,“裴珀鸣,你有多少斤两自己心中有数,刑部邹大人同意要你,你便该感恩戴德了。” “感恩戴德?”裴珀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果然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裴珒卿,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欠你的,都必须接受你的施舍对你感恩戴德啊?要不是你娘替玉贵妃挡刀而死,你怎么会有今日的荣耀?” “混账!”裴珒卿怒气冲冲地将案上的茶盏砸向裴珀鸣,他躲了过去,嘴上仍没有停,“裴珒卿,裴家家主,你配吗?” 裴珒卿气得站立不稳,猛地咳嗽起来,却仍撑着一口气道:“来人,把他……带下去,禁足!” “裴珒卿,你怎么敢……”裴珀鸣一边被拖下去一边喊道:“母亲不会放过你!裴珒卿,我恨你!” 裴珀鸣口不择言地大吼大叫,裴珒卿咳嗽得愈发厉害,身旁心腹赶忙扶住了他,“大人!” “无妨……”裴珒卿死死抓住桌角,吩咐道:“快去……上书陛下,就按我方才所说……” “是。”心腹立刻领命而去,另一边管事扶着裴珒卿,“大人,我……”然而他甫一开口,便见裴珒卿昏了过去。 于是管事连忙招呼小厮将裴珒卿送回了屋,方紫桐听说消息的时候只是淡声应了一句知道了,随即着人去请了大夫。 次日一早,裴珒卿尚未清醒,京兆尹府的人便已登上了裴家的门。方紫岚态度强势,京兆府尹许攸同也不好推脱,动作极为利索。 方紫桐知道京兆尹府的人的来意之后,做主将裴珀鸣手下那几个人交了出去,至于裴珀鸣本人,由于裴老夫人寻死觅活,哭得昏了醒,醒了又昏,来回折腾了好一番,加之裴珀鸣的夫人又是威胁又是哀求,为免事情闹大,就没有把人交出去。 京兆尹府的人没有多做停留,毕竟拿到的人已经可以交差了,便卖了裴家一个人情,并未多加为难。 方紫桐送走了人,不由地松了一口气,问身边的冬雪道:“裴珀鸣现下在做什么?” “还是老样子,砸东西骂人,院里除了他夫人,没什么人敢去。”冬雪说着犹豫了片刻,“不过,我适才听桃红说,他找了莲娘过去。” “裴潇泽屋里的莲娘,裴珀鸣找她做什么?”方紫桐秀眉微蹙,冬雪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说这不是第一次了。” “裴潇泽去户部了?”方紫桐神色郁郁,冬雪回了声是,然后小声道:“小姐……” “别管了。裴潇泽屋里的事,与我何干?”方紫桐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走吧,去看看老夫人如何了。” * 京兆尹府派至裴家的人很快便回来了,许攸同看着坐在一旁悠悠然喝茶的方紫岚,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感,他硬着头皮开口道:“方大人……” “许大人不必顾虑我。”方紫岚随手把茶盏放在桌案上,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旁听许大人审问了,不会添乱的。” 闻言许攸同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命人把提来的人都直接带了上来。案情原就不复杂,而且几人皆是供认不讳,判案并不难。 然而方紫岚听完之后,状似不经意道:“之前裴家的人曾掳过我府上的姑娘,主使之人被判了什么刑来着?” “流刑。”许攸同接了一句,方紫岚微微颔首,“我想起来了,听说那个主使之人流放路上就死了,可惜了。” 她用极为平静的口吻,说着生杀予夺的事,“说起来,你们之中,谁是主使之人?”她说着目光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几人,他们拼命地摇头,没有一人敢承认。 见状方紫岚轻轻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只能一视同仁了。许大人,你说呢?” 许攸同刚想说不妥,就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今日已耽搁了太多时辰,我耐心不好,就到此为止了。” 她说罢站起身,“许大人,这几人皆判流刑,家人同罪,你听清楚了吗?” “方大人且慢。”许攸同挡在了方紫岚面前,“祸不及家人,他们……” “连主使之人都不肯招认,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家人无罪?”方紫岚抬手示意道:“许大人,你挡到我的路了。” 许攸同神情一凛,“方大人,即便是冒着得罪你的风险,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 “许大人,你以为你能从我手上夺人吗?”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之前那个被判流刑之人死在了路上,我还未找许大人问责,不是吗?” “方大人,你……”许攸同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之色,方紫岚笑得残忍,“我向来不喜欢有人以死来逃避罪责。” 她说着伸手推开了面前的许攸同,“死向来是最为简单懦弱之事,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尤其是负罪之人,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 “可是……”许攸同欲辩驳,却见方紫岚敛了笑道:“不过既然许大人开口了,那我还是要卖你一个面子。只是,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后悔?许攸同愣了愣,还未弄清楚方紫岚的意思,便见她对一旁的郑琰交代了什么,之后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现在,由我来接手。” 第467章 招认 方紫岚不怒自威道:“我只给一人一次机会,交代出主使之人,家人可免罪。” 几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开口。见状方紫岚微微一笑,“怎么,不肯?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许攸同听到此处反应了过来,方紫岚这是要他们互相揭发,最后无一能免,甚至罪责会更重。他抿了抿唇,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却被生生咽了回去。 “机会我给了,既然你们不肯要,那就没办法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沉声道:“郑琰,去把他们的家人都提来,一并发落。” “是。”郑琰领命而去,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听跪在地上的几人纷纷告罪求饶,此起彼伏根本听不清交代了些什么。 “肃静。”方紫岚拍了案上的惊堂木,几人吓得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 “从你开始,一个一个说。”方紫岚随手指了一人,那人先是一怔,随即颤颤巍巍地交代了起来。 许是受了惊吓,每人交代的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一边不愿拖裴珀鸣下水,另一边也不敢撒谎,于是说得磕磕巴巴,漏洞百出。 方紫岚面无表情地听着,待最后一个人声音渐弱,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堂内便陷入了一阵近乎诡异的静默。 “说完了?”方紫岚挑了挑眉,转向一旁的许攸同,问道:“许大人听来觉得如何?” 许攸同沉默不语,面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方紫岚心中有数,便道:“既然你们交代不出什么,那就我问你们答,免得耽误功夫。” 她说罢不待几人回应,自顾自地问道:“昨日我府上有一姑娘去了刑部,你们谁碰过她?” “方大人,都是误会,争执之间有不小心碰到……”其中一人话未说完,就被方紫岚厉声打断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不明白吗?” 那人抖得厉害,嗫嚅道:“是……碰了……” “哪只手碰了?”方紫岚神情愈冷,那人慌张道:“不记得了……” 方紫岚喊了一声郑琰,他心领神会地命人拿了拶子过来,见状许攸同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方大人,不可滥用私刑!” “滥用私刑?”方紫岚扫了一眼许攸同,寒声道:“他们既已供认不讳,我如何算是滥用私刑?” 许攸同神情一滞,下一刻就听一片惨叫之声。方紫岚嫌恶地捂了耳朵,郑琰便极有眼色地把他们的嘴都堵上了。 “方大人……”许攸同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方紫岚视线的时候噤了声,不得已转过了头,索性装聋作哑。 方紫岚再拷问下去,必是要把裴珀鸣扯出来。然而今日他派去裴家的人已试探出了风向,即便裴珒卿不能理事,裴家也不会轻易交出裴珀鸣。 裴家和方紫岚,两方都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人,若是如今方紫岚收拾了眼前几人,便能与裴家握手言和,不再追究裴珀鸣,自是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他此时阻止方紫岚便是把人得罪了一遍,日后裴家那边要说法免不了再得罪一遍,当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思及此,许攸同叹了一口气,轻轻阖上了眼睛。这京城的父母官,果然不好当。稍有不慎,便是世家权贵的马前卒了。 一番用刑过后,方紫岚抬了抬手,郑琰把几人嘴里的布扯了出来,他们支支吾吾疼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方紫岚丝毫没有放过几人的意思,她漠然地看着他们红肿不堪的双手,道:“你们的手算是废了,事已至此,还不愿说出主使之人吗?” “没有主使……都是……”其中一人痛不可支声泪俱下,“临时起意……” “没看出来,骨头还挺硬。”方紫岚冷哼一声,郑琰俯下身,稍稍用力,只听一声轻响,那人的手指便断了。 起初那人浑然无觉,过了好一会儿才会呼痛,他旁边的人皆是面色惨白,当即就有人喊道:“我说,是裴珀鸣!是他!”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漫不经心地对许攸同道:“许大人,既然有人招了,那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吧。” “皆判流刑,不累及家人?”许攸同试探着问了一句,却见方紫岚摇了摇头,“不。” 她说着指向适才供出裴珀鸣之人,“他,流刑,不累及家人。其他人及其家人,流刑。” 许攸同怔愣了半晌,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一礼道:“恕下官不能从命。” 方紫岚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不动如山的人,“许大人这是何意?” “大京之中,死刑最重,其次便是流刑。”许攸同直视方紫岚,一字一句道:“方大人不觉累及家人皆判流刑太重了吗?” 方紫岚若有所思,不答反问道:“许大人,你身为京兆府尹,总该知道刑罚意义何在?” “惩罚罪犯,警醒世人,从而确保百姓安宁世道和顺。”许攸同答得毫不犹豫,方紫岚颔首道:“不错,然此前已有人掳掠女子被判流刑,而今日仍有人敢对女子下手,敢问许大人,警醒作用何在?” 她顿了一顿,不等许攸同回答便沉了声音近乎质问道:“还是说,流刑仍不够重,只有死刑才能起到警醒作用吗?” “下官……”许攸同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道:“方大人之言下官不敢赞同,下官私以为并非流刑不够重,无法起到警示作用,实是罪魁仍未伏法,难以平人心。” 他这话如泼出去的水,一出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表明他彻底与裴珀鸣站在了对立面,完全没有顾忌裴家。 方紫岚倒是没有想到许攸同竟然有这种胆量,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末了似笑非笑道:“既然许大人知道关窍在何处,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裴珀鸣裴大人,许大人什么时候能提来?” 许攸同只觉额上直冒冷汗,他方才虽然说得大义凛然,但心中发虚,那可是裴家的裴珀鸣,他如何能提来? 可方紫岚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道:“许大人,我等你的消息。” “我明白了。”许攸同神色复杂,“那这几人……” “案未审结,自然不能处置,暂且关押便是。”方紫岚站起身,眉目间拢了层霜雪,“待裴珀鸣归案,一并发落不迟。” 第468章 继续 次日清晨,许攸同便派人去了裴家,要求交出裴珀鸣配合调查,然而裴家大门紧闭,丝毫不为所动。京兆尹府的人无奈之下,便直接守在了裴家门前,时不时就喊个话什么的。 于是不出一日,此事便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人尽皆知。与此同时,呈到李晟轩面前的三封折子也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封来自裴家,是裴珀鸣的请罪折子,第二封来自越国公府,是莫涵的请辞折子。 还有一封,仍旧出自越国公府,是方紫岚弹劾裴珒卿问罪裴珀鸣的折子,其文看似不卑不亢,但字字句句一针见血,直指裴家,像是要与之彻底撕破脸皮。 李晟轩看着面前的三封折子,以及它们后面堆得宛如小山高的奏章,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夏侯彰正在给所有的奏章分类,听到李晟轩叹气,便问道:“陛下是在忧心裴家与越国公之事?” “裴珀鸣确实罪不可恕,但……”李晟轩没有说下去,夏侯彰心领神会,“陛下是怕伤了裴家的脸面,激得公卿世家与之联手,祸乱朝堂吗?” 李晟轩没有说话似是默认,夏侯彰便也噤了声,认认真真地整理案上的奏章。 不知过了多久,李晟轩拿起莫涵请辞的那份折子,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摆驾,去越国公府。” “陛下要去见越国公?”夏侯彰愣了愣,李晟轩淡声道:“不,朕要去见莫涵。无论方紫岚与裴家如何斗,莫涵都必须负责修订律法之事。” 夏侯彰神情一凛,领命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这一日方紫岚并未休沐,是以李晟轩到的时候,越国公府上的其他人都是十分诧异,一边莫涵毕恭毕敬地接驾奉茶,另一边郑琰迅速地遣了人去府衙通报方紫岚。 方紫岚起初听人来报时只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想是李晟轩来请莫涵回去继续负责修订律法一事。 若是她在府上,只怕李晟轩多少会觉得莫涵需要遵从她的意思,束手束脚有所顾忌。如今她不在府上,倒是方便了李晟轩招揽人心。 其实修订律法一事,她原本希望莫涵善始善终,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裴珀鸣,除了胡搅蛮缠什么都不会。倘若裴珀鸣不甚过分,即便她不说莫涵也会忍下去,可偏偏裴珀鸣是个有两分颜色便能开染坊的主,贯会仗势欺人,如若让他这般作威作福下去,谁知道后面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莫涵修订律法可以,但是绝不能任裴珀鸣指手画脚。这点想必李晟轩也很清楚,唯一的问题是——他是否会为了裴珀鸣背后的裴家而坐视不理? 虽然裴珀鸣的请罪折子她也有所耳闻,但朝堂中人谁看不出这是裴珒卿的表面功夫,而非裴珀鸣的真心实意? 人只有跌得头破血流才会知道疼,更何况是裴珀鸣那种人?他若是没有付出惨痛代价,始终在裴家的庇护下全身而退,日后定会变本加厉,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思及此,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边的公务放了下来,与府衙中其他人交代了一番后,便悄悄回了府。 她走在路上,心中有几分矛盾,反复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露面,忧心之际迎面撞上了欧阳梓柔,只听“唉哟”一声。 “方大人?”欧阳梓柔揉了揉额头,惊喜地看着面前的人。 “梓柔?”方紫岚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欧阳大人,你怎会在此?” “方大人莫要打趣我了,还是叫梓柔就好。”欧阳梓柔摆了摆手,“我今日休沐,便四处走走。”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梓柔,看你的模样,似是有心事?” 闻言欧阳梓柔叹了一口气,“既然方大人问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听闻京兆尹府关押了几个裴家的仆从,还欲向裴家讨要裴珀鸣大人,这个节骨眼上珒国公大人又病了,我担心紫……” 她说着顿了一顿,改口道:“我担心珒国公夫人,但也不好贸然登门拜访,故而有些为难。” “裴家呵……”方紫岚哂笑出声,欧阳梓柔抿了抿唇,“我还听说,方大人你也上书了。难道说……” 她近乎突兀地止住了话头,方紫岚微微颔首,“是,你猜得不错。” “非要如此不可吗?”欧阳梓柔追问道:“没有回圜的余地了吗?” “人若犯我,我必还之。”方紫岚的声音沉了沉,面上多了一丝肃杀之意,“梓柔,我从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欧阳梓柔垂眸道:“我明白了。”她说完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忽觉豁然开朗。她对莫涵的担忧便如欧阳梓柔对方紫桐一般,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 虎狼窝也好,福地洞天也罢,终究是要自己闯过才知道。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大都无济于事。 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同莫涵对她所做的一样,相互陪伴,让彼此不至于在这条路上太过孤单。 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方紫岚望向不远处的越国公府,慢悠悠地走了回去。她走到府门前的时候,莫涵刚把李晟轩送走不多久,还立在外面没有回去。 “岚姐?”莫涵回过头,正对上方紫岚的目光,“我回来了。” 莫涵怔愣了片刻,“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方紫岚勾起唇角笑了,“虽然我若是想听墙角,谁都发现不了,但对你还不至如此。” “我不是那个意思……”莫涵摇了摇头,下定决心一般道:“岚姐,我要回刑部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方紫岚不置可否道:“那裴珀鸣怎么说?” “禁足在府,永世不得为官。”莫涵答得干脆,方紫岚神情一滞,“陛下同意了裴珀鸣的请罪书?” 莫涵点头道:“是,陛下同意了。”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莫涵理解她的不甘与愤怒,便安慰道:“岚姐,百姓至上,君君臣臣都没有那么重要。比起一时之气,后世万代可期,更能安定人心。” “你啊,总有道理。”方紫岚喟叹一声,神情复杂,“所以,你愿意为了那可期的后世万代,忍下一时之气?” 莫涵没有答话,方紫岚自顾自地问了下去,“可后世万代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是说不清,才更要一试。”莫涵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第469章 风向 裴珀鸣请罪的折子很快得到了批复,圣旨降下后众人反应各异。有人暗自庆幸,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公然说什么,于是朝堂内外是难得的平静。 莫涵重新回了刑部主理修订律法之事,李晟轩应允他所有事务都可直接上报,不受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管束。 然而即便如此,方紫岚还是没有撤下弹劾裴珒卿问罪裴珀鸣的折子,李晟轩也并未把她的折子打回,只是压了下去。 见状裴家人没有轻举妄动,就连宫里的太皇太后,都称病不出了。大大小小的官员自认看清了风向,纷纷去越国公府嘘寒问暖。 一时之间,原本门可罗雀的越国公府变得门庭若市,方紫岚不胜其扰,一概不见。可清静了没多久,登门拜访之人便另辟蹊径,缠上了府里出门的其他人。 这日阿宛采买完药材,从路边摊上买了一根糖葫芦,优哉游哉地边走边吃,谁知还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拦路的妇人笑意盈盈,“这不是越国公府的阿宛姑娘吗?真巧啊。” 闻言阿宛立刻黑了脸,这已经不知道是几日来第多少次的“偶遇”了,弄得她都不想出门了。 “阿宛姑娘别走呀,我是兵部吴侍郎家的……”妇人拉住扭头就走的阿宛,被她不耐地甩开了,“这位夫人,我不过是越国公府里面一个小丫鬟,您不必如此。” “阿宛姑娘不必过谦,谁不知道你是越国公府的医女,哪里是小丫鬟可比的……”妇人不依不挠再次跟了上来,阿宛快走了几步,想要把她甩掉。 “阿宛姑娘你别着急走呀,等等我……”妇人说着给身旁的丫鬟们递了眼色,几个丫鬟跑到阿宛前面,把她团团围住了。 阿宛停住了脚步,压着火气皱眉道:“这位夫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阿宛姑娘,我……”妇人甫一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阿宛。” 闻声阿宛猛地转过头,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喊道:“楚大哥,你总算回来了!” 来人正是楚彬,他背着包裹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抓住阿宛的手腕,带着她离开了。 妇人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对上楚彬寒意泠泠的眼眸时,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待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楚彬才问阿宛道:“发生什么事了,适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阿宛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地把前因后果和楚彬都讲了一遍,他听完后关切道:“那岚岚她……” “她能有什么事?”阿宛没什么好气道:“这些人欺软怕硬得很,专挑我这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下手。” “柔弱?”楚彬哑然失笑,阿宛理直气壮,“难道不是吗?萧姐姐就没什么人敢拦她。” “是,阿宛说的有道理。”楚彬配合地点了头,阿宛心满意足,顺口咬了一颗糖葫芦,却是龇牙咧嘴直呼疼。 “少吃糖葫芦,免得牙疼。”楚彬颇为无奈,阿宛嘴硬道:“明明是天太冷了,糖葫芦都冻冰了。” 楚彬没有和阿宛争论,只是与她一道走了回去。两人入了府门,便看见刚从府衙回来的方紫岚。 “你回来了?”方紫岚看见楚彬时倏然一愣,他微微颔首,欲言又止。 “你跟我来。”方紫岚带楚彬去了书房,被忽视的阿宛撇了撇嘴,闲来无事便去看晚膳准备的如何了。 楚彬看着方紫岚关上了房门,神情严肃了些许,“岚岚,顾原死了。” 方紫岚神色一凛,当初她让楚彬跟踪顾原去鄯州的时候,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如今真切地听在耳中,还是有些唏嘘。 “之前我查到今春时顾原新养了一个外室,那外室是汨罗人。”楚彬继续道:“加之莫公子找到了一封手书,萧姑娘托千金坊的姐妹比对了字迹,查到了西坞城云氏的左先生身上。” “慕容清?”方紫岚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楚彬反应了过来,接口道:“很有可能。顾原修订律法的草稿既是出自左先生之手,那背后定和慕容清脱不了干系。” 方紫岚神情复杂,低声道:“我以为顾原是纪宁天安插之人,却不曾竟是……” 她没有说下去,楚彬叹了一口气道:“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关系。” “什么意思?”方紫岚看向楚彬,他抿了抿唇,“杀顾原的人,手法眼熟得很,是鬼门中人无疑。” 刹那间方紫岚只觉如坠冰窟,楚彬扶住她的肩,“岚岚,最坏的可能,便是他们结盟了。” 纪宁天和慕容清吗?一个鬼门之主前朝皇子,一个汨罗忠正世子,祭司预言的天命之人。 难道汨罗祭司预言中的重新定天下,竟是这么个定法吗? “我们没有证据。”方紫岚凑在楚彬耳边,声音轻若羽毛,一扫而过。 “他们做下这等事,如何会留证据?”楚彬覆在她肩上的手收紧了几分,“岚岚,左先生筹谋已久,虽然你逼慕容清杀了他,但他到底留了多少后手,为慕容清埋了多少暗棋,我们一概不知。长此以往,情势不容乐观。”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 楚彬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温声问道:“岚岚,你还好吗?” “我还好。”方紫岚答得很快,像是稍慢一点便会露馅一般。 “裴珀鸣的事我听说了,我替你去盯着他。”楚彬主动请缨,方紫岚却摇了摇头,“不必了,裴珀鸣如今禁足在府,有人盯着他,不用我们费工夫。” 楚彬还想再说些什么,方紫岚没有给他机会,自顾自地说道:“更何况,若想把人扎在裴家院子里,实非易事。我不想身边人再冒险了,尤其是你。” “好。”楚彬应了下来,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她轻松了没一会儿,便局促不安地喊了楚彬的名字。 “我在。”楚彬安抚似的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她反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我请温崖为你把副蛊取出来吧。” 第470章 想法 楚彬自回来的那日后,便没怎么与方紫岚说过话,像是刻意避开似的。 方紫岚心中清楚却无可奈何,蛊毒就仿佛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一旦触及便是鲜血淋漓,但如从前那般自欺欺人地只字不提又能维持多久呢? 或许是她提出的时机不对,或许是楚彬尚未想好如何给她答案……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思绪有些飘忽不定。 “方大人?”敲门而入的府衙下属看到心不在焉的方紫岚,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几分,“方大人,你命我整理的田亩记录,我已整理好了。” 他说罢毕恭毕敬地把文书放在了方紫岚面前的桌案上,“请方大人过目。” 方紫岚拿过文书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随即交还给了下属,“没什么问题,你直接拿去给宋大人好了。” “是。”下属接过文书,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见状方紫岚轻咳一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下属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方大人,顾原大人去了。” 方紫岚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了,然而她还是愣了愣,脱口而出一句“什么时候?” “一月之前。”下属垂眸道:“听说是心有郁结,未到鄯州人便已不大好了。” 方紫岚敛了神色,“我知道了。” “方大人,鄯州至京城山高路远……”下属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打断了,“你与顾原大人有交吗?” “我……”下属别过了头,“不曾。” “兔死狐悲吗?”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低了些许。 下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难道方大人不是吗?我见方大人近日心绪不宁,莫不是早就知道了顾原大人去世一事?” “天寒易乏,我只是精神差了点,算不上什么心绪不宁。”方紫岚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然而下属追问不休,“方大人,你就丝毫……” “什么?”方紫岚截住了他的话头,沉声道:“在朝为官,谁不是有升有贬?若是因一时势弱便心生忿懑,如何能成事?” 她顿了一顿,“更何况顾原大人是因办事不力,才会被贬至鄯州。你好端端地在府衙做事,何必这般伤春悲秋?” “我伤春悲秋?”下属似是突然受了刺激,扬声道:“方大人,谁人不知刑部修订律法之人换了又换,皆是为你家表弟铺路?以前是顾原大人,现在是裴珀鸣大人,所有挡路的人,都被一一铲除了。你风头正盛自是翻云覆雨无所不能,如何能体会我们这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小吏心情?” 方紫岚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人,直看得他心里发毛,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便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了她的目光。 “顾原也好,裴珀鸣也罢,都是陛下的意思。”方紫岚沉寂了许久,才幽幽道:“你若觉得不公,尽管去上书陛下。府衙之中,我没必要与你争论这些。” 下属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于是方紫岚转而道:“你若尚有余力,不妨去给宋大人帮帮忙,他那边尚缺人手。” “是。”下属闷声告退,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的曹洪走了进来,看向方紫岚道:“老大,刚才那位大人着实无礼……” “无妨。”方紫岚淡声道:“想来有他那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即便莫涵无官无职,只有客卿的身份,在他们眼中也是托了我的关系,否则如何配入刑部?” “旁人便罢了,可府衙之中……”曹洪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近乎突兀道:“这位钱主簿是年初来的,走的是相府门生的路子。” 曹洪反应了过来,双目微瞠,“寒门学子?” 方紫岚微微颔首,“初入仕途谨小慎微是常事,若无人指引帮带,或掣肘碰壁进退维谷,或刻意奉承备受拉拢,最后要么一腔热血变得透骨凉,要么见风使舵成为趋炎附势之辈,更有甚者愤世嫉俗也有可能。不知是谁把他带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暂且交由宋大人好好调教吧。” “也好。”曹洪若有所思,方紫岚看着他,好奇道:“老曹,怎么了?” “没什么。”曹洪摸了摸后脑勺,“我只是忽然想起前两日不小心听到的府衙里两位大人谈话,言语中对寒门出身的大人颇为不满。” “哦?”方紫岚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这……”曹洪显然不愿做背后嚼舌根之人,方紫岚松了神色,勾起唇角道:“让我来猜猜,他们是不是嫌弃寒门出身的大人见识短浅不堪用?” 曹洪怔愣了片刻,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果然如此。” “老大,你也这么认为吗?”曹洪神情迷茫,方紫岚脸上的笑散去了些,“世人皆向往繁星璀璨,然而若非站在脚下一方土地之上,如何仰望无边星空?” 曹洪听得似懂非懂,方紫岚解释道:“世家子弟眼界开阔,寒门子弟确实无法比。但相对来说,寒门子弟会更知道百姓想要的是什么。” “老大,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他们似乎是缺一不可。”曹洪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相争?” “是啊,为什么……”方紫岚眼中多了一丝怅然,她看向窗外,天色阴沉似是要下雪。她收回视线,将手边公务处理完后,便和曹洪一道离开了府衙。 两人走到越国公府门前时,天空飘下了零星碎雪,街边孩童嬉闹着伸手去抓,两手空空却兴奋无比。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抬手拢了拢肩上斗篷,仰头轻声道:“下雪了。” “岚岚。”楚彬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闻声曹洪先行告辞,方紫岚回头看了过去,却没有说话。 楚彬走到方紫岚身边,低声道:“珒国公病愈有些时日了,最近他常去户部……” “我累了。”方紫岚堵住了楚彬后面的话,他抿了抿唇,眼睁睁地看着她缓步走回了府,身影渐远。 之后几日楚彬并未再找方紫岚说裴家之事,而是托了萧璇儿转告,说是裴珒卿把户部中寒门出身的几位大人收拾了一番,挨个从户部中摘了出去。 方紫岚知道后欲静观其变,然而她还未等到局势明朗,便等来了一桩惊天大案——裴珒卿死了。 第471章 问话 方紫岚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府衙办公,前来通报的下属惊慌失措,声音抖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你说珒国公大人……病逝了?”方紫岚满脸震惊,下属点头如捣蒜,“是。” “你确定没听错?”方紫岚愣愣道:“怎会如此突然?前些日不是还说珒国公大人病愈了吗……” “谁说不是……”下属低声道:“昨日珒国公大人还去了户部,看着好端端的……” 他后面说的话方紫岚完全没听进去,只觉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病逝?虽然裴家人大都身体不好,但年纪轻轻就病逝的却是从未有过。更何况裴珒卿身为裴家家主,昨日还出现在了人前,今日便病逝了,如何说得过去? “方大人!”一道急切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又一下属匆匆跑了进来,“京兆尹府的人来了。” “京兆尹府的人这个时候来我们府衙做什么?”方紫岚皱了眉头,下属摇头如拨浪鼓,“我也不知,请方大人快去看看吧。” “我知道了。”方紫岚起身去了正堂,曹洪站在门前,一看到她就迎了上去,低声道:“老大,京兆尹府的人是来问裴家相关的……” “方大人。”谦和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曹洪的话,来人走到方紫岚面前,恭敬一礼道:“京兆尹府谢晏平,见过方大人。” 方紫岚看向他,觉得有几分眼熟,应是之前去京兆尹府的时候见过。他故意打断曹洪说话,想来是不愿她提前从曹洪那里知道什么,从而有所准备不好问话,倒是有些心机手段。 “谢大人不必多礼。”方紫岚抬了抬手,谢晏平站直了身体,听她问道:“不知谢大人前来府衙所为何事?” 谢晏平不卑不亢道:“方大人应是已经听说了,珒国公大人病逝,京兆尹府例行问话,还请方大人配合。” 例行问话?方紫岚暗自琢磨了一遍这四个字,不动声色道:“珒国公大人病逝,我深表哀悼。但京兆尹府为何要找我问话?” “例行问话罢了。”谢晏平轻描淡写道:“所有在珒国公大人生前与他有所接触之人,京兆尹府都会一一问话。”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那谢大人怕是要有得忙了。” “职责所在。”谢晏平认真道:“珒国公大人乃是国之重臣,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轻慢不得。” 方紫岚不置可否,敛了神色道:“谢大人想问我什么?” 谢晏平直接地问道:“方大人此前曾上书弹劾珒国公大人,是为裴珀鸣大人殴打贵府莫公子一事,对吗?” “对。”方紫岚点了点头,谢晏平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陛下置之不理,方大人可曾私下去过裴家找珒国公大人?” “不曾。”方紫岚答得干脆利落,谢晏平继续问道:“方大人近日可曾见过珒国公大人?” “近日,是近多少日?”方紫岚不答反问,谢晏平从容自若道:“一个月。” “不曾。”方紫岚毫不犹豫,谢晏平追问道:“方大人近一个月可曾见过裴珀鸣大人?” “不曾。”方紫岚神色渐冷,“不仅裴珀鸣大人,裴潇泽大人我也不曾见过。我最后一次见裴家人,便是在刑部之中见到裴珀鸣大人,他打伤了莫涵。” 谢晏平感受到了方紫岚的戒备,行了一礼道:“我问完了,多谢方大人。” “谢大人客气了。”方紫岚随口喊了一名下属送谢晏平出去,待他走后曹洪凑了过来,“老大,听这位谢大人的问法,似乎珒国公大人并非病逝。” “你也听出来了?”方紫岚声音轻了几分,曹洪点了点头,听她吩咐道:“你去找萧姑娘,请她打听一下珒国公大人的死因,还有裴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的意思是……”曹洪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裴家声称珒国公病逝,可京兆尹府却派了人问话,此事背后定然另有隐情。” 曹洪面色凝重了些许,“我这就去。” “去吧,切勿声张。”方紫岚小声叮嘱了一句,曹洪领命而去。 之后方紫岚无心公务,直挨到散衙,都没等到曹洪回来。她索性径直回了越国公府,不曾想还未走到,便在街前看到了行色匆匆的曹洪和郑琰。 “你们怎么在这?”方紫岚微微蹙眉,两人停住脚步,却是欲言又止。 “行了,回府再说。”方紫岚带着两人刚进府门,便见萧璇儿在庭中来回踱步,一旁莫涵无奈地劝道:“萧姑娘,你歇息一下吧。” “我歇……”萧璇儿甫一开口,便看见了方紫岚,她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方大人。” 方紫岚扯着萧璇儿进了厅堂,开门见山地问道:“都查到什么了?” 萧璇儿贴在方紫岚耳边,小声道:“珒国公大人并非病逝,而是遭人杀害。” 意料之中的答案,方紫岚抿了抿唇,问道:“查到凶手是谁了吗?” “尚未。”萧璇儿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声音刻意压低道:“不过既然是在府里,那凶手定是府里的人。若只是无关紧要之人,一早便该报案了,不会如此遮遮掩掩。” “若不是无关紧要之人……”方紫岚略一沉吟,萧璇儿接口道:“便只有可能是裴珀鸣和裴潇泽两位大人中的某一位了。” “那两位若有这种胆量,不会等到今日。”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萧璇儿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前些日子珒国公大人清理了户部中寒门出身的几位大人,那几位大人都是相府门生,会不会是方二小姐……” “方紫桐?她虽然跋扈,但不会杀人。”方紫岚思索了片刻,道:“我明日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然而李晟轩并未召见她,裴家更是闭门谢客,秘不发丧。一时之间,京城中流言纷纷,都说珒国公死于非命。 转眼过去了两日,方紫岚有些沉不住气,决定去裴家一探究竟。不料她刚走到裴府后巷,就见一道身影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喊打喊杀的家丁。 第472章 逃奴 方紫岚定睛一看,竟是方紫桐的贴身丫鬟冬雪。她愣了愣,就见冬雪朝她冲了过来,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喊道:“方大人救我!” 虽是寒冬天气,但冬雪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身上满是血痕,就连气息都有些微弱,喊出的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方紫岚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追着冬雪而来的家丁便已到了近前,大吼一声,“裴家抓捕逃奴,其余人等退避!” 见状方紫岚扶住冬雪的肩,把她护在了身后。随方紫岚一同前来的郑琰也亮出了兵刃,颇有枕戈待旦的意味。 众家丁停住了脚步,为首之人似是认出了方紫岚,一礼道:“越国公大人,这是裴家家事,请您让开。” “我方才听你们说是抓捕逃奴。”方紫岚说着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这位姑娘我认得,她并非裴家奴婢,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越国公大人,她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自是裴家奴婢。”为首之人不依不挠,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珒国公夫人姓方,她身边的丫鬟投的都是方家,如何算是裴家奴婢?” “可是……”为首之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想要带走她,便拿着她的身契来越国公府找我。若是白纸黑字写的是裴家,我便把人交给你,否则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为首之人神色一凛,不待多说便见方紫岚脱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冬雪身上,“我们走。” “越国公大人请留步!”为首之人追了上去,带众家丁与郑琰缠斗在了一起。 方紫岚带着冬雪走过巷尾,直至偏僻一角,冬雪忽然拉住她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方大人,我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究竟发生了何事?”方紫岚一把将冬雪从地上拽了起来,却见她红着双眼缄口不言。 方紫岚皱了眉头,“你若是什么都不说,我怎知要如何救你们家小姐?” 冬雪紧紧咬着唇,好一会儿才凑到方紫岚耳边,小声道:“我家小姐失手杀了珒国公大人,如今被关在裴家祠堂之中,裴家人怕是要私下处置了……” “什么?”方紫岚脸上满是震惊,冬雪一跺脚,索性和盘托出,“前些日因户部之事,珒国公大人与我家小姐争吵不休,他想对我家小姐用强,情急之下我家小姐随手拿出了欧阳小姐送她的袖箭,射了珒国公大人一箭。” 方紫岚眉头紧锁,“那一箭便要了珒国公的性命?” “我也不知道。”冬雪摇头道:“我当时看得真切,那一箭并未射中,只是擦伤,可是不知为何,珒国公大人他……” “擦伤?”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袖箭上淬了毒?” “没有,我家小姐不会……”冬雪语无伦次地否认,方紫岚也不好再刺激她,“冬雪,我先送你回我府上,然后去相府请宰相大人。想要把你家小姐带出来,必须有方家人出面。” 闻言冬雪急道:“我家老爷不在京城。” 方紫岚这才想起萧璇儿曾与她说过,寒门子弟在官场接连受挫后,方崇正为安抚人心,便向李晟轩请旨离京,亲自去请苏恒老先生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珒国公身死方紫桐出事,一切太巧合了。 “要不去请皇后娘娘?”冬雪小心翼翼地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断然道:“不行,宫里还有出身裴家的太皇太后,情势不明,不能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 “可除了老爷和皇后娘娘,方家之中还有谁会豁出一切救我家小姐?”冬雪哭出了声,方紫岚伸手扶住了她的肩,稍稍用力,“我也姓方。” 冬雪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她抬起头对上方紫岚的目光,“方大人,你……” “我会带你家小姐出来。”方紫岚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一句话便让冬雪安下心来,“我相信……”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几道声音打断了,“岚姐!”“岚岚!”“方大人!” “你们怎么来了?”方紫岚看向快步而来的莫涵、楚彬和萧璇儿,有些怔愣。 “岚姐,你与郑将军迟迟未归,我们实在担心。”莫涵面露忧色,楚彬和萧璇儿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正好你们来了。”方紫岚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 三人愣了愣,只听方紫岚安排道:“萧姑娘,你送这位冬雪姑娘回府安置,务必要好好照料,无论是裴家还是京兆尹府,都不许把她带出我们府门半步。莫涵,你即刻去方家,请方立辉速速带人来裴家。” 她安排了一半看见郑琰走了过来,便招手道:“郑琰,你回府调府兵过来,我在裴府门前等你们。” 几人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一时之间只有楚彬还站在方紫岚身边,“岚岚,你这是要彻底与裴家撕破脸皮吗?” “珒国公已死,裴家后继无人,是否撕破脸皮都无关紧要了。”方紫岚幽幽道:“重要的是,方紫桐嫁入裴家与我有关,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裴家。” “裴家仍有裴潇泽与裴珀鸣……”楚彬甫一开口,便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那又如何?便是珒国公还活着,若是方紫桐出了事,我也要救。” 楚彬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入鬼门这些年,他以为她早已变得心狠手辣,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死活。然而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昭示她仍是那个会为重要之人豁出一切的方紫岚,而非冷血无情的紫秀。 末了,楚彬勾起唇角笑了笑,“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地弯起唇角,“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楚彬应了一声好,刹那间方紫岚忽然觉得释然了。便是身中蛊毒又如何?只要面前的人是楚彬,她是方紫岚,便足矣。旁的事,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走吧。”方紫岚理了理衣袖,带着楚彬走出小巷,绕回到了主街上,立在了大门紧闭的裴府之前。 第473章 闯入 方紫岚与楚彬在裴府门前等了没多久,就见郑琰带着府兵赶到了,与之几乎同时而来的是莫涵与方立辉。 “方大人。”方立辉匆忙一礼,方紫岚示意他不必多礼,正欲解释两句,却听他先一步开口道:“大致情况莫公子已与我说明,无论发生了什么,今日我都要把桐妹带出来,否则日后有何脸面再见宰相叔父?” “有方公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方紫岚说罢,命郑琰去叫门。 裴家起初并未搭理门外这群不速之客,然而由于他们阵仗浩大,引得随着围观之人越来越多,裴家不得已打开了一条门缝以问来意。 在听说方紫岚与方立辉要见方紫桐之时,躲在门缝里的裴家仆从迅速地关上了门,哐当一声巨响把郑琰后面的话都震了个粉碎。 见状郑琰回头看向方紫岚,只听她扬声道:“府内各位请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不开门,我便只能破门而入,以确认府内各位的安全。” 她没有刻意提及方紫桐,而是摆出了一副从珒国公过世后,裴府上下闭门不出,她关心则乱生怕其中有人出事,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的模样。 不消说,她这冠冕堂皇的模样和说辞唬住了不少围观之人,他们虽然知道方紫岚不可能“好心”地在乎裴家人的死活,但裴家鬼鬼祟祟秘不发丧的做派,确实惹人怀疑。 倘若方紫岚当真能叫开裴府大门,那不就能一窥究竟了吗?于是当即就有人起哄附和,要求裴家把门打开。 眼见就要越闹越大,裴家仆从不得已开了门,将方紫岚与方立辉请了进来,至于其他人则皆被拒之门外。 方紫岚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与方立辉交换了眼神,便随仆从入了厅堂。 门前到厅堂的一路上冷冷清清,白绫绢花早已挂好,府中却无多少呜咽之声,连人都少见,整个裴家似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之中。 “请二位稍候。”仆从恭恭敬敬地请方紫岚与方立辉落座,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过了没一会儿,裴珀鸣的夫人走了进来,与方紫岚见了礼,和方立辉打了招呼。 方紫岚略一打量,只见她面容憔悴,没什么精神,整个人单薄瘦削仿若纸裁,衣袍都显得宽大了许多,空空荡荡地罩在身上。 “两位……”裴珀鸣的夫人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寒暄,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裴夫人,我与方公子今日前来,是为见珒国公夫人,以表哀悼之情。” 裴珀鸣的夫人听方紫岚言下之意明显是非见方紫桐不可,不由地白了脸色,强颜欢笑道:“方大人,嫂嫂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实在不便出来相见,还请方大人见谅。” “珒国公夫人病了?”方紫岚微微皱眉,“既然如此,我与方公子已入裴府,岂有不探望之理?” 裴珀鸣的夫人面色一僵,“两位皆是外客,实在不宜入内院,后宅女子众多……” “我也是女子。”方紫岚截住了她的话头,不容辩驳道:“裴夫人若是不愿方公子入内,他可以留在此处,我去探望珒国公夫人便好。” 方立辉配合地点了点头,帮腔道:“方大人此言有理,那我在此处等方大人便是。” 裴珀鸣的夫人愣了愣,还不待劝阻就见方紫岚起身走出了厅堂,她赶忙追了上去,“方大人万万不可……” “不可什么?”方紫岚停住脚步,厉声道:“珒国公大人身为国之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过世后你们裴家所有人遮遮掩掩,甚至连珒国公夫人都不让人见,居心何在?” “我……”裴珀鸣的夫人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闯入了后院,才想起来喊人。 裴府的家丁仆从根本拦不住方紫岚,任由她在裴家祠堂中找到了靠在裴珒卿棺椁旁奄奄一息的方紫桐。 “珒国公夫人?”方紫岚蹲下身揽住方紫桐的肩,把她扶了起来,检查了一番。 方紫桐的身上没有什么明显外伤,更像是缺水少粮造成的有气无力。见状方紫岚心下稍安,把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驾着她走出了祠堂。 然而方紫岚带着方紫桐刚走出祠堂,就被裴家的家丁仆从团团围住,一位老妇人在裴珀鸣的夫人搀扶下站在她们面前,愤声道:“越国公大人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这话该我问裴老夫人才是。”方紫岚冷哼一声,“今日若非我在此,裴老夫人打算如何处置珒国公夫人?” “方紫桐这个毒妇谋杀亲夫,如何处置都是裴家家事,与方大人无关。”裴老夫人说得理直气壮,方紫岚却是笑出了声,“裴老夫人,且不说珒国公夫人受封诰命不得随意处置,便说倘若珒国公大人当真死于他杀,便是凶案,理应由京兆尹府接手。裴老夫人身为官眷贵妇,竟是连这都不知吗?” “方大人你……”裴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方紫岚不怒自威道:“今日我要带走珒国公夫人,裴老夫人若觉不妥,尽管请京兆尹府许大人前来,我们好好分说一番。” “方大人……”裴珀鸣的夫人忍不住出声,然而方紫岚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神情凌厉道:“让开。” 面前众人不为所动,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轻蔑,“裴老夫人,你以为这样便能留得住我吗?” “方大人,裴家无意留你,但嫂嫂必须留下。”裴珀鸣的夫人站了出来,硬着头皮道:“按大京律法,丧夫之妇立牌坊守节缺一不可,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方立辉的声音越过众人,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家主的威严肃穆。 裴珀鸣的夫人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气吼出了声,“方家不仅要被罚没大笔银钱,而且……” “银钱?”方立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我方家的银钱,给你们裴家每人立十座牌坊还嫌少,谁稀罕你们裴家那一座?” “方立辉你欺人太甚!”裴珀鸣的夫人脸色发青,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倚在方紫岚身上的方紫桐幽幽转醒,忙喊了一声“嫂嫂”。 第474章 规矩 方紫桐勉强睁开双眸,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方紫岚。她怔了片刻,猛地推开了方紫岚,自己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过去。 “小心!”方紫岚用力拽住方紫桐的手腕,把她带到身边,再一次撑住了她的身体。 方紫桐大口地喘着气,“你来做什么?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方紫岚松了几分力道,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却并未放手,“我还以为凭你的性子,没有人能欺负你。谁知……” “方大人,我再说最后一遍。”方紫桐挣扎着要甩开方紫岚的手,然而徒劳无功。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吼道:“我不想见到你,滚啊!” “桐妹……”方立辉在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方紫岚缓缓把手拿开,唇角勾起笑得戏谑而难过,“方紫桐,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闻言方紫桐像是撑不住一般摇摇欲坠,仍兀自嘴硬道:“我什么模样与方大人有关系吗?方大人若是来瞧我笑话的,如今瞧过了,可以走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沉声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没有必要保护我。” “保护你?”方紫桐红了眼眶,“谁保护你了?” 短短一句话方紫桐说得咬牙切齿,似有万千怨愤不甘,可颤抖的声音把她的心绪暴露无遗。仿佛一只舔舐伤口的小兽,即便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自卫,可湿漉漉的眼睛中是藏不住的脆弱。 “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方紫岚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方紫桐的手臂,“今日我都要到带你走。” “方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老夫人被气得咳嗽出声,“兵围裴府,强行闯入,甚至要带走珒国公夫人,无论哪一桩都够你丢官罢爵了,更遑论……” “那又如何?”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待此间事了,我听凭陛下处置。在那之前,谁都没有资格置喙。包括你,裴老夫人。” 她说着声音渐冷,“我敬你是长辈,故而以礼相待。但你若是执意要挡我的路,我也不会留情面。” “方大人,你怎敢……”裴珀鸣的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宛如地狱修罗的人,她手中没有兵器,却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盎然杀意,压得人说不出话。 “方紫岚,你简直目无王法!”裴老夫人紧紧捂着胸口,吩咐道:“拦下她们,今天谁都别想走出裴府。” “谁敢……”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见方紫桐反握住了她的手腕,“我自己来。” “你……”方紫岚定定地望向方紫桐,她的两颊干瘪了些许,面上几无血色,显得一双眼眸大而空洞,不复昔日的娇美。然而漆黑的瞳仁中,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半晌,方紫岚低低地说了一声“好”。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大概是不想看到方紫桐一边鲜血淋漓一边故作姿态,绝望而挣扎。 见状裴老夫人长舒一口气,还不待开口,就听方紫桐道:“珒国公非我所杀,我不会认罪,亦不会守寡。今日,我便与你们裴家一刀两断,此后形同陌路也好,对簿公堂也罢,随你们。” 她说罢狠狠地撕下一截衣袖掷在地上,“至于我如何走出裴家大门,便按你们的规矩来。” 她话音还未落,方立辉已然变了神色,“桐妹,万万不可。” 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方立辉,只见他摇了摇头。她心中一紧,脑海中飞快地搜索关于裴家的规矩,却是一无所获。 “好。”裴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之色,一旁裴珀鸣的夫人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方紫岚很快便知道了所谓的裴家规矩是什么,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炭火铺就的长路,从堂前到正门,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在寒冷的冬日中显得温暖无比。 然而方紫岚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不寒而栗,她双拳紧握厉声道:“这是做什么?” “只要嫂嫂从这条炭火路上走出裴家大门,从今往后便不再是裴家妇人。”回答方紫岚的人是裴珀鸣的夫人,她说话时神情冷漠而麻木,像是一尊木刻的人像。 方紫岚看向方紫桐,如今她连走路都勉强,怎么可能走得过这样一条炭火路?裴家这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方紫桐不由地闭上了双眼,方紫岚按住她的肩正欲说些什么,就听一道孩童的哭喊声,“娘亲不要!” 小小的身影突然冲了过来,直直冲到了方紫桐怀里,用力地抱住了她,啜泣道:“娘亲,不要走好不好?” “昌儿!”裴潇泽的声音随之而至,他快步走来试图拉开缠在方紫桐身上的裴宣昌,却不料裴宣昌 她话音还未落,方立辉已然变了神色,“桐妹,万万不可。” 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方立辉,只见他摇了摇头。她心中一紧,脑海中飞快地搜索关于裴家的规矩,却是一无所获。 “好。”裴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之色,一旁裴珀鸣的夫人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方紫岚很快便知道了所谓的裴家规矩是什么,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炭火铺就的长路,从堂前到正门,升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在寒冷的冬日中显得温暖无比。 然而方紫岚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不寒而栗,她双拳紧握厉声道:“这是做什么?” “只要嫂嫂从这条炭火路上走出裴家大门,从今往后便不再是裴家妇人。”回答方紫岚的人是裴珀鸣的夫人,她说话时神情冷漠而麻木,像是一尊木刻的人像。 方紫岚看向方紫桐,如今她连走路都勉强,怎么可能走得过这样一条炭火路?裴家这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方紫桐不由地闭上了双眼,方紫岚按住她的肩正欲说些什么,就听一道孩童的哭喊声,“不要,娘亲不要!” 小小的身影突然冲了过来,直直冲到了方紫桐怀里,用力地抱住了她,啜泣道:“娘亲,不要走好不好?” 第475章 带走 裴宣昌的话音还未落,便见方紫岚身形一闪,悬于炭火路之旁,稳稳地扶住了方紫桐。 不过转瞬,方紫岚的衣角便被炭火燎得灰黑一片,她却仍没有放开扶着方紫桐的手,“方二小姐,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 她说着顿了一顿,手上用力撑住了方紫桐大半的重量,“你有你的方式,但我既已说了要带你出去,那就绝不会让你在此倒下。今日,要走便一起走。” “方紫岚,你……”方紫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神情平静而坚定,眼神中透露出毅然决然的气势,把她的委屈与恐惧消弭了许多,是莫名的安心。 “有劳了。”方紫桐破天荒的没有拒绝方紫岚,这般好声好气,似乎还是第一次。 方紫岚勾起唇角,“乐意之至。”她说罢扶着方紫桐一步一步从炭火路上往前走。 裴家人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在对上方紫岚令人胆寒的眼神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紫桐在她的拉扯下走过了那条漫长的路。 方立辉站在尽头等着两人,直至最后一步时,他顺势扶过方紫桐,把她背了起来。 “堂兄……”方紫桐甫一开口,便被方立辉截住了话头,“桐妹,一切有我们。” 闻言方紫桐把头埋在了方立辉背上,方紫岚站在两人身后,挡在裴家人之前,一字一句道:“方二小姐说到做到,如今她已不是珒国公夫人了,望裴家的各位好自为之。” “方大人……”裴潇泽欲言又止,方紫岚冷冷地睇了他一眼,“裴大人,我看在昔日府衙中你襄助我的份上,已是给足了你面子。倘若你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了。” 裴潇泽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发出声音。裴宣昌趁机凑了过来,怯怯地越过方紫岚望向方紫桐,“娘亲,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方紫桐沉默不语,大半张脸都藏在方立辉身后,无人能看清她的神情。 见状方紫岚抿了抿唇,对裴宣昌道:“裴小公子,从始至终,她都不是你的娘亲。”她摸了摸裴宣昌的头,“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裴宣昌眼泪汪汪,方紫岚心生不忍,索性转头不再看他,随方立辉与方紫桐一并走出了裴家大门。 然而在她们踏出裴家大门的那一刻,只见谢晏平带着京兆尹府的人,郑琰带着府兵,两方对峙,互不相让。 方紫岚走上前去,站在郑琰身边,看向谢晏平,不怒自威道:“谢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珒国公夫人方紫桐涉嫌谋杀珒国公大人,京兆尹府特来拿人。”谢晏平丝毫不惧,迎着方紫岚的目光,不卑不亢道:“请方大人将人交予我。” “若是我不把方二小姐交予你,你又能奈我何?”方紫岚冷哼一声,谢晏平行了一礼,“那下官只能得罪了。” 方紫岚神色渐冷,“谢大人,如今你亲眼所见,方二小姐伤得不轻,若是我就此把人交予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待得起?” 谢晏平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但仍坚持道:“方大人,请你不要为难下官。” “谢大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夺人。”方紫岚寒声道:“我劝你莫要不自量力。” “职责所在,万死不辞。”谢晏平立在原地不动如山,方紫岚双拳紧握,“谢大人,别逼我对你动手。” 谢晏平皱了眉,“方大人,你与方二小姐无甚关系,为何……” “有关无关,与你何干?”方紫岚周身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杀意,“我今日便是把人都得罪干净,也要把她带走。” 她话音还未落,不待谢晏平反应,便随手拔出了郑琰的刀,“谢大人,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谢晏平寸步不让,周遭围观的群众从他说出方紫桐涉嫌谋杀裴珒卿之时便已沸腾,眼下议论之声更是一浪高于一浪。 方紫岚清楚不能久留,索性用刀背拍了拍谢晏平的肩,错身之间便把他甩到了一边,趁着京兆尹府的人去扶他,围观的群众被这突发状况搅得乱作一团之时,带着人离开了。 方立辉把方紫桐放在马车上安置好,正欲放下车帘,却被她伸手拦住了,她的视线落在了方紫岚身上,“方大人。” “怎么了?”方紫岚回过身,只见方紫桐紧咬双唇,眼尾泛红,“我没有杀珒国公。” “我知道。”方紫岚勾唇笑了笑,毫不犹豫道:“我相信你。你即便是性子差了些,也绝不会做害人之事。” 刹那间方紫桐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唇角轻轻弯起,却是泫然欲泣。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开口说相信她的人,竟是方紫岚。 “桐妹!”方立辉看着摇摇欲坠的方紫桐,声音是难得的慌乱。 “速回相府。”方紫岚吩咐了一句,郑琰便亲自驾车护送方紫桐回了相府。 方紫岚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谢晏平,“谢大人,方二小姐伤好之前,我不会容许你带她去京兆尹府。” 她的语气强势得近乎命令,谢晏平面沉如水,“方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我知道。”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倒是谢大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珒国公大人真正的死因,京兆尹府查清楚了吗?” 谢晏平神情一滞,“无论如何,珒国公夫人都需配合调查。” “方二小姐就在相府,待她伤好之后,我会陪她前往京兆尹府。”方紫岚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彬站在街口等她,看到她走过来,便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肩上,“小心着凉了。” 方紫岚这才记起自己的斗篷给了冬雪,她一心想着如何把方紫桐带出来,竟完全不觉得冷。直到此刻肩上斗篷带着楚彬的体温,传来阵阵暖意,相较之下她忽然觉得体内寒意上涌,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你啊。”楚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方紫岚哈了口气暖了暖手,“我要去相府守两天,你先回去看看冬雪姑娘如何了。” “郑将军已经去了,你……”楚彬话说了一半,就被方紫岚打断了,“郑琰未必挡得住。在宰相大人回来之前,要有人替他守住方家。” 第476章 受伤 眼见方紫岚匆匆而行,楚彬快步跟了上去,“我陪你同去。” “不必,你回府看顾冬雪姑娘便好。”方紫岚脚步不停,低声道:“倘若日后裴家当真要与方二小姐对簿公堂,冬雪姑娘就是人证,而且可能是唯一对方二小姐有利的人证。” “好。”楚彬应了下来,却并无去意。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你受伤了……”楚彬说着视线下移,落在了方紫岚灰黑一片的衣摆上。 “没有。”方紫岚随手理了理衣摆,温声道:“只是衣服毁了些,不妨事。” 楚彬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追问,只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便转身回府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朝街边挪了几步,抬手扶上了墙壁,缓缓倚了过去。 冰凉的触感刺得她一激灵,脚边的疼痛感被压下了几分。她不由地想起方紫桐,那样细皮嫩肉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从未吃过苦受过伤,如今却弄成了这副模样…… “岚姐。”莫涵的声音骤然响起,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早就察觉到有人靠近,辨认出是莫涵后便也没了伪装的力气。 “你不是去送方公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方紫岚声音发哑,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因为我知道,有人受了伤却偏偏逞强。”莫涵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所以我来当她的拐杖了。” 方紫岚垂眸道:“适才楚彬也看出我受伤了。” “岚姐受伤,即便掩饰得很好,也总有人能看出来,但看出来未必会说出来。”莫涵神情认真,心疼的语气中却带了一丝骄傲,“他们不敢揭穿你,而我就不一样了。” “楚彬不是不敢揭穿我。”方紫岚无奈地勾起唇角,“他只是习惯了。” 她的独来独往,谎言与真实,戒备与信任,楚彬都照单全收。既是习惯,更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我明白。”莫涵的手仍未收回去,方紫岚把手搭了上去,任由他扶着自己,缓缓朝相府走去。 两人走出没多远,莫涵便找了一辆马车,扶着方紫岚坐了进去。 于是方紫桐前脚刚回相府,后脚方紫岚和莫涵就到了。听闻管家来报的方立行在堂内来回踱了几圈,最终还是把他们请了进来。 “越国公大人,莫公子。”方立行快步迎了上去,神色透着隐隐的不安,却仍挂着笑脸道:“今日多亏二位帮忙,否则家姐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我在此谢过二位。” 他说着便要行礼,方紫岚止住了他的动作,“方大人不必多礼,我知你有所顾虑,但如今令姐归来,便是木已成舟不能反悔了。” 闻言方立行低下了头,双手紧握成拳。方紫岚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他索性直接道:“越国公大人,家父近日不在京中,我便是想要袒护家姐,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令姐既是由我从裴家带出来的,那我自会负责到底。”方紫岚淡声道:“在令尊宰相大人回京之前,我会守在贵府,方大人尽可放心。” 方立行像是松了一口气,“有越国公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方紫岚就见管家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之色,随即看了过来,道:“越国公大人受伤了?” “无妨。”方紫岚摆了摆手,方立行赶忙道:“府上备有大夫,越国公大人若不嫌弃,我这就请他过来。” “不必了。”方紫岚敛了神色,“烦请方大人替我拿些伤药,找间厢房便好,我自己能处理。” 方立行没有多说什么,命管家带方紫岚和莫涵去了厢房,送上了伤药。 房内屏风一侧,方紫岚在上药,另一侧莫涵欲言又止,“岚姐……” “你想问方立行?”虽是问句,但方紫岚说的很肯定。 莫涵沉默不语,方紫岚便径自说了下去,“你定是在想,为何相府方家的女儿个个出众,儿子却都名不见经传,今日一见似乎颇为经不住事?” “是。”莫涵的声音很轻,方紫岚听在耳中,轻叹一声,“宰相大人深知女子立身不易,故而他算是这个时代罕见的重女轻男之人。相府方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自少时起便是京中闻名的女公子,有她撑起门楣,旁人便不敢小觑相府方家的女儿。但也因如此,其他子女皆被保护得很好。” 莫涵接口道:“譬如方二小姐和方大人?” 方紫岚低声道:“方二小姐自幼便极为依赖长姐,对其尊崇备至。而方大人就不一样了,他一面仰慕长姐,另一面希望自己也能独当一面。奈何宰相大人对他甚是严厉,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事事不如长姐,在相府方家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便庸庸碌碌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为人父母,若要一碗水端平,确实很不容易。”莫涵感慨了一句,方紫岚从屏风后挪了出来,“便是宰相大人,都有顾此失彼的时候,何况普通人家的父母?” 莫涵怅然道:“宰相大人知道吗?” “想来是知道的。”方紫岚扶着屏风站稳了些,“宰相大人这两年有意无意地提携方大人做事,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心中了然,“方家树敌不少,方大人的为官之路怕是不好走。” “不错。”方紫岚在莫涵的搀扶下,慢慢朝门边走去,“早些时候方大人接手了漕运,便遇上了户部扣押方家货船那事,虽说此事背后是珒国公为娶方二小姐向方家施压,但他多少受了牵连,人也消沉了许多。” “那岚姐你呢?”莫涵忍不住问了出来,方紫岚笑了笑,“不记得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然后很快转了话音,“我留在这,你回去吧。” 莫涵离开后,方紫岚便去小憩片刻,却不曾想这一觉便睡到了天黑。 她醒了之后四下走了走,在路过方紫桐的闺阁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呼,闻之令人不安,她生怕方紫桐出什么事,迅速赶了过去。 第477章 扑朔 方紫岚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只听一道女声焦急道:“小姐,您怎么了?” 之后便是手忙脚乱的衣料摩擦声,瓷器碰撞声。须臾安静了下来,便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咕咚咚的大口饮水声。 “我睡不着,你先出去吧。”方紫桐的声音很低,然而听到的那一刻方紫岚便安下心来,重新走到了院门口,却并未离开。 丫鬟推门而出,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方紫岚,她不由地瞪大了双眼,喊了一声“越国公大人”。 方紫岚转过身,“今夜我守在此处,你回去吧。”她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但刚好能让屋内的方紫桐听得清楚。 丫鬟点了点头,欠身一礼道:“有劳越国公大人费心了。”说罢便离开了。 方紫岚走到了屋旁廊下,靠坐在栏杆上。而方紫桐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就走到窗前望了望。 月色朦胧星子暗淡,黑夜中方紫岚一袭白色狐裘斗篷格外显眼,她原本半倚在栏杆上,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朝窗的方向看了过来。 方紫桐只觉没来由的心虚,虽然窗户皆闭,但她总觉得方紫岚穿过了窗纸,把她看了个透。 于是她索性背过身,不去看外面的人,径自走回床榻上躺了下来,盯着头顶的床幔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知道方紫岚就在外面,又或许是因这几日过于漫长疲惫,方紫桐不再辗转反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方紫岚听屋中没有了动静,便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细细思索起裴家发生的一切。 按冬雪所言,方紫桐出于自卫的目的,用袖箭射伤了裴珒卿,虽然她亲眼所见只是擦伤,但裴珒卿却死了,最可疑的凶器袖箭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极有可能是淬了毒。 关键的问题是,何人在袖箭上淬了毒?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白日里见裴家人的做派,分明是要冤死方紫桐,那么裴珒卿身死的真正原因就会被掩瞒。 如此看来,背后之人要么是让方紫桐当了自己的替罪羊,要么就是利用裴珒卿之死置方紫桐于死地,从而将整个方家拖下水。 无论是何种理由,此人都是恨极了裴珒卿,对方紫桐和方家,也没什么善意。裴家人理应是后者,若说前者…… 便是恨极了,为了家族荣耀,也不会轻易杀了裴珒卿。 毕竟裴家人即便再不济,心中也很清楚,一旦裴珒卿死了,便没有人能撑起门楣,裴家一蹶不振自此没落是迟早的事。 可若不是裴家人所为,又会是谁? 方紫岚皱了皱眉,只觉如坠迷雾,周遭一切皆是扑朔迷离,什么都抓不住。 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到了方紫桐的声音,再次睁眼天已大亮。 “你醒了。”方紫桐手里拿着锦被,神色忸怩进退两难。 见状方紫岚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是一个喷嚏,闻声方紫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着凉了?” “无事。”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又是一个喷嚏。 于是方紫桐毫不犹豫地把锦被紧紧裹在她身上,气势汹汹道:“越国公大人身为大京重臣,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方紫岚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锦被,谁知不仅没扯开,反而显得整个人圆滚滚的,好似一只团子。她把手挣出来,无奈道:“方二小姐,我还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方紫桐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弯起了唇角,然而还不待多说什么,就见丫鬟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阿宛。 “行了,我家阿宛来了。”方紫岚利落地拉下锦被,交还给了方紫桐,“方二小姐不必担心我了。” “谁担心……”方紫桐的话未说完,就被阿宛打断了,“方大人,冬雪姑娘死了。” 她说完才注意到方紫桐,想要遮掩却已来不及了,“方二小姐……” “你说什么?”方紫桐猛地上前一步按住了阿宛的肩,双眼发红,“冬雪她怎么会……” “方二小姐,请节哀顺变。”阿宛声如蚊呐,垂头不敢看方紫桐。 方紫岚拨开方紫桐的手,揽过了阿宛,回护道:“方二小姐听阿宛说完不迟。”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温度,阿宛定了定神,歉疚道:“冬雪姑娘被萧姐姐送回我们府上的时候,已然伤了心肺,我原本以为……” 她顿了一顿,声音减弱,“没想到今日一早,便发现冬雪姑娘断了气。” 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说的模糊,想来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愿在方紫桐面前提及。 思及此,方紫岚不动声色地安抚了方紫桐一番,之后让丫鬟送她回去休息了。 阿宛欲言又止,方紫岚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去了自己住的厢房,“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给冬雪姑娘下了毒。”阿宛低声道:“虽然剂量很小,但冬雪姑娘本就伤重,故而昨夜人就不行了……”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冷了神色,“查出是谁了吗?” “查出来了,是府上的一个小厮。”阿宛颔首道:“我根据他下的毒判断出他是鬼门之人,楚大哥连夜把他揪了出来,可他拒不承认,最终闹得服毒自尽,还把丛姐姐吓了一跳,府上其他人也都害怕得很……” 后面的话方紫岚并未听进去,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纪宁天会为难相府方家。当年方崇正帮他伪造了断腿残疾一事,纵然这些年双方没什么往来,也不曾表态,可这终究是把柄。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裴家无用,纪宁天命鬼门之人毒杀对方紫桐有利的证人,能得什么好? 方紫岚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方崇正仍未回京,宫里情势不明,京兆尹府随时可能找上方紫桐,方立行未必应付得了。 她索性告了假,在自家府上和相府之间来回奔波,一面追查服毒自尽的小厮与鬼门,一面陪方紫桐回忆裴珒卿死时情形,试图找出些线索,可惜两面进展都不大顺利。 好在京兆尹府一直没有找上方紫桐,方紫岚总算是能暂时松一口气。然而她这口气还未松一半,就听到了京兆尹府要提审欧阳梓柔的消息。 京兆尹府公开的罪名是涉嫌谋害珒国公,而告发之人,是欧阳梓柔的亲哥哥——欧阳宗瑞。 第478章 迷离 “简直是无稽之谈!”方紫桐听到消息之后气得直摔东西,大骂欧阳宗瑞混账,恨不得立刻冲到欧阳家去和他理论。 方紫岚安抚道:“如今梓柔有官职在身,京兆尹府想要提审她,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欧阳家……” “正因为是欧阳家,我才担心!”方紫桐咬牙切齿,“你是不知道梓柔那个亲哥哥是什么德行,自己天资平平不肯用功,整日就知道仗着嫡子身份耀武扬威,若不是欧阳夫人护他护得紧,他还不知沦落到何等境地呢。” “可他毕竟是梓柔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桐打断了,“欧阳宗瑞这种亲哥哥,有还不如没有。平日嫉妒梓柔不说,还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如今更是把她告上了京兆尹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亲哥哥?” 方紫岚略一思索,“欧阳宗瑞告发梓柔,想来是你所用袖箭是梓柔亲手制作的缘故。但梓柔制作的袖箭在京中流传广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有在使用,且从未出过差错,即便京兆尹府提审梓柔,也审不出什么,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可梓柔已入朝为官,一旦被提审,定会对她的声名有所影响。”方紫桐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怒火,冷哼一声道:“也就是欧阳宗瑞,能使出这等恶心人的手段,下作!” 方紫岚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笑了笑。没想到经此一遭,她竟还能如从前一般,飞扬跋扈嬉笑怒骂,鲜活无比。 “为何这样看我?”方紫桐挑了挑眉,方紫岚摇了摇头,脸上却仍挂着浅浅的笑,“没什么。” 方紫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去送冬雪。” 方紫岚沉默不语,她无法拒绝方紫桐,可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事情平息之前方紫桐不宜出现在人前。 “方二小姐……”方紫岚犹豫地张了张口,方紫桐急忙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既已卷了进来,便也不怕什么麻烦。只是方二小姐你当真……” 她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想好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了吗?一旦你走出相府……” “我知道。”方紫桐截住了她后面的话,神色清冷,“可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明白了。”方紫岚抿了抿唇,“既然方二小姐意已决,那我多说无用。明日一早,莫涵他们送冬雪姑娘出京的时候,我会命郑琰护送你去。” 方紫桐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多谢。” 方紫岚扶着她起身,“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她说罢似觉不妥,又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曾相助于我,我答应过她,在与裴家的亲事上会护着你。” 方紫桐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之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方紫岚不自然地别过了视线,方紫桐看了她半晌,怅然道:“罢了,我也不想与你牵扯太深。毕竟越国公府,我高攀不起。” 方紫岚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道这样也好,若是日后李晟轩那边有所猜疑或是怪罪下来,她便可多承担些,足以免去方家许多麻烦。 说起来,裴珒卿过世一事,李晟轩竟然全权交予了京兆尹府,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眼下裴家、方家、欧阳家……各方都在向京兆尹府施压,也不知许攸同能撑到几时。 方紫岚心中担忧,于是次日一早看着郑琰护送方紫桐离开相府后,她便去了京兆尹府。然而还未走出几条街,就听了满耳朵的传闻。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欧阳梓柔接管兵工坊之后,改良的弓弩出了问题,导致试用的兵士受了伤,加之裴珒卿的死因也与她制作的袖箭有关,数案并发,她怕是要被停职查办了。 方紫岚听后心中一紧,欧阳梓柔改良的弓弩她也见过,之前半成品时还让上官敏用过,即便有问题也不大可能会致人受伤。 而且欧阳宗瑞前脚告发欧阳梓柔与裴珒卿之死有关,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巧合了。 思及此,方紫岚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待她赶到京兆尹府,才知许攸同刚刚结束了对欧阳梓柔的初审。 不利证据众多,有物证有人证,但欧阳梓柔拒不认罪。许攸同审了许久无果,便将她暂且关押,改日再审。 方紫岚并未见到许攸同,接待她的人是谢晏平,“方大人,近日京兆尹府公务繁忙,许大人着实无暇来见,还请方大人见谅。” “无妨。”方紫岚示意谢晏平不必多礼,然后问道:“谢大人,我因珒国公一案而来,听闻欧阳大人也牵涉其中,还有不少人证物证……” “方大人,案未审结之前,恕下官不能说。”谢晏平不卑不亢,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谢大人的戒备心未免太强了些。” 谢晏平没有接话,转而道:“方大人若得空,不妨去京郊大营看看,营中因改良弓弩受伤的兵士不止一二,听说卫国公大人还抽调了城中大夫前去帮忙。” 方紫岚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晏平,拱手一礼道:“多谢提点。” “方大人客气了,京兆尹府向来是依律办事。”谢晏平淡声道:“贵府莫公子修订的孤寡相关之法迟迟未推行,若时日拖得久了,京兆尹府也只能依前例来办了。” 方紫岚神色一凛,很快明白了谢晏平言外之意,当即不再多做停留,告辞离开了。 当务之急,先是要把欧阳梓柔捞出来,再是将方紫桐与裴家的关系彻底斩断。前者的关键是京郊大营,后者则是莫涵在修订的律法。 于是方紫岚快马加鞭赶到了京郊大营,却吃了闭门羹。卫昴不在,他手下的亲兵不敢贸然放她进来,她便赶回京城,一路去了卫府。 然而卫府管家告知方紫岚,卫昴休沐不在府中。她打听卫昴去向,管家支支吾吾不肯说,她心中明白了大半,拂袖而去。 暮色四合,方紫岚走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之上,挨家酒肆茶坊秦楼楚馆地寻卫昴。直到笙歌渐消夜深人静,她连卫昴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方大人?”一道惊喜的声音从方紫岚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去,竟是阿是。 第479章 秘密 方紫岚怔在原地,看着阿是快步走了过来,“方大人,你为何会在此处?我听闻你……”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一言难尽,日后有机会再说与你听。” “好。”阿是没有追问,方紫岚想了想,问道:“阿是,你今日可曾见过卫昴大人?” “卫国公大人?”阿是愣了愣,随即点头道:“见过,方大人是在找卫国公大人?” 方紫岚微微颔首,阿是躬身抬手,彬彬有礼道:“请方大人随我来。” “阿是你……”方紫岚犹豫了片刻,阿是并未催促,只是解释道:“卫国公大人即便来此处,也与寻常人不同。更何况,有些事本该是秘密。” 秘密?方紫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中忽然有几分忐忑。她无意于窥人隐秘,更不愿与卫昴有所冲突。 似是猜到了方紫岚的心思,阿是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方大人若是不愿撞破,旁观便是。我想以你的身手,卫国公大人不会察觉。倘若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绝不会……” “阿是。”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卫昴大人心狠手辣,想来你也有耳闻,我不会拖累你。” “拖累?”阿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轻笑出声,“若非要紧事,方大人断不会来此处寻卫国公大人,不是吗?” 他说着上前一步,靠近方紫岚道:“方大人近日都未曾来此处,倒是叫人好生想念。” “阿是……”方紫岚神情一滞,刹那间阿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方大人,只要是你,我便不怕受拖累,更不会有秘密。” 方紫岚没有挣脱开阿是的手,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了寻芳楼的后院,踏入了地下暗阁。 “这是……”方紫岚呆呆地看着阿是轻车熟路地扳动机关,暗阁之门打开,隐于其后的楼梯逐级而下,不知通往何处。 “有钱有势之人多少都有藏娇的习惯,总有那么些身份特殊的人,既不好收于院中,又不好养做外室,便需要这么一个地方。”阿是说得轻描淡写,“如今寻芳楼背后,做的便是这样的生意。” “身份特殊?”方紫岚垂下了眼眸,阿是率先走了下去,“倘若方大人常来,说不定这里也会有一位你藏的人。” “我哪有什么……”方紫岚甫一走下台阶,暗阁之门便关上了,骤然而至的黑暗让她猛地噤了声,伸手正欲扶墙壁,却被阿是牵住了,“方大人小心。”他话音刚落,周遭灯火通明,也不知他按了什么机关。 方紫岚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打量了一番掩藏在地下的寻芳楼。表面上看起来与地上的那座并无不同,但其间充斥着一股甜腻的香气,令人恍惚。 阿是自然地牵着方紫岚往前走,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把手抽了出去。 “方大人?”阿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地弯起了唇角,“方大人,你脸红了。” 他明亮的眸子闪着狡黠,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是说不出的暧昧,见状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阿是。” 不轻不重的声音,却是不怒自威的震慑,带着居高位者的威压,很容易便会让人心生畏惧,甘愿俯首称臣。 但阿是只是敛了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自己的唇,做出了一个守口如瓶的保证。 方紫岚冷了神色,还不待说什么,就见阿是随手指了最内侧的一扇门,“方大人,你要找的人,便在里面。” “多谢。”方紫岚抬脚欲走,阿是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方大人,你若是去了,免不了要遭人记恨。” “天下间记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么一两个。”方紫岚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那扇门前。 里面传出的声音足以令人面红耳赤,但方紫岚神色如常,细细分辨出其中一道极低的呜咽之声,近乎突兀而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哐当一声,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闻声方紫岚下意识地探了探头,却听一道女声狠狠咒骂了一句,“卫昴,你简直禽兽不如!” 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仍难掩原本的娇媚婉转,听上去年纪不大,还有些耳熟。 方紫岚皱了眉头,正要回忆在何处听过这个声音,便听卫昴道:“卫星儿,你既然觉得我禽兽不如,为何还要追我至此处?” 卫星儿!方紫岚倏然瞪大了双眼,卫翼之女、卫昴侄女——卫星儿,她怎么会在里面? “卫昴……”卫星儿刚出声就被卫昴怼了回去,“叫小叔。” “我偏不。”卫星儿愤声道:“诸葛珊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脆响,卫昴寒意泠泠道:“卫星儿,卫氏疯子众多,不差你一个。但她的名字,不准再提。若有下次,我亲手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啊!”卫星儿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吼道:“卫昴,我由你抚养长大,你对我比对任何人都好。即便你夺了卫国公之位,即便你处置了我爹,即便你杀尽天下人,我也还是喜欢你……” 方紫岚听到此处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她后退了一步,在撞到墙边挂画之前被一双手按住了肩膀,“方大人。” 阿是的气息近在咫尺,方紫岚双拳紧握竭力不发出声响,然而屋内的卫昴突然扬声道:“方大人,你若是听够了,要么进来,要么滚。” 方紫岚倏然推开了门,里面的情形一览无遗。卫星儿跪在地上,身后是垂头而立扣押她的卫氏侍从,卫昴披着一件外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不远处的床榻上躺着一女子,锦被裹着,只露出一条胳膊搭在榻边,已然没了气息。塌下满是碎片,隐约可见酒水痕迹,想来方才听到的声音便是她临死前的挣扎。 方紫岚着了魔一般,径直走到了榻边,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并不惊艳的一张脸,却满是温婉的书卷气,若非在此处相见,她怕是会以为这是哪家知书达理的千金。 “方大人,她长的是不是很像诸葛珊?”卫星儿的笑声近乎妖冶,卫昴俯身掐住了她的喉咙,她仍断断续续道:“我忘了……她死太久……方大人没见过……” 第480章 弄虚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了无生息的人,丝毫没有在意身后的卫星儿,直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被卫昴甩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她才转过身。 “卫大人,你的隐私与卫氏的家事,我都没有兴趣。”方紫岚面无表情地望向卫昴,一字一句道:“我会出现在此处,只为确认一件事。欧阳梓柔改良的弓弩在京郊大营推行之时,是否出了差错,造成诸多兵士损伤?” 卫昴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似是全然没有想到她的来意,更像是从未听过此事。 方紫岚紧紧盯着卫昴,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绽,然而他的反应过于真实,根本不是伪装的故作姿态。倏然之间,她便明白了过来。 “今日是我冒昧了,多有打扰,抱歉。”方紫岚说罢转身欲走,卫昴喊住了她,“方大人,京郊大营的兵士若非活腻了,绝不敢把军备之事当作儿戏,遑论弄虚作假?” “倘若卫氏有人暗中布局,打点好了一切。”方紫岚停住脚步,“卫大人觉得有可能吗?” “方大人是说欧阳卫氏?”卫昴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她即便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这般行事。卫氏中人,纵是疯癫,也知晓轻重。更何况,欧阳梓柔是她的亲女儿。” 方紫岚冷哼一声,近乎挑衅地扫了一眼卫昴,“依卫大人言下之意,欧阳宗瑞竟都能指使京郊大营的兵士了?看来卫大人的管束之法,不过如此。” 卫昴面沉如水,方紫岚火上浇油,“卫大人,不怕前院点灯,就怕后院起火。过犹不及,小心反噬。待到有朝一日欧阳家踩在卫氏之上了,你才要收拾……” “方大人。”卫昴寒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有这挑拨离间的工夫,不妨去想想欧阳宗瑞究竟意欲为何。” “这就不劳卫大人操心了。”方紫岚垂眸睇了一眼卫星儿,她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眼底却没有半分退意。 “方大人,下不为例。”卫昴的声音骤然响起,“这不是你应留之处。” 不是应留之处吗?方紫岚暗自苦笑一声,出自鬼门之人,目之所及多是龃龉,此情此景早已屡见不鲜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对立在门边的阿是道:“我们走。” 阿是朝卫昴行了一礼,随即追着方紫岚而去,“方大人,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方紫岚走到院中,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地下所见所闻的一切都随这口气一并吐出去。 见状阿是轻笑出声,“方大人今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方紫岚没有看他,而是抬头仰望着空中的一轮明月。天寒地冻,呼出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连月亮都好似一个虚影。 “毕竟是一条人命。”阿是侧过头,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我以为方大人会当场发作。” “我若是当场发作,除了与卫大人闹僵之外,什么都得不到。”方紫岚低声道:“我无法替她讨公道,也不愿拖累你。” “我处理的人命不止一两条了。”阿是轻描淡写道:“于我而言,这不是什么拖累。” “阿是,视人命如蝼蚁的日子过久了,是会麻木的。”方紫岚的声音很轻,然而阿是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方大人,你麻木了吗?” 方紫岚没有答话,径直离开了。宵禁时辰已过,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她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全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中,却是遍体生寒。 不知不觉中,方紫岚走到了相府门前,看门的小厮见是她,赶忙迎了上去,“方大人,夜深天寒,您怎么会在此处?” “我……”方紫岚抿了抿唇,小厮将她请了进去,守夜的丫鬟极有眼色地为她奉上了热茶。 方紫岚喝了两口暖了暖身子,之后问丫鬟道:“你家二小姐歇下了吗?” “奴婢不知。”丫鬟摇了摇头,“二小姐今日回府后便谁都不见,自己一个人藏在了闺阁之中,连晚膳都不曾用过。” 方紫岚微微皱眉,随手把茶盏交到了丫鬟手中,“我去看看,你不必跟着伺候了。” 待丫鬟退下后,方紫岚走到了方紫桐的院中,敲开了房门,“我听说方二小姐今日未用晚膳……”她在看到方紫桐的那一刻便止住了话头。 方紫桐别过头,试图躲开方紫岚的视线,却还是被她抓住肩膀转了过来,审视的目光看得人颇为不自在,“你放开我……” “怎么哭了?”方紫岚截住了她的话头,她神情一滞,嘴硬道:“谁哭了。” “眼睛都肿成桃了。”方紫岚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她猛地挣开了肩上的那双手,怒气冲冲道:“这个时辰,你来做甚?” 方紫岚一脸无辜道:“是你开门放我进来的。” 方紫桐深吸一口气,“我困了,还请方大人离开。” “方二小姐,人死不能复生。”方紫岚仍站在原地,“冬雪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如此。” “与冬雪无关,是她的家人。”方紫桐一时嘴快吐露了实情,待回过神来想要遮掩,却已来不及了。 “冬雪姑娘的家人?”方紫岚还未想明白,方紫桐便如倒豆子一般道:“冬雪的家人嫌我是寡妇,还是沾上了人命官司的寡妇,说什么他们家冬雪不仅跟了我这样的主子,而且还为我丢了性命,实在太过晦气……” “他们不愿接冬雪回去?”方紫岚神色渐冷,方紫桐颔首道:“不止如此,他们居然要向我索要一笔钱财,否则便要去京兆尹府告我害了冬雪性命,简直无耻之尤!” 方紫岚看着眼前宛如炸毛刺猬的人,不置可否道:“你给他们钱财了?”虽是问句,但她说得无比肯定。 闻言方紫桐霎时弱了语气,“冬雪他们家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才将冬雪卖到了我们府上,人家姑娘好端端的……” “方二小姐,你若想做好人,我也不拦你。”方紫岚兴致缺缺地把她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只是冬雪的家人尚且如此,遑论京城之中其他人?你当真想好如何面对了吗?” 第481章 绝望 那一夜,方紫岚并未等到方紫桐的答案,而是顶着骤然而至的风雪回了越国公府,第二日便因受寒病了一场。 阿宛看着裹着层层锦被宛若粽子的方紫岚,无奈地把药送到了她的嘴边,“张口。” 方紫岚整个人昏昏沉沉,迷糊中听到阿宛的声音,便听话地张开了口,任由阿宛喂她喝药。 “阿宛姑娘,岚姐怎么样了?”莫涵的身影立在屏风之外,阿宛端起药碗走了出去,“这两日怕是要难挨些,熬过了便无事。” “有劳阿宛姑娘费心。”莫涵神色郁郁,阿宛看着他青黑的眼圈和瘦削的脸庞,劝慰道:“莫公子,有我在方大人便不会有事。倒是你,这些日子点灯熬油,更要注意保养。” 莫涵轻咳一声,摇头道:“我无妨。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修订律法之事早一日完成,我也能早一刻替岚姐分忧。” 阿宛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两人沉默之时,萧璇儿匆匆而来,“方大人清醒了吗?” “尚未。”阿宛的神情晦暗不明,萧璇儿眼中露出一抹急切之色,“京郊大营今日闭营了,我请曹将军去打听了一番,听说是卫国公大人要清理门户,拷问了近期使用过改良弓弩的兵士……” “拷问?”莫涵神情一凛,“欧阳梓柔大人所制弓弩致人受伤之事牵连甚广,并非京郊大营或卫氏一方之事,卫国公大人怎能如此行事?即便要调查,也该是京兆尹府出面最为妥当。” “卫国公大人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便是陛下也总会给他薄面。”萧璇儿秀眉微蹙,“我担心的是这样一来,方二小姐……”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心领神会,“今日一早我便请郑将军去了相府,这几日他都会守在那边。” “也好。”萧璇儿若有所思道:“方大人如今病了,要理事少说需要两三日,若是宰相大人迟迟未归,郑将军那边还不知能撑几时……” “萧姑娘,岚姐既然管了方二小姐之事,便绝不会半途而废。”莫涵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直言不讳道:“如今纵然她不能理事,我们越国公府也已然脱不了干系了。” 萧璇儿叹了一口气,“莫公子,你是不知方二小姐的脾性。倘若局势愈演愈烈,欧阳梓柔大人当真受了罚,方二小姐定会不管不顾地挺身而出。眼下方大人牵扯不深,且京中权贵大多不愿与她撕破脸皮,此时抽身再好不过,否则日后便无转圜的余地了。” “我虽不知方二小姐的脾性,但我了解岚姐。”莫涵柔和的眉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坚持,“她不怕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怕日后悔不当初。” “既然莫公子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萧璇儿敛了神色,“但愿方二小姐能安分守己。” 闻言莫涵垂下眼眸,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冬雪姑娘的后事已毕,想来她的家人已经离开京城了吧?” 萧璇儿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冬雪姑娘的家人……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莫涵神情错愕,就连一旁听他们说话,沉默了许久的阿宛都惊呼出声,“那么几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萧璇儿面上青白不接,脸色有些难看,“昨日方大人迟迟未归,我便分散了人去寻她,不曾想没有看住冬雪姑娘的家人,不知他们是自行离开了,还是……” 她说着忽的顿住了,莫涵下意识地紧握双拳,“我去找找看。” “莫公子不必了。”萧璇儿阻拦道:“方大人交代过,修订律法事关重大,不能令你分心。此事我与楚公子说过,他已经去找了。” “我明白了。”莫涵拂袖离去,阿宛看着他的背影,不解道:“莫公子这是生的什么气?莫名其妙的。” “大抵是帮不上忙的无能为力。”萧璇儿幽幽道:“阿宛,你好好照顾方大人,我去打听一下欧阳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阿宛乖巧地点了点头,萧璇儿转身离开了。大家各自忙碌,然而次日清晨,冬雪的家人敲响了京兆尹府门前的鸣冤鼓,最坏的可能终究还是发生了。 方紫桐听闻消息之后便赶到了京兆尹府,看见眼前一幕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原本已入土为安的冬雪,静静地躺在公堂之上,衣衫褴褛掩不住满身伤痕,全然不是前日下葬的模样。 “你们还是人吗?简直禽兽不如!”方紫桐咬牙切齿地怒骂道:“冬雪是你们的女儿、姊妹,你们怎么忍心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 冬雪的弟弟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望着方紫桐,“珒国公夫人,若不是因为你,我阿姐怎会落到如此境地?你有何脸面质问我们?” “你说什么?”方紫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却听他道:“如今你是寡妇了,我是不是不该叫你珒国公夫人,而是方二小姐?” 他的话音落下,周遭或鄙夷或厌弃的眼神令方紫桐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一丝不挂地立在人前,是说不出的羞恼与耻辱。 “我……”方紫桐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丝毫声音。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方紫岚所说的面对是什么意思了,可是她面对不了。 除了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把自己藏进去之外,她的脑海中再无其他任何想法,空白一片。 偏偏旁边之人皆无放过她的意思,府尹许攸同的声音肃穆而威严,问她是否蓄意杀害珒国公,冬雪的家人窃窃私语,目光中透着她就是杀人凶手的笃定,堂外围观的百姓毫不掩饰对她的怀疑,高谈阔论着如何让她付出代价…… “我不是凶手!”方紫桐竭尽全力吼出了这句话,四周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响动。众人都在说—— 看吧,这就是谋杀亲夫的高门贵女,惺惺作态拒不认罪,与那些杀了人还大放厥词的凶犯有什么两样?人啊,总不愿承认自己有错,更何况是向来跋扈的方二小姐方紫桐?还以为仗着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便能为所欲为,殊不知对方可是裴家的珒国公,往后她便是面目全非的阶下囚黄泉鬼了…… “我没有……”方紫桐的声音被一波又一波的声音盖得严严实实,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般绝望,比困在裴家祠堂里,更甚。 第482章 提点 “肃静!”许攸同厉喝一声,然而仍然盖不下周遭的议论纷纷。眼见方紫桐踉跄了两步摇摇欲坠,再审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他只得扯了理由,草草结束了这一场近乎闹剧的庭审。 方紫桐被扣押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方家的方立行得知后惶惶不安,裴家上下则是一副天大委屈终得诉的卖乖模样,欧阳家异常平静,只是家主忧思成疾告了病。 至于越国公府,方紫岚昏昏沉沉没有几刻清醒之时,莫涵按部就班修订律法,其他人心中焦急,却也不敢贸然行事。 “不行,我要去京兆尹府探看方二小姐!”阿宛最先沉不住气,萧璇儿拦在她的身前,“你既不是方家人,又无官无职,许大人如何会放你进去?” “那就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吗?”阿宛一双秀眉拧成了团,“若是在方大人清醒之前,京兆尹府便已宣判了呢?而且万一方二小姐受了欺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如何交代……” “这倒不至于。”楚彬接口道:“方二小姐即便当真有罪,在未查实之前,京兆尹府也不敢轻易对她下手。” “那……”阿宛一时语塞,楚彬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还是需要有人去一趟京兆尹府。” “楚大哥你……”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你要去京兆尹府?” 楚彬微微颔首,“阿宛,岚岚的公卿令牌借我一用。” “好。”阿宛忙不迭地应声,之后飞速地跑去方紫岚的屋中,拿了她的公卿令牌过来。 “楚公子,你的身份……”萧璇儿有所顾虑,楚彬坦然道:“萧姑娘请放心,我定然不会给岚岚添麻烦。”他说罢,将方紫岚的公卿令牌收好,径直去了京兆尹府。 果不其然,楚彬在京兆尹府门前便被拦下了,然而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了公卿令牌,不怒自威道:“在下奉越国公方紫岚方大人之命,为京兆府尹许攸同大人带句话,还请通报一声。” 京兆尹府的人检查过公卿令牌后,就把楚彬放了进去,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许攸同所在之屋,还不待开口,就听对方不耐的声音自里面传来,“我说了,谁都不见!” 闻言楚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许大人安好。” 见有人闯入,许攸同不由地愣了愣,疑惑道:“你是……”一旁手下之人立刻极有眼色道:“这位便是越国公大人遣来的人。” 许攸同抬手示意手下之人自己知道了,然而他脸上疑惑的神情却未散去,眼前之人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像是见过似的。 “许大人,在下乃是越国公大人的侍卫,姓楚。”楚彬直起了身,定定地看着许攸同,不出所料看到了他眼中的凝重之色,随即便令手下之人退避。 许攸同将楚彬细细打量了一遍,才道:“你是楚翔之子,楚彬。” “许大人竟还记得我,当真是好记性。”楚彬勾了勾唇,许攸同神色渐冷,“你为何会有方大人的公卿令牌?” “自然是方大人交给我的。”楚彬扬了扬手中的公卿令牌,“我如今是越国公府的侍卫了。” 许攸同审视的目光并未散去,他对楚彬有印象,是因前朝叛将楚翔。当年的百叶寺凶案,楚翔杀人无数,有寺中僧人、无辜香客,还有彼时前去上香的前朝淑妃和玉宁王的随身护卫,以及相府的一位妾室,方三小姐方紫岚的生母…… 事后楚翔本已逃匿得不知所踪,谁曾想每两日他便主动投了案,被关押后还不待审问,就在狱中自尽了。后来有一男孩声称是其子,主动来认领了他的尸身,便是楚彬。 时至今日,他依然能忆起那日的情形,不过半人高的男孩,费力地拖着一具成年男子的尸身出城埋葬,路上受众人刁难谩骂,却不曾停下。 一晃经年,当年的男孩早已成人,不知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身为前朝叛将之子,他怎就成了越国公府的侍卫? 楚彬像是看穿了许攸同所想,解释道:“方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为报恩便入了越国公府。至于我的底细,方大人并不知晓。”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许攸同心中存疑,却也不好多问,索性直接道:“不知方大人命楚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珒国公大人死得蹊跷,京兆尹府至今仍未查出死因,却已关押了两位世家之女,一位是朝廷命官,一位有诰命在身。”楚彬说着声音沉了几分,“若是许大人迟迟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怕是难以令人信服,届时想来不止越国公府,其他公卿世家也坐不住了。” 许攸同面沉如水,“楚公子这是何意?” “便是京城之中,京兆尹府行事也得有章程,不能随意处置。”楚彬挑了挑眉,“若是欧阳大人与方二小姐这般世家之女,都能任京兆尹府拿捏,公卿世家颜面何在?” 许攸同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听楚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方大人好心,故而特命我来提点许大人一句,审问二位贵人之事可暂缓,当务之急是珒国公大人真正的死因,倘若始终遮掩真相,必然会……” “楚公子,京兆尹府办案,还用不着外人来教。”许攸同寒声打断了楚彬的话,他却毫不着恼,“看来方大人的话,许大人听进去了,那我便可回府交差了。” 许攸同看着楚彬施施然行了一礼,随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没考虑过揭露真相,只是查案曲折远非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迄今为止京兆尹府也只查到了珒国公是中毒而亡,但究竟是何人下毒,却没什么头绪。 最简单的法子是搜查裴家,可裴家那等权贵之家如何能允许京兆尹府行搜查之事?便是向陛下请奏,也是无果。于是他只能让谢晏平根据查到的毒药,挨家铺子去查出处,仿若大海捞针,进展缓慢。 所幸还有袖箭之事可以转移视线,就是委屈了欧阳大人和方二小姐…… 许攸同思及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却见谢晏平快步而来,匆匆一礼后凑到他耳边道:“许大人,毒药是裴珀鸣大人所购。” 第483章 逃狱 谢晏平查到毒药是裴珀鸣所购之后,京兆尹府迅速地收齐了单据银票等物证,提来了药铺老板制药人等人证,一应俱全后正式要求裴家交出裴珀鸣。 起初裴家还想推托几日,却不料许攸同请了旨,李晟轩亲自下令搜查,裴家无计可施,只能听之任之。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一番搜查之后,不仅在裴珀鸣处找到了藏匿的毒药,而且方紫桐留在裴家的妆奁暗格中也有同样的毒药。 一石激起千层浪,真凶究竟是谁,众说纷纭猜测不一。虽然方紫桐因此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但欧阳梓柔却显得愈发无辜了。 尤其是京郊大营几位因改良弓弩受伤的兵士,都说是误会,嚷着要向欧阳梓柔道歉。奈何卫昴对他们这等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信口开河污蔑旁人的做派很是不悦,把他们全扣在了京郊大营中,无事不得出。 就连这套误会的说辞,都是由卫昴手下的亲兵去京兆尹府转述,故而不少人私下猜测卫昴念着欧阳夫人卫氏的出身,有意帮衬欧阳梓柔,几位告发的兵士极有可能已经被处置了。那改良的弓弩,究竟是好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京兆尹府没有实证,便只能放了欧阳梓柔。然而就在开释当日,却传出了欧阳梓柔逃狱不知所踪的消息,一时之间风波再起,京城百姓纷纷质疑京兆尹府办事不力。 先是珒国公裴珒卿的死因迟迟查不出来,再是京郊大营兵士受伤之事闹了乌龙,攀扯了兵工坊的欧阳梓柔大人,累其入狱,最后却连人都看不住,如此一来往后还有谁敢相信京兆尹府? 于是欧阳梓柔失踪的消息传出不过半日,民怨四起渐成鼎沸之势。加之裴家、欧阳家、方家乃至卫氏都是各怀鬼胎,有世家权贵在其中裹乱,许攸同终是无法管束了。 李晟轩见状命许攸同将珒国公被害、改良弓弩伤人,以及欧阳梓柔逃狱失踪三案合并成一案,移交给诸葛钰主审,他从旁协理。至于吏部,则暂时交由诸葛铭代管。 方紫岚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人刚清醒没多久,这么大的信息量让她只觉头脑发懵,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梓柔原本只需静候佳音便好,为何要逃狱?这不是反而显得做贼心虚了吗?” “莫公子也是这么说的。”阿宛点了点头,“所以他推测是有人悄悄带走了欧阳大人,不然仅凭欧阳大人自己,逃狱根本不可能。”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皱了眉,问道:“莫涵现在何处?” “莫公子照常去刑部了。”阿宛说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他走之前拜托了楚大哥去京兆尹府了解情况,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愣了愣,“你说楚彬去了京兆尹府?” 阿宛理所当然道:“是啊,之前也是楚大哥拿着你的公卿令牌去了京兆尹府,不知与许大人说了些什么,竟让他不再提审方二小姐与欧阳大人了。” 方紫岚皱了眉头,随即条分缕析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梓柔,确保她没有出什么意外,然后弄清楚是谁带走了她,到底发生了何事。我这就去京郊大营,请卫大人帮忙派人寻找,另外打探一下那几个因改良弓弩而受伤的兵士是怎么回事。” “那方二小姐怎么办,不管她了吗?”阿宛打抱不平道:“我听说方二小姐在公堂上见到冬雪姑娘尸首的时候,人都要崩溃了。谁能料到冬雪姑娘的家人居然做出刨尸这等人神共愤的事,简直禽兽不如!好在楚大哥与萧姐姐从中斡旋,这才让冬雪姑娘得以入土为安。” 方紫岚有些唏嘘,但还是敛了情绪,正色道:“入土未必安,若想要已逝之人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就必须昭示真相。既然陛下已将此案移交给了阿钰,那在真相未明之前,他定会护方二小姐周全,更何况楚彬去了京兆尹府,等他回来便知道方二小姐如今是什么情况。” 阿宛看着她边说话边利落地换了衣裳,无奈道:“你病后初醒,身体虚弱得很,千万别逞强。” “我心里有数。”一如既往的回答,令阿宛忍不住叹气,“你有数?你有什么数……” 她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方紫岚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直朝京郊大营而去。 “方大人请留步。”京郊大营的守卫拦住了方紫岚,她勒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立在了营门之前。 守卫刚要松一口气,便见方紫岚翻身下马,径直闯了进去。见此情形守卫心中叫苦不迭,却也阻止不了。 卫昴正在营中练兵,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面沉如水道:“方大人,我与你说过,下不为例。” “卫大人,有些事我必须要搞清楚。”方紫岚步步紧逼,卫昴冷笑出声,“必须?许攸同都不敢和我说这样的话。方大人,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 “卫大人,梓柔好歹与你有血缘之亲,你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为她说吗?”方紫岚神情凌厉了几分,“梓柔好不容易接管兵工坊,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如今却……” “方大人,这是欧阳梓柔与欧阳家的事,与我无关。”卫昴寒声道:“女子本就不该牵涉入朝堂。一旦入了,能不能自保其身全凭本事,与人无尤。”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卫昴,一字一句沉声道:“我今日只要真相。卫大人既然不愿帮忙,那就把人交出来。当初告发梓柔之人皆是京郊大营的兵士,卫大人不会不敢认吧?” “真相如何我早已派人告知了京兆尹府,欧阳梓柔也得以开释。”卫昴说着眯了眯眼,脸上多了狠戾之色,“方大人莫要得寸进尺了。” “若我偏要得寸进尺呢?”方紫岚的手覆上了梅剑的剑柄,卫昴抱臂冷哼一声,“方大人可以一试。” 方紫岚紧紧握住梅剑,不待动作就听营外一阵慌乱,马儿嘶鸣之声由远及近。 她回头望去,只见欧阳夫人骑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之上,一袭红色斗篷迎风飞扬,一手执鞭一手扯缰绳,飒爽地驱马跨过了呆立在原地来不及闪避的兵士,英姿勃勃无半点后宅妇人模样,神情凛然仿佛刚从沙场归来的将军,与之前判若两人。 第484章 未卜 欧阳夫人翻身下马,不顾周围人的错愕,径直走到了卫昴的面前,“卫国公大人,欧阳卫氏今日有事相求。”她说罢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块玉符呈在了卫昴面前。 方紫岚好奇张望,却见卫昴神情一滞,“这是老头给你的保命符,与我何干?” 闻言欧阳夫人抬头看向卫昴,不卑不亢道:“卫国公大人,若是按辈分,你理应叫我一声姑母。” 她话音还未落,便被卫昴掐住脖颈,从地上提了起来,“那么姑母,你想要什么?” “卫大人手下留情!”方紫岚赶忙上前一步,只见欧阳夫人呼吸困难,却毫无挣扎之意。 见状卫昴似是没了兴趣,随手将人甩在了一边,方紫岚赶忙将其扶住,“欧阳夫人,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 欧阳夫人拍了拍方紫岚的手臂,示意自己无碍,随即站直了身体,定定地看着卫昴道:“我要梓柔平安,我要她活着回来。” 方紫岚猛地变了神色,“欧阳夫人,你说什么?” “欧阳家不愿欧阳梓柔入工部,利用袖箭与改良弓弩为借口,自导自演了好一场戏。”卫昴勾唇笑得讥诮,“怎么,如今欧阳夫人后悔了?” 欧阳夫人白了脸色,“我未曾想到……” “欧阳宗瑞即便是烂泥扶不上墙,在你纵容之下胆子也不小。”卫昴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你默许欧阳宗瑞指使京郊大营的兵士作伪证之时,便该想到他会对欧阳梓柔下手。毕竟裴珀鸣都敢毒害珒国公大人,更何况你那无法无天的儿子?” “是我教子无方……”欧阳夫人声音渐弱,“卫国公大人,我恳请你看在卫氏的面子上,救救梓柔,把她平安带回来,好吗?” “欧阳夫人,你真是好生糊涂。”卫昴摇了摇头,无奈道:“事已至此,你以为欧阳宗瑞会留欧阳梓柔这么一个把柄任人去抓吗?如今去寻,怕是只能找到欧阳梓柔的尸体了。” 欧阳夫人后退了一步,身形不稳几欲昏倒。方紫岚也终于听明白了,欧阳夫人授意欧阳宗瑞巧借名目累欧阳梓柔入狱,原意是想毁了她的官声,此后不得再入朝堂。却不曾想欧阳宗瑞竟对亲妹妹起了杀心…… 倘若欧阳梓柔死了,那欧阳宗瑞便可名正言顺地接管兵工坊了,加之有欧阳夫人助力,下任欧阳家主必然也会是他。 不对,除了欧阳梓柔,欧阳宗瑞还有一个威胁……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急道:“欧阳夫人,欧阳俊成现在何处?” “俊成?”欧阳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俊成的夫人前几日身体不适,他告假……” 她话未说完便停住了,方紫岚撑着她的后背,沉声道“欧阳夫人,若欧阳宗瑞当真一不做二不休,眼下欧阳家必是一团乱麻,还需夫人回去主持大局。” “我……”欧阳夫人紧咬双唇,眼睛发红。 “请欧阳夫人放心,我必会找到梓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紫岚刚一说完,便见卫昴走了过来,不容置喙地扯过了欧阳夫人手中的玉佩。 “卫大人……”方紫岚想说些什么,却见卫昴扬起手,将玉佩高高举起,“受过卫氏所托,听命于此玉符之人,随欧阳卫氏离开。往后,你们与卫氏和京郊大营再无任何瓜葛。” 他说罢,便有十余人站了出来,欧阳夫人看着他们走到自己身后,皆是恭敬一礼。 “多谢卫国公大人。”欧阳夫人阖上了眼眸,再次睁开时,其中再无半分阴霾。 卫氏子女,皆属于战场。从她踏入欧阳家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她的战场,是欧阳家。 在她的战场上,没有人可以破坏规矩,纵然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破坏规矩的人,只能被逐出战场。尤其是,用了这样卑劣手段的人。 方紫岚眼睁睁看着欧阳夫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卫昴手中的玉佩随之而落,摔了个粉碎。她也没有多做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京郊大营。 她在离开之前,清楚地听到卫昴吼了一句,“都愣着做什么,今日京城内外都巡完了吗?” 果然,他不是完全没有心。有京郊大营在,什么人找不到?就怕欧阳梓柔凶多吉少…… 方紫岚思及此,深吸一口气,纵马朝京城方向而去。不料她还未行至城门口,就远远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在与守卫纠缠不休。 那是……乔装打扮的上官敏和皇甫鑫?方紫岚震惊无比,险些以为眼花看错了,然而她走到近前,确是两人无误。一旁马上还有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看不清脸孔。守卫盘问女子身份,两人却是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何事争执?”方紫岚走了过去,守卫一见是她,匆匆行礼问安,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听她道:“他们是我府上的家仆,那位……” 她顿了一顿,指向马上的女子,“是我府上的逃奴。我命他们将其带回,没曾想竟给各位添了麻烦。” “越国公大人言重了。”守卫面露惶恐之色,方紫岚不怒自威道:“逃奴一事毕竟不甚光彩,我不发话他们也不敢随意说出去。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包涵。” “不敢不敢。”守卫退到了一边,放人入城,“越国公大人,您请。” 方紫岚率先一步走了进去,身后两人却并未跟上了,她回过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见两人交换了眼神,然后快步跟了上来。 直到一行人入了京城,方紫岚才状似不经意地凑到了上官敏的马边,看清了女子的面容,竟不是欧阳梓柔,而是欧阳俊成的夫人——王伶媛。 “方大人……”上官敏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方紫岚神色沉沉,“去我府上说。” 方紫岚把人带回了府,将昏迷不醒的王伶媛交给了阿宛,之后近乎质问道:“说说吧,你们俩来京城做什么?还扮成了这副模样?” 上官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皮袄,再看看皇甫鑫,都像是刚从草原放完羊回来,面上有些挂不住,“我们也不是有意……” 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截住了他的话头,“说正事。” 第485章 寻人 见方紫岚沉了脸色,上官敏迅速地解释道:“我们在北境听闻欧阳小姐……不,是欧阳大人出了事,阿鑫担忧不已,可他身为守境之将又不能来京城,我就为他出了这个法子。若是我们被发现了,就说是我潜入京城图谋不轨,他是来抓我回去的……” “胡闹!”方紫岚寒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二人身为守境将士,擅离职守贸然入京,置北疆万民于何地?” “方大人,这个法子是我想的,你若是要责罚,只管冲着我来。”上官敏单膝跪在方紫岚面前,“便是千刀万剐,我也认了。” “千刀万剐?”方紫岚冷笑一声,“上官敏,若是北境出了什么事,你有多少条命够我杀?” 上官敏深吸一口气,还不待开口,便见皇甫鑫单膝跪在了他的旁边,“方大人,抱歉,我没有遵守约定。但此前欧阳小姐接任兵工坊一事,我未能帮到她,这次若是再不能,我也无颜做她的朋友。” 方紫岚看着眼前神情坚毅的人,不由地暗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皇甫鑫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守北境安宁祥和,留上官敏不得离开,可这一切沾染了情字之后,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皇甫鑫,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良久,方紫岚轻哼了一声,“都起来吧。” 闻言皇甫鑫心下稍安,上官敏也松了一口气,然而两人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楚彬匆匆而至。 “岚岚!”楚彬面上是难得的慌乱,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堂内其他两人,径直走到了方紫岚的身前。 “怎么了?”方紫岚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方二小姐疯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只觉一颗心倏然被攫住了,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楚彬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我见到方二小姐的时候,她蜷在角落神志不清,我问了许久才大概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欧阳小姐的逃狱是欧阳宗瑞所为,他带人砸断了她的手,带出了京兆尹府,不知去了何处……” “怎么可能?”皇甫鑫猛地扯过了楚彬,眉目之间满是凶戾之色。 楚彬这才发现堂内之人竟是皇甫鑫和上官敏,他抿了抿唇,索性继续说了下去,“方二小姐就被关在欧阳小姐隔壁,她听着欧阳小姐的惨叫声,自己也喊破了喉咙,可是却没有人救她们。直到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欧阳小姐被拖走,便再也承受不住,崩溃了。” “天理何在?”皇甫鑫像是陡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踉跄了一步,怒吼道:“天理何在啊!” “阿鑫,你冷静……”上官敏扶住皇甫鑫,随即被他甩开了,“我要去找她!” “阿鑫!”上官敏变了神色,方紫岚眉头紧皱,“你还不快去把他追回来?” 上官敏追着皇甫鑫离开了,方紫岚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跌坐回了主座上,整个人颓败无比,仿佛蒙了一层灰。 “岚岚……”楚彬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去找……”方紫岚扶着桌角坐直了身体,“传我命令,越国公府上下,全数出动,两至三人一组,去寻欧阳梓柔。请方立辉相助,重金悬赏,只要能找到欧阳梓柔,什么代价都可以。” 楚彬愣了愣,随即见方紫岚手中的桌角骤然开裂,“去找!” “好。”楚彬转身离去,方紫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牢牢束缚,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在砰砰声中撞得支离破碎。 是沉入海底,不见天日的窒息与绝望。 早知如此,她们会不会后悔?欧阳梓柔,方紫桐,还有她自己…… 那样明媚娇俏的姑娘,竟生生被砸断了手。那样飞扬跋扈的闺秀,却被逼到神志不清。而她,面目全非满身是血,却谁都保不住。 方紫岚枯坐在堂中,一日一夜不曾动弹,直到翌日第一缕阳光照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刺得她眯了眯眼,她才意识到,这是欧阳梓柔失踪后的第四日了。 欧阳梓柔伤得不轻,加之前两日京城下了一场雪,天气愈发寒冷。若是再找不到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方大人!”小厮急切的声音传到方紫岚的耳边,她抬手轻拧眉心,看着慌里慌张的人,问道:“何事惊慌?” 小厮结结巴巴道:“城门口有个姑娘背了一血肉模糊的人,吵着嚷着要见你。楚公子过去看了,说那姑娘背的人,是欧阳梓柔大人……” 方紫岚好似疯了一般冲了出去,纵马直往城门而去,期间惊了多少行人商贩,她已不在乎了,心心念念的只有欧阳梓柔四个字。 “这位姑娘,方大人马上就到。欧阳大人伤势严峻,还请你先把她放下来再说。”楚彬试图安抚女子的情绪,她却毫不领情,将手中柴刀架在身前,“你滚远些,除了方大人,我谁都不信!” 四周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处于热闹中央的女子满身血污,但看服饰也能辨认出是附近村庄的农女,然而她背上有一血肉模糊的人,眼看就要没气了,手中还握着一柄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柴刀,显得凶悍无比。 方紫岚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去,还不待看清女子面貌,便道:“我乃越国公方紫岚,姑娘你……”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女子拄着柴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乔念见过方大人,求方大人救救这位姑娘吧!” 乔念?方紫岚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围观百姓忽然议论纷纷,“乔念?不是与隆严寺僧人私通的那个……” 方紫岚霎时反应了过来,之前她护送慕容清从汨罗回京的时候,路见不平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就叫乔念。 于是她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接过乔念背上的人,顺势把乔念也扶了起来,“乔姑娘放心,我定会救她。” 乔念重重地点了点头,方紫岚这才发觉她摇摇欲坠,体温高得吓人,忙喊了楚彬帮忙。好在萧璇儿、阿宛、上官敏和皇甫鑫也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乔念和欧阳梓柔送回了府。 第486章 杀心 乔念烧得意识不清,却仍死死抓着手中柴刀不肯放下,方紫岚担心她伤了自己,想强行把柴刀夺过来,却被阿宛制止了。 “算了。”阿宛一边处理乔念身上的伤,一边对方紫岚道:“这柄柴刀相当于支撑乔姑娘活下去的信念,若是从她手里拿走,她怕是活不成。” 方紫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乔念的伤势。她身上多是大片的擦伤和冻伤,像是从雪窝子里爬出来似的。 “乔姑娘身上的伤不重,只是擦伤严重些,不过欧阳大人……”阿宛的声音低了几分,“她的手骨全碎了,伤及筋脉失血过多,而且求生意识淡薄,未必能熬过这一关……” “阿宛,你不要有负担,只管医治就好。”方紫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已命人去请温崖了,你尽可安心。” 阿宛点了点头,还不待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了上官敏的声音,“方大人,伶媛姐姐醒了。” 闻言方紫岚走了出去,与上官敏一道去见了王伶媛,又与楚彬和萧璇儿交谈了一番,总算是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欧阳宗瑞提出诬陷欧阳梓柔的法子后,向欧阳夫人保证了会把她好端端地带回欧阳家,欧阳夫人这才默许他动用了卫氏的关系,收买京郊大营的兵士做了伪证,之后的事情也确实如他保证的那样发展了。 京兆尹府虽然扣押了欧阳梓柔,但并未处置,然而变故出现在卫昴整治京郊大营之后,所有做过伪证的兵士,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 欧阳宗瑞一面害怕卫昴将他作假之事曝于人前,另一面又试图扳倒欧阳梓柔顺理成章接管兵工坊,可无论是卫昴还是欧阳梓柔,只要其中一方开口,他免不了要身败名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永远不能开口。 杀卫昴的能耐和胆量,欧阳宗瑞哪个都没有,故而他的杀心自然就落在了被困狱中手无寸铁的欧阳梓柔身上。 然而就在欧阳宗瑞与手下之人谋划时,不巧被欧阳俊成的夫人王伶媛听了去,他灵机一动将其擒住,逼迫欧阳俊成放弃争抢家主之位。 欧阳俊成有所犹豫,欧阳宗瑞怕他向欧阳家主告状,也怕欧阳夫人察觉,便令人将王伶媛送出京城藏起来,谁知他们出城没多远,就遇上了赶来京城的上官敏和皇甫鑫。 上官敏一见自家姐姐遭人挟持,二话不说就和皇甫鑫把人救了下来,这才没有酿成悲剧。 但欧阳梓柔就没这么幸运了,据附近村庄的人说,一伙凶神恶煞的大汉扔了一浑身是血的人在乱葬岗,无人敢去看。 只有乔念那姑娘,因隆严寺寂然僧人一事备受孤立,独自住在村外乱葬岗边,见掉落的人仍有气,她便义无反顾地下去救人。 乔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人带上来,发现是位重伤的姑娘后,便想起了方紫岚。除了方紫岚,她不知道还有谁会伸出援手。 于是乔念拎着柴刀,凭一腔孤勇,背着人走到了京城,这才有了城门口的那一幕。 方紫岚听完后,紧攥的手指在掌心留下道道月牙,她却丝毫感不到痛。 “方大人……”萧璇儿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句,却听方紫岚问道:“欧阳家现下如何?” “欧阳夫人命人围封了欧阳家,无人能进出,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萧璇儿秀眉微蹙,方紫岚也是一愣,“欧阳家主不管吗?” 萧璇儿神情凝重了几分,“这便是最奇怪之处,听说欧阳家主重病在卧,昏迷不醒无法理事。” 方紫岚定了定神,凉薄道:“原先珒国公死讯传出之前,裴家也是这副说辞。” “方大人的意思是……”萧璇儿面露惊色,方紫岚沉声道:“欧阳宗瑞既然会对梓柔痛下杀手,如何不会对欧阳家主动杀心?” “可……”萧璇儿还想说什么,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一旦欧阳家主身死,只要欧阳夫人守口如瓶,不揭露欧阳宗瑞的恶行,真相几何便不会有人知道。” “除非……”萧璇儿咬了咬唇,“欧阳梓柔大人能够亲自站出来指认。” “难如登天。”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且不说梓柔伤重,恢复尚需时日,就说她刚从官司中脱身,在世人眼中可信度就低了许多,远不及她那道貌岸然的哥哥与娘亲。” “手心手背都是肉,欧阳夫人当真会为了其中一方便舍弃另一方吗?”萧璇儿的声音很轻,然而方紫岚听得清清楚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明日把王伶媛送回欧阳家之时,一切就都知道了。” 萧璇儿怔了怔,“方大人要把王小姐送回欧阳家?” “王伶媛如今是欧阳俊成的夫人,若留在我们府上久了,容易被人说闲话。”方紫岚随口搪塞了一句,萧璇儿犹豫了片刻,终是颔首道:“我明白了。” 待萧璇儿离开后,皇甫鑫走了进来,朝方紫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大人,我有事相求。” 方紫岚了然道:“你想为梓柔争一个公平?” “是。”皇甫鑫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塑。 “你知道这很难。”方紫岚神色平静,皇甫鑫毅然决然,“我知道。” 方紫岚的神情凌厉了些许,“欧阳家未必会站在梓柔身边,而你私自进京,已是自身难保,如何为她争一个公平?” “纵然欧阳小姐的家族背弃了她,纵然我自身难保,也要一试。”皇甫鑫抬头看向方紫岚,眸光坚定无比,“哪怕豁出性命,舍弃一切,我也要为她求一个公平。” “皇甫鑫,若是我传信皇甫家,你即刻便会被拘回北境。”方紫岚的话音还未落,便听皇甫鑫道:“方大人不会。” “你错了。”方紫岚一字一句寒声道:“皇甫鑫,你没有尽到应尽之责,我便无法相信你。梓柔的公平,若是她要,我会帮她去争。” 她顿了一顿,“至于你,今日若是不回北境,我便会传信皇甫家。明日若是我还能见到你,便会亲自押着你进宫,交由陛下处置。” “方大人……”皇甫鑫张了张口,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家国万民,重于泰山。我心如此,梓柔亦然。否则她也不会入朝堂,落到这般境地。” 第487章 对峙 方紫岚赶皇甫鑫和上官敏走的当日,便传来了宰相方崇正回京的消息。据说方崇正抵京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京兆尹府。 一时之间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到了京兆尹府门前,方紫岚也不例外。只是她并非看热闹,而是为了方紫桐。 京兆尹府大门紧闭,里面方紫岚与方崇正并肩而立,面前与其对峙的是诸葛钰和许攸同,一旁站着谢晏平等两位少尹。 “宰相大人,令嫒牵涉珒国公被害一案,故而暂押京兆尹府,此事陛下也是允准的。”许攸同说着声音沉了几分,“即便是宰相大人你,也不能随意把人带走。” 方崇正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许大人,我听闻珒国公死于毒杀,此毒除了在小女妆奁中有所发现,还有便是在裴珀鸣大人房中。且小女的袖箭之上并未涂毒,说明下毒之人另有他法,我说的可对?” “不错。”许攸同微微颔首,方崇正淡声道:“许大人可还找到了其他证据?” 许攸同沉默了片刻,“尚未。” 闻言方崇正冷了神色,不怒自威道:“案发多日,京兆尹府仍是一筹莫展,我且不论是否为办案不力,就问案件本身。目前有嫌疑之人,除了小女,还有裴珀鸣大人,可为何许大人偏偏对小女紧咬不放,甚至不惜动用私刑?难道就因京兆尹府无能,便要对小女屈打成招吗?” 许攸同张了张口,还不待说话,就听方崇正加重了语气,继续质问道:“还是说裴珀鸣大人在朝为官,背后站着裴家,京兆尹府不敢擅动,便只能欺小女柔弱,肆意拿捏?京兆尹府莫不是忘了,小女还有我这个做宰相的父亲?” “宰相大人慎言,京兆尹府从未碰过令嫒一根手指,更不要说趋炎附势……”许攸同刚要辩驳,就被方崇正打断了,“若是如此,就请许大人容我探视小女。事实究竟如何,看过便知。” 他的话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压得许攸同说不出话来,正欲求助于诸葛钰,却听他喊了一句,“越国公大人。” 方紫岚接口道:“之前我府上的人曾探视过方二小姐,她确实不大好。” 见两人一唱一和,诸葛钰不由地开口道:“二位大人,真相未明之前,无论谁有嫌疑,都须关押审问,这是必要的流程,不会因谁而破例。” “诸葛大人,倘若流程合理合法,我自是不会站在此处。”方崇正神情凌厉了几分,“可若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恐怕小女未必能等到真相大白那日,这例我便非破不可。” “宰相大人……”诸葛钰甫一开口,就被方崇正截住了话头,“今日我要带小女回府,此后幽禁闺阁,寸步不会出。若京兆尹府提审,我会陪小女同往。” “宰相大人万万不可!”许攸同变了神色,“此例若开,必有无数人效仿。若是有人就此逃遁,未能承担相应罪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逃遁?”方崇正挑了挑眉,寒声道:“小女若不知所踪,我任由京兆尹府处置。” “宰相大人你……”许攸同惊得目瞪口呆,诸葛钰皱眉道:“宰相大人这是要以身家性命为令嫒作保?” 方崇正没有回答似是默认,见状诸葛钰和许攸同面面相觑,皆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为难之色。 堂中一时安静无比,直到方紫岚的声音响起,仿佛一块巨石坠潭,激起水花无数,“倘若诸葛大人与许大人觉得不够,我愿与宰相大人一同作保。” 许攸同终于忍不住一般开口道:“越国公大人,不管是哪个案子,都与你无关,你为何非要卷入其中,趟这滩浑水不可?” “无关?”方紫岚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出了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她笑够了,便正色道:“我站出来,不仅是因女子立身艰难,而我也是女子,更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今日不站出来,有朝一日易地而处也不会有人为我站出来。所有人都以为隔岸观火就能保全自己,却不曾想过风向总会变,那一把火一旦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谁也不知它会烧往何处,只要它还在,总有一日会烧到旁人身上。那人或许无辜受难,或许罪有应得。我想做的,就是在那把火烧到下一人之前,就灭了它。” 她的话意有所指,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自珒国公被害一案起,演变至今日,牵扯其中的何止方紫桐一人?裴珀鸣、欧阳梓柔、京郊大营、欧阳家,甚至于在刑部修订律法的莫涵,也因方紫桐有杀夫之嫌,而将孤寡之法改了又改,却仍备受非议。 更不要提京兆尹府,在流言蜚语中得了办事不力的名声,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抬头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挣来的京城父母官美誉,朝夕之间便蒙了尘。 好像江南一只蝴蝶小小地震了下翅膀,京城之中便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谁都不知道,这个连锁反应的下一环,会落在谁人身上。 “越国公大人,你为什么……”一旁的谢晏平忍不住出声,眼中却是难以掩饰的惊艳之色。 方紫岚没有回答,方崇正却忽然想起那年宫中,她对他说——我不愿让这些事被人冷眼瞧着,就此沉寂。 转眼年岁过去,她在官场之中摸爬滚打,任心狠手辣伤痕累累,却仍未磨去最初的心性。 刹那间,方崇正觉得,有些事,或许可以告诉她了。 不同于方崇正的复杂心绪,诸葛钰和许攸同依然犹豫,然而谢晏平站了出来,“越国公大人与宰相大人所言,未必不可行。倘若方二小姐确实不大好,以身体为由幽禁在府,也不是不可……” “谢大人!”许攸同剜了谢晏平一眼,他赶忙噤了声。诸葛钰思索了半晌,同意了他的说法,最终眼睁睁地看着方崇正抱着两眼无神形同枯槁的方紫桐出了京兆尹府。 围观人群见此情形瞬间炸开了锅,方崇正却丝毫不为所动,每一步走得坦荡而坚定,身影伟岸无比。 第488章 公平 “越国公大人请留步。”诸葛钰的声音从方紫岚身后传来,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去,“诸葛大人还有何事?” 诸葛钰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见状许攸同极有眼色地带着谢晏平等两位少尹悄悄离开了,一时之间堂中只剩诸葛钰和方紫岚两人。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诸葛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叹了一口气道:“越国公大人,你当真相信方二小姐清白无辜吗?” “我方才便已说过,女子立身艰难。”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眸光却是坚定无比,“故而每次出现问题,需要判个谁对谁错的时候,我总会毫无理由地先选择信任支持女方,待到找出真相再去细细分辨。否则,女方恐怕很难熬到真相大白的那日。” “可若是你信错了,又当如何?”诸葛钰微微皱眉,“如果方二小姐当真是凶手,难道你还要包庇她吗?我知方二小姐在裴家度日煎熬,然受害并非行凶的理由,若世上人人都按自己心中的黑白对错来行事,要律法何用?这世道岂不是要乱了?” “方二小姐表面飞扬跋扈,实则心志坚定。”方紫岚一字一句道:“她绝不会因一己之困,便做出杀人之事。” “但……”诸葛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既然方二小姐的袖箭上不曾涂毒,那购置毒药的裴珀鸣大人是否嫌疑会更重?毕竟京兆尹府搜查之时,方二小姐离开裴家已有些时日,任何人往她妆奁之中藏毒都有可能。栽赃嫁祸,这等把戏早就屡见不鲜了。” 诸葛钰抿了抿唇,“若是如越国公大人所说,裴家为何不把裴珀鸣大人处的毒药尽数清理,将此案全盘扣在方二小姐身上,岂非更好?” “裴家怎么想,我如何会知?”方紫岚冷哼一声,“更何况查案之事理应由京兆尹府来办,诸葛大人你说呢?” “越国公大人请放心。”诸葛钰拱手一礼,“此案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无论凶手是谁,我都要让其付出代价。”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既然诸葛大人如此说,那我拭目以待。”说罢,转身离开了。 诸葛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然而瞬息万变的局势并未给他平复心绪之机。当日太皇太后大病初愈,第一反应便是向李晟轩施压,同时御史台呈上了万民书,百官跪于宫城之外,只为求一个事实真相。 但无论京兆尹府如何审问,裴珀鸣都只承认购置了毒药,咬死不认投毒杀害了裴珒卿,而方紫桐又无法正常沟通,便是有嫌疑也审不出什么。 案情胶着之际,有人提出先审改良弓弩伤人一案,但京郊大营首告之人皆不知所踪,好不容易找回的欧阳梓柔,尚在越国公府上生死未卜,具体情况方紫岚不肯透露半分。 于是京兆尹府的人迫于无奈,时不时在越国公府附近探头探脑,楚彬打发了一波又一波,报了方紫岚几次,她只觉不胜其烦。 “京兆尹府的人又来了?”阿宛看着一脸生人勿近表情的方紫岚,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紫岚敷衍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阿宛手中沾血的废弃纱布上,“梓柔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说什么都没反应。”阿宛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废弃纱布,“若是逼得狠了,便拍打双手,伤了一次又一次,再这样下去,手可真要全废了。” 闻言方紫岚的面上像是覆了一层霜雪,沉声道:“别逼梓柔了,她没有反应便没有,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随即不甘地转了话音,“京兆尹府的人都找上门来了,就不能为欧阳大人争一个公平吗?” “公平啊。”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怅然道:“若想为梓柔争一个公平,欧阳家的人必须认罪。其中有她的兄长、母亲,甚至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亲人,都要付出代价。因此若非她亲自开口,旁人谁都无法替她做决定,是否要争这个公平。” 阿宛神情一滞,她一心想着欧阳梓柔受了天大的委屈,原该要世人皆知,更应要害其之人付出代价。可是她忘了,害其落到这般境地之人,都是其血脉相连的至亲。一朝对簿公堂,怕是比断了其手还要痛。 “那若是欧阳大人一直这样不言不语,难道……”阿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匆匆而来的萧璇儿打断了,“方大人,欧阳家出事了。” 方紫岚神情凝重,“欧阳家出了何事?” “欧阳家主怕是不行了。”萧璇儿低声道:“欧阳夫人命人请了族中执规长老,押了欧阳宗瑞,说是要开祠堂,动家法。” “看来欧阳夫人不会包庇欧阳宗瑞了。”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只是她还顾着欧阳家的体面,不愿把欧阳宗瑞交出去处置。” “可事到如今……”萧璇儿刚一开口,便见乔念扶着欧阳梓柔走到了廊下,不由地惊呼一声,“欧阳大人!” 方紫岚见两人走了过来,犹豫了片刻,最终道:“欧阳家出事了,你想回去看看吗?” 欧阳梓柔红了眼眶,却仍不发一言,反倒是快步跑来的王伶媛,气喘吁吁道:“方大人,我听说欧阳家出事了,我……” “行了,走吧。”方紫岚轻拍王伶媛的后背,为她顺了顺气。 王伶媛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温度,这才觉得缓了一口气,她感激似的望向方紫岚,对方递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其实自她被救到越国公府后,便发现方紫岚并不像外界传说中那般冷酷无情,在杀伐决断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颗悲悯之心。 所以在她有所顾虑,不愿回欧阳家之时,方紫岚并未强迫她回去。而在今日欧阳梓柔忐忑难平,她也惊惶不安之际,方紫岚的果决与陪伴,无异于是她们最好的定心丸。 无论前方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只要有方紫岚站在身后,便总能生出一股勇气。 第489章 去世 欧阳府中,此时的欧阳家主已是弥留之际,欧阳夫人一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一手掩面而泣。 “婵娘,别哭……”欧阳家主气若游丝,却仍强撑着对欧阳夫人道:“往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们母女了……” “都是我的错。”欧阳夫人忍不住哭出了声,“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啊……” “不,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欧阳家主用力回握住欧阳夫人的手,“俊成是个好孩子,便让他……把柔儿找回来……” 他话未说完,就猛地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继续道:“至于宗瑞,你不要伤心……我去收拾……” 他说着像是突然喘不上气似的,整个人僵直了身体,吓得欧阳夫人不由地哆嗦了一下,“夫君,夫君!” 欧阳家主仿佛并未听到她的呼唤,只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爹,娘,我要去见你们了。欧阳家在我手中,没有辱没,只可惜……” 最后一个惜字的音还未发出,欧阳家主就断了气,连双眼都来不及阖上。 “夫君!”欧阳夫人高呼一声,引得门外的欧阳俊成冲了进来,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了一声“爹”。 欧阳宗瑞也被人押了进来,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哭天抢地,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母亲和兄弟,平静得近乎麻木。 欧阳夫人死死地抱着欧阳家主的尸首不肯放手,身旁之人如何劝都无用,争执之间她看到了众人身后面无表情的欧阳宗瑞,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尖声吼道:“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欧阳宗瑞却勾起了唇角,“娘,当初是你要我非争家主之位不可,怎么事到如今反而翻脸不肯认了?” “即便是我让你争家主,也没有让你用这种阴毒手段。”欧阳夫人愤声道:“你怎能用亲妹妹和父亲的命去争?” “阴毒?只要我是家主,谁会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欧阳宗瑞笑出了声,“赢的人才有资格说话,没人愿意听失败者说什么,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道理吗?” “我……”欧阳夫人神情一滞,不可思议地望向面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欧阳宗瑞挣脱了禁锢他的人,一步一步朝欧阳夫人走了过去,“娘,只要你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至于柔儿,既然皇甫鑫那小子对她痴情一片,那我便把她送给皇甫鑫,做个顺水人情也无妨……”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欧阳宗瑞的话,欧阳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掌心留下的红印提醒着她,这一切真实无比。 她要做的,也不仅仅是打欧阳宗瑞一个耳光,而是将其从欧阳家除名,然后交到京兆尹府。 “欧阳俊成,你过来。”欧阳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难以遮掩的颤抖。 欧阳俊成走到了欧阳夫人身边,却见她站起身,抽出了欧阳家主挂在墙上的佩剑,剑尖直指向他。 “母亲,你……”欧阳俊成不敢置信地盯着欧阳夫人,她持剑停在了他的胸前,“欧阳俊成,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之后下任欧阳家主,便是你。” 欧阳俊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欧阳宗瑞高声道:“娘,你怎能如此对我?” “来人,把他押下去,送入祠堂!”欧阳夫人的话音还未落,跟随她从京郊大营出来的卫氏亲兵便已上前将欧阳宗瑞扣住,带了下去。 欧阳俊成沉默不语,欧阳夫人冷哼一声,“眼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宗瑞以你夫人性命相挟,要你放弃家主之位你都不肯,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说,你对家主之位毫无想法吗?” “我……”欧阳俊成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只要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柔儿,下任家主便是你了。”欧阳夫人说着,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一寸,刺破了欧阳俊成的外衫。 欧阳俊成额上直冒冷汗,忙不迭地点头道:“母亲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梓柔妹妹。即便母亲不说,我也……” “我说的是好好照顾,不是只留柔儿性命。”欧阳夫人寒声道:“你休想敷衍我。” “母亲多虑了,我若不能好好照顾梓柔妹妹,便叫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子孙后代皆不得善终。”欧阳俊成这个誓发得极狠,饶是欧阳夫人也是一愣,最终收了剑。 “你去吧。”欧阳夫人抬了抬手,示意欧阳俊成道:“你去祠堂看看族中各位长老都到齐了没有,若是齐了,便着人来通报我一声。” “是。”欧阳俊成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欧阳夫人宛若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了地上,一旁嬷嬷赶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试图把她拉起来,却被她止住了。 “无妨,我坐一会儿便好。”欧阳夫人说罢,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尸骨未寒的欧阳家主,忍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夫人要注意身体才是。”嬷嬷蹲了下来,轻声细语道:“家主去世,后面还要夫人主持大局,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我知道。”欧阳夫人的抽泣声渐弱,她抹了抹眼泪,缓缓站起身,走回了床榻前,手指一一摩挲过欧阳家主的五官,描摹出他的轮廓。 末了,她俯身凑到欧阳家主的耳边,低声道:“等我处理好了这一切,便去陪你。” 她说完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与方才判若两人。 “夫人请。”嬷嬷毕恭毕敬地陪欧阳夫人去换了衣裳,待再出现于人前时,欧阳夫人一袭素衣,头戴绢花,俨然一副未亡人的模样。 欧阳家祠堂之中,满满当当地坐着一众长老,旁边与后面还站着诸位小辈。欧阳宗瑞被人扣着,跪在正对牌位的地上,他的身边站着欧阳俊成。 欧阳夫人走入祠堂之时,满座的长老见她的装扮先是一惊,随即待她立定后皆站起了身,听她一字一句道:“欧阳家主,已得见祖宗先人,魂归天地了。” 第490章 自尽 欧阳夫人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之后便是一片哀恸之声。她默默听着,却是面无表情。 族中执规长老之首率先冷静了下来,看向欧阳夫人道:“夫人,敢问家主因何而逝?” 欧阳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不肖子欧阳宗瑞,诬蔑亲妹害其入狱在先,毒杀亲父致其身死在后,罪无可恕。故而将欧阳宗瑞之名于族谱中剔出,人交与京兆尹府,往后生死皆和欧阳家无关。” 闻言众人愤然,欧阳宗瑞嗤笑一声,满脸不置可否的凉薄模样。 几位执规长老皆是一愣,还不待多言,便听欧阳夫人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教子无方,无颜面对家主与诸位族老,今日便在此做个了断。” 她说罢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方紫岚带着欧阳梓柔与王伶媛闯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来不及上前阻止,而欧阳梓柔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王伶媛只觉眼前发黑,双腿发软,不由地踉跄了两步。 紧随她们而来的皇甫鑫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捂住了欧阳梓柔的眼睛。他身旁的上官敏扶住了王伶媛的肩膀,轻声安抚道:“伶媛姐姐别怕,我在。” 方紫岚毫不意外,萧璇儿早就告诉过她,因她的警告,皇甫鑫与上官敏假意回北境,实则躲在了京城之外,想来若是此案迟迟不了,他们便迟迟不会回北境。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若还要跟在身后赶着人走,也着实有些过了。她懒得揭穿皇甫鑫与上官敏的小把戏,更没有亲自押他们回北境的闲工夫,索性由着他们去了。 他们都不怕丢官罢爵,罔顾身家性命,她又何必多操心? 然而此时局面过于混乱,欧阳夫人自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时无人注意到角落里这几位不速之客。 王伶媛定了定神,求助似的看向方紫岚,只见她对自己做了个“静观其变”的口型,于是便不再多言。 上官敏顺着王伶媛的视线朝方紫岚看了过去,得到的却是一个“稍后我再和你算账”的口型,他讪讪地挪开了视线,不经意间瞥见皇甫鑫一手捂着欧阳梓柔的眼睛,一手揽住她的肩,生怕碰到她受伤的手,是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祠堂之中乱作一团,很快便有人提出了家主继任的问题,欧阳俊成站了出来,有长老质疑,有长老支持,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见状欧阳宗瑞笑出了声,高声喊道:“爹,娘,你们尸骨未寒,这群人却为了一个家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真是可笑至极!” 他的声音使得祠堂内的众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位执规长老眉头紧皱,厉声道:“欧阳宗瑞,你诬蔑亲妹毒杀亲父,有什么脸面在这充正义?” “是,我诬蔑柔妹,毒杀亲父,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敢认,可你们呢?道貌岸然,虚伪恶心。”欧阳宗瑞眼中闪过一抹阴毒之色,“成王败寇,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满口仁义道德,又能为了家主之位杀多少人,害多少性命……” “你住口!”那执规长老满脸愠色,“夫人便是太过仁慈,才会养出你这样的白眼狼!” “我看未必。”另一位执规长老反驳道:“夫人乃是卫氏女,前后几位卫国公大人是什么模样,在座可都见过,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谋划,如今见事情败露不得不自尽,好留个身后名……” 他话音还未落,便有不赞成之声道:“虎毒不食子,夫人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彼时卫国公大人尚且年幼,寒冬腊月入水的时候,可没有人说先卫国公虎毒不食子吧?” “那是卫国公大人自愿,与先卫国公有何干系?”…… “诸位,扯远了。”执规长老之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当务之急是确定下任家主,然后料理家主与夫人的后事。” “下任家主?”众人回过了神,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原本按照惯例,家主去世之前会把指定下任家主的遗书送入祠堂,由族中所有长老一起见证。 然而这次欧阳家主是被毒害,欧阳夫人又是凶手之母,留下的遗书便显得不大靠谱了。 奈何遗书中指定的下任家主是欧阳俊成,这孩子虽然没有嫡子身份贵重,但向来稳重踏实,被寄予厚望,继任家主之位也说得过去。 可若是就此让欧阳俊成继任了家主之位,却也是不情不愿,难以服众。 方紫岚冷眼旁观,暗道果然人心难测。倘若没有这一出,便是十个欧阳宗瑞站在旁边,这群人也会毫不犹豫地认定欧阳俊成为下任家主,但如今欧阳夫人一条性命,都不足以令这群人坚定信念。 原因无他,欧阳夫人死了。她的自尽仿佛一封认罪书,搅得人心惶惶,连带家主的遗书都不再可信。 她原本可以如当初兵围欧阳家一般围了祠堂,将所有事了结再自尽,可惜她心底愧疚太重,又把欧阳家这群人想的太好,殊不知权力背后,从来只有不择手段的虎狼。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众人霎时有了想法——欧阳俊成继任下任家主可以,但必须将欧阳夫人赶出家门,以证清白。 方紫岚听来只觉好笑,什么叫赶出家门?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赶,难道抛尸荒野吗? 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简单了,这群人所谓的赶,竟是一纸休书。 听到此处,欧阳梓柔再也忍不住,她甩开了皇甫鑫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骤然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皇甫鑫抓住欧阳梓柔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任由她拳打脚踢,都是岿然不动。 “失语症,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方紫岚看了一眼欧阳梓柔,这句解释既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对皇甫鑫说。 皇甫鑫怔了怔,想要追问却听王伶媛道:“方大人,我们不管吗?” “怎么管?”方紫岚摊了摊手,“梓柔说不出话,你家夫君进退两难也是泥菩萨一尊,我们都是外人,插不上话。” “可是……”王伶媛甫一开口,便听人道:“若是一纸休书,惹怒了卫氏怎么办?” “世家大族谁会要一个弃妇?”有人回道:“更何况卫国公大人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谁说我与姑母老死不相往来?”桀骜不驯的声音压过了祠堂内的喧嚣,来人神色沉沉,俊俏的眉眼间戾气深重。 方紫岚看向那道缓缓走入的颀长身影,轻叹一声,“来的还不算太迟。” 第491章 撑腰 上官敏与皇甫鑫齐刷刷地看向方紫岚,她的神情波澜不惊,似是有所预料,再联系她方才言下之意管不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早就知道卫昴会出现在此。 一时之间,祠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卫昴身上,也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方紫岚,不由地惊道:“卫国公大人、越国公大人为何皆在此处?” 方紫岚摆了摆手,无辜道:“我只是送贵府夫人回来时路过罢了,无意掺和欧阳家事,诸位请自便。” 她说着耸了耸肩,视线落在了卫昴身上,恰巧卫昴也朝她看了过来,两人交换了眼神,一个淡漠一个凌厉,却都有果决的底色。 祠堂中的欧阳家人面面相觑,方紫岚虽说是送王伶媛回来,但她身边分明还站着欧阳梓柔,且她丝毫没有将两人交还的意思。 至于卫昴,与方紫岚相比,意图倒是明显了许多。从他适才进门时所说的那句话判断,像是为欧阳卫氏撑腰来了。 可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卫昴做事只凭好恶,随心所欲惯了,别说先卫国公去世之时他只露过一面,就说他小叔卫常泰和兄长卫翼,也是说处置就处置了,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这样一位亲缘浅薄冷情肃杀之人,欧阳卫氏何德何能,能得他的撑腰? “卫国公大人,你……”欧阳家执规长老之首甫一开口,便被卫昴截住了话头,“欧阳卫氏教子无方,已付出了代价,可你们竟然妄图休了她。” 他冷哼一声,“不知我卫氏究竟如何得罪了欧阳家?让你们居然连逝去之人都不肯放过。” “卫大人言重了。”执规长老之首眼见卫昴冷了脸,登时惶恐道:“我们此举并非针对卫氏,只是……” “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卫昴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欧阳卫氏的丧仪,有劳欧阳家诸位多费心,届时我自会登门,在其灵前添一炷香。” 几位执规长老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不敢说,最终点了点头,扯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卫国公大人放心,欧阳家分内之事,理所应当,谈不上费心。” 卫昴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几位年纪加起来足有数百岁的老人,“如今的局面,诸位仍能谈笑风生,真是令人佩服。欧阳家有诸位,实乃幸事一桩。” 他的话乍一听像是恭维,细细琢磨却是说不出的讥讽,几位执规长老面上青一片白一片,衬着僵硬的笑容,看起来愈发滑稽。 见状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她很快咳嗽了一声,掩盖了过去。 卫昴扫了一眼方紫岚,随即与欧阳家众人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开了。他如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留在原地的众人就没他那般轻巧了。 方紫岚仍在旁边看着,众人也不好再上演勾心斗角为难猜忌这种贻笑大方的戏码,弄不好便要家丑外扬。 索性由几位执规长老作见证,彻底坐实了欧阳俊成新任家主的身份,之后便可安排前任家主与夫人的一应丧葬事宜了。 一切近乎突兀却又顺理成章,欧阳梓柔愣愣地看着,直到有人上前搬运欧阳夫人的尸首时,她猛地冲了过去,跪在了欧阳夫人身边,泪如雨下。 方紫岚走了过去,便无人敢擅动。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欧阳梓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上前劝阻也不是,安慰也不是。 上官敏抿了抿唇,扯住了试图上前的皇甫鑫。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欧阳梓柔的心情,一夕之间,尽失至亲,目之所及,皆是虎狼,四顾茫然,心寒如冰。 这等孤立无援的境地,谁都无法将她带出来,除了她自己。 方紫岚轻轻拍了拍欧阳梓柔的肩膀,却听一旁欧阳宗瑞突然出声道:“柔妹,对不起……” 闻言方紫岚只觉心头火起,她飞身至欧阳宗瑞面前,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脖颈,生生掐断了他后面的话。 “对不起?这是世间最无用的三个字。”方紫岚寒声道:“你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便能抹去梓柔所受的痛苦与伤害了吗?” 欧阳宗瑞竭力挣扎,面色涨红青筋凸起,然而却挣不脱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的杀意,与近在咫尺的死亡。灭顶的恐惧,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方紫岚眼见欧阳宗瑞气息渐弱,便松开了手,“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你不配这么轻易地死。”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到一声闷响,回头看去只见欧阳梓柔对着欧阳夫人的尸首叩了三个响头,被雪白纱布缠绕的双手交叠在额前,转眼已是嫣红一片。 “梓柔……”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不待她走过去搀扶,就见欧阳梓柔站起了身,朝她走了过来。 她伸出手,却连欧阳梓柔的衣角都未碰到,错愕之间一道渗血的白纱闪过,直直落在了欧阳宗瑞的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欧阳梓柔紧咬双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方紫岚辨认出她的口型,依稀是“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兄长了”。 欧阳宗瑞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红了眼眶,低声念着对不起,悔恨万分却是于事无补。 他输了,输到一无所有,唯余满手鲜血,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残生,都要活在血光之中,永远也走不出来。 欧阳梓柔背过了身,不再看欧阳宗瑞,方紫岚揽过她的肩,挡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带着她走出了欧阳家祠堂。 皇甫鑫与上官敏快步跟了上去,王伶媛看着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末了,她垂下了眼眸,在众人的注视下,妥协似的走到了欧阳俊成身边,轻唤了一声“夫君”。 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什么,本已走到祠堂门口的上官敏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王伶媛道:“夫人,你是王家之女,北境的风沙都不曾动摇你分毫,遑论京城的云雨?” 王伶媛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周遭之人皆在猜测上官敏与她的关系,见势不对皇甫鑫赶忙拽着上官敏跑了。 两人刚走到后巷,便见卫昴抱着手臂站在墙下,方紫岚站在他对面,两人像是有话要说。听到动静,方紫岚将欧阳梓柔推给了两人,让他们先行回府。 第492章 人证 “卫大人留在此处,可是在等我?”方紫岚明知故问,卫昴冷哼一声,“方大人,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地勾了勾唇角,“我很好奇,卫大人应是比任何人都明白,妥协意味着什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答应我?” “方大人此言,难道是要我拒绝你?”卫昴骤然冷了神色,“还是要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卫大人,你杀不了我。”方紫岚笑得志得意满,卫昴嗤笑出声,“方大人,你身手极佳,可毕竟只有一人。” 闻言方紫岚敛了笑,神情冷了些许,“欲壑难填,卫大人就不怕我捏着这个把柄,反复要挟你吗?” “把柄?”卫昴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眯了眯眼,“方大人以为,我会怕这种东西吗?” “卫大人既然会答应我,那就说明你在乎。”方紫岚淡声道:“把柄也好,弱点也罢,终究都逃不过在乎二字。越是在乎,越容易患得患失,最终生出恐惧的牢笼,将人困于其中。” 卫昴沉默不语,方紫岚得寸进尺,“我这个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日后若有需要,我定然还是会以此为要挟。” “是吗?”卫昴似是并不相信,方紫岚却点了点头,晦暗不明的神色令卫昴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卫昴的背影,像是卸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了墙边。 原先她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这都是一局无解的棋,欧阳夫人即便能豁出一切,也只是一人之力,无法抗衡整个欧阳家。 若是无人相帮,欧阳梓柔被伤害的真相,便会被欧阳家以家丑不可外扬的缘由遮盖掩埋。 于是她想到了卫昴,若是他肯出面,欧阳家多少有所忌惮,加之她从旁见证,无论如何都能为欧阳梓柔争一个公平。 可最难的是如何请卫昴出面?当日京郊大营之中,他随手便摔碎了欧阳夫人的玉佩,斩断了他与欧阳夫人之间最后的关系。这样凉薄之人,不会因一条人命一双手站出来。 她思索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剑走偏锋之策。她以卫昴私养与诸葛珊容貌一致的女子为要挟,逼他不得不为欧阳夫人撑腰。 起初她近乎撕破脸皮一般地说出要挟的时候,卫昴只觉可笑无比,然而她早有准备,神色平静地说出了她的计划—— 若是卫昴始终不肯答应,她便会将此事告知诸葛钰,再附上那夜在寻芳楼地下,被杀女子的尸体。 以她对诸葛钰的了解,届时不需要她做什么,他便会亲自对付卫昴,不死不休。 两败俱伤的道理谁都懂,更何况是卫昴。只要他心中仍对诸葛珊有情,便无法做出伤害诸葛家之事。可他也不会任由诸葛钰折磨,因此他妥协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卫昴便是不情不愿,终还是来了。话语虽吝啬,却也足够为欧阳夫人撑腰,这就够了。 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顺利,然而她却没有如释重负之感。 或许是因直到方才,她才明白,卫昴的妥协不是嫌麻烦,也不是怕对上诸葛钰,而是舍不得。比起名誉扫地,抑或明争暗斗,他更在乎的是诸葛家。诸葛珊之死,对他们而言都是伤害,承受了一次,不该再受第二次。 卫昴背地里做的各种荒唐事,诸葛家未必不知道,而诸葛钰必然不知道。他是诸葛家未来的家主,注定应站在光亮处,而不是被笼在阴霾下。有些事,他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 又或许是因直到方才,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不择手段之人,把柄要挟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做。只要能达目的,不管好坏,她都会利用。 “岚岚!”一道急切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转身看了过去,只见楚彬撑伞站在巷口,漫天飞雪中竟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 楚彬朝方紫岚伸出了手,她缓缓走向他,握住了他的手,之后顺势抓住了伞柄。十指紧攥,仿佛怕失去了什么似的。 “岚岚。”楚彬眼中闪过一抹忧色,手覆上了她的,“我在这。” “我知道。”方紫岚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即垂头闭上了眼眸。事已至此,不求谅解,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一切就值得。 楚彬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道:“岚岚,珒国公被害一案,出现了新的人证。” 方紫岚猛地睁开了眼,一扫之前的郁结之色,“新的人证是谁?” “裴珀鸣的一位小妾,丁氏。”楚彬刻意压低了声音,方紫岚听后愣了愣,“那她指认何人为凶手,裴珀鸣吗?” 楚彬摇了摇头,方紫岚心下一沉,“她指认的是方紫桐?” “都不是。”楚彬凑到方紫岚耳边,“丁氏指认的是裴府丫鬟,莲娘。” 方紫岚只觉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无比,很快便想了起来,“你是说,被裴潇泽藏在房中的丫鬟莲娘?” 楚彬微微颔首,方紫岚疑惑道:“莲娘与珒国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据丁氏交代,莲娘毒杀珒国公是为了嫁祸裴珀鸣。”楚彬言简意赅,方紫岚愈发不解,“嫁祸裴珀鸣?” 楚彬解释道:“裴珀鸣垂涎莲娘美色已久,趁裴潇泽不在之时,强取豪夺,此事在裴府之中不算秘密。” 方紫岚神情一滞,“此事裴潇泽不知道吗?” “这就无人知晓了。”楚彬轻叹一口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方紫桐知道。” “你的意思是……”方紫岚骤然反应了过来,“莲娘不仅恨裴珀鸣欺负了她,更恨方紫桐明知此事却视若无睹……” “的确如此。”楚彬点头道:“之前裴珀鸣因被幽禁在府一事对珒国公怀恨在心,一时激愤便派人偷偷买了毒药,只是他没有胆量投毒,反倒是莲娘动了手。莲娘知道珒国公与方紫桐多有冲突,是以她原本想在方紫桐的袖箭上涂毒,奈何方紫桐的袖箭一直随身携带,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换了方式。案发之后,京兆尹府的注意力都在方紫桐与裴珀鸣身上,一直没有人注意到她。若非丁氏主动告发,怕是很难查到她。” 第493章 真相 方紫岚握着伞柄的手有一丝颤抖,“丁氏为何此时才告发莲娘?莫不是裴家想要丢个替罪羊出来,保下裴珀鸣?” “京兆尹府还在审,不过听说丁氏是被裴珀鸣强迫入的裴府,想来心中多有怨恨。”楚彬的声音低了几分,“许是丁氏也如莲娘一般,欲置裴珀鸣于死地,只是不曾想珒国公被害一案牵连甚广,时至今日她终于怕了,不得不说出真相。” “是吗?”方紫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若这便是珒国公被害的真相,那裴家就是一个笑话,别说裴珀鸣与裴潇泽会如何,宫里那位太后娘娘怕是无颜再插手朝政了。” “若是如此,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楚彬敛了神色,方紫岚垂眸道:“经此一遭,裴家与欧阳家都是元气大伤,九大公卿世家,所剩无几。” 她的语气透着莫名的怅然,听得楚彬只觉心中一紧,“岚岚,至少你……” “我什么?”方紫岚倏然打断了他的话,自嘲似的勾起了唇角,“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一人便可称世家了吧?” 楚彬愣了愣,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北境上官家倾覆,东南夏侯家隐退,到京城欧阳家败落,裴氏凋零,九大公卿世家,如今只余五姓了。” “可即便抛开你不论,北境王家……”楚彬话说了一半,兀自停了下来。 方紫岚看向他,接口道:“王全治大人守成,王全睿大人狡猾,王家之所以在公卿之位上,不过是为了制衡。大京开国之时,九大公卿的胜景,再不会有了。” 楚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方紫岚把手中的伞交还给他,转身走进了漫天飞雪之中。 之后几日京兆尹府加紧审问了欧阳宗瑞、裴珀鸣、方紫桐与丁氏,又将整个案件重新梳理,终是得到了真相—— 裴府丫鬟莲娘对裴珀鸣的强取豪夺怀恨在心,故而用其购置的毒药杀害了珒国公裴珒卿,试图通过嫁祸将其扳倒。期间方紫桐因使用袖箭射伤裴珒卿,有所嫌疑,被欧阳宗瑞借机利用,捏造改良弓弩伤人事件,构陷欧阳梓柔,致她断手重伤。 裴珀鸣小妾丁氏无意撞见了莲娘投毒,但她与莲娘同病相怜,苦于裴珀鸣折磨已久,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直到被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丁氏害怕不已,忍不住站了出来…… 方紫岚听萧璇儿来报的时候有些唏嘘,她沉默了半晌,才问道:“纵然被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但始终不曾与丁氏有关,她为何害怕?” “丁氏与莲娘还是有所不同,莲娘怨恨方二小姐对她的遭遇视若无睹,而丁氏却是受了方二小姐身边的冬雪颇多恩惠。”萧璇儿解释道:“丁氏听闻冬雪丧命之时,便想站出来,但被莲娘制止了。莲娘告诉她,一旦站出来,她也免不了受刑。” “莲娘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可丁氏最终还是站出来了。” “是。”萧璇儿轻叹一声,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我还有一事不解,莲娘为何要毒杀珒国公?既然都是嫁祸,毒杀的对象应是不重要,她若是要对裴老夫人下手,或许更容易,为何偏偏是珒国公?” 萧璇儿犹豫了片刻,转了话音道:“不知方大人可知,珒国公大人的封号从何而来?” “是取其名中之珒字而成。”方紫岚答得很快,萧璇儿微微颔首,“这在大京之中还是头一回,方大人可知为何?” 方紫岚怔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大京最年轻的公卿家主,以名为封号,裴珒卿能够拥有这一切,不会毫无缘由。 “珒国公并非裴老夫人亲生,他的娘亲原是前朝亲王之女,却爱慕上当时已娶妻的裴氏家主。彼时裴氏尚且无名,在豪门遍地的京城中毫不起眼。”萧璇儿说着,神情似追忆,更像惋惜,“前朝风雨飘摇,裴氏家主为谋一族荣耀,便起了谋反之心,追随了当时风头最盛的李氏。” 方紫岚皱了眉头,“可当时李氏在北境,而非京城,难道……” 她没有说下去,萧璇儿轻声道:“方大人猜得不错,裴氏的子嗣单薄,便是从那时开始的。裴氏家主将其妹献给李氏,以姻亲换取了一席之地。然而前朝之主暴虐,如何会容忍这等明晃晃的背叛?若非珒国公的娘亲下嫁,力保裴氏,恐怕今日京城中已无裴家。” “后来李氏入主京城,泰安帝登基,裴氏作为开国功臣,顺理成章的成了九大公卿之一,裴氏家主的妹妹受封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娘娘。”萧璇儿垂眸道:“彼时大京初立,尚不安稳,恰逢百越夏芸昭将军带夏家军投诚,为收拢人心,泰安帝娶了夏芸昭将军的姐妹——玉贵妃。然而前朝余孽仍不死心,妄图刺杀玉贵妃,挑拨双方关系,而珒国公的娘亲便是那个时候冒了出来,为玉贵妃挡刀而死。” 方紫岚反应了过来,“所以珒国公之所以为珒国公,是因他娘亲舍身救了玉贵妃?” “可以这么说。”萧璇儿点了点头,“原本夏芸昭将军要求玉贵妃与裴氏皇后平起平坐,但也因此不了了之,泰安帝更是直接将裴氏的国公封号改为珒,逼得裴氏家主不得不立珒国公为下任家主。” 她顿了一顿,“珒国公继任之后,兢兢业业,公务之上无可挑剔,但因娘亲之死,他对天下女子偏见极深,认为她们软弱无能,甚至毫无主见,随时可以沦为牺牲品。裴府上下也大都如此,是以他对裴珀鸣的行径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没想到放任自流,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方紫岚斟了一盏茶递给萧璇儿,“没有莲娘,也会有其他女子。或许是方二小姐,或许是其他忍无可忍之人……” “方大人觉得珒国公大人罪有应得?”萧璇儿忍不住追问,方紫岚随手把茶壶放在案上,“人啊,大多会败给自己最不屑一顾的,不外如是。倒是便宜了裴潇泽,偌大个裴家,竟就他看起来无辜了。” 萧璇儿抿了一口茶,沉声道:“可若是裴潇泽一早便娶了莲娘,有名有分,裴珀鸣便是再有色心,也不敢对嫂嫂下手。” “这便是最可笑之处。”方紫岚理了理衣袖,凉薄道:“始作俑者,居然成了受益者。” 第494章 疑惑 萧璇儿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匆忙而来的楚彬截住了话头,“岚岚,宰相大人请你去相府一叙。” “宰相大人?”方紫岚愣了愣,点头应下,“知道了,我这就去。” “近日雪多天寒,我为方大人备车驾。”萧璇儿转身欲走,却被方紫岚叫住了,“不必了,我骑马过去。” 她说罢拿起斗篷披上,然后接过楚彬递来的伞,轻声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无事,替我看顾莫涵,方二小姐之事,还要他费心。” “好。”楚彬应了下来,方紫岚喊了郑琰,两人径直去了相府。 相府管家早早等在门前,见方紫岚到了,不由地面露喜色,然而在看到她身后跟着的郑琰时,犹豫了片刻。 方紫岚将管家的神情尽收眼底,她转头对郑琰道:“阿宛这两日总念叨酥芳斋的豆糕,你去买一些,之后不必过来,直接回府便是。” 郑琰领命而去,管家松了一口气,抬手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方紫岚引入了正堂。 “宰相大人有话对我说?”方紫岚试探道:“可是与方二小姐之事有关?” 管家走在前面,步履不停,“主人家之事,我们做下人的不好说,方大人很快便会知道了。” 方紫岚没有多问,直到走入正堂,一眼便看到了主座上端坐的方崇正,她行了一礼,“宰相大人安好。” 方崇正虽然并未起身,但话说得客气,“方大人身为大京越国公,品阶在我之上,今日这礼,是我虚受了。” “宰相大人言重了。”方紫岚站直了身体,毫无落座之意,“不知宰相大人今日请我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之事颇多,还请方大人多些耐心,莫要嫌我啰嗦才是。”方崇正意有所指,方紫岚索性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管家亲自送了茶点过来,之后便退下了,整个厅堂中也不曾留一个丫鬟小厮。 见状方紫岚心道,方崇正要与她所说之事,怕是不简单。果不其然,方崇正缓缓开口道:“珒国公被害一案,真相大白,想来方大人已经听说了。” 方紫岚微微颔首,方崇正定定地看着她,“我想听听方大人的见解。” “我……”方紫岚嘴唇翕动,思绪万千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一桩惊天大案,如今看来竟仿若一个笑话。 “以方大人之能,所知之事定是比我更多。我有一惑,不知方大人可否替我解答?”方崇正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转了话音道:“倘若方大人能解我疑惑,我愿告诉方大人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闻言方紫岚的目光锐利了些许,自年初之时她便有所动作,从百叶寺到方家,旁人或许不知她在查些什么,但方崇正必然知道。 这听起来像是一桩交易,而且是一桩她无法拒绝的交易。 她的不声不响似是默许,方崇正直白地问道:“莲娘既然能毒杀珒国公,为何不直接对裴珀鸣下手?” 方紫岚的神情倏然一滞,她没有想到竟是这个最为简单的问题。可她还是开口道:“因为裴家只有裴珀鸣从不用药。珒国公多病,向来离不了药,而当初裴珀鸣重金购置的毒药,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此毒下在珒国公日常所用之药中,既不会被察觉,又能要了他的性命。” “若是此毒被涂在小女袖箭之上,可会起到同样的效果?”方崇正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斩钉截铁道:“会,只是没有口服起效那么快。” 方崇正若有所思道:“若是此毒用于裴老夫人或其他裴家人身上,可也会致命?” 方紫岚依然利落地答道:“会。” 之前她曾让阿宛查过此毒,阿宛告诉她此毒与裴家人常用的药性相克,故而用在裴家人身上便是致命,用在旁人身上…… 等等,裴家人常用的药…… 方紫岚猛地意识到什么,还不待改口便听方崇正道:“方大人此言差矣,除了珒国公与裴老夫人,其他人用了,未必会致命。” “宰相大人究竟想和我说什么?”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边的茶盏,方崇正早就知道答案,只是在故布疑阵推她入局。 “方大人,我说过今日要说之事不少,这只是其中一桩。”方崇正抿了一口茶,淡声道:“珒国公与裴老夫人所用之药,是为缓解寒霜之毒。而裴珀鸣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其中秘辛,弄来了催发寒霜之毒的药引。” 寒霜之毒?方紫岚听来只觉莫名熟悉,方崇正看向她道:“鬼门中人,应是对此毒不陌生。” 方紫岚骤然变了神色,方崇正仍波澜不惊,“前朝医毒,非今朝能比。寒霜之毒,原本是下给暗卫死士,令其俯首听命所用,但偶尔也会被下给不听话的朝臣,譬如裴氏。” 他顿了顿,“方大人应是听过珒国公之母下嫁裴氏,保一族性命之事。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珒国公身上的寒霜之毒,即是其母亲手所下。” “什么?”方紫岚不敢置信地望向方崇正,却是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珒国公厌弃女子,确是因其母所致,然背后缘由,非只言片语能说得清。”方崇正语气稍缓,温声道:“方大人遇事切莫偏听偏信,尤其是死无对证之事。” 这句话弦外之音明显,方紫岚攥着茶盏的手收紧了几分,脱口而出道:“宰相大人之言,我能相信吗?” 方崇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视线落在了她紧攥的茶盏上,“方大人,你手中的茶,再不喝就要凉了。” 方紫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方崇正抿了抿唇,“方大人解了我的疑惑,现在轮到我了。” 他长舒一口气,将心中最大的秘密,一字一句展露在方紫岚的面前,“你确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唯一的皇族遗孤——纪岚。” 方紫岚忽觉头脑一片混沌,她呆呆地看着方崇正,“山风为岚,琴姬夫人希望你如山风一般,于世自由无所拘,可惜了。” 第495章 过往 “宰相大人此话,可有凭证?”方紫岚木然地问了出来,方崇正幽幽道:“你身上的那枚玉佩,其上的岚字,便是琴姬夫人亲手所刻。” 方紫岚缓缓闭上了双眼,她猜测的答案,似是得到了验证,但她却毫无轻松之感,反而像是闯入了一个更大的迷局。 良久,她睁开了眼眸,定定地看向方崇正,问道:“适才宰相大人说我是唯一的皇族遗孤,难道玉宁王纪宁天不是吗?” 方崇正暗叹她的敏锐,不过短短片刻,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并无隐瞒之意,索性直接道:“庆朝班欢颜班主的最后一出戏,你听过之后从未起疑吗?” 方紫岚猛地反应过来,“是你送走了庆朝班的其他人……” “是。”方崇正颔首道:“若非如此,以玉宁王的脾气,他们怕是无一幸存。” “可……”方紫岚心中疑惑万千,却不知从何问起。方崇正与纪宁天,纵然没有站在一处,却也不应是对立的双方,但方崇正偷偷掩藏庆朝班其他人的踪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方崇正娓娓道来:“所有的一切,还要从前朝说起。大楚末年,皇族之中出了一位平定四方的王爷,即后人所说的镇北将军平南王。正因他的出现,如风中残烛的大楚,才多燃了几年。”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一抹怀念之情,可不过一瞬,便黯了下去,“然而随着他的战功愈发显赫,皇帝也愈发害怕。功高盖主,更何况他身边诸多悍将,皆奉他为主,听他一人号令。久而久之,皇帝便生了铲除他之心。” 话音落下之处,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令方紫岚有些恍惚,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面前的人,是历经前朝今朝四位帝王的宰相,见惯了风雨如晦,向来屹立如山岿然不动,怎会发出这样的哀叹? “他不是不知皇帝的猜疑,只是四境不过表面安稳,若要交卸兵权打压手下,虎视眈眈的外族便会卷土重来。”方崇正的声音低了几分,“许是知道难逃一死,他便由着性子杀伐决断,甚至不管不顾地娶了琴姬夫人,只求问心无愧便好。但谁都不曾想到,那一日会来的那么快。” “我听说,他葬身于越地深海,是真的吗?”方紫岚的声音微微发抖,她不敢直呼那位世人口中前朝战神——可能是她生父的名讳,仿佛这样一切都能如从前,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一般。 “皇帝派去杀他之人,确是在越地亲眼所见,他被夏芸昭将军杀害,尸身入海,再无踪迹。”方崇正摇了摇头,“毕竟谁都不会相信,夏芸昭将军会放过自己的‘死敌’。” “夏芸昭将军救了他?”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方崇正无可奈何道:“比起救,说是交易更为合适。” “什么意思?”方紫岚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方崇正淡声道:“百越护国将军夏芸昭与名相谢琛的私情,天下人皆知。百越国君对夏家军的忌惮,不亚于大楚皇帝对他,故而两方交战多年,总是一退一进,无人讨得半分好,也无人敢有丝毫懈怠,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方紫岚霎时明白了,“飞鸟尽,良弓藏。夏芸昭将军是怕有朝一日她也会如……” 她没有说下去,方崇正接口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你在北境守过,应是知道此前蛮族来犯是什么光景,彼时波斯等西域之国皆是噤若寒蝉,蛮族声势最大时曾席卷过泰半疆土,甚至与汨罗结盟,立誓要将大楚与百越裂土而治。” “我听祁聿铭说过,彼时北境尽染鲜血遍地焦土,几无活口。”方紫岚声音低沉,方崇正感慨道:“祁家啊……” “宰相大人认得祁家?”方紫岚愣了愣,方崇正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何止是认得?” 他顿了顿,端过手边茶盏,抿了一口,之后继续道:“当年他葬身越地的消息传开后,北境蛮族便迫不及待地入侵了燕州城。不仅如此,大楚内部也是动乱不断,他悄悄带部下赶往北境的途中,留下了数位平乱,不仅有徐药师等人,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秦珸,都被他遣去了京城。最后陪他走到燕州城的,除了琴姬夫人,只有楚翔。” 楚翔?方紫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心神一震。 “后来,他以祁氏之名力挽狂澜,保北境安稳,否则李氏也不会坐拥大京。”方崇正说得轻描淡写,方紫岚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以为他在北境隐姓埋名,也可悠然度日,却不曾想他还活着的秘密,终究被鬼门发现了。”方崇正面色泛冷,“新旧交替之际,前淑妃为活命,勾引了秦珸,孕有一子,便是如今的玉成王。温柔乡中,秦珸透露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待时局稳定后,便有鬼门杀手源源不断地涌向了北境。” “所以,我生于北境,而他逝于北境?”方紫岚眼眶发红,方崇正沉默了半晌,才道:“他过世后,琴姬夫人悲痛欲绝,被祁家人救下时发现有了身孕。我也算是与夫妇二人有交,收到消息后,便安排了琴姬夫人入京。” “宰相大人知之甚详,岂是一句有交能说得清?”方紫岚咬了咬嘴唇,紧紧盯着方崇正道:“她听你安排入了京城,可你却没有护她周全。” 方崇正看着眼前咬牙切齿强压情绪的人,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若非百叶寺中李晟轩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也不会激得前淑妃动了杀心,不惜一切代价,非要杀了琴姬夫人,逼她与纪宁天定亲不可……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看着曾经被反复叮嘱莫要动刀剑的娇娇女,长成今日披坚执锐守土护民的越国公,他忽然觉得,岁月对她过于严苛了。 她失去了山风般的自由,禁锢在山河永固如此宏图伟愿之下,以一己之力扛起前人未竟之事,不论如何都值得敬畏。 可若是要她知道,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刻薄的仇怨、私情与贪欲,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吗? 第496章 悲凉 眼见方崇正沉默,方紫岚垂头缓了缓情绪,然后再次看了过去,寒声问道:“琴姬夫人……我娘她究竟因何而逝?” “前淑妃一直想要你和玉宁王定亲,以稳固其地位,从而将尚存的前朝将领一一收为己用。”方崇正略去了李晟轩,有所保留道:“琴姬夫人始终不肯应允,日久天长,前淑妃失去了耐心,便起了杀念。” 方紫岚将信将疑,百叶寺是什么地方,前淑妃不会不知,即便她把持鬼门肆意妄为,也不会胆大到公然在百叶寺行凶杀人。 她始终觉得,当年的百叶寺之中,定是发生了什么,那件事助长了前淑妃的杀意,逼得她不得不动手。 方崇正迎上她猜疑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之意。虽然从局势来看,前淑妃对她们母女下手是迟早的事,但多少有进退自保的余地。可李晟轩求亲之事确实逼得前淑妃不择手段了,悲剧酿成便再无法挽回。 他了解她的性子,倘若她要是清楚地知道了前因后果,难免会有所动摇,届时即便不会背弃大京,也无法如之前一般坚定。 方紫岚压下心中疑虑,追问道:“若是如此,我为何会入鬼门?楚翔自首又是怎么回事?” “鬼门之人杀死琴姬夫人后,将你抢了去。楚翔为了救你出来,召集了流落在外的前朝将领,但因京中耳目众多,便只能借力于江湖中人。”方崇正幽幽道:“可惜前淑妃早有准备,那一战他们死伤惨重,却未能将你带出。无奈之下楚翔答应了前淑妃的条件,投案自首,构陷荣安王,以换你平安。” “一群傻子!”方紫岚低声咒骂了一句,“纵然鬼门抢了我又如何,还能杀了我不成吗?” “不错。”方崇正说得斩钉截铁,方紫岚不由地怔住了。 “你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前朝遗孤,鬼门便不会对你下手了吗?”方崇正冷哼一声,“那他为何会悄无声息地命丧北境?” 方紫岚神情一滞,方崇正握着茶盏的手收紧了几分,“彼时弘安阁中已有妩青郡主,你觉得鬼门是愿意要一个听话的傀儡,还是想要一个真正的前朝遗孤?”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更何况,若是不傻,甄明轩为何宁愿得罪夏侯家,也要救你性命?”方崇正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嘲的意味,而他突然提起了惨遭灭门的藏剑山庄庄主甄明轩,更是噎得方紫岚彻底说不出话来。 方紫岚抿了抿唇,许久才道:“我都不记得了。”带着哭腔的话语,令人心神一颤。 她原以为自己胸中应满是仇怨,恨不得杀了纪宁天,欲铲除鬼门而后快。可完整地听完了当年过往后,她却只觉难言的悲凉。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原来的方紫岚会求死。 被抹杀的过去,被利用的身份,虚假的感情,无数的谎言……这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她还记得穿越而来,第一次挣扎于生死之间时,她想的是那句“我不愿”。原来的方紫岚不愿嫁,自断姻缘,只为给娘亲正名。 曾经她以为娘亲身份低微,方家因此不允许她入祠堂。今日方知何等可笑,堂堂平南王妃,如何能入方家祠堂? 断续记忆中的蛛丝马迹被串连在一起,勾勒出了真相的轮廓。想必原来的方紫岚早就知道了这些,才会有她印象中的要与鬼门和纪宁天了断…… 从始至终,无论是原来的方紫岚,还是现在的她,支撑下去的理由竟都是谎言,而且是永远不会变成现实的谎言。 她妄想有朝一日弄清楚一切,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可如今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却也没有回去的可能。 这样的谎言,该结束了。 方崇正见她面色发白,不由道:“如今你已知晓了一切,往后何去何从……” “我自有打算,便不劳宰相大人费心了。”方紫岚猛地打断了方崇正的话,站起了身,“方家助我良多,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她说着顿了一顿,“但若是我出了事,方家也不必相帮,任我自生自灭便是。” “方紫岚。”方崇正喊了她的名字,不怒自威道:“不论你的身世如何,经历什么,现在你都是大京的越国公。莫要被仇怨蒙蔽了双眼,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吗?方紫岚只觉一股酸涩翻涌而上,模糊了她的双眼,然而她仍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原来的方紫岚已经悔了,而如今的她,悔也无用。从她踏上这条路的那日起,便不能回头了。 眼下她是大京的越国公,于暗流之中立身,在乱局之中穿行,守境戍疆为职,护佑百姓为责。要顾全大局,便不能对鬼门与纪宁天出手。 但终有一日,她会让鬼门与纪宁天付出应有的代价。 方崇正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心中五味杂陈。平生第一次,他不知自己所为是对是错。 但求无愧于心。恍惚之中,如朝阳般的平南王笑着对他道:“崇正,既然生死不知日,何妨今朝享尽欢?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春日,他与平南王夫妇去百叶寺赏花,偶尔谈起佛道,平南王夫妇皆言不信神佛,也不信来世,只信今生。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仿若一对镀金的神像。可方崇正知道,他们不是,他们是世间最为鲜活的人,精彩得令人艳羡。 然而便是这样的他们,次日领命带兵南下,一去不复返。 之后平南王妃孤身归京,成为了百叶寺诸多虔诚的信徒之一。 这样巨大的转变,仿佛是妥协,更像是绝望。哪怕有一点可能,也希望能得到神佛的垂怜。其中隐藏多少苦,旁人不得而知…… “大人。”管家的声音扯回了方崇正的思绪,他敛了神色,淡声道:“何事?” “不多日便是新年了,府上……”后面的话方崇正并未听进去。他在想,这个新年,怕是不好过。 第497章 离去 裴珀鸣的小妾丁氏投案后,很快真相大白,珒国公被害一案查明宣判,之后改良弓弩伤人一案也被审清。两案的罪魁祸首,莲娘与欧阳宗瑞,皆是秋后问斩。 方紫岚将消息告知欧阳梓柔时,她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却想起自己的失语症仍未愈,便扯过案上纸笔,迅速地写了一行字: “我哥……欧阳宗瑞是何反应?” 前两个字被她划去,换成了姓名。方紫岚定定地看着晕开的墨痕,轻声道:“他没什么反应,只说了一句判得好。” 欧阳梓柔听后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笔,犹豫半晌思索再三,写下了一句“若我为他求情,可能免他一死?” 这回轮到方紫岚怔住了,“你……” “流刑、鞭笞……什么都好,只要能留他性命……” 最后一个命字的最后一笔还未落成,方紫岚便抓住了欧阳梓柔的手臂,“他想要你死,而你还想要他活?” 自从手伤有所恢复之后,欧阳梓柔便开始练习写字,然而难得写这么多字,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却仍竭力挣扎。 方紫岚生怕她再次受伤,赶忙松开了她的手臂,“我知道,欧阳家主与夫人已逝,欧阳宗瑞便是你在世间最亲之人,可是……” “没有可是”,歪歪扭扭宛如虫爬的四个字,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然。 方紫岚沉默不语,却见欧阳梓柔继续写道:“请你帮我劝皇甫将军回北境。” 她的手抖得厉害,一笔比一笔无力,却仍强撑着写完了一句话。 “梓柔,你不愿随皇甫鑫去北境?”方紫岚微微皱眉,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乔念走了进来,接口道:“方大人,我师父志不在北境,去了也无用。” “师父?”方紫岚看了看乔念,又看了一眼欧阳梓柔,“你们什么时候……” 她没有说下去,乔念解释道:“前两日师父问我愿不愿做她的徒弟,此后跟着她打造兵器做军备,我同意了。”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乔念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补充道:“方大人,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识多少,但我会手语能明白师父的意思,而且我力气可大了,打铁什么肯定不成问题,师父不能做的我都能替她……” 她说了一半似是意识到什么,转了话音道:“就当是在师父伤好之前,多了个端茶倒水,照顾人的丫鬟也好啊……” 方紫岚无奈地看着乔念,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闭口不言,讪讪地绞着手指。 “既然不愿去北境,那留在京城也无妨。”方紫岚敛了神色,却见乔念摆了摆手,“师父和我不留在京城,我们要去江南。” “江南?”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乔念点头道:“师父想去找一位什么大师的后人请教。” 鲁大师的后人,方紫岚心中暗念,嘴上却并未说出来,只是了然道:“也好,梓柔志在四方,留在京城未免可惜,趁此机会四处走走,兴许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她说着看向乔念,将她随身带着的一朵金梅花递了过去,“乔姑娘,还请你照顾好梓柔和自己。一路上若有为难之处,便将这金梅花拿去当铺当了。” “这是……”乔念迟疑了片刻,没有接过那朵金梅花,“自从徐大哥和他娘亲去世后,我便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了。方大人放心,我有钱,能照顾好师父。”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了笑,却并未把手收回,反倒是欧阳梓柔欠身一礼,伸手取过了她掌中的金梅花。 然而许是方才写了太多字,欧阳梓柔刚一拿起金梅花,便像是脱力一般。叮铛声响,金梅花滚落在地。 乔念赶忙捡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呈在欧阳梓柔面前,见状方紫岚心中稍安。 如今欧阳梓柔孑然一身,若是就此离开京城,实难让人安心。不过有乔念在她身边就不同了,乔念也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心思单纯行事鲁莽,却有一股拼命劲儿,若是真心实意跟在她身边,想来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乔念既不曾牵涉朝局,又见过险恶人心。欧阳梓柔面对她,会比面对其他任何人都更轻松。 思及此,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梓柔,皇甫鑫那边我去说,为欧阳宗瑞求情之事,我也会替你上书陛下。你且安心住下,待新年过后,我亲自送你和乔姑娘出京。” 闻言欧阳梓柔摇了摇头,乔念帮她开口道:“方大人,我师父的意思是,这两日我们便走了,不等年后,也不劳烦方大人相送。” 方紫岚抿了抿唇,最终应声道:“好。天地广阔,日后自有再见时,我便不送了。祝二位行路皆坦途,诸事俱顺遂。” 她说罢行了一礼,欧阳梓柔与乔念回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只觉没来由的难过。往后偌大的京城中,少了一位笑闹鲜活的小姑娘,怕是要更冷清几分。 “岚姐。”莫涵匆匆而来,青黑的眼圈将他的疲惫暴露无遗,方紫岚只扫了一眼,便道:“去休息,有事醒了再说。” “我都听楚公子说了。”莫涵上前一步,紧紧盯着方紫岚道:“宰相大人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对吗?” 方紫岚一边暗自埋怨楚彬,一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莫涵的目光,“此事以后再说,你……” 莫涵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道:“岚姐,楚公子说她最后所去之处是汨罗,我猜她应是去见了汨罗大祭司,期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你我才会来此……” 方紫岚很快反应过来,莫涵口中的她是原来的方紫岚,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可是她却无法告诉他,为何要去见汨罗大祭司。 楚彬在蛊毒这件事上,倒是守口如瓶。 方紫岚喟叹一声,却被莫涵按住了肩膀,似是不满她的分心,“岚姐,我们去汨罗,弄清楚……” 他话还未说完,人便是一个踉跄,方紫岚抓住他的手腕,这才发现温度比平时高了许多,“你发烧了?” “我没事。”莫涵喃喃自语,方紫岚面沉如水,“简直胡闹,便是油灯,也没有这种熬法。明日我便去和陛下说,再不让你去刑部了。” 第498章 驳回 年关将至,然而京城之中却是说不出的冷清。越国公府谢绝了一切新年安排,从年终祭典到新年社戏,再至正月开宴,方紫岚全都推了,就连她本人,都在新年之前便告了假。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猜测之前珒国公被害之后,方紫岚挺身而出得罪了太多人,怕是想要躲清静,这才闭府不出了。 然而众人猜测还未有定论,宫中又传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在裴家接连出事,珒国公裴珒卿的丧仪结束,裴珀鸣心神不宁一病不起后,所有人都以为裴潇泽会顺理成章地继任家主之位,却不曾想宫中的太皇太后跪求李晟轩,要定裴珒卿之子裴宣昌为家主,并由她亲自抚养。同时作为交换条件,她会搬至京外的行宫,颐养天年。 太皇太后带着裴小家主离京,裴家只余裴潇泽一人留在京中,继续就任户部侍郎这样不上不下的官职。如此一来,裴家在京中几无势力,曾经盛极一时,宫内宫外皆风光的世家大族,怕是要就此没落了。 而欧阳家也是一团乱麻,待欧阳家主与欧阳夫人的丧仪过后,欧阳俊成因守孝延迟继任家主之位,族中叔伯长老各怀鬼胎,甚至有人提出要接欧阳梓柔回来,为的便是阻挠欧阳俊成继任家主。 好在公卿世家的家主继任,都由李晟轩亲自下旨。不出意外,欧阳俊成继任家主的圣旨会在新年社戏之后下来,如当初方紫岚任越国公,卫昴任卫国公之时一样,届时无论欧阳家其他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至于相府方家,方二小姐虽然脱了层皮,但多少与裴家撇清了关系。莫涵借此机会将修订的律法呈了上去,朝堂内外又是好一场鸡飞狗跳。 修订的律法中表明大京人皆有照顾孤寡之责,对于丧夫之妇,不得买卖,且有再嫁的自由…… 这一条条尽量维持公平的律法,牵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有人骂莫涵居心叵测,有人赞莫涵善心悲悯,然而这些莫涵本人都不知道。自从那日高烧昏迷后,方紫岚便让他在府养病,什么都不许管了。 “岚姐,我的病已经好了。”莫涵看着倚在门边的方紫岚,颇有些无奈。 “我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你的请辞折子我也写好了,已经递上去了。” “岚姐,如今未到年节休沐,你让我做完今年最后几日……”莫涵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莫涵,你做得够多了。” “可是……”莫涵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萧璇儿匆匆而来,“方大人,宫里回信了。” “怎么说?”方紫岚毫无避开莫涵的意思,萧璇儿便直接道:“陛下不免欧阳宗瑞死罪,仍定秋后问斩,莫公子的请辞……” 她忽然顿了顿,方紫岚扫了她一眼,了然道:“陛下不同意?” “宫里派人传话说,除非莫公子亲自上书,否则陛下不会同意。”萧璇儿的声音轻了几分,方紫岚却是意料之中,“果然如此。” 萧璇儿抿了抿唇,“方大人,两封折子都被陛下驳回了……” “驳回便驳回,也没什么大不了。”方紫岚轻描淡写道:“反正莫涵如今病着,便是去刑部,也要等年后了,拖个一两月再说。” “那欧阳宗瑞……”萧璇儿的神色晦暗不明,“方大人毕竟答应了欧阳小姐,要不要想些别的法子?” “不必了。”方紫岚摆了摆手,“虽然我答应梓柔为欧阳欧瑞求情,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最终做决定的是陛下。既然陛下心意已定,那又怎会是我能动摇的?” 末了,她幽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于心软只会后患无穷。” 闻言萧璇儿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转了话音道:“方大人,新年将至,皇甫霖将军已奉诏抵京,想必皇甫鑫将军短期之内不会回北境,上官敏……” “真是不省心。”方紫岚不耐地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抬手轻拧眉心,“皇甫鑫还是不肯相见?”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请帖拜帖都送过,皆被皇甫鑫将军退回了。”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方紫岚冷哼一声,“罢了,我亲自去一趟。” 萧璇儿与莫涵劝阻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方紫岚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眼前,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越国公府闭门谢客有些时日,方紫岚自觉公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太过招摇,索性当起了梁上君子,大剌剌地坐在了皇甫鑫所居厢房的屋顶上。 皇甫鑫听到响动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百无聊赖地从屋顶往下扔石子的方紫岚,见到他之后便跳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揶揄道:“我还以为皇甫将军离了北境水土不服,病得不能见人,这才推了我那一应请帖拜帖。没想到今日一见,皇甫将军竟是这般生龙活虎,看来只是不想见我而已。” “方大人说笑了。”皇甫鑫面上有几分挂不住,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看来皇甫家在北境早已只手遮天,皇甫将军擅离职守月余,居然也无人敢置喙。” “我……”皇甫鑫一张脸红了又白,方紫岚这才敛了神色,淡声道:“皇甫将军是恼我没有将梓柔留在京中,还是气我不劝梓柔随你回北境?” 仿佛被戳中了心事,皇甫鑫吞吞吐吐彻底说不出话来,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皇甫将军,你身为守境戍边之将,为何偏偏执着于儿女之情?” “我不是……”皇甫鑫辩驳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方紫岚扼杀了,“离开京城是梓柔自己的决定。我想她当初退婚之时,必是与你说过其中缘由,过去如此,以后亦然。” 她定定地看着皇甫鑫,一字一句道:“梓柔有她的道。皇甫鑫,你也应当有自己的道。” “我不是……”皇甫鑫辩驳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方紫岚扼杀了,“离开京城是梓柔自己的决定。我想她当初退婚之时,必是与你说过其中缘由,过去如此,以后亦然。” 第499章 传言 转眼便是除夕前一日,清晨之时方紫岚用过早膳,坐在廊下看府上众人忙忙碌碌,挂灯笼贴窗花,好不热闹。 天色沉沉,细碎的雪花飘了一夜未停,在地上铺了层薄薄的白色绒毯,方紫岚抬脚踩了踩,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阿宛端药而来,看到方紫岚百无聊赖的模样,不由地无奈道:“要我说,你还不如去宫里请安,准备年终祭典什么的,多少有事可做。否则就你这闲不住的性子,怕是要闷出病来。” “有什么闲不住的?”方紫岚随手拿过阿宛手中的药,“难得清净。” 她说得拖腔拉调,阿宛嗤之以鼻,“清净?你是不知京城中都传……” “传什么了?”方紫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即看了眼猛地捂住嘴噤若寒蝉阿宛,忍不住好奇心起。 “也没什么。”阿宛赶忙摆了摆手,方紫岚若有所思道:“近几日都不曾见萧姑娘……” “萧姐姐在万花楼中要好的姐妹生病,她去照顾了。”阿宛飞快地截住了方紫岚的话头,令她只觉颇为好笑,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句“阿宛”。 闻声阿宛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没好气地开口道:“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方紫岚配合地点了点头,阿宛凑到她身边小声道:“我听闻,最近京城中人都传你是灾星。” “我?”方紫岚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阿宛嗯了一声,嘟囔道:“要我说都是没什么根据的胡话,可传的人多了还是让人不安。” 方紫岚总算听明白了,便直接问道:“为何传我是灾星?” “因为自从你出现后,先是上官家再是夏侯家,不是覆灭就是隐退。”阿宛边说边掰手指,“还有方家,原家主方立人不知所踪,换了纨绔子弟方立辉,如今裴家与欧阳家更是波折不断,难以为继。” 方紫岚颔首道:“听着有那么几分歪理。” 阿宛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止呢,都说你身为女子,却居公卿之位,才会引得周遭虎视眈眈,四境战乱不断。” 方紫岚笑出了声,“现在的传言都是如此这般吗?以前都说倾国倾城的女子才是祸水,什么时候我这样的夜叉修罗也能祸国殃民了?” 阿宛将她话中的打趣听得分明,却仍是愤愤不平,“你说他们怎么还两副面孔?战乱之时你便是护国卫民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今太平盛世,你不过掺和了一两件芝麻绿豆的小事,怎么就成了灾星祸水呢?” “小事?”方紫岚似笑非笑,阿宛皱眉道:“难道不是吗?无论是解救方二小姐还是偏帮欧阳小姐,都是仗义之举……” 她说着骤然停住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睁大了双眼,“你该不会是刻意为之?” 方紫岚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把药碗交还给到了阿宛手中。 阿宛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有小厮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哆哆嗦嗦道:“方大人,陛下……陛下来我们府上了……” 饶是方紫岚,闻言也是一愣,“陛下,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小厮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陛下他……” “行了,你退下吧。”方紫岚站起身,看向不远处款步而来的人,正是李晟轩。 为了避人耳目,李晟轩一身低调的便服,跟在他身后的夏侯彰也穿着简朴,两人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然而方紫岚的视线落在李晟轩身上,却是久久不能移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道身着玄色衣衫斗篷的身形,莫名的熟悉。 好像许多年前,他们便已相识了。 阿宛与小厮朝李晟轩遥遥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只留方紫岚一人,紧紧盯着由远及近的人,半晌未有动作。 李晟轩见到方紫岚,似是松了口气,甚至全然没有在意她呆在原地忘了行礼,温声道:“朕听说你告假数日,以为你病了……” 他顿了一顿,末了道:“还好。” 轻若羽毛的两个字,却让方紫岚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既意外又柔软。她从未想过,李晟轩竟然会惦念她。 “我……还好。”方紫岚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口,她的脑海中霎时闪过了许多想法,却无一能解释李晟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一时之间气氛微妙,夏侯彰识趣地退下了。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没有刨根究底也没有说明来意,两人陷入了沉默。 “你……” “陛下……” 忽然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住,相视一笑后,李晟轩先道:“朕想见你。” 他说得直白,方紫岚怔了怔,脱口而出道:“除夕前一日,陛下应为年终祭典准备才是……”她的话甫一出口,便停住了,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见她欲言又止,李晟轩勾起唇角,笑着问道:“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抿了抿唇,“方才陛下要说什么?” “这是朕即位的第四年,除了第一年你守在北境,之后每一年的除夕,朕都能见到你。”李晟轩神情认真道:“朕不想有例外。” 方紫岚不可思议地望着李晟轩,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不清醒还是自己吃错了药。可偏偏他的目光坦然又热切,令她避无可避。 “怕是要令陛下失望了。”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便听李晟轩道:“所以,朕来了。” 方紫岚神情一滞,虽然自从约莫一年前的上元灯节后,她就觉得李晟轩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明,比收买人心多了赤诚,却又比儿女私情少了贪恋。 她装聋作哑,谁知李晟轩却是得寸进尺。事到如今,她若是再假装糊涂,恐怕也行不通了。于是她索性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李晟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转了话音道:“京中之中传言纷纷,朕自会处理,你不必忧心。” “什么传言?”方紫岚故作不知,追问了一句。 “你不知也好。”李晟轩面上神色淡然,眼底却增了几分寒意,“都是些信口雌黄的无知愚见罢了。” 方紫岚不置可否,却听李晟轩道:“不过朕今日前来,确有一事要问你。” 第500章 在乎 方紫岚垂眸道:“陛下想知道什么?” “朕想知道,你为何会帮方二小姐?”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不惜兵围裴府,只身闯裴家也要将她带出,究竟是为了相府的人情,还是莫涵修订的律法? 他问得直白,方紫岚先是一愣,随即勾唇道:“原来陛下是为此事而来,难道诸葛大人没有告诉陛下吗?” 她说着顿了一顿,眼中多了些许凌厉之色,“我只是不愿隔岸观火罢了,至于旁人作何想,觉得我目的为何,都是旁人之事,与我无关。” 李晟轩听出她的不快,不再多追问,而是温声道:“你这个脾气,怕是迟早要吃亏。” “吃亏又如何?”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不是还有陛下为我撑着吗?” 闻言李晟轩轻笑出声,“好,朕为你撑着。” 方紫岚细细打量着李晟轩,像是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然而除了真切,其他什么都看不出。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转了话音,低声道:“我听说太皇太后娘娘要离京了。” 李晟轩敛笑嗯了一声,“待上元灯节过后,太皇太后便会带裴宣昌去京外行宫常住了。” 上元灯节过后?方紫岚愣了愣,这么快,竟是连正月都没有出,看来今年去玉璋宫请安的人应是寥寥无几了。 见她没有反应,李晟轩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只是觉得,裴宣昌年纪尚小,并非继任家主的最佳人选。” “的确如此。”李晟轩淡声道:“不过裴潇泽其人难堪大任,更何况比之他,朕宁愿相信太皇太后。” “相信?”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李晟轩微微颔首道:“玉成王便是长在太皇太后膝下。” 方紫岚登时明白了,李晟轩所谓的相信,其实是相信太皇太后教育孩子的能力,毕竟她能养出李祈佑,就能带好裴宣昌。 思及此,她笑了笑,“陛下真是识人善用。” 李晟轩也弯起了眉眼,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莫涵何时能至刑部上任?” 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陛下说什么?” “朕对莫涵修订的新法甚为满意,年后便会正式推行。”李晟轩正色道:“推行之人,莫涵最为合适不过。” “莫涵虽有才华,但也只配客卿之尊。”方紫岚寒声道:“推行新法的本事,他如今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此言未免过于绝对了。”李晟轩肃声道:“所谓本事,原就是后天磨练而成,并非与生俱来。便是你,也不是天生的越国公。” “我既担了越国公之职,便不会辜负其名。”方紫岚面沉如水,“可莫涵不同。” 李晟轩皱眉道:“莫涵有何不同?朕同样可以许他官职……” “陛下!”方紫岚猛地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道:“推行新法何其艰难,不仅要权衡利弊安抚各方,更要杀伐决断手段卓然,我……” 她顿了一顿,咬唇道:“我可以豁出一切,但唯独莫涵……” “你想代替莫涵去推行新法?”李晟轩截住了她后面的话,眉头皱得更紧。 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倘若陛下有命,万死不辞。”她说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李晟轩彻底听明白了,方紫岚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可以豁出其他人的性命,但只有莫涵,不可以。 “你……”李晟轩咬牙切齿,方紫岚不卑不亢,“这是我的私心,还望陛下谅解。” “好一个私心。”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你可曾想过,纵然朕不在乎,旁人也会算计,你护得了莫涵一时,难道能护他一世吗?” “护得了也好,护不了也罢,这都是我的事。”方紫岚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方紫岚,你为何……”李晟轩隐忍不发,一拂袖,没有再说下去。 方紫岚抿了抿唇,欲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被李晟轩扯住手臂,带到了他身前,“陛下……” “方紫岚,你若要护着莫涵,便护着。”李晟轩叹息一声,“推行新法之事,朕会另择他人。” “多谢陛下……”方紫岚说着想要挣脱,却被李晟轩抓得更紧,“我说过,愿与你共担,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撑着。” 他换了自称,言辞真挚恳切,方紫岚有些恍惚,“你……” 她别过头,不敢直视李晟轩,“陛下不必如此对我,不值得。”她说完毅然决然地甩开了李晟轩的手,后退了一步。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李晟轩上前一步,“方紫岚,你当真要把我推开吗?” 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见状李晟轩忽然笑了,“也好,至少在你心中,我有份量。” “什么?”方紫岚神情讶然,李晟轩轻咳一声道:“在中秋宫宴前,你将府中之人尽数遣走,只因局势未明,你怕他们受牵连,对吗?” 方紫岚神情一滞,“你怎么知道……” “可他们还是回来了。”李晟轩认真道:“他们没有避开,我也不会。” 不知为何,方紫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觉想躲。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在了廊柱边,后脑却并未撞上,而是靠在了李晟轩的掌中。 “小心!”李晟轩伸手挡在了方紫岚头后,她不由地攥紧了手指,“陛下……” “我知道你与前朝有关,也知你与鬼门纠葛颇深。”李晟轩兀自说了下去,“我承认我在乎,但我更在乎的是,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 如此直白地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还是第一次。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反而是说不出的轻松。 月余不曾见到方紫岚,他一直在想若是见了面,便把一切说开,从此以后再无避讳,该有多好。可斟酌再三,却觉得不妥。 直到方才看出她的逃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见不到她的日子比他想的要难熬得多,即便身边有人时时通报,可他仍止不住想见她的心情。 像是胸中住了千万只斑斓蝴蝶,翩跹欲出。 方紫岚嘴唇翕动,声音发涩,“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第501章 中毒 “是,我知道。”李晟轩没什么犹豫,方紫岚听后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留下道道红痕。 她定了定神,仿若逞强一般,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近乎口不择言道:“既然陛下都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说完便扶着廊柱背过了身,不敢去看李晟轩的反应,直到他离开,她都不曾回头。 君臣数年,终究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方紫岚闭上双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好像撑不住一般抱着廊柱大口喘着粗气。下一刻,她猛地咳嗽了起来,竟是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这是……方紫岚看着雪地上刺目的红,眉头紧皱。按理说她的蛊毒压制得极好,不应如此,怎么会…… “岚岚。”楚彬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方紫岚神情一凛,刚想将那抹血色掩藏在雪下,但觉脚步发虚,整个身体骤然抖了抖,居然使不上一丝力气。 “岚岚,你……”楚彬扶住了她的肩,却见她面色泛白,唇色发青,不由地愣道:“这是寒霜……” “你说什么?”方紫岚竭力问出了这句话,然而来不及听到答案,就已昏死过去。 除夕之日,京城之中满街热闹,爆竹声响红纸挂枝,漫天大雪中众人言笑晏晏,似是早已将一年的不快抛诸脑后。 可此时的越国公府中,却是冷冷清清,人人满腹心事,神色郁郁。 阿宛守在方紫岚的床榻边,既懊恼又自责,“都怪我,若是我将寒霜之毒告诉你,你也不会如此……” 屏风之外萧璇儿与莫涵一坐一立,皆是面露寒色。 “阿宛姑娘,依你所言岚姐的寒霜之毒已有四层,并非一日之功,你可知晓她究竟是何时中毒?”莫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阿宛听到他的话,忙不迭道:“具体的日子还需推算,但大致时间应是方二小姐从裴家出来不久,难道……” “不会是方二小姐,她不知寒霜之毒。”萧璇儿打断了阿宛的话,“若说是裴家,倒还有几分可能。” 莫涵皱眉道:“可若是裴家当真会用寒霜之毒,又怎会受其害这么多年?” 闻言阿宛抿了抿唇,“萧姐姐,莫公子,寒霜之毒除了鬼门,别处再不会有,也不会有人用。” 莫涵神情一滞,萧璇儿双拳紧握,“我去看看楚公子那边查得如何。”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上次冬雪姑娘身死,他们便怀疑府中混入了奸细,当时排查了一番,最后抓出了一名小厮,找到了他出自鬼门的证据,逼得他不得不自尽。 那时萧璇儿便觉得奇怪,之前收留白绣娘时,府上的人悉数离开,如今这些都是他们一一挑选,身家背景清白,才收进府的,怎么会混入鬼门的奸细? 于是萧璇儿当即把人挨个又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总算是放下心来,却出了方紫岚身中寒霜之毒的事,她只觉说不出的后怕。 然而楚彬那边一筹莫展,全府上下无人有嫌疑,找不到下毒之人,便只能先寻解毒之法。 是夜,莫涵、萧璇儿和楚彬三人聚在堂内,都是一脸凝重。过了许久,还是楚彬开口打破了沉默,“我问过阿宛,她没有寒霜之毒的解药,若要解毒便只能去鬼门求药。” “楚公子,你……”萧璇儿甫一开口,便听莫涵道:“不行,岚姐把你带出鬼门,不是为了让你回去送死的!” 难得的激动语调,令楚彬与萧璇儿都是一愣,“莫公子……” “若要去,也是我去。”莫涵站起身,一字一句凌厉道:“以我一命,换岚姐平安。这样的交易,他才会答应。”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纪宁天。楚彬与萧璇儿心知肚明,劝阻之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莫涵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莫公子留步!”阿宛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堂前,她站在门口伸开双臂,挡住了莫涵的去路。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阿宛咬了咬唇,道:“事到如今,便是拼着方紫岚恨死我,我也要说了。” 莫涵怔住了,“阿宛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宛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方紫岚身上的蛊毒十分霸道,可以吞噬其他的毒。一般的毒要不了她的命,便是剧毒……” “阿宛!”楚彬沉声截住了她的话,“便是要不了她的命,可她要受多少折磨,又有多少时日可活?” “你们……在说什么……”莫涵大惊失色,萧璇儿也是不敢置信地望向了楚彬。 “我……”阿宛自知失言,索性直接道:“即便寒霜之毒凶险,我也有法子保方紫岚性命。你们若有闲情争着去送命,不如好好查查下毒之人到底是谁。” 她说罢迅速地跑开了,边跑还边小声嘀咕,“方紫岚,你怎么完全没有告诉你家表弟蛊毒的事?真是被你害死了……” 萧璇儿看着阿宛消失不见的身影,面露忧色,“阿宛姑娘当真有把握吗?” 莫涵如梦初醒,他原本以为方紫岚一身伤病是征战所致,却不曾想竟与鬼门有关。他转身走到楚彬面前,“楚公子,阿宛姑娘所说的蛊毒,究竟是什么?” “你若想知道,便去问岚岚。”楚彬站起身,避过莫涵走向了门口。 “楚公子,你要做什么?”萧璇儿忍不住追问,楚彬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阿宛怕是力有未逮,我去请温先生来帮忙。” 莫涵紧咬牙关,好一会儿才颓然地坐了回去,“萧姑娘,你知道岚姐身中蛊毒吗?” “多少猜到一些,只是不甚清楚。”萧璇儿敛了神色,轻声道:“莫公子,方大人入鬼门数年,她有自己的苦衷。” “包括你的身份,也不能让我知道,对吗?”莫涵的眼神逐渐锐利,萧璇儿躲开他的目光,“对,方大人希望你永远在光下敞亮地活,不要沾丝毫阴霾。” “我知岚姐的私心。可从我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这便只能是一个奢望。”莫涵叹息一声,随即坚定道:“以前都是岚姐保护我,这次换我来保护她。” 第502章 设局 除夕一过,便是正月,京城各府纷纷开宴,仍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然而宫城内外却是暗潮汹涌。 礼部占星司仪夜观天象,称有将星陨落,而方紫岚病重,似是与之暗暗吻合。 温崖再三思量,终是将方紫岚中毒一事上报给了李晟轩,但他为免李晟轩猜疑到自己身上,在上报之时隐去了寒霜之毒,只称此毒性烈难解。 李晟轩心中了然,下毒之人不仅是冲着方紫岚而去,还是冲着莫涵而去。一旦方紫岚倒下,莫涵便无人相护,那修订的新法便会一拖再拖,直至不了了之。 果不其然,短短数日中,莫涵出越国公府不过三五回,便已遇刺了两回,若非有郑琰与楚彬相护,他怕是要横尸街头。 于是李晟轩暗中加派人手,守在越国公府附近,至于越国公府内,也以新年回家省亲的理由遣了不少人出来。 按阿宛与温崖的推算,方紫岚中毒之日应是在府中,然而不论萧璇儿、莫涵与楚彬如何调查,始终都没有找到下毒之人。 这日丛蓉送药之时,遇到了为方紫岚诊脉的温崖,她把药碗放在桌案上,正欲转身离去,却听温崖道:“丛姑娘请留步。” “温先生有何事吩咐?”丛蓉低眉顺目,温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方紫岚身中寒霜之毒,可是你所为?” “温先生说笑了。”丛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莞尔一笑道:“我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温崖近乎审视地盯着丛蓉,她仍笑得温柔漂亮,“温先生不相信我的话?” “丛姑娘,你就不怕我揭露你的身份吗?”温崖冷了神色,丛蓉不由地笑出了声,“温先生尽管去揭露,只是不知如此一来,你我谁会先丢了性命?” 温崖神情一凛,丛蓉言下之意明显,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却从未提过只言片语,如今方紫岚身中寒霜之毒生死不明,他反倒跳出来指认,难免有做贼心虚之嫌。 “丛姑娘这是在威胁我?”温崖轻哼一声,丛蓉掩面笑道:“我可不敢,不过方大人所中寒霜之毒确与我无关。想要方大人性命之人很多,但其中不包括丛蓉。” 她说罢欠身一礼,之后便离开了。温崖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莫涵、萧璇儿和楚彬已经在着手设计让下毒之人露出马脚了,虽然不知他们想要做什么,但丛蓉若是牵扯其中,怕是迟早要暴露。届时…… 温崖不敢想下去,纵然他明白方紫岚总有一天会与鬼门决裂,可他私心希望这一天来的越晚越好…… “师父!”阿宛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换我来吧,你去休息。”她说着就要把温崖往外推,温崖摇头道:“无妨,你都守了一夜了,还是我来。” “没事,我年纪轻熬得住。”阿宛拍着胸脯一脸骄傲,温崖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你啊……” “对了。”阿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截住了温崖的话头,“师父你今日是不是要进宫,向陛下汇报病情了?” 温崖愣了愣,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嗯。” 不轻不重的一个字,却让阿宛心中一沉,她难得骗师父一次,不曾想师父竟如此配合。 “方大人交给你了。”温崖嘱咐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越国公府。 阿宛长舒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忐忑,暗自祈祷莫涵他们设下的局能起到效果,可以抓到下毒之人。 “阿宛。”萧璇儿走了进来,视线落在了桌案上,见状阿宛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正是丛蓉方才送来的药碗,“萧姐姐,你怀疑丛姐姐?” “不好说。”萧璇儿摇了摇头,敛了神色道:“阿宛,若是消息放出去,必会有人稳不住,你千万要守好方大人。” “我知道。”阿宛点了点头,神情坚定。 当夜阿宛一声哭号,惹得本就不甚安宁的越国公府人心惶惶,她从方紫岚的房中冲了出来,声泪俱下,“不好了,方大人她……她断气了……” 萧璇儿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宛,莫涵直接冲入了方紫岚的房中,楚彬紧随其后,然而他刚走出没两步,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丛姐姐”。 几人眼角余光中,看到匆匆赶至廊下的丛蓉吓得昏死了过去,一旁有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边哭边喊丛姐姐。 见状郑琰退到了院墙边,与守在各处府门的府兵交代道:“严守府上,不得让方大人过世的消息传出去。” 众府兵领命而去,无人看到郑琰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院墙边,之后出现在了府内小厮所住的庭院。 另一边楚彬与萧璇儿自方紫岚房中的后窗翻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丫鬟的院子。 各处院落灯火通明,小厮丫鬟有的骤闻噩耗又惊又悲,有的三两成群商量后路。 此时在丛蓉的房中,她坐在榻边,抬头望着眼前踱来踱去的人,好笑道:“佳妹妹,我的头都要被你晃晕了。” “丛姐姐,你说……”名为吴佳的丫鬟猛地停住了脚步,扶住了丛蓉的双肩,“方紫岚真的死了?” “你若是不信,亲眼去瞧瞧便是。”丛蓉好整以暇地推开了她的手,“佳妹妹,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吴佳愣了愣,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然而下一刻便换上了满面凶光,“不对,方紫岚不会死得这么轻易,若是陷阱我便功亏一篑了。” 她话音还未落,手中便有银光闪过,直直落在了丛蓉的颈侧,“丛姐姐,你替我去瞧瞧。” “佳妹妹未免太心急。”丛蓉弯起唇角,笑意盈盈道:“不如佳妹妹先告诉我,你为何要给方大人下毒,我再帮你去瞧不迟。” 吴佳抿了抿唇,丛蓉面上笑意更盛,自顾自道:“我还记得,当初撞见佳妹妹下毒的时候,真是好生惊讶。” “你……”此时吴佳才察觉出不对,然而为时已晚。 丛蓉纤细的手指抚过颈边利刃,媚眼如丝,“佳妹妹,今夜总有人要死,不如你就认了吧。” “你说什么?”吴佳的手抖了抖,丛蓉眼波流转,风情万种道:“只要你认罪,我便不把你背后的忠正世子说出来,可好?” 第503章 马脚 “你……”吴佳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向丛蓉,她用最为天真的模样说着残忍的话,“不过是死,一闭眼的事,难道佳妹妹怕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吴佳低吼一声,手中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丛蓉。 “佳妹妹这是气急败坏了?”丛蓉轻轻巧巧地躲过,讥诮道:“忠正世子何等心机,竟会养出你这等沉不住气的细作,也是好笑。” “不许你说世子大人!”吴佳变换身形,再次朝丛蓉刺了过去。 丛蓉闪身避过,笑道:“佳妹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是你走出了这扇门,忠正世子怕是活不了。” “谁信你的鬼话。”吴佳恼羞成怒,丛蓉仍笑得温婉,“前些日府上遣人出去之时,莫公子、楚公子与萧姑娘便趁机将府上所有人的住所搜查了一番,密信什么的倒是没见到,不过搜出了几张画有奇怪字符的纸,我恰巧听了一耳朵,据说那东西出自鬼门,但其中内容却与汨罗的忠正世子有关。” “我没有……”吴佳猛地变了神色,“是你!你为何要伪造……” “是我。”丛蓉说着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攻势,“我不希望方大人身边有害她性命的细作。毕竟,只有方大人活着,丛蓉才能活。” “你这只会攀附于人的菟丝花!”吴佳咬牙切齿,丛蓉却赞同似的点了点头,“是啊,我是菟丝花,所以才要守着方大人这棵大树。” 吴佳从未见过丛蓉这样近乎没皮没脸之人,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你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丛蓉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吴佳的手,她踉跄了一步,站稳了身形,沉声道:“你是鬼门中人?你家公子已与我家世子结盟,怎么敢……” “有何不敢?”丛蓉理了理衣袖,淡声道:“汨罗忠正世子意图谋害大京越国公,只这一条,慕容清便要丢了性命。至于汨罗国内,慕天子怕是要奉上慕容询夫妇的首级,来向我们陛下赔罪。佳妹妹,事已至此,不如你替你家世子死,可好?” 吴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巧笑倩兮,“我家主人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忠正世子为了区区左先生便自寻死路,这样的盟友不要也罢。” “为什么?”吴佳愤然道:“若非你贸然插手,我此时已成功杀了方紫岚……” “杀了方大人?”丛蓉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兀自笑出了声,“这世上,从未有人能杀了方大人,便是伤害她的人,也不会好端端地活着。你,明白吗?” 吴佳恍然明白了过来,“方紫岚,她也是鬼门中人?你们联手骗了我家世子,你们……”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丛蓉的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下一刻,她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丛蓉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利刃扎入了自己的左肩,“杀人了!救命……” 刺耳的惊呼声很快引来了郑琰,吴佳甚至还未来得及将插在丛蓉身上的利刃拔出,就见郑琰的刀架在了颈侧。 随之而来的楚彬和萧璇儿都是一惊,楚彬上前欲将吴佳拿下,而萧璇儿赶忙将丛蓉扶住,“丛姑娘,你怎么样?” “我……”丛蓉气若游丝,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萧璇儿的手。 听到丛蓉的声音楚彬有一瞬的分神,就在这一刹那吴佳咬毒自尽,倒地而亡。 郑琰神色一凛,迅速地查看了一番,然后与楚彬交换了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先把尸首抬下去。”楚彬与郑琰将吴佳的尸首拖走了,萧璇儿揽着丛蓉坐到床榻上,喊丫鬟去找了阿宛过来。 鸡飞狗跳的一夜便在众人忙碌中度过了,第二日温崖照常来府上看方紫岚时,便见小厮丫鬟皆是神色郁郁,无心洒扫。阿宛更是不知所踪,方紫岚床前竟是空无一人。 “方大人,你身边之人当真是心宽,竟放心留你一人。”温崖看着幽幽转醒的方紫岚,收了针,话语颇有揶揄之意。 方紫岚懵然地看着温崖,半晌都没什么反应,任由他给自己喂水灌药。 “你体内蛊毒已将寒霜之毒吞噬,最凶险的几日过了,往后仔细养着,不可大意。”温崖细心叮嘱,方紫岚茫然地问道:“什么寒霜之毒?” “有人给你下了寒霜之毒。”温崖不疾不徐道:“你府上之人悉数出动,想来下毒之人已被抓获,你安心休养便好。” 方紫岚只觉此毒听起来耳熟,思索了好一会儿,道:“是鬼门?” “我也不甚清楚,待阿宛回来,你问她吧。”温崖递了一方丝帕过去,方紫岚接过擦了擦嘴边药渍,“阿宛?她也去了?” 温崖微微颔首,方紫岚头晕脑胀不大清醒,只是轻咳一声,没有再多问什么。 之后几日方紫岚恢复了些许,断断续续从莫涵口中听到了她中毒的真相。慕容清对她逼自己杀害左先生怀恨在心,故而安排了细作混入了府上,恰逢多事之秋,他便萌生了趁乱下毒的想法,一则可以取她性命,二则也方便鬼门对莫涵下手,阻碍新法推行。 于是慕容清的好盟友鬼门理所应当地提供了寒霜之毒,但纪宁天知晓她身中蛊毒,是以他此举并不是为了要她性命,而是令她无暇顾及莫涵,好方便鬼门动手。 莫涵筹谋布局后,慕容清安排在府上的细作吴佳露出了马脚,被丛蓉撞破,意图杀人灭口之时,郑琰及时赶到,吴佳便咬毒自尽了。 方紫岚听完后,总觉得合情合理的说法下,透着一丝蹊跷,可她却说不出何处不对。正当她犹疑之时,楚彬按捺不住,纠结中向她说了自己的疑惑。 “那日丛姑娘受伤之时,我总觉得她的呻吟声在哪听过。”楚彬神色有些不自然,方紫岚皱了眉头,“呻吟声?” 楚彬点了头,压低了声音道:“公子背着你偷偷养了一名欢氏女,用以寻欢作乐,我曾不小心撞见过一次。虽然未曾得见那女子容貌,但声音……”他耳廓发红,没有说下去。 方紫岚心中了然,“你怀疑丛蓉是公子养的那名欢氏女?” 第504章 警告 “是。”楚彬说得小心翼翼,方紫岚无奈道:“不过怀疑而已,你这副模样做什么?” 楚彬欲言又止,方紫岚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还有,什么叫公子背着我?他便是养了千百名女子,也与我无干。” “岚岚你……”楚彬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之色,方紫岚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衣摆,“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与我,便已恩断义绝。” 楚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抛开公子不论,那丛蓉怎么办?” 方紫岚沉默不语,她忽然想起之前纪宁天与妩青大婚,庆朝班主欢颜自尽于台上时,丛蓉并不在场,而她回来后还未看清什么,就被吓得昏了过去,当时她的情绪似乎不大对,只因慌乱不堪,便无人来得及细究。 欢颜…… 方紫岚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心揪痛,若丛蓉也是欢氏女,那依照欢颜临终前的遗愿,她便是自由之身。 只是,自由二字,知易行难,谁能真正挣脱桎梏? “岚岚,我们要不要……”楚彬说着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丛蓉有些时候的确可疑,但若是没有证据,我不愿动她。” 不愿?楚彬愣了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倘若丛蓉当真是鬼门欢氏女,只怕追悔莫及。” 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转了话音道:“投毒自尽的那女子,确定是受慕容清指使吗?” 楚彬抿了抿唇,应了一声是。 “报给陛下了吗?”方紫岚咳嗽了几声,楚彬倒了一盏茶递在她手中,“还没有。” “那就好。”方紫岚喝了一口茶,稳了稳气息,“我答应过忠正王慕容询,断不能让慕容清轻易出了事。” “可……”楚彬似有不甘,“难道就这么放过慕容清吗?” “当然不。”方紫岚轻敲盏壁,“那女子尸首拿草席裹了,送到慕容清府上。” 楚彬神情一滞,“岚岚,此举恐怕难以遮掩,容易引人注目……” “我要的便是引人注目。”方紫岚冷哼一声,“我虽然承诺保慕容清性命,但也仅此一次。如若下回他还敢出手,我必不会留情。” “你这是要警告慕容清?”楚彬微微皱眉,方紫岚点头道:“不错,你先命人把那女子尸首取来,备好车马,我随后就到。” “岚岚,外面风雪未歇,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楚彬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无妨,不过出门走动两步而已,免得躺久了,筋骨都软了。” “我陪你同去。”楚彬说着,取过一旁挂着的斗篷,披在了方紫岚肩上。 “不必了。”方紫岚把茶盏放下,抬手拢了拢斗篷,“你若怀疑丛蓉,不如把她盯紧些。” 楚彬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好,那我送送你。” 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凑到他近前揶揄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只是出趟门,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走丢了啊?” “我……”楚彬张了张口,耳廓愈发红了。 “好了,不逗你了。”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想送便送,要跟便跟,都随你。”她说罢先一步走了出去,楚彬紧随其后,快步跟了上去。 谁知两人未走出几步,便远远看见丛蓉站在廊下,像是在和萧璇儿哭诉什么。 两人不动声色地立在廊柱下,听丛蓉一边啜泣一边自责道:“萧姑娘,都是我没用,若是我能提早发现吴佳图谋不轨,方大人便不会遭这么多罪了,都怪我……” “丛姑娘,你的伤还未好,实在不应在外受风了。”萧璇儿扶住她的手臂,“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话,待你伤愈之后,直接对方大人说。” 丛蓉哭得更凶了,“吴佳说得没错,我就是菟丝花,除了依附于人,什么都不会做……” 菟丝花?方紫岚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愣了一瞬,却也没有细想,等到萧璇儿和丛蓉渐行渐远,她便和楚彬走了出来。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丛蓉状似不经意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眼神中似有万千心绪,欲语还休。 纵是方紫岚,竟也没有察觉出菟丝花有什么不对。 丛蓉暗自冷笑,依附于人不假,可日久天长,便会将被依附之人生生榨干,活活缠死,这才是菟丝花。 看似柔弱无用,实则凶险难测。无论是方紫岚,还是纪宁天,总有一日,她都会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前朝欢氏女,哪怕只余她一人,也不应被盖过不提。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白活,她会让她们的血泪,为世人所见。 思及此,丛蓉看向那具被裹在草席中,被人匆匆抬出府的尸首,目光冷了几分。 她绝不会如吴佳那般,平白丢了性命。还有欢颜……为了所谓的真相,不惜豁出一切…… 到头来,方紫岚依旧什么都不知道,而欢颜却是白骨一具,无碑无灵的孤魂野鬼。 实在是,不值得。 “丛姑娘?”萧璇儿的声音扯回了丛蓉的思绪,她怯怯地应了一声,满脸泪痕,看上去楚楚可怜,令人不忍追问。 “那是……”萧璇儿顺着丛蓉的视线看了过去,轻声道:“吴佳今日便要被送出府了……” “萧姑娘你说什么?”丛蓉仿佛没有听清,萧璇儿垂眸道:“没什么。”她敛了神情,将丛蓉送回房休息了。 盯着丛蓉的人看到这一幕后,便迅速地向即将随方紫岚出门的楚彬报了一声,之后消失在了暗处。 方紫岚看在眼中,却未置一词。她与楚彬各怀心思,去忠正世子府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方大人,到了。”听到声音方紫岚下了马车,不待忠正世子府守门的小厮通报,就径直闯了进去。 慕容清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吗?”方紫岚唇角轻勾,凉薄道:“忠正世子,托你的福,我还活着。死的人,是她。” 她话音还未落,吴佳的尸首便被丢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砸得慕容清久久不能反应。 第505章 做刀 方紫岚神情肃杀,慕容清不由地后退了一步,缓缓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没想到,世子竟是连一句辩驳之言都不屑说吗?”方紫岚冷哼一声,慕容清苦笑道:“方大人既来兴师问罪,必是有十足把握,我辩或不辩,又有什么意义?” “世子对我所用寒霜之毒,可是出自鬼门?”虽是问句,但方紫岚并未给慕容清回答的机会,自顾自道:“世子可曾想过,既然寒霜之毒乃是前朝之物,除了鬼门之外天下再无解药,那我如今为何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闻言慕容清猛地睁开了双眼,神情一凛,“你是鬼门中人?” 方紫岚勾起唇角,稍稍欠身道:“鬼门紫秀,见过忠正世子。” 慕容清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你……” 紫秀之名,便是昔日慕容清远在汨罗王府中,都有所耳闻。江湖中谈之色变的杀手,全天下最为锋利的一把剑,居然就是他眼前的大京越国公。 前朝,鬼门,大京。 紫秀,方紫岚,越国公。 想清楚其中关窍后,慕容清骤然笑出了声,拊掌道:“方大人真是好手段好心机,看来大京气数已尽,陛下时日无多了。” 方紫岚只觉心中像是针扎一般隐隐作痛,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世子当真以为鬼门将寒霜之毒交给你,是在帮你吗?” “鬼门纵然不是在帮我,也不是在帮方大人。”慕容清神色冷了几分,“寒霜之毒性烈,即便有解药,对人损害也极大。我说的对吗,方大人?” “若世子这样想,那就当如此好了。”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慕容清饶有兴致道:“方大人,你未必真心效忠鬼门,寒霜之毒便是佐证。想来你与鬼门之间也有交易,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不同。” 方紫岚沉默不语,慕容清挑了挑眉,“方大人这副模样,我便当自己说的不错了。” “难道世子就没有想过,有人会以剧毒为饲料,养蛊吗?”方紫岚倏然开口,神情阴鸷,“百年之前,汨罗阴阳之术与巫蛊之术盛行,我以为世子不会不知。” 慕容清神情一滞,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他心中怀疑的种子,却开始生根发芽。 无论是紫秀,还是方紫岚,都过于强大了。遍屠鎏金城,孤身对劫匪,绮罗城下为庇佑百姓鏖战数个时辰,细细想来,确非人力可为。 若有阴阳之术,或是巫蛊之术加持,倒是说得过去。但阴阳之术失传已久,便是汨罗宫廷中的那位大祭司,都不会使用,更遑论其他人? 至于巫蛊之术…… 慕容清有片刻恍惚,方紫岚敛了神色,声音沉了几分,“世子,我答应过忠正王,会保你性命。可若是你图谋不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她说罢转身欲走,慕容清喊住了她,“方大人,你说我图谋不轨,那你步步为营登至越国公之位,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 另有所图?方紫岚反复咀嚼过这四个字,回头看向慕容清,“我是另有所图,但与世子的野心不同。” “野心?”慕容清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一字一句道:“方大人,若是你有天命预言在身,你争是不争?若不争,何处安身立命?” 方紫岚哂笑一声,凉薄道:“这世上没有天命预言之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便无须安身立命了吗?世子行至此路,究竟是为安身立命还是天命预言,只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论方大人作何想,我都不会就此止步。”慕容清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凌厉道:“我绝不会让左先生的血白流。” 听到左先生时,方紫岚愣了愣,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左先生所谓的帮你,或许只是在满足他自己的造神而已?” “方大人说什么?”慕容清似是没有听清楚,方紫岚摇了摇头,“没什么,世子只需记住我今日之言,安分守己便好。否则,恕我不能履行对令尊的承诺。”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慕容清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涌上心头。 适才最后一句话,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听清。 若左先生当真如方紫岚所说一般,只是为了天命预言才出手相帮,那几年亦师亦友的情分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实现天命预言的工具吗? 方紫岚这诛心之言,当真比杀人更狠。 思及此,慕容清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撑着桌案站稳了身体。他大口喘着粗气,伸手将桌上的所有器具一扫而下,哐当之声络绎不绝,碎片遍地皆是。 孟庭扬听到响动迅速赶到,“世子……” “出去!”慕容清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 “世子!”孟庭扬刚要上前,就被慕容清挥手制止了,“你去,跟着方紫岚,看看越国公府内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世子是怀疑……”孟庭扬话还未说完,就被慕容清打断了,“快去!” 孟庭扬领命而去,悄悄跟在了方紫岚的车架之后。 此时坐在马车内的方紫岚,神色晦暗不明,她对楚彬道:“莫涵此局不算精妙,但好在利用了鬼门与慕容清之间消息不对等,总算是有惊无险。” “可岚岚你为何要告诉慕容清你便是紫秀?”楚彬皱了眉头,“还有蛊毒之事……” “我没有说谎,那么说谎的便只能是鬼门。”方紫岚淡声截住了他后面的话,“大京之内,慕容清无足轻重,但若在汨罗之中,慕容清就是天命预言之人。纪宁天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与之结盟,为的是日后起事忠正王府的一臂之力。” 她顿了一顿,“但除非汨罗慕氏倾覆,否则忠正王府帮他得不到什么好,至多是换取慕容清归国罢了。可回去之后,又能如何?以利结盟,若是分配不均,那便不会太稳固。” 楚彬很快反应了过来,“就如同鬼门与荣安王那般?” “不错。”方紫岚颔首道:“纪宁天把我的身份当做刀,那就让他好好看看,这柄刀究竟会伤到谁。” 第506章 流言 方紫岚自忠正世子府中出来后,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在京中招摇地逛了一圈,为阿宛买了糕饼,替萧璇儿买了新制的笔墨,给郑琰买了护腕,甚至连丛蓉常用的胭脂,都买了两罐。 她这一圈走完,第二日礼部那名曾声称将星陨落的占星司仪便被查处了,罪名是妖言惑众,连带礼部好几位大人都受了牵连。 之后刺杀莫涵的诸多凶手中,也有两名被捕,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也被带出了不少,然而李晟轩并未姑息,一鼓作气处置了许多人。 一时之间朝堂内外人人自危颇为不安,慕容清此时才真正看明白这局棋,以方紫岚中毒为饵,莫涵遇刺做线,竟是钓出了这么多条鱼。 就是不知李晟轩是顺水推舟还是早有预谋,不过在对外的明旨中,丝毫不曾提及鬼门与前朝旧人,令人不由地怀疑鬼门究竟是何等神鬼手段,竟能全然置身事外。 抑或是,李晟轩为了不打草惊蛇,刻意隐瞒…… 多事之秋,慕容清唯一庆幸的是,方紫岚虽然没有毒发身亡,但却惹得御史台的众位御史大夫口诛笔伐。什么骄扬跋扈,以权谋私,多管闲事仗势欺人,利用职级打压京兆尹府……但凡能挖到的消息,别管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都被御史们写了一遍。 至于京兆尹府,还未来得及表态,就被市井中人热热闹闹地盖过了风头。有人借机传出流言,将大京宵衣旰食的帝王与铁血手腕的越国公编排在了一起,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方紫岚并非因病闭府,而是有孕不便见人…… “停!”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楚彬的汇报,“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他们怎么编的出口?” “要怪便也只能怪方大人过于英勇。”萧璇儿掩面轻笑,“若非方大人战功赫赫,近年太平和乐,百姓也不会有这等闲心。” 方紫岚撇了撇嘴,不待说什么,便听一旁阿宛边嗑瓜子边道:“可我觉得也不是毫无根据……” “你说什么?”方紫岚转头看了过去,阿宛赶忙丢下瓜子皮,摆手道:“没什么!” 方紫岚狐疑地盯着阿宛,只见她眼神飘忽,时不时地瞥向楚彬、萧璇儿和莫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岚姐,新律推行之事,我想试一试。”莫涵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方紫岚扫了他一眼,“莫涵,阿宛方才的话是何意,什么叫不是毫无根据?” 见她不为所动,莫涵抿了抿唇,“流言止于智者,更何况……” 他吞吞吐吐没有说下去,见状阿宛无可奈何道:“算了,我说还不行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陛下偷偷来看过你几回。” 偷偷?几回?方紫岚只觉嗡的一声,浑身的血直冲脑门,“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那不是怕你受不了刺激……”阿宛小声念叨了一句,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陛下来了几回?” 阿宛掰着手指,一回又一回地数了起来,“让我想想,初一夜里陛下得知你中毒之后,便有一回。然后是初三……” “够了。”方紫岚近乎认命地打断了阿宛的话,“既然如此,御史参我也不算全无理由,由着他们去吧。” “岚姐?”莫涵愣了愣,方紫岚摆手道:“我连你都管不了,遑论那些个御史。你要做什么便去做,记得万事小心,把性命照看好便是。” 莫涵知道她这是松口了,忙不迭地应了下来,随即便回屋去写折子了。 等到二月中,任命莫涵的圣旨下来后,朝中又一次炸开了锅,不论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还是其他世家大人,个个都坐不住了,急得上蹿下跳。 然而朝臣们的焦虑毫无用处,莫涵安然入朝,李晟轩更是偏袒得明显,只要是莫涵的谏言,便没有不同意的。 眼见李晟轩油盐不进,朝臣们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莫涵身上,一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莫涵的把柄,一面在莫涵推行新律的道路上各种使绊子。 莫涵勉力应付,方紫岚看在眼中,急在心中。然而莫涵本就因她而备受争议,一身真才实学却被人认为是靠她的关系才会受到重用,若是她再为莫涵鸣不平,怕是莫涵立身会愈发艰难。 “方大人,莫公子之事,当真要置之不理吗?”萧璇儿面露忧色,方紫岚沉吟片刻,道:“春狩将近,是时候让有些人长长记性了。” “方大人的意思是……”萧璇儿神色一凛,说了一半便顿住了,转了话音道:“可方大人你的身子骨尚未恢复,春狩怕是……” “无妨。”方紫岚截住了她的话头,神情晦暗不明。 萧璇儿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然而还未过多久,朝中的风向便已发生了变化,御史台的谏言直指方紫岚,称她与莫涵有私情,意图通过莫涵之手把持刑部,从而夺权上位。 方紫岚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在前往天成山春狩的途中,李晟轩将折子摆在她的面前,淡声道:“回京之后,朕会赐莫涵宅院,命他搬出越国公府。” “陛下以为,莫涵搬出我府上,便能堵住悠悠众口了吗?”方紫岚随手拿过其中一份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诬蔑之词,若非亲眼所见,她都难以置信这竟是当朝御史的手笔。 “方紫岚,你意欲何为?”李晟轩眸光沉沉,方紫岚慢条斯理地展开折子,“此事因我而起,便应因我而止。我自会处理,还请陛下放心。” 李晟轩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叮嘱道:“行事不得偏激。” 方紫岚应了下来,目光落在了折子的落款之上——陈旭,这名字看起来眼熟得很。 电光火石之间,她回想起莫涵之前说过的话,“这位陈御史竟也在春狩随行之列?他的妹妹便是宫宴之时为难曹将军的那位,彼时岚姐还曾教训过他们兄妹。想不到曾经翰林院的学士,一朝成了御史大夫指点春秋……” 思及此,方紫岚眯了眯眼,既然你主动撞了上来,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第507章 猎物 方紫岚随驾初到天成山的两日,并未与众人一道去跑马狩猎,仍是如去年一般赏景闲逛,颇为闲适。 直到第三日祭礼结束之后,春狩正式拉开帷幕,按规矩百官无论文武,皆要入猎场,方紫岚才不紧不慢地驭马跟在众人之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隔着人群,李晟轩回眸望了一眼方紫岚,虽然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隐隐不安,似是要出什么事一般。 恍然间李晟轩想起那日在路上,方紫岚曾问过他,她昏迷之时,他是否曾去过越国公府探望。当时他点了头,于是她便说“纵然是为了这份心意,也不会让陛下为难。” 心意吗?李晟轩反复念着这个词,唇边逸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方紫岚真的明白他的心意吗? “陛下。”夏侯彰的声音扯回了李晟轩的思绪,他毕恭毕敬地将朱红羽箭呈了上来,“春狩伊始,请陛下开箭。” 李晟轩接过羽箭,利落地挽弓搭箭,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射出了春狩的第一箭。 随后众人四散而去,各自寻找猎物。待李晟轩再细看之时,方紫岚也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夏侯彰刻意压低了声音,“陛下,要不要我……” “不必。”李晟轩截住了夏侯彰的话头,坚定道:“我相信她。”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驾马入了林中。 至于方紫岚,她远远地尾随了陈旭好一会儿,只见他骑着马一路颠簸,摇摇欲坠,险些就要摔下来,她不由地皱了眉。 “方大人为何会在此处?”温润的声音自方紫岚左侧传来,她下意识地紧了紧马缰绳,看向打马走到她面前,状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她视线的人——诸葛钰。 “阿钰又为何会在此处?”方紫岚不答反问,诸葛钰淡声道:“自是与方大人目的相同。” 方紫岚的神情冷了几分,还不待说什么,便听诸葛钰自顾自道:“难道方大人不是为猎物而来?” 猎物一词从诸葛钰口中说出,颇有一语双关的意味,方紫岚装糊涂道:“不知是什么猎物这般稀奇,竟能入阿钰的眼?” “方大人说笑了。”诸葛钰饶有兴味道:“比起我的猎物,我更好奇能令方大人追踪一路的猎物,究竟是什么?” “阿钰心知肚明,便不必与我打哑谜了。”方紫岚懒得与他兜圈子,撂下这句话就扬鞭纵马,朝陈旭的方向而去。 然而诸葛钰横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岚姐姐,御史台或许有失偏颇,但直言进谏,向来是御史之责,你不能……” “阿钰既知御史台有失偏颇,那就更不该拦我了。”方紫岚沉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并未顾及他那声岚姐姐的情分。 “可若是今日由着岚姐姐作为,往后御史台怕是无人敢发声了。”诸葛钰寸步不退,据理力争道:“流言终会不攻自破,但敢于说话的人,若是没了,便很难再有。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长此以往,朝堂风气堪忧。” “好一个人没了便很难再有。”方紫岚冷哼一声,“阿钰以为我要杀了他?” 诸葛钰愣了愣,却见方紫岚挽弓搭箭一气呵成,箭尖寒光凛凛,直指陈旭,“那我便杀给你看。” 闻言诸葛钰暗自叫糟,听方紫岚言下之意,她原本没有打算要杀陈旭,或许只是威胁恫吓罢了,可眼下被他这么一激,似是真要动手了。 “岚姐姐不可!” “岚姐箭下留人!” 诸葛钰与莫涵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在方紫岚身前,却是无计可施,后者从方紫岚身后匆匆赶来,更是来不及劝阻。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羽箭离弦,直朝陈旭而去。破空之声骤然而至,快得让陈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肩头剧痛,便惨叫一声摔下了马。 林中鸟雀被这声惨叫惊得振翅而去,唯余满树枝叶扑簌簌地颤抖。其他在林中参与春狩的人都被这边的响动吸引,纷纷赶了过来。 方紫岚左手持弓,右手执箭,虽然箭未上弦,但在她的手中,便有一股枕戈待旦的危险气息。 众人围着方紫岚不敢上前,陈旭捂着肩膀狼狈地爬了起来,刚要站起来,就见方紫岚的羽箭再次对准了自己,吓得他重新跌坐了回去,臀部与大地结结实实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摔得他又是一声惨叫。 李晟轩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陈旭的第二声惨叫。他略略打量一番,见人没有缺胳膊少腿,不仅有气,而且还能这般中气十足地叫出声来,心道方紫岚真是给他面子。 围观的几位御史见李晟轩来了,不等苏昀先开口,便抢先一步质问方紫岚道:“越国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许久没练过,手有点生。”方紫岚说着,轻描淡写地收了弓箭,神情语调倨傲得近乎挑衅。 “越国公大人你……”几位御史目瞪口呆,被她这副模样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苏昀开口道:“越国公大人乃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种借口未免过于拙劣。” 他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方紫岚,却见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若非天下不太平,谁愿意征战沙场?苏大人,你愿意吗?” 此话问得直接而凉薄,苏昀抿了抿唇,“我……”他不敢回答,却也不想看着身边同僚平白受气,措辞之际却听方紫岚一字一句道: “征战沙场非我本愿,然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我的本事,不能只因我是女子,就要被人说三道四。满朝文武妻妾成群朝三暮四,从未见哪位御史参奏过一本,怎么到我这便折子数比府上人数还多了?我不过是想好好守住越国公府上下,竟然就是德行有失,若我当真任人摆布顺从有德,也不会是如今的方紫岚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凌厉无比的言辞神色,无一不在向众人昭示—— 她是大京的越国公,更是方紫岚。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捍卫的一切,绝非他们奏章中或是传闻里的一个名字。 想要她成为他们想象中受规矩制约的人,仿若这猎场中猎物一般的存在,永远不可能。 第508章 入局 在场众人愣愣地看着方紫岚,只见她翻身下马,朝李晟轩所在的方向单膝跪下,行了一礼道:“陛下,我失手误伤陈御史,甘愿领罚。” 虽是请罪之言,但被方紫岚说出口,却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反倒有一股错就错了你们看着办的气势。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视线都汇聚在李晟轩身上,听他不怒自威道:“越国公方紫岚射伤御史陈旭,罪不可恕,但念在其重病初愈,情有可原,便罚俸三月,赔予陈旭做药钱。”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变了神色。从春狩至今,方紫岚从未射出过任何一支箭,如今甫一出手便冲着陈旭去,明显是挟私报复,可李晟轩竟然这般轻描淡写地处置了…… 难道说……京城流言都是真的,李晟轩确是与方紫岚有私,抑或是李晟轩在借方紫岚之手打压御史台? 若是后者,朝堂之中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要知道自泰安帝建朝之初,御史台便是大京之中最为特别的存在,万事皆可谏言,若非杜撰的虚妄之言,即便弹劾皇室,也不会受罚。 纵然当年宁顺帝加封爱妃名位之时,苏恒直言进谏,触怒龙颜被贬,御史台替他求请的御史都无一受牵连。 然而今时今日,李晟轩却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射伤御史而不作为,岂不是要寒了人心? 众人窃窃私语,立于其中的方崇正却是无动于衷。百官皆为陈旭义愤填膺,莫不是忘了御史台立身之初,不得虚言的初衷了? 苏家势弱,又不喜欢得罪人,一贯会做和事佬。今日的御史台在苏家的把持下,与墙头草有何异? 如若无人给众位御史大人提个醒,长此以往怕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会往上奏,届时不仅会搅乱朝堂,更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用作杀人不见血的刀。 想来李晟轩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放纵方紫岚公然射杀陈旭。只是…… 方崇正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御史台中既有陈旭这样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也有不少刚正审慎之人,倘若他们被今日之局所慑,再被人恶意恫吓几次,恐怕朝中就没什么真正敢说话的人了。 与方崇正有相同担忧的人是诸葛钰,不过他并未想得那般长远,而是忽然想起前不久上元灯节时,他在百叶寺中见到了兄长了缘大师。 彼时了缘大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方紫岚年前去百叶寺,为所供的两盏长明灯添灯油之事,然后隐晦地说起了李晟轩对她的态度,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但足够让诸葛钰心生警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他看不明白李晟轩对方紫岚的态度,了缘大师总是能洞察得清楚,既然他有心提点,那就不得不留意了。 思及此,诸葛钰的神色冷了些许,待李晟轩召御医将陈旭带回行宫,众人各自散去后,他不动声色地跟着李晟轩与方紫岚一道离开了。 李晟轩扫了一眼身后跟来的两人,示意夏侯彰先退下,而后唇角轻勾,“朕记得上次与你二人跑马,还是在北境。” 闻言方紫岚与诸葛钰皆是一怔,然而两人的怔愣却不尽相同。前者想的是那以后在西境九死一生的心有余悸,后者想的却是当时半真心半激将的话——希望陛下顺从自己的心意。 李晟轩看着脸上写满一言难尽的两人,不由地失笑道:“你二人为何是这般表情?” 方紫岚轻咳一声,“没什么,我只是太久没有提弓射箭,手臂扭了而已,陛下不必在意。” 诸葛钰也咳嗽了一声,他对方紫岚的直言不讳向来欣赏,不过今日之后,欣赏之处怕是更多了,她这副做戏做全套扮猪吃老虎的模样,竟是比他还要逼真几分。 “诸葛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方紫岚看向诸葛钰,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只有林中的风声,吹着树梢枝叶哗哗作响。 “方紫岚,今日之后,除了你府衙之事,旁的再不要过问。”李晟轩骤然开口,沉声道:“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方紫岚微微颔首,“明白。陛下放心,莫涵推行新律,我绝不过问。” 她说着顿了一顿,眸中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杀意,“不过,若有人不长眼,意图伤害莫涵,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方大人你……”诸葛钰一拂袖,没有说下去。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有朕在,莫涵的安危无须你费心,理好府衙之事便可。下个月狄戎之部便要遣使入京了,荣安王也会携郡主进京,府衙内外绝不能出差错。” 方紫岚神情一凛,狄戎之部岁岁纳贡,每年四月都会遣使入京,此事倒是不稀奇。可荣安王进京,又是为何?携郡主……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疑问,诸葛钰解释道:“荣安郡主已到适婚之龄,年前太皇太后便已允诺荣安王可入京择婿,虽然寥寥数月京中风云变幻,但宗亲之女的婚事,不容轻慢。” “原来如此。”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府衙主理东南事务,除了大小官员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荣安王。 自暮山关之乱和疫病过后,荣安王安分守己不少,与府衙往来之时也是谦恭有礼,将他那颗冷酷残忍的心和暗里的龌龊手段掩藏得极好。 至于鬼门那边,似乎也没有再和荣安王有联系。不过方紫岚心如明镜,纪宁天只是没有让她发现罢了,毕竟荣安王这样有力的棋子,他怎么可能轻易舍弃? 李晟轩见方紫岚若有所思,淡声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朕便放心了。” 心中有数?方紫岚忍不住暗自苦笑,上一次她与荣安王见面之时,说过日后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话,不曾想还不足两年,居然要再次见面了。 京城暗流汹涌,不论是她还是荣安王,都不敢在京中向对方下手。只是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各怀鬼胎,能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不过纪宁天若是得知荣安王进京,怕是会有所动作…… 然而此时的弘安阁中,纪宁天筹谋之事并非与荣安王有关。 “公子,她果然入局了。”妩青垂眸禀报,纪宁天哂笑一声,“岚儿一直如此,倘若流言传的是她与李晟轩或是旁的什么人有私,她怕是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偏偏是莫涵,她如何能忍?行了,你着人去把朝中敢说话的,挨个敲打一遍。” 第509章 进退 春狩之后,莫涵并未如李晟轩所言,搬出越国公府。加之方紫岚射伤陈旭一事,朝堂内外流言纷纷,偏私的帝王与某位颇有手段的女公卿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 方紫岚不甚在乎,李晟轩也只是听过就作罢,毕竟疏胜于堵,既然流言没有摆到明面上,便不好插手,免得越抹越黑。 不过不知是流言分散了百官的注意力,还是莫涵使了什么法子,不仅御史台少了许多针对他的折子,而且反对新律之声似乎也没有年初那么强烈了。 方紫岚听萧璇儿与她说起的时候,不由地皱了眉,问道:“莫涵今日在府中吗?” “在。”萧璇儿微微颔首,方紫岚略一思索道:“劳烦萧姑娘把他找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可……”萧璇儿甫一开口,便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府衙那边,我已经让郑琰替我去告假了。” 萧璇儿眼中闪过一抹忧色,随即还是去将莫涵找了过来。 “岚姐,你找我有事?”莫涵面色疲倦,方紫岚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你推行的新律我有所耳闻,与修订的草案不尽相同。” “原来岚姐是要问此事。”莫涵心中了然,不答反问道:“岚姐,那你觉得这两者孰好孰坏?” 方紫岚愣了愣,“按理说自是修订的草案更好,但是……”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接口道:“但是难以实现,对吗?” 方紫岚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你是在以退为进?” “不错,知我者,岚姐也。”莫涵唇角轻勾,“所谓进步,并非是与最好对比,而是与之前对比。你我来自的世界,律法虽然也不能称尽善尽美,但相对完备。若是与之对比,大京律法何止简陋二字能形容?” 他顿了一顿,“个人命运受时代限制,纵然强如帝王,也不外如是,遑论是我?若我把一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生搬硬套,结局只能是鸿毛入海,我葬身其中却掀不起任何波澜。既然如此,不妨退而求其次,在真正推行的过程中有所让步,反而易于被接受。” 闻言方紫岚忍不住喟叹一声,“我以为你会宁折不屈,还怕你伤了自己,却不曾想……罢了,你心中有数便好。” 心中有数吗?莫涵抿了抿唇,迟疑道:“岚姐,若我不能保护所有人,你会不会失望?” “我都做不到的事,为何要强求于你,还要对你失望?”方紫岚认真道:“莫涵,律法能够保护大多数人,便已很了不起了,这点我想你应是比我更清楚。” 她说着倒了一盏茶,放在了莫涵手边,“世人妄图建无上天堂,殊不知其背后有可能是地狱。” 莫涵怔了片刻,面上恢复了笑容,“这不是当初我对岚姐你说过的话吗?没想到竟被你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不算是还。”方紫岚自斟自饮,而后笑道:“就当是提醒你了。” 莫涵笑着摇了摇头,“想当初在原来的世界念书时,多少有些书生意气的愤世嫉俗,直到如今来这个世界刀光血影走一遭,才知道平淡的可贵。” “后悔了?”方紫岚不待他回答,便自顾自地揶揄道:“后悔也来不及了,谁叫你偏爱逞强,奋不顾身地跳入水救我了?” 莫涵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两人吵吵闹闹,宛若回到了小时候,为了一块糖果或是一道题便能争上大半天的单纯时光。 然而好景不长,莫涵那边推行新律稍有起色,方紫岚这边却传来了接待荣安王的消息。 “陛下的意思是,荣安王及郡主入京期间,一切安排由我负责?”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来府衙传旨的夏侯彰,只见他斩钉截铁地点头道:“是。” 简短有力的一个字,压得方紫岚透不过气来,她咬牙切齿道:“明日入京,也要我亲自去城门口迎接?” “是。”夏侯彰一向不苟言笑的脸,此时在方紫岚眼中更多了几分刻板,她硬着头皮从夏侯彰手中接过了圣旨,“臣,方紫岚,领旨。” 待夏侯彰离开后,方紫岚便召来府衙中大小官员,将迎接荣安王及郡主的一应事宜安排了下去。为防荣安王挑错,她事无巨细件件敲定,直到都确认无误才安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方紫岚便带着府衙中几位较为清闲的大人守在了城门口。她原本没打算要府衙中其他人随她一同前来,但思前想后荣安王毕竟是李晟轩的皇叔,宗亲之中也算是独一位了,排场总要有。 于是她招呼郑琰挑了些府兵,再加上李晟轩指派的京郊大营兵士,人数甚是可观,排场自然就有了。 但她转念一想,大伙全是武人,往城门口一站,不像是迎接倒像是来拿人,实在是威严过了。 不得已,她便只能从府衙中找了几位不甚繁忙的大人,请他们撑场面了。 故而荣安王及郡主到京城外之时,远远便看见列队整齐的兵士,乌压压的一片,在见到他们的车驾之后,齐声问安。中气十足,声音之响亮,惊得马儿都忍不住嘶鸣了几声。 见状车夫手忙脚乱地拽紧缰绳,安抚着马儿,待其平静后,荣安王才从车驾中出来,神色郁郁地看向一脸正色的方紫岚,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仿佛刚才的下马威与她毫无干系。 “方大人,好久不见。”荣安王神情稍缓,疏离而客套地与方紫岚寒暄了几句。 “王爷安好,只是不知郡主……”方紫岚刻意停顿了一下,探头朝车驾望了望。 荣安王挡住了她的视线,含沙射影道:“小女素来柔弱,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只怕现下仍未反应过来,还请方大人莫要怪小女失仪。” 方紫岚摆了摆手,“王爷言重了。”暗里却道便是没有这一出,恐怕荣安郡主也不会露面。 瘟疫之后荣安郡主抢了云轻寒的功劳,在荣安王的混淆视听下成了东南百姓心中的活菩萨。 菩萨向来不食人间烟火,接受世人顶礼膜拜,哪有公然现于人前的道理?是以荣安郡主的真面目,在东南之地也鲜有人知,只是传闻她貌若天女,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 第510章 爱慕 方紫岚将荣安王及郡主迎入京城后,先是入宫拜见了李晟轩和太后娘娘,之后便去了皇家驿站安顿。 一路上荣安郡主都未露出真容,便是行礼请安之时,都以染了风寒不宜见人为由,披了长帷帽,遮住了大半身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方紫岚隔着人群不远不近地打量着荣安郡主,也只能瞧出个大概。她虽然知道荣安王此举用意,但还是忍不住暗嘲他多此一举,如今这般大费周章,也未必能隐瞒真相。 荣安郡主此次入京是为亲事,大婚当日终究是要现于人前。不过到了那个时候,纵然有人发现了她并非彼时东南疫区治病救人的医女,怕是也不敢当场揭穿。 为了一个活菩萨的虚名,便要将往后大半生都掩藏,值得吗? 思及此,方紫岚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皇家驿馆。郑琰见她出来,快步跟了上去,“方大人,按你的吩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荣安王及郡主……” 他还未说完,便被方紫岚沉声打断了,“给我盯牢了。” “是。”郑琰低声道:“要不要我亲自来盯?” “暂时不要。”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郑琰犹豫了片刻,“方大人,天下人皆知你承了陛下旨意,若荣安王及郡主出了任何事,只怕……” “我都难辞其咎,是吗?”方紫岚接了一句,随即轻哼一声,“郑琰,你难得如此多话。” 郑琰神情一凛,行了一礼,再不多言语。 之后一连数日,方紫岚仍忙于公务,偶尔会去皇家驿馆对荣安王及郡主嘘寒问暖,荣安王倒是次次都能见到,奈何荣安郡主却是一次未见。 荣安王见到方紫岚时,总是一脸皮笑肉不笑,说话也常是阴阳怪气,绵里藏针。 方紫岚见怪不怪,索性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仿佛例行公事似的问候几句,然后便会把话带到荣安郡主身上,可每次都会被荣安王不动声色地挡回来。 几日下来,方紫岚也没了耐心,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府衙公务上。东南之地有几笔账目始终对不上,问了地方官员多次未果,书信一来一回不仅耽搁了时日,而且事情也无法解决,她便趁着荣安王及郡主都在京城,悄悄命人去走访。 然而还未等她派出去的人回消息,萧璇儿先为她带来了一个消息——莫涵与女子私会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闻讯过于震惊,以至于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溅落在她的衣袖上,她都浑然无觉。 见状萧璇儿赶忙解释道:“说是私会也不妥当,莫公子只是与那女子见了几面,一次是在鸿宾楼,一次是在祥盛酒楼,还有……”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并未细听萧璇儿后面说的话,“莫涵惯会为他人着想,我就说他怎会做出有损女子名节之事,真是虚惊一场……” 她说着忽然转了话音,“不过莫涵这几日确实不大对劲,时不时地发呆傻笑,像是恋爱了。” “恋爱?”萧璇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秀眉微蹙。 方紫岚改口道:“就是有爱慕的女子了。” 闻言萧璇儿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深有此感。” “与莫涵见面的那女子是什么来历?”方紫岚随手扶起茶盏,边收拾边道:“若非别有用心,问过莫涵心意后,我便去提亲了。” 萧璇儿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这般直接,轻咳一声道:“尚未查明,但从她出现之处来看,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也是。”方紫岚若有所思道:“能去鸿宾楼和祥盛酒楼之人,非富即贵。不过我们越国公府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只要与莫涵两情相悦,什么人家都无所谓。” “那……”萧璇儿小心翼翼道:“方大人,你要不要问问莫公子本人?” 方紫岚嗯了一声,萧璇儿便立刻将莫涵寻来了,“岚姐,我听萧姑娘说,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方紫岚不知为何,有些开不了口。怕问得太突兀,莫涵不肯说实话,又怕装聋作哑,日后生了变故,莫涵会受到伤害。 正当她迟疑之际,莫涵主动道:“方才来的路上,萧姑娘旁敲侧击地说了些话,我大致猜得到,岚姐因何找我。” “你都猜到了?”方紫岚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莫涵唇角轻勾,“猜到了。” “既然如此,那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与你会面的女子究竟是何人?”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像是反复斟酌过,生怕哪一个词不对,便会惹得莫涵不肯吐露实情。 眼见面前人是从未有过的谨小慎微,莫涵不由地笑出了声,“岚姐,你不必如此,此事或迟或早,我总会告知于你。” “所以,你是真心爱慕那女子?”方紫岚下意识瞪大了双眼,莫涵敛笑正色道:“我还不确定,我只是觉得她很特别。” 特别?方紫岚心中咯噔一下,面上故作镇定地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岚姐,水要溢出来了。”莫涵好心提醒,方紫岚猛地停了下来,然而还是有茶水漫了出来。 莫涵从方紫岚手中拿过茶壶,放到了一边,“我不知她的身份,不过我推测她应是京中某位大人家的千金。她被保护得很好,对周围的一切既好奇又温柔,向往自由但不会盲目地跳脱出身份的牢笼,希望有人与她平等相待却从不会强求……她的诸多不会不是不想,而是不愿,因为她知道,这些事会给旁人带来麻烦。” 他娓娓道来,方紫岚默默听着,直到他说完后好一会儿,才道:“莫涵,你心里有她。”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令莫涵怔愣了许久,最终他释怀地笑了,“岚姐,你知道吗?我见到她的时候,只觉从未有过的轻松。不同于在爹娘亲人身边的安心,也不同于与你后背相抵的生死以赴,我想陪着她。即便是立身京城这样风雨之地,也可与她执伞而行。” 方紫岚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末了笑道:“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就去问问人家姑娘姓甚名谁,我好去帮你打听。” 第511章 珍珠 莫涵在祥盛酒楼的雅间中来回踱步,脑海中想的是那日方紫岚与他的谈话。不可否认,他确实对这位仅有几面之缘的姑娘动了心,而她始终未曾表明身份,想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但更怕因此唐突佳人。毕竟他的被吸引与动心,都与她的身份背景无关,他看中的只是她这个人。 可…… 当日方紫岚也曾提过,这姑娘出现的时间巧合,需要多加留意。尽管她没有细究,但莫涵多少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她是担心这姑娘与荣安王及郡主有关。不过若说她便是荣安郡主,定是不可能,可若说是随行之人,也不大像。 自从荣安王及郡主入京之后,皇家驿馆的出入皆要登记,据方紫岚查证,并没有这样一位姑娘…… 莫涵只觉思绪纷乱,却听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莫公子。” 轻快的声音暗含笑意,莫涵猛地回过身,就见那姑娘立在门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见莫涵看了过来,那姑娘羞涩地垂下了眼眸,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了一卷卷轴,献宝一般呈到了他面前,“你看,这便是我上次与你提到的那幅画。” 莫涵顺势接过,细细观赏了起来。此画并非什么名师手笔,笔触稚嫩构图简单,然胜在意趣十足,足见绘者心性。 “这幅画,可是你亲笔所画?”莫涵唇角噙了一抹笑意,那姑娘飞快地点了点头,但在对上他的笑时,忍不住娇嗔道:“你笑话我!” “我没有。”莫涵矢口否认,解释道:“只是你这笔法与家姐颇为相像,让我想起了儿时常被她逼着弄虚作假的事了。” “弄虚作假?”那姑娘笑出了声,“想不到堂堂越国公大人,竟也有找人代笔的时候。” 莫涵面上笑容淡了几分,“你认得家姐?” “天下间有谁不认得越国公方大人?”那姑娘不答反问,莫涵愣了愣,“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是越国公府的莫涵。” “莫公子的大名京城之中早就传遍了,我想世间应没有这么巧合之事。”那姑娘抿了抿唇,敛了神色道:“你……是不是怀疑我?” “我……”莫涵张了张口,犹豫了片刻,最终坦率道:“是。” 那姑娘倏然黯淡了神色,劈手就要去夺莫涵手中的画。然而却不料他早有准备,一手收了画卷,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身前,“纵然怀疑,我也喜欢。” 那姑娘先是面露惊喜之色,然后便是转瞬而逝的羞恼,末了被一抹怅然取而代之,“然而只要有半分怀疑,喜欢便如同入了细沙的蚌壳,即便磨砺成珍珠,也是难言的苦痛。” “像它一样吗?”莫涵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颗珍珠,捧在了那姑娘面前,“我听你言语之间多有提及,想来是喜欢,便央求家姐寻了一颗,不知你是否喜欢。” 珍珠静静地躺在莫涵掌中,形状圆润色泽饱满,是难得一见的上品珍珠。 纵然是皇宫内院,要寻一颗这样的珍珠都非易事,更遑论越国公府? 那姑娘定定地看着莫涵掌中的珍珠,“这颗珍珠价值不菲,莫公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莫涵轻咳一声没有说话,他才不会告诉那姑娘,为了这颗珍珠他求了方紫岚许久,方紫岚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便去了方家讨要,于是方立辉借机敲竹杠,将年尾银钱的时限又往后延了些…… “莫公子,你这是何意?”那姑娘不动声色地挣开了莫涵的手,后退了一步。 莫涵眼见她起了戒心,忽的反应了过来,赶忙摆手道:“我想将此物赠予姑娘,只因它与姑娘相称,此外别无它意。” 若说莫涵之前提到方紫岚,多少有几分试探之意,那这句话就全然是他的真心。 这颗珍珠出自彦城海边,方家自渔民手中购得后,便成了那一届方家珍宝品鉴会上的压轴之宝。他虽有幸见过,但不过是惊鸿一瞥,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然而不知为何,在遇见眼前人之后,他突然就想起了这颗珍珠,加之她言语之中对珍珠颇为喜爱,他便下定决心要将这颗珍珠送给她。 “这颗珍珠过于贵重,我不能收。”那姑娘别过了头,不再去看莫涵与他手中的珍珠。 “珍珠再好,终究是死物,不及鲜活的人丝毫。”莫涵伸手拉过那姑娘的手腕,将珍珠放在了她的手中,“你若喜欢,将它做成首饰或是磨成粉,都无妨。若是不喜欢,便是当弹珠把玩,随手扔了,也无妨。” 那姑娘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何……” 她没有问下去,莫涵也不曾回答,而是看向了她手心的珍珠,淡淡的光华并不灼人,却能够打动人心,就如她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那姑娘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珍珠还给了莫涵,“莫公子,你坦诚待我,我却对你有所隐瞒。如今的我,不配拥有这颗珍珠,待到下次见面,我告诉你我是谁时,你再把这颗珍珠赠予我,可好?” 闻言莫涵疑惑道:“为何要待到下次见面,你才能告诉我你是谁?” “现下空口无凭,我怕你不信。”那姑娘娇俏地笑了笑,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神情晦暗不明,“而且我更怕你知道我是谁后,便不愿与我往来。毕竟你是我见过第一个,除了我父……亲之外,会不计一切对我好的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落寞得好似笼中鸟一般,羽毛精致华美,却失了自由,毫无生机。 莫涵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楚与疼惜,他很想把一切都问清楚,然而在见到她这副模样的时候,便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怀疑也好,阴谋也罢,不论她因何而来,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他爱慕之人,哪怕未来千难万险,他也甘之如饴,不会退却半步。 第512章 虎符 莫涵回府后见丫鬟奉了茶去前厅,随手拦下一名小厮问道:“府上来客人了吗?” “回莫公子的话,是诸葛大人来了。”小厮压低了声音,莫涵皱了眉头,“吏部的诸葛钰大人?” 小厮点了点头,莫涵心中有了计较,没有再追问,放了小厮离开。 此时堂内,方紫岚正襟危坐,看向诸葛钰道:“诸葛大人前来,若是为了白玉虎符一事,恐怕找错人了。” 诸葛钰面沉如水,“岚姐姐,我知道白玉虎符不在你手中,可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它落入荣安王之手吗?” “白玉虎符我早已交还给陛下,如何处置都是陛下的事,与我无关。”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更何况向陛下谏言,要将白玉虎符当作荣安郡主大婚贺礼,是御史台那帮人的主意。你若是有异议,合该去找苏昀大人,来寻我做什么?” “岚姐姐。”诸葛钰的声音冷了几分,“这便是我今日来寻你的第二件事。” “什么事?”方紫岚佯装不知,诸葛钰深吸一口气,道:“自春狩之后,御史台谏言便少了许多,尤其是参你与莫涵大人的折子,更是消失不见。甚至于,连以往常见的,参奏卫国公纵情声色的折子,都一概没有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背后原因想来诸葛大人早已调查清楚。”方紫岚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悠悠然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既然如此,何必与我打哑谜?” “好,既然方大人要我直言,那我便不客气了。”诸葛钰的声音中透着隐忍的怒意,“春狩之时,方大人执意射伤御史陈旭,便是警告了御史台所有大人。之后不知是何人继续敲打,致使御史台的诸位大人不敢随意谏言,尤其是不敢谈及位高权重的武将,生怕再有一次,被箭射中的便不是肩膀,而是脑袋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见状诸葛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如今荣安王及郡主入京议亲,因太皇太后离京前的懿旨是荣安郡主成亲后便要留在京城,是以朝中便有人起了心思,想着既然有荣安郡主留在京中挟制,那荣安王拿着白玉虎符与京中的某位国公大人分庭抗礼,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他说着冷哼一声,“就是不知御史台的诸位大人将这番谏言呈上,是受了他人怂恿,还是自己拿定了主意。” 诸葛钰话中的某位国公大人,指的自然便是越国公方紫岚,端坐于堂的她本人听得明白,也理解他的怒意因何而来,若是白玉虎符当真交到了荣安王手中,只怕东南之地不会太平。 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她射陈旭的那一箭,被有心之人利用,挑动了御史台诸位大人,或许还有其他朝臣的恐惧与愤恨,将其化作反击她的利刃。 至于所谓的有心之人,她八成也能猜到,便是鬼门,纪宁天。他唯恐天下不乱,而且…… 李晟轩对她的袒护,也许已经早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无论是纪宁天还是朝臣,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射伤御史这样的行为,竟然会被李晟轩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预感,眼下的局面不在纪宁天的预料之中,若是再坐视不理,任由其发展,他会想方设法地抹杀了她。 毕竟,纪宁天最初的设想,是希望她成为能够动摇李晟轩的人,但前提是她仍是鬼门的剑。可现在她不仅成了李晟轩纵容姑息捧在手心的人,还成了守护大京的剑。 份量重了,心意却变了。纪宁天如何会留她? “看来方大人心中有数。”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面前不发一言的人,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我不明白,你为何……” 他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岚姐姐,你以为冷眼旁观,便不算助纣为虐了吗?” “那阿钰期望我如何?”方紫岚换了称呼,轻叹了一口气,“泰安帝开朝之初,便对前朝旧人网开一面,阿钰以为是为什么,为了仁德的名声吗?” 不待诸葛钰回答,方紫岚便径自道:“前朝势力盘根错节,武将尤甚。大京军中不知有多少人,都与前朝有瓜葛。历时三代,直到陛下手中,军中之人也不敢说和前朝毫无干系。当初他们追随李氏,难保有朝一日不会改弦更张。更何况,妩青郡主仍在,不论如何她都是前朝旧人心中的一杆旗,若是贸然砍倒,后果如何你应是比我更清楚。” “大京乱象丛生,四邻闻风而动,卷土而来,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诸葛钰缓缓闭上了眼睛,接口道:“历时三代,无数人苦心经营的盛世,顷刻便会荡然无存。” 方紫岚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几分不忍之色,“阿钰,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推卸责任的借口,只是事实如此,容不得你我……” “只因事实如此,方大人便要听之任之,随波逐流了吗?”诸葛钰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食君之禄便应替君分忧,用民之饷便应为民请命。如若不然,为官意义何在?” 意义吗?方紫岚倏然勾起了唇角,端过手边茶盏,“诸葛大人此言,值得我敬你一杯。” “方大人你……”诸葛钰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一饮而尽,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请诸葛大人放心,白玉虎符我会尽力争上一争,即便最终不能落在我手中,也绝不会落在荣安王手中。” 闻言诸葛钰神色一凛,起身回了一礼,“有方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就见阿宛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方紫岚,我见到……” 她的话在看清堂内人的一刻戛然而止,见状诸葛钰便告辞离开了。方紫岚看向她,递了盏茶水过去,“你见到谁了?被吓成这样?” “楚江王。”阿宛接过茶水咕噜噜地喝个精光,方紫岚怔愣道:“楚江王?抓他的海捕文书铺天盖地,他怎敢在京城露面?” 第513章 软肋 阿宛放下茶盏,摇头道:“那我便不知了。”她说完想了想,又道:“需要我请萧姐姐过来吗?” 方紫岚哑然失笑,“你……” “我可从未偷听过你们议事。”阿宛赶忙摆手道:“只是府里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人,猜也能猜得到几分吧。” “也是。”方紫岚若有所思,正欲让阿宛去寻萧璇儿,却见她不请自来,神情有几分严肃。 见状阿宛转身便走,不料被方紫岚叫住了,“阿宛,你去找楚彬过来。” 阿宛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带着楚彬过来了,人到齐了她就准备离开了,没曾想方紫岚让她也留下了。 “萧姑娘,你说在京城发现了楚江王的踪迹?”方紫岚提起话头,萧璇儿接口道:“是,跟了几日,确认是楚江王无疑。只是……” 她顿了顿,低声道:“楚江王此次回京,并非独身一人,而是带了一名女子。后来许是为了掩人耳目,身边又多了几人,应是鬼门中人。” “女子?”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神情冷了几分,“之前跟楚江王的人怎么说?” “之前在江南时,楚江王的踪迹时断时续,最后一次被发现是荣安王进京之前,后来便彻底断了行踪。”萧璇儿垂眸道:“等查到的时候,他已神出鬼没地入了京城。” “有鬼门的助力,楚江王想要藏匿行踪轻而易举,尽力便好。”方紫岚安抚了一句,看向楚彬和阿宛道:“你们怎么看?” “那个……”阿宛犹豫道:“年初你中毒之时,我跟着师父回了一趟鬼门取药,偶尔听到了一些事。” 方紫岚以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着阿宛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就算了。” “你都把我留在这了,哪里还容我不说?”阿宛小声嘀咕了一句,撇嘴道:“我听说因之前荣安王遇刺告御状那件事,鬼门上下便对荣安王颇有微词,不知公子为何隐忍不发,但公子一直说他自有打算,我在猜楚江王回京,会不会就是公子的打算?” 方紫岚略一沉吟,纪宁天与荣安王之间的关系颇为隐秘,便在鬼门之中也是鲜有人知,故而鬼门中不明真相的人心有不满倒是情理之中。但以纪宁天的脾气,向来是别人一刀,他会十刀奉还,宁愿旁人畏惧,也不会忍气吞声,断然不会对荣安王手软。 因此,楚江王回京,必是发现了什么,且八成是能够拿捏荣安王之事…… “说起来,我也发现了一件事。”楚彬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这些日子我常跟着郑将军出入皇家驿馆,因荣安郡主极少出门,我便偷偷去了她的厢房附近观察,发觉她的贴身婢女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 方紫岚追问道:“什么样的奇怪?” 楚彬一边回想一边道:“那婢女看似对荣安郡主尊崇备至,但言行之中处处透着规训的意味,像是生怕荣安郡主有什么出格之举,失了身份。” 闻言方紫岚不由地皱了眉,几件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事,却都与荣安郡主有关。荣安王此番入京,便是为她选婿,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楚江王也带了名女子入京,有没有可能……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道:“荣安王的软肋,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软肋?”萧璇儿秀眉微蹙,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荣安郡主。郡主乃是荣安王独女,荣安王看自己这个女儿,可比看自己性命要重得多。” 是了,荣安王的把柄可以有千千万,但软肋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荣安郡主。 纪宁天不会拿荣安王的把柄作为要挟,只因荣安王最大的把柄——勾结鬼门,与他有关,他不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既然拿不到把柄,便只有抓住了软肋,才有绝对的筹码压制对方。 也就是说,楚江王带入京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是真正的荣安郡主,至于皇家驿馆中的那位,则是冒名顶替。如此一来,荣安郡主为何从不现于人前,就有了解释。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尤其是进宫请安时,若被人发现,便是欺君罔上,罪不可恕。 好似一场猫鼠游戏,纪宁天是揪住鼠尾巴的猫,荣安王便是那只鼠,百般焦急四处奔走,却始终逃不出猫的掌控。 当猫松手之时,鼠面对的是捕鼠夹还是逃生路,无人知晓。 除非……真正的荣安郡主回到皇家驿馆,一切归位。 “方大人,你是怀疑……”萧璇儿不敢说下去,楚彬也是神情凝重,显然他们都猜到了这种可能,只有阿宛仍是一脸茫然,“怀疑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敛了神色,转了话音,“阿宛,你最近要回鬼门吗?” “回去做什么?”阿宛反问了一句,随即反应了过来,“你不会是要我回鬼门打听消息吧?” 方紫岚轻描淡写道:“不用打探,只要看楚江王有没有回鬼门,还有他带入京城的那名女子,是否在鬼门之中。” “这还不叫打探?”阿宛瞬间垮了脸,“方紫岚,我看你是嫌我命太长。” “你若不愿意也无妨,我再另寻他法便是。”方紫岚说得随和,阿宛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尽力而为,你别对我抱太大希望。” 方紫岚点了点头,“好,你若有为难之处,随时停下便是。” 阿宛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萧璇儿追着她一并离开了。楚彬看着她们的背影,沉声道:“岚岚,你这般刻意而为,不怕弄巧成拙吗?” “阿宛藏不住事,用她去试探最好不过。”方紫岚淡漠道:“他暗我明,只有弄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我才好有应对之策。” “可……”楚彬的神情晦暗不明,“你不怕阿宛记恨你吗?” “记恨便记恨。”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身边不是久待之处,她迟早要离开。既然如此,她记恨我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彬长叹一口气,“岚岚,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第514章 反对 方紫岚没有回答,而是对楚彬道:“皇家驿馆那边,我会让郑琰盯着,你不要再去了。” 楚彬沉默了片刻,应声道:“好,那我去追查楚江王的下落。” “不用了。”方紫岚抿了抿唇,“我需要你亲自去一趟东南之地,找一位名为王慎的富商。” 楚彬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可是你派去东南查账的人出了事?” 方紫岚点了点头,“他们去之前我便与王慎打过招呼,未曾想王慎见到的却是他们的尸首。” “知道是谁做的吗?”楚彬神情严肃了几分,方紫岚冷哼一声,“猜也能猜得到,怕是狗急跳墙了。” “荣安王如今还在京城,他手下之人竟敢公然杀害……”楚彬愤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东南之地早就不干净了,贪腐成风,烂账无数,荣安王维持了表面的风平浪静,消息便很难传到京城。” “这便是你始终不曾动荣安王的原因?”楚彬追问了一句,方紫岚微微颔首,“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荣安王算是宗室之首,他若死了东南之地只会比如今更为糟糕。” “我听闻之前宰相大人去请苏恒大人出山,便是为了东南之地。”楚彬若有所思,方紫岚接口道:“原本陛下是打算借推行新律之名,命苏恒大人以特使身份入东南之地,渐渐把荣安王手中的权柄挪出来,然后再慢慢整治其中的大小官员。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楚彬不由地出言安慰道:“苏恒大人不肯出山,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来陛下另有打算,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我只是觉得一切太巧合了。”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自吴升之死开始,先是宰相大人离京方紫桐出事,欧阳家紧随其后,然后是御史上书,逼得我出手射伤陈旭,最后荣安王入京,百官皆上书要将白玉虎符交予他……真是好密的一张网,令人无处遁逃。” 楚彬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岚岚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宰相大人离京是陛下旨意,欧阳家是内部争斗,怎么会……” 他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算计人心,精于利用,推波助澜,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掌控一切。 如此行事风格,确实像极了那位鬼门之主——纪宁天。 方紫岚看向楚彬,显然他也已经想到了。吴升之死寒了苏恒的心,方紫桐出事分散了方崇正的精力,御史上书将她置于舆论漩涡,射伤御史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上,荣安王竟理所当然地成了白玉虎符最合适的归属。 而能够提出异议却不被指摘的,朝中居然只有诸葛钰一人。 于是在李晟轩召方紫岚与荣安王同时入朝的当日,果不其然百官异口同声,声称应将白玉虎符交予荣安王保管。 至于理由,皆是冠冕堂皇,什么白玉虎符本就用于统帅东南之军,荣安王又是泰安帝胞弟,德高望重的宗亲之首,放在他手中再合适不过…… 甚至还有人隐晦地提到,此举不仅可以压制东南大营,以免周朗仗着战功耀武扬威,而且还能震慑百越之地的夏侯家…… 方紫岚冷眼旁观,眼见百官唾沫星子飞溅,将当初一力抵挡汨罗来犯的东南大营众将士,与剿灭海寇保万民安宁的夏侯家,贬得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只觉说不出的可笑。 战火四起之时,他们便是大京坚不可摧的防线,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海清河晏之时,他们便是功高盖主包藏祸心的虎狼之辈,同僚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没有说下去,楚彬不由地出言安慰道:“苏恒大人不肯出山,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想来陛下另有打算,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我只是觉得一切太巧合了。”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自吴升之死开始,先是宰相大人离京方紫桐出事,欧阳家紧随其后,然后是御史上书,逼得我出手射伤陈旭,最后荣安王入京,百官皆上书要将白玉虎符交予他……真是好密的一张网,令人无处遁逃。” 楚彬眼中闪过一抹讶然之色,“岚岚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宰相大人离京是陛下旨意,欧阳家是内部争斗,怎么会……” 他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算计人心,精于利用,推波助澜,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掌控一切。 如此行事风格,确实像极了那位鬼门之主——纪宁天。 方紫岚看向楚彬,显然他也已经想到了。吴升之死寒了苏恒的心,方紫桐出事分散了方崇正的精力,御史上书将她置于舆论漩涡,射伤御史更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上,荣安王竟理所当然地成了白玉虎符最合适的归属。 而能够提出异议却不被指摘的,朝中居然只有诸葛钰一人。 于是在李晟轩召方紫岚与荣安王同时入朝的当日,果不其然百官异口同声,声称应将白玉虎符交予荣安王保管。 至于理由,皆是冠冕堂皇,什么白玉虎符本就用于统帅东南之军,荣安王又是泰安帝胞弟,德高望重的宗亲之首,放在他手中再合适不过…… 甚至还有人隐晦地提到,此举不仅可以压制东南大营,以免周朗仗着战功耀武扬威,而且还能震慑百越之地的夏侯家…… 方紫岚冷眼旁观,眼见百官唾沫星子飞溅,将当初一力抵挡汨罗来犯的东南大营众将士,与剿灭海寇保万民安宁的夏侯家,贬得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只觉说不出的可笑。 战火四起之时,他们便是大京坚不可摧的防线,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海清河晏之时,他们便是功高盖主包藏祸心的虎狼之辈,同僚的眼中钉肉中刺。 战火四起之时,他们便是大京坚不可摧的防线,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海清河晏之时,他们便是功高盖主包藏祸心的虎狼之辈,同僚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515章 退让 方紫岚此言一出,百官面面相觑,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反驳之言,毕竟荣安郡主深入简出,从不现于人前,谁知道她究竟是何想法? 但诚如方紫岚所言,越是声名远扬,越是淡泊无争,只因一旦卷入了权力漩涡,便是活菩萨都自身难保,遑论荣安郡主? 一边是世人赞誉,一边是白玉虎符,就是不知荣安王会作何选择…… “陛下!”荣安王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哭诉衷肠,称自己无意于白玉虎符,只是东南之地局势复杂,怕稍有不慎便会愧对祖宗家业。 言辞之恳切,说得朝堂上大多数人都为之动容,然而他说着话锋一转,“小女成亲之后便会留在京城,届时白玉虎符在小女手中,本王绝不染指。如此一来,既能对东南之地心怀不轨之人有所震慑,又能免去诸位大人的担忧,恳请陛下允准。” 闻言百官窃窃私语,荣安王此举相当于退让了一步,颇有委曲求全的意味。若是方紫岚仍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便说不过去了。 “荣安郡主不愧是荣安王独女。”方紫岚唇角轻勾,“王爷对郡主,真是疼宠无比,竟然连白玉虎符都要为郡主争上一争,就是不知郡主是否有本事保管了。” “越国公大人,你这是何意?”荣安王神情愤然,声音语调却是无辜而憋屈,加之他一把年纪却跪在地上不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方紫岚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便有御史站出来行了一礼,“陛下,荣安王身为宗亲之首,如此识大体,实乃我大京之幸,臣也恳请陛下允准此事。” 其他大人纷纷附和,诸葛钰冷眼看着,神色不由地沉了沉,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李晟轩不耐地挥了挥手,要将此事容后再议。 不料当即就有数位大人跪在了荣安王旁边,边陪跪边道:“恳请陛下允准!”声势浩大很有逼迫之意,仿佛李晟轩不允准,他们便要长跪不起似的。 李晟轩冷了神色,一旁夏侯彰极有眼色地喊了退朝,然而果不其然,众位大人并无退去之意,反而挺直了腰杆,跪得愈发板正了。 见状李晟轩站起身,一字一句厉声道:“你们愿意跪便跪,但休想要挟朕。”他说罢径直离开了。 夏侯彰随之而去,宫人鱼贯而入,像往常一般打扫整理,低眉顺目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众位大人。 原本跪倒在地的荣安王猛地站起了身,追着李晟轩朝御书房而去,“陛下……” 突然的变故令剩下跪在地上的众位大人有些不知所措,卫昴第一个走了出去,连眼神都懒得多给这群人一个。 方紫岚悠悠然开口道:“荣安王都走了,诸位大人还要继续跪吗?”她说着挑了挑眉,“看样子大殿等会儿便要关门落锁了,这乍暖还寒的时候,若是被关上一夜,还真是够呛。” 闻言众位大人纷纷起身,三两成群地快步离开了,唯余诸葛钰立在原地,看向方紫岚道:“越国公大人何必恐吓他们?” “也不知荣安王许了他们什么好处,一个个上赶着给人当枪使。”方紫岚摇了摇头,诸葛钰轻咳一声,“越国公大人,慎言。” 方紫岚没有再说话,缓步走出了宫,而另一边荣安王跪求未果,直到天黑才在身边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出了宫。 然而荣安王出宫后并未直接回皇家驿馆,而是去了祥盛酒楼,顶楼雅间之中,楚江王早已等候多时。 无人能想到,全天下通缉的杀人要犯楚江王,竟会易了容,如此大摇大摆地在京城中出入。 “王爷,我替我家公子向您问安。”楚江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荣安王神情阴鸷,“你们究竟要如何才肯将蓉儿放回来?” “王爷莫急。”楚江王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家公子说了,只要王爷将白玉虎符奉上,我等自会将郡主完璧送还。” “我那皇帝侄儿向来主意正,如何肯轻易松口?”荣安王面沉如水,“而且只要有方紫岚在,我根本就不可能拿到白玉虎符!” 听到方紫岚的名字,楚江王弯起的唇角僵硬了一瞬,然荣安王并未给他反应的机会,“你家公子若要我将白玉虎符奉上,不如先自己清理门户。杀了方紫岚,对大家都有好处。” “请王爷放心,方紫岚迟早是要处置的。”楚江王微微垂眸,敛了神色道:“不过在那之前,还请王爷拿到白玉虎符,否则谁都不能保证郡主安然无恙。” “你……”荣安王忿忿地跺了跺脚,楚江王轻笑一声,“王爷莫要动怒,免得伤身。我家公子念在与王爷多年交情的份上,命我给王爷带句话——狄戎使团不日抵京,这是王爷最后的机会。狄戎使团离京前,郡主都会毫发无损。但倘若狄戎使团离京后,王爷仍不能将白玉虎符奉上,那郡主大婚之时,便会有人当场揭穿假郡主,到时王爷领了欺君罔上之罪,也好与真正的郡主在地下团聚。” 荣安王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你家公子的意思是……” 楚江王把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王爷心里清楚便好。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愿下次见面时,我能带郡主同来。” 荣安王眼睁睁地看着楚江王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与此同时一直在盯梢的千金坊姐妹也悄悄地离开了祥盛酒楼,去向萧璇儿递消息。 然而谁都不知道,此时的弘安阁中,丛蓉跪在纪宁天面前,听他道:“待荣安王拿到白玉虎符之后,你便可行动了。” “是。”丛蓉应得毫不犹豫,一旁的妩青却迟疑道:“公子当真要……” “不听话的棋子,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看看李晟轩会为了她做到何等地步。”纪宁天淡声打断了妩青的话,“当初她拿到了白玉虎符,却骗了我。如今她即将因白玉虎符而亡,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第516章 规矩 “方大人,您请。”相府管家恭恭敬敬地将方紫岚领到了后院,一路上絮叨着方紫桐的近况,“二小姐近日能认出人了,也不常像之前那般哭喊,嗓子慢慢养好了些,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若要恢复如初,怕是很难了,是吗?” 管家咳嗽了一声,转了话音,“好在有方大人时常看望,二小姐如今应是能认出您,不会再如上次一般……” 上次吗?方紫岚垂眸不语,那还是春狩之前的事。彼时方紫桐依旧疯疯癫癫,赤着脚四处乱跑,满院的丫鬟都不敢上前,方立行抓着她的手腕,试图将她带回闺阁,但也不敢用力,生怕伤了她,结果一个不小心,便被她挣脱甩开了。 最后是方紫岚点了方紫桐的穴道,令她不能动弹,这才将她送了回去。后来听方立行说,她从京兆尹府出来后一直如此,时好时坏。 原本裴家还有人趁方崇正上朝时到相府闹过,然而亲眼见到方紫桐之后,便再也没有登门。 至于方紫岚,自从春狩之后方崇正与她说了当年真相后,她便再没有来过相府,大概是不愿相信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一直被蒙骗了这么久。 然而不论如何自欺欺人,真相都摆在那里,不会因为谁不愿相信,便不复存在了。 今日走在相府之中,方紫岚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由地问道:“宰相大人近来可好?我听闻宰相大人告假数日,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 “好,都好。”管家上了年纪,边走边说有些气喘,“等下方大人见到老爷,便知道了。” 方紫岚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什么,直到随管家走过了长廊,入了方紫桐所在庭院,远远便见一道笔直的身影立在树下秋千旁,一下又一下地推着秋千。 虽然只是背影,但方紫岚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方崇正,他推着的秋千上,方紫桐一手紧抓绳缆,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半空,感受着吹过的风,神情餍足而天真,仿佛孩童一般。 见状方紫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似乎怕惊扰到了这一对父女,连呼吸都放缓了些许。 “方大人。”院中的丫鬟看见了方紫岚,慌忙行了一礼。 声响惊动了方紫桐,她侧头看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方紫岚,盯了好一会儿仍是疑惑无比,最终求助似的抬头望向了方崇正,“爹爹,方大人是谁啊?” “是爹爹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方崇正声音温和,顺势扯住绳索将秋千停了下来,“爹爹有话与方大人说,稍后再来陪你,好吗?” 方紫桐想了想,点头道:“好。”她说罢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转头朝一旁的丫鬟喊道:“冬雪,我们去放纸鸢!” 冬雪?方紫岚听到名字的时候愣住了,直到方紫桐与名为“冬雪”的丫鬟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听方崇正道:“所有的丫鬟中,她只记得冬雪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方崇正看向她道:“前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方大人可是因此而来?” “是。”方紫岚抿了抿唇,“若宰相大人不得空,我便改日再来拜访。” “方大人,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方崇正的话止住了方紫岚离去的脚步,“你既已来了,那便留下吃盏茶再走也无妨。” “叨扰了。”方紫岚拱手一礼,随后跟着方崇正入了厅堂,落座之后就端起了茶盏,却迟迟没有动作。 “方大人,白玉虎符你留不住,何必……”方崇正话还未说完,便听哐当一声,方紫岚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方紫岚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状似不经意地挡住了手上烫出的红痕,“宰相大人此言何意?” “狄戎使团即将抵京,想来方大人已经知道了。”方崇正抿了一口茶,淡声道“此外,近日狄戎之部与波斯、汨罗多有摩擦,虽不至大动干戈,但也有不少伤亡,此事方大人可知?” “我知道。”方紫岚声音低沉了几分,方崇正追问道:“那方大人可知,摩擦从何时开始?” “春狩之后。”方紫岚答得很快,方崇正意味深长道:“这个节骨眼,倒是巧。”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想来他们早就开始布局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偏偏是白玉虎符?” 方崇正自顾自地添了茶,“方大人是觉得,只要另外半块白玉虎符在东南大营,这半块在谁手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对吗?” 方紫岚没有说话像是默认,方崇正继续道:“我猜不仅是方大人,而且其他朝臣也有这样的想法。既然这半块虎符之前在夏侯将军手中,那如今交予荣安王,也没什么不妥,毕竟都是东南之地,只要有东南大营制衡,便不会有失。” 他说着顿了一顿,“方大人与其他朝臣的不同,应是知道荣安王并非善类,唯恐他会仗着白玉虎符兴风作浪,但倘若荣安王是亲民良主,难道这半块白玉虎符便能交予他了吗?” 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宰相大人的意思是,这半块白玉虎符不能交予有封地的皇室宗亲?” “这原本是泰安帝定下的规矩,可惜了。”方崇正叹了一口气,“前朝末年,泰安帝起兵之时,便是从一位纪氏宗亲手中拿到的虎符,故而开朝之后,便立了宗亲不得持有虎符的规矩,尤其是有封地的皇室宗亲。然而没过几年,便因玉贵妃,破了这个规矩。” “宰相大人是说夏侯将军?”方紫岚怔了怔,脱口而出道:“可她并非宗亲……” “虽非宗亲,但是外戚。”方崇正接口道:“外戚都能有封地执兵符,遑论皇室宗亲?” “百越旧地原是夏侯将军的故国,如何能算是封地?”方紫岚辩驳了一句,却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世人不会在乎,朝臣更不会。”方崇正幽幽道:“规矩就此废止,旁人皆是过了便忘,唯有纪氏,刻骨铭心。” 第517章 变动 “宰相大人的意思是,玉宁王纪宁天要重现当年之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紫岚面沉如水,“可今时非彼日,纵然他拿到了这半块白玉虎符,东南之地仍有东南大营,而且倘若当真出了事,留守百越旧地的夏侯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是吗?”方崇正轻轻摩挲过茶盏边缘,不轻不重道:“方大人可还记得,方才你我提到过狄戎之部异动,这个节骨眼上,方大人以为是为何?” 方紫岚心中一紧,“无论是为何,东南大营都需警惕。” “只是警惕吗?”方崇正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方大人也是征战杀伐之人,我且问一句,若有敌数次侵扰边境,并无抢掠之行,只是杀人。次次杀人不多,不到十人,却足以令人心惶惶。敢问方大人,要如何处置?” “自是要出兵反击。”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方崇正唇角轻勾,“若是友邦如此,又待如何?” 方紫岚愣了愣,却听方崇正道:“方大人不必着急回答,容我再补充一句,若友邦声称实非故意,而是与他国相争,不得已殃及友邻,方大人还要出兵反击吗?” “我……”方紫岚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方崇正的话与今日之景已有七八分相似,后面之言即便不说,她也能猜个大概。 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若是出兵反击,便会被嚼舌之人称之为小题大做有碍双方关系,可若是不出兵反击,眼睁睁地看着边境百姓深受其苦,也是难以做到。 尤其是经历过汨罗之战的东南大营,家中不少人都死在了战乱之中,更是见不得此景。 加之李晟轩曾在军中呆过许多时日,也有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多少算是给守境戍边的将士们一定的自主权,可这自主权如何把握,边界在何处,并非所有人都能捏好分寸。 如今东南大营主事之人是周朗,他确是三不靠,既不靠家世背景,也不靠阿谀奉承,更不靠收买人心,全靠自己一刀一剑从汨罗之战中捡了一条性命,才有了今日之位。东南大营交在他手上,足以令人放心。 可若是狄戎之部多生是非,周朗当真能坐视不理吗?一旦他有所动作,便很有可能落人口实,届时荣安王与朝臣煽风点火,换人主事便是板上钉钉,万一换的人…… 方紫岚不敢想下去,据她所知纪宁天的盟友有皇甫霖和慕容清,前者掌控北境兵权,纵使有皇甫鑫在侧看顾,也是极大的威胁,后者有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父亲,一声令下便能指挥汨罗半数以上的将士。 而大京之中,西境独孤家忠心耿耿,但西关城外便是以波斯为首的西域诸国,根本动不得。留守百越旧地的夏侯家,若非万不得已,必然不会随意出山。抛开北境的皇甫家,剩下的便是京郊大营与东南大营,前者直属天子,以护卫京城为职责,后者不仅要与汨罗相对,更身兼剿匪除寇等数职,只因东南之地广袤,片刻都松懈不得。 荣安王已与纪宁天联手,若是东南大营再由他们的人接手,则东南之地,危矣。 方崇正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不动声色道:“方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陛下前些日子不是命兵部举荐了几位将领?想来是有打算了。” 此事方紫岚也知晓,她还被召进宫,一一看过几位将领平生事迹,帮李晟轩筛选。为的是将东南大营重组,分成三大营——东南大营、江南大营与西南大营。 其实自汨罗之战后,李晟轩便有此想法。一旦战线拉长,没有经验丰富的主将坐镇,地方守军容易群龙无首。不仅西边独孤家会被分散注意力,且驰援不及,东边亦是如此,海寇之乱逼得夏侯芸昭不得不出山,便是最好的例证。 如果能一分为三,相辅相成,自是最好不过,只是将领人选便已是难题,更不要说如何在收编地方守军的基础上重组了。 故而这件事至今仍不过是李晟轩的初步设想,但白玉虎符倒是有可能为之提供一个契机…… “看来方大人已经想到了。”方崇正轻啜一口茶,方紫岚沉默不语,心中了然。 若是东南大营重组成三大营,兵符自会重制,绝不可能由区区一块白玉虎符,便能调动三大营。那荣安王拿到白玉虎符,也没什么用了。 只是,这一切当真会如她所想一般顺利吗? “方大人若得空,不妨也去东南之地走一遭。”方崇正看着眼前神色晦暗不明的人,淡声道:“东南之地,若论威望,方大人排第二,怕是无人敢排第一,遑论选将分营这样的大事?总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人在场才行。” “宰相大人谬赞了。”方紫岚客气道:“若论威望,苏恒大人也不遑多让,只是他老人家如今在僻静山水中自得其乐,不愿理凡俗事罢了。” “方大人有没有想过,去请苏恒大人出山?”方崇正的声音低了几分,透着说不出的威严。 方紫岚摆了摆手,“宰相大人说笑了,你都未能请动的人,我何德何能……” “若是苏恒大人出山,京城的局势便会稳妥些。”方崇正不着痕迹地截住了方紫岚的话,眼中多了几分怅然,“欧阳俊成大人接管了工部,裴潇泽大人自请前往东南之地上任,京兆府尹许攸同接任户部尚书,少尹谢晏平大人升任府尹……” 短短几月,京城诸多人事变动,被方崇正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无关紧要之事。 然而方紫岚听在耳中,只觉得不是滋味。新官上任,都需磨合好一段时间,这么多新官上任,自是要手忙脚乱好一阵。 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连她所主管的没什么变动按部就班的东南府衙,都在对接各部的时候感受到了力不从心,更何况是被大换血的六部? 变动丛生之时,朝中能站出来稳定局面之人,竟是寥寥无几了。 无怪乎方崇正会亲自出京去请苏恒,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他究竟是何时就已预测到了今日之局? 第518章 提前 方紫岚从相府出来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许多事在她脑海中一遍遍翻滚,如走马灯一般过了一趟又一趟—— 譬如近日百官上书不断,借为荣安郡主择婿之名,提白玉虎符归属之问;莫涵心神不宁,听说他爱慕的姑娘已有数日未曾露面;皇家驿馆中不知真假的荣安郡主也没有任何动静,对于择婿一事不置一词,态度恭顺而谦和;据阿宛说,荣安王试图与鬼门联络,然而鬼门却从未理会过他…… 除了身边事,还有狄戎使团即将抵京,听说他们此行带了一位公主进献。李祈佑娶两位狄戎公主不到一年,狄戎之部竟又送来了一位公主,也不知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以及,楚彬已动身前往东南之地了,不知他此行能否查清楚东南那一摊烂账?不过无论查清与否,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 不知为何,想到楚彬之时,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离别当日情形历历在目,楚彬说了很多话,像极了交代后事,她如今想起仍倍感后怕。 于是当天楚彬刚一离开,她便托萧璇儿给万俊和甄蜜儿送信,请他们动用千金坊的力量暗中看顾楚彬,同时联系了东南大营的周朗,请他多加留意。 不仅如此,她还和方立辉打了招呼,让江南商会与富绅帮忙照料,甚至在东南之地受过她恩惠的王慎与云轻寒夫妇……所有她能够想到的人,都接到了她的拜托。 可即便如此,她仍觉得不安,加之适才方崇正与她说的话,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所谓太平盛世,原就不是一场战争或是几个人能够成就,表面的繁盛之下,仍有许多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争斗,数个为之殚精竭虑的人。 宰相方崇正虽然仍在朝,但隐隐已有不管事之态,他一心想请苏恒出山,其中有几分是为了大京,又有几分是出自私心?无人知晓。 方紫岚只知道,若是方崇正隐退,立于明处的前朝之人便没有了,那藏于暗处的前朝之人,便会蠢蠢欲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缓缓闭上了双眼,耳边有风吹过,带着春日的暖意,吹落了一地柳絮。孩童嬉闹之声由远及近,还有马蹄声…… 这是?方紫岚猛地睁开双眼回头看去,只见狄戎使团浩浩荡荡地向宫城而去,开道的侍卫趾高气扬,所骑骏马昂头挺胸,目空一切地朝她的方向踏了过来。 在她三步开外有两小童,像是被这场面吓呆了,丝毫没有闪躲之意,仍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来不及多想,一手一个扯过两小童,退到了一旁,蹲下身温声道:“你们没事吧?” 两小童这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令方紫岚手足无措,不待再问什么,就见一旁巷子里躲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少年少女,齐刷刷地松了一口气。其中一名少女快步跑了过来,向方紫岚行礼道谢后,便拉扯着两小童离开了。 送走了人,方紫岚站起了身,心道狄戎使团应是后日才会进京,怎的今日便到了?提前了两日,莫不是…… “你,哪来的,不懂规矩吗?”一声厉喝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转身看了过去,开道的侍卫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大京话,神情不耐,“狄戎使团的路,也敢挡?” 方紫岚挑了挑眉,颇为好笑地睇了他一眼,且不说狄戎使团提前入京,京中守卫来不及疏散人群清空主道,便说区区狄戎使团,竟敢在大京的京城中这般耀武扬威,呵斥大京百姓不懂规矩,真是破天荒了。 “怎么不回话?”那侍卫扬起了马鞭,“是哑巴吗?”随手就要挥下一鞭,却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头砸下了马。 “什么人?”狄戎使团霎时戒备了起来,跟在使团后面负责护送的京城守卫也是一惊,他们并未听清前面的争执,只看见开道的侍卫从马上跌了下来,而他的前面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拦路人。 见状守卫统领快马而来,就听一道洪亮的声音,“越国公府将郑琰,护主来迟,还望方大人恕罪。” 越国公府?统领立刻翻身下马,不待看清便已跪了下去,“臣不知越国公大人在此,多有冒犯,还请越国公大人恕罪!” 闻言狄戎使团之人也纷纷下马,摔在地上的侍卫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跪直了身体,向方紫岚请罪,“小的不知是越国公大人,小的该死……” “都起来吧。”方紫岚冷哼一声,“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令狄戎使团为我让路。” 她说着看着仓皇从马车中下来的狄戎正使,与去年来的是同一人。只见他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匆匆赶到了自己面前,“越国公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狄戎正使的话头,拖腔拉调道:“说起来狄戎使团应是后日进京……” “越国公大人说的是。”狄戎正使接口道:“尔雅公主第一次来大京,对京城无比神往,故而使团快马加鞭,提前到了。” “尔雅公主?”方紫岚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朝后面的车驾望了一眼,随即道:“行了,快快入宫吧,别让陛下久等。” “多谢方大人!”狄戎正使说罢招了招手,狄戎使团之人重新骑上了马,跪在地上的统领也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却仍忍不住偷瞄方紫岚。 “尔雅公主?”方紫岚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朝后面的车驾望了一眼,随即道:“行了,快快入宫吧,别让陛下久等。” “多谢方大人!”狄戎正使说罢招了招手,狄戎使团之人重新骑上了马,跪在地上的统领也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却仍忍不住偷瞄方紫岚。 “尔雅公主?”方紫岚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朝后面的车驾望了一眼,随即道:“行了,快快入宫吧,别让陛下久等。” “多谢方大人!”狄戎正使说罢招了招手,狄戎使团之人重新骑上了马,跪在地上的统领也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却仍忍不住偷瞄方紫岚。 第519章 巫氏 那统领姓傅,乃是曹洪旧识,两人称兄道弟已久,之前方紫岚也曾见过他几面,故而算是眼熟。他在卫昴手下做了多年,人很机敏,这次奉命护送狄戎使团入京,便也留了个心眼,把使团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见了一遍。 郑琰找到他问了情况之后,神情冷峻,重复问了许多遍,“你确定没有看错?” 在得到数次肯定回答之后,郑琰迅速回了越国公府,向方紫岚复命。 “傅统领说尔雅公主与她那名多出来的侍女手臂上都纹有花朵图样?”方紫岚微微皱眉,“狄戎之部多有刺青风俗,便是纹了一朵花,也算不得什么……” 她说着顿了一顿,“还是说,你认得那是什么花?” “若是傅统领确定没有看错……”郑琰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据我所知,那是吉祥花。” “吉祥花?”方紫岚疑惑道:“那是什么花?” “狄戎之部传说中的祝福之花。”回答她的人是萧璇儿,沉声道:“只是,这种花已经消失百余年了。” 方紫岚愣了愣,看向郑琰问道:“吉祥花消失了百余年,郑琰你又是如何识得?” 郑琰垂眸不语,萧璇儿略一思索,开口道:“方大人不必为难郑将军,若是我没有猜错,郑将军应是从卫国公大人处得知。” “我……”郑琰犹豫了片刻,最终解释道:“我不是从卫国公大人处得知,只是卫氏亲兵刺青时,曾提到过这个图样,被我不小心听到了。我听他们对此讳莫如深,便好奇心起,偷偷调查了一番,辗转得知了吉祥花是何物。” 卫昴,卫氏亲兵?方紫岚这才想起卫昴的生母是蛮族女奴,难道她竟是狄戎人吗? “方紫岚!”阿宛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我听说狄戎使团提前入京了……”她站定之后才注意到萧璇儿和郑琰,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在议事?” “无妨,此事你也可以听。”方紫岚敛了神色,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什么事我也可以听?” “花花草草的事。”方紫岚扬了扬下巴,示意郑琰继续说,他便说了下去,“吉祥花是狄戎之部的圣花,只有守护部族的巫氏长老才能纹这种图样。” 方紫岚眉头紧锁,“巫氏长老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知了。”郑琰摇了摇头,萧璇儿接口道:“狄戎之部中有一族巫氏人,相传他们精通巫医蛊术,不仅能医死人肉白骨,还能占卜预言吉凶,是以被历代狄戎之部首领奉为座上宾,世代守护狄戎之部。” “这般厉害,听起来与汨罗的阴阳家有得一比。”方紫岚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实则是在听到蛊术之时,便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 “倒是被方大人说中了,狄戎巫氏与汨罗阴阳家确实有交。”萧璇儿娓娓道来,“百年之前,汨罗最后一位大祭司的母亲,便是狄戎巫氏。” “你说什么?”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之色,萧璇儿的声音低了几分,“有传言说是阴阳家那一任少主诓骗了巫氏女,只为利用其血脉,诞下汨罗最强的大祭司。此传言真假难辨,但当时的汨罗皇帝确实借了那位阴阳家少主之手,对狄戎之部出了兵。” “那一战我也曾在书中看过,狄戎之部损失惨重。”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在那之后,狄戎之部与汨罗争斗不休,至今已有百年,期间既有短兵相见,也有伺机暗杀,甚至于在大京初建与汨罗开战时,狄戎举部来投,宁愿一部之人皆做刀,也不愿与汨罗共处。” “那一战狄戎之部之所以损失惨重,是因首领认为巫氏女叛变,一怒之下诛杀了整个巫氏一族,之后不知为何,只生长于狄戎之部的吉祥花一夜之间尽数枯萎,从此不现世间。”萧璇儿轻叹一口气,“狄戎之部皆言吉祥花是祝福之花,巫氏是守护之人,没有了祝福与守护,狄戎之部一蹶不振,兵败如山倒。” “可是如今,吉祥花重现世间了。”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除了巫氏,狄戎之部没有其他人纹吉祥花的图样吗?” “没有。”萧璇儿答得斩钉截铁,“其他人虽然知道吉祥花,但出于敬畏,从不会在自己的身上纹这个图样,而且……”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追问道:“而且什么? “吉祥花图样的刺青与旁的不同,只有巫氏才能纹出来。”萧璇儿的声音很轻,方紫岚仍听得清楚,她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不是说巫氏一族百年前便已不在了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宛忍不住插话道:“百年前阴阳家也覆灭了,但汨罗仍有大祭司,狄戎之部有巫氏尚存,也没什么不可能。” “若是巫氏尚存,那狄戎之部这把刀,如今对的究竟是汨罗,还是大京,就不得而知了。”萧璇儿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毕竟最后与巫氏有关的,便是汨罗的大祭司了。”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吩咐郑琰道:“我要你亲自去一趟,确认尔雅公主与她那名多出来的侍女手臂上的刺青,到底是不是吉祥花。” “是。”郑琰领命而去,方紫岚又问萧璇儿道:“慕容清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一切如常,只是总去百叶寺上香。”萧璇儿一字一句说得谨慎,“跟去百叶寺看过了,并无不妥。” “继续盯着,不能松懈。”方紫岚挥了挥手,“你去吧。” 萧璇儿应声退下后,方紫岚的视线落在了阿宛身上,“你看上去毫不意外,是早就知道巫氏仍存于世间吗?” “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起过。”阿宛昂首挺胸,自信道:“师父说了,不管是巫医也好,阴阳术也罢,这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东西,其实都是医理药学,世间没什么东西,是超越生死的存在。什么医死人肉白骨,真当是神仙在世了……”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一道惊雷声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牵过她的手,安抚道:“行了,待今晚接风宴我亲眼见过,便知道是哪路神仙了。” 第520章 大雨 阿宛惊魂不定地望向窗外,“方紫岚,你说不会真的有鬼神吧……”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原本她也不信鬼神,但穿越这种离谱的事都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遑论巫医、阴阳术这些从前只在书中出现的事物?加之她身上还有蛊毒,作为亲历者,她很难直接说出一句信或是不信。 不过看着阿宛被雷声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也不舍得再吓唬她,只是轻描淡写道:“春夏之交,常有惊雷,想是要下雨了。” 阿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紫岚,我有些害怕。” “有我在,别怕。”方紫岚话音刚落,就听风雨骤然而至,哗啦啦的声响盖过了她的尾音。 与此同时,东南之地一处密林中,也是大雨倾盆。 楚彬靠在一棵树下,奄奄一息地看着面前的七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刀。若是丧命于此,还真是不甘心啊。 “转轮王,你没有了鬼门的庇护,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为首的男子哂笑一声,“江湖事江湖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好一个江湖事江湖了。”楚彬站直了身体,“我此行是为了朝廷之事,江湖与庙堂向来泾渭分明,待我复命之后,便与你们一决生死,又何妨?” “朝廷之事?你一鬼门杀手,什么时候变成朝廷的走狗了?”一旁的男子不屑道:“转轮王,我看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比你的功夫强多了。” 楚彬暗自松了一口气,看他们的反应,八成不知道他此行目的为何。江湖中有人放出了转轮王叛出鬼门的消息,这才引得诸位仇家纷纷上门。 放消息的人,他猜都不用猜,也知道是鬼门。只是他倒不知,自己何时结了这么多仇家,早前在路上便已打发了两波,之后在城镇中有东南大营的人接应,虽然无人动手,但他知道始终有人在跟踪自己。 直到昨日他孤身离开了城镇,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劫杀,半路突然出现的千金坊之人替他挡了一波,生死未卜。 他边战边逃,折腾了整整一夜,却仍没有摆脱这群人的追杀,如今还有眼前来自刀门霍家与小镜湖的七人。 这些个江湖人,尤其是所谓的名门正派,最为好面子不过,斤斤计较起来完全不亚于他们做杀手的,这不死不休的做派,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彬心中苦笑,忽然想起入鬼门没几年的时候,他与方紫岚一起出任务,途中被人发现,不得已便分开而行。 再见面之时,两人都是伤痕累累,唯一不同的是,方紫岚提着目标的首级,完成了任务。 然而方紫岚在见到他的伤之后,一言不发地杀了回去,跟了整整七日,通过下毒暗杀等各种手段,将伤他的人一一铲除干净…… 最后他背着方紫岚连滚带爬地回到鬼门之时,两个人都只剩了一口气。 后来的很多年中,他与方紫岚再没有一同出过任务。他很少受伤,方紫岚却伤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而江湖中人,也越来越畏惧那位传闻中天下第一的杀手,紫秀。 他毫不怀疑,若是今日方紫岚在此,怕是整个江湖的人都会聚集于此,欲除之而后快。 好在今日,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他。 只要方紫岚仍处庙堂之高,鬼门便不敢随意放出关于紫秀的消息,江湖这帮人便不能奈何她…… “还在等什么?”为首的男子高呼一声,“杀了他,为我们死去的弟兄报仇!” * 方紫岚只觉眼皮跳个不停,大雨下了近整日,天色昏昏沉沉,不辨黑白,连带人也有些说不出的焦躁。 她抬手掀开车帘,看向空空荡荡的街道,在雨水的浇洗下显得愈发寂寥。街边青砖凹陷处积水成洼,偶尔有孩童披着蓑衣斗笠,调皮地踩来踩去,溅起一地水花。 “方大人,外面雨大,您还是把帘子放下来吧。”随驾的府兵忍不住出言提醒,方紫岚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无妨。” 府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若有所思地张了张口,“郑琰此时应已到宫门口了……” 雨声哗啦作响,府兵似是没有听清,下意识地问道:“方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向前方望去,“就快到宫城了。” 郑琰执伞立于宫门口,看到方紫岚的车驾停下,便快步走了过去,将她从马车上接了下来,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方大人,确定是吉祥花。” 方紫岚心下一沉,“一会儿接风宴上,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是。”郑琰退到方紫岚身后,不再言语。 “越国公大人,您冒如此大雨前来,实在是辛苦了。”宫人迎了上来,引着方紫岚与郑琰入了万福宫。 方紫岚落座后不久,狄戎使团便到了。尔雅公主与她那名多出来的侍女跟在正使身后,皆低眉顺目,以轻纱覆面,看不清真容。 狄戎使团见礼过后,便有朝臣对尔雅公主倍感好奇,窃窃私语中,是玉成王李祈佑的一位王妃解围道:“尔雅妹妹出自我们狄戎巫氏,精通占卜之术,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见?” 闻言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位同样出自狄戎的玉成王妃,之后目光落在了李祈佑身上,他面容平静,仿佛对他王妃的提议并不意外。 然而还不待方紫岚细想,就见尔雅公主朝李晟轩行了一礼,得到允准后,便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越国公大人,请。” 方紫岚愣了愣,难道尔雅公主是要为她占卜? 电光火石之间,数个念头闪过脑海。若是尔雅公主与鬼门串通一气,说出了她紫秀的身份,或是相府三小姐的背景,甚至于前朝郡主……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可方紫岚没有料到的是,尔雅公主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方大人,你原本不属于此处,纵然躯壳相同,人也不同了。” 轰隆一声巨响,惊雷闪电中,映照出方紫岚苍白的一张脸,尔雅公主为什么会知道? 第521章 占卜 “你……”方紫岚嘴唇翕动,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好一会儿才道:“尔雅公主此言何意?” 尔雅公主眼眸微阖,双手交叠放于身前,“方大人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此言何意。” 方紫岚神情一凛,沉声道:“我不清楚,还请尔雅公主明示。” 她话音还未落,周遭便是一阵小声议论。有人嗤之以鼻,觉得尔雅公主故弄玄虚,有人不置可否,抱着瞧热闹的心态观望,更多的人是好奇,毕竟她朝夕之间便成了大京的越国公,晋升之快,背景之神秘,令人咋舌。 故而如果有人能够揭穿她的身份,那人不管是狄戎巫氏,还是旁的什么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方紫岚究竟是什么人。 “方大人,你……”尔雅公主甫一开口,便被人截住了话头,“无论如何,方大人都是大京的越国公,这是不会更改的事实。”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发声的诸葛钰身上,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拱手一礼道:“诸葛钰斗胆妄言,还请尔雅公主恕罪。” “诸葛大人言重了。”狄戎正使赶忙回了一礼,正欲请尔雅公主从旁落座之时,却见她定定地看着诸葛钰,神情哀婉,“这位大人,你虽前途不可限量,但亲缘浅薄无长,还请节哀。” 近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难道诸葛家不日之后也会如裴氏或欧阳家那般,独留诸葛钰一人支撑吗? 方紫岚不待细想,便要为诸葛钰出头,然而还不待她开口,就听卫昴寒声道:“尔雅公主妖言惑众,居心何在?” “妖言惑众?”尔雅公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露出一抹懵然之色,“这位大人,我不过是据实以告,你为何要……”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怔怔地盯着卫昴,嗫嚅道:“你,你是……” 卫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诸葛钰更是难得板起了面孔,方紫岚一言不发,但身上却多了似有若无的杀意。 见状狄戎正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向李晟轩请罪道:“陛下,尔雅公主出身巫氏,精通占卜之术,在我们狄戎之部时,直言快语习惯了,如今见到诸位大京的贵人,难免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宽恕其不恭之罪。” 李晟轩略一沉吟,不怒自威道:“大京崇佛道,纵然对狄戎巫氏占卜之术有所耳闻,也未必相信。不过日后尔雅公主若要留在大京,须谨言慎行,莫要生是非。” “陛下说的是。”狄戎正使说着向尔雅公主递了眼色,谁知她丝毫不为所动,毫不避讳地望向了李晟轩,“陛下……” “尔雅公主,朕很好奇。”李晟轩不客气地将尔雅公主后面的话堵了回去,问道:“满座百官之中,你为何独独认识越国公方紫岚?” 尔雅公主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曾与方大人有一面之缘。只可惜今日得见方大人,才知她已不是原来之人,想来前尘往事应该都忘了。” 方紫岚眼中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她竟然与尔雅公主见过?难道是因身上的蛊毒…… 据温崖所说,她身上的蛊毒出自汨罗,至于究竟是巫医所制,还是汨罗大祭司所制,他也不甚清楚。 若是巫医所制,这巫医指的不会便是狄戎巫氏吧? 思及此,方紫岚只觉心绪纷乱,不由地后退了半步,却不敢让人看出端倪,仍站得笔直。 好在李晟轩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开席,众人纷纷入座。 方紫岚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听身后朝臣私下议论,这才知道狄戎之部进献尔雅公主,原意是要她嫁于李晟轩为妃,只是李晟轩此前一直未表态,狄戎之部也拿不准主意,索性直接将尔雅公主送入了京城。 然而适才李晟轩言外之意颇有留下尔雅公主的意思,是以擅长见风使舵的朝臣们都是蠢蠢欲动。毕竟李晟轩登基后,为方紫沁空置后宫至今,仍没有一儿半女,若是此番收了尔雅公主入后宫,那就意味着其他女子也有了机会。 方紫岚听着,心道这帮朝臣真是无事瞎操心,且不说尔雅公主是外族之女,便说她这神神叨叨的模样,若要她留在大京的后宫之中,只怕悬之又悬,更何况…… 虽然她不知李晟轩为方紫沁空置后宫的真正原因,但据她观察总不会是因一往情深。若说是为情,再纳她人都有可能,可若不是为了情,而是更为复杂的原因,那她人入后宫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 既然如此,不论是尔雅公主,还是旁人,怕是都很难入李晟轩的后宫了。 “方大人。”卫昴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旁边执杯的人,随手拿过酒杯,隔空相祝,“卫大人,多谢。” 卫昴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道:“ 然而适才李晟轩言外之意颇有留下尔雅公主的意思,是以擅长见风使舵的朝臣们都是蠢蠢欲动。毕竟李晟轩登基后,为方紫沁空置后宫至今,仍没有一儿半女,若是此番收了尔雅公主入后宫,那就意味着其他女子也有了机会。 方紫岚听着,心道这帮朝臣真是无事瞎操心,且不说尔雅公主是外族之女,便说她这神神叨叨的模样,若要她留在大京的后宫之中,只怕悬之又悬,更何况…… 虽然她不知李晟轩为方紫沁空置后宫的真正原因,但据她观察总不会是因一往情深。若说是为情,再纳她人都有可能,可若不是为了情,而是更为复杂的原因,那她人入后宫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 既然如此,不论是尔雅公主,还是旁人,怕是都很难入李晟轩的后宫了。 “方大人。”卫昴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旁边执杯的人,随手拿过酒杯,隔空相祝,“卫大人,多谢。” 卫昴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道:“ “方大人。”卫昴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旁边执杯的人,随手拿过酒杯,隔空相祝,“卫大人,多谢。” 卫昴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道: 第522章 巫术 接风宴散席后,方紫岚跟在默不作声的诸葛钰身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待静心细想过后,她才察觉出尔雅公主之言对诸葛钰的冲击。 诸葛钰年少便双亲尽失,姐姐死于阵前,二哥出家为僧,唯余祖父和长兄。如今祖父垂垂老矣,却仍撑着整个诸葛家,长兄锋芒全敛,只为他这位未来家主搭梯铺路…… “岚姐姐,你有话要和我说?”诸葛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方紫岚愣了愣,“我……” “岚姐姐莫要担心,我无妨。”诸葛钰摇了摇头,“前途不可限量也好,亲缘浅薄无长也罢,终究是一人一家之事,只要于大京无碍,便都无妨。” “阿钰,纵然诸葛家国一身,你也可以为自己留有余地。”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似是反复斟酌过。 闻言诸葛钰暗自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他不会、更不能为自己留有余地,但方紫岚言辞背后掩藏的关切,他也无法拒绝。 “我心中有数,多谢岚姐姐。”诸葛钰说罢行了一礼,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此时雨势渐歇,然天空仍阴云密布,黑沉沉一片,压得月亮都无法探头,光亮全无。 方紫岚立于原地,看着诸葛钰的背影消失不见,许久没有去意。跟在她身后的郑琰忍不住开口道:“方大人,宫门要下钥了。” “走吧。”方紫岚没有乘马车,而是步行走回了府,到的时候已入夜,原以为会惊扰府上其他人,便走了侧门,不料却和刚回来的莫涵与阿宛碰了个正着。 “你们俩,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方紫岚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阿宛连忙摆手道:“我出去逛街市,没想到走得远了些,绕路耽误了些功夫,赶上了宵禁,还好遇到了莫公子,不然怕是要回不来了。” 莫涵也解释道:“刑部那边有些卷宗要处理,没注意时辰,便到这个时候了。” “我没有审问你们的意思。”方紫岚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只是狄戎使团入京,近日怕是都不得安宁,你们外出定要小心。” 两人点头应下,之后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见状莫涵便回房休息了,而方紫岚打发了郑琰,带着阿宛走入房间后,才道:“说吧,鬼门那边有什么动静?” “你怎么知道我回了鬼门?”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方紫岚轻笑出声,“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走过没有千回,也有百次,什么路能让你绕到这个时辰才回府?”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阿宛忍不住嘟囔道:“没意思。” 方紫岚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旁的事许是没意思,不过我家阿宛说的,一定很有意思。” “少来,你就会哄我。”阿宛拨开她的手,撇了撇嘴,“鬼门放出了消息,说十殿阎王中的转轮王叛出,江湖中人皆可杀,若有人取其首级,往后鬼门便会对此人网开一面,绝不下手。” “意料之中。”方紫岚神情淡然,阿宛微微蹙眉,“你就不担心楚大哥出事?” “尽人事,听天命。”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坚定之色,“我相信楚彬,他不会有事。” “你啊,真是心大。”阿宛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后献宝似的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我今天虽然耽误了些功夫,但找到了这个。” “这是什么?”方紫岚随手接过,却在看清的那刻怔住了,“这是……” “吉祥花!”阿宛兴致勃勃道:“是不是很神奇?我也没有想到,鬼门的药房之中会藏了这么一株,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极好,仍是栩栩如生。” 饶是方紫岚,也是一惊,“怎么会……萧姑娘不是说,吉祥花百余年前便已绝迹了吗?” “绝迹是真的,这株也是真的。”阿宛笃定道:“我仔细看过了,就是不知何人能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本事,把这株吉祥花封存得这般完好。” “巫术?”方紫岚试探着吐出这两个字,阿宛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若巫氏有人存世,那巫术便后继有人。” 她说着顿了一顿,“不过比起这些,我更好奇鬼门之中为何会有狄戎之部的吉祥花,加之我曾看过的师父手稿……方紫岚,你和师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方紫岚抿了抿唇,不待回答就听阿宛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和师父瞒我的事多了,我问的不是其他事,就是你身上的蛊毒。” “阿宛,你为楚彬把过脉吗?”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疑惑道:“没有啊,我问的是你身上的蛊毒,与楚大哥有何干?” 方紫岚将主副蛊之事告诉了阿宛,她一脸恍然大悟,“所以你怀疑自己身上的蛊毒,不仅与汨罗阴阳术,而且和狄戎巫术有关?” 方紫岚点了点头,阿宛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我去见一见尔雅公主和她的侍女好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不敢置信地望着阿宛,她却是认真无比,“医者之间相互切磋学习,理所当然。难道只因对方是公主,而我是平民,尊卑有别,便连行医用药之术都不能沟通了吗?” “阿宛你言之有理,只是……”方紫岚面露忧色,阿宛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就算尔雅公主把我从驿馆赶出来,也与你无关。到时候我就说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不会丢你的面子。”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面子?”方紫岚叹了一口气,“我是那么好面子的人吗?” “那你担心什么?”阿宛理直气壮道:“我好歹是越国公府上的医女,尔雅公主还能杀了我不成?”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面子?”方紫岚叹了一口气,“我是那么好面子的人吗?” “那你担心什么?”阿宛理直气壮道:“我好歹是越国公府上的医女,尔雅公主还能杀了我不成?” “那你担心什么?”阿宛理直气壮道:“我好歹是越国公府上的医女,尔雅公主还能杀了我不成?”的 第523章 探讨 尔雅公主听说方紫岚与阿宛请见的时候,并不大意外,直接命人将她们领了进来,寒暄了几句便问道:“方大人今日携府上医女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我没什么事,只是阿宛想要与尔雅公主探讨医术,还请公主不吝赐教。”方紫岚的话说得客气,说完还行了一礼。 尔雅公主回了一礼,道:“方大人言重了,身为医者,探讨医术自是无可厚非,不过我对医术并不精通,只对巫医之术略知皮毛,怕是要让这位阿宛姑娘见笑了。” “公主您真是太谦虚了。”阿宛摆手道:“世人皆知狄戎巫氏不仅精通占卜之术,而且医术也是自成一家,故而有巫医之名。” “阿宛姑娘这般夸我,实在是不敢当。”尔雅公主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阿宛姑娘想与我探讨的是什么?” “蛊毒。”阿宛言简意赅,尔雅公主愣了愣,藏在面纱下的神色渐渐凝重,半晌才再次开口道:“阿宛姑娘对蛊毒了解多少?” 阿宛如实以答,说是身边有人机缘巧合之下种下蛊毒,后遭反噬,怕是命不久矣。除了隐去了方紫岚与楚彬的名姓,以及他们种下蛊毒的缘由,其他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尔雅公主听她说完之后,目光落在了方紫岚身上,“方大人,你曾去往狄戎之部,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可还记得吗?” 方紫岚神情一凛,想起之前接风宴上,尔雅公主曾坦言见过她一面,原来是她已去狄戎之部问过了。 “看来方大人不记得了。”尔雅公主从袖中取出一包草药,悉数加到了茶壶中,“答案我可以再说一次,但有些事,需方大人自己想起才行。” 她说罢拿起茶壶晃了晃,然后倒了一盏茶,摆在了方紫岚面前,“方大人,你要的答案,在汨罗宫廷。能回答你问题的人,只有汨罗的大祭司。” 她顿了一顿,“至于这盏茶,若是方大人信得过,不妨饮下。” 她话音刚落,就见方紫岚握住了茶盏,阿宛忍不住惊呼一声,“且慢!” “尔雅公主,我今日前来,不止是为蛊毒。”方紫岚的手指摩挲过茶盏边缘,却并没有饮茶的意思,“你为何要来大京?还有你身边那位侍女,究竟是何人?” “首领之命,不得不从。”尔雅公主幽幽道:“所谓侍女,实则是我堂姐。” “我明白了。”方紫岚猛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尔雅公主,你入宫之后安分守己,狄戎巫氏便不会有事,否则的话……”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将手中的茶盏扣在了桌案上,不轻不重的一声,仿佛警示。 “多谢方大人。”尔雅公主站起来,双手交叠,朝方紫岚行了她们狄戎之部的叩拜大礼。 “尔雅公主不必如此。”方紫岚起身绕过了桌案,伸手扶住了尔雅公主的手臂,“这等大礼,我受不起。” “倘若方大人都受不起,天下间便没什么人能受了。”尔雅公主从容不迫地行完了礼,之后轻叹一声道:“方大人,你命格原本极好,只是可惜了。” “可惜?”方紫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方大人,以一人之力,背负万千逝者之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尔雅公主垂眸道:“该放手,还是放手为好。” “多谢尔雅公主提点。”方紫岚手上用力,俯身将尔雅公主从地上拽了起来,“作为回报,我也奉劝公主一句。公主纵然天赋异禀,也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我记住了。”尔雅公主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一步,“恭送方大人。” 方紫岚缓缓站直了身体,见状阿宛赶忙跑到她身边,低声询问道:“你怎么样?” “无事。”方紫岚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们走。” 阿宛跟着方紫岚走出了驿馆,好不容易挨到旁边没什么人了,她迅速抓过方紫岚的手腕,“那是什么东西,你就敢乱喝?万一……” “便是有万一,也要喝。”方紫岚打断了阿宛的话,“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她们既然敢留在大京,那定是有所准备。若是我犹豫不决,只怕后患无穷。” “她们?你是说……”阿宛若有所思道:“尔雅公主与她那位侍女堂姐是被迫前来大京?甚至于,是被迫要入宫?” “即便是被迫,也有可能成为旁人的棋子。”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京城之中,势力错综复杂,今日你执黑他执白,明日黑白便可能颠倒。” “可是……”阿宛放下了手,小声道:“我倒是觉得尔雅公主并无恶意。虽然她给你喝的药草我只能猜个大概,但据我把脉来看,应是与你有益无害。” 她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若是这个法子,许是可以一试。” 眼见阿宛沉浸在自己的医药世界中,方紫岚无奈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回府吧。” 回府之后,方紫岚只觉头脑发昏,便早早歇下了,却不料次日一早就收到了急报,听说狄戎之部与汨罗又有摩擦,而狄戎使团上书李晟轩,一面说尔雅公主入宫之事,一面说难得遇到荣安郡主大婚这样的喜事,想留在大京,观完礼再回去,像是全然不知自家部落与汨罗的冲突。 还不待方紫岚有所反应,朝中百官便蠢蠢欲动,再次提出了借荣安郡主大婚之名,将白玉虎符交予荣安王,以此来震慑狄戎之部与汨罗。 听起来更为冠冕堂皇,却又理所应得,于是这回李晟轩没有拒绝,当日便把白玉虎符交给了荣安王。 就在满朝上下刚松了一口气之时,第二日李晟轩便下了一道圣旨——重编东南大营为西南、江南、东南三个大营。 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堂内外皆哗然,荣安王更是被反将一军,气得直发抖。 一旦东南大营重编,如今的白玉虎符便会被废弃,根本不能发挥效用了。偏偏是这个节骨眼上,李晟轩就这么见不得他执掌兵权吗?若是如此,纪宁天会遵守约定,放蓉儿回来吗? 第524章 回归 “我已将白玉虎符带来了,蓉儿呢?”荣安王面色不善,楚江王微微一笑,“不急,有些事我需要与王爷讲清楚,之后再请郡主来相见不迟。” 荣安王神色愈冷,“何事?” “郡主心性单纯,想来王爷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楚江王意味深长道:“故而我带走郡主时,曾说是奉王爷之命……” “此事我知道。”荣安王不耐地打断了楚江王的话,“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郡主只当是王爷疼宠,让从未出过东南之地的爱女饱览京城美景,而不必被拘于皇家驿馆中,一举一动都要人盯着。”楚江王说得慢条斯理,荣安王只得压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楚江王面上笑意更盛,“我只是想说,郡主离开王爷身边的这段日子,交了不少朋友,往后少不得见面,还请王爷通融。” “混账!”荣安王气得拂袖,“你居然敢威胁我?” “我岂敢威胁王爷?”楚江王摆了摆手,“只要王爷配合,往后郡主新交的那些朋友自是不会再出现,除非郡主……” “什么来路不明的朋友,蓉儿都不会再见。”荣安王冷哼一声,“回去转告你家公子,若他好自为之,我便会配合。否则的话,鱼死网破,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王爷放心,我定会一字不差地回禀公子。”楚江王行了一礼,随即拍了拍手,很快便听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喊了一声“父王”。 “蓉儿!”荣安王快步上前,抓住了来人的手臂,“你怎么样?这些日子在外,没受苦吧?” “没有。”来人摇了摇头,朱唇轻启,愈显明艳动人,正是荣安郡主李蓉。 见状楚江王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只剩父女两人闲话家常,诉说近日以来的种种见闻。 荣安王一边对楚江王掳走李蓉的行径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怕在李蓉面前露出马脚,宝贝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让她受了惊吓就不好了。 于是荣安王只得强撑着一张笑脸,还要听李蓉说楚江王带着她去了不少地方,感受了京城繁华,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最后以事多人疲为借口,先一步去休息了。 假扮李蓉的贴身婢女见她回来,惊喜交加,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郡主,你可回来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另一位年长些的贴身婢女当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郡主好不容易才回来,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 “我……”小婢女怯怯地松开了手,“我只是太高兴了。” “你出去守着,我有话与郡主说。”年长些的婢女神情严肃了几分,李蓉扯了扯她的衣袖,“丹姐姐,我都回来了,你就别怪她了。” “不论是王爷的意思也好,郡主的主意也罢,贴身丫鬟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主子,便是死罪一条。”被李蓉唤作丹姐姐的婢女名为廖丹,她冷着一张脸,沉声道:“你还不快去?” 小婢女当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李蓉抿了抿唇,近乎讨好似的喊道:“丹姐姐。” 廖丹丝毫不为所动,挣开了李蓉拽着她衣袖的手,“郡主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撒娇卖痴的小女儿姿态不妨收一收,免得到了夫家闹笑话。” 李蓉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廖丹是她娘亲陪嫁嬷嬷的女儿,虽然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但不知是因长了几岁还是从小受其娘亲教导耳濡目染,总是比其他婢女多了些许严厉,更像是规训她的小长辈。 “郡主可是恼了我了?”廖丹稍稍放软了语气,李蓉摇头道:“自是不会,我知道丹姐姐向来是心疼我的,只是成亲一事……” 她没有说下去,廖丹秀眉微蹙,“郡主莫不是想反悔?” “怎么会?”李蓉赶忙道:“我还没有那般不懂事,只是……” 廖丹倒吸一口冷气,“郡主心中有人了?” “我……”李蓉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神情娇羞。 “郡主,你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廖丹颇为恨铁不成钢,李蓉解释道:“丹姐姐,我心中的那位公子并非平民百姓,便是郡马也做得。” 廖丹的眉头皱得更紧,“郡主,你可知那位公子是什么身份?” 李蓉犹豫了许久,凑到廖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她听过之后登时变了脸色,“郡主,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干系?” “我也没有想到,不过他和你们口中说的完全不一样,是很温柔的人。”李蓉提起心上人,面上发红,眼中也多了脉脉深情。 “不行,郡主。”廖丹斩钉截铁道:“这若是让王爷知道了,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为何不行?”李蓉不解道:“我父王向来宽厚,即便不同意我与他成亲,也不至于要他性命……” 廖丹神情一滞,素日里她觉得自家郡主养尊处优,作为天真单纯的娇娇女理所应当,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在李蓉心中,荣安王便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只要她开口便无有不应。然而这次是她的婚事,不仅她自己做不了主,便是荣安王也做不了主,全凭乾坤宫里的那位金口玉言。 更何况,李蓉看上的那位,全家上下都与荣安王不对付,纵然身世背景无一不好,也绝不可能成为她的夫婿。毕竟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弯弯绕绕,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不过廖丹知道李蓉的性子,她认定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更改,若想要她改主意,便只能先顺着她来,然后徐徐图之。 “丹姐姐,我相信父王,也相信他。”李蓉眼神笃定,廖丹温声道:“我相信郡主知晓轻重,也相信郡主看上的人,必是无一不好。只是郡主此次微服在外,与他说了身份吗?” “没有。”提及此李蓉有些迟疑,廖丹趁机道:“郡主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与他说了身份,他不相信该如何?或是他觉得你有所欺瞒,从而厌弃了你,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李蓉摇了摇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但我宁愿赌一次。” 第525章 不对 “赌?”廖丹愣了愣,在她心中李蓉从来都是优雅端庄的郡主,虽然心性单纯,但言行规矩向来挑不出错,更是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如今这副义无反顾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李蓉点了点头,“丹姐姐,你会站在我这边,对吗?” “我……”廖丹张了张口,犹豫了半晌,才道:“郡主,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会让你愿意为他赌一次?” 李蓉略一沉吟,缓缓道:“他是爱慕我之人,亦是有自己想法的人,更是不会顺着我的人。在他的眼里,我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不是荣安郡主,而是李蓉。” 廖丹神情一滞,李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身为郡主,便注定了身不由己。父王宠我,是以我在东南之地的十八年,都是享有郡主尊荣的无忧无虑。只是,那是世人眼中的荣安郡主,而非我自己。” 她说着顿了一顿,声音哀婉,“丹姐姐,便是此生都裹在荣安郡主这层壳里,我认了。只有大婚一事,我想争一回。” “郡主,你既知身不由己,为何……”廖丹红了眼眶,李蓉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多了一丝哭腔,“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未来的夫君,若只因我是荣安郡主而娶我,那他娶的便只是权势名利,并非我本身。那样的人,我如何与之共度一生?我熬不过的……” 眼看她流了泪,廖丹递上了丝绢,“郡主,王爷舍不得你受苦,定会为你择一位良人。我听闻陛下已下旨选郡马,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能……” “不能如何?”李蓉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泪眼婆娑道:“丹姐姐,我虽不谙朝堂之道,但也不蠢。此番我随父王入京,便再不得离开了。陛下这番用意,无非是想以我挟制父王,以保他在东南之地安分守己。想我父王兢兢业业数十年,身为皇叔尚且被这般猜疑忌惮,遑论是我?只要能留下,嫁于何人,陛下当真会在乎吗……” “郡主慎言!”廖丹赶忙捂住了她的嘴,“此处是皇家驿馆,小心隔墙有耳!” 待李蓉情绪稳定了些许,廖丹才松开了手,“郡主,陛下是君,纵然不仁,做臣下的也不能不义。” “可怜我父王忠义一生,如今年岁渐长,反而骨肉分离无人尽孝……”李蓉痛心疾首道:“我枉为父王的女儿。” “郡主!”廖丹低喝一声,“如今我们在京城,凡事便只能忍让。你如今是东南百姓心中的活菩萨,陛下为了稳定民心,也不会贸然为你赐婚,想来届时不仅会问过王爷,也会听你的意见,你可一定要沉住气。” “我……”李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廖丹打断了,“郡主,看在你我娘亲主仆多年,也看在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只帮你违逆王爷这一次,之后我便去向王爷领罪。” “丹姐姐,你愿意帮我?”李蓉面露喜色,廖丹沉声道:“郡主,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再去见他,或许便是最后一面了,定要把所有话都说清楚了。” * 此时的越国公府中,方紫岚只觉头痛欲裂,她自从去见过尔雅公主,喝了药草后,便觉得不大对劲。 阿宛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然而那日她也在场,把方紫岚喝下的药草看得清清楚楚,对她的蛊毒应是有益无害,万不该如此。 府上其他人也是忙忙碌碌,萧璇儿查到了楚江王的踪迹,郑琰告知了京兆尹府,与其一同去抓捕,连着几日都未曾去皇家驿馆盯梢,故而荣安郡主之事并无人察觉出不对。 至于莫涵,由于京郊外的石梁镇在用新律断案之时出了些状况,他便在京郊大营兵士的护卫下,去了当地查看具体情形,也是数日未归。 “阿宛姑娘,方大人怎么样了?”丛蓉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将刚煎好的药放在了桌案上。 “我也说不好。”阿宛的嗓子有些哑,小脸皱成了一团,整个人都显得闷闷不乐。 “连你都说不好……”丛蓉小心翼翼道:“那要不要请宫里的太医来瞧一瞧,我看之前来的温先生……” “我找过师……”阿宛甫一开口,就意识到了不对,改口道:“我试着找过温先生,但他近日都告假了,听说是家务事缠身,怕是无暇来为方大人诊治。” “这该如何是好?”丛蓉慌了神,“适才宫里来了人,一则是问方大人病情,二则是有几份文书要方大人过目。” “什么文书?”阿宛微微皱眉,丛蓉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来人说是什么军务,具体就不知道了。” “军务?”阿宛思索了片刻,“丛姐姐,劳烦你请曹将军过府,宫里来的文书由他帮忙看一看好了。” “这……能行得通吗?”丛蓉迟疑不决,阿宛垂眸道:“也只能如此了。眼下狄戎使团尚在京中,方大人缠绵病榻不能理事的消息绝不能流出去。” “好。”丛蓉点了点头,应道:“那我去请曹将军过来。”她说罢转身离开了。 “丛蓉走了?”方紫岚慢悠悠地坐起身,一手扶额,一手拉开了床幔,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孔。 “走了。”阿宛走到她身边,好奇道:“你什么时候醒了?” “你们说到宫里来人的时候。”方紫岚似是不愿多说,只是吩咐阿宛道:“你去帮我把宫里来人送的文书拿来。” 阿宛哦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既然你醒了,那我要不要喊丛姐姐回来?” “丛蓉走了?”方紫岚慢悠悠地坐起身,一手扶额,一手拉开了床幔,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孔。 “走了。”阿宛走到她身边,好奇道:“你什么时候醒了?” “你们说到宫里来人的时候。”方紫岚似是不愿多说,只是吩咐阿宛道:“你去帮我把宫里来人送的文书拿来。” 阿宛哦了一声,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既然你醒了,那我要不要喊丛姐姐回来?” 第526章 入局 方紫岚一目十行,将送来的文书匆匆看了一遍,不由地皱紧了眉头。见状阿宛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东南大营重编之事,你应也有所耳闻。”方紫岚把文书放在一边,闭目道:“陛下想命老曹去西南大营主事。” “曹将军升官,这是好事啊。”阿宛面露喜色,方紫岚却叹了一口气,“此事没那么简单。老李在北境军中主事已久,日后若老曹再去西南大营主事,朝中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阿宛思索了好一会儿,反应了过来,“他们都是你带出的将军,原本名不见经传,事到如今却成了各大营的主事之人,只怕……” “是,你想得不错。”方紫岚按捺不住打断了她的话,“阿宛,莫涵回来了吗?” “尚未。”阿宛扶住她的肩,靠坐在床边,“你怎么样?近日师父不见踪影,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害怕。” “别怕,鬼门……”方紫岚话到嘴边,改了说辞,“他还没有到要我命的地步。” 她心里清楚,纪宁天不是不要她的命,而是不会如此轻易地要她的命。以他的筹谋,若想要她的命,必会牵连许多人与她同葬。 眼下这个局面,远不到那种境地。还是说,有什么事,是她被蒙在鼓里的? “那现在怎么办,要曹将军回绝陛下吗?”阿宛的声音有几分颤抖,方紫岚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不要回绝,一定要应承下来。” “为何……”阿宛神情疑惑,方紫岚拍了拍她的手,“阿宛,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完。老曹应承下来之后,陛下会替他压下所有异议,之后兴许还会问他江南大营主事人选,届时就让他说不敢妄言,推给卫昴便好。” “卫国公大人?”阿宛似懂非懂,还不待再说什么就见锦被之下隐隐有血迹,她赶忙掀开一看,只见方紫岚左手掌上多了一道伤口,正在汩汩往外冒血。 难怪方紫岚会清醒,她竟是用了放血的法子…… “我先给你包扎伤口。”阿宛站起身,方紫岚用尽力气把几份文书塞到了她手中,“放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紫岚!”阿宛惊呼一声,眼前人已昏死了过去。 阿宛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文书,眼眶发红。都什么时候了,方紫岚还在想着朝中局势,可有些人却只想要她的命! “一群混账!”阿宛低声咒骂了一句,将文书放回了原处,然后为方紫岚包扎了伤口,又施了一遍针后,便拿过她的令牌和梅剑,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丛蓉领着曹洪入府的时候,恰巧见到阿宛风风火火的背影,两人都是一愣,“阿宛姑娘这是去做什么?” “我跟去看看。”曹洪追了上去,丛蓉立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唇角露出一抹凉薄的浅笑。 片刻后,府上送菜的小厮推着车停在了门口,憨笑道:“丛姑娘,今日这菜新鲜得很,要不要……” “慢着。”丛蓉走过去,随手拿起其中一株青菜,“个头小了些,明显还不是时候。待过几日,曹将军府有喜之后,再送不迟。” 小厮欠了欠身,“丛姑娘说的是,那我这就回去和老板说一声。” 丛蓉挥手打发了小厮,心道楚江王这易容的本领倒是越来越好,可也愈发耐不住性子了。这个时候杀了方紫岚能有什么好?等到曹洪升迁,莫涵回来,人都齐了,才有意思。 岂不知,登高跌重,要落入深渊,永世不能翻身,方为最佳。 * 另一边曹洪追着阿宛到了驿馆,眼睁睁看着她手持令牌闯了进去,拔出梅剑直指尔雅公主,质问道:“你究竟在草药中动了什么手脚?” “什么草药,什么手脚?”尔雅公主冷眼看着离她喉咙不过一寸的剑,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阿宛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闻言阿宛神色一凛,“你少装糊涂,那日……” “那日阿宛姑娘也在场。”尔雅公主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她的话头,“若我当真要对方大人下手,你这越国公府的医女怎会看不出?” “我……”阿宛一时语塞,心神不宁之时,手中的剑也拿不太稳,渐渐偏离了目标。 不料尔雅公主突然抓住了剑身,任由纤纤手掌被划得鲜血淋漓,整个人凑到了阿宛耳边,“我便是对方大人下手了又如何,你敢杀了我吗?” “你……”阿宛满脸震惊,下意识地要后退一步,然而尔雅公主手上用力,令她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我,她便不会有事。否则的话,你就等着为她收尸吧。” 阿宛猛地抽出了剑,尔雅公主连连后退,一边捧着受伤的手,一边高声呼救道:“来人呀,越国公府的医女要杀我!” 此时此刻,阿宛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却是为时已晚。她回过头,看见进退维谷的曹洪,毫不犹豫冲到了他身边,小声道:“曹将军,你抓了我,送去京兆尹府,此事我一人所为,绝不能把越国公府搅进去。” 曹洪怔愣了片刻,在阿宛催促的眼神中,扣住了她的手臂,之后朝尔雅公主行了一礼,“阿宛莽撞,令尔雅公主受惊了。我这就押她去京兆尹府,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这位将军,你莫要搞错了。”尔雅公主身边的侍女上前一步,厉声道:“你不仅是要给我家公主一个交代,更是要给狄戎之部一个交代。我想大京的陛下,应是最为英明不过。” 曹洪神情凝重,没有再多说什么,在狄戎侍卫的监视下,押了阿宛前往京兆尹府。 路上阿宛状似无意地踉跄了几步,声称要喝水,趁着狄戎侍卫不注意,扒在曹洪身前飞快道:“方大人说若陛下命你去西南大营主事,你只管应承下来便好。若陛下问起江南大营,你推给卫昴大……” “你们嘀嘀咕咕做什么?”狄戎侍卫面色不善,欲将两人分开,却被曹洪伸手挡开了,“阿宛姑娘是越国公府之人,越国公方大人把她当作亲妹妹,你们也敢对她动手动脚?” 第527章 面圣 狄戎侍卫瞪了阿宛一眼,但碍于曹洪的威势,还是退了下去,待到了京兆尹府后,便迫不及待地告起了状。 好在府尹谢晏平懂得多种语言,在狄戎侍卫夹杂着大京话的狄戎语中,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阿宛声称自己并无行刺尔雅公主之意,拒不认罪,并把数日前的草药一事说了出来,虽然她说得隐晦,但谢晏平心如明镜,听得直皱眉。 据他所知,方紫岚近日确实在休沐,虽不知缘由,但若阿宛之言属实,那八成是中毒或是病了。想来此事不仅涉及狄戎的尔雅公主,更与大京越国公的生死攸关,已经不是他区区京兆府尹能处理的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关押了阿宛,带了曹洪与狄戎侍卫入宫。 原本阿宛想大事化小,这才急中生智让曹洪押着她来了京兆尹府,可如今看来,终究是要闹到李晟轩面前了。 礼部的人很快也收到了消息,尚书王全睿与狄戎正使一道入了宫,与曹洪和狄戎侍卫碰了个正着。 见状王全睿一怔,脱口而出道:“曹将军,为何不见京兆府尹谢大人?” 曹洪实诚道:“谢大人说他先将此事详情通报陛下,之后是否要召见,再听陛下旨意。” 王全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惊,按理说此事京兆尹府不该接手,然而谢晏平不但带着人入宫了,还孤身一人先行面圣,难道背后有什么隐情? 那越国公府的小医女,看起来也不像会行刺尔雅公主之人…… “王大人?”狄戎正使的声音扯回了王全睿的思绪,他歉然一笑,“谢大人身为京城父母官,向来一丝不苟,行事皆按章程,半步都不得通融,还请正使在此稍候片刻。” 这番一本正经的说辞既替谢晏平圆了场,又挡住了狄戎正使,让他以为这确是正常流程,便也客气道:“王大人言重了。这位便是今日救下尔雅公主的将军吧?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说罢行了一礼,曹洪受宠若惊,赶忙摆手道:“正使大人不必如此。” 几人侯在殿外,而殿内的谢晏平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陛下,倘若阿宛姑娘之言属实,恐怕越国公大人……”他话还未说完,就见李晟轩向夏侯彰使了个眼色。 “此事朕会派人详查,你回去之后好好看顾阿宛,万不可再出现欧阳梓柔与方紫桐那等事。”李晟轩吩咐了一句,谢晏平点头应声道:“下官明白,请陛下放心。” 李晟轩挥手示意谢晏平可以退下了,然而他仍立在原地,犹豫道:“陛下,东南大营重整在即,又恰逢狄戎使团在京,这个节骨眼上,越国公大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汨罗人未必会安分守己。” 他说着顿了一顿,沉声道:“是否要对忠正世子府严加看管?” “不必。”李晟轩淡声道:“以稚子相挟向来非朕所为,汨罗人可以送忠正世子来,但朕不会以忠正世子为盾与之相交。无论四邻如何,大京,从来不惧。” 谢晏平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他们这位帝王身上的血性与底气。他毫不怀疑有朝一日若是万不得已,众人皆以忠正世子为盾与汨罗虚与委蛇之时,他们这位帝王早已将家国百姓护了周全。 “下官明白了。”谢晏平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莫名的释然,像是胸口一块大石突然落了下来,说不出的畅快。 于是曹洪、王全睿、狄戎正使及一众侍卫眼睁睁地看着谢晏平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然后不卑不亢地将他们请了进去,虽是不解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快步跟了进去。 入殿之后李晟轩安抚了狄戎正使,说了些不轻不重的场面话,之后便将他们全都打发了,只留下了曹洪一人。 “陛下……”曹洪有些迟疑,李晟轩便开门见山道:“曹洪,朕欲命你主理西南大营,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有命,自是万死不辞,只是……”曹洪双拳紧握,索性单膝跪地道:“陛下,越国公大人也曾提到过若是陛下有命,我尽管应承便是。可我怕若是接下了,越国公大人会遭人非议,是以……”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了然道:“方紫岚与你提过此事?” “并非越国公大人亲口所言,而是托人告知。”曹洪抿了抿唇,补充道:“我近日事务繁忙,越国公大人也不得闲……” 他越说声音越低,颇有画蛇添足之意,李晟轩只觉心中一沉,连他都不曾见过方紫岚,那她八成是出事了。 “曹洪,你能想到之事,你以为方紫岚想不到吗?”李晟轩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她之所以冒着遭人非议的风险,也不想你推辞,怕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曹洪怔道:“陛下的意思是……” “重编东南大营是迟早之事,但择三大营主事之人须慎之又慎。”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白玉虎符是契机,然而此时并非良时,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曹洪一头雾水,只听李晟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方紫岚信得过你,朕亦然。将西南大营交到你手中,能保百姓平安,这便足够了。至于朝堂内的口舌,都不重要。” “承蒙陛下和越国公大人信得过,曹洪便是粉身碎骨,也定会守好西南之地。”曹洪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李晟轩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方紫岚为了保护曹洪,想方设法将他送出越国公府独立门户,如今远去西南之地,可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只是如此一来,她身边之人便越来越少了。 “陛下?”曹洪直起身,李晟轩抬手示意他起来,“江南大营何人主事,方紫岚可有话要你带给朕?” 曹洪轻咳一声,实话实说道:“越国公大人说了,若陛下问起江南大营,全都推给卫国公大人便是。” “倒是她能说出来的话。”李晟轩无可奈何地勾起唇角,“行了,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第528章 安排 待曹洪离开后,夏侯彰开口道:“陛下,若是越国公大人当真中毒或是病了,阿宛姑娘又被扣在了京兆尹府,要不要悄悄派御医去越国公府上?” “她不肯透露半分,便是不愿此事为人所知。”李晟轩轻叹一声,“若是有人知道她倒下了,只怕要翻出不少波澜。那尔雅公主是什么反应?” 夏侯彰回道:“据说一问三不知,似是无辜得很。” “倘若如阿宛所说,确是尔雅公主对方紫岚下了药,却毫无反应,便只有两种可能。”李晟轩若有所思道:“或是尔雅公主对自己所下药能达到的目的了如指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抑或是越国公府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尔雅公主不敢轻举妄动,索性佯装无辜。” “陛下,无论如何,阿宛姑娘剑指尔雅公主,都是不争的事实。”夏侯彰小心翼翼道:“更何况,阿宛姑娘是拿了越国公大人的令牌才入了驿馆……” “阿宛以最快的反应选择了认罪,还让曹洪押着她,足以看出她想与越国公府撇清关系。”李晟轩好整以暇道:“有人设局,便不会只是要折了阿宛这么简单。” “那越国公大人……”夏侯彰神情凝重,李晟轩略一沉吟,“温崖最近在做什么?” “温先生家里出了些事,他赶回去处理,怕是一段时间都回不了京城。”夏侯彰试探着问道:“陛下,要不要请其他御医?” “你去找一位口风严谨的御医,让他悄悄走一趟越国公府。”李晟轩说着拿出一块金牌交给了夏侯彰,“拿朕的金牌去,有任何事直接回禀,不要告诉其他人。” 夏侯彰愣了愣,双手接过了金牌,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然而他带着御医悄悄入了越国公府之后,只见方紫岚正坐在厅堂中,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见两人前来,方紫岚挑了挑眉,“夏侯大人,你不在陛下身边,怎么有空来我的越国公府?” “方大人,你……”夏侯彰愣了愣,随即敛了神色,“方大人,你府上的医女阿宛,意欲行刺尔雅公主,被曹洪将军扣住,现已关押在京兆尹府。陛下担心方大人身边没有医女照料不习惯,便命我带了御医前来,供方大人差遣。” 方紫岚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多谢陛下挂念,不过御医就不必了。除了阿宛,我用不惯旁人。” 夏侯彰行了一礼,道:“既然方大人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强求,这就带御医回去复命了。” “夏侯大人且慢。”方紫岚喊住了夏侯彰,追问道:“敢问夏侯大人,阿宛现下可好?” “方大人请放心。”夏侯彰回道:“陛下吩咐了谢大人,在查明真相之前,谁都不得动阿宛一根汗毛,万不可重蹈覆辙。” “我明白了。”方紫岚点了点头,“阿宛之事,还请夏侯大人替我谢过陛下。” 夏侯彰颔首道:“方大人言重了。”之后便带着御医告辞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倚在了桌案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方大人!”丛蓉匆匆而来,扶住了方紫岚的手臂,“你怎么样?” “没事。”方紫岚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丛蓉的手,“适才我听丫鬟说,你把送菜的小厮挡回去了,说是待到曹将军府有喜之时,再送不迟。” 她说着顿了一顿,“老曹府上有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 “这……”丛蓉犹豫了片刻,小声道:“白姐姐,就是曹夫人,她有孕在身了。只是女子怀胎怕坐不稳,要三月之后才能公之于众。我也是不得已……” “是吗?”方紫岚眸色沉沉,丛蓉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前两日阿宛姑娘还随我一道去了曹将军府,为白姐姐把了脉呢。” 闻言方紫岚神色稍缓,“我知道了,你去找老曹过来见我。” “好。”丛蓉很快找来了曹洪,他看到面色苍白的方紫岚,惊呼道:“原来阿宛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阿宛说什么了?”方紫岚有气无力,曹洪扶着她坐直了些,然后把今日发生之事一一讲了一遍。 方紫岚听完后神情凝重,“老曹,你想方设法找到郑琰,让他和萧姑娘去石梁镇寻莫涵,暂时不要回京。至于你,既然白姑娘已有身孕,那等圣旨下来后,你带她一起,即刻赶往西南大营赴任,不得耽搁。” “老大,那你和阿宛姑娘怎么办?”曹洪面露忧色,方紫岚抿了抿唇,“我心里有数,你无须操心。” 曹洪沉默了片刻,最终应了一个好字,然而不过两日,他刚找到郑琰和萧璇儿,就听说了莫涵快马加鞭回京的消息。 一群人齐聚在越国公府的时候,方紫岚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逃也逃不过。 “岚姐,你现下如何,我听说你……”莫涵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你怎么回来了,所有公务都处理完了?” “我……”莫涵稍有迟疑,“处理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方紫岚轻哼一声,“莫涵,你是嫌如今盯着你的人还不够多吗?只怕你前脚刚回京城,后脚御史台参奏的折子就递到陛下面前了。” “御史大人们不敢……”莫涵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对,正欲改口,就被方紫岚教训道:“什么叫不敢,你以为我还会为一点小事便箭指御史吗?要我说,像你这等因私废公的行径,合该被御史参个十本八本才对。” “老大你消消气,莫大人也是关心则乱。”曹洪忍不住替莫涵说话,方紫岚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即便是关心,也要看看如今是什么局势。阿宛已经被扣在京兆尹府了,郑琰和萧姑娘被楚江王耍得团团转,而你上任在即。这个节骨眼上,敌暗我明,若是莫涵再出什么事,谁来撑起越国公府?” 被点到名的萧璇儿与郑琰面面相觑,然而她越听越不对,“方大人,你此言何意,越国公府不是有你在撑吗?” 第529章 音讯 “我能撑一时,未必能撑一世。”方紫岚幽幽道:“在那之前,我会为你们都安排好退路。至于要不要走,便由你们自己决定。” “方大人……”萧璇儿张了张口,神情凝重了几分。 “老大,虽然我未必能看清形势,但倘若你在京城之中有危险,我也绝不会自行离开。”曹洪说得斩钉截铁,郑琰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纵然我微不足道,也愿为方大人一战。” 莫涵也接口道:“岚姐,我也不会留你一人于危难之中。” “有你们这番话,便足够了。”方紫岚勾唇浅笑,“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各司其职,不要因我出丝毫差错,若有祸事,能避则避。” “岚姐……”莫涵微微皱眉,“你为何突然如此?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尔雅公主给老大下了药!”曹洪迫不及待地将他知道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方紫岚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地等他说完后,淡声道:“我无妨。之前阿宛不是也与你们说了吗?一般的毒要不了我性命。” 闻言莫涵不由地攥紧了手指,“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们,对吗?” “狄戎使团仍在京中,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有事。”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端过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 她试图掩盖自己的疲态与病痛,然而还是被莫涵看穿了,他无力地低下了头,“岚姐,我明白了。” “我累了,你们去吧。”方紫岚摆了摆手,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几人交换了眼色,正欲离开,却听方紫岚喊住了萧璇儿,“萧姑娘,烦请你留一下,我有话问你。” 萧璇儿停住了脚步,待他们离开后,抿唇道:“方大人可是要问我楚公子的消息?” “是。”方紫岚一手扶额,一手握着茶盏,大半身体都倚靠在桌案边,“楚彬许久都没有消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萧璇儿垂眸道:“只是暂时断了音讯,想来坊内姐妹很快便会找到楚公子。” 方紫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萧姑娘,我尚且撑得住,你与我说实话便好。” 萧璇儿犹豫了半晌,“这便是实话了。” “是吗?”方紫岚的声音沉了些许,萧璇儿心中一紧,不敢对上她的目光,生怕被她看出自己心底深处的不安。 见状方紫岚语气稍缓,“萧姑娘,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恐怕并非全部,对吗?” 萧璇儿神情一滞,末了轻叹一声,道:“果然瞒不过方大人。” “千金坊实力如何,我多少清楚。”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看来他们这回是下死手了。” 萧璇儿缓缓点了点头,“如方大人所言,对方确实下了死手,四坊姐妹,无一生还,这才与楚公子断了音讯。” “你说什么?”方紫岚愣了愣,千金坊下共有十坊,数字越小的坊越是精英荟萃,然而如今萧璇儿居然告诉她,四坊无一生还? “四坊姐妹,无一生还。”萧璇儿重复了一遍,语调低沉,神情哀婉。 方紫岚紧紧捏着手中茶盏,愤声道:“是什么人干的?” “海市五霸王,无量门,刀门霍家,小镜湖……”萧璇儿一一细数,方紫岚冷哼一声,江湖上能叫出名字的帮派人物,几乎都聚齐了,真是好大的排面。 待萧璇儿说完后,方紫岚问道:“鬼门那边都放了些什么消息,竟能引得这么多人追杀楚彬?” “鬼门说是转轮王叛逃,江湖英雄若能将其诛杀,定当重金以酬。”萧璇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然而方紫岚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种鬼都不信的理由,也能骗得到那些江湖人?” “江湖中人未必相信鬼门之言,只是……”萧璇儿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追问道:“只是什么?” “这是难得的机会。”萧璇儿认真道:“鬼门为害已久,尤以十殿阎王最为有名,若能杀掉其中之一,无论是谁,都可扬名立万。” “倘若换作是我呢?”方紫岚凉薄道:“若是有朝一日,鬼门声称我叛逃,会不会也如楚彬今日一般?” “想来江湖中人更是趋之若鹜,有过之而无不及。”萧璇儿答得毫不犹豫,闻言方紫岚轻笑出声,“这些个所谓正派的江湖中人,惩奸除恶近乎极端,殊不知这等行径,早与他们不齿的邪魔外道无异。” “方大人通透,可他们却不自知。”萧璇儿摇了摇头,方紫岚没有说话,她不是通透,只是多年以来,早就想明白了。 杀人的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一报还一报,这便是江湖。 说是快意恩仇,却也难逃名利二字。仿佛锁扣一般,将人束缚其中,最终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每一个被卷入的人吞噬殆尽。 外面的人看着江湖中人刀光剑影,只觉潇洒无比。殊不知妄图金盆洗手,走入普通人的桃花源,不问世事的江湖中人比比皆是。 然而,世间从未有真正的桃花源。 方紫岚呆在原处坐了许久,直到萧璇儿去了又回,天色已是全黑。 萧璇儿将药送到了方紫岚手中,“方大人,我去京兆尹府看望了阿宛姑娘,她一切都好。这是我按她给的方子煎的药,你趁热喝了吧。” 说是快意恩仇,却也难逃名利二字。仿佛锁扣一般,将人束缚其中,最终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每一个被卷入的人吞噬殆尽。 外面的人看着江湖中人刀光剑影,只觉潇洒无比。殊不知妄图金盆洗手,走入普通人的桃花源,不问世事的江湖中人比比皆是。 然而,世间从未有真正的桃花源。 方紫岚呆在原处坐了许久,直到萧璇儿去了又回,天色已是全黑。 萧璇儿将药送到了方紫岚手中,“方大人,我去京兆尹府看望了阿宛姑娘,她一切都好。这是我按她给的方子煎的药,你趁热喝了吧。” 第530章 证据 “我能撑一时,未必能撑一世。”方紫岚幽幽道:“在那之前,我会为你们都安排好退路。至于要不要走,便由你们自己决定。” “方大人……”萧璇儿张了张口,神情凝重了几分。 “老大,虽然我未必能看清形势,但倘若你在京城之中有危险,我也绝不会自行离开。”曹洪说得斩钉截铁,郑琰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纵然我微不足道,也愿为方大人一战。” 莫涵也接口道:“岚姐,我也不会留你一人于危难之中。” “有你们这番话,便足够了。”方紫岚勾唇浅笑,“但我还是希望,你们各司其职,不要因我出丝毫差错,若有祸事,能避则避。” “岚姐……”莫涵微微皱眉,“你为何突然如此?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尔雅公主给老大下了药!”曹洪迫不及待地将他知道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方紫岚没有阻拦他,只是静静地等他说完后,淡声道:“我无妨。之前阿宛不是也与你们说了吗?一般的毒要不了我性命。” 闻言莫涵不由地攥紧了手指,“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们,对吗?” “狄戎使团仍在京中,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有事。”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端过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 她试图掩盖自己的疲态与病痛,然而还是被莫涵看穿了,他无力地低下了头,“岚姐,我明白了。” “我累了,你们去吧。”方紫岚摆了摆手,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几人交换了眼色,正欲离开,却听方紫岚喊住了萧璇儿,“萧姑娘,烦请你留一下,我有话问你。” 萧璇儿停住了脚步,待他们离开后,抿唇道:“方大人可是要问我楚公子的消息?” “是。”方紫岚一手扶额,一手握着茶盏,大半身体都倚靠在桌案边,“楚彬许久都没有消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萧璇儿垂眸道:“只是暂时断了音讯,想来坊内姐妹很快便会找到楚公子。” 方紫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萧姑娘,我尚且撑得住,你与我说实话便好。” 萧璇儿犹豫了半晌,“这便是实话了。” “是吗?”方紫岚的声音沉了些许,萧璇儿心中一紧,不敢对上她的目光,生怕被她看出自己心底深处的不安。 见状方紫岚语气稍缓,“萧姑娘,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恐怕并非全部,对吗?” 萧璇儿神情一滞,末了轻叹道:“果然瞒不过方大人。” “千金坊实力如何,我多少清楚。”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看来他们这回是下死手了。” 萧璇儿缓缓点了点头,“如方大人所言,对方确实下了死手,四坊姐妹,无一生还,这才与楚公子断了音讯。” “你说什么?”方紫岚愣了愣,千金坊下共有十坊,数字越小的坊越是精英荟萃,然而如今萧璇儿居然告诉她,四坊无一生还? “四坊姐妹,无一生还。”萧璇儿重复了一遍,语调低沉,神情哀婉。 方紫岚紧紧捏着手中茶盏,寒声道:“是什么人干的?” “海市五霸王,无量殿,刀门霍家,小镜湖……”萧璇儿一一细数,方紫岚冷哼一声,江湖上能叫出名字的帮派人物,几乎都聚齐了,真是好大的排面。 待萧璇儿说完后,方紫岚问道:“鬼门那边都放了些什么消息,竟能引得这么多人追杀楚彬?” “鬼门说是转轮王叛逃,江湖英雄若能将其诛杀,定当重金以酬。”萧璇儿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然而方紫岚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种鬼都不信的理由,也能骗得到那些江湖人?” “江湖中人未必相信鬼门之言,只是……”萧璇儿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追问道:“只是什么?” “这是难得的机会。”萧璇儿认真道:“鬼门为害已久,尤以十殿阎王最为有名,若能杀掉其中之一,无论是谁,都可扬名立万。” “倘若换作是我呢?”方紫岚凉薄道:“若是有朝一日,鬼门声称我叛逃,会不会也如楚彬今日一般?” “想来江湖中人更是趋之若鹜,有过之而无不及。”萧璇儿答得毫不犹豫,闻言方紫岚轻笑出声,“这些个所谓正派的江湖中人,惩奸除恶近乎极端,殊不知这等行径,早与他们不齿的邪魔歪道无异。” “方大人通透,可他们却不自知。”萧璇儿摇了摇头,方紫岚没有说话,她不是通透,只是多年以来,早就想明白了。 杀人的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一报还一报,这便是江湖。 说是快意恩仇,却也难逃名利二字。仿佛锁扣一般,将人束缚其中,最终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每一个被卷入的人吞噬殆尽。 外面的人看着江湖中人刀光剑影,只觉潇洒无比。殊不知妄图金盆洗手,走入普通人的桃花源,不问世事的江湖中人比比皆是。 然而,世间从未有真正的桃花源。 方紫岚在原处呆坐了许久,直到萧璇儿去了又回,天色已是全黑。 萧璇儿将药送到了方紫岚手中,“方大人,我去京兆尹府看望了阿宛姑娘,她一切都好。这是我按她给的方子煎的药,你趁热喝了吧。” “阿宛有说什么吗?”方紫岚接过了药,不过喝了一口,便直皱眉头,“好苦。” “阿宛姑娘说不必为她费心,过不了两日她自会出来。”萧璇儿递了丝帕过去,方紫岚顺手接过,“自会出来?”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谢大人机敏,想来已将实情告知陛下,这才会有御医登门之事。既然如此,那关押阿宛姑娘便是做给狄戎使团看的,待其离京后,她自会出来。” “难得阿宛这般沉得住气。”方紫岚喟叹一声,萧璇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阿宛姑娘还说,尔雅公主许是在药草中藏了蛊。” 第531章 送别 方紫岚得知消息时已是几日之后,她多少褪了些病态,整个人看着精神不少,便在曹洪临行前一日请了他来府上送别,“既然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曹洪摸了摸后脑勺,“老大,我若是去了西南大营,日后再见只怕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方紫岚半倚在主座上,轻叹一声,“你且去吧,天下之大,我们总有再会之期。” “老大……”曹洪抿了抿唇,似是快要染上了哭腔。 “行伍之人,有令便行。这般吞吞吐吐做什么?”方紫岚移开了目光,不再看曹洪,却仍将自己早已备好的金梅花与令牌交给了他,“江湖中人见到金梅花多少会给面子,至于这枚越国公府的令牌,是我早前向陛下讨来的。只要越国公府在一日,不论越国公是谁,此枚令牌都有效力。” 她咳嗽了几声,“曹洪,你是我当年从京郊大营带出的人,如今离京前往西南大营,也不算辱没了你。往后守护西南之地安宁的责任,便由你担负了。” “是。”曹洪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曹洪,拜别越国公方大人。” 方紫岚垂下眼眸,“明日你离京之时我便不送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那些场面。” 曹洪不由地攥紧了手指,最终说出了一个“好”字,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像是空了一块,到底是跟了自己四年的人,多少有些舍不得。 不过离开了也好,往后京中腥风血雨,便不必沾染了。 “方大人,到用药的时辰了。”萧璇儿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手轻拧眉心,随口问道:“荣安郡主择婿一事,萧姑娘查得如何?” “若我猜得不错,荣安郡主是心有所属了。”萧璇儿把药碗放在方紫岚手边,见她微微皱眉,“萧姑娘何出此言?” “荣安王今晨入宫,在陛下面前说三日之后,荣安郡主便会有所决定。”萧璇儿话音还未落,方紫岚神色一凛,“这是荣安王的原话?”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既是郡主拿主意,想来郡主心中是有人了,只是不能确认对方心意,便要等到三日之后,才能见分晓了。” “若是如此,事情反而简单了。”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只是,荣安王当真会任由郡主自己择婿,而坐视不理吗?” “荣安王纵女成性,东南之地人尽皆知。”萧璇儿一边思索一边道:“若是荣安郡主使了什么极端的法子,只怕荣安王未必不会听之任之。” 方紫岚点了点头,“劳烦萧姑娘与郑琰说一声,这两日盯紧皇家驿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我倒要看看,荣安郡主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好。”萧璇儿看着方紫岚喝了药,劝慰道:“方大人如今稍有好转,还是不要忧思过度得好。阿宛姑娘也说,要方大人安心静养。” “阿宛还在京兆尹府关着,我能安心吗?”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阿宛的药管用,这几日我除了偶尔昏沉乏力,其他倒也没什么。对了,莫涵呢?说起来昨日就未见到他,忙什么去了,连家都不回?” “石梁镇的案子虽然妥善解决了,但并非个例。莫大人回京之后,一直在刑部与诸位大人商议,每日都是忙碌无比。”萧璇儿收了药碗,道:“昨日莫大人派人回府送信,说是时辰晚了,便宿在了刑部。那时方大人你已安寝,我便没有打扰。” “方大人!”萧璇儿走上前去,“便是拿到了证据,眼下京中局势不明,且不说鬼门会有何动作,便说荣安王肯定第一个跳出来,他刚刚拿到白玉虎符,与他硬碰硬怕是得不了什么好。若是两败俱伤,仍在京中等着观郡主大婚之礼的狄戎使团多少渔翁得利,边境那边的小摩擦恐要愈演愈烈。” “此事急不得,但证据必须握在我们手中。”方紫岚说得斩钉截铁,萧璇儿应声道:“好,我这就去知会千金坊的姐妹,不论如何都要找到楚公子。” 她说完便要匆匆而去,不料却被方紫岚喊住了,“萧姑娘留步,荣安郡主的夫婿,可已经挑选好了?” “尚未。”萧璇儿停住了脚步,“这段日子陛下物色了不少世家公子,有在朝为官的大人,也有受荫封的富贵闲人,然而荣安王不甚满意,听说郡主也一位都没有看上。” 方紫岚皱了眉头,“所有的人选,荣安郡主都见过了?” “那倒没有。”萧璇儿解释道:“荣安郡主仍是足不出户,始终在皇家驿馆之中,但她只是听说了这些人选,便拒绝了。这几日京中流言纷纷,都说郡主心有所属,这才如此。不过若流言属实,只怕近期很难大婚了。” “心有所属?”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问道:“荣安郡主之前来过京城吗?” “应是没有。”萧璇儿想了想,道:“方大人,有没有可能是荣安王不愿郡主大婚后留在京城,故而迟迟不定,意欲拖延?” “也不是没有可能。”方紫岚轻抚胸口,强撑道:“你去查一查,看看大婚一事,究竟是谁不愿。” “好。”萧璇儿说着扶住了方紫岚的肩,“方大人,你需要休息。” 方紫岚沉默不语,任由萧璇儿扶着她回了房,躺回床榻没一会儿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之后一连三日,她都是浑浑噩噩,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至于朝中,原本就因曹洪主理西南大营一事炸开了锅,然而谁都不曾想李晟轩又推了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将军接管了江南大营。虽然人是卫昴推荐的,但毫无背景可言,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下乾坤殿门口每天都异常热闹,朝臣来往不绝,时常有三两位跪在那请命,却被李晟轩不留情面地一一给挡了回去崇义。 第532章 成局 大楚,建永三年,隆冬时节,西北之境滴水成冰,逃往沙漠深处的蛮族人皆是衣衫褴褛,饥寒交迫。他们来自西域、漠北、漠南等多个部落,如今却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只是他们所去之处,途经鎏金城。领头之人与呼延可汗做了交易,男丁充军,女人为奴,才得到了暂时的庇护。 年轻的镇北将军平南王得知消息后,没有下令去追,只因如今的局面,足够他交差了。 原本塞外大小数十部落,除了临时附庸汨罗的狄戎之部,皆是全灭。便是狄戎之部,死伤也已过半数。 有人说是为了扬名立万,也有人说是为了警示四邻。然而对于镇北将军平南王来说,所有的理由都抵不过一场交易,一个人。 琴姬出身低微,大楚皇室上下对这门亲事都是反对无比,只有初登九五之尊的皇帝,提出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 只要荡平塞外所有部落,便亲自下圣旨成全这桩婚事。 身边之人大多劝阻过了,若行此不仁不义之战,往后世人对镇北将军平南王便只有畏惧,全无敬意。 可镇北将军平南王本人并不在意,便是杀神,也是要娶琴姬为妻的杀神…… 忆起往事,尔雅公主的堂姐只觉心绪起伏不定,彼时她尚未出生,却也曾听母亲讲过当年之景的惨烈。以至于她于鎏金城自出生起,便成了女奴。 “堂姐,我并非有意以往事激你,只是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若是错过便再不会有了。”尔雅公主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偏执得近乎癫狂,“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尔雅……”堂姐眼尾泛红,“你可想过后果?此举之后,便是要与大京彻底决裂,而汨罗并非善类,夹在两国之间,狄戎之部可有活路?” “故国家园,早就不复存在了。”尔雅公主的神色渐渐怨毒,“如今的狄戎之部,覆灭了也不可惜。只要巫氏一族繁荣昌盛,其他的都不重要。” “既然你意已决……”堂姐缓缓开口道:“那便由我来做也无妨。” “不行!”尔雅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堂姐不由地皱眉道:“为何?你已经给方紫岚下了蛊,用谁的命……” “我说不行就不行!”尔雅公主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那蛊以我精血饲养,除了我谁都无法控制,便是堂姐你也不行。” 堂姐猛地反应了过来,“尔雅,你究竟做了什么?” “堂姐,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巫氏一族。”尔雅公主说罢,狠心将她的堂姐推了出去,将房门从里面锁住了。 “尔雅,你不要干傻事!”堂姐喊了一声,由于怕招来太多人,仍克制地压了几分声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尔雅公主坐在桌案旁,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蛊虫。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早在几年前方紫岚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便开始设这个局了。指引方紫岚前往汨罗宫廷寻找大祭司,是为了这个局能够更完美。 事到如今,不仅她所设之局完美,还有人助她一臂之力,她如何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思及此,尔雅公主拿出刀割开了腕脉,一边以血饲蛊,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行这等巫蛊之术,但愿不会失望。 与此同时,刚刚走回府门口的方紫岚只觉一阵眩晕,整个人险些栽了过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方紫岚的手臂,“方大人!” “萧姑娘……”方紫岚大口喘着粗气,却听萧璇儿焦急道:“方大人,莫大人不见了。” 方紫岚眼前发黑,仍强撑着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萧璇儿赶忙道:“我方才去看阿宛姑娘时路过刑部,听人说莫大人昨日便没有去,今日也未曾见到人,前日晚上他就没有回府……” 闻言方紫岚胸中气血上涌,竟是生生呕了一口血出来。 萧璇儿惊呼一声,还不待动作,就见另一边有人与她一起扶住了方紫岚,“方大人!” 郑琰神情犹豫,方紫岚虽昏昏沉沉,但似是有所感,吼道:“有话就说!” “荣安王报了案,声称白玉虎符不见了。”郑琰声音低沉,听在方紫岚耳中愈显沉重。 “这个节骨眼上……”萧璇儿猛地想到了什么,“方大人,若是有人妄图构陷越国公府,一旦同时找到了莫大人与白玉虎符……” “快去找莫涵!”方紫岚勉强直起身,却是连迈开脚步都艰难无比。 “方大人,我去找莫大人。”郑琰说着看向萧璇儿,“有劳萧姑娘……” “我无妨。”方紫岚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他们的手,“萧姑娘,你也去,拜托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人也踉跄了两步,跌坐在门前的台阶之上。 萧璇儿无奈之下喊了丫鬟出来扶方紫岚回府,她则与郑琰分头去找莫涵。然而方紫岚不愿起身,丫鬟也不敢贸然将她拉扯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采买回来的丛蓉看到坐在地上的方紫岚,快步走了过来,“方大人,你怎会坐在此处?” 一旁丫鬟解释了两句,丛蓉随口问道:“那郑将军与萧姑娘去做什么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丫鬟摇了摇头,“好像是与莫大人有关。” “莫大人?”丛蓉状似不经意道:“我方才还看着他进了祥盛酒楼,身边跟着另一位大人,面生得很。” “你说什么?”方紫岚头疼欲裂,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你确定没有看错?” “莫大人就住在府上,时时见面,我怎可能看错?”丛蓉说得斩钉截铁,方紫岚紧咬牙关,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见状丛蓉暗叹一声,巫蛊之术,竟是比她想象中更为厉害。 另一边京兆尹府中,荣安王身边的小厮福安对谢晏平道:“大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偷盗白玉虎符的贼人入了祥盛酒楼,千真万确,还请大人速速命人捉拿。” 第533章 杀人 皇家驿馆之中,荣安王惊怒交加地看着廖丹,“你说什么,蓉儿不见了?” 廖丹忙不迭道:“是,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有见到郡主的影子。” 荣安王心中暗自叫糟,他前脚听从鬼门指令向京兆尹府报案说明了白玉虎符失踪,后脚蓉儿就不见了,这不像是巧合,难道是鬼门…… “王爷,京兆尹府正要去抓捕偷盗白玉虎符的贼人。”侍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荣安王眉头紧锁,“福全人在哪?叫他来见我!” “王爷,不是您命福全去京兆尹府报的信吗?”侍卫愣了愣,荣安王大惊失色,“我叫福全去报什么信?” “这……”侍卫一脸茫然,荣安王一拂袖,厉声道:“所有人,尽数出动,便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务必要把蓉儿找出来!” 这厢皇家驿馆中因荣安郡主李蓉失踪之事乱作一团,那厢祥盛酒楼中却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李蓉临窗而立,一边把玩白玉虎符,一边思索楚江王对她说的话—— “世人皆知白玉虎符在令尊手中,郡主亲自拿着白玉虎符去见,他岂有不信之理?想来不仅相信,更会为郡主的真情实意所感动。” 思及此,李蓉心下稍安,莫涵体贴细致,应是会理解她隐瞒身份的行为,可他的表姐越国公大人,会接纳她吗? 虽然素未谋面,但李蓉对那位传言中的越国公大人还是畏惧多于尊崇,毕竟她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将军,较之普通女子,只怕不好相处…… “你是何人?”寒气逼人的声音扯回了李蓉的思绪,她回身看了过去,只见方紫岚摇摇晃晃,缓步朝她走了过来,“白玉虎符为何会在你手中?” “我……”李蓉忍不住紧咬红唇,鼓足勇气反问道:“你又是何人?莫公子他……” “你认识莫涵?”方紫岚神情一凛,上前一步扯住了李蓉的领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与你何干?”李蓉抓着方紫岚的手腕,试图挣脱,却是徒劳无功,“你……”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方紫岚扼住了咽喉,“我是莫涵的表姐,你说与我何干?“ “你是……越国公……大人……”李蓉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色苍白,貌似柔弱,实则杀意盎然的人,恐惧直涌而上。 “偷盗白玉虎符,我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方紫岚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般,手上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 “我没……”李蓉妄图摇头,却是徒劳无功,她只觉呼吸困难,眼前的光越来越暗,直至全黑一片。 方紫岚双眼无神,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直到眼前的人了无气息,她仍没有松手。 “岚姐!”一声惊呼令方紫岚回过神来,她倏然放开手中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直直摔落在地,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一丝血迹,却已抹杀了一条人命。 “岚姐你……”莫涵快步冲了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李蓉,“姑娘!”神情之恳切,言语之急躁,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这才反应了过来,“这姑娘,是你爱慕之人?” 莫涵还未应声,便听一阵嚎哭之声,“蓉儿!”“郡主!” 此起彼伏的声音刺得方紫岚的耳膜生疼,她被人推开,木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微微发颤,上面似乎仍留有李蓉的体温。然而地上躺着的,却是愈发冰凉的尸体了。 方紫岚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她杀了荣安郡主李蓉?她亲手杀了莫涵爱慕之人?就在莫涵的眼前…… 为什么?她方才分明没有…… 没有什么呢?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骇人的杀意弥漫开来。 即便只有一瞬间,她也能确认,自己动了杀心。 这是她身为杀手的本能,在遇到有人要危害自己与身边人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将其杀害,直至此时此刻,她终于看明白了这个局,从一开始便是为她而设的局…… “方紫岚,我要杀了你!”悲愤交加的荣安王拔出了身旁侍卫的剑,不顾一切地朝方紫岚刺了过来。 方紫岚没有躲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并非避不开,只是不想躲。她不在乎死的人是谁,荣安郡主也好,普通女子也罢,她既然敢杀,便早就做好了为之赔命的准备。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杀的竟是莫涵爱慕之人。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在自己至亲手中,莫涵心中该有多难过?往后余生,她有什么脸面再去面对莫涵?终归是面目全非…… 剑锋骤然而至的那一刻,莫涵出现在了方紫岚身前,硬生生地替她挨了一剑,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他仍站得笔直。 “莫涵!”方紫岚在他身后撑住了他的身体,心疼得眼尾泛红。 荣安王眼见一击不中,抽出剑再次朝方紫岚刺了过去,这回她扶着莫涵退至门边,一字一句道:“荣安郡主是我所杀,王爷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来,莫要伤及无辜。” “无辜?”荣安王怒极,愤声道:“方紫岚,你胆敢杀害我蓉儿,我要你府上下所有人陪葬!” 他说罢看向站在门外的谢晏平及一众京兆尹府的衙役,吼道:“谢大人,你不将方紫岚绳之于法,还在那愣着做什么?” 谢晏平如梦初醒,一声令下,身后的衙役涌入雅间,把方紫岚与莫涵团团围住。 “抓我可以,但抓莫涵不行。”方紫岚望着谢晏平,“谢大人,莫涵如今受了伤,需要医治,还望你派人将他送回去。至于我,悉听尊便。” 谢晏平微微颔首,对着荣安王一礼道:“王爷,事关重大,我先将方大人押至天牢,禀报陛下之后,再行处置。” 闻言荣安王急怒攻心,还不待说什么便是一个踉跄,险些跌过去。于是谢晏平趁着他的侍卫手足无措之际,迅速地命人将方紫岚带走,莫涵送回,安排妥当后又是一礼。 见状荣安王怒不可遏,挥舞着双臂喝道:“我要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第534章 指认 尔雅公主身形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一般地倒在地上。木盒中的蛊虫已死,屋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 以巫蛊之术控人心神,哪怕只有一时半刻,果然也还是太勉强了。不过,能将方紫岚彻底抹杀,便足够了。 尔雅公主唇边逸出一抹笑容,从怀中扯出早已备好的遗书,强撑着坐起身,放在了桌案上。 门外的撞击声伴随着叫喊声,尔雅公主却只觉耳边像是被布遮住了一般,隐隐约约听得不甚清楚,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尔雅!”待狄戎侍卫撞开门之后,堂姐第一个冲了进来,然而躺在血泊中的人双眼紧闭,了无生息。 “公主!” “尔雅公主!”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不知是谁看到了遗书,将其交给了狄戎正使。 狄戎正使看过尔雅公主的遗书之后,神情凝重,当即请求入宫,面见李晟轩。 消息传入宫中之时,荣安王正颤颤悠悠地向李晟轩哭诉,谢晏平立在一旁静静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 不管方紫岚如何飞扬跋扈,也断然不会做出闹市杀人之事,更何况是在京城天子脚下? 可如今多少双眼睛看得分明,尤其是方紫岚的表弟莫涵也在场,方才谢晏平避开众人悄然问过他,缄默不语的态度已说明了一切,即便是他,也认为方紫岚就是杀人凶手。 这样看来,案情清晰明了,但背后的杀人动机却不甚明朗,要处置只怕不大容易。 果不其然,李晟轩听完过后,并未直接处置,而是命人将狄戎正使请了进来。 见状荣安王没有告退,只是站到了一边,默默垂泪。李晟轩不好驱赶,便任由他在殿内站着。 “大京陛下,我部尔雅公主在驿馆之中自尽身亡,留下遗书一封,还请陛下过目。”狄戎正使甫一进殿,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贵朝越国公方大人压迫我部尔雅公主至此,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继杀害荣安郡主后,又是一项硕大无比的罪名,说扣便扣在了方紫岚头上。 李晟轩听来只觉头疼无比,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安抚了两句,然后命夏侯彰将尔雅公主的遗书呈了上来。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还不待说什么,便听狄戎正使义愤填膺道:“贵朝越国公方大人因不满宴席上尔雅公主的占卜,次日便在驿馆之中对尔雅公主恶言相向,之后更有府上医女污蔑尔雅公主,意欲行刺不成,被关押之后,方大人心有不满,便再次来驿馆要求见尔雅公主,以致尔雅公主惶恐不安,最终了结了性命……” 狄戎正使说着猛然提高了声调,“陛下,我狄戎之部既已归附于大京,便是相信陛下能够庇护我们。然而眼下尔雅公主却在大京的驿馆中出了事,我狄戎之部便是再微不足道,也要为她争一个公平!” 闻言李晟轩抬起了头,眸光沉沉,不怒自威道:“狄戎正使,你这是在威胁朕?” “自是不敢。”狄戎正使跪直了身体,不卑不亢道:“我部上下,皆相信陛下英明,定是会为尔雅公主做主。” 做主?李晟轩暗自冷笑一声,拿着这样一封无中生有的遗书,便想攀蔑大京的越国公,狄戎之部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只是…… 思及此,李晟轩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荣安王,若无荣安郡主遇害之事,他会毫不犹豫地将狄戎正使打发了,可如今两案矛头皆直指方紫岚,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只怕还留了后手,不会轻易让方紫岚脱身。 “陛下,事已至此,您还要包庇方紫岚吗?”谁都没有料到,荣安王突然冲到了殿中,不管不顾地跪在了狄戎正使旁边,与其并肩道:“若不严惩,不仅会寒了东南百姓的心,还会毁了我朝与狄戎之部的关系啊,陛下!” 李晟轩握着遗书的手不由地收紧,他近乎咬牙切齿道:“谢卿,带越国公方紫岚来见朕。” 谢晏平领命而去,很快便带着方紫岚出现在殿中,她站在狄戎正使的另一边,缓缓行了一礼,神情淡漠。 荣安王见到方紫岚立刻站了起来,满脸写着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愤恨,她的脸上却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 直到李晟轩的声音幽幽响起,“方紫岚,荣安王控告你杀害其女荣安郡主,此罪你可认?” “我认。”没什么迟疑的两个字,清清脆脆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李晟轩骤然站起身,定定地望着下面站得笔直如松的人,“狄戎正使声称尔雅公主自尽乃是受你所迫,此罪你可认?” “我不认。”方紫岚俯视身旁的狄戎正使,目光锐利如刀,“尔雅公主行巫蛊之术,意图颠覆我大京,好在陛下福泽深厚,大京国祚绵长,这才未令其奸计得逞。怎么,不敢承认尔雅公主是受了巫蛊之术反噬而死,便要全数栽到我的头上了吗?” “越国公大人,你血口喷人!”狄戎正使气急,另一边荣安王正欲开口帮腔,就听方紫岚厉喝一声,“王爷,郡主之死纵然是国事,也与外族之人无关。我既已认罪,要杀要剐,只要陛下一句话,悉听尊便。” 荣安王神情一滞,方紫岚此言明显是在提点他,莫把家事与国事混为一谈。狄戎正使尚在殿中,此时他们应一致对外,事后再算账不迟。 可杀女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他怎配为人父? “陛下,越国公方大人确实曾与国有功,然这便能成为她狂妄自大藐视天威的理由了吗?”荣安王老泪纵横,“小女虽不才,但也愿在瘟疫之中孤身以赴。东南之地,有她一份功,纵然不比方大人,也足以令我为之骄傲……” 后面的话李晟轩并未听进去,从始至终他的眼中都只有方紫岚一人。只要她说一句否定之言,他便会义无反顾地为她查下去,甚至不惜揭露荣安王的真面目,和郡主的谎言。 可是她没有,承认得坦坦荡荡,毫不推诿,就连要付出性命的代价,都是满不在乎…… 然而,他在乎。 第535章 向死 “王爷,我对荣安郡主之死深表遗憾。”方紫岚淡声道:“我会认罪伏法,王爷也不必如此。有些谎言,说久了便容易当真了。” “方紫岚,你什么意思?”荣安王愤然地瞪了过去,方紫岚冷哼一声,“王爷心知肚明,难道非要我说出来不可吗?” “你……”荣安王气结,方紫岚却无和他纠缠之意,只是抬眸望向站在皇座之前的李晟轩,神情认真而平静。 李晟轩看着方紫岚,她的表情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常常会因众多这样表情的脸而怅然。 在对战汨罗之时,在驻守北境之时,在剿匪平寇之时……他身边之人,也是这样的生不畏死,凛然不惧。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不会在乎任何旁人的目光与言语。方紫岚的毅然决然,是因她选择的本就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 她的手上浸染鲜血,便不怕有朝一日以命相抵。 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越国公方紫岚,有杀害荣安郡主之嫌,关入天牢,容后再审。” 众目睽睽之下,凶手也已认罪,可李晟轩仍是说不出一句杀无赦。 “陛下!”荣安王声泪俱下,狄戎正使冷了神色,“大京陛下,若您执意包庇,我狄戎之部从今往后便与大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狄戎正使,朕向来不喜威胁。”李晟轩沉声道:“夏侯彰,将狄戎正使送回驿馆,好生看顾。” “是。”夏侯彰领命而去,狄戎正使不敢置信道:“堂堂大京,竟扣押来使?” “狄戎正使请。”夏侯彰走到狄戎正使面前,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讪讪地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走出了大殿。 另一边谢晏平押着方紫岚前往天牢,路上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方大人,我虽与你不甚熟悉,但也不信你会贸然杀害荣安郡主,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谢大人亲眼所见,哪有什么误会?”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谢晏平皱起眉头,“可是……” “没什么可是。”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道:“谢大人,如今并非审讯之时,你莫要坏了规矩,为自己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谢晏平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将方紫岚送入天牢后,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然而谢晏平一出天牢,便发现不知是何人散播了消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方紫岚杀害了荣安郡主,逼死了狄戎的尔雅公主。 弘安阁中的纪宁天也不例外,他听妩青说完,不置可否道:“那位忠正世子真是好快的动作,他是非要岚儿死不可了。” 妩青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纪宁天布的局,慕容清不过是在中间与狄戎之部联络了几回,便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了出去,这样的心思手段,的确不容小觑。 只是方紫岚,当真非死不可了吗? 纪宁天站起身,轻轻转动案边烛台,露出了里面窄小的暗室,其中供了一方牌位,上书“大楚淑妃之灵”。 “母妃,我与岚儿,终究行至此路了。”纪宁天说着,点燃了线香,供在了牌位之前,“我答应过您,要娶岚儿为妻,事成之后立她为后。此番若她难逃一死,我也绝不会再娶。” 妩青紧咬红唇,垂眸不语。在外人眼中,她是玉宁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可在这弘安阁中,她便只是不起眼的无名小卒。 偶尔她也会羡慕方紫岚,甚至是嫉妒。但平心而论,若是她与方紫岚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做到那种程度。 原本方紫岚可以什么都不做,便是锦衣玉食安稳一生,然而偏偏为了所谓的“报恩”入局,竭尽全力,却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若是乖乖做鬼门的棋子,纪宁天手中的刀,闭目不看充耳不闻,什么都不知道,如她这般,是不是会活得更轻易? 可惜,她不是方紫岚,这个答案,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公子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被处死吗?”妩青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透着说不出的怀疑。 纪宁天哂笑一声,妩青猛地跪倒在地,“属下失言,请公子责罚。” “起来吧。”纪宁天关上了暗室,坐回了主座上,“事已至此,若是李晟轩非保岚儿不可,便由着他去,往后大京的江山不会安稳了。如若不然……” 他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无法完成任务的杀手,注定死路一条。” 无法完成任务吗?妩青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想起她带给方紫岚任务的那日,方紫岚情真意切地落了泪,而彼时纪宁天在做什么呢?或许只是在想方紫岚会以何种方式接下这个任务。 直到此时此刻,妩青才真正明白,这是从一开始便无解的死局。 成为能够动摇李晟轩的人,方紫岚便是做到了又如何?终究是与鬼门和纪宁天离了心。 可若是做不到,便会搭上自己的性命,横竖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这样的死局,被纪宁天以情为名,包裹了糖衣,让方紫岚心甘情愿地咽下罢了。 倘若能重来,方紫岚会后悔吗? 妩青不曾想到,她心底的问题,有人近乎直白地问了方紫岚。 是夜,李晟轩站在牢门之外,与方紫岚不过一墙之隔,十步之遥,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方紫岚,你后悔吗?”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靠坐在墙边,毫无起身之意,挑起唇角笑了笑,“我杀人杀倦了,是时候把命还回去了。” 李晟轩的心随着她落下的话音直坠冰窟,他终是可以确认,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荣安郡主。便是她撒谎骗人,冒名顶替成为了东南百姓心中的活菩萨,也罪不至死,何至于杀了她? 思及此,李晟轩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却换了说辞,“莫涵的伤没有大碍,他想要见你一面。” 第536章 而生 “我不想见他。”方紫岚冷了神色,李晟轩攥紧了手指,“方紫岚,你当真要如此吗?” 方紫岚能够听出他话中隐忍的怒意,却仍是不为所动,“陛下,我意已决,无须旁人挂心。”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眼前倔强得近乎偏执的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与方紫岚相识至今,若说什么时候最恨她,应是此时此刻。 方紫岚听到声音的时候,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她认识李晟轩以来,他时而杀伐决断,时而运筹帷幄,然而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从容自若。这样的叹息之声,不应由他发出。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李晟轩的目光,其中有怅然若失,更多的是眷恋不舍,令她不忍看下去,最终别过了头。 直到李晟轩拂袖而去,方紫岚都不曾再望向栅栏之外。 事已至此,莫涵怕是要恨她一辈子,她不求原谅,只求能够用一条命平息世人怒火,为莫涵留一条生路。 可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势,身边人便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 以御史台为首的百官,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连几日都上书参方紫岚,不仅要求严惩,还提出了株连的说法。 众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认的亲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后便是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铲除,对朝局的影响也不过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边的人身上,从镇守北境的李将军、祁都护,到东南大营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刚刚离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仿佛嗅到了荤腥的疯狗,只顾着冲上前去乱咬一气,能够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须被撕碎。 李晟轩身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宫城里,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世人都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而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可事实的确如此吗?有人坠落深渊,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皇室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军,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会危及大京的安稳。 然而身居繁华京城的朝臣,只见眼前的权势,看不见边关的刀剑。在他们眼中,四境之将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京城无烽烟,便是高枕无忧。 只有曾真正上过战场,守过边境的人,才知道战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万人性命所系,生死攸关。 李晟轩立于宫门前,一墙之隔的宫城外,百官叩首,长跪不起,只为等一道明旨。 “陛下,诸位大人还跪在宫城之外。”夏侯彰小心翼翼道:“要不要……” “不要。”李晟轩利落地打断了夏侯彰的话,“朕不喜,更不会受人威胁。若他们觉得这样便能逼朕处置了方紫岚,那他们想错了。” “请陛下三思。”夏侯彰行了一礼,“方紫岚已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没有不处置的理由……” 李晟轩扫了夏侯彰一眼,他当即噤了声,垂首重复了一遍,“请陛下三思。” 夏侯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了许久,才听李晟轩再次开口道:“百官都跪在外面了吗?” 夏侯彰忙不迭地回道:“除卫国公大人、诸葛家两位大人,及宰相大人之外,其他大人都在外面了。” 李晟轩略一沉吟,“包括京中主理东南事务府衙的各位大人?” “包括。”夏侯彰点了点头,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夏侯彰抿了抿唇,没敢说话,只听李晟轩吩咐道:“明日,宣宰相方崇正觐见。” “是。”夏侯彰领命而去,不料方崇正此时并不在相府之中,而是掩人耳目去了弘安阁。 纪宁天看到方崇正的时候根本不意外,那可是方紫岚,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倘若她出了事,方崇正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他的二位故友? 只不过事发仅五日,方崇正便亲自登门造访,倒是比纪宁天预想的更为沉不住气了些。 “玉宁王不愧是鬼门之主,手段诡谲,令人望而生畏。”方崇正神情淡漠如常,可讥诮之言还是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宰相大人急了?”纪宁天抬了抬手,一旁妩青便极有眼色地为方崇正倒了一盏茶。 方崇正看都未看,纪宁天也不恼,“只要相府中的三小姐安守深闺,越国公方紫岚是死是活,与宰相大人有何干系?”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方崇正的声音隔着蒸腾的茶雾,听得似乎不甚真切,却一字一句直击人心,“王爷若无她,日后纵然起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闻言纪宁天藏在袖中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宰相大人此言何意?” “王爷心知肚明,何须我多言?”方崇正说着,稍稍朝后靠了靠,“这茶不错,可惜火候太过,已无茶香,不饮也罢。” “宰相大人,便是她死了,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纪宁天眸光沉沉,“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方崇正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她的过去我未曾横加干涉,以后也不会随意插手。诚如王爷所说,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他顿了一顿,声音凌厉了几分,“但无论她如何选,选了什么,只要她开口,方家便会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纪宁天嗤之以鼻,“宰相大人,你莫不是太把方家当回事……” “王爷。”方崇正截住了纪宁天的话头,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最为平常不过的小事,“若王爷不把方家当回事,为何要大费周折地抹去她的记忆,甚至用了蛊毒?” 纪宁天神色一凛,方崇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天下之物皆可买卖,往来不息乃言商道,此理放之各国皆准。旁人不知蛊毒是何物,难道占尽天下生意的方家会不知?” 第537章 探视 “占尽天下生意?”纪宁天冷笑出声,“宰相大人未免对方家过于有信心了。” “我此言几分可信,王爷心如明镜。”方崇正淡声道:“京兆尹府正在查证,方家也已将所知巫蛊之术尽数草拟成文,明日便会呈上去。” 明日?纪宁天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尔雅公主之死涉及大京与狄戎邦交,荣安郡主被害更是引得东南之地民声鼎沸,如此要案,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怎能解释得清?” “能否解释得清,是京兆尹府与方家之事。”方崇正神情凛然,“至于后果如何承担,只怕不是一人一家之事了。” 纪宁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 方崇正没有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开了。纪宁天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渐渐狰狞。 “公子。”妩青走了进来,纪宁天见到她,神色稍缓,问道:“温崖回来了吗?” “按公子指令,京城事发之后便将其召回。”妩青低眉顺目道:“算时日,明日便该到了。” “温崖回来后,命他去查查看,方家对巫蛊之术究竟了解多少。”纪宁天说完,却见妩青有所迟疑,半晌没有应声。 见状纪宁天微微皱眉,正欲询问缘由,就听妩青开口道:“公子,阿宛还在狱中……” “那又如何?”纪宁天不耐地打断了妩青的话,冷哼一声,“在结案之前,无论是谁,死活都尚未可知。温崖若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阿宛死,便去好好查。” 妩青颔首一礼,随即领命而去,心中却不由地打起了鼓。阿宛自小便被温崖领入了鬼门,两人亦师亦兄,倘若阿宛当真出了什么事…… 她既不愿怀疑温崖对纪宁天与鬼门的忠诚,也不敢想方紫岚身死之后,有多少人会牵连其中,届时四境闻风而动,乱世再起,便永无宁日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她这小小的卒子应想之事。她命如蝼蚁,死不足惜,自身都难保,哪有力气去管其他人的生死,遑论世道? 只是当温崖风尘仆仆赶回京之时,方家早已将巫蛊之术的一应说明呈了上去,诸葛家也将近些年狄戎巫氏的动向以密报的形式上奏, “占尽天下生意?”纪宁天冷笑出声,“宰相大人未免对方家过于有信心了。” “我此言几分可信,王爷心如明镜。”方崇正淡声道:“京兆尹府正在查证,方家也已将所知巫蛊之术尽数草拟成文,明日便会呈上去。” 明日?纪宁天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尔雅公主之死涉及大京与狄戎邦交,荣安郡主被害更是引得东南之地民声鼎沸,如此要案,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怎能解释得清?” “能否解释得清,是京兆尹府与方家之事。”方崇正神情凛然,“至于后果如何承担,只怕不是一人一家之事了。” 纪宁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 方崇正没有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开了。纪宁天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渐渐狰狞。 “公子。”妩青走了进来,纪宁天见到她,神色稍缓,问道:“温崖回来了吗?” “按公子指令,京城事发之后便将其召回。”妩青低眉顺目道:“算时日,明日便该到了。” “温崖回来后,命他去查查看,方家对巫蛊之术究竟了解多少。”纪宁天说完,却见妩青有所迟疑,半晌没有应声。 见状纪宁天微微皱眉,正欲询问缘由,就听妩青开口道:“公子,阿宛还在狱中……” “那又如何?”纪宁天不耐地打断了妩青的话,冷哼一声,“在结案之前,无论是谁,死活都尚未可知。温崖若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阿宛死,便去好好查。” 妩青颔首一礼,随即领命而去,心中却不由地打起了鼓。阿宛自小便被温崖领入了鬼门,两人亦师亦兄,倘若阿宛当真出了什么事…… 她既不愿怀疑温崖对纪宁天与鬼门的忠诚,也不敢想方紫岚身死之后,有多少人会牵连其中,届时四境闻风而动,乱世再起,便永无宁日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她这小小的卒子应想之事。她命如蝼蚁,死不足惜,自身都难保,哪有力气去管其他人的生死,遑论世道? 只是当温崖风尘仆仆赶回京之时,方家早已将巫蛊之术的一应说明呈了上去,诸葛家也将近些年狄戎巫氏的动向以密报的形式上奏, “占尽天下生意?”纪宁天冷笑出声,“宰相大人未免对方家过于有信心了。” “我此言几分可信,王爷心如明镜。”方崇正淡声道:“京兆尹府正在查证,方家也已将所知巫蛊之术尽数草拟成文,明日便会呈上去。” 明日?纪宁天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尔雅公主之死涉及大京与狄戎邦交,荣安郡主被害更是引得东南之地民声鼎沸,如此要案,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怎能解释得清?” “能否解释得清,是京兆尹府与方家之事。”方崇正神情凛然,“至于后果如何承担,只怕不是一人一家之事了。” 纪宁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 方崇正没有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开了。纪宁天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神色渐渐狰狞。 “公子。”妩青走了进来,纪宁天见到她,神色稍缓,问道:“温崖回来了吗?” “按公子指令,京城事发之后便将其召回。”妩青低眉顺目道:“算时日,明日便该到了。” “温崖回来后,命他去查查看,方家对巫蛊之术究竟了解多少。”纪宁天说完,却见妩青有所迟疑,半晌没有应声。 见状纪宁天微微皱眉,正欲询问缘由,就听妩青开口道:“公子,阿宛还在狱中……” “那又如何?”纪宁天不耐地打断了妩青的话,冷哼一声,“在结案之前,无论是谁,死活都尚未可知。温崖若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阿宛死,便去好好查。” 第538章 应对 “莫涵?”方紫岚眼中惊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冷了脸,“你来做什么?” “我……”莫涵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岚姐,我从未怪过你什么。更何况,她……荣安郡主被害,与尔雅公主之死,背后都另有隐情,与你无关。你……” 他顿了一顿,轻叹一声,“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自责,甚至于愧疚不安。” 闻言方紫岚神色稍缓,声音却透着凉薄,“自责?愧疚不安?” 莫涵怔了片刻,却听方紫岚转了话音,问道:“你方才说背后另有隐情,是什么隐情?” 莫涵赶忙将巫蛊之术与方紫岚细细道来,她听过之后,神情中并无轻松之意,反而透着说不出的凝重。 “岚姐,所以杀害荣安郡主并非你本意,你不必……”莫涵刚要下结论,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不必什么?莫涵,我不愿见你,不是因为自责,更不是因为愧疚不安,而是我憎恶自己。” 莫涵满脸错愕地望向方紫岚,不敢置信道:“岚姐,你说什么?” “当日杀害荣安郡主之时,我便隐约察觉到了不对。”方紫岚垂下了眼眸,“这几日在天牢之中,我又仔仔细细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推演了一遍,多少能有些猜测,虽未被证实,但顺理成章。如今听你所言,终是确认无疑。” 她弯起唇角,逸出一抹苦笑,“可若是我没有动杀心,胸中无杀意,如何会轻易地为尔雅公主所操控?” 莫涵愣了愣,方紫岚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这是我身为杀手的本能,一旦有人伤害到了我及身边重要之人,第一反应便是将其杀害。更有甚者,不论对方目的为何,为了破局,我最直接的做法同样是将其杀害。” 她说着别过了头,避开了莫涵的视线,“巫蛊之术,不过是让我这样的本能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对此,我没什么要辩驳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从她来此后第一个杀害的打扫战场的无辜小兵,到妄图偷天换日的上官云,以及后宫之中太皇太后送出的六名女孩,还有风河谷中,为求生敌我不分地杀红了眼…… 无数的人,死在了她的剑下。事到如今,她以命相抵,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此时此刻,莫涵终于彻底明白了方紫岚为何不见他,更明白了她存了死志,并非三言两语能够动摇,于是他幽幽道:“岚姐,此案偶然颇多,若要一一查证只怕尚需时日,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事是大家未曾留意,却导致了你动手……” “莫涵。”方紫岚忍不住截住了他后面的话,一字一句道:“所有的偶然,都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必然。而我,不过是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 莫涵张了张口,不待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过去,我从不怕做棋子,便是棋子,我也是独一无二,足以影响全局的那一枚。” “岚姐,你一直都是影响全局之人……”莫涵焦急地抢白了一句,方紫岚轻笑出声,“那又如何?待到大局落定,棋子未必还能在棋盘之上。” 她的尾音极轻,像是一片羽毛扫过,却搅得莫涵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岚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哪怕是万劫不复之地,我也陪你同往。” “你……”方紫岚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下去。 她很清楚,便是有巫蛊之术为佐证,至多不过说明尔雅公主之死与她无关,要说她不是杀害荣安郡主的凶手,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她自愿认罪,这本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与方紫岚有同样想法之人,还有李晟轩与方崇正。在李晟轩召方崇正入宫觐见的那日,两人便已将话说得很是直白了。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夏侯彰的声音,“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诸葛钰行了一礼,李晟轩回过身,命夏侯彰先行退下,御书房中便只余他们二人相对。 “陛下已决意在国书之中,向狄戎之部问罪尔雅公主了吗?”诸葛钰开门见山,李晟轩也没有兜圈子,颔首道:“不错,国书已拟好,待狄戎使团离京之时,便会公之于众。” 她很清楚,便是有巫蛊之术为佐证,至多不过说明尔雅公主之死与她无关,要说她不是杀害荣安郡主的凶手,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她自愿认罪,这本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与方紫岚有同样想法之人,还有李晟轩与方崇正。在李晟轩召方崇正入宫觐见的那日,两人便已将话说得很是直白了。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夏侯彰的声音,“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诸葛钰行了一礼,李晟轩回过身,命夏侯彰先行退下,御书房中便只余他们二人相对。 “陛下已决意在国书之中,向狄戎之部问罪尔雅公主了吗?”诸葛钰开门见山,李晟轩也没有兜圈子,颔首道:“不错,国书已拟好,待狄戎使团离京之时,便会公之于众。” 她很清楚,便是有巫蛊之术为佐证,至多不过说明尔雅公主之死与她无关,要说她不是杀害荣安郡主的凶手,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她自愿认罪,这本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与方紫岚有同样想法之人,还有李晟轩与方崇正。在李晟轩召方崇正入宫觐见的那日,两人便已将话说得很是直白了。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夏侯彰的声音,“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诸葛钰行了一礼,李晟轩回过身,命夏侯彰先行退下,御书房中便只余他们二人相对。 “陛下已决意在国书之中,向狄戎之部问罪尔雅公主了吗?”诸葛钰开门见山,李晟轩也没有兜圈子,颔首道:“不错,国书已拟好,待狄戎使团离京之时,会公之于众。” 第539章 提议 诸葛钰神情一滞,“陛下……” “朕明白,身为大京君主,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李晟轩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声音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涩意,“只是,朕也不过是有私心的凡人罢了。” 诸葛钰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最担心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他微微阖眼,敛了神情,问道:“宰相大人入宫觐见之时,可曾与陛下说过什么?”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将其中与巫蛊之术相关的内容告诉了诸葛钰,他颔首表示赞同,“宰相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此等先例绝不能开。” “所以,你也觉得方紫岚是杀害荣安郡主的真凶,非死不可?”李晟轩忍不住问了出来,诸葛钰缄默不语,许久才道:“我不觉得。” 他换了自称,两人之间便不再是高低分明的君臣关系,“我虽认识岚姐姐仅有短短数年,但见她行事却几乎从未出过差错。” 他顿了一顿,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去年狄戎两位公主入京之时,曾遭劫杀之事?” “自是记得。”李晟轩点了点头,诸葛钰继续说道:“彼时吴升、杨志清等大人接连被杀害,京中一时人心惶惶,但自玉成王大婚后,便再没有类似案件发生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两位娘娘放了风声出去,百姓盛赞玉成王乃是福星在世,是以大婚之喜震住了作祟小鬼。” “此事朕也有所耳闻。”李晟轩若有所思,“诸葛钰,你究竟想说什么?” “凶手尚未缉拿归案,怎会无故停手?想来也知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阻止了凶案的发生。”诸葛钰神情肃穆,“阻止凶手之人,便是方紫岚。” 李晟轩怔了怔,诸葛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陛下知晓她与鬼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诸葛家也对此顾虑重重,但乱局丛生之时,她选择的是大京。” “她……”李晟轩神色复杂,恻隐之心愈发强烈。若是依方崇正的提议,方紫岚是否能有一条活路? 李晟轩想起当日方崇正入宫觐见时最后所言,那是他无法告诉诸葛钰的话。 方崇正坦然承认了方紫岚便是方家三小姐,他的庶出女儿,失手杀害荣安郡主并非本愿,他也有教养不善的责任,方家上下愿同担此罪。 听完这些话,李晟轩心中犹豫,虽然因相府方家前朝旧人的身份,今朝帝王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兄长,都保有猜忌,但方崇正行事磊落,始终没什么把柄落于人手。 加之他娶了方紫沁之后,对方家的认知也较以往有了不同,时至今日若说处置了方家,他首先便会觉得不妥。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方崇正利用他的犹豫步步为营,交易退路逐一铺开,提出了换囚,之后方家离开京城,再将苏恒请回,以保大京朝堂的安稳。 如若不允,方崇正愿以死谢罪,用自己的性命换方紫岚的生路…… 方家呵,一门商贾富甲四方,宰相高位稳居朝堂,皇后尊荣母仪天下,若是一朝被逐出京城,恐怕不比如今方紫岚之事掀起的波澜小,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崇正便是看透了一切,知道李晟轩不会断然拒绝,这才循循善诱,一句句将他套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为情为义,于公于私,李晟轩好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若换囚一事暴露,引起轩然大波的便不是越国公杀了人,或是方家一门被逐出京这般臣子之事了。 而是帝王失职失德,天下愤然,群起而攻之了。 且不说太皇太后是否会回京,扶持玉成王李祈佑夺位,便是留在京中的玉宁王纪宁天,第一个要沉不住气。 以至于李晟轩一度怀疑,方崇正的提议是与纪宁天提前商量好的结果,为的便是将他从至尊高位上推下去,万劫不复…… “陛下?”诸葛钰的声音扯回了李晟轩的思绪,他定了定神,“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诸葛钰摇了摇头,他不是看不出李晟轩的动摇,相反他与李晟轩一样,动摇得厉害。 见状李晟轩张了张口,还不待说什么,便见夏侯彰匆匆而来,沉声喊了一句“陛下”,却没有后文。 “但说无妨。”李晟轩直截了当地发了话,夏侯彰便毫不避讳道:“莫涵大人混入了天牢。” 闻言诸葛钰淡声道:“既然陛下有心,那莫大人混入天牢,也不算什么了不得之事。” 夏侯彰轻咳一声,下意识地看向李晟轩,见他目无表情道:“案发当日莫涵也在祥盛酒楼之中,倘若他们姐弟相见,有什么新线索也未可知。” 诸葛钰一副了然模样,帝王有意放水,底下的人当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他在内。 只不过,能让莫涵那样文质彬彬的书生,轻而易举地逃出越国公府,大摇大摆地混入天牢,这已经不是放水,而是放海了。 “陛下……”夏侯彰硬着头皮道:“除了莫大人,荣安王也去了天牢。适才收到消息时还在路上,此刻只怕是已经到了。” 李晟轩眸色一沉,不怒自威道:“摆驾,去天牢。” 夏侯彰迅速应声,然而还不等他传旨下去,李晟轩已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只得立刻跟了上去。 诸葛钰紧随其后,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慌乱。 近日以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他不禁担心,方紫岚会不会对荣安王动手?又是否会有躲在暗处之人,借机杀害荣安王,挑起更大的事端? 显然忧心忡忡的不止诸葛钰一人,李晟轩步履匆匆,赶到天牢之时,饶是典狱官也是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下官不知陛下驾到,有失……”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李晟轩已如一阵风般,快步踏入了天牢。 牢内众狱卒见到李晟轩纷纷下跪,典狱官追了上来,欲言又止,“陛下……” “越国公方紫岚大人现下如何?”夏侯彰替李晟轩出声询问道:“可有什么人前来探视?” 第540章 偏袒 天牢之中,荣安王来得太快,远远听到声音的时候,方紫岚已来不及喊莫涵离开,索性随手从头上拔下束发的钗,打开了隔壁牢房的门,让他躲了进去。 之后方紫岚飞速地回到了自己的牢房,关门落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便是前来通风报信的小狱卒,都不禁看呆了,心道自己在此待了数年,只怕动作还不及她一半快。 方紫岚向小狱卒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轻声道:“你放心,我和莫涵绝不会拖累你。” “方大人言重了。”小狱卒说罢,装腔作势地提高了音量,“你们最好都安分些,这可是天牢,进来的人向来就没几个能活着出去……” “嚷什么嚷,没见到荣安王爷来了吗?”另一名年长的狱卒带着荣安王走了过来,小狱卒赶忙退到了一边,卑躬屈膝谄媚地行礼问安。 “方大人好歹也是征战沙场之人,区区牢狱之苦,只怕奈何不了她。”跟在荣安王身旁的心腹颇为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们不知要好生伺候方大人吗?” 闻言方紫岚抢在了狱卒搭话之前开口道:“这是谁家的狗?竟然放出来到处乱吠,扰人清静。还是说,天牢重地,居然能混入疯狗?” “你说什么?”心腹猛地变了脸色,刚要破口大骂,就听荣安王道:“方大人如今除了逞口舌之快,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妨一并亮出来,让本王好好瞧一瞧。” 方紫岚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出了声,“就凭你,也配?” “你敢这么对我们王爷说话,是活腻了吗?”心腹冲了上去,隔着栅栏冲方紫岚龇牙咧嘴,她丝毫不为所动,近乎挑衅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她说着视线一一扫过面前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我便是活不成了,也有荣安郡主相陪,王爷应是极为羡慕了。” 她存心刺激,荣安王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方紫岚,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我还道王爷心机手段如何高明,原来不过如此。”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却透着说不出的讥讽,“我既已认罪,便知难逃一死,是不是碎尸万段有什么关系?倒是王爷你,当真以为此案就此了结了吗?我为谁卖命,幕后真凶究竟是谁,你会不知……” “你住口!”荣安王的神情冷若寒冰,语气中也骤然多了一股杀意,“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这连篇鬼话吗?” 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信或不信都是王爷的事,只是事实真相,从不是王爷不愿接受便不复存在了。” “你!”荣安王气急败坏地吼道:“来人,给本王把牢门打开!” 狱卒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开牢门,荣安王愈发不耐,正欲发作,却听狱卒恭恭敬敬道:“请王爷耐心等候片刻,方大人身份特殊,故而关押她的牢房,比其他牢房都更难打开。” 荣安王强忍怒意,心腹直接冲了上去,劈手夺过狱卒手中的钥匙,将他狠狠一推,甩到了旁边,末了还不忘低声咒骂了一句废物。 狱卒站稳后,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是小的愚笨,还请王爷见谅,莫要怪罪……” “行了,你退下吧。”荣安王面色不善,狱卒当即与小狱卒交换了眼神,快步离开了。 然而还未走出两步,便听到了典狱官迟疑的声音,“这……” 典狱官吞吞吐吐,直到李晟轩一行人走到关押方紫岚的牢房附近,看到荣安王的身影时,才小心翼翼道:“荣安王爷来了……” 李晟轩睇了一眼典狱官,“朕看见了。” 典狱官当即噤若寒蝉,在夏侯彰的目光示意下悄然退下了,可仍止不住回头偷瞄几眼,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得悻悻然离开了。 “陛下驾到。”夏侯彰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天牢,闻声荣安王愣了愣,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晟轩。 方紫岚也是一怔,趁栅栏外的荣安王不注意,眼角余光看向的却是相反方向的墙壁,隔壁没什么动静,想来莫涵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应是会好好躲着,不会出声。思及此,她不由地放下心来。 “陛下……”荣安王怔愣了片刻,之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不料话音还未落,便听李晟轩质问道:“皇叔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荣安王的心腹已经打开了牢门,在门口进退两难,只能眼巴巴地向荣安王求助,在他的授意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然而心腹跪地之后还未来得及哭诉,就被夏侯彰已擅闯天牢的罪名拿下了,惊得连哭喊都没有一句,便被拖了下去。 这样一出杀鸡给猴看的戏码,令荣安王愈发气闷,凶手方紫岚早已认罪,李晟轩不仅不尽早处置,反而一拖再拖。 直到如今,竟是明晃晃的偏袒了。也不知朝中臣子,得知今日这一幕后,会作何反应? “皇叔?”李晟轩不轻不重地叫了荣安王一声,他敛了情绪,一字一句道:“回禀陛下,天牢管理松散,适才恰逢方大人妄图越狱而逃,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李晟轩倍觉好笑,“以方紫岚的身手,便是孤身一人,越狱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如何会等着皇叔来抓现行?” 荣安王张了张口,愤而拂袖道:“陛下,无论如何方大人都罪无可恕,还请陛下秉公处理!”他说罢端端正正地行了跪拜之礼,颇有若是李晟轩不答应就不站起来之意。 这回轮到李晟轩怔住了,虽然君臣有别,但荣安王毕竟是皇叔,若是一直跪在此处,传出去还不定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届时只怕会引得议论纷纷,方紫岚就更不好脱身了。 “皇叔快快请起。”这回轮到李晟轩怔住了,虽然君臣有别,但荣安王毕竟是皇叔,若是一直跪在此处,传出去还不定说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届时只怕会引得议论纷纷,方紫岚就更 第541章 替死 荣安王登时勃然大怒,吼道:“方紫岚,你杀我爱女,竟然还不知悔改,如今在此大放厥词。真当我大京律法疏失到可以令你无法无天了吗?” 方紫岚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大京法度森严人人遵守,杀人偿命更是天经地义,不然王爷以为我在此处做什么?是觉得越国公府住的过于舒坦,换个地方体验生活吗?” “你……”荣安王气得恨不得冲进牢房,却被夏侯彰拦住了,“王爷息怒。” 可是那厢方紫岚却是满不在乎,火上浇油道:“王爷,我奉劝一句,你若真想要我为郡主偿命,不妨静候圣裁,莫要做这些有的没的,以免到时候出了岔子,有理都变没理了。” 荣安王双拳紧握咯吱作响,红着一双眼似是随时都要把方紫岚撕个粉碎。 见状李晟轩向挡在他身前的夏侯彰使了个眼色,不怒自威道:“皇叔伤心过度,此时尚不清醒,速速将他送回,请太医好生照看。” “是。”夏侯彰应声领命,荣安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李晟轩的冷峻神色时便是敢怒不敢言,愤愤地拂袖而去。 眼看着夏侯彰跟荣安王走出天牢之后,李晟轩面色稍缓,却见方紫岚径直走到牢房门口,随手把牢门关上,无比自然地落了锁。 一旁诸葛钰轻咳一声,“典狱司最不担心的,恐怕就是方大人会越狱了。” 立在几人身后的典狱司讪讪道:“诸葛大人说笑了。” 然而李晟轩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人已经走了,还不出来吗?” 诸葛钰愣了愣,就见小狱卒跑了过去,打开了方紫岚隔壁牢房的门,莫涵从其中走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方紫岚丝毫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只是朝莫涵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然后又向李晟轩一礼道:“烦请陛下带他出去,不胜感激。” 许是她的模样过于疏离客套,饶是李晟轩也是一愣,反而是诸葛钰不动声色道:“方大人,荣安郡主身为宗室女,她的死不是以命抵命能够了结的。适才荣安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只怕不会善了,往后不知还会牵连越国公府多少人。” 他说罢,仿佛意有所指一般看向了莫涵,对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忧色。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凛,神情生动了几分,“荣安郡主之死若不能到我为止,恐怕就不仅是牵连越国公府多少人了。” 她此话弦外之音明显,诸葛钰心下一沉,他何尝没有想过最糟的情形? 曹洪还在奔赴西南大营的路上,他与北境李将军的出身背景争议才过去没多久,一路将他们带上来的方紫岚便出了事,如何能丝毫不受牵连地全身而退?一旦愈演愈烈,营中兵士难免不受影响,届时若有闻风而动的四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不待诸葛钰说什么,便听李晟轩道:“朕有话要单独与方紫岚说,你们都退下吧。” 直到剩下方紫岚与李晟轩两人,她才听他开口道:“朕可以力排众议,保住越国公府上下,让荣安郡主之死到你为止,绝不株连。”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出声问道:“代价是什么?” 代价吗?李晟轩暗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从此之后你做回方家三小姐,再不涉朝堂。”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看来陛下已经召见过宰相大人了。” “不错。”李晟轩微微颔首,“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朕。”包括你的身不由己。 后半句他并未说出来,只因不想再勾起方紫岚的伤心事,为母报仇而入鬼门,这等事便是忆起千万次,也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不如永远尘封起来。 “宰相大人什么都说了?”方紫岚皱起了眉头,“包括我是谁?” 李晟轩以为她不信,索性重复了一遍,“是,你没有听错,方家三小姐,方紫岚。”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这样的身份是她不愿承认与背负的,若是能让李晟轩认为她只是相府的三小姐,倒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她只放松了一口气的功夫,随即反应过来李晟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神经再次紧绷,“陛下的意思是……要找人替我死?” 她小心翼翼问得直白,李晟轩亦直截了当地回了一个是字。 得到肯定答复后,方紫岚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若说她完全没动过李代桃僵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后半句他并未说出来,只因不想再勾起方紫岚的伤心事,为母报仇而入鬼门,这等事便是忆起千万次,也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不如永远尘封起来。 “宰相大人什么都说了?”方紫岚皱起了眉头,“包括我是谁?” 李晟轩以为她不信,索性重复了一遍,“是,你没有听错,方家三小姐,方紫岚。”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这样的身份是她不愿承认与背负的,若是能让李晟轩认为她只是相府的三小姐,倒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她只放松了一口气的功夫,随即反应过来李晟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神经再次紧绷,“陛下的意思是……要找人替我死?” 她小心翼翼问得直白,李晟轩亦直截了当地回了一个是字。 得到肯定答复后,方紫岚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若说她完全没动过李代桃僵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然而她只放松了一口气的功夫,随即反应过来李晟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神经再次紧绷,“陛下的意思是……要找人替我死?” 她小心翼翼问得直白,李晟轩亦直截了当地回了一个是字。 得到肯定答复后,方紫岚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若说她完全没动过李代桃僵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肯定答复 第542章 处斩 “诸位可知,那越国公方紫岚杀害荣安郡主之后,万人唾骂死罪难逃,为何她府上之人却都捡回了一条性命?还有行刑当日,荣安王义愤难平,意欲亲自动手,为何却被京中富贵闲人玉宁王所阻?”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拔高了声调,“欲知其中有何隐秘,且听下回分解。” 闻言茶楼中的看客哄笑一堂,有的拊掌叫好,有的高谈阔论,吸引了又一轮目光。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二楼角落里有一汉子神色阴沉,捏得手中酒杯咯吱作响,吓得一旁小二战战兢兢,忙不迭地赔笑道:“林镖头,这也不是第一次……” “滚!”汉子低吼了一句,小二一溜烟地跑不见了,只余他一人长叹了一口气。 不消说,汉子便是当年东南瘟疫之时,为方紫岚与云家所救,留下性命的林建。灾难过去之后,他重整旗鼓,拉了班子一边走镖,一边与王慎云轻寒夫妇做善事,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几分薄名。 直到京中传来消息,越国公方紫岚杀害荣安郡主,被处以斩刑,他仿佛五雷轰顶。彼时求方紫岚为兄弟们报仇之言犹在耳,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报法。 但无论旁人说什么,他始终不相信方紫岚会杀害荣安郡主,王慎云轻寒夫妇亦然,只是他们相信并不够,哪怕莫涵的父母家人——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相信,也没有用。 在远离京城的东南之地,他们位卑言轻,根本无法上达天听不说,还因当年瘟疫之事不得不避嫌。 时移事易,世人随之而变。过去是救世主,万人追捧,今日便是修罗鬼,十恶不赦。 造神,毁神,不过弹指一挥间。 最终他们这些小人物也不得不妥协,等到的只有方紫岚被处斩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处斩当日,正午的太阳高悬,近乎刺眼的阳光下,荣安王盛气凌人,要亲自行刑,却被不请自来的玉宁王纪宁天拦下,那时真正的方紫岚就站在人群中。 她冷眼看着跪在台上与她模样相同的女子,心道她受尔雅公主所下蛊虫折磨,在天牢中的数日早已瘦得脱了相,加之温崖易容术之高超,别说是荣安王,便是方崇正,也很难辨别出台上的人不是她。 可即便如此,李晟轩和百官,甚至纪宁天,他们还是都来了。所有人各怀鬼胎,其中也不是没有想过换囚替死的可能,却被李晟轩压了下去,让纪宁天挡了回去。 罪人之血,不应沾染无辜之人,遑论最为尊贵的皇室宗亲?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从纪宁天口中说出的时候,方紫岚只觉莫名讽刺,无辜吗? 然而无论如何,荣安王都没有亲自行刑,百官也无任何异议,只是在周遭或义愤填膺或惋惜哀叹的百姓声中,结束了整个行刑过程。 之后方紫岚随着人群散开,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了越国公府,匾额已摘,满庭萧瑟,不复昔日光景。 “小姐!”一道娇小的身影匆匆追了过来,俏丽的脸孔皱成了一团,上气不接下气道:“可算找到你了。” 方紫岚回过身,递了一方手帕过去,“秋婵,我只是闷得慌,出来走走罢了,你别担心。” 名为秋婵的丫鬟一下就绷不住了,扑上去抱住方紫岚大哭道:“小姐,以后都不要再丢下秋婵好不好,秋婵真的害怕……” “好。”方紫岚轻轻拍了拍秋婵的后背,温声道:“来往行人都看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秋婵抽抽搭搭,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还不待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萧璇儿的声音,“秋婵,二小姐还在等小姐过去,莫要耽搁了。” “是。”秋婵猛地直起了身,退开了一步,见状方紫岚笑了笑,与萧璇儿颔首示意,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越国公府被抄之后,府内一应人等都被发卖至各府为奴。在李晟轩的安排下,莫涵去了户部尚书许攸同府上,做了许家公子的陪读,阿宛去了太医令温崖府上,做了煎药的丫头,郑琰去了诸葛家,做了诸葛钰的侍卫,而萧璇儿则到了相府方家,跟在方紫岚身边。 至于秋婵,原就是方紫岚的贴身丫鬟,胆小害羞,爱哭鼻子,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之前奉方崇正之命,硬着头皮易了容貌,躲在宝秀阁中假装方紫岚。 前年重阳宫宴之时,秋婵在人前露过一面,已是心惊胆战,不过好在那次见到了方紫岚,总算是有些慰藉,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方紫岚回来,便恨不得日日相贴,生怕一个不留神,方紫岚又消失不见,去做什么危险之事了。 眼见秋婵亦步亦趋跟在方紫岚身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模样,萧璇儿忍不住轻笑一声,“秋婵姑娘,小心脚下。” “啊?”秋婵愣了愣,险些被台阶绊倒,还是方紫岚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臂,这才没有摔跤。 “小姐……”秋婵软软糯糯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羞恼,方紫岚松开了手,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虽然她回相府已有两三日,但由于没有让人贴身伺候的习惯,她始终不大适应身边跟着这样一位含羞带怯的小丫鬟。 萧璇儿身为旁观者,自是能看出来,不过秋婵满心只有方紫岚,是相府之中最为照顾方紫岚的人了,于是她为免两人之间尴尬,上前一步道:“秋婵姑娘,你怎么样了,没有伤到吧?” 秋婵赶忙摇了摇头,方紫岚抿了抿唇,“没事就好。” “岚儿。”方崇正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方紫岚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他站在酒家二楼窗前,面上没什么表情。 见状方紫岚愣了愣,之后快步走到了楼上,推门而入之时,发现里面不止有方崇正,还有阿是,独独没有约了她的方紫桐。 “……爹。”方紫岚张了张口,最终喊出了这个称呼,然后视线落在了另一边的阿是身上,故作疑惑地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你……”阿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神情复杂,“你当真不是方大人吗?” 第543章 麻烦 “方大人?”方紫岚挑了挑眉,“小公子说的是哪位方大人,莫不是才处斩的那位?” 阿是一时语塞,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刚去看过,不止是百官,就连陛下都亲临刑场了,真是好大的场面。可惜我站的太后面,看不到什么……”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阿是却只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明明是十分相似的一张脸,但声音语气都与他认识的越国公方紫岚全然不同,是深闺千金特有的天真娇蛮。 方紫岚把阿是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停下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公子,是不是我的话有些多了?” “不是。”阿是面上挂了礼貌的微笑,“方三小姐性情活泼开朗,令人倍感亲切。”他说罢转向方崇正,行了一礼道:“宰相大人,是我唐突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 “阿是公子言重了。”方崇正淡声道:“公子年轻,行事自是顾不得许多,但为免节外生枝,往后还请三思而后行。” “宰相大人规训的是,我记下了。”阿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紫岚,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秋婵最先松了一口气,不待说什么,就见方紫岚走到了窗前,与方崇正并肩而立,望向了窗外,轻声道:“他看起来,过得并不轻松。” “今日之后,会有很多人过得不轻松。”方崇正意有所指,方紫岚已收回了目光,自嘲一般地勾起了唇角,“轻松与否,都与我无关了。” 楼下的阿是似有所感,仰头望了过去,却只看见方紫岚瘦削的背影,单薄仿若纸裁,与世家高门中娉婷慵懒的千金闺秀无甚不同,没有越国公身上那份苍松翠柏傲然于世的风骨。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猜错了?越国公方紫岚真的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方家的三小姐,她们确实不是同一人吗? 直到身后的目光撤去,方紫岚才重新站直了身体,方崇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中了然。她自小习武,又在行伍数年,虽然看着瘦弱,但身上的英气与杀气,并不是那么好遮掩的。回到相府这几日,她大都微微含着身子,看起来就像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只是…… “宰相大人有话对我说?”方紫岚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阿是这孩子,你应是认得。”方崇正没有和方紫岚兜圈子,她也直接点头道:“认得。” “我听立辉说,今年年初你就把越国公府名下的经营和北境的生意,全数交给阿是了,他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旁人也会察觉。”方崇正神情认真,“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我知道。”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荣安王若心有不甘,怕是要将京中所有的方紫岚都杀了才肯罢休。” “想要方紫岚死绝的,又何止荣安王一人?”方崇正眼中多了一抹不忍之色,“如若你愿意,不妨离开京城。有方家为倚仗,天地广阔,江湖悠远,你可以凭心而行。” 闻言方紫岚浅浅笑了,“听起来倒是不错。” “可你不愿意,不是吗?”方崇正说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方紫岚嗯了一声,“我牵挂之人都在京中,我怎可能离开京城独善其身?” 方崇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可想好了?” “置身事外向来不是我的风格。”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更何况,宰相大人也说了,有人会找相府三小姐的麻烦。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位相府三小姐贸然离京,不是给方家平添麻烦吗?我啊,一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是吗?”方崇正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方紫岚说的是实话,只是以她的性子,这样的话从来只会放在心底,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寥寥几面,但他总觉得眼前人与之前的方紫岚不同了,以至于狄戎接风宴的时候,恍惚间他都相信了尔雅公主的话——这副躯壳之下的她,其实早已是另一个人了。 方紫岚扬起唇角,笑意盈盈道:“爹,你这般不相信女儿,女儿可是要伤心了。” 她的语气颇有撒娇的意味,饶是方崇正,也是轻咳一声,“岚儿,别闹。” 方紫岚立刻变回了乖巧闺秀的模样,施施然一礼,应了一声是。 之后数日果然如方崇正所言,试探相府三小姐的人一波又一波,瘦弱的病秧子三小姐如何禁得住这样的盛情,于是没过两日就病倒了。 方紫岚病发当日,正赶上礼部尚书王全睿夫人举办的花会,往年这样的场合从来都不会邀请她,一则她是相府庶女,二则她是出了名的弱不禁风。 其实最初她刚满十岁那两年,倒是也有不少花会茶会之类的世家活动,装模作样地邀过她一两回,次次被拒之后,就再没有往宝秀阁递过请帖。 毕竟有方紫沁那样闻名京城的女公子,与方紫桐这般明艳娇俏的贵千金,谁还会记得相府有这么一位拿不出手的三小姐? 久而久之,相府三小姐方紫岚便被京城众多的世家淡忘了。然而今年不同了,一位与她同名的越国公犯下滔天大罪,一朝从云端跌落尘泥,高门显贵们便想起了她这位同名的小姐。 参加了几次活动后,方紫岚渐渐发觉,或许是近几年天下太平,抑或是京城繁华安乐,令这些世家贵族们颇为无聊寂寞,既想在这空虚的生活里加点调剂,却又决计不肯牺牲自己去娱乐他人,只好日夜盼着有人出了什么事情,然后好让自己肆意嘲弄一番,也算是打发时间的生活乐趣了。 故而作为被人评头论足的对象,方紫岚所到之处,皆是议论声声,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娇柔的千金小姐,低眉浅笑,像是全然不懂旁人在说什么。 可是在王全睿夫人所办的花会上,方紫岚见到了失魂落魄的莫涵,与耷拉着脑袋的阿宛,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备受刁难,便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温婉了。 第544章 吓晕 “那不是莫大人吗,怎么跟在许公子身后?”刻意拔高的声音夹枪带棒,透着说不出的讥诮,“哦,是我忘了,早就没有什么莫大人了。” 周围一阵哄笑,站在墙边角落的阿宛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冲出去,却被温崖拦住了,还不待开口,就听另一边有人道:“温先生,你对这个小丫鬟似是不一般啊,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你胡说什么!”阿宛回头瞪了一眼说话之人,温崖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淡声道:“阿宛学医颇有天赋,我已打算将衣钵传给她,还请卢大人慎言。” 被唤作卢大人的男子愣了愣,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听院中央响起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道:“许公子安好。” 众人安静了几分,不约而同地望向声源处,只见方紫岚欠身一礼,朝着对面许攸同家的大公子许毅问了好。 垂首跟在许毅身后的莫涵听到声音时怔住了,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眼前人清瘦无比,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红晕,含羞露怯的模样甚是娇柔,虽然长相与他岚姐有八分像,但言行举止并不同,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 他的岚姐,已经不在了。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涵的反应,当初为了让所有人信以为真,换囚替死一事她连莫涵和阿宛也没有告诉,纵是萧璇儿,也是到了相府之后,百般试探逼得她无可奈何,不忍之下才故意露出了马脚。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曾真正告诉萧璇儿背后之事,只是两人心照不宣,知道相府之中的三小姐,便是越国公方紫岚罢了。 “方三小姐真是难得一见。”许毅回了一礼,方紫岚以团扇半遮面,轻笑道:“许公子说笑了。我身子弱,经不得风,向来不爱走动,但这花会乃是王夫人所办,她的面子我怎敢不给?” 许毅心中一哂,王全睿夫人办的花会年年都有,往年瞧不见,今年献殷勤,哪有人变化这么大?还不是往年都收不到请帖,今年众人想看热闹,这才邀了她过来。给王夫人面子?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真当自己是什么贵女了? 果不其然,当即便有人嗤笑道:“论说笑,谁能及方三小姐?”说话人声音颇大,边说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方紫岚抬眼看去,只觉有几分眼熟,略一思索后记了起来,原来是王全睿之子王显辉,此番花会由他娘亲所办,他也算是半个东道主,自是飞扬跋扈摆起了架子。 “王公子抬爱,我愧不敢当。”方紫岚礼数周全,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然而王显辉却是猛地沉了脸色,“王公子?方三小姐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方紫岚暗自冷笑,她故意露了破绽,这小傻子便上套了。之前她出演新年社戏之时,王显辉与她同演妖邪,那时她就知道王显辉有官职在身,只是被卫昴讽刺过德不配位,谁曾想竟是计较至今日,看来如今仍是芝麻大的官,海大的脾气。 然而她面上装作一副受惊的模样,小心翼翼道:“我……是说错了什么吗,竟惹得王公子这般恼火?” “你!”王显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可对面小女子见他瞪了眼,更是胆战心惊地红了眼眶,无辜又可怜的模样,活像是被他欺负了。 见状许毅赶忙打圆场道:“方三小姐莫要怕,只是王大人早已有官职在身,公子之称有失妥当了。” 方紫岚当即了然道:“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王公子居然已是王大人了。” 居然?王显辉气上心头,猛地上前一步,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就见方紫岚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个趔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直跟在方紫岚身后的秋婵不由地白了脸色,手忙脚乱地撑住她的身体,惊呼道:“小姐!” 王显辉和许毅两人都懵了,他们知道方三小姐是病秧子,但从未想过她娇弱到这般地步,不过是话说得重了些,就能把她吓晕? “小丫头,你家小姐怎么回事?”许毅率先反应了过来,怀疑地打量着秋蝉,谁知那小丫头丝毫不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只是声音抖得厉害,“我家小姐她……她之前落过水,受不得惊吓……” 她这么一说,满庭院的人倒是都有了印象,听说是有位大人酒后失德,妄图轻薄方紫岚,两人推搡之间落了水,那大人溺毙了,方紫岚被方紫桐命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捞上来,当时就去了半条命,后来更是从不现于人前了。 如此想来……许毅和王显辉交换了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之色。方紫岚即便再微不足道,也是相府之女,倘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那做宰相的父亲可不是吃素的。 围观众人大多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温先生”,便见温崖款步而来,越过了人群,走到了昏迷不醒的方紫岚身边。 “温先生,方三小姐现下如何?”王显辉忍不住出声询问,温崖不疾不徐地收回了为方紫岚把脉的手,招来了阿宛,“你来看看。” 阿宛呆在原地,直到身边有人催促才走了过去,茫然地把手搭了上去,然而摸清脉搏的那一刻,她倏然明白了温崖的用意。 突如其来的惊喜几乎冲昏了阿宛的头,她如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她!她……” 众人登时被阿宛这几声她吓得不轻,心道温崖都不敢直说,而这小丫头又是这般反应,难道方紫岚被吓死了? 许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顾不得礼数,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刚确认仍有脉搏,就听阿宛一声厉喝,“你做什么?” “阿宛,不得无礼。”温崖缓缓站起身,朝王显辉一礼道:“王大人,方三小姐被吓得不轻,还需找一处僻静之所,好好医治才行。” “是,温先生说的是。”王显辉赶忙喊来几个丫鬟,与秋蝉一起,把方紫岚扶去了后面供客人更衣小憩的厢房,郑重其事道:“一切,拜托温先生了。” 第545章 告知 许是过于慌乱,众人并未注意到,跟去厢房的阿宛一路蹦蹦跳跳颇为雀跃。也许有人注意到了,却也只当是方紫岚病情危急,不容耽搁。 总之,没有人细看阿宛的表情,而温崖神色沉沉,令人不由地心悬。 待到了厢房,四下无人之时,阿宛摇了摇方紫岚的手臂,“好了,我知道是你了,别装了。” 方紫岚睁开了双眼,坐起身看向温崖,“温先生,我倒是没想到你竟这般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告诉了阿宛。” “我也想一直瞒着她。”温崖负手而立,淡声道:“可我怕若是再多过上几日,我这傻徒弟会为你赔上性命。” “师父!”阿宛面上挂不住,不由地别过了头去。 赔上性命吗?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宛,“我们小阿宛不会躲在药房里哭了好些天吧?现在眼睛看起来还有些肿。” “才没有!”阿宛着急反驳,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眼眶,然而下一刻就捕捉到方紫岚唇角的笑意,气得直挠她,“好啊,你又骗我!” 见状温崖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阿宛当即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凑到方紫岚耳边问道:“外面应该没人吧?” “没有。”方紫岚摇了摇头,“若是有人,我根本都不会醒。” 阿宛撇了撇嘴,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又用手捂住了嘴,最后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去给你煎药。” “阿宛,你不问吗?”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阿宛绞着手指,不自然道:“自是想问的,可是我不想勉强你,更觉得你不应该说。如今能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足够了。” 她说罢转身离开,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我们小阿宛的确长大了。” “方三小姐,你这是打算依附方家了?”温崖的面上多了一抹探究之色,方紫岚好整以暇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认真道:“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总归会做到。只要我活着一日,阿宛就不会有事。” 温崖像是松了一口气,搬了圆凳坐在了榻边,沉声道:“公子怀疑我了。” “正常。”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么多年,你见他真正信任过谁?” 温崖抿了抿唇,“狄戎使团进京当日,公子便将我遣出了京城。待我回来时,你已入了天牢。” “这也算不上什么怀疑。”方紫岚略一沉吟道:“他只是不想我身边有得力的医者,能控制我体内的蛊毒。至于其他医者,他知道我信不过,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上有蛊毒,只能挨着,这样他所设之局才能奏效。” “你不必安慰我。”温崖无可奈何道:“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他的病是真是假。” 温崖神色冷了几分,“你不必试探我。有些话,我可以说。有些事,我宁愿带进棺材,也不会说一个字。” 方紫岚哑然失笑,“那你今日想和我说什么?” “两件事。”温崖直接道:“第一件事,丛蓉是公子的人,也是这世上仅存不多的欢氏女之一。” “这个我早知道了。”方紫岚声音发闷,温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早知道了,居然没有杀了她?” “许是欢颜对我还不错,我舍不得杀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妹。”方紫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却多了些许眷恋怀念。 “你真是,妇人之仁。”温崖不赞成地摇头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阿宛帮你恢复记忆。” “温先生,你不也是今日才肯告诉我此事吗?”方紫岚调笑了一句,“我若真一早便杀了丛蓉,你舍得吗?” 温崖神色更冷,见状方紫岚见好就收,正襟危坐,严肃地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关于转轮王……楚彬的。”温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方紫岚焦急道:“你找到他了?” “未曾。”简单的两个字打碎了方紫岚的希望,她期期艾艾地嗫嚅道:“那……” 温崖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体内的蛊毒霸道强悍,乃是天下之首,为何尔雅公主还能以其他蛊虫短暂地控制你的神智?” “你想说什么?”方紫岚的声音中透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崖面有不忍,却还是直言不讳道:“我想说你体内的蛊毒有变弱的迹象,说明副蛊非死即重伤,你要有心理准备。”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团,“我相信楚彬,他不会有事……” “方三小姐。”温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你为公子卖命多年,他的行事手段,你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楚彬他真有活命的可能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紫岚寒声道:“在没有见到他之前,谁的话我都不信。” 温崖张了张口,还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岚补充道:“一个字都不信。” “也罢。你向来……”温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匆匆忙忙的敲门声,随之而至的是秋蝉的呼喊,“温先生,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温崖走过去打开门,就见秋蝉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看向屋内,“小姐?” “出什么事了?”温崖挡住了秋蝉的视线,这才发现她身后竟还跟着莫涵,“莫公子你……” “温先生,荣安王来了。”莫涵眉头紧皱,“王爷指名要见方三小姐。” 温崖神情一滞,回头看到厢房里的人,莫涵与秋蝉一道看了过去,只见方紫岚躺在榻上,仍是昏迷不醒。 秋蝉当即急出了哭腔,“这该如何是好……” “姑娘莫急,阿宛已去煎药了。”温崖出声安抚道:“我为方三小姐施过针,再服下汤药,应是能转醒。” “那就好。”秋蝉感激道:“多谢先生……” “温先生,可荣安王尚在外面……”莫涵没有说下去,温崖心中了然,“莫公子,倘若王爷非要见方三小姐不可,不妨请他稍候片刻。” 第546章 确认 莫涵的神情晦暗不明,但他仍退了一步,站在门外行了一礼,“有劳温先生费心了。” “莫公子,里面的人是方三小姐,她不是你能关心的人,更不是你该担忧的人。”温崖不动声色地提点道:“你若再不回去,只怕祸福难料的人,会是你。” “我明白了。”莫涵垂眸道:“多谢温先生,我这就回去了。” 秋蝉愣在一旁,直到莫涵离开后,才怯怯地问道:“温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暂时不可以。”温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待我为方三小姐施针过后,姑娘再进来不迟。” “好。”秋蝉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之后又道了一声谢,便留在了外面。 温崖转身回了厢房,见方紫岚重新坐起了身,托着腮若有所思道:“居然都找到这来了。” “荣安王只有郡主这么一位宝贝女儿,加之陛下宽厚,并未株连越国公府上下,对其处以极刑。”温崖轻声道:“如此这般,荣安王若是还不能确认杀郡主的罪魁祸首已偿命,如何能安心?” “处斩当日,若非玉宁王阻拦,荣安王不是早就能确认了吗?”方紫岚说的理所当然,温崖反问道:“凭你的机敏,难道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方紫岚愣了愣,“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说起来当日她在刑场附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按理说以温崖的易容术,荣安王定是找不出破绽,而且她在狱中最后几日蛊毒发作,滴水不进,瘦得脱了相,这才提前换了出来。 换囚替死之事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原就少之又少,除了她、李晟轩、方崇正和温崖,以及收到温崖通风报信的纪宁天,便再无人知晓了。荣安王根本不可能知道,否则他早就发作了,哪里用得着等到处斩当日? 荣安王那一出,明显是为了求心安,可偏偏被纪宁天拦住了。若是他不知纪宁天和鬼门,想来也不会觉得什么,然而他不仅知道,还清楚她方紫岚与鬼门关系密切。 这样一来,纪宁天的阻拦就显得极为刻意了,若往深处想,更像是别有用心了。 温崖见方紫岚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言,开始为她施针用药了。 感觉到手臂的疼痛,方紫岚微微皱眉,想要问的话最终吞了回去。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纪宁天知晓换囚替死一事,倘若他利用此事攻击李晟轩,势必会比如今故布疑阵的效果来得好。 可是纪宁天没有这么做,方紫岚一度怀疑他是舍不得她去死,但转念一想,他实在不是这种人。为了野心不择手段,舍弃一切的才是他,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如今之局,他获利更大。 只是,纪宁天获的,究竟是什么利? “方三小姐,虽然你体内的蛊毒已将尔雅公主所下蛊虫吞噬殆尽,但自身损耗颇大,还需好生休养。”温崖叮嘱了几句,方紫岚拖腔拉调道:“知道了,我定好生休养。” 温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听阿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父,方三小姐的药,我煎好了。” “拿进来吧。”温崖话音刚落,就见阿宛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秋婵。 方紫岚倚靠在床榻上,一副半梦半醒精神不大好的模样。阿宛凑了上去,刚要把药碗递过去,就见秋婵伸手过来,“姑娘,还是由我来伺候小姐用药吧。” 阿宛愣了愣,秋婵便自顾自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碗,体贴备至地为方紫岚喂了药。 “温先生进去了这么久,难道方三小姐还未醒过来吗?”一道不满的声音骤然响起,伴着匆匆的脚步声,让秋婵端着药碗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方紫岚抬手托住了药碗,“还稳得住吗?” 秋婵飞快地点了点头,但面上仍是藏不住的害怕,方紫岚索性从她手中拿过药碗,一饮而尽,“走吧,扶我出去。” 方紫岚在秋婵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厢房,一出门就看见荣安王负手而立,身后跟着诸多侍卫,前面开道的小厮骂骂咧咧。 闻声赶来的王全睿夫人面色不悦,王显辉与许毅等人也站在她身边,丫鬟小厮隔在他们身前,挡住了荣安王一行人的路。 双方对峙不下,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见她出来王夫人赶忙迎了上去,“好孩子,你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夫人关心。”方紫岚娇娇弱弱地行了一礼,却是连站都站不稳,全靠秋婵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见状王夫人也顺势扶住了方紫岚的手臂,这才发觉她身上热度不同寻常,忍不住惊呼一声,“你这是发烧了?” 荣安王不屑一顾,随口点了身旁之人,“你,去为方三小姐诊脉。” 被点到的大夫应了声是,然而还不待靠近,就听秋婵厉喝道:“你做什么?温先生才为我家小姐施过针……”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荣安王的侍卫一把拽过去扣住了。方紫岚没了她的搀扶,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 那大夫上前抓住方紫岚的手腕,凝神诊断了一番,猛地变了脸色,“这……” 温崖和阿宛随后而至,“蔡成大夫可诊出什么来了?” 被温崖一语叫出名姓,蔡成额上冒出了冷汗,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一直观望的荣安王没了耐心,他旁边小厮心领神会,吼了一句,“有话就说,犹犹豫豫什么!” “这……方三小姐气血两亏,只怕年岁不永。”蔡成心中怕得不行,闭眼跺脚道:“纵然能熬过今年冬日,怕是也难过三十之数。” “你胡说什么!”秋婵当场红了眼,扑腾着要冲出去和蔡成拼命。 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盯着蔡成,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会……”她眼中的绝望不似作伪,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阵唏嘘。 荣安王的侍卫一时松了力道,秋婵竭力挣脱,跑到了方紫岚身边,“小姐……” 方紫岚在秋婵的搀扶下费力地站起了身,盈盈泪光难掩坚定的神情,“多谢蔡大夫告知实情。” 第547章 入宫 “方三小姐,实在是对不住……”蔡成面上挂不住,方紫岚却蓦然平静了许多,“你既唤我方三小姐,便该知道我是相府方家之女。我虽柔弱不能自理,但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恐吓之辈。” 蔡成赶忙摆手道:“方三小姐,在下并非恐吓,只是你的身体,确是油尽灯枯之态……” “那又如何?”方紫岚截住了他后面的话,声音微微颤抖,却仍一字一句道:“尽人事,听天命。我能活到几时,谁说都不作数。” 人群之中的莫涵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抬起了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似娇弱的方三小姐,与他的岚姐像是重合在了一起,仿佛从未离开过。 方紫岚对上了莫涵的视线,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彼此已是心照不宣,然后她行了一礼,庄容正色道:“今日花开甚好,奈何我疲累得很,便不在此打扰诸位雅兴了。” 她说罢便向王夫人告了辞,一一和在场诸位行了礼,然而礼还未尽,人已支撑不住,再次倒了过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终于被送回了相府。 次日一早,皇后方紫沁便召了王全睿的夫人,及参加昨日花会的一干夫人入了宫。此外,只要有诰命在身,有阶有品的京中女眷,也皆被召入了宫。 方紫沁并未直言昨日方紫岚屡遭为难,却无一人出言相帮的难堪情形,而是挨家挨户姐妹妯娌的敲打,生生把众女眷压出涔涔冷汗,便是最为蠢笨的,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直挨到午后,虽然方紫沁出言挽留,但众女眷谁都不敢留下用午膳,纷纷匆匆离宫,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京中遍传方紫沁十岁掌家,十四岁嫁做襄王妃,直至如今统领后宫,故而众人皆知她并非普通世家千金可比拟。平日不显山露水,然一旦像今日这般整治,便是一针见血。 方家人个个护短,方紫沁这明显就是在昭告天下——她的妹妹,谁都欺负不得。 回到各府的女眷都长了记性,不约而同地将方紫岚剔出了她们日常宴请活动的名单。至于公卿大人们,在荣安王闹了那么一出后,心里都有了数,气血两亏的方三小姐绝不可能是杀伐决断的越国公,是以他们渐渐将此事翻了篇,而荣安王也黯然离京,回了东南封地。 不料荣安王前脚刚离京,后脚方紫沁便宣了方紫岚入宫,美其名曰要将这位病秧子妹妹养在身边,好生照料。 这下满京城的女眷都坐不住了,李晟轩的后宫之中只有方紫沁一位皇后,多少名门贵女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反倒是方紫岚这么一位柔弱庶女,仗着皇后妹妹的身份,竟然要入宫了。 即便方紫岚入宫不是为妃做嫔,可入宫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万一方家这对姐妹使了什么手段,那后宫岂不是要彻底姓方了…… 李晟轩得知此事后爽快地答应了,方紫岚却是不情不愿,她原本想着留在相府中悠闲自在,哪里会想要入宫,日日受规矩束缚? 奈何一人敌不过王权,方紫岚自我安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就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小行李,带着秋蝉入宫了。 阿宛得知消息后雀跃不已,毕竟温崖身为太医令,大多数时间都在宫中,她跟在温崖身边,自然也是如此,因而若是方紫岚入宫了,就意味着她们可以常常相见了。 于是,在方紫岚入宫的第一日,阿宛便跟着温崖,以为皇后娘娘请脉的理由入了凤仪宫,一路上东张西望只为了能见方紫岚一面。 方紫岚自然瞧得出阿宛的小心思,非常主动地出现在了方紫沁的身边,在温崖例行为皇后请过脉后,阿宛为方紫岚也把了脉。 花会之时为了蒙骗众人,温崖特意施针乱了方紫岚的脉象,如今效果已过,方紫岚的脉象已无当时看上去的那般凶险,但仍是大意不得。 不过好在宫里向来不缺名贵药材,无论方紫岚需要用什么药,都能拿得出来。偶尔为了混淆视听,温崖和阿宛还会特意多拿几味药,故而纵然有人刻意留心,也很难从中窥得一二。 方紫岚初入宫的前两日,一直躲在凤仪宫中不出来,倒也算是清静,谁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第三日太后便派了人过来,指名道姓要见她,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不懂规矩,入宫之后也不知道先去给长辈请安,顺带连皇后方紫沁也被挑了几句错。 既来之则安之,方紫岚本着知错就改的心态,虚心受教,次日便去玉珪宫给太后请安了。 方紫沁担心方紫岚独自一人不好应付,便陪着她一道去了玉珪宫,谁知她们刚入宫,便见到了李晟轩,似是刚给太后请完安。 见状方紫沁不由地愣了愣,方紫岚也是一怔,按理说李晟轩与太后这位皇嫂并不亲厚,日常如非必要,也未曾听过他会来请安,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李晟轩见到她们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方紫沁很快反应了过来,施施然行了一礼,方紫岚紧随其后,也是一礼。 太后面色不悦,抬了抬手示意她们直起身,之后视线直直落在了方紫岚身上,冷哼一声,“哀家早该料到,名为方紫岚的女子,便没一个令人省心的。” 方紫岚仍是一副娇柔模样,不解地问道:“请恕臣女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此言何意?” “何意?”太后挑了挑眉,“今日陛下在此,你何必在哀家面前装糊涂?” 闻言方紫岚心中很是无奈,但为了保持娇弱人设,还是压着性子没有反驳,任由太后说了下去,“你既已得了陛下首肯进宫,那自然是为了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否则今日陛下如何会亲自来见哀家?皇后又如何会亲自陪你来玉珪宫?” 这番说辞…… 方紫岚只觉一言难尽,合着在众人眼中,她入宫便是要做李晟轩的女人,是为了替长姐争宠把持后宫的吗? 第548章 谢礼 “怎么不说话了?”太后冷哼一声,“可是觉得哀家所言不对?”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内心把忍字写了百十遍,低眉顺目道:“臣女自知福薄,不配……” “太后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李晟轩突然出声,打断了方紫岚未说完的话,“便是朕有心要方紫岚入宫,也与旁人无关。朕尊重太后,也请太后自重。” 他说罢扫了一眼皇后方紫沁与方紫岚,之后朝太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玉珪宫。方紫沁带着方紫岚也是一礼,之后便追着他一道离开了。 凤仪宫中,诸位宫人看着李晟轩匆匆而至,皆是愣了愣,随后看到方紫沁带着方紫岚回来,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方紫沁欠身道:“臣妾还有后宫琐事需要处置,陛下请自便。”然后便带着秋水出了正殿。 饶是方紫岚,也是一怔,方紫沁这做派,莫不是与太后一样,将她当作争宠的筹码了吧?还是说……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李晟轩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抿了抿唇,淡声道:“我没想到,陛下竟这般沉不住气。” “朕……”李晟轩一时语塞,拂了拂衣袖,道:“你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 “最好的?”方紫岚边重复这几个字,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你……”李晟轩还不待说什么,就见方紫岚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行了叩拜大礼。 见状李晟轩十指紧握成拳,心中倏然一紧。方紫岚出身军中,行礼向来是单膝跪地,便是对上他这位大京帝王,也是如此。除非是祭拜之时,可如今…… “方紫岚感激陛下保我府上下一干人性命,但也绝不会以自身为谢礼相酬。”方紫岚说着掌心朝上,举过头顶,“谨以此物,进献陛下。只要陛下开口,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为陛下做到。” 李晟轩低头看了过去,方紫岚的掌心中赫然是一段梅枝,“这是……”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紫秀的梅枝,天下第一杀手的承诺。”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他看到梅枝的第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虽然他登基之前也曾说过雇佣紫秀的豪言壮语,但他心底从未将方紫岚当作一把剑,尤其是知道她便是方三小姐之后,他更是做不到…… “陛下若是不愿收,便罢了。”方紫岚作势要收手,李晟轩沉声道:“慢着。” 方紫岚的手停在半空中,李晟轩定定地望着她,“以梅枝为信,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紫秀只卖命,不卖自己。”方紫岚理直气壮地望了回去,仿佛她并不是跪在地上,而是站得笔直,“陛下心中有数,何必多问?” “好。”李晟轩微微颔首,衣袖轻挥之间,方紫岚手中的梅枝已落入他的手中,“紫秀的梅枝,朕收下了。” 闻言方紫岚弯起唇角,胸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向来不喜欠人情,更何况是这么一个救了她性命,保全越国公府上下的大人情。 在权贵世家眼中,或许梅枝微不足道,但在江湖人眼中,梅枝就是一道符,可催命可保命,是趋之若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眼下她在朝堂之中做不了什么,不过江湖之事,多少可以收拾一番。 李晟轩当然知道梅枝在江湖中意味着什么,若是以此命方紫岚铲除鬼门的江湖势力,诛杀十殿阎王…… 然而这个想法甫一冒头,就被他按了回去。纵然方紫岚天下第一,终究是一人,要她对抗鬼门乃至整个江湖,太过冒险了。 铲除鬼门是迟早之事,他有耐心可以徐徐图之。既然如此,何必要方紫岚去拼命?比起这些,他更希望看到她无忧无虑地好好活着。 “陛下在想什么?”方紫岚见李晟轩没有反应,便自行站起了身,神情中多了些许探究。 她原本以为李晟轩收到梅枝,即便不是高兴也不至于踌躇,眼下这个情形,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 “没什么。”李晟轩翻来覆去细细地审视手中的梅枝,笑道:“朕只是觉得这梅枝过于朴素,作为谢礼实在简陋了些。” “陛下若嫌弃,不妨还给我。”方紫岚摊开双手,一副讨要的模样。 李晟轩面带笑意,似是要将梅枝还给她,然而在梅枝即将要落回她手的那一刻虚晃一招,最终将梅枝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便是再简陋,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陛下真是……”方紫岚佯装薄怒,拖腔拉调道:“不识货。” “这可是你的真心话?”李晟轩的言语中含了调笑之意,方紫岚也半真半假地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不管你是不是真心。”李晟轩郑重其事地将梅枝收到了怀中,“从今往后,我待你,皆为真心。” 他换了自称,方紫岚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便见他朝自己一礼道:“太后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还有外面的流言蜚语,我自会处置。你只需安心留在宫中,养好身体便是。” “陛下不必如此,我承受不起。”方紫岚回礼道:“国事繁重,我的事便不劳烦陛下费心了。” 李晟轩幽幽道:“方紫岚,我知道你不是一道院墙一座宫城能困住之人,我只是希望,尽可能护你周全。有朝一日,你若要离开,知会我一声便是,我不会勉强你留下。” “那……”方紫岚犹豫了不过一瞬,便直接道:“我明日便要离宫,陛下可同意?” 李晟轩怔住了,“你说什么,明日?” “陛下不肯?”方紫岚神情认真,李晟轩垂眸沉默了片刻,“明日,夏侯彰会送你出宫。” “多谢陛下。”方紫岚见李晟轩黯了神色,忍不住解释道:“我想去请苏恒大人回京,有他老人家在,百官多少有所顾忌,朝堂会稳妥些。” 然而李晟轩无动于衷,方紫岚继续补充道:“算是另一份谢礼,陛下适才不是嫌我的梅枝简陋吗?我这就另寻一份顶好的谢礼,陛下可还满意?” 第549章 后路 李晟轩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便是为了此事,才连身体都不顾也要离宫?” “不然我为了什么……”方紫岚皱了眉头,李晟轩面上笑意更浓,“你啊,向来这般拼命,可曾想过后路?” “后路?”方紫岚淡了神色,看向李晟轩,问道:“陛下可曾想过后路?” 她这话问得十分僭越,然而李晟轩丝毫不恼,仍挂着笑意道:“这是我此生都不会有的东西,但是我希望你有。” 方紫岚垂眸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有。” 李晟轩愣了愣,方紫岚斩钉截铁道:“彼时风河谷之中,我与陛下也算生死之交。若是有后路,陛下便是我的后路,而我亦是陛下的后路。” “有你这句话,我便是做你一辈子的后路,又有何妨?”李晟轩伸出手,将方紫岚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她没有躲闪,任由他动作,“这可是陛下说的,不许反悔。” “自是……”不会反悔四个字到了唇边,却被李晟轩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句问话,“我若是反悔了,你会如何?” “陛下若是反悔了,我便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见陛下了。”方紫岚脱口而出,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答案,她原以为按自己凉薄的性子,多半会说杀了李晟轩的话,可是她没有。 李晟轩神情认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躲去哪里?” “陛下这是要以王权强压我?”方紫岚的眼中多了丝寒意,不待李晟轩回答,便自顾自道:“若是躲不了,便与陛下形同陌路。” 李晟轩哑然失笑,忍不住将真心话和盘托出,“我不愿与你死生不复相见,自是不会反悔。” “我相信你。”方紫岚说得义无反顾,对李晟轩的称呼也从陛下变成了你。 李晟轩听得分明,轻咳一声掩了笑意,直言不讳道:“只不过你若是为了苏恒老先生离宫,倒是大可不必了。” “陛下此言何意?”方紫岚面露疑色,李晟轩解释道:“苏恒老先生听闻越国公被处斩之后,主动递了折子,同意回京复任了。” 方紫岚惊道:“陛下是说,苏恒大人为了我,愿意回京了?” “不错。”李晟轩走到桌案边,倒了一盏茶,递到了方紫岚手中,“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之后,东南大营镇不住荣安王,对上各路有门道的大小官员也是束手束脚,偏巧你继任之后接连处理了几件大事,赢了民心民望,与荣安王分庭抗礼不说,大小官员也不敢造次,尚且算是稳妥,可如今局势不同了。”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道:“看来苏恒大人也并非是记仇之人,只是一直觉得没到出山之时罢了。” “朕年少之时有幸听过苏恒老先生几句教诲,他老人家从来不记仇,也不愿争功。”李晟轩端起另一盏茶,坐在了主座上,“他不愿出山,想来是觉江山代有人才出,局势稳定,无须他这把老骨头撑着。可若是有朝一日风雨飘摇,他便是熬上最后一口气,也会力挽狂澜。” “风雨飘摇吗?”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中隐隐不安,“那……我亲自去接苏恒大人回京?” “不必了,朕已命夏侯彰派禁卫去了。”李晟轩看着忧心忡忡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出言安抚道:“你留在宫中,安心养伤便好,不要再让朕……你长姐担心了。” 方紫岚想了想,最终松了口,“好,我留在宫中便是。只是莫涵……”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心中了然,“许毅虽然纨绔了些,但其父许攸同知晓分寸,莫涵在许府之中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便是。”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莫涵就姑且留在许府好了。”方紫岚的声音低了几分,李晟轩挑了挑眉,“你若这般放心不下,朕便赐许毅一个宫职,让他时常带莫涵入宫与你相见……” “陛下当我是什么人了?”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只要莫涵平安无事,我能不能见到他,都无妨。” “你若当真这样想,为何不将莫涵送回暮山关?”李晟轩不由自主似的问了出来,方紫岚不答反问,“若是对陛下重要之人,陛下是愿意远远抛开,还是留在眼前?” “留在眼前。”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就像现在,近在眼前。” 方紫岚颇为不自然地灌了一大口茶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说起来,我入宫,究竟是谁的意思?” “是你长姐的意思,朕只是乐见其成,便顺水推舟罢了。”李晟轩似笑非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朕的意思?” 方紫岚故作镇定地回道:“适才玉珪宫中,听太后娘娘之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早就说过,不愿做后宫之人,朕如何会强迫你?”李晟轩无可奈何地为方紫岚添了茶,“在你心中,朕便是以王权欺人的昏君吗?” “昏君倒不至于,只是……”方紫岚抿了抿唇,止住了话头。 她知道这世上原就没有真正的平等,但对于封建制度下的君权从来只有厌恶。或许李晟轩是例外,并非方紫岚颇为不自然地灌了一大口茶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说起来,我入宫,究竟是谁的意思?” “是你长姐的意思,朕只是乐见其成,便顺水推舟罢了。”李晟轩似笑非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朕的意思?” 方紫岚故作镇定地回道:“适才玉珪宫中,听太后娘娘之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早就说过,不愿做后宫之人,朕如何会强迫你?”李晟轩无可奈何地为方紫岚添了茶,“在你心中,朕便是以王权欺人的昏君吗?” “昏君倒不至于,只是,……”方紫岚抿了抿唇,止住了话头。 “你早就说过,不愿做后宫之人,朕如何会强迫你?”李晟轩无可奈何地为方紫岚添了茶,“在你心中,朕便是以王权欺人的昏君吗?” 第550章 殒命 “陛下……”方紫岚张了张口,却见李晟轩摆了摆手,便将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朕还有事,便不多留了。”李晟轩站起身,方紫岚行了一礼,“恭送陛下。” 李晟轩走后不久,方紫沁便走了进来,“今日去玉珪宫请安,多少折腾了一番。想来你也累了,不妨早些去歇息。” “我还好。”方紫岚仍立在原地,方紫沁没有强求,径直坐在了主座上,秋水飞快地收拾了茶具,重新换了茶盏,为她斟了一盏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紫沁轻轻晃了晃手中茶盏,任由澄澈的茶面骤起波澜,“你终究还是留下了。” “我留下,不是为了陛下。”方紫岚坐了回去,垂眸道:“至少现在不是。” “岚儿,你有没有一刻后悔过?”方紫沁抿了一口茶,方紫岚愣了愣,脱口而出道:“后悔什么?” “拒婚。”方紫沁眼中多了一抹莫名的怅然,“若是你当初不曾拒婚,那么今日……” “今日我便是被困于高墙中的深闺妇人,想也知道,没什么意思。”方紫岚打断了方紫沁未说完的话,令她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方紫岚微微皱眉,边思索边道:“婚约之事我倒是有印象,只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不大记得了。” “不记得也罢。”方紫沁淡声道:“都是过去之事,记得也无用,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徒增烦恼?”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总觉得方紫沁意有所指,不待多问,就听她另起话头道:“你在宫中走动之时,若遇德嘉公主,能避则避,倘若实在避不开,尽量不与她冲突便是。” 方紫岚面露探究之色,方紫沁迎上她的目光,直言不讳道:“德嘉公主虽然性子被娇纵坏了,但毕竟是宁顺帝唯一的公主,太后爱女,玉成王的胞妹。便是陛下,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既然长姐吩咐了,那我自当遵从。”方紫岚敛了神色,却听方紫沁又道:“不过,若德嘉公主肆意妄为欺负了你,你也不必忍着,尽管还手便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替你撑着。” 方紫岚轻笑出声,“长姐觉得,谁能欺负了我?” “旁人自是不能,只是……”方紫沁说着顿了顿,“你向来喜欢自讨苦吃,欺负你最多的,只怕是你自己。” 方紫岚被她一语道破,不由地抿了抿唇,“我怎么就自讨苦吃了?” 方紫沁唇角轻勾,不言不语,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方紫岚,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败下阵来,“长姐言之有理。” “行了,回去歇着吧。”方紫沁挥了挥手,“稍候秋蝉拿了药回来,我命她直接送去你房中。” 方紫岚点了点头,全了礼数后便回房了。之后一连数日,她在宫中深居简出,饶是德嘉公主李倩宁特地来凤仪宫请安,都未曾见过她,更不论在凤仪宫之外了。 于是方紫沁所言的与李倩宁的冲突,方紫岚是不曾有了,但她的心始终悬着,只因宫外大大小小的消息传进来,足以令她惴惴不安。 先是荣安王刚回东南之地不久便病倒了,然后东南之地新上任的好几位官员都遭遇了刺杀,一家老小折在了任上,还有前往江南大营与东南大营赴任的数位副将,也不约而同地被人杀害,死在了路上。 最后是夏季雨水频繁,苏恒大人所辖之地偏远,位处群山之中,山体滑坡阻断山路,故而他回京之事只能往后顺延,怕是遥遥无期……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京城内外的大小官员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距离上一次吴升、杨志清等人遇刺不过一年,转眼又有这么多位大人殒命,谁都不知道,下一位死的会是谁。 方紫岚听说曹洪平安到任心下稍安,但配在他手下的副将折损严重,只有一位正常到任,而且从她得到的消息来看,皆是鬼门所为。 天下无人不知刺杀朝廷命官是重罪,鬼门这般大张旗鼓四处留痕,还是第一次。 倏然之间,方紫岚明白了纪宁天留她性命,得利为何了。 鬼门之中,除紫秀之外,便是以十殿阎王为尊。既有阎王名,便绝非善茬,纵然十殿再听话,也永远不能出现在人前。 若是纪宁天有朝一日想要起事,在那之前第一件事就是把鬼门料理干净。手段阴诡可以,但不能被人翻到明面上,更不能落人口舌。 鬼门,十殿阎王,只有全都消失不见了,纪宁天才能彻底安心,日后起事方不会被人诟病。 可普通的江湖人,根本灭不了鬼门,更杀不了十殿阎王。 唯一的可能,便是借朝廷之手。 故而纪宁天放任鬼门四处作恶,命令十殿阎王随意杀害朝廷命官,还有意留下了证据,就是为了将他们置于死地。 可朝廷即便出手,对上江湖人,也容易两败俱伤。这个时候,留着性命的她便有了用途…… 思及此,方紫岚缓缓阖上了眼眸。当初李晟轩不计后果地保下了她的性命,大概是在纪宁天预料之外,所以纪宁天将计就计布好了下半局。不仅能要她的命,还能搅乱朝局,顺势覆灭鬼门,可谓是一箭三雕。 只不过,纪宁天若起了断送鬼门的心思,便说明他已不需要人来做暗地里的勾当,意味着他明面上的势力已足够稳固了。 汨罗的慕容清与狄戎之部皆是纪宁天的盟友,而大京之内,北境皇甫家的态度并不明朗,东南荣安王病倒了,这两位盟友算不上万无一失…… 难道纪宁天手中还掌控有其他势力,是她都不知道的? 未知的事物总会令人恐惧,遑论是未知的敌人?方紫岚为此忙碌了十多日,却仍是一筹莫展,早前千金坊为了楚彬南下搜寻证据之事损失了不少人,亦有人如今还在寻找楚彬的下落,行踪分散,因此传递消息也不如过去那么快了。 正当方紫岚犹豫要不要千金坊集中力量深入调查之时,东南之地突然传来了荣安王病逝的消息。 第551章 心乱 “眼看就是中秋了,怎的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秋水忧心忡忡,方紫沁似是并未在意她的话,只是看向坐在窗边一语不发的方紫岚,问道:“岚儿坐在那多久了?” “一日一夜了。”秋水低声道:“从昨天收到消息便是如此了。” “秋蝉人去哪了,也不知道劝慰两句?”方紫沁微微皱眉,秋水赶忙道:“秋蝉性子软,三小姐说什么她做什么,哪里会劝慰?这个时候,想来是去找温先生取药了。” 方紫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秋水便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我虽然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想来比朝廷的驿马要快。”方紫沁走到方紫岚身边,“荣安王病逝干系重大,待消息传遍天下,也是中秋之后了……” “长姐想说什么?”方紫岚淡声截断了方紫沁后面的话,她也并未着恼,“劳心伤神之事,你不必如此挂心。” “长姐身为后宫之主,视整肃宫城为分内之事,旁的确实不必挂心。”方紫岚仍看向窗外,一字一句道:“但我不能。纵然只是方家三小姐,有些事我也不得不想。” 方紫沁轻笑出声,“我也曾心忧天下事,可惜……”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她,问道:“可惜什么?”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方紫沁转了话音,“岚儿,你心中不苦吗?” “习惯了便是。”方紫岚敛了神色,“长姐将自己锁在这后宫之中,不苦吗?” “苦吗?”方紫沁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方紫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除了眼前的一株梧桐,什么都看不到。 “陛下今日,似是去百叶寺上香了。”方紫沁的声音很轻,宛若呓语。 方紫岚听在耳中,疑在心里。好端端的,方紫沁为何忽然提起了百叶寺?百叶寺……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这扇窗对的方向,好像正是百叶寺所在的方向…… “起风了,你身子尚未恢复,还是不要坐在此处太久了。”方紫沁叮嘱了一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之后重又望向了窗外。 此时的百叶寺中,李晟轩与了缘大师相对而坐,面前桌案上蒸腾的热茶冒出袅袅茶烟,泛着淡淡的香气。 “如今江南大营与西南大营尚未立好,倘若荣安王病逝一事再传开了,东南之地只怕很难安稳了。”李晟轩轻叹一口气,了缘大师端过茶盏,“东南大营独木难支,不妨还是请留守百越旧地的夏侯家出手,昭……夏侯将军断然不会拒绝。”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看着了缘大师,沉声道:“阿钧,你的心乱了。” 自从出家之后,了缘大师不仅放弃了诸葛钧之名,而且从未叫错过任何一个俗称,从来都是大人施主,规矩而客套。 可是方才,他分明想说一句昭姨,却猛地反应过来,改了口。 了缘大师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盏中茶水溅出了一滴,洒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是浑然无觉。 李晟轩伸手握住了缘大师的手腕,“昭姨为了朕,已然失去了太多,更何况东南之地……”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心下了然,“看来,心乱了的,不止贫僧一人。” 如此坦然的承认,反倒让李晟轩愣了愣,“阿钧,你……” “贫僧听闻方三小姐入宫了。”了缘大师不动声色地拨开了李晟轩的手,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问道:“她……还好吗?” 他口中的她,自然不是方紫岚。李晟轩心中一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这般挂念她,即便她已是中宫皇后,而非相府方家的大小姐。 “阿钧,朕曾立誓,不论是襄王,还是大京之主,妻子都只有方紫沁一人。”李晟轩说得笃定,了缘大师却是难得的寸步不让,“若是李晟轩,又待如何?”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却突然笑了,“阿钧,这倒像是你会说的话了。” 百无禁忌,飞扬跳脱,这才是诸葛钧,而非世人顶礼膜拜的了缘大师。 了缘大师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却没有再说话,似是在等李晟轩的答案。 “若是李晟轩……”李晟轩顿了一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自是要娶方紫岚为妻,永生永世,此志不移。” 自从出家之后,了缘大师不仅放弃了诸葛钧之名,而且从未叫错过任何一个俗称,从来都是大人施主,规矩而客套。 可是方才,他分明想说一句昭姨,却猛地反应过来,改了口。 了缘大师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盏中茶水溅出了一滴,洒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是浑然无觉。 李晟轩伸手握住了缘大师的手腕,“昭姨为了朕,已然失去了太多,更何况东南之地……”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心下了然,“看来,心乱了的,不止贫僧一人。” 如此坦然的承认,反倒让李晟轩愣了愣,“阿钧,你……” “贫僧听闻方三小姐入宫了。”了缘大师不动声色地拨开了李晟轩的手,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问道:“她……还好吗?” 他口中的她,自然不是方紫岚。李晟轩心中一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这般挂念她,即便她已是中宫皇后,而非相府方家的大小姐。 “阿钧,朕曾立誓,不论是襄王,还是大京之主,妻子都只有方紫沁一人。”李晟轩说得笃定,了缘大师却是难得的寸步不让,“若是李晟轩,又待如何?”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却突然笑了,“阿钧,这倒像是你会说的话了。” 百无禁忌,飞扬跳脱,这才是诸葛钧,而非世人顶礼膜拜的了缘大师。 了缘大师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却没有再说话,似是在等李晟轩的答案。 “若是李晟轩……”李晟轩顿了一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自是要娶方紫岚为妻,永生永世,此志不移。” “若是李晟轩……”李晟轩顿了一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第552章 前往 “贫僧听闻,近日鬼门多有动作,荣安王病逝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了缘大师一边为李晟轩斟茶,一边低声道:“东南之地,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荣安王无子,后继无人。东南之地遣何人前去,还需从长计议。”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况且苏恒老先生……”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抿了抿唇,“已有月余,仍没有消息吗?” 李晟轩摇了摇头,“阿钧,当初你也曾入相府学堂,受教于苏恒老先生。” “陛下,贫僧与苏恒老先生仅有数面之缘,不敢言师徒,只是……”了缘大师说着顿了一顿,“先生说到做到,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朕不是这个意思。”李晟轩幽幽道:“朕是担心,苏恒老先生会出什么意外。” 了缘大师心中一紧,“倘若陛下担心,不妨请诸葛大人走一趟。” “你说诸葛钰?”李晟轩若有所思道:“你倒是舍得。” “趁京中无事,放诸葛大人出去历练几番,总归是没什么坏处。”了缘大师说得轻描淡写,李晟轩微微颔首,“确是无妨。”不过…… 后面的话李晟轩并未说出口,若是无人相护,诸葛钰在外只怕很难平安,如今虽然郑琰在他身边,但万一遇上鬼门,胜算也不大。 然而无论是李晟轩还是了缘大师,都未曾预料方紫岚也因苏恒老先生迟迟未能入京一事辗转反侧,索性直接出了宫。 “岚姐,你……”莫涵见到方紫岚的时候已是震惊万分,听完她的来意之后,更是嘴都合不拢,“你要去……”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神情认真,“时间过去太久了,别说是动身来京,就连书信都未有一封。这般杳无音讯,实在令人担心。” 莫涵长舒一口气,“岚姐既然决定了,那去便是,为何要来与我说明?” “莫涵,我知道无论荣安郡主之死真相为何,你都不可能丝毫不怨我。”方紫岚沉声道:“当初是我把你卷入京城这趟浑水中的,所以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负责到底。我想过了,等到年底各府走动之时,便求方家把你送回暮山关,往后……” “岚姐,我说过要回暮山关了吗?”莫涵黯了神色,“你从来都不曾问过我。” “我不问,你就不做了吗?”方紫岚勾起唇角,逸出一抹苦笑,“我从来拦不住你。” “是吗?”莫涵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是,荣安郡主之死,我确实怨过你,可那又如何?斯人已逝,难道我还要你为她赔命不成?” “未尝不可。”方紫岚脱口而出,莫涵神情一滞,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既然要赔命,那就活着回来,我在京城等你。” 方紫岚笑了出来,声音却发涩,“莫涵,你向来不会骗人,偶尔发一次狠,看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 闻言莫涵别过了头,方紫岚脸上的笑渐渐散去,垂眸道:“你啊,就仗着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对你无有不依,心软的很,才敢和我这么说话。若是换了别人,怕是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那你答应吗?”莫涵偷偷瞄了方紫岚一眼,谁知正巧与她四目相对,两人谁都没有躲闪。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终究还是妥协似的开了口,“我答应你,活着回来。” 莫涵心下稍安,面上却仍板着,“岚姐,你若是不能说到做到,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尽量。”方紫岚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调笑之意,“不过,等着我赔命的人太多,只怕你要排队,等上许久了。” “我有耐心,也等得起。”莫涵伸出了手,方紫岚与他击掌道:“好,那就说好了,等我回来。”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莫涵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地双手合十,默默祷告,“诸天神佛,求你们保佑岚姐,平安归来,长命百岁。” * 方紫岚一路快马行至了於州,刚入州界便听说了当地半月来一桩闹鬼的奇闻,而最为严重之地正是苏恒老大人所辖的石县。 “劳驾,我听说苏恒老大人所辖的石县因山体滑坡阻断了道路,怎的还会有闹鬼之事传出?”方紫岚坐在路边空无一人的茶棚里,向掌柜的打听消息,“难道去石县的路已畅通?” “没有。”掌柜嗑着瓜子,摆手道:“路还封着,只是有行脚的客商往来,常常提起。” “行脚的客商?”方紫岚轻哼一声,“石县偏僻,哪来的客商,掌柜的你莫不是在唬我?” “哎,你这小姑娘,竟然还不相信我的话。”掌柜一下来了精神,将手中瓜子扔在了柜台上,走到方紫岚面前,叉腰道:“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不知道石县是干什么的吧?我告诉你,石县人皆以采石营生,远近闻名……” 掌柜的话说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你一个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来石县做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一把匕首贴在了颈侧,用斗笠面纱捂得严严实实的方紫岚寒声道:“你觉得我来做什么?” “姑娘饶命,小的只是一摆茶摊糊口的,实在是……”掌柜说着后退了一步,然而方紫岚的匕首如影随形,她早就看出他有问题了。 且不说这茶棚中只有她一位客人,就说她的梅剑明晃晃地挂在马上,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她是江湖儿女,绝不会多生事端,反倒是他这招呼往来的茶摊掌柜,竟好似全然没看到一般,可疑得很。 “实在是什么?”方紫岚逼着掌柜步步后退,直退到了她的马前,“说啊,怎么不说话了?” “不是……”掌柜用眼角余光看到了挂在马上的梅剑,立刻改口道:“女侠饶命!不知女侠是要投奔哪个寨子?我与附近寨子的大当家都认识,可以……” “废话忒多。”方紫岚动了动手腕,便割破了掌柜的皮肤,“我问你答,多说一句废话,我就割下你一块肉喂狗。” 第553章 路断 掌柜点头如捣蒜,便听方紫岚问道:“暴雨导致山体滑坡,道路被阻断,是真是假?” “真,特别真!”掌柜骤然拔高了声调,却不料方紫岚早有准备,反手便掷了暗器出去,刺死了身后躲在暗处的人。 掌柜倏然瞪大了双眼,只见方紫岚摘了斗笠,随手拿过马上挂着的梅剑,朗声道:“紫秀在此,什么妖魔鬼怪,还不速速现形?” “紫秀?”掌柜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惊出了一头冷汗,“小的不知是紫秀亲临,实在该死,该死……” “你不是鬼门中人?”方紫岚挑了挑眉,掌柜扯着嘴角,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个……鬼门中人半个月前就走了,您看……” 下一刻,掌柜一声惨叫,他肩上的肉已被方紫岚削了一块下来,直直甩在了地上,鲜血淋漓。 “在紫秀面前说谎,你怕不是活腻了?鬼门中人做事,一贯斩草除根,他们若是早就走了,你还能好端端地在这和我说话?”方紫岚扯着掌柜走到了茶棚后面,看向赫然倒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是她刚用暗器杀的。 “他是鬼门中人吧?”方紫岚说着踢开了尸体的手,从中掉出一枚暗器,上面镌刻了一个小小的鬼字。 掌柜支支吾吾呼痛,方紫岚把手中匕首扎在了他的伤口上,缓缓剜了进去,“说吧,鬼门中人留你做什么?” “我不知……”掌柜甫一开口,便见方紫岚再次削了更大一块肉下来,下面的骨头清晰可见,“我若是得不到想要的,你也别想死的太轻易。” 她说罢取了匕首,将掌柜扔在地上,“鬼门算什么,我紫秀手段之狠,若称天下第二,只怕无人敢称天下第一。你,想要试试吗?” “我招……”掌柜疼得龇牙咧嘴,爬到了方紫岚脚边,“鬼门中人让我留在这,给朝廷来的人指路……” “指路?”方紫岚眸色沉沉,“那闹鬼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装神弄鬼?” “不……”掌柜气息不稳,“是真有鬼……” “你可知,按大京律法,妖言惑众逾三十人,便要处以斩刑。”方紫岚俯身捏住掌柜的下巴,寒声道:“还是说,你原本就不想活了?” 掌柜头摇得仿佛拨浪鼓,方紫岚手上用力,“说,鬼门中人让你指的路在哪?” “在那……”掌柜伸出一根手指,艰难地指了一个方向。 “带我去。”方紫岚一把将掌柜拎了起来,朝他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是什么路?” “清出来的……往石县……”掌柜说的断断续续,方紫岚追问道:“谁清出来的道路?” “鬼门中人。”掌柜面色惨白,方紫岚心中一沉,鬼门中人哪有这么好心,这条路多半有问题,那在石县之中的人…… “紫秀……”掌柜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方紫岚却是无动于衷,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之景。 狭窄的山道上碎石堆积,仅能容两三人通过,一侧是山体,一侧是悬崖峭壁,若是在此处设伏,便是军中的精兵强将,也很难不中招。 鬼门,纪宁天,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和我一道走过去。”方紫岚推了一把掌柜,他跌在了路上,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只听哐当一声巨响。 “小心!”方紫岚伸手将掌柜拽到了身边,仰头望去,只见山上巨石滚落,直冲两人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吹了声口哨,她的马儿迅疾而至,驮了两人飞快地奔了出去。 然而落下的巨石又多又密,眼见茶棚倒地,马儿也有些力不从心,方紫岚索性借力跳下了马,抓着掌柜几个起落,避得远了些,才免受其害。 最后只听一声嘶鸣,马儿的身影消失在了巨石之下。 掌柜心有余悸,死死扯着方紫岚的衣袖不放,听她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秀姑娘,你不该救我。”掌柜眼中凶光毕露,完好的那只手骤然起落,却被方紫岚的梅剑隔开了,“我不指望你知恩图报,但也没想到你会兵刃相向。” 方紫岚拔剑出鞘,毫不留情地一剑穿心,掌柜倒地之时,喃喃道:“你叛了鬼门……” “鬼门就这么好?”方紫岚收了剑,怅然道:“好到让你觉得,比性命还重要吗?” 她蹲下身,双手抚过掌柜的脸,摸到皮囊下骨相的时候,终是确认了答案。 鬼门千陌刀,她曾经出生入死的伙伴。 方才她带他跳下马的时候,碰到了他肋下的长疤,心中便已有了猜测,直到他叫出那声秀姑娘,终是确认无疑。 他们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他一次任务险些失败,是她出手相助,不仅保下了他的性命,还帮他完成了任务。 或许,这就是他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的原因……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了无生息的人,心道不知是谁为他做的这副皮囊,比他原本的模样好看了些,却也普通了太多。 她的手寸寸下移,至颈部摸到胶线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都已经知道是谁了,看不看原来的容貌还有这么重要吗? 然而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必须要看。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接受,与鬼门割裂的事实。 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方紫岚猛地揭开眼前人的假面,露出了下面那张额角有疤,略显狰狞的脸。 平静而苍白,全然没有往日的凶悍,谁能想到便是这个人,曾一言不发为她受过鬼门的刑,也曾对她说“我欠秀姑娘一条命,往后秀姑娘只管差遣便是”。 可还是这个人,对她拔刀相向,憎恶她叛了鬼门…… “我有我的道,谁都别想拦。”方紫岚说着,伸手阖上了千陌刀的双眼,轻声道:“下辈子,做个普通人便好,不要再沾血了。” 她站起身,回头看向重新被封上的山路,只觉心中也被一块石头堵上了。如今想要进石县,便也就只能绕山而行,耽搁时日不说,而且…… 千陌刀守在此处,那石县之中的苏恒老大人与众多百姓,恐怕凶多吉少了。 第554章 临近 “岚儿出宫之事,臣妾已命秋水吩咐下去,瞒了下来。”方紫沁低眉顺目,对李晟轩道:“陛下莫要担心。” “皇后安排便是。”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沁应了一声是,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不过还有一事,需请陛下相助。” 李晟轩淡声道:“皇后但说无妨。” “德嘉公主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先越国公有一柄梅剑,一心想要入手,只是那柄梅剑……”方紫沁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心中了然,“被她带出宫了?” “陛下英明。此事……”方紫沁甫一开口,就见李晟轩挥了挥手,“此事朕自会处置,皇后不必挂怀。” 方紫沁刚要应声,就听外面一阵哗然,秋水喊着“德嘉公主”,随后便是推搡拉扯之声,待她到门口之时,便见秋水被推倒在地,德嘉公主李倩宁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安好。”李倩宁行了一礼,俏丽明艳的面孔写满了不情不愿。 “免礼。”方紫沁不动声色,李倩宁便愈发蹬鼻子上脸,“皇后娘娘之前便答应我,要将先越国公的那柄剑拿给我,为何这么久过去都毫无动静,娘娘莫不是反悔了?” 方紫沁走到秋水旁边,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不紧不慢道:“德嘉,本宫何时答应过你?” “你……”李倩宁刚要发作,就见李晟轩从宫内款步而出,站在了方紫沁身旁。 “陛下?”李倩宁不由地后退了一步,随后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德嘉不知陛下在此……” “倘若朕不在凤仪宫,你便能这般同皇后说话了吗?”李晟轩沉声打断了李倩宁的话,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却终是不敢说什么。 见状李晟轩神色稍缓,“先越国公的那柄剑,杀气过重,朕已命人毁去了。” “毁了?”李倩宁愣了愣,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李晟轩转了话音道:“说起来,太后之前与朕提过你的亲事……” 他话才说一半,就见李倩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容禀,德嘉年纪尚小,还想多在母后身边留几年,求陛下莫要赐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李晟轩挑了挑眉,“你的婚事,便是朕不强求,太后也自会做主。” “德嘉明白。”李倩宁垂眸道:“身为大京公主,德嘉知晓轻重。” “如此最好。”李晟轩扫了李倩宁一眼,她仍跪在地上,犹豫道:“只是……” 李晟轩把李倩宁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却仍佯装不知,挥了挥手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我……”李倩宁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起身离开了。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方紫沁幽幽开口道:“想来德嘉公主此来,也不全是为了要梅剑,更是想为玉成王殿下说话。” “狄戎之部毁约在先,祈佑便是休了左右王妃,也无人能置喙。”李晟轩神情淡漠,方紫沁淡声道:“玉成王殿下心软,若是因狄戎之祸,便要休了枕边人,他定是舍不得。” “舍不得?”李晟轩不置可否,方紫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臣妾斗胆问一句,若是陛下和玉成王殿下易地而处,可会休了左右王妃?”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恍惚中有看见方紫岚的错觉。此时他才惊觉,其实方紫沁也有胆大妄为的一面,只是为了整个方家,极好地掩藏在了皇后这一重身份下。 “不会。”就在方紫沁以为李晟轩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他的答案,“左右王妃虽生为狄戎公主,但如今已是大京王妃。母族之祸,罪不及她们。” “然而她们并不无辜。”方紫沁一针见血,李晟轩神情倨傲,“那又如何?只要她们不行危害大京之事,祈佑愿意,留着便留着。” 方紫沁抿了抿唇,李晟轩看似宽厚温和,实则是因他把控一切,不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能兜底,故而坦然。可天下这么多事,他担于一身…… 思及此,方紫沁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回思绪,岔开了话题,“且不说京城这边,苏老先生所在的石县……”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朕已命诸葛钰前去,接苏老先生入京。” 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不知为何,自从方紫岚离宫之后,她总觉惴惴不安。明日便是中秋之节,然她却难有团圆之时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方紫岚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日影西斜,忽然想起明日便是中秋了,没想到又是在路上。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拿出从镇上买的干粮,囫囵咬了两口,看向不远处的山,心中有些忐忑。 “然而她们并不无辜。”方紫沁一针见血,李晟轩神情倨傲,“那又如何?只要她们不行危害大京之事,祈佑愿意,留着便留着。” 方紫沁抿了抿唇,李晟轩看似宽厚温和,实则是因他把控一切,不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能兜底,故而坦然。可天下这么多事,他担于一身…… 思及此,方紫沁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回思绪,岔开了话题,“且不说京城这边,苏老先生所在的石县……”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朕已命诸葛钰前去,接苏老先生入京。” 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不知为何,自从方紫岚离宫之后,她总觉惴惴不安。明日便是中秋之节,然她却难有团圆之时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方紫岚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日影西斜,忽然想起明日便是中秋了,没想到又是在路上。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拿出从镇上买的干粮,囫囵咬了两口,看向不远处的山,心中有些忐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方紫岚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日影西斜,忽然想起明日便是中秋了,没想到又是在路上。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拿出从镇上买的干粮,囫囵咬了两口,看向不远处的山,心中有些忐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方紫岚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日影西斜。 第555章 装神 “难道你们不是活人?”方紫岚冷哼一声,男人愣了愣,反驳道:“自然是……” “嘘,它来了!”旁边的人打断了男人的话,男人赶忙扯着方紫岚蹲在了灌木后面,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方紫岚好奇张望,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细看似是一整块有两人宽的黑纱,但其间隐隐有花纹闪动,像是洒了金粉。 男人按住不安分的方紫岚,小声道:“你不要命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方紫岚猛地站起身,倨傲道:“艺高人胆大。” 她话音还未落,便是一个纵身,手中梅剑直指那黑纱而去,速度不慢丝毫,看得众人都是心惊胆战。 “小心!”男人忍不住出声提醒,方紫岚毫不在意地拿梅剑扎穿了黑纱,令它直直掉了下来。 众人这才敢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却发现竟是一只黑纱做的巨型飞鸢,目瞪口呆之际,就见方紫岚一剑挑开了黑纱,展开在众人面前,上面赫然是一副洒金的梅枝图。 “装神弄鬼。”方紫岚神情不屑,视线落在黑纱下角的丝线上,若是她没有认错,这丝线…… “这梅枝图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与你的剑柄一模一样……” 方紫岚提了提手中梅剑,扫视过突然噤若寒蝉的众人,问道:“你们说的鬼,除了这只黑纱飞鸢,还有什么?” “还有好多。”男人上前一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什么夜里的呜咽声,莫名出现的旗幡……” “打住。”方紫岚不耐地截住了男人的话头,冷声道:“我问的意思是,可有鬼作祟?比如害人性命什么的。” “有!”旁边的少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惊叫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个害法?”方紫岚无动于衷地追问了一句,揽住少年的妇人别过了头,“你问这些做什么?” 方紫岚看了看黑纱上的梅枝图案,心生一计,轻咳一声,庄容正色道:“我乃是昆仑山弟子,此番奉家师之命下山,为的便是除妖斩邪。” 她说着挽了一个剑花,“想来各位也都看到了,这黑纱上的图案与我的剑柄一模一样,便是妖邪偷了我昆仑山至宝的缘故。若非如此,我怎会笃定妖邪害人性命?” 众人将信将疑,互相交换了眼神,却因为方紫岚身手所慑,对她说的话,天然便信上了几分,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把一切和盘托出了。 於州之地,因地处偏远,本就有些志怪传说,但大京律法不得妖言惑众,是以向来也没什么人相信,谁知自连天暴雨起,便总有人失踪,还发现了不少残骸,以致人心惶惶。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山体滑坡道路阻断,苏恒老大人也被困在了石县,一时之间当地百姓没了主心骨,听说知州也向京里去了信,却始终没有回复。 而这群人都是附近桃源村的村民,他们离石县最近,便合计要清出道路,请苏恒老大人主持大局。 于是约莫一个月之前,暴雨初歇,他们与石县中人好不容易合力清出了损毁的山路,可不知为何次日便再次被落石堵上了,与此同时一道火光自石县冲天而起,村里也开始接连出现怪事,先是有孩童失踪,再是发现无头尸首,还有飘忽不定的黑纱飞鸢…… “这和传说中一模一样!”男人越说越激动,眼中神色近乎癫狂。 方紫岚皱眉问道:“什么传说?” “我们於州有个关于飞鸢的传说。”旁边的老人幽幽开口道:“据传从前於州有许多飞鸢,却遭人捕杀殆尽。飞鸢比人更靠近上天,便向天神祈求重生,化作复仇黑鸟,啄人首饮人血……” 低哑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阴森,方紫岚只觉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原本想说“志怪传说罢了,做不得数”,然而一想到自己刚才以昆仑弟子之名诓骗众人,便生生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毕竟哪只飞鸢能这般别致,身上有洒金的梅枝图案?更何况这梅枝图案还与她紫秀的标识如出一辙,说是她的都不为过。 故而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鬼门在捣鬼,困住苏恒,封锁消息,装神弄鬼,祸害百姓。 此番做法若是生效,往后於州之地,只怕要荒芜了。苏恒耗费心力,数载操劳才有的繁盛之景,居然要就此毁于一旦了吗…… “苏老先生……”方紫岚轻声念了一遍,想起什么一般问众人道:“既然你们曾清出道路,那苏恒老大人他为何没有从石县中出来?” “这……”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道:“听说苏老大人想让被落石砸伤的人先撤出,但他们不肯,耽搁了功夫,谁都没想到次日……” “也就是说,无人走出石县?”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众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她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除了你们桃源村,可还有其他路能通往石县?” “当然有。”当即有人应声,随即弱了声音,“可好走的几条路都被堵住了,要不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紫岚抿了抿唇,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若是再次将道路清出,需要多少时日?” “这……”众人面露难色,其中一人站了出来,道:“这位姑娘,如今我们这还闹鬼呢,清路怕是不好吧?” “只要你们能将道路清出,我便将妖邪鬼祟尽数铲除。”方紫岚指天对地,信誓旦旦道:“昆仑弟子在此立誓,如不灭尽天下妖邪鬼祟,愧对祖上仙师,便以死谢罪。”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被她立的誓鼓舞,拍着胸脯说清路没问题,也有人心怀疑虑不肯作声,还有人全然不信,浑身上下写满了戒备二字。 眼看天色渐暗,方紫岚随众人回了桃源村,到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她虽然疲累得很,但说到的事终归要做到,便强打着精神去查看被害人的尸首,并在村里走了一圈,问询情况。 方紫岚几乎一宿没睡,村里的人却都睡得香甜,是难得的平静。 第556章 弄鬼 “仙女姐姐!”奶声奶气的话语惊醒了睡梦中的方紫岚,她瞬间直起了身,手中梅剑倏然握紧,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已是在桃源村中。 什么时候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方紫岚迷迷糊糊地想着,站起身打开了门,看向门外不远处站着的小女孩,她的身上有一块刺目的血迹,看得人心惊。 方紫岚彻底清醒了过来,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检查小女孩身上的血迹,“你可是受伤了?身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小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方紫岚动作,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方紫岚这才觉察到不对,“小妹妹,你家里大人在何处?怎会让你一人跑了出来?” 她昨夜随村民回村之时,特意叮嘱过要关好窗门,切不可随意外出,大人尚且如此,遑论孩童,怎会自己跑出来? “我……”小女孩皱着一张小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祖祖的头不见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心中一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妹妹,你家在哪?” “那边。”小女孩伸出手指点了个方向,方紫岚抱着她迅速地赶了过去。 果不其然,一到院内,便见门户大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 “你在此处等我,千万不要走动。”方紫岚将小女孩放在门口,随后走了进去,见到了一具无头尸首。鲜血尚温热,估计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在她小憩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再次作案,手法老到狠辣…… “啊!”一声惊呼打断了方紫岚思绪,她回头看去,只见一黑衣人擒了小女孩,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装神弄鬼了这么久。”方紫岚冷哼一声,“还不打算给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秀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黑衣人说着,缓缓摘下了面纱。 方紫岚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梅剑,寒声问道:“公子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得你还愿唤他一声公子。”黑衣人嘲讽道:“你既已叛出鬼门,又何必管这么多。” “叛出?”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轻蔑,“鬼门还不配。” “你……”黑衣人气急败坏,“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便可为所欲为……” “我今日便要告诉你。”方紫岚手起剑落,“天下第一,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眼前的黑衣人也咽了气,鲜血溅落在女孩的衣襟上,吓得她瑟瑟发抖,直接昏了过去。 方紫岚将小女孩抱了过来,心底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这黑衣人她虽叫不出名字,但很是眼熟,至少在鬼门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如今这般轻易地就死在了她手中。往后…… “杀人了!”一声哀嚎引得村民纷纷从自家跑了出来,闻声方紫岚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适才她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怎么突然……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来不及多想,抱着小女孩从后门溜了出去,躲在院墙外悄悄观察。随后便见村民冲了进来,在见到无头尸首与黑衣人的尸体时,炸开了锅—— “这黑衣人是谁,居然死在了王老汉家中?该不会是飞鸢变成人了吧?” “唉,王老汉家那小孙女,你们谁看见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有人不见了?” “还有昨晚上那姑娘,我刚才露过她住的地方,看门都开着,好像也不见了……” “那姑娘不是自称昆仑弟子,下山除妖邪来了吗,怎的还会有这样的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终是把话头引到了方紫岚身上,她面色沉沉,担心之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眼下这装神弄鬼的状况,势必要有人受众人信任,才能真正救下他们。 可最有民望的苏恒老先生被困石县,她这外来之人便是冒充了昆仑弟子的名讳,也难以取信众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被赶出桃源村,是迟早之事。 “你说什么?”方紫岚心中一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妹妹,你家在哪?” “那边。”小女孩伸出手指点了个方向,方紫岚抱着她迅速地赶了过去。 果不其然,一到院内,便见门户大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 “你在此处等我,千万不要走动。”方紫岚将小女孩放在门口,随后走了进去,见到了一具无头尸首。鲜血尚温热,估计死了还不到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在她小憩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再次作案,手法老到狠辣…… “啊!”一声惊呼打断了方紫岚思绪,她回头看去,只见一黑衣人擒了小女孩,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装神弄鬼了这么久。”方紫岚冷哼一声,“还不打算给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秀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黑衣人说着,缓缓摘下了面纱。 方紫岚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梅剑,寒声问道:“公子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得你还愿唤他一声公子。”黑衣人嘲讽道:“你既已叛出鬼门,又何必管这么多。” “叛出?”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轻蔑,“鬼门还不配。” “你……”黑衣人气急败坏,“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便可为所欲为……” “我今日便要告诉你。”方紫岚手起剑落,“天下第一,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眼前的黑衣人也咽了气,鲜血溅落在女孩的衣襟上,吓得她瑟瑟发抖,直接昏了过去。 方紫岚将小女孩抱了过来,心底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这黑衣人她虽叫不出名字,但很是眼熟,至少在鬼门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如今这般轻易地就死在了她手中。往后…… “杀人了!”一声哀嚎引得村民纷纷从自家跑了出来,闻声方紫岚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适才她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怎么突然…… “杀人了!”一声哀嚎引得村民纷纷从自家跑了出来,闻声方紫岚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第557章 投毒 人心即鬼蜮,这是方紫岚幼时,她的师父曾告诉过她的话,是以她极少仗着天下第一的武功,便肆意妄为。 可后来,穿越而来的她为了一席之地,用尽了浑身本事,却最终落了个“身死名灭”的下场。 那时她便知道,英雄做不得。 但到头来,她还是逞了一次又一次的强,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终究是任人指摘。 “仙女姐姐……”小女孩瑟瑟发抖,方紫岚索性紧紧抱住她,将她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去面对这一个个恶意满满的大人。 “姑娘,你声称是昆仑弟子,究竟姓甚名谁?” “是啊,而且飞鸢的图样与你的剑柄一模一样,难道你才是飞鸢附身之人?” “或者是,飞鸢不止一只,你们都是飞鸢化作的人形?” …… 方紫岚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若我便是飞鸢化身,你们能奈我何?” 众人神情一滞,说话声渐弱,直至鸦雀无声。 “我若是飞鸢化身,你们都难逃一死。”方紫岚说着,步步逼近,“我方才便说了,你们若是不想活了,尽管怀疑我便是。” 她站在为首的男人面前,手中梅剑架在他的颈侧,“我生平行事,最烦有人从旁作梗。之前碍事之人,都被我杀了。你们若也是如此,我不介意在飞鸢之前,先杀了你们。” “你……”男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声音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你是昆仑弟子,怎么敢……” “怎么敢?”方紫岚截住了男人的话头,勾起唇角笑得邪气,“死无对证,谁知道是我所为?” 她凑到男人耳边,用气音轻声道:“你以为昆仑弟子名门正派,便会处处迁就你们吗?我偏不会。” 她说罢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扬声道:“今夜,所有人都在桃源村的祠堂之中过夜,待我之后清点过人数,便不得有误。” 男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似的恼怒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多一人,我杀一人。”方紫岚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若是少一人,我便杀了你们所有人。听清楚了?” 男人后退了一步,“你……你……” “还不照做?”方紫岚忽然杀气毕露,“是等着我将你们都杀了吗?” 众人为方紫岚气势所慑,你推我搡地掉头跑了出去,生怕跑得慢一步便会被她杀了。 屋内很快安静了下来,方紫岚轻轻拍了怕小女孩的后背,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神仙姐姐……”小女孩抽噎着抬起头,断断续续道:“霞儿是不是……被讨厌了……” “没有人讨厌霞儿。”方紫岚一面为名为霞儿的小女孩抹泪,一面安抚她道:“旁人说什么不重要,只要霞儿好好活着,开开心心才最重要。” 霞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仙女姐姐的。” 闻言方紫岚哑然失笑,“我动辄打打杀杀,你竟然还叫我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就是仙女姐姐。”霞儿一板一眼的模样逗乐了方紫岚,她忍俊不禁地颔首道:“好,霞儿说的都对。” “仙女姐姐,你说飞鸢为什么会来我家呀?”霞儿问出了心中疑惑,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迷路了吧。” “迷路?”霞儿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是迷路?” 方紫岚牵着霞儿的手,边往祠堂走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虽然还不甚懂事,但多少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 方紫岚既不愿霞儿知晓太多,又不愿敷衍她,是以这一路走得颇为费心。直到了祠堂之中,有位妇人走了出来,提议帮忙照顾,她便将人暂时交了出去。 霞儿依依不舍,方紫岚哄了好一会儿,才乖乖跟着妇人坐在了一边角落里。 之后方紫岚清点了人数,除去王老汉以外,与昨日无异,她心下稍安,见村长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吃饭休息,片刻不敢松懈。 “仙女姐姐。”霞儿在妇人帮忙送饭的时候,端着粥碗跑到了方紫岚面前,双手把碗捧到了她面前,“你先吃。” 霞儿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仙女姐姐的。” 闻言方紫岚哑然失笑,“我动辄打打杀杀,你竟然还叫我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就是仙女姐姐。”霞儿一板一眼的模样逗乐了方紫岚,她忍俊不禁地颔首道:“好,霞儿说的都对。” “仙女姐姐,你说飞鸢为什么会来我家呀?”霞儿问出了心中疑惑,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迷路了吧。” “迷路?”霞儿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是迷路?” 方紫岚牵着霞儿的手,边往祠堂走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六七岁的小女孩,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虽然还不甚懂事,但多少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 方紫岚既不愿霞儿知晓太多,又不愿敷衍她,是以这一路走得颇为费心。直到了祠堂之中,有位妇人走了出来,提议帮忙照顾,她便将人暂时交了出去。 霞儿依依不舍,方紫岚哄了好一会儿,才乖乖跟着妇人坐在了一边角落里。 之后方紫岚清点了人数,除去王老汉以外,与昨日无异,她心下稍安,见村长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吃饭休息,片刻不敢松懈。 “仙女姐姐。”霞儿在妇人帮忙送饭的时候,端着粥碗跑到了方紫岚面前,双手把碗捧到了她面前,“你先吃。” 霞儿依依不舍,方紫岚哄了好一会儿,才乖乖跟着妇人坐在了一边角落里。 之后方紫岚清点了人数,除去王老汉以外,与昨日无异,她心下稍安,见村长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吃饭休息,片刻不敢松懈。 “仙女姐姐。”霞儿在妇人帮忙送饭的时候,端着粥碗跑到了方紫岚面前,双手把碗捧到了她面前,“姐姐,你先吃好不好吗。,” 第558章 识破 一时之间,祠堂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哎呦”之声,不少人都倒在地上滚作一团,皆是毒发的模样。 方紫岚走到最近的一人身边,抓过了他的手腕,只觉脉象极乱,毫无章法,加之她对医药之术并不精通,没有任何头绪。 “村中可有行医之人?”方紫岚高声问了出来,一男人站了出来,“姑娘,我原先在镇上做过医馆学徒。” 方紫岚没什么犹豫,死马当活马医似的行了一礼,道:“请先生看诊。” “不敢当。”男人回了一礼,随即凝神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道:“姑娘,抱歉,我学艺不精,实在看不出……” “无妨。”方紫岚走到男人身后,提起他的后颈,寒声道:“只要你交出解药,便好。” 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姑娘,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知肚明,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方紫岚的视线落在男人的手上,挑了挑眉,“你这双手,我不是第一次见了。” 那是一双近乎完美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柔软。但在方紫岚眼中,却是假的不能再假的一双手,上面不过是覆了一层假皮。 男人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方紫岚提着他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怎么,仅投毒不够,还需要你做些什么?” “我……”男人嗫嚅着开口,模样颇为委屈,“姑娘,我曾是医馆的学徒,如今好心站出来罢了。倘若救不了人,难道你要杀了我不成吗?” “未尝不可。”方紫岚挑了挑眉,“若你不肯交出解药,我杀了你之后,再搜也不迟。” “你说什么?”男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方紫岚,她神情平静,“我耐心不好,你若再无故拖延,我便只能动手了。” “这可是祠堂!”旁边的人忍不住插了一嘴,“姑娘你想做什么?” 方紫岚扫了一眼说话人,冷哼一声,“一堆木雕的牌子而已,你以为我会害怕它们?” 她顿了一顿,手狠狠地掐住了男人的脖子,“若是惹我不悦,一把火烧了也没什么。你说,我说的对吗?鹿天。” 名为鹿天的男人神情一滞,随即勾起了唇角,阴恻恻地笑道:“能让秀姑娘记得,我真是三生有幸。” “在我面前演这种把戏,是不想活了吗?”方紫岚环顾祠堂中所有人,“还有你们,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秀姑娘将昆仑弟子演得这般好,我们岂敢不配合?”鹿天说着,面上笑意更盛,“秀姑娘不妨猜猜看,这祠堂之中,究竟有几人是真正的桃源村民?” “果然,桃源村上下,没剩几个活口。”方紫岚神色愈冷,“说吧,石县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秀姑娘这么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看?”鹿天无辜地眨了眨眼,方紫岚忽然轻笑出声,“你们是料定,我在不知石县情况之前,不会对你们动手,是吗?” 鹿天也笑了,“秀姑娘,你当然可以杀了在场所有人,然后呢?你想要知道的事,便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你,你们,或者说鬼门,就这么怕我吗?为了对付我一人,如此兴师动众,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只是可惜了……” 她转了话音,鹿天愣了愣,脱口而出道:“可惜什么?” “我不止一人。”方紫岚好整以暇道:“天灾人祸,朝廷向来会派人抚恤,於州之事瞒不了多久。” “朝廷?”鹿天神色一凛,“紫秀,你什么时候做了朝廷的走狗?” “朝廷也好,鬼门也罢。”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鹿天的衣领,“都是做狗,有什么差别?只要有利可图就是了。” “你可是紫秀!”鹿天义愤填膺地吼道:“天下第一的紫秀……” “那又如何?”方紫岚打断了鹿天的话,“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倘若出价高于帝王家,要我卖命也不是不可以。” 她刻意拖腔拉调,眼中的杀意却渐渐显露,“怎么样,考不考虑出个更高的价?” “你开什么玩笑……”鹿天刚要挣扎,就被方紫岚捏紧了喉咙,发不出声音了。 “谁和你开玩笑了?”方紫岚缓缓加大了力道,眼睁睁地看着鹿天涨红了脸,气息越来越弱,“看来,你连买自己性命的价都出不起,又有何脸面与我讨价还价?” 鹿天拼尽全力地用双手抓住了方紫岚的手臂,试图挣开她的手,却是徒劳无功。 另一边站在方紫岚身后的鹿天同伙瞅准时机,正欲发动攻击,却不料她早有准备,反手便掷出了一把短匕,刺入了他的胸膛。 “都愣着做什么?”方紫岚语气轻蔑,“要么一起上,要么等着我挨个取你们性命,可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 她话音还未落,便有人举刀冲了上来。而她不慌不忙地丢了只剩一口气的鹿天出去,那人收刀不及,刀锋直直刺穿了鹿天的肩膀,便是一声惨叫。 “堂堂男儿,受点伤怎么同杀猪一般?”方紫岚嫌恶地皱了眉,抱臂而立,“若为桃源村民,即刻站到我身后,背过身面向自家灵牌,将其护好便是,不必回头看。 稀稀拉拉的人站起身,有的中毒之后艰难万分,仍咬紧牙关走到了方紫岚身后。 见状方紫岚心道,难怪不用一刀一命,偏要用投毒这种法子,原是村中本就没有多少真村民了,大多是鬼门中人混入其中。为方便控制安排,投毒确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若非被她识破功亏一篑,待到朝廷派人前来探查,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紫秀,你不仁,休要怪我不义!”鹿天大吼一声,抢了霞儿过去挟持在手,威胁道:“你若执迷不悟,我便杀了她!” “她?”方紫岚冷笑出声,一字一句凉薄无比,“她与我何干?” 鹿天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提起霞儿,“我真的会杀了她……” “请自便。”方紫岚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霞儿像是已经吓懵了,双眼发直,怯怯地喊了一声“仙女姐姐”。 第559章 狠心 “怎么还不动手?”方紫岚不耐地挑了挑眉,“需要我帮忙吗?” “紫秀你……”鹿天骑虎难下,看着手中的人,只觉说不出的光火,手起刀落便要杀了,却在下一刻被方紫岚斩断了臂膀。 温热的鲜血洒落,霞儿只觉眼前一片殷红,什么都看不清,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落入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怀抱。 “仙女姐姐……”霞儿话音还未落下,人已昏了过去。 方紫岚将霞儿揽在怀中,随手挽了个剑花,抖落了上面的鲜血,冷哼一声道:“鹿天,你既认得我是谁,便不该奢望,能在我手下留一条性命。” “紫秀,若是我死了,他们也别想活!”鹿天像是壮胆一般吼出了这句话,方紫岚不屑地勾起唇角,“鹿天,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鹿天弱了声音,“所投之毒,除了公子,谁都没有解药!”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鹿天推了身旁的人上前,“你若不信,尽管诊脉看看,我们所有人都逃不过,包括你。” 闻言方紫岚愣了愣,“什么意思?” “黑纱飞鸢,无头尸首,只要你会触碰到的东西,都沾了毒……”鹿天眼中露出一抹视死如归之色,“要死,便大家一起死。” “谁要和你一起死?晦气。”方紫岚啐了一口,冷声道:“你们,把通往石县的道路清出来。解药,我来搞定。” “你说什么?”鹿天面有疑色,方紫岚神情认真,“还是说,你当真想这么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她说着视线落在了鹿天身后众人的身上,“还有你们,一事无成,便要死要活,有这力气做什么不好,非要为了鬼门殉道不可吗?” “你这等朝三暮四之辈,如何能体会我们……”鹿天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我不能体会?天下间,除了我,谁还曾为他无所不用其极?” 鹿天还未想明白方紫岚话中含义,便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事到如今,他说我叛出鬼门,欲除之而后快。不仅如此,还大费周章地要赔上你们的性命。” 她顿了一顿,脸上神色凉薄了几分,“为这般薄情寡义之人,付出一切乃至性命,值得吗?” 鹿天神情一滞,跟在他身后的众人眼神躲闪,颇为犹豫地望向方紫岚,“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不真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方紫岚沉声道:“方才鹿天都说了,要死一起死。你们难道还以为,他会特意为你们留活路不成?” 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众人不由自主地变了神色,包括鹿天,也忍不住郁郁开口道:“你当真有法子解毒?” “我可以一试。”方紫岚敛了神色,好整以暇道:“不过,除了相信我的话以外,你们现在还有其他选择吗?” “紫秀,你莫要欺人太甚。”鹿天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说的有错吗?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又同样中了毒,能有什么胜算?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看在我心情不错,愿意放你们一马的份上,还不赶紧照我说的办?” 鹿天深吸一口气,抬手招呼身后众人,“走,清路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出了祠堂,方紫岚头也不回地扬声道:“还有你们,想活命的话就速速去清路,否则的话……” 她刻意拖腔拉调,原本就噤若寒蝉的村民点头如捣蒜,一个跑得赛一个快,飞速地冲出了祠堂,加入了鹿天他们清路的队伍。 “这还差不多。”方紫岚待所有人都离开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然而落地的瞬间还不忘托住霞儿的头,生怕摔到她。 “他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狠心。”方紫岚大口喘着粗气,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她早就猜到纪宁天下手,就不会留活口,但还是没想到他竟会狠心到宁愿折损如此多的手下,也要将苏恒和她置之死地。 看来,纪宁天确实动了舍弃鬼门的心思了。 思及此,方紫岚心中忽觉没来由的难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是有用的棋子,还是无用的棋子,都要被舍弃了。 这天下,果然是要变了吗? “仙女姐姐……”听到霞儿发出微弱的声音,方紫岚手忙脚乱地为她抹了脸上的血,看着她睁开双眼,清澈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恐惧。 “你醒了?”方紫岚轻咳一声,压下了情绪,然而还不待她说什么,只听霞儿轻声道:“仙女姐姐,我是死了吗?” 方紫岚一怔,脱口而出道:“不许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霞儿低低地“哦”了一声,方紫岚揉了揉她的发顶,“有我在,霞儿不会死。” “我相信仙女姐姐。”霞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眸闪闪发亮,晃得方紫岚有些出神,曾经她也见过许多这样的眼眸,里面盛满了希望。 有的希望,她守住了。可大多数的希望,她都守不住。 “仙女姐姐,你怎么了?”霞儿伸出手在方紫岚面前摇了摇,却被她一把握住了,“走,我们去找药。” 霞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任由方紫岚拉着她走出了祠堂,挨家挨户地寻找草药,转眼天色便暗了下来。 鹿天一行人抬了两个毒发的村民回来,众人都是忧心忡忡,但碍于方紫岚的威压,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连几日过去,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便是方紫岚,也觉得愈发力不从心,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住了。是以她一直在想,在此之前先下手为强,杀了鹿天等人。 而鹿天他们也看出了方紫岚的勉力支撑,心中多少起了杀心,若是能杀了紫秀,回去向公子复命,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毕竟,石县中人,应是都死光了。 然而还不待双方谁先动手,便有朝廷特派的钦差大人带人前来——正是奉李晟轩之命,前来查看情况的诸葛钰。 第560章 庆幸 方紫岚见到诸葛钰的那一刻,起伏不定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还好,一切来得及。 “这位姑娘……”诸葛钰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戴着面纱的姑娘摇摇欲坠,只觉说不出的眼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你可还好?” “还好。”方紫岚以梅剑指地,撑着身体勉强站直。 诸葛钰看到那柄梅剑的时候,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跟在他身后的郑琰也蓦地红了眼眶,紧紧地盯着眼前这道瘦弱的身影。 “民女紫秀,见过大人。”方紫岚行了一礼,诸葛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姑娘不必多礼,我瞧姑娘似是受了伤……” “无妨。”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后面的话,顺势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道:“村里大多是鬼门中人,他们中了毒不敢轻举妄动。当务之急,是清出通往石县之路。” 鬼门中人?中毒?诸葛钰神情一凛,看向方紫岚的眼神中多了问询之意,却见她微微颔首,他不由地双拳紧握,“你……” “民女失礼,还望大人莫要怪罪。”方紫岚后退了两步,垂眸道:“请大人以公务为重,不必顾虑民女。” “好。”诸葛钰沉声应了下来,当即命手下之人去查看通往石县的道路清理得如何,然后吩咐随行的大夫为村中众人诊治。 混在队伍中的阿宛听到吩咐就要拔腿开溜,却被郑琰提住了后衣领,给拽了回来,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干什么?” “阿宛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郑琰的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宛装糊涂道:“知道什么?你快放开我!” “你若不知道,为何执意要跟来?”郑琰问得急切,阿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什么知道,要不是我师父打发我过来,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破地方?什么穷山恶水的……” 郑琰被阿宛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松开了手,讪讪地说了一句“抱歉”。 阿宛一副懒得和他计较的模样,朝着方紫岚跑了过去,满脸堆笑道:“这位人美心善的姐姐,我见你面色不大好,可否让我为你诊个脉呀?” 方紫岚轻咳一声,心道她这还戴着面纱,阿宛是从哪看出她人美心善,面色不好的?这小丫头,也不知和谁学的,竟会睁眼说瞎话。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阿宛已经迫不及待地拉过来她的手,开始凝神把脉了。 “好姐姐,你这身体亏损也太厉害了吧。”阿宛撇了撇嘴,不满道:“你这是有多少天没合过眼了?” 凑过来旁听的郑琰听到此处,神情变得焦急了几分,见状方紫岚试图蒙混过关地解释道:“近日村里不太平,我睡不着罢了。” “是吗?”阿宛脸上写满不相信,郑琰张了张口,半晌才挤出一句,“姑娘,你要保重身体。” “多谢这位将军。”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欠身一礼,郑琰摆了摆手,回了一礼。 两人同时行礼的样子逗乐了阿宛,她笑道:“行了,有我在,保管你身体康健,睡得香甜。” 不远处的诸葛钰看着其乐融融的三人,神情晦暗不明。果然,方紫岚没有死。 而这件事,不仅李晟轩知道,方紫沁知道,而且温崖和阿宛也知道,反倒是他和郑琰,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心中的不甘直涌而上,但顷刻间就消散无踪。只要人还活着,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察觉到自己心底的那一丝庆幸,如今亲眼看着这丝庆幸成了真,一颗心只觉熨帖无比。 一旁的随侍眼见诸葛钰神色渐渐柔和,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暖意,忍不住好奇出声,“大人可是认得那位紫秀姑娘?” “不认得。”诸葛钰敛了神色,随侍疑惑道:“可小的看大人……”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罢了。”诸葛钰打断了随侍的话,见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人的那位故人,是什么人?” 诸葛钰淡淡地扫了随侍一眼,他知道这随侍不过是奉命行事,受祖父安排跟在他身边,自是要事事心中有数才好,于是便没有避讳,直言道:“曾经她在前披荆斩棘浴血而战,方有我在后运筹帷幄指点万千。我与她,是生死之交。” 随侍神情一滞,他跟在诸葛钰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听府上老人说,自家这位二公子,性子最为清淡不过,待人接物都是把握分寸的疏离,亲耳听到生死之交这四个字从这位二公子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新鲜的很。 方紫岚耳目极佳,将诸葛钰的话听得一字不差,她看了过去,恰巧与他的目光交汇,虽只字未言,但好似万语已诉。 “这位将军,有这位姑娘为我诊治,我不会有事。”方紫岚提醒道:“可钦差大人不同,他还需你去保护。” 郑琰颔首应下,留下一个万望珍重的眼神,便跟着诸葛钰而去。 “人都走了。”阿宛没好气道:“现在能和我说实话了吧?” 方紫岚揶揄道:“姑娘人美心善,医术一绝,难道还看不出来?” “你故意的……”阿宛皱了眉头,扯着方紫岚的衣袖不肯放,“走了,给你煎药去。” “先别急。”方紫岚拍了拍阿宛的手,“我还要请你帮我为霞儿看诊。” “霞儿是谁?”阿宛狐疑地打量着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你该不会同情心起,救了什么小孩之类的吧?” 方紫岚诚实地点了点头,“所以,请问这位妙手仁心的姑娘,愿意帮忙吗?” “那什么叫霞儿的,若是和你中了同样的毒,想来问题不大。”阿宛板着一张脸,“倒是你,若是我再晚上几天到,是不是就只能给你收尸了?” “何至于此?”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却见鹿天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当即拉过阿宛的手腕将她护到了身后,“朝廷的人到了,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紫秀面前,我怎么敢?”鹿天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侧头看向躲在方紫岚身后的阿宛,“小丫头,既然你来了,那解药总该带来了吧?” 第561章 试蛊 “什么解药?”阿宛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矢口否认道:“我才没有解药!” “臭丫头,你骗鬼呢?”鹿天啐了一口,上来就要抓阿宛,却被方紫岚拦住了,“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鹿天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衣袖,咬牙切齿道:“紫秀,你可是答应过了,只要我们清路,你就给我们解毒。怎么,如今是要反悔不成?” “我自是没有反悔。”方紫岚挑了挑眉,“倒是你们,道路清出来了吗?” “我们……”鹿天张了张口,末了长舒一口气道,“说好了,道路清出之时,便是解毒之日。” “一言为定。”方紫岚微微颔首,鹿天哼了一声,忿忿地瞪了一眼阿宛,便转身离开了。 阿宛对着鹿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姑娘,敢问芳龄几何啊?” “三岁。”阿宛答得理直气壮,之后扯着方紫岚的衣袖,“行了,别耽搁了,煎药去。”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道:“村中简陋,只怕没什么药材供你使用。” “我来都来了,还能不带药材一起?”阿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啊,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方紫岚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任由阿宛拉着她往村里走,“唉,说起来你住在哪呀?总不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村东头。”方紫岚反手握住了阿宛的手腕,带着她走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阿宛环顾四周,小脸皱成了一团,“这么个破屋子,若到下雨之时,恐怕根本住不了人……” “仙女姐姐,你回来了!”霞儿的声音打断了阿宛的话,把她吓了一跳,“这怎么还有个小孩?真是吓死我了……” 霞儿怯怯地望向阿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仙女姐姐的朋友吗?” “仙女姐姐?”阿宛随手指了指身旁的方紫岚,“你是说她?” 霞儿点了点头,就听阿宛笑出了声,“小妹妹,你这眼光有点差啊,她怎么可能是……唉,你别掐我啊……” 阿宛左闪右避,边躲边道:“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方紫岚仍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理了理衣袖,“你为霞儿诊脉看看,她体内的毒可深?” “好。”阿宛拖腔拉调地走了过去,伸出了手,“小妹妹,把手给我。” 霞儿求助一般望向方紫岚,却见她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安抚道:“霞儿,你不要害怕,这位姐姐不仅医术高明,人也极好。有她在,你定会安然无恙。” “我都听仙女姐姐的。”霞儿说着,将手递到了阿宛面前。 阿宛啧了一声,“没看出来,你对小女孩还真是很有一套。” “对你不是吗?”方紫岚接了一句,便收到了阿宛的一个白眼,“我要诊脉了,安静。” 方紫岚抱着手臂,靠到了一旁的梁柱上,等了许久都未曾听到阿宛说什么,不由地皱了眉头。她正欲出声询问,就见阿宛转过了身,神情凝重。 “你跟我过来。”阿宛扯过方紫岚,走出了屋子,低声道:“她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方紫岚一头雾水,阿宛解释道:“她脉象奇怪的很,除有中毒之象外,还和你的脉象有些像。” “你是指……蛊毒?”方紫岚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阿宛轻轻点头道:“我问你,她是鬼门之人吗?抑或是,她与鬼门有关吗?” 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据我所知,霞儿是桃源村中王老汉的孙女,与鬼门毫无关联。” 阿宛追问道:“那为何是你在照顾她,她的祖父王老汉现在何处?” “死了。”方紫岚把前因后果都与阿宛说了,她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带我去看看他们的尸首。” “阿宛……”方紫岚的劝阻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阿宛截住了,“我跟着你,也算是见识过不少风浪了,总不至于在这小小的桃源村翻了船。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方紫岚抿了抿唇,最终应了下来,带着阿宛去了停尸之处。 阿宛双拳紧握,缓缓走了进去。方紫岚紧随其后,却被她打发了出来,只好站在门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阿宛霞儿求助一般望向方紫岚,却见她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安抚道:“霞儿,你不要害怕,这位姐姐不仅医术高明,人也极好。有她在,你定会安然无恙。” “我都听仙女姐姐的。”霞儿说着,将手递到了阿宛面前。 阿宛啧了一声,“没看出来,你对小女孩还真是很有一套。” “对你不是吗?”方紫岚接了一句,便收到了阿宛的一个白眼,“我要诊脉了,安静。” 方紫岚抱着手臂,靠到了一旁的梁柱上,等了许久都未曾听到阿宛说什么,不由地皱了眉头。她正欲出声询问,就见阿宛转过了身,神情凝重。 “你跟我过来。”阿宛扯过方紫岚,走出了屋子,低声道:“她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方紫岚一头雾水,阿宛解释道:“她脉象奇怪的很,除有中毒之象外,还和你的脉象有些像。” “你是指……蛊毒?”方紫岚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阿宛轻轻点头道:“我问你,她是鬼门之人吗?抑或是,她与鬼门有关吗?” 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据我所知,霞儿是桃源村中王老汉的孙女,与鬼门毫无关联。” 阿宛追问道:“那为何是你在照顾她,她的祖父王老汉现在何处?” “死了。”方紫岚把前因后果都与阿宛说了,她沉默了半晌,才道:“你带我去看看他们的尸首。” “阿宛……”方紫岚的劝阻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阿宛截住了,“我跟着你,也算是见识过不少风浪了,总不至于在这小小的桃源村翻了船。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方紫岚抿了抿唇,最终应了下来,带着阿宛去了停尸之处。 第562章 实情 阿宛看着方紫岚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后退了几步,靠在了门框上,张了张口最终忍不住问了出来,“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只觉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她原本以为时间还足够,待石县情况明了之后,她便能找来大夫,想方设法将众人身上的毒解了。 毕竟当初她也曾看过众人的脉象,知道毒性并不强烈,不会立即致命,可她万万没想到…… 阿宛见方紫岚别过了头,只觉没来由的心慌,近乎口不择言道:“方紫岚,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还能活多久?”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的话,“半年?还是三个月……” “最多一个月。”阿宛的声音有些抖,方紫岚眼尾泛红,“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阿宛紧咬双唇,摇了摇头,见状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朝村外走去。 “方紫岚,你要做什么?”阿宛快步追了上去,扯住了她的衣袖,“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难保不会孤注一掷,到时你能落得什么好?” “难道你就让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话中怒气。 “若能死得安心,便是一直被瞒下去又如何?”阿宛手上加大了力道,义无反顾道:“他们为鬼门生,为鬼门死,本就身不由已。若是……” “阿宛!”方紫岚握住阿宛的手腕,截住了她未说完的话,“然桃源村的村民何其无辜?就因鬼门心狠手辣,便要拖着他们一起死吗?” “可是……”阿宛急得快要哭出来,“我真的救不了他们啊!” 这一刻,方紫岚忽然明白了阿宛仿佛自欺欺人似的话语,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寻找心安理得的借口。 阿宛何尝不知桃源村的村民无辜?可是她救不了,便只能闭目塞听,将一切罪过推到鬼门的头上,而非自己的无能为力。 “阿宛,救不了便不救。”方紫岚双手扶住阿宛的肩,认真道:“你是医女,不是神仙。天下多的是不治之症,尽人事听天命便是,无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阿宛抽了抽鼻子,“我知道,只是一旦说出实情……”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事情既已发生,那他们便有知道实情的权力。至于以后会怎样,我们谁都说不好。” “我怕他们气急之下会拼个鱼死网破,你的身体一直未大好,怎么熬得住?”阿宛忍不住落泪,方紫岚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温声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放心,我还熬得住。” 阿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敛了神色,一字一句道:“在见到苏恒老大人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 “那……”阿宛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道:“我陪你一起去和他们说明情况。”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行。”方紫岚抬手揉了揉阿宛的发顶,“倘若真如你所言,他们气急败坏动起手来,我也好应付。” “这怎么行……”阿宛刚要争辩几句,就被方紫岚牵着手送回了她住的地方,“你先留在此处,同霞儿一起暂避风头。待我见过鹿天,就回来找你们。” 阿宛面露忧色,犹豫了片刻,点头应了下来,然后叮嘱道:“你千万小心,速去速回。” 方紫岚微微颔首,随后出门去找到了鹿天,将试蛊一事全盘托出。 鹿天听完之后,脸上写满不敢置信,拔刀直指方紫岚,“紫秀,你愿意做朝廷走狗,做便是了,可你居然挑拨离间,反咬一口,又是何故?” “我所言几分真假,你心中有数。”方紫岚不退不让,反而上前一步,任由鹿天的刀抵住了她的心口,“你对上我,毫无胜算。我完全没有必要骗你,而且你中毒之后是什么反应,自己应是最为清楚不过……” “你闭嘴!”鹿天的手抖了抖,刀刺入了半分,渗出丝丝血迹,方紫岚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鹿天,你要我闭嘴容易,但你在鬼门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可鬼门公子从未对你有一丝仁义,如今更是要取你性命。你,甘心吗?” “紫秀,你想死吗?”鹿天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说叛就会叛吗?这可是鬼门啊!我鹿天,此生都是鬼门之鬼,何惧生死?” 方紫岚捏住了刀身,冷哼一声,“这番话,你对我说可以。然而你心里当真如此想吗?还有你手下那群人,你要如何与他们交代?”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鹿天狠狠地瞪了方紫岚一眼,抽出刀转身而去。 方紫岚捂住伤口,直到鹿天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敢缓缓蹲下身,大口地喘着粗气。 “方……姑娘。”郑琰结结巴巴的声音自方紫岚头顶传来,她抬起头,只见他半躬着身,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地把手放了上去,任由郑琰将她拉起来,“你怎么没有跟在诸葛大人身边?” “诸葛大人在与随行的工部大人商量如何快速清路,我被打发出来了。”郑琰的声音很低,方紫岚轻笑一声,“撒谎。” 闻言郑琰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诸葛大人命我来寻你。” “寻我做什么?”方紫岚随口一问,很快反应了过来,“我没什么大碍,何况有阿宛照顾,能有什么事?” 郑琰欲言又止,方紫岚无可奈何道:“行了,当务之急是清路,你还是去跟着诸葛大人吧。” 然而郑琰不依不挠,方紫岚只好让他送自己回了住的地方,见到阿宛和霞儿之后,他才肯安心离去。 眼见方紫岚受伤,阿宛好一通心疼埋怨,“你啊你,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能给自己弄出伤来,让我说你什么好?” 方紫岚心不在焉地应着话,阿宛凑到她耳边问道:“鹿天是什么反应,不会真要拼个鱼死网破吧?不然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第563章 弃子 “鹿天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我便不止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了。”方紫岚幽幽道:“但愿,他日后不会令我后悔。” “后悔?”阿宛摇头道:“以你的性子,若是不把实情告诉鹿天,才会后悔吧?说来也奇了怪了,原先也没见你与鹿天有什么交情,怎么如今反倒操心……” 她后面的话方紫岚并未听进去,见状她转了话音,“想来你这些天都未曾好好休息,现在便去睡上一觉,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再说也不迟。” 方紫岚嗯了一声,吃过了药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就听外面吵吵嚷嚷,似是在争吵什么。 “外面怎么了?”方紫岚揉了揉眼睛,清醒了几分。 阿宛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低声道:“鹿天的那群手下和他闹起来了,听说是为了解毒的事。” “闹起来了?”方紫岚皱起眉头,阿宛点头道:“是啊,他们都以为你昨日与鹿天见面,是为了给他解药,可他们哪里知道……”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该不会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故意只告诉鹿天一人,令他们互不信任,分崩离析?” 方紫岚抿了抿唇,“若我说毫无此意,你会相信吗?” “不信。”阿宛撇了撇嘴,“纵是兔死狐悲,你对鹿天也没这份情谊。” “我不是兔死狐悲,只是……”方紫岚张了张口,末了轻叹一声,“罢了,我怎么想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外面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阿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竟是掀翻了她们所住地方的小半屋顶。 “这日子没法过了!”阿宛怒气冲冲就要出去找他们理论,却被方紫岚抓住了手腕,“行了,我去,你带着霞儿先走。” “走什么走。”阿宛没什么好气,跺脚道:“要走一起走,若是没有你在身边,我带着霞儿那样的小女孩哪有活路?” 方紫岚略一沉吟,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带着霞儿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走散了。” “好。”阿宛应了下来,抱着霞儿跟在方紫岚身后,随她走了出去。 鹿天看到方紫岚之时,神情变了又变,落在手下人眼中,便是谋划败露的交换眼色。 “紫秀,交出解药!”鹿天手下众人齐声高呼,方紫岚摊手道:“解药不在我手上。” “你胡说!”其中一人激愤不已,持刀冲了上来,却被方紫岚一脚踹了出去,“长脑子的就自己想想,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们?” “鹿天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我便不止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了。”方紫岚幽幽道:“但愿,他日后不会令我后悔。” “后悔?”阿宛摇头道:“以你的性子,若是不把实情告诉鹿天,才会后悔吧?说来也奇了怪了,原先也没见你与鹿天有什么交情,怎么如今反倒操心……” 她后面的话方紫岚并未听进去,见状她转了话音,“想来你这些天都未曾好好休息,现在便去睡上一觉,有什么事留待明日再说也不迟。” 方紫岚嗯了一声,吃过了药之后,便沉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就听外面吵吵嚷嚷,似是在争吵什么。 “外面怎么了?”方紫岚揉了揉眼睛,清醒了几分。 阿宛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低声道:“鹿天的那群手下和他闹起来了,听说是为了解毒的事。” “闹起来了?”方紫岚皱起眉头,阿宛点头道:“是啊,他们都以为你昨日与鹿天见面,是为了给他解药,可他们哪里知道……”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该不会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故意只告诉鹿天一人,令他们互不信任,分崩离析?” 方紫岚抿了抿唇,“若我说毫无此意,你会相信吗?” “不信。”阿宛撇了撇嘴,“纵是兔死狐悲,你对鹿天也没这份情谊。” “我不是兔死狐悲,只是……”方紫岚张了张口,末了轻叹一声,“罢了,我怎么想不重要了,眼下重要的是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外面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阿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竟是掀翻了她们所住地方的小半屋顶。 “这日子没法过了!”阿宛怒气冲冲就要出去找他们理论,却被方紫岚抓住了手腕,“行了,我去,你带着霞儿先走。” “走什么走。”阿宛没什么好气,跺脚道:“要走一起走,若是没有你在身边,我带着霞儿那样的小女孩哪有活路?” 方紫岚略一沉吟,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带着霞儿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走散了。” “好。”阿宛应了下来,抱着霞儿跟在方紫岚身后,随她走了出去。 鹿天看到方紫岚之时,神情变了又变,落在手下人眼中,便是谋划败露的交换眼色。 “紫秀,交出解药!”鹿天手下众人齐声高呼,方紫岚摊手道:“解药不在我手上。” “你胡说!”其中一人激愤不已,持刀冲了上来,却被方紫岚一脚踹了出去,“长脑子的就自己想想,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们?”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外面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阿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竟是掀翻了她们所住地方的小半屋顶。 “这日子没法过了!”阿宛怒气冲冲就要出去找他们理论,却被方紫岚抓住了手腕,“行了,我去,你带着霞儿先走。” “走什么走。”阿宛没什么好气,跺脚道:“要走一起走,若是没有你在身边,我带着霞儿那样的小女孩哪有活路?” 方紫岚略一沉吟,颔首道:“既然如此,你带着霞儿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走散了。” “好。”阿宛应了下来,抱着霞儿跟在方紫岚身后,随她走了出去。 鹿天看到方紫岚之时,神情变了又变,落在手下人眼中,便是谋划败露的交换眼色。 “紫秀,交出解药!”鹿天手下众人齐声高呼,方紫岚摊手。 第564章 发作 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看向方紫岚的眼神中满是叹服之色,这副模样自是没能逃过诸葛钰的眼睛,“阿宛姑娘可是认识那位断臂村民?” “不认识。”阿宛摆手道:“桃源村如此偏远,我还是第一次来,怎么可能会有认识的人?” 诸葛钰挑了挑眉,方紫岚轻咳一声,扯回了他的注意力,“你说的人,我认识。” “哦?”诸葛钰面露探究之色,方紫岚坦然道:“他的身份如你所想,只是命不久矣,你由着他去便是。” “既然秀姑娘肯开口为他说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诸葛钰敛了神色,方紫岚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通往石县的道路,何时能清出?” “约莫三五日便可。待道路清出后,我自会让郑琰来告知。”诸葛钰说完想了想,又道:“此处过于简陋,秀姑娘若是愿意,可带阿宛姑娘与这女孩去村长家,那边院中还空出一间屋子。” 不等方紫岚出声,阿宛便争先恐后道:“愿意!诸葛大人盛情邀请,我们怎么会不愿意?” 盛情邀请?方紫岚看着满脸雀跃的阿宛,心道这丫头真是好的不学,坏的一学就会,跟着她耳濡目染这几年,别的没学会什么,净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诸葛钰勾唇浅笑,“既然如此,我自当吩咐村长,扫榻以待。” “有劳诸葛大人。”方紫岚欠身一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人自京中而来,不知那边……” 她没有说下去,诸葛钰心中了然,“一切都好。陛下福泽深厚,京城安稳,无人敢兴风作浪。” “那就好。”方紫岚轻轻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 “秀姑娘不必忧心,凡事以自身为重,莫要过于操劳了。”诸葛钰出言安抚,阿宛随声附和,“诸葛大人所言甚是,我看秀姑娘就该放宽心,这样什么都好了……” 方紫岚无奈地笑了笑,与诸葛钰和阿宛谈笑了几句,便收拾好东西去了村长家。 一路上霞儿都噤若寒蝉,阿宛看出了她的异样,惊呼一声,“你发烧了?” “怎么回事?”方紫岚停住脚步,将亦步亦趋的霞儿抱了起来,这才发现她身子滚烫,不由地皱了眉头,“为何会如此突然?” “不是突然,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她……”阿宛猛地停住了话音,方紫岚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发作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及蛊毒这个词,但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蛊毒一旦发作,便是生不如死。 “霞儿年纪尚小,要比成年人娇弱许多,故而发作迅速。”阿宛的声音急了几分,“村长家还有多远?” “快到了。”方紫岚紧紧搂着怀中的霞儿,加快了脚步。 至村长家中,方紫岚来不及收拾,便将霞儿放在床榻上,阿宛为她施了针,暂时压制住了身上的蛊毒。 方紫岚递了一方丝帕给阿宛,她接过之后抹了额上渗出的汗水,“再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压不住……” “有法子吗?”方紫岚声音低沉,阿宛下意识地愣住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法子?” “让霞儿不这么痛苦的法子。”方紫岚的视线落在躺在榻上的霞儿身上,她脸颊绯红,皱成了一团,咿咿呀呀的呓语,透着说不出的痛苦。 “你……”阿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一松,丝帕掉落在地,蒙上了尘土,灰扑扑的样子是说不出的颓败。 “阿宛,我们救不了……”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阿宛截住了话头,“救不了又如何?方紫岚,你不是第一日认识我。虽然我没有你通天的手段和本事,但只要有人需要,我便会竭尽全力去救。不到最后一刻,我不许任何人动我的病患。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阿宛……”方紫岚伸出手,却被阿宛拨开了,“方紫岚,别让我讨厌你,更不要……”让我讨厌自己。 后面的话,阿宛没有说出口,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别过了头,留下了一句“随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村长一家都病得不轻,除了大儿子还行动如常之外,其他人皆是卧床不起。诸葛钰带来的大夫进进出出,写药方取药煎药一气呵成,脚下生风毫无疲态。 方紫岚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五味杂陈。然而不待她多想,就见那大夫招了招手,“姑娘,你若得空,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方紫岚没什么犹豫,走过去接过了那大夫手中的药方,“有救吗?” 她问得直白,可那大夫却丝毫不恼,亦直言不讳道:“没救了。” “那您这是做什么?”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淡声道:“看您年过半百,何苦还来这偏远山村,为这些没救的人奔忙?” “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活得太轻巧,这才说得出这种话。”那大夫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道:“虽然各人缘法不同,但只要是人,便有活着的权力。纵然是赴死,也应体体面面。” 村长一家都病得不轻,除了大儿子还行动如常之外,其他人皆是卧床不起。诸葛钰带来的大夫进进出出,写药方取药煎药一气呵成,脚下生风毫无疲态。 方紫岚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五味杂陈。然而不待她多想,就见那大夫招了招手,“姑娘,你若得空,赶紧过来帮忙。” “来了。”方紫岚没什么犹豫,走过去接过了那大夫手中的药方,“有救吗?” 她问得直白,可那大夫却丝毫不恼,亦直言不讳道:“没救了。” “那您这是做什么?”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淡声道:“看您年过半百,何苦还来这偏远山村,为这些没救的人奔忙?” “你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活得太轻巧,这才说得出这种话。”那大夫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道:“虽然各人缘法不同,但只要是人,便有活着的权力。纵然是赴死,也应体体面面。” 第565章 入县 方紫岚暗自苦笑,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于是她可以想方设法解瘟疫之困,却对蛊毒坐以待毙。 只因她从一开始,便觉得无药可救,包括对自己,她也始终觉得,总有一日会把命交代了,这才悍不畏死,一路行至如今…… “小姑娘看上去想通了?”大夫摆了摆手,“想通了就快去抓药,莫要耽搁功夫了。” 方紫岚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大夫在她身后喊道:“你拿着药方小心点,不要弄坏了……” 方紫岚这才注意到手中紧握的药方,薄薄的一张纸,被她捏得满是痕迹,连带上面的字都显得歪歪扭扭。 格外普通的一笔字,写在近乎粗糙的草纸上,却承载着救人性命的希冀。 原来,轻飘飘的东西,只要寄托了人心,也有这么千斤重的时候。 方紫岚回头朝大夫挥手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误不了您的药。” “好。”大夫应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再次快步走入了屋房。 站在门边的阿宛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眶湿润,随即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你等一下!”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阿宛跑得气息不稳,却仍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能保你一直好好活下去?”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阿宛重重地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若不信,我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方紫岚愣了愣,阿宛毅然决然道:“就赌我至少能保桃源村中一人好好活下去。” 方紫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相信你。” 阿宛满意地挑了挑眉,伸出手,“药方拿来,我看看。” “你觉得怎么样?”方紫岚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宛颔首道:“我觉得可以一试。适才与你交谈的先生能写出这样的药方,定是位医术高明的良医,等下我去找他探讨一番。” “行,那我先去抓药了。”方紫岚拿回药方,正欲离开,却见阿宛又塞给了她一张药方,“还有这个,有劳了。” 方紫岚恭敬接过,一并拿去抓了药,然后听阿宛和那大夫吩咐,烧水熬药忙前忙后,折腾了四五日,总算是稳住了霞儿的蛊毒。 至于村长一家人,幼子未能熬住,在第六日的清晨咽了气。 方紫岚只听一声恸哭,快步走了过去,还不待敲门询问,就听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远远瞧见郑琰站在院外。 “你怎么过来了?”方紫岚顾不得屋内动静,转身去给郑琰开了门,“难道是通往石县的道路清出来了?” 郑琰点了点头,“诸葛大人托我来问你一句,是否愿与之同往?” “自是要去的,只是……”方紫岚说着顿了顿,“你等我一下,我取了剑,就随你过去。” 屋内阿宛在给霞儿喂药,见方紫岚匆匆回来,随口问道:“可是村长家里有人殁了?” “应该是。”方紫岚拿过梅剑,阿宛神情一凛,“你要去哪?” “石县。”方紫岚抿了抿唇,“阿宛,你留在此处。若是我一直没回来,你就随诸葛钰回京城,不必等了。” 阿宛没有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倍感忐忑不安。 依鹿天所言,十殿之中卞城王与平等王皆在石县,谁都不知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加之此行诸葛钰也在,方紫岚定是要以护他为优先,怕是不会顾及自己…… 与阿宛有同样想法的诸葛钰早早备好了护卫,除了少数留在桃源村以防万一,其他人悉数带在了身边。 方紫岚看到诸葛钰身后这么多人时,哑然失笑道:“诸葛大人好大的阵仗。” “能令姑娘有此感,他们便不枉此行。”诸葛钰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进入石县后,请姑娘以自身为重,千万小心。” “好。”方紫岚应了下来,刚要抬脚就见郑琰挡在了前面,“姑娘跟在我身后便好。” 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跟在了郑琰身后,随诸葛钰一道进入了石县,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数十人。 很快,伺机而动的鹿天一伙人也跟了上来,方紫岚与诸葛钰交换了眼色,都看出了对方欲静观其变的意思,便由着他们跟了。 石县之中,满是腐败的气息,一眼望去遍地焦土,寸草不生,仿佛人间地狱。 “姑娘!”郑琰话音还未落,方紫岚已没了身影。 诸葛钰双拳紧握,吩咐道:“你去跟着她,其他人与我一道,找一找有无活口。” 众人纷纷应声,郑琰闪身追上了方紫岚,“姑娘莫要着急,说不定……” “鬼门下手,从来无活口。”方紫岚声音沉沉,把郑琰的心一把拽入了谷底,他敛了神色,问道:“姑娘可知县衙在何处?” “知道。”方紫岚步履不停,她此行之前将石县的堪舆图看了数遍,早已熟记于心,便是烧成了灰,她也认得县衙在何处。 郑琰跟着方紫岚走了半晌,忽然见她停下了脚步,“姑娘……” 他甫一开口便停住了,离他们十步之遥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似乎是人…… 方紫岚缓缓走了过去,地上之人浑身多有烧伤,破烂衣衫黏在烧毁的皮肤上,却始终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只是执着地匍匐前行。 感受到有人靠近,地上之人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望了过来,他的半张脸血肉模糊,仅剩的一只眼睛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溢满了不敢置信与愤恨不平。 “紫秀!”地上之人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方紫岚神情淡漠,“平等王,好久不见。” 平等王伸出被烧得不辨五指的手掌,还未碰到方紫岚,就被她轻轻巧巧地避了过去,“怎么,想求我救你?” “你会吗?”平等王的声音是烟熏火燎的喑哑,透着说不出的凶狠。 “告诉我苏恒老大人在哪。”方紫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平等王,冷声道:“我给你一个痛快。” 第566章 惨死 “苏恒?”平等王僵硬地转了转眼珠,残破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你竟是为了那老头而来?” 方紫岚寒声道:“我懒得听你废话。问最后一遍,苏恒老大人在哪?” “死了。”平等王垂下头,长舒了一口气,“都化成灰了……” “你有胆再说一遍。”方紫岚厉声截住了平等王后面的话,他仰头望了过来,“不信?紫秀,鬼门的手段,你最清楚不过……” “那又如何?”方紫岚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你弄成了如今这副狼狈模样,石县其他人……苏恒老大人未必没有活的可能。” “鬼门,不死不休。”平等王一字一句狰狞道:“紫秀,我还活着,哪怕只是苟延残喘,其他人也活不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卞城王人呢,难道只有你活下来了?” 平等王没有说话,却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见状方紫岚心中了然,“他怎么死的?” “怎么,你要替他报仇?”平等王语含讥诮,方紫岚不置可否,“说不定。” “你……”平等王愣了愣,方紫岚俯下身,“你活不了多久了,不如省些力气,听我说得对不对,可好?” 平等王沉默不语,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与卞城王奉命来石县,却不料暴雨导致道路阻断,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务,却走出不去,于是兵行险着,反倒害了卞城王的性命,还把自己搞成了……” “紫秀,你错了。”平等王咳嗽了几声,气息渐弱,“路,是千陌刀堵的。火,也是他放的。” “你说什么?”方紫岚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虽然你们彼此不知对方的任务,但千陌刀动手之时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平等王怅然道:“发现又能如何?一切都来不及了……” 简单的几句话,足以让方紫岚拼凑出前因后果。鬼门禁私通,故而谁都不会知道对方的任务具体是什么,卞城王和平等王在石县杀人灭口,鹿天等人在桃源村装神弄鬼分散注意,至于千陌刀的任务,应是放火抹掉一切痕迹,然后阻断道路,将所有前来支援的人挡在外面。 可是千陌刀放火的时候,卞城王与平等王仍在石县之中,措手不及,便只能在火海中挣扎,最终一死一伤…… 利用不对等的信息差与时间差杀人,且不留痕迹,自是纪宁天的手笔无疑。 “看来,你们都是弃子了。”方紫岚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惹得平等王气急败坏,“你胡说什么!这是意外!意外……” 因情绪过于激动,平等王几乎要喘不上气,方紫岚冷眼瞧着,“意外?平等王,承认他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就这么难?” “你休想……唬弄我!”平等王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承认。”方紫岚拔出了梅剑,剑尖直指平等王,“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平等王轻啐一口,“死了,你该庆幸……没见老头死时惨样,骨头被块块拆出,竟没吭一声,是条汉子……” 方紫岚狠狠地踩住了平等王的头,他却忽然笑出了声,“紫秀,那老头,对你很重要?” “闭嘴,你不配提他。”方紫岚咬牙切齿,平等王笑得愈发放肆,“紫秀,你救不了藏剑山庄甄氏满门,救不了万花山庄,救不了吴升杨志清,救不了苏恒,你谁都救不了……” 梅剑刺入的那一刹那,方紫岚只觉周遭一切都安静了,只有温热的鲜血溅在身上,留下一片殷红,妖艳得近乎刺目。 “姑娘……”郑琰伸出手,试图扶一把摇摇欲坠的方紫岚,却见她抽出了梅剑,转过了身,目光落在了身后鬼鬼祟祟的鹿天等人身上。 “你们都看到听到了。”方紫岚的声音沧桑了许多,鹿天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可他身后跟着的手下早已忍不住炸开了锅。 方紫岚听着耳边的沸腾人声,没来由的烦躁,大吼一声,“滚!” 鹿天带着手下人很快离开了,方紫岚抱住双臂蹲在地上,脑海中来回重复着平等王的话。 苏恒,死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亲耳听到之时,方紫岚依然如遭雷劈。 她无法相信,那样一位历庙堂风雨而不倒,经山野贫苦而不屈,始终将传道授业匡扶万世奉为己任,桃李满天下却无妻无儿女,安守一方土地却仍心系朝廷,愿在高龄之时奔赴京城主持大局的老大人,竟落了个惨死的结局。 那可是苏恒啊,风骨于身,对她一视同仁授以诗书的先生啊…… “姑娘。”诸葛钰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没有抬头,他便蹲在了她身边,“整个石县无一活口,县衙更是被夷为平地,苏恒老大人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双眼通红,“为什么……” “鬼门为非作歹已久,朝廷虽有心铲除,但奈何对其不够熟悉,尚需时日……”诸葛钰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诸葛钰,你不必诉什么有的没的苦衷,也不必激我。” 闻言诸葛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若能得姑娘相助,诸葛钰自是感激不尽。” “我需要你感激吗?”方紫岚踉跄着站起身,甩开了郑琰的手,肃声道:“一月之后,鬼门再无十殿。” 诸葛钰神情一凛,不待再说什么,就听方紫岚又道:“我先走一步,此处拜托诸葛大人了。” 她说罢径直离开,去了记忆中地图所示的石县府衙所在地,跪地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 先生,我此行或许有去无回。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大京太平无恙。 * 远在京中的李晟轩没过多久便收到了诸葛钰的信,用的是军中鹰隼传信,十万火急。 他看过之后久久无言,一旁夏侯彰忍不住喊了一声“陛下”,他似是回过了神,从怀中取出一段梅枝,吩咐道:“你带着此物,去许攸同府外守着。” 第567章 约战 方紫岚星夜兼程,赶回了京城,一路上她向鬼门传了信,约战十殿阎王,用的是道上规矩,十殿若是不应,便要身败名裂。 她原本可以伺机而动,将十殿阎王一殿一殿地铲除,但她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因此在诸葛钰面前说的话,不是一时激愤之言,而是承诺。 只是即便转轮王楚彬下落不明,卞城王和平等王已死,十殿阎王也还有七殿。以一敌七,胜算并不大。 方紫岚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刀疤,这是当年杀北原七狼之时留下的。多年过去仍未消除,似是在提醒她,纵然天下第一,也非无所不能。 可是,若不尽快动手,等到下一轮腥风血雨,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她不想如平等王死前所言,谁都救不了。 所以,哪怕是正中纪宁天下怀,与鬼门十殿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她也认了。 不过,若是她真的死了,有人会难过吧? 思及此,方紫岚忍不住微微探头,看向不远处书房中奋笔疾书的莫涵,目光柔和了许多。 许府平静,加之有李晟轩照拂,莫涵留在此处还算安稳,只是…… 她曾答应莫涵,要活着回来,这回怕是要食言了。不知到时他会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恨她更多一些? 她不敢想,亦如现在不敢面对,只敢藏在许府的屋檐上,悄悄偷看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莫涵似是写完了,将笔放了回去,拿起纸看了又看,然后才放到桌案上,小心翼翼地晾干墨迹。 “莫公子辛苦了。”小厮客气了一句,随即将莫涵请了出去,说是许攸同找他。 见状方紫岚没有再做停留,旋身跳下了屋顶,然而她落地没一会儿,就听见夏侯彰的声音道:“方姑娘,请留步。” 方紫岚转头看了过去,问道:“夏侯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夏侯彰淡声道:“我奉陛下之命,前来送方姑娘。” 他说罢毕恭毕敬地拿出了一段梅枝,双手捧到了方紫岚面前,然而她只看了一眼,便轻笑出声,“我已然答应了诸葛钰,陛下何必浪费这梅枝?” 夏侯彰仍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陛下以此梅枝为信,要你活着回来。” 方紫岚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了那一段梅枝,紧紧握在掌心,一字一句道:“此信我收了,承君一诺,必守永生。” “如此,愿姑娘此行顺利,平安而归。”夏侯彰行了一礼,“我这就回去向陛下复命。” 方紫岚眼睁睁看着夏侯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便义无反顾地出了京城,去往和十殿阎王约定之处。 * 十月初的天成山,总是拢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下过霜后愈显寒凉。 方紫岚独身一人走在林中,在枝叶掩映下,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上的肃杀之气,浓烈得连鸟雀走兽都不敢靠近。 “紫秀。”一道阴郁的声音骤然响起,惊起鸦声一片。 “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方紫岚停住了脚步,随手掷了一枚暗器出去,打断一根树枝的同时,有人落在了她的身后。 之后一人接着一人,纷纷落在方紫岚四周,她环顾了一圈,满意地颔首道:“不错,人都到齐了。” “紫秀,你活腻了吗?”十殿阎王之首秦广王阴恻恻地盯着方紫岚,她丝毫不怵,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杀我徒弟,这般挑衅,不是活腻了是什么?”秦广王说着,神情愈发怨毒。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道:“徒弟?难道不是私生子吗?” “你……”秦广王面露惊色,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说起来你该感谢我才是,若是公子得知你在外有这么个私生子,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我差点忘了,这就是公子告诉我的,如若不然我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还有楚江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仵官王那结了亲的表妹……” “闭嘴!”楚江王听不下去,吼道:“平白无故,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平白无故?”方紫岚拖腔拉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凌厉了几分,“当年的藏剑山庄与万花山庄何辜?吴升杨志清等人又何辜?我们杀人,何时会问缘由了?更何况道上规矩便是这样,我若不杀人祭旗,你们会乖乖来此赴约吗?” “既然如此,不必废话。”宋帝王拔刀相向,“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们亡。” “正合我意。”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离她最近的泰山王,手起剑落,便过了两招,刺伤了对方的肩膀。 其他六殿纷纷出手,一时之间林中刀剑争鸣之声不绝于耳,方紫岚边守边攻,勉强能不落下风。 这样下去不行,方紫岚紧咬牙关,他们有七人,而她只有一人,一旦时间拖得久了,她体力消耗过大,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于是她心一横,找准时机凑到了秦广王面前,扬手洒出了袖中粉末。 秦广王虽有防备,但万万没想到方紫岚会投毒,失神的一瞬间,便被她割断了喉咙,取走了性命。 眼见为首的秦广王被杀,宋帝王不由地慌了神,顷刻之间也被方紫岚又快又狠地一剑刺穿了胸膛,倒在了地上。 连杀两人后,方紫岚几个起落跃出了剩下五人的包围圈,离他们远了些,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然而剩下五人同仇敌忾,迅速追了上来,纠缠不放。密不透风的刀剑把方紫岚罩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给她投毒的机会。 可谁都没有想到,方紫岚早就在梅剑之上涂了毒,泰山王第一个发作,还来不及开口提醒同伴,便两眼一翻栽了过去。 仵官王察觉出了不对,不敢置信道:“紫秀,你竟然……” “我是杀手,向来以取人性命为第一。”方紫岚反手一剑,划伤了仵官王的腿,“难不成我还要光明正大地与你们一战?”就说你们的兵刃上,有几个没有淬毒? 第568章 未卜 后面半句方紫岚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楚江王砍伤了右手,她手腕一抖,强撑着没有松手,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把剑刺入了楚江王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阎罗王的剑出现了方紫岚的头顶,她被一闪而过的光亮晃了眼,额上冷汗直冒,难道要到此为止了吗? 不,绝不可以!莫涵还在等她回去,还有阿宛、萧璇儿,方家上下,万俊和甄蜜儿夫妇…… 刹那间,方紫岚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一段梅枝之上。梅枝乃是李晟轩持有,所承之信,是要她活着回去…… 阎罗王万万没想到方紫岚避开了刀锋,反手将楚江王的尸体推了过来,他收招不及,把楚江王的尸体劈成了两截。 都市王眼见同伴一个个倒了下去,就剩他和阎罗王两人,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丝惶恐,然而在看到方紫岚血流如注的右手之时,安定了几分。 伤了腿跌坐在地的仵官王奄奄一息,拼着最后的力气朝着方紫岚连发数枚暗器,阎罗王与都市王见机交换了眼神,同时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似是要将方紫岚撕个粉碎。 方紫岚的手抖得厉害,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中梅剑,边利用树林掩蔽退守,边以左手掷出暗器击向阎罗王和都市王,可她左手的准头并不大好,十枚暗器中只有一枚击中。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 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她只有一招的气力,若是不能在一招之内杀了他们,死的人就是她。 阎罗王与都市王追至近前,被方紫岚暗器所伤的阎罗王神情一凛,“你在暗器上涂了……” 他话还未说完,人就定住了一般止步不前,随即哐当一声,剑也掉在了地上。 “令人失去知觉的药。”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便提剑杀向了一旁错愕的都市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反手一剑刺死了阎罗王。 不远处的仵官王面露惊色,“你……” “我什么?”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我是天下第一的紫秀,只要我想,天下就没有我杀不了的人。便是十殿阎王,又能奈我何?” “你的手废了,而且……”仵官王咳嗽了几声,“你中了我的毒镖,命不久矣。” “毒?”方紫岚扫了一眼肩上的毒镖,冷哼一声道:“我从来不在乎。” 她说罢一剑抹了仵官王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她的衣襟上,愈显污秽。 然而方紫岚顾不了太多,扯了布条下来,死死地缠住了右手,之后快步走出了树林,一声口哨招来了自己的马,单手撑着爬了上去,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只见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惊心动魄的厮杀加之失血过多,方紫岚瘫在了马背上,很快便意识不清,却仍在昏迷之前将马缰绳与自己绑在了一起,生怕摔下马死在了路上。 老马识途,马驮着命悬一线的方紫岚跑回了京城,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还不待细查,就见夏侯彰匆匆而来,“都把路让开!” 守卫不敢多话,赶忙让开了路,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彰将马上血肉模糊的人抱了下来,放入了马车之中,而后亲自驾着车离开了。 一众守卫都看呆了,满京城谁不知夏侯彰是李晟轩身边的人,可不知为何,三日前他突然亲自来守城门了,雷打不动地从早到晚,像是唯恐错过什么似的。 如今看来夏侯彰等的就是方才那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他这般上心?或者说,是让李晟轩这般上心。 然而好奇归好奇,没有人嫌命长,敢随意打听个一星半点,很快都散了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侯彰驾着车飞奔进宫,将方紫岚送入了凤仪宫,方紫沁见到她这副模样惊得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娘娘!”秋水扶住方紫沁,只听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将三小姐送进去,速召温崖过来。还有,就说凤仪宫遭了刺客,三小姐为我挡刀,生死未卜。” “还不快去。”秋水朝殿内的宫女们喊了一声,她们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夏侯彰将方紫岚送了进去,方紫沁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吩咐秋水道:“我要你,传信回方家,你亲自去……” “是。”秋水点头应下,眼中却有迟疑之色。 “你放心,我还撑得住。”方紫沁轻轻拍了拍秋水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忧心,“眼下她不能死,便是为了方家,也不能。” “秋水明白了。”秋水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小跑出去的时候,正巧与赶来的温崖撞上了,两人互相道了歉,便各自而去。 温崖一入凤仪宫,便见方紫沁端端正正地坐在凤位之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凛冽。 “见过皇后娘娘……”温崖问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沁打断了,“温先生不必多礼。本宫召你前来,是为救小妹性命。” “我自当竭尽全力。”温崖行了一礼,方紫沁定定地看着他,“本宫要的不止是竭尽全力。” 温崖愣了愣,方紫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主子不要什么,本宫便要什么。她的命,本宫要定了。” 闻言温崖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温先生不必在本宫面前装糊涂。”方紫沁站起身,款步走到了温崖面前,沉声道:“本宫知道,温先生向来是识时务之人。今日本宫不妨把话说开了,温先生过去做过什么,是怎样之人,本宫心知肚明。若温先生能救小妹性命,本宫保证守口如瓶,方家上下也会对先生感激不尽。” “若我做不到,皇后娘娘……”温崖甫一开口,方紫沁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本宫自是不会如何,只是若阿宛姑娘不小心听到了什么……” 她没有说下去,温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皇后娘娘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第569章 传旨 方紫沁微微侧身,凑到了温崖耳边,轻声道:“本宫要她一切安康,如常出现在人前。” “皇后娘娘……”温崖猛地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许颤抖,“这不可能,而且……” “只有这样,你的主子才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方紫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温崖的话,挑了挑眉,“他的手上,应是没有再能兴风作浪的江湖人。” 温崖只觉心绪起伏不定,方紫沁究竟知道多少?为什么她连纪宁天手上的鬼门败得七零八落都知道? “皇后娘娘可曾想过。”温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若是他知道了三小姐经此一遭,竟然还能留下性命,会不会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会。”方紫沁斩钉截铁道:“往后,有方家在,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既然皇后娘娘有吩咐。”温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我照做便是。” “有劳温先生。”方紫沁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看着温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扶着凤位缓缓靠坐了下去。 不断有宫女进进出出,很快李晟轩也带了御医过来,方紫沁强撑着力气见了礼,然后抬头扫了一眼,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来了,浩浩荡荡地站了小半个殿。 “温先生怎么说?”李晟轩的声音还算平稳,但眼中明晃晃的担忧早已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方紫沁摇了摇头,低声道:“温先生进去之后,还不曾出来过。”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犹豫了不过片刻,便朝内殿走了过去,却被一旁的太医拦下了,“陛下,里面只怕血腥气过重……” “让开。”李晟轩斜睨了一眼说话的太医,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道:“陛下,里面这位方三小姐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这……属实不大方便……” 他说得吞吞吐吐,李晟轩心下了然。方紫岚身为相府千金,清清白白的女孩家,如今受了伤,自有医者在旁医治,他纵是天下之主,也是她的姐夫,这么贸贸然闯进去,若是传开了,只怕她的名声便不必要了。 眼见李晟轩停下了脚步,说话的太医赶忙道:“臣愿替陛下分忧,助温先生一臂之力。” “你去吧。”李晟轩挥了挥手,说话的太医点头应下,他身旁的另一位太医也跟着一同去了。 自始至终,方紫沁都是沉默不语,倒不是她害怕见血,只是一想到自小在她眼前长大的女孩,了无生息地躺在里面,心便止不住地抽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再疏离,十几年的朝夕相见,总归是有情分在其中,更何况…… “皇后。”李晟轩骤然开口,扯回了方紫沁的思绪,她应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中宫遇刺,宰相千金重伤,非吉象。”李晟轩不怒自威道:“你奉朕旨意,去百叶寺请了缘大师,为宫中做一场法事。” 方紫沁愣了愣,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臣妾这就去。” 她说罢走出了凤仪宫,跟随的得力女官不由地快走几步,到她面前主动请缨道:“奴婢替娘娘去传旨便是。” “不必了。”方紫沁淡声道:“备车,本宫亲自去。” * 方紫沁站在百叶寺门口之时,秋水刚从方家出来不久,听到满街的人议论纷纷,说着皇后娘娘的凤驾有多端庄华贵,她稍作打听,便跟着去了百叶寺。 寺门口的小僧听闻方紫沁到来,早早便去通报了了缘大师,是以秋水到的时候,只见寺门大开,了缘大师亲自出寺相迎,众僧皆立于石阶旁,恭敬而肃穆。 “娘娘。”秋水快步走到了方紫沁身后,与她不过两阶之隔。 方紫沁侧眸看了过去,秋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低眉顺目,一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模样。 了缘大师将这对主仆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一如既往的谦和温润,将方紫沁一行迎入了百叶寺。 入寺之后,方紫沁例行公事一般,传达了李晟轩的旨意。 了缘大师接了圣旨,不慌不忙地请方紫沁小坐片刻,吃一盏茶再走不迟。 方紫沁坐在了缘大师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烹茶,悬着的一颗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方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皇后娘娘且放宽心。”了缘大师说着,将一盏茶摆在了方紫沁面前,“请娘娘品鉴。” “多谢了缘大师。”方紫沁伸出手,还未碰到盏壁,就见一小沙弥匆匆而入,附在了缘大师耳边,小声耳语。 方紫岚收回手,理了理衣袖,“我原以为大师六根清净,却不曾想也有秘密,不能为人所知。” 她说到后半句时刻意加重了字音,了缘大师听得清楚,微微一笑,示意小沙弥不必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来便是。 小沙弥偷偷瞄了一眼方紫沁,面露难色,奈何了缘大师都发了话,只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据闻方家要出大价钱请各路江湖中人,保护方三小姐。倘若有人意欲对方三小姐下手,杀无赦。” 他越说声音越弱,了缘大师若有所思道:“不错,果然是皇后娘娘的行事风格。” 方紫沁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回敬道:“不愧是了缘大师,消息还是如此灵通。” 她话音落下,唇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面前的了缘大师也笑了笑,立在旁边的小沙弥看着两人相视一笑,只觉说不出的古怪,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你……”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同时止住了话头,见状方紫沁脸上笑意更盛,然而没一会儿便添了一丝苦涩,声音也沉了几分,“大师德高望重,何必打趣我?” “我从不会打趣你。”了缘大师定定地看着方紫沁,不是贫僧,亦没有本宫。 两人相对而坐,似是回到了多年以前。 方紫沁抿了抿唇,躲过了了缘大师的目光,却听他问道:“令妹……方三小姐伤势如何?” 第570章 爱过 虽然了缘大师很快改了口,但方紫沁还是将令妹两个字听得清楚,眼中神色柔软了许多,然而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伤了右手。”方紫沁的声音很低,说的时候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了缘大师藏在袍袖中的右手。 了缘大师看得分明,神情晦暗不明,“和我一样?” 方紫沁垂下眼眸沉默不语,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若能保住性命,最好的情形,应是和你一样。” 最好吗?了缘大师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右手腕,“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方紫沁犹豫了片刻,却还是说了下去,“她年少之时,便曾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孤身闯过皇城地宫。当初若不是你……” 她顿了一顿,见了缘大师神色平静,便继续道:“请了彼时还是襄王殿下的陛下相助,只怕她早就丢了性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缘大师微微颔首道:“她从来悍不畏死,若说有什么事在她心中排末位,必是生死。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牵绊,不会再轻易将生死置之度外。” 方紫沁若有所思道:“你是说莫涵,莫公子?” “不止是莫公子,温崖先生身边的小医女阿宛姑娘,还有……”了缘大师说着勾起了唇角,看向方紫沁道:“你,以及你身后的方家。” 方紫沁松了神色,笑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嘴犟,心里还是有方家的。可……” 她停住了话头,定定地看着了缘大师,“阿钧,你记不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她与我并非亲生姊妹。” 听到阿钧这个称呼的时候,了缘大师意外地没有什么抗拒,既不像对上李晟轩时反复纠正的执着,也不同于偶尔听到旁人喊起诸葛钧的充耳不闻。 只因方紫沁在唤阿钧时,他在她的脸上,见到了当初明艳果决的少女模样,那是他的初恋。 “我记得。”了缘大师眼中多了眷恋之色,仿佛一尘不染的僧袍外那一袭火红的袈裟,炙热而赤诚。 你说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便是遁入空门这么多年,竟也未能忘一字。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方紫沁没来由地想要躲闪,却偏偏像中了邪似的被牢牢吸引,久久不能挪开目光。 了缘大师始终没有任何的不耐,也没有出声,直到方紫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侧头小声道:“是我失仪了。” “无妨。”了缘大师温声道:“茶凉了,我为你换一盏。” “阿钧。”方紫沁忽然喊出了声,抢先端起了桌案上的杯盏,急切地一饮而尽。 好像怕失去什么一般,又似乎只是觉得这盏茶换了,便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一盏了…… 就像他们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沁儿,我在。”了缘大师眼睁睁地看着方紫沁把茶盏放回桌案,却仍紧紧握着不肯放手,他不由地伸出了手。 “阿钧,你会一直在吗?”方紫沁宛若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救命希望。然而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这希望究竟是一扯即断的稻草,还是能够托着她上岸的浮木。 “会。”了缘大师终究没能将手伸过去,而是停在了桌案中间更靠近方紫沁的那一方,“你在哪,我便在哪。” 方紫沁低头看向桌案上的两只手,一只越过了中间,妄图靠近却不能奢求一分一毫,另一只攥着杯盏不放,不敢舍弃,却贪恋对方的温度。正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她倏然闭上了双眸,再次睁开的时候,已冷静了不少,“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了缘大师听方紫沁扯回了话头,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她的身世,究竟是……” “我不能说。”方紫沁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了缘大师的问话,“为了方家,我不能说。” 为了方家吗?了缘大师的脸上多了些许苦涩,方紫沁抿了抿唇,手指摩挲过盏壁,“阿钧,对不起。” 了缘大师张了张口,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沁又道:“了缘大师,谢谢你。” 她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了缘大师看着她的背影,一颗心跳得狂乱无章,血液仿佛在全身炸开,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该追出去。 秋水看着方紫沁走出来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娘娘……” “秋水,去雁鸣湖。”方紫沁说得又快又轻,秋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娘娘,我们不回宫吗?” 方紫沁行色匆匆,一句都不肯多说,秋水心下一沉,只得扶她坐上了车驾,吩咐车夫赶往京郊雁鸣湖。 雁鸣湖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赏玩之地,眼下就快要入冬,并无什么景致,只有凋敝之象。 可秋水知道,这是她家小姐与诸葛钧定情之地,也是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 诸葛钧?秋水愣了愣,她以为自己如世人一般,已经将这个名字淡忘了,然而却仍记得清楚。 毕竟她家小姐曾在得知诸葛钧遇伏生死未卜时,几天几夜茶饭不思哭肿了眼,也曾在答应替嫁襄王披上凤冠霞帔后,为诸葛钧在雨中跪了一宿,更甚于在得知诸葛钧回京出家后,喝下了红花,从此无子嗣…… 这些事她都看在眼中,她家小姐为诸葛钧爱过痛过,怎么可能忘? “停车。”闻声秋水回过了神,恍惚中以为是城门的例行检查,却在惊觉居然这么快之时,听到了方紫沁的声音,“掉头,回宫。” 秋水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停车也是方紫沁说的,“娘娘,不去雁鸣湖了吗?” “不去。”方紫沁敛了神色,“伤春悲秋之地,本宫去了作甚?” “也是。”秋水点头道:“那多是痴儿怨女去的地方,配不上娘娘。” 雁鸣湖的由来有一个传闻,据说有年冬日有一大雁因受伤无法南飞,它的伴侣就留下陪伴它,一起冻死在了湖边,两只大雁的哀鸣久久不散,故而此湖取名雁鸣。 久而久之,便成了有情人约会之所,只是不知是传闻过于悲剧还是什么,圆满极少,遗憾倒是多的很。 方紫沁怅然地想,痴儿怨女吗?比如她和诸葛钧,还有卫昴与诸葛珊…… 第571章 逼迫 “娘娘。”守在门前的宫女行了一礼,方紫沁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岚儿醒了吗?” 宫女摇了摇头,面露为难之色,“三小姐她……” “有话直说。”方紫沁神情凌厉了几分,吓得宫女忍不住发抖,“是,几位太医都说,若是这几日再醒不过来,只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说罢直直跪在了地上,方紫沁神情一滞,“岚儿昏迷几日了?” “回禀娘娘,有……”宫女还未说完,就听方紫沁自问自答似的接口道:“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吧?” “是。”宫女忙不迭地点头,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温先生怎么说?” “温先生,今日还未曾过来。”宫女头垂得更低,方紫沁拂袖道:“去请温先生来见本宫。” 宫女应声而去,跟在方紫沁身后的秋水出言安慰道:“娘娘别急,三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放我进去!”娇叱之声打断了秋水后面的话,令她不由地皱了眉头,“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凤仪宫?” “秋水,把她带进来。”方紫沁的声音急切了几分,秋水赶忙出去领人,这才发现竟是阿宛。 “阿宛姑娘?”秋水愣了愣,“你不是跟着诸葛大人离京了吗,怎么会在此处?” “来不及解释了,我师父人呢?”阿宛说着就要往里跑,秋水没有阻拦,追在她身边道:“温先生今日还未过来,娘娘刚刚着人去请了。” “那就好。”阿宛快步跑到了方紫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求您让我见见方三小姐。” “你有法子医治她?”方紫沁的声音沉了沉,阿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九日前我收到师父传信,说是急需一味救命的草药,我马不停蹄,总算是将草药带了回来,请皇后娘娘容师父和我一试。” 她说罢从随身带着的药篓中拿出了一株药草,双手捧到了方紫沁面前。 方紫岚昏迷不醒这些日,宫里什么药都拿出来了,就连方家也送了好几只续命的老山参,便是没有千年,少说也有几百年。 可最让温崖费心去寻的,竟是阿宛手中这株看似平平无奇的药草,难道他藏了什么别的心思不成…… 方紫沁敛了神色,按理说温崖不会,他便是舍得身败名裂,也舍不得宝贝徒弟阿宛失望。 “皇后娘娘,时辰不等人,您能容我先进去见一见方三小姐吗?”阿宛急出了哭腔,方紫沁没有迟疑,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秋水便会意地将她带了进去。 然而阿宛进去了没一会儿,方才去请温崖的宫女就苦着一张脸回来了,“娘娘,温先生今日不在宫中。” “什么叫做不在宫中?”方紫沁骤然冷了脸,“陛下亲下口谕,命温先生诊治岚儿,不得有误,他怎么敢离宫?” 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娘,宫外的玉宁王殿下突发恶疾,王妃妩青郡主一早便跪在皇城门前哭诉,求陛下下旨,派一位太医大人过府诊治。” “既然如此,为何偏偏是温先生?”方紫沁近乎质问,宫女红了眼眶,“玉宁王妃说她家王爷的病一向由温先生诊治,医者理应对自己的病人负责,哪有随便换个太医的道理?” 方紫沁一怒之下摔了案上茶盏,“岂有此理,他这是……”非要岚儿死不可吗? 碍于有宫女在旁,后面半句话方紫沁并未说出口,可地上摔得粉碎的茶盏将她的她说罢直直跪在了地上,方紫沁神情一滞,“岚儿昏迷几日了?” “回禀娘娘,有……”宫女还未说完,就听方紫沁自问自答似的接口道:“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吧?” “是。”宫女忙不迭地点头,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温先生怎么说?” “温先生,今日还未曾过来。”宫女头垂得更低,方紫沁拂袖道:“去请温先生来见本宫。” 宫女应声而去,跟在方紫沁身后的秋水出言安慰道:“娘娘别急,三小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放我进去!”娇叱之声打断了秋水后面的话,令她不由地皱了眉头,“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凤仪宫?” “秋水,把她带进来。”方紫沁的声音急切了几分,秋水赶忙出去领人,这才发现竟是阿宛。 “阿宛姑娘?”秋水愣了愣,“你不是跟着诸葛大人离京了吗,怎么会在此处?” “来不及解释了,我师父人呢?”阿宛说着就要往里跑,秋水没有阻拦,追在她身边道:“温先生今日还未过来,娘娘刚刚着人去请了。” “那就好。”阿宛快步跑到了方紫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求您让我见见方三小姐。” “你有法子医治她?”方紫沁的声音沉了沉,阿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九日前我收到师父传信,说是急需一味救命的草药,我马不停蹄,总算是将草药带了回来,请皇后娘娘容师父和我一试。” 她说罢从随身带着的药篓中拿出了一株药草,双手捧到了方紫沁面前。 方紫岚昏迷不醒这些日,宫里什么药都拿出来了,就连方家也送了好几只续命的老山参,便是没有千年,少说也有几百年。 可最让温崖费心去寻的,竟是阿宛手中这株看似平平无奇的药草,难道他藏了什么别的心思不成…… 方紫沁敛了神色,按理说温崖不会,他便是舍得身败名裂,也舍不得宝贝徒弟阿宛失望。 “皇后娘娘,时辰不等人,您能容我先进去见一见方三小姐吗?”阿宛急出了哭腔,方紫沁没有迟疑,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秋水便会意地将她带了进去。 然而阿宛进去了没一会儿,方才去请温崖的宫女就苦着一张脸回来了,“娘娘,温先生今日不在宫中。” 宫女小心翼翼道:“娘娘,宫外的玉宁王殿下突发恶疾,王妃妩青郡主一早便跪在皇城门前哭诉。” 第572章 传谣 方紫沁坐在凤位之上,从天亮到天黑,滴水未进。直至月上梢头,剪过灯烛的秋水忍不住出声道:“三小姐如今就靠娘娘撑着了,娘娘多少用一些。” “没胃口。”方紫沁扫都未扫一眼桌案上的饭菜,“都撤了吧。” 一旁的宫女为难地看向秋水,只听她吩咐道:“都撤了,换些清淡的粥水过来。” “不好了!”有太医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连行礼都忘了,惊恐道:“皇后娘娘,三小姐怕是不行了。” “你胡说些什么!”秋水厉声呵斥了一句,方紫沁站起身,走到那太医面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阿宛姑娘仗着是温先生的徒弟,医治之时频频使用怪异之术,方三小姐如何经得住这么折腾?” 方紫沁倏然冷了神色,寒声道:“本宫早就说过,医治岚儿之时,一切以阿宛姑娘的意思为准。你若是帮不到她,也莫要添乱,否则本宫定不轻饶。” 那太医额上直冒冷汗,“我不是有意污蔑阿宛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一道虚弱的声音打断了那太医的话,阿宛倚靠在梁柱旁,面色发白,“皇后娘娘,方三小姐醒了。” 那太医如同五雷轰顶,跌坐在地。方紫沁懒得理会,朝阿宛行了一礼,“多谢阿宛姑娘竭力医治岚儿,方家上下感激不尽。” “皇后娘娘不必如此……”阿宛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额上汗水,“阿宛不敢受娘娘之礼。” “阿宛姑娘!”秋水惊呼一声,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阿宛,听她小声道:“煎药一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但眼下……” “阿宛姑娘尽管放心交给我便是。”秋水话音还未落,手中就被塞了一张纸。 “这是药方,上面所有药宫中药房都有。”阿宛强打着精神,秋水点头应了下来,随即扶着她去休息了。 方紫沁走进去,看到榻上的方紫岚眼皮微阖,昏昏欲睡的模样,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姐……”方紫岚勉强吐出的字并不清晰,然而方紫沁还是听清了,她心中一暖,坐在塌边握住了她的手,“我在。” 方紫岚能够听到外界的交谈与响动,只是都像裹了一层纱,不甚真切。唯一的感觉,就是困倦,仿佛随时能睡着似的。 不过,无论如何,她回来了,还活着,就足够了。 方紫沁看着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眼皮打了好一会儿的架,终究还是闭上了,但气息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她心中安定了几分,然后望向了一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几位太医,眼神示意他们出去,不要留下碍事。 几位太医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只留下方紫沁仍坐在原处,紧紧握着方紫岚的手不放,失而复得一般。 身后宫女立了许久,眼见夜深了,不由地开口道:“娘娘,既然三小姐伤势平稳,那由奴婢守着便是。娘娘万金之躯,莫要操劳了。” “无妨。”方紫沁淡声道:“你去看看秋水的药煎得如何了。” 宫女应了一声是,还未走出门,就见秋水端着药盅匆匆而来,“娘娘,药煎好了。” 方紫沁接了过来,亲自喂方紫岚喝了药,半梦半醒之间,只喝了小半进去,剩下的全都被吐了出来。 “娘娘,这……”秋水面露忧色,“要不要我请阿宛姑娘来瞧一瞧?” “不必了。”方紫沁轻轻摇了摇头,“阿宛姑娘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又费尽心力地医治岚儿一整日,定是疲累无比,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秋水颔首道:“娘娘,我让人重新弄了些吃食,要不多少用些?” 紧绷的弦松了,方紫沁这才觉得确实饿了,简单用了些之后,便继续守着方紫岚,直至第二日天色大亮,有宫女来报说是陛下来了。 李晟轩一进殿,就见方紫沁面容憔悴,险些脱口而出的问话到了嘴边,换成了另一句,“皇后可是一夜未眠?” 方紫沁垂眸不语,好一会儿才道:“昨夜岚儿醒了,情况应是稳住了。” “那就好。”李晟轩松了一口气,方紫沁细细端详眼前之人,只见他眼中血丝未消,想来近日也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 “皇后为何如此看着朕?”李晟轩随口问了一句,方紫沁一礼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望珍重。” 李晟轩哑然失笑,他与方紫沁成亲多年,虽然总是不温不凉相敬如宾,但他能感觉得到她捏着分寸的关心。 “皇后的嘱咐,朕记着了。”李晟轩勾唇道:“朕还有要务在身,既然皇后的妹妹醒了,那朕就不多留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去,皇后也莫要太过操劳。” “多谢陛下……”方紫沁甫一开口,就被一道洪亮的声音盖了过去,“陛下!” 夏侯彰快步而来,匆匆行了一礼道:“陛下,御史台收到了出自宫中的举报密信,称温先生及其徒阿宛,使用妖术,意图谋害陛下。” 他说着,偷偷瞄了一眼方紫沁,却见她神色如常,没什么反应。 闻言李晟轩不怒自威道:“宫中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越过皇后,向御史台举报?” “陛下无需动怒,想是臣妾在医治岚儿一事上,更为信任温先生与阿宛姑娘,惹得旁人眼红妒忌,便以讹传讹罢了。”方紫沁从容不迫道:“不过既是宫中之事,臣妾自会处理妥当,还请陛下放心。” 李晟轩若有所思道:“皇后心中有数,朕就放心了。” “恭送陛下。”方紫沁目送李晟轩离开后,吩咐秋水道:“你去将昨日在场的太医都请过来,一人装一屋。” “是。”秋水领命而去,不多时方紫沁便见到了昨夜大呼不好的那位太医,颤颤巍巍不敢直视她。 “常大人,你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方紫沁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理应知道,本宫处置宫中传谣之人,一贯都是杖毙。” 第573章 审问 “冤枉啊,皇后娘娘!”常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没有传谣……” “是吗?”方紫沁挑了挑眉,“若非常大人,御史台怎会知晓后宫之事?” “后宫之事?”常太医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驳道:“皇后娘娘,方三小姐非后宫之人,温先生和阿宛姑娘使用……”他话说一半便猛地反应了过来,止住了话音。 然而方紫沁已然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道:“本宫还未说是什么事,常大人如何知道与温先生和阿宛姑娘有关?” “这……”常太医额上直冒冷汗,“我也是道听途说……” “什么道?听何人所说?”方紫沁不依不饶地追问,常太医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紫沁不耐地挥了挥手,“不愿意说就罢了,本宫向来不喜强人所难。” 常太医刚要松一口气,就听方紫沁又道:“秋水,带常太医下去严加看管,传下一位太医进来。本宫倒要看看,今天究竟是谁不想好好走出凤仪宫了。” 闻言常太医神情一滞,不待开口就被侍卫拖了出去,只得慌张地大喊大叫,“皇后娘娘,我说,我什么都说……” “晚了。”秋水站在门前,冷眼瞧着,“太医院不止常大人一位,您知道的难道旁人不会知道吗?机会,永远只有一次。” 常太医惊得哑口无言,任由侍卫将他带走了,秋水使了个眼色,便有宫女带着下一位太医走了进来。 一日过去,问完了太医院半数的大人,他们皆如常大人一般,起初什么都不肯说,等到想说的时候,方紫沁却不给他们机会了,是以始终未能问出什么来。 殿外值夜的宫女忍不住和同伴咬耳朵,“平日见娘娘行事不温不火,没想到审个人还是如此,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啊?” “就是,不是都说娘娘出嫁前是京中出了名的女公子吗?”同伴附和道:“怎么入了宫就这般唯唯诺诺,若不是太皇太后娘娘迁居京外行宫,只怕咱们娘娘还不定怎么过……” “在凤仪宫嚼舌根,是不想活了吗?”秋水一声厉喝,吓得两宫女不住地打颤,“秋水姑娘,我们知错了……” 秋水冷哼一声,“都把嘴闭严实了,下去领罚。” 眼见两宫女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秋水转过身走了回去,却意外地看到方紫沁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娘娘。”秋水快步走过去,为方紫沁拢了拢斗篷,“秋夜寒凉,怎么出来了?” 方紫沁淡声道:“秋水,你也觉得我应该审出什么吗?” 秋水的手顿了顿,“娘娘行事自有道理,该审出什么就审出什么。审不出,当然也有审不出的好。” “明日,如同今日一般审。”方紫沁不置可否,“不过,要把什么都没审出来的消息散播出去。” “娘娘的意思是……”秋水怔了怔,方紫沁幽幽道:“今日什么都没审出来的消息,还未告知陛下。秋水,你走一趟,另外记得知会御史台一声。” “是。”秋水领命而去,一路上她都在想,将此事告知陛下不难,但她身为后宫之人,如何能知会御史台? 然而秋水将此事告知李晟轩后,就听他吩咐夏侯彰道:“你去和御史台的大人说一声,就说皇后那边没什么进展,命他们从那封举报密信入手,继续跟进。” 他说罢见秋水愣在原地,不由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秋水摇了摇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之后退了下去。 待到次日一早,方紫沁用过早膳,给方紫岚喂了药,便坐在了凤位上,问秋水道:“温先生这两日都在玉宁王府吗?阿宛姑娘医治岚儿一事,还有御史台接到举报密信之事,他都知道了吗?” “温先生还在玉宁王府中,不过这些事应是都知道了,毕竟昨夜就有人去玉宁王府拿他了。”秋水说着顿了一顿,面露为难之色,“娘娘,阿宛姑娘这边……” “昨夜就去拿人了,为何温先生还在玉宁王府中?”方紫沁随手端起一旁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玉宁王妃妩青郡主说玉宁王殿下病情严重,离不了温先生。”秋水无可奈何道:“若是温先生离府,只怕他家殿下就要不行了。与其如此,便是温先生使了什么妖术,她也不在乎,后果由她一人承担。” 方紫沁轻笑出声,“区区玉宁王妃,都敢承担后果,本宫有什么不敢的?你尽管去请阿宛姑娘过来。” 秋水安下心来,方紫沁和身边人说话时,极少会用本宫这个自称,一旦用了,便意味着一撑到底的底气。 她去请了阿宛姑娘过来,然后按部就班和昨日一样,跟着方紫沁问完了太医院剩下的那半数大人。 果不其然,不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还是什么,这一日被问话的太医都嘴硬了不少,仍是毫无收获。 当晚,方紫沁倚靠在窗边,秋水为她披上了斗篷,“娘娘,眼下该如何是好?” “等。”方紫沁说得轻描淡写,秋水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终是没有再开口。 又过了一日,宫里因太医院的众位大人都在看管之中,还算是平静。倒是宫外,流言四起,将温崖与阿宛使用妖术,看似救死扶伤,实则害人性命传得沸沸扬扬。 李晟轩刚命京兆尹府速速查找散播流言之人,方紫沁便说已经找到了,称其乃是当初未曾抓到的行刺之人,借机生事,妄图加害方三小姐和玉宁王。 按大京律法,妖言惑众逾三十人,便要处以斩刑。而且又与行刺中宫有关,刑罚只会更重。 因此太医院的众位大人得知消息后皆是惴惴不安,很快就推出了一只替罪羊——常太医。 方紫沁毫不意外,直接交了常太医出去,量刑问斩一气呵成,真正的杀鸡儆猴,看出门道的明眼人这才瞧明白,他们这位皇后的手段有多厉害。 若是一开始处置,即便有警示作用,只怕也没多重,但此时就不一样了,是按朝廷律法,于众目睽睽之下处以极刑,震慑效果自是不一般。 第574章 希望 弘安阁中的纪宁天听到常太医处斩的消息时,猛地咳嗽了几声,“你是说,方紫沁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常太医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倒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妩青垂眸道:“这是太医院众位大人共同决定的结果,听闻紫秀……她醒的那日,也是常太医冲出来对阿宛的医术提出了异议,声称是妖术。” 温崖立在一旁听着,暗自哂笑,究竟是谁传出的谣言,纪宁天怕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这么说,我们的人保住了?”纪宁天的神情晦暗不明,妩青摇了摇头,“没能保住。他在递消息出宫时,被皇后娘娘手下的人发现,以常太医同党的罪名赐死了。” 纪宁天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方紫沁的手段,比我预想的厉害。” 此事由他谋划,本就有三层局面,第一层便是温崖与阿宛受谣言影响,从此贬出太医院不得行医,如此方紫岚的伤病只能无限期地往后拖延,待到蛊毒发作……纵使有其他妙手回春的大夫,救治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第二层便是利用谣言,逼方紫沁将太医院的众位大人重换一遍,方便他安插人手。 至于第三层,则是借御史台之手,质疑方紫沁身为中宫,却无管束之能,致使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然而方紫沁并未给他机会,逐层把他的谋划击破,明摆着告诉他,过去的太医院他难插人手,往后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毕竟,太医院关系整个皇室的安危,若是出了岔子,便会朝野倾覆,天下动荡。 这般纵观全局,捏住最恰到好处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不过…… 纪宁天看向沉默不语的温崖,原本有他这位太医院院令在,旁人都无关紧要,可他不知何时变得没那么听话了,就不得不安插其他人进去。 “公子……”妩青欲言又止,纪宁天望了她一眼,“有话就说。” 妩青抿了抿唇,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温崖身上,“温先生,她的伤势究竟如何,当真无大碍吗?” 温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是,确实无大碍,都是皮外伤。” 纪宁天听在耳中,没什么反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妩青和温崖走出弘安阁好一段距离,才低声道:“温先生,你说的是真的……” “妩青。”温崖打断了妩青的话,沉声道:“若世人皆以为我与阿宛使的是妖术,你觉得我们会有活路吗?” 妩青神情一滞,下意识地辩驳道:“公子不会……” 她的话甫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公子不会舍弃温崖和阿宛吗?鬼门十殿阎王的尸骨才被朝廷的人找到不久,他们都被舍弃了,遑论其他人? 可若是一旦承认所有人都是公子手中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便是止不住的后怕。 毕竟,她也是这些棋子中的一枚。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温崖看着面色发白的妩青,“既然如此,万望珍重。” 丛蓉远远地看着树下的两人,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从沉闷的氛围也能感受到不是什么好话,到底是走到这一步了。 依纪宁天的性子,从来都是宁愿天下人畏惧,也不愿天下人敬佩。就是不知,这样的他,离众叛亲离还有多远? * 此时的凤仪宫中,方紫岚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瓷片,然后看向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已经打翻了三碗粥了,即便方紫沁由着她来,可眼下的景象也足以说明,她的右手废了,以后怕是不可能再拿剑了。 阿宛走了进来,绕过收拾地面的宫女,走到床榻边,看向方紫岚道:“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阿宛。”方紫岚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我还有可能握剑吗?” “握笔可能,握剑……”阿宛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应是没可能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闹别扭似的侧过了头,见状阿宛赶忙找补道:“也不好说,万一呢?说不定养得好,恢复得快,你就能……” “这种话安慰不了我。”方紫岚声音发闷,“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虽不敢说精通,但也可说一句久病成医。” 她说着抬起了右手,“这样的伤,好不了。”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我?”阿宛气鼓鼓地瞪着方紫岚,“你也说了自己并非精通医术,故而还抱了一丝希望不是吗?我身为医者,当然要抹杀你的希望不成吗?” “不该有的希望。”方紫岚动了动纱布包裹外的手指,“不如抹杀了的好。” 阿宛被方紫岚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宫女极有眼色地退下了,只有立在窗边的方紫沁理了理衣袖,淡声道:“若无希望,你伤重至此,为何仍撑着一口气回来?” 方紫岚愣了愣,半晌才道:“我答应了一人,要守承诺。” “是吗?”方紫沁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像是把她看透了一般,令她忍不住吐露道:“我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失去意识之前,我还在想当初就不该说什么承君一诺,必守永生的鬼话。彼时我那副模样,怎么回得来,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你还是回来了。”方紫沁一字一句道,“活着回来了。” “是啊。”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为什么呢?或许是她最后险些倒下之前,胸口衣襟处掉落的那段梅枝,让她想起京中还有许多人在等她,她不能就此止步。 如今,她不仅是为自己而活,更为牵绊之人而活。 “岚儿。”方紫沁走到方紫岚身边,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你是我见过最为坚韧之人……” “姐,你不必安慰我……”方紫岚下意识截住了方紫沁后面的话,脱口而出的称呼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反应过来后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知道,你不需要安慰。”方紫沁的手顿了顿,“但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长姐,只要你愿意,我便是你的依靠。” 方紫岚微微颔首,没有再逞强,之后数日也是任由旁人喂饭喂药。直到能下地走动后,她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用左手拿起了剑。 第575章 告别 “方三小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探头探脑的宫女一边望着墙里那道身影,一边和同伴窃窃私语,“她可是刚为皇后娘娘挡了一刀,才能下床走动没两天,怎么就动起刀剑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旁边的宫女神秘兮兮道:“听说方三小姐和皇后娘娘感情甚笃,这回眼睁睁看着自家长姐险些遇刺,心里得多不是滋味,为此舞刀弄剑有何不可?”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同伴“哎呦”一声,“方三小姐手上的剑又掉了,这都第几次了?” 不远处站着两道身影,一道颀长,一道单薄,正是李晟轩和莫涵。 李晟轩把宫女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心中五味杂陈。莫涵虽听不大清楚,但从只言片语中也能推出大概,难言的酸涩涌了上来,不由地眼尾泛红。 “你想见她吗?”李晟轩看向明显在压抑情感的莫涵,见他双拳紧握,别过了头,半晌没有说话。 于是李晟轩不再多问,径直朝凤仪宫内院走了过去,一路上的侍卫宫女原要行礼问安,都被他制止了,仿佛唯恐惊扰了谁似的。 莫涵垂头跟在李晟轩身后,两人在内院角落处停住了脚步,望向抱着梅剑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的方紫岚。 虽然只是背影,但看上去瘦削了许多。似是感觉到来人,方紫岚左手持剑支撑身体站了起来,转头看了过来。 已是初冬时节,然而方紫岚整个人汗涔涔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碎发贴在脸上,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到衣襟上,混着脖颈上的汗水,留下一片印渍。 方紫岚不待行礼,就听李晟轩问道:“秋婵人在何处,为何你独自在此,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秋婵早在我离宫时……被我送回方家了。”方紫岚近乎突兀地顿了顿,不自然道:“我独自一人习惯了。” 李晟轩不置可否,只是扯过了方紫岚的左手,没使什么力气,就听哐当一声,梅剑再次掉在了地上。 “逞强。”不轻不重的两个字,从李晟轩的口中说出,透着难以名状的暧昧,方紫岚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奈何练习太久,尚未适应的左手已然脱力,抖得厉害。 李晟轩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梅剑,长叹一口气,“伤重至此,为何不肯歇一歇?” “我若歇下,只怕陛下见到的便是我的尸首了。”方紫岚伸出右手,还未触碰到李晟轩的衣袖,他就松开了手。 莫涵默不作声地看着,直到看见方紫岚缠满纱布,只露出五指的右手,终是忍不住洒了泪。 方紫岚走到莫涵身前,勾起唇角,抬手想要为他擦眼泪,“莫涵,别哭,我没事。” 像是多年前一幕与眼前重合了一般,莫涵忽然想起幼年时的自己与方紫岚玩秋千时,因未能把握好力道,害她从秋千上摔下去之时,她也是这样。 一模一样的话语,宛若哄骗的笑容都是同一个。哪怕后来被他偷偷发现她后背大半皮肤都被擦破了,也是一声不吭,佯装没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生活的世界都换了另一个,她却仍是这样。 只是,后面还有一句话,这回该由他说了。 “岚姐,我们回家吧。”莫涵轻轻握住了方紫岚的左手腕,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拒绝,却也无法应许,“莫涵,我……” 然而莫涵未等方紫岚说什么,就自顾自地拉着她迈出了脚步,身后李晟轩沉声道:“你要带她去哪?” 莫涵步履不停,“只要岚姐愿意,去哪都好。”他说罢却见方紫岚停住了脚步,“还是说,岚姐不愿意?” 他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失落,更多的是有小心翼翼的希望,方紫岚不愿亲手掐灭这好似风中烛火的希望,可是…… “原来岚姐不愿意。”莫涵自嘲地笑了笑,放开了手,“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了。” “莫涵,我不是这个意思。”方紫岚慌忙地摆了摆手,不等为自己分辩几句,就见莫涵转向李晟轩行了一礼,恭顺道:“罪人莫涵,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罪人?方紫岚听到这两个字时,身形摇晃,后退了几步才站得稳了些。若不是她,莫涵如何会成所谓的罪人? 李晟轩不着痕迹地在方紫岚背后抵住她的身体,看向的却是莫涵,“什么恩典?” “罪人想回暮山关,戍守边境,此生不离。”莫涵一字一句,像是块块巨石,压得方紫岚喘不过气来——他这是,想要离开了吗? 李晟轩没有说话,方紫岚不受控制一般道:“我答应过你,要赔命……” “岚姐当真了?”莫涵猛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勉强笑了笑,“我说狠话,目的只是希望你活着回来,如今看到你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便已足够。” 方紫岚红了眼眶,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岚姐,当初我应该听你的话。”莫涵伸手将方紫岚的碎发别到耳后,“我留在京城,是没必要的错误。现在,是时候结束了。” 方紫岚紧紧抓住莫涵的手,摇头道:“莫涵不要……” “岚姐,没有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我也不例外。”莫涵回握住方紫岚的手,“我无能为力,便不留在你身边添麻烦了。” 他说罢倏然放开了手,周全了礼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莫涵的背影消失不见,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双腿发软,若非李晟轩在她身后撑着,只怕她当即摔倒在地也说不定。 “你想让莫涵离开吗?”李晟轩幽幽地问了一句,方紫岚紧咬双唇,末了才道:“有劳陛下,将莫涵送回暮山关。” 她的声音极小,但李晟轩还是听出了其中细微的哭腔,他一手从背后揽住她的肩,一手覆上了她的双眼,掌心温热濡湿一片。 似乎有人挡着,哭也不再是一件遮遮掩掩的事,方紫岚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只要莫涵能好好的,在京城或在暮山关,有什么关系?可是我以后,见不到他了……” 第576章 社戏 许是天寒之时骤热骤冷,也许是哭得狠了,方紫岚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整整拖了一个多月,都未见大好。 眼见年关将至,宫中渐忙,整日都有宫女侍卫忙着布置巡视。了缘大师奉命进宫做了几场法事,之后便着手准备莲华宫的新年道场。 自从方紫沁替李晟轩宣旨百叶寺后,年尾几个月了缘大师几乎都在宫中,比之往年难得一见,今年可谓是他继任百叶寺住持后露面最多的一年了。 方紫岚精神好一些的时候,便会去莲华宫听了缘大师讲经,偶尔会遇见太后和德嘉公主,但在大师面前,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不曾有什么龃龉。 “阿弥陀佛,方三小姐又来听师父讲经了?”小沙弥熟稔地引方紫岚入了莲华宫,她微微颔首,“有劳小师父了。”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宫院之中一阵喧闹之声,不由地皱了眉,“这是……” “阿弥陀佛,这两日陆续开始排演新年社戏了。”小沙弥解释了一句,方紫岚朝人群望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玉成王李祈佑,“今年的社戏,也是由玉成王殿下负责?” 小沙弥摇了摇头,“玉成王殿下不仅是负责人,还是主演之一。” “玉成王殿下居然会参演新年社戏?”方紫岚脱口而出,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润声音,“阿弥陀佛,今年对殿下来说,意义非凡。” 方紫岚心念一动,倏然明白了了缘大师的意思。年初太皇太后离京,裴氏衰微,户部旁落许攸同之手,李祈佑始终不争不抢,安于朝堂。年中荣安郡主身死,狄戎之部与大京撕破了脸皮,他站出来力保两位王妃,后来荣安王病逝,也是他自请前往东南之地。 虽然太后一直不同意,将此事搁置了,但李祈佑此举,足以看出他身为皇子的担当。 荣安王病逝之后,东南之地亟需一位能镇得住的大人,最好是皇亲国戚。相较于其他没什么声名民望的皇子,李祈佑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上过战场,接过外使,在朝堂之上主过事,所有的历练都经过一遍,以致很多人都觉得,他是李晟轩的继承人。 继承人?方紫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曾经被忽视的模糊细节随着这三个字涌上脑海。她这才发觉,也许李晟轩正有此意,将李祈佑当作继承人培养…… “方三小姐?”了缘大师伸出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玉成王殿下丰神俊秀,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大师面前如此,实在是失礼了。” “阿弥陀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了缘大师低眉浅笑道:“何谈失礼?” “多谢大师体谅。”方紫岚顺着了缘大师的话说了下去,半认真半俏皮的语调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了缘大师笑了笑,请方紫岚入内听经,然而还未走出一步,就听身后有人道:“方三小姐请留步。” 方紫岚回头看去,只见许攸同之子许毅站在不远处,满脸别扭之色,“我听闻方三小姐为救皇后娘娘受了重伤……” “许公子想说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许毅的话,“是未曾想过我有勇气以身挡刀,还是没料到我这个病秧子命挺硬,重伤之下都未丧命?” “我……”许毅面上青一片白一片,方紫岚轻哼一声,“不论如何,谢过许公子关心。” 许毅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方三小姐无事便好,之前花会……” 他说着顿了一顿,似是不愿提起难堪往事,便转了话音,“我如今是许大人了。” 他不说最后这句话倒还好,方紫岚至多是懒得搭理,可他说了之后,她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而上,把她的理智烧得干干净净。 “许大人好大的官威。”方紫岚挑了挑眉,讥诮道:“怎么,我唤一声许公子,便要治我的罪不成?我倒是不知,大京的朝廷命官何时这般小肚鸡肠了?” “方三小姐你……”许毅气得捏紧了拳头,方紫岚仍没有收敛之意,拖腔拉调道:“是我忘了,书里写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许公子并非宰相,我以我爹的宽广心胸忖度你,岂非可笑?” 她近来鲜少说这么多话,一时气息不稳咳嗽了几声,看得许毅神情一滞,生怕下一刻她会晕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许毅当即忍下了这口气,灰溜溜地走回了排演的人群中,方紫岚满意地勾了勾唇,转身随了缘大师进去了。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李祈佑眼中,他忽然觉得莫名熟悉。当年方紫岚迁府之时,他请她帮忙出演新年社戏,情急之下自称了本王,彼时她眉眼间藐视权贵的倨傲,便是如此。 恍惚之间,他竟以为再次见到惊艳了他的女人——杀伐决断的大京越国公,方紫岚。 可惜,她已不在人世,终究是残念。 “殿下!”身边人的呼喊扯回了李祈佑的思绪,他敛了神色,将注意力放在了新年社戏上。 依旧是除妖辟邪的故事,只是这一回李祈佑并非旁观者,而是灭妖的正派,至于被斩杀的大妖,则是由许毅来扮。 “殿下,新年社戏这么多年,能有什么新花样?”一旁有人不满道:“先越国公在世时的那一场,有她和卫国公大人在,武戏卓绝,加之恰逢雪日,添了不少意境。那等天时地利人和,只怕十年百年都不一定遇上一回……”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李祈佑看向许毅,问道:“许大人觉得呢?” “一切以玉成王殿下的意思为准。”许毅说的理所当然,李祈佑闻言却像是胸口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没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李祈佑才道:“许大人文官出身,武戏不必勉强,按章程来便是。” 许毅刚忙应下,其他人也都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纷纷来了精神,耍起了花架子。 一场社戏排演下来,李祈佑一招一式无比认真,许毅硬着头皮接了几招,没多久就败下了阵,第一回出现了时长不够的问题。 第577章 火候 众人颇为尴尬地面面相觑,李祈佑沉默了片刻,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再熟悉一遍戏本,明日继续。” “是。”众人纷纷应声,逃也似的离开了莲华宫。 李祈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任由一旁侍从上前收拾道具,而他仍立在原地。 “王爷。”略显沙哑的声音自李祈佑身后传来,他愕然地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方紫岚,心道她是何时站在那儿的?他竟全然无觉。 “方三小姐有何事?”李祈佑不动声色,方紫岚行了一礼,“无事,只是觉得新年社戏有趣,故而多留了一会儿罢了。” 李祈佑愣了愣,“方三小姐为何会觉得新年社戏有趣?” “难道王爷不觉得?”方紫岚挑了挑眉,“若非有趣,王爷为何每年都会负责排演,今年更是亲自参演?” “我……”李祈佑欲言又止,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我爹说,新年社戏所谓的除妖辟邪,旨在忆古惜今,其中暗含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心志,王爷不正是为此而演吗?” 她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李祈佑幡然醒悟,新年社戏作为年终盛事,蕴含的不仅是对新一年的美好希冀,更是不畏过往不惧未来的勇敢刚毅,怎可只是耍花架子一般得过且过? “多谢方三小姐提点。”李祈佑面上神情生动了几分,方紫岚摆手道:“王爷言重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她说罢径直离开了,待回到凤仪宫,还未坐一会儿,就见方紫沁走了进来,“我听说你今日又去莲华宫听了缘大师讲经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下回娘娘若得空,不妨一同前去。” “我便不去了。”方紫沁坐在方紫岚旁边,淡声道:“年尾宫里事务繁忙,我脱不开身。” 方紫岚没有多说什么,斟了一盏茶递给了方紫沁,她接过之后抿了一口,颔首道:“不错,你这烹茶的手艺倒是有所精进。” “烹茶有什么手艺,不过是看好火候而已。”方紫岚随口接了一句,就听方紫沁问道:“不知今日是什么火候?” “娘娘此言何意?”方紫岚皱了眉头,方紫沁将茶盏放到一边,“我瞧今日应是大火,至于其中添的,应是名为许毅许大人的柴。” 闻言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方紫沁这是在说莲华宫中她对许毅阴阳怪气之事,于是她别过头,小声道:“我不喜欢许毅。”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方紫沁哑然失笑,“你与许大人毫无瓜葛,便是花会之上,招惹你的人也并非他,何故生了敌意?” “明知故问。”方紫岚重重地哼了一声,方紫沁勾起唇角,“你是为了莫涵?” 方紫岚被看穿了心思,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末了才低声道:“我听说莫涵在许家过的不大好。” “除夕当日大赦天下的名单定下来了,莫涵在其中。”方紫沁话音还未落,便听方紫岚惊喜道:“真的?” “十分真。”方紫沁面上笑意更盛,“方家那边我已安排妥当,不出意外除夕当日便可把人送走,最迟正月初一。” 方紫岚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方家那边谁去送莫涵?” “立辉亲自去。”方紫沁好笑地看着坐立不定的方紫岚,“你可安心了?” 方紫岚得了便宜就卖乖,“有长姐运筹帷幄,我有什么不安心的?” “你呀,现在知道唤长姐了。”方紫沁抬手捋了捋方紫岚额前碎发,温声道:“你是安心了,不过想来许大人是要受好一番折腾了。” “长姐这么看着我作甚?”方紫岚满脸无辜,方紫沁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若你没有和玉成王说那些关于新年社戏的话,我倒是勉强相信你无辜。” “长姐慧眼如炬,我没什么好说的。”方紫岚耸了耸肩,一副坦荡模样。 方紫沁收回了手,理了理衣袖,“以玉成王的脾性,若听进了你的话,势必会下功夫,那其他见风使舵的人都不可能轻松了。” “长姐,我也不轻松。”方紫岚撒娇似的凑了上去,“你看我每天练剑多辛苦。” 她说着摊开左手,方紫沁握住她的手腕,“是,我们岚儿着实辛苦了。要不,算了?” “怎么能算了?”方紫岚反手扣住方紫沁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一身本领尚在,只是右手不能持剑罢了,换左手也没什么大不了。” “好,都依你。”方紫沁说着想起什么一般,“你身边还是要有人照顾,我打算把秋蝉重新召入宫。” 方紫岚听到秋蝉的名字有些头疼,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粘人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你若不愿意就作罢。”方紫沁抽出了手,端起了茶盏,“不过,我听秋水说,秋蝉回府之后,天天躲在屋里哭,说是你不要她了,如今眼睛还肿着……” “长姐。”方紫岚忍不住打断了方紫沁的絮叨,认命道:“一切由长姐做主。” “秋蝉心中只有你,且还算知分寸。”方紫沁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神情淡了些,“有她在你身边,我安心。” 于是第二日秋蝉便在方紫沁的安排下入了宫,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她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唤了一声“小姐”,然后就冲了过去。 方紫岚心中无奈,但还是由着秋蝉每日跟在身边,端茶倒水忙进忙出,在她练剑的时候会每隔半个时辰送一次茶点,喊她歇一歇,生怕她累着了。 当然外人眼中的方紫岚仍是柔柔弱弱,妄图练剑却连剑都拿不稳的方三小姐。所有障眼法下,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还未能将左手剑练得如右手一样,但也有五六成了。 转眼便到了除夕前几日,宫中来往走动,请安的人日渐多了,萧璇儿也陪方崇正和方紫桐父女二人进了宫。 方紫岚见到他们的时候,忽然有些感慨,短短几个月,曾经宫外的日子竟已恍如隔世。 第578章 传信 “方三小姐安好。”萧璇儿行了一礼,待方紫岚将秋蝉打发走,四下无人之后,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我此番进宫,是有三件事告知。其一,方家昨日便派人去许府接莫涵公子了,但许府说他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方紫岚骤然提高了声调,萧璇儿赶忙安抚道:“方三小姐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道来,这与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有关。” 方紫岚稳了稳心神,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许攸同大人之子——许毅,前些日子提任刑部主司一职,接手的便是莫涵公子之前修订的律法。”萧璇儿边说边观察方紫岚的神色,“之前修订律法一事进行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莫涵公子更清楚,估计是许府那边想多留他一段时日。” “你去确认过了吗?”方紫岚微微皱眉,“莫涵没有失踪,而是仍在许府之中?” “确认过了。”萧璇儿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许府想留莫涵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萧璇儿轻声道:“我与方立辉公子合计过了,若许府一直以失踪为缘由拒不交出莫涵公子,最迟上元灯节,我们便趁灯会鱼龙混杂之时,将莫涵公子从许府带出。” “方立辉不用回江南本家过年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萧璇儿唇角轻勾,“皇后娘娘亲自交待的差事,可比过年重要多了。” 闻言方紫岚神色稍缓,颔首道:“就按你们的计划来,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与慕容清有关。”萧璇儿环顾四周,最终凑到了方紫岚耳边,“忠正世子来大京为质已有一年多了,加之近来忠正王妃身子不大好,故而忠正王请求能放世子回国省亲,略尽孝心。”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忠正王的请求汨罗国主答应了吗?” “被搁置下来了。”萧璇儿小声道:“不知是谁为忠正王出的主意,把消息传开了,眼下不止大京,周边狄戎、波斯都知道了此事,想来就是为了逼汨罗国主就范。毕竟,咱们大京这位陛下……”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当初以慕容清为质本就不是李晟轩的意思,若是忠正王提出世子归国,只怕他会第一个同意。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慕容清归国,汨罗国主就再没有能够拿捏忠正王府的筹码了,届时必会使尽手段处处针对。 大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守得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 方紫岚沉吟片刻,转了话音,“纪宁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不过鬼门……”萧璇儿说着顿了顿,“墙倒众人推,自从十殿阎王被杀的消息传开后,各路江湖人马便扯着伸张正义的大旗,对鬼门喊打喊杀,曾经的鬼门中人所剩无几了。” “难道鬼门中人就这么坐以待毙吗?”方紫岚的语气中多了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萧璇儿垂眸道:“纵然奋起反抗,也躲不过惨遭屠戮的命运。” 方紫岚凉薄地眯了眯眼,“这就是江湖中人所谓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萧璇儿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方三小姐可是想起庄主了?”她口中的庄主,自是藏剑山庄庄主甄明轩,甄蜜儿的父亲。 方紫岚抿了抿唇,萧璇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藏剑山庄大仇得报,想来庄主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蜜儿和万大哥知道了吗?”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萧璇儿应声道:“小姐和姑爷已经知道了,他们都说你受苦了。” “苦?”方紫岚笑了笑,下意识方紫岚稳了稳心神,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许攸同大人之子——许毅,前些日子提任刑部主司一职,接手的便是莫涵公子之前修订的律法。”萧璇儿边说边观察方紫岚的神色,“之前修订律法一事进行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莫涵公子更清楚,估计是许府那边想多留他一段时日。” “你去确认过了吗?”方紫岚微微皱眉,“莫涵没有失踪,而是仍在许府之中?” “确认过了。”萧璇儿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许府想留莫涵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萧璇儿轻声道:“我与方立辉公子合计过了,若许府一直以失踪为缘由拒不交出莫涵公子,最迟上元灯节,我们便趁灯会鱼龙混杂之时,将莫涵公子从许府带出。” “方立辉不用回江南本家过年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萧璇儿唇角轻勾,“皇后娘娘亲自交待的差事,可比过年重要多了。” 闻言方紫岚神色稍缓,颔首道:“就按你们的计划来,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与慕容清有关。”萧璇儿环顾四周,最终凑到了方紫岚耳边,“忠正世子来大京为质已有一年多了,加之近来忠正王妃身子不大好,故而忠正王请求能放世子回国省亲,略尽孝心。”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忠正王的请求汨罗国主答应了吗?” “被搁置下来了。”萧璇儿小声道:“不知是谁为忠正王出的主意,把消息传开了,眼下不止大京,周边狄戎、波斯都知道了此事,想来就是为了逼汨罗国主就范。毕竟,咱们大京这位陛下……”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当初以慕容清为质本就不是李晟轩的意思,若是忠正王提出世子归国,只怕他会第一个同意。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慕容清归国,汨罗国主就再没有能够拿捏忠正王府的筹码了,届时必会使尽手段处处针对。 大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守得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当初以慕容清为质本就不是李晟轩的意思,若是忠正王提出世子归国,只怕他会第一个同意。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慕容清归国,汨罗国主就再没有能够拿捏忠正王府的筹码了。 第579章 惊现 转眼之间就到了除夕当日,方紫沁一早便为年终祭典梳妆打扮,而方紫岚天不亮就去练剑了。 待方紫沁收拾稳妥准备起驾之时,方紫岚仍在院中挥汗如雨,看得一旁秋蝉忍不住出声道:“小姐,先歇一会儿吧。” 方紫岚随手收了剑,接过了秋蝉递来的丝帕,“娘娘离宫了?” “嗯,刚走没一会儿。”秋蝉端了茶过来,一板一眼道:“娘娘命我转告小姐,说是下午的新年社戏,无论如何也要露面。” “知道了。”方紫岚把丝帕揉成了一团,不耐地捏了捏,“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秋蝉轻笑出声,“我倒是觉得,小姐自从伤愈之后,越发像小孩子了。” “哪有。”方紫岚将丝帕丢给秋蝉,问道:“下午的新年社戏,娘娘说需要我什么时候到场了吗?” “开场之前便可。”秋蝉看着抬脚就要跑的方紫岚,忙不迭跟了上去,“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呀?” “去药房,找阿宛。”方紫岚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年终祭典结束后,百官要入宫请安见礼,去药房躲清静最好不过。” 阿宛看到方紫岚和秋蝉的时候愣了愣,听完她的说辞后气不打一处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躲清静?” “不然为了什么?”方紫岚满脸无辜,揽住阿宛的肩,兴致勃勃道:“你让我在这躲清静,下午我带你去看新年社戏。” “我不用你带,也能去看。”阿宛嫌弃地拨开方紫岚的手,她却再次搭了上来,“不一样,以前都是在台下看,这回我带你在城楼上面看。” 阿宛若有所思道:“你要陪皇后娘娘看新年社戏?” “不愧是小阿宛,就是聪明。”方紫岚凑得近了些,“怎么样,想不想去?” 阿宛没有说话似是默认,方紫岚便放开手,大剌剌地靠坐在椅子上,舒服地眯着眼打起了盹。 “你家小姐今日晨起练剑了?”阿宛微微皱眉,秋蝉无可奈何地应声道:“每日不都如此?” “不一样。”阿宛一边搭上了方紫岚的脉搏,一边气定神闲道:“今日比平时早了至少一个时辰。” 秋蝉这才意识到,因年终祭典,凤仪宫中的灯亮得格外早,以至于她以为方紫岚晨起练剑的时辰与平日差不多,实则多了一个时辰都不止。 “阿宛姑娘,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秋蝉猛地白了脸色,声音都有些抖。 阿宛啧了一声,拍了拍方紫岚的手背,“瞧瞧,你但凡有秋蝉姑娘一半的惜命,我也能少操几分心。” 方紫岚佯装睡着了没有听到,阿宛哼了一声,起身去捡药了。 倒是秋蝉,怕方紫岚着凉,为她盖了绒毯,然后便悄悄去帮阿宛的忙了。 直到午后,方紫岚打了个哈欠起身,与秋蝉和阿宛简单地用了午膳,就慢悠悠地晃到了城楼之上。 参演新年社戏的众位大人已就位,在正式开场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然而一位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与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大人,引起了方紫岚的注意。 阿宛见方紫岚停住了脚步,不由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身衣服,扮的是你……千古大妖的角色吧?” 她原本想说是和方紫岚当年相同的角色,好在及时止住了话音,偷偷瞄了一眼,却发现方紫岚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 于是她不依不挠地盯着看了许久,可一直没看出什么,只得问方紫岚道:“你认识那位大人吗?说来也奇怪,新年社戏还未开场,他为何戴着面具,不觉得闷吗?” “不然为了什么?”方紫岚满脸无辜,揽住阿宛的肩,兴致勃勃道:“你让我在这躲清静,下午我带你去看新年社戏。” “我不用你带,也能去看。”阿宛嫌弃地拨开方紫岚的手,她却再次搭了上来,“不一样,以前都是在台下看,这回我带你在城楼上面看。” 阿宛若有所思道:“你要陪皇后娘娘看新年社戏?” “不愧是小阿宛,就是聪明。”方紫岚凑得近了些,“怎么样,想不想去?” 阿宛没有说话似是默认,方紫岚便放开手,大剌剌地靠坐在椅子上,舒服地眯着眼打起了盹。 “你家小姐今日晨起练剑了?”阿宛微微皱眉,秋蝉无可奈何地应声道:“每日不都如此?” “不一样。”阿宛一边搭上了方紫岚的脉搏,一边气定神闲道:“今日比平时早了至少一个时辰。” 秋蝉这才意识到,因年终祭典,凤仪宫中的灯亮得格外早,以至于她以为方紫岚晨起练剑的时辰与平日差不多,实则多了一个时辰都不止。 “阿宛姑娘,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秋蝉猛地白了脸色,声音都有些抖。 阿宛啧了一声,拍了拍方紫岚的手背,“瞧瞧,你但凡有秋蝉姑娘一半的惜命,我也能少操几分心。” 方紫岚佯装睡着了没有听到,阿宛哼了一声,起身去捡药了。 倒是秋蝉,怕方紫岚着凉,为她盖了绒毯,然后便悄悄去帮阿宛的忙了。 直到午后,方紫岚打了个哈欠起身,与秋蝉和阿宛简单地用了午膳,就慢悠悠地晃到了城楼之上。 参演新年社戏的众位大人已就位,在正式开场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然而一位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与众人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大人,引起了方紫岚的注意。 阿宛见方紫岚停住了脚步,不由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身衣服,扮的是你……千古大妖的角色吧?” 她原本想说是和方紫岚当年相同的角色,好在及时止住了话音,偷偷瞄了一眼,却发现方紫岚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 于是她不依不挠地盯着看了许久,可一直没看出什么,只得问方紫岚道:“你认识那位大人吗?说来也奇怪,新年社戏还未开场,他为何戴着面具,难道不会说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不觉得闷吗?” 第580章 身死 “娘娘,要不要将三小姐召过来?”秋水看着站在十几步开外的方紫岚、阿宛和秋蝉三人,只觉突兀无比,不由地面露忧色。 方紫沁从容自若,目不斜视,“暂且由她去吧。” “可是娘娘……”秋水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沁截住了话头,“岚儿有分寸,若非不得已,她不会站在那引人注目。” 秋水愣了愣,“娘娘的意思是,三小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不好说。”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秋水,你去……” 她后面的话被城楼下的叫好声盖了过去,秋水并未听请,下意识地看向戏台上,只见红衣的千古大妖站在台中央,对上正道的刀剑始终屹立不倒。 另一边同在观戏的方紫岚手心直冒冷汗,她无法告诉旁人戏台上的红衣大妖就是莫涵,又唯恐他出什么岔子,恨不得立刻飞奔下去。 所幸正道的刀剑舞的都不真切,加之皆是道具,伤不到莫涵,且新年社戏已接近尾声了…… 她正想着,突然被一道银光晃了眼,虽然不过一瞬,但仍引起了她的警惕。她飞快地搜寻着那道银光的来源,最终视线落在了正道搭在弓弦的箭上。 那支箭,似乎不是道具,而是真的。难道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要在莫涵身上重演了吗? 手持弓箭的正道犹豫不决,像是意识到了不对,方紫岚看着他,蓦地想起了莲华宫前的那一幕,骤然反应了过来,此人应是玉成王李祈佑,若是他…… 然而还不等方紫岚起伏不定的心有片刻缓和,就见李祈佑身后一人猛地扑了上来,毫无征兆地推波助澜,使得那支箭射了出去。 仿佛是本能,方紫岚纵身一跃,从城楼上跳了下去,阿宛和秋蝉皆是一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紫色身影一闪而过,却连她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落地的刹那,方紫岚疼得闷哼一声,却仍拖着伤腿朝戏台的方向走了过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莫涵绝不能有事……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从城楼上飞奔而下,穿过拥挤的人群,追到了方紫岚的身后,可惜太迟了。 方紫岚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鲜血汩汩而出的人,他的面具摔在地上碎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他的面容。 眼前这张脸,是方紫岚刻在心上印在脑中的面容,这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或许是有人假扮的莫涵? 也是第一次,她强烈地希望这是一场梦。明日醒来,她依旧是酷热的夏日中妄图逃课,却被舍友拽着去教室的普通大学生…… 可是,隐隐作痛的腿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拼尽全力朝莫涵挪过去,紧咬牙关,泪如雨下,“娘娘,要不要将三小姐召过来?”秋水看着站在十几步开外的方紫岚、阿宛和秋蝉三人,只觉突兀无比,不由地面露忧色。 方紫沁从容自若,目不斜视,“暂且由她去吧。” “可是娘娘……”秋水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沁截住了话头,“岚儿有分寸,若非不得已,她不会站在那引人注目。” 秋水愣了愣,“娘娘的意思是,三小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不好说。”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秋水,你去……” 她后面的话被城楼下的叫好声盖了过去,秋水并未听请,下意识地看向戏台上,只见红衣的千古大妖站在台中央,对上正道的刀剑始终屹立不倒。 另一边同在观戏的方紫岚手心直冒冷汗,她无法告诉旁人戏台上的红衣大妖就是莫涵,又唯恐他出什么岔子,恨不得立刻飞奔下去。 所幸正道的刀剑舞的都不真切,加之皆是道具,伤不到莫涵,且新年社戏已接近尾声了…… 她正想着,突然被一道银光晃了眼,虽然不过一瞬,但仍引起了她的警惕。她飞快地搜寻着那道银光的来源,最终视线落在了正道搭在弓弦的箭上。 那支箭,似乎不是道具,而是真的。难道当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要在莫涵身上重演了吗? 手持弓箭的正道犹豫不决,像是意识到了不对,方紫岚看着他,蓦地想起了莲华宫前的那一幕,骤然反应了过来,此人应是玉成王李祈佑,若是他…… 然而还不等方紫岚起伏不定的心有片刻缓和,就见李祈佑身后一人猛地扑了上来,毫无征兆地推波助澜,使得那支箭射了出去。 仿佛是本能,方紫岚纵身一跃,从城楼上跳了下去,阿宛和秋蝉皆是一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紫色身影一闪而过,却连她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落地的刹那,方紫岚疼得闷哼一声,却仍拖着伤腿朝戏台的方向走了过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莫涵绝不能有事……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从城楼上飞奔而下,穿过拥挤的人群,追到了方紫岚的身后,可惜太迟了。 方紫岚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地上鲜血汩汩而出的人,他的面具摔在地上碎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他的面容。 眼前这张脸,是方紫岚刻在心上印在脑中的面容,这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或许是有人假扮的莫涵? 也是第一次,她强烈地希望这是一场梦。明日醒来,她依旧是酷热的夏日中妄图逃课,却被舍友拽着去教室的普通大学生…… 可是,隐隐作痛的腿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拼尽全力朝莫涵挪过去,紧咬牙关,泪如雨下,眼前这张脸,是方紫岚刻在心上印在脑中的面容,这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或许是有人假扮的莫涵? 也是第一次,她强烈地希望这是一场梦。明日醒来,她依旧是酷热的夏日中妄图逃课,却被舍友拽着去教室的普通大学生…… 可是,隐隐作痛的腿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拼尽全力朝莫涵挪过去,紧咬牙关,泪如雨。 第581章 忐忑 城楼之上位于百官之列的许攸同胆战心惊,他万万没想到,新年社戏的道具会被偷换。原本他以为若无人揭露,莫涵代替许毅出演便是万无一失,可谁都没想到,对准莫涵的箭竟然要了他的命…… 可偷换道具之人怎么会知道扮千古大妖之人换了?难道……其实他们想要的是许毅的命?是莫涵做了许毅的替死鬼…… 许攸同思及此,额上直冒冷汗,可心中却偷偷生出一丝莫名的庆幸——若非如此,下面躺着了无生息的人,便是自家爱子了。但…… 他悄悄瞄了一眼神情凛冽的方紫沁,不知为何方家的人前两日奉了皇后手谕来他府上讨要莫涵,他虽搪塞了过去,但也知道搪塞不了太久,总归是要等新年社戏之后,就要交人出去了。 然而现在莫涵死了,他怎么交人?更何况若是方紫沁知道了,下面躺着的就是莫涵,恐怕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和许攸同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人,还有礼部尚书王全睿。 新年社戏的道具皆由礼部准备,先越国公方紫岚参演新年社戏那一年,就被人调换过一次,但先越国公方紫岚武艺高强,未能伤到她,也未闹出什么大风波,只是私下李晟轩将礼部上下整顿了一番。 可这一回,众目睽睽之下,许攸同家的公子许毅死于社戏箭矢,且不说许家会作何反应,就说这道具出了纰漏,乱大京国祚的罪名,他礼部担不起…… 百官神情各异,李晟轩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紧紧盯着倒在诸葛钰肩上的那道紫色身影,久久不能平静。 方紫沁看着城楼下乱作一团,轻声吩咐秋水道:“你先去找秋蝉,把岚儿送回凤仪宫,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她们离开半步。然后速速去查,下面殁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秋水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应了一声是,便快步去寻秋蝉了。 诸葛钰趁乱带方紫岚离开了,之后在秋蝉的帮忙下,将她送回了凤仪宫。 “诸葛大人,我家小姐……”秋蝉欲言又止,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摔伤了腿,需要好生休养。” “摔伤了腿?”秋蝉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要不能走路了?” “具体情形需请太医诊断过后才知晓。”诸葛钰侧头敛了神色,“还请姑娘不要过于担心。” 城楼之上位于百官之列的许攸同胆战心惊,他万万没想到,新年社戏的道具会被偷换。原本他以为若无人揭露,莫涵代替许毅出演便是万无一失,可谁都没想到,对准莫涵的箭竟然要了他的命…… 可偷换道具之人怎么会知道扮千古大妖之人换了?难道……其实他们想要的是许毅的命?是莫涵做了许毅的替死鬼…… 许攸同思及此,额上直冒冷汗,可心中却偷偷生出一丝莫名的庆幸——若非如此,下面躺着了无生息的人,便是自家爱子了。但…… 他悄悄瞄了一眼神情凛冽的方紫沁,不知为何方家的人前两日奉了皇后手谕来他府上讨要莫涵,他虽搪塞了过去,但也知道搪塞不了太久,总归是要等新年社戏之后,就要交人出去了。 然而现在莫涵死了,他怎么交人?更何况若是方紫沁知道了,下面躺着的就是莫涵,恐怕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和许攸同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人,还有礼部尚书王全睿。 新年社戏的道具皆由礼部准备,先越国公方紫岚参演新年社戏那一年,就被人调换过一次,但先越国公方紫岚武艺高强,未能伤到她,也未闹出什么大风波,只是私下李晟轩将礼部上下整顿了一番。 可这一回,众目睽睽之下,许攸同家的公子许毅死于社戏箭矢,且不说许家会作何反应,就说这道具出了纰漏,乱大京国祚的罪名,他礼部担不起…… 百官神情各异,李晟轩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紧紧盯着倒在诸葛钰肩上的那道紫色身影,久久不能平静。 方紫沁看着城楼下乱作一团,轻声吩咐秋水道:“你先去找秋蝉,把岚儿送回凤仪宫,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她们离开半步。然后速速去查,下面殁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秋水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应了一声是,便快步去寻秋蝉了。 诸葛钰趁乱带方紫岚离开了,之后在秋蝉的帮忙下,将她送回了凤仪宫。 “诸葛大人,我家小姐……”秋蝉欲言又止,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摔伤了腿,需要好生休养。” “摔伤了腿?”秋蝉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要不能走路了?” “具体情形需请太医诊断过后才知晓。”诸葛钰侧头敛了神色,“还请姑娘不要过于担心。” 城楼之上位于百官之列的许攸同胆战心惊,他万万没想到,新年社戏的道具会被偷换。原本他以为若无人揭露,莫涵代替许毅出演便是万无一失,可谁都没想到,对准莫涵的箭竟然要了他的命…… 可偷换道具之人怎么会知道扮千古大妖之人换了?难道……其实他们想要的是许毅的命?是莫涵做了许毅的替死鬼…… 许攸同思及此,额上直冒冷汗,可心中却偷偷生出一丝莫名的庆幸——若非如此,下面躺着了无生息的人,便是自家爱子了。但…… 他悄悄瞄了一眼神情凛冽的方紫沁,不知为何方家的人前两日奉了皇后手谕来他府上讨要莫涵,他虽搪塞了过去,但也知道搪塞不了太久,总归是要等新年社戏之后,就要交人出去了。 然而现在莫涵死了,他怎么交人?更何况若是方紫沁知道了,下面躺着的就是莫涵,恐怕他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和许攸同一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人,还有礼部尚书王全睿。 新年社戏的道具皆由礼部准备,先越国公方紫岚参演新年社戏那一年,就被人调换过一次,但先越国公方紫岚武艺高强,未能伤到她,也未闹出什么大风波。 第582章 清醒 阿宛神情一滞,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脚,“难道……” 她没有说下去,诸葛钰心中了然,难道就要莫涵白白丢了性命,还被冠以许毅之名吗?为了粉饰太平,便至死都不能做回自己,是什么道理? 可若要将真相公之于众,会引起多少风波?诸葛钰不敢想…… “莫涵……”方紫岚的眼皮动了动,似是要醒过来了。 阿宛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求助似的望向诸葛钰,却见他的瞳孔猛地跳了跳,“岚姐姐?” 他唤出这个称呼之时,阿宛只觉心中安定了几分,既然他已经知道方紫岚的真实身份,那便要和她一道承受这个噩耗带来的后果。 仿佛察觉到阿宛心中所想,诸葛钰的视线转到了她身上,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与他面面相觑,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方紫岚转醒。 “那个……”阿宛终于记起了自己身为医女的职责,对诸葛钰道:“烦请诸葛大人让一让,我好为方三小姐把脉。” 诸葛钰赶忙抽出手站起身,换阿宛坐在了床榻边,谁知她的手还未搭上方紫岚的脉搏,就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眼神空洞无比。 “你醒了?”阿宛的手停在半空中来不及收回,下一刻就被方紫岚紧紧抓住,顺势坐起了身,“莫涵人在哪?我刚才看到他……” 她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半晌才哽咽着又问了一遍,“莫涵人在哪?” “方三小姐稍安勿躁。”诸葛钰忍不住开了口,却是犹豫不决,“莫涵公子他……” “我要去找莫涵。”方紫岚一把掀开了身上盖的锦被,正欲从床榻上下来,就觉腿部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不上什么力气,重又跌回了床榻上。 “你伤了腿,还是不要乱动为好。”阿宛试图按住方紫岚的肩膀,却被她推开了,“我要去找莫涵。” 她像是中了邪一般,近乎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一般。阿宛为她神情所慑,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诸葛钰站了出来,挡在了拖着伤腿挪动的方紫岚面前,“岚姐姐,莫涵死了。” 据实以告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可不知为何,诸葛钰说完了这句话,反而愈发觉得胸口闷得慌,宛若溺水,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方紫岚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伤腿撞到了床榻边缘,还不待呼一声痛,整个人就摔在了床榻上。 “我要带莫涵回家。”方紫岚咬牙切齿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诸葛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道:“岚姐姐,局势尚不明朗,你不能……” “若我不能将莫涵带回……”方紫岚愤愤地盯着诸葛钰,厉声道:“那他是不是就要以许毅之名,葬于许家祖坟了?” 诸葛钰愣了愣,他知道方紫岚所言极有可能成真,但却仍无力地辩驳道:“若此事到此为止,便只是许毅遭奸人谋害。否则,便是新年社戏有失,妄图乱了大京国祚……” “那些都算是个什么东西?”方紫岚轻蔑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沉声道:“诸葛大人,你不会真以为一场新年社戏,便能保大京国祚绵长了?倘若果真如此,人人着华服戴面具舞社戏便是,何须文臣殚精竭虑,武将浴血沙场?”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重,听在诸葛钰耳中便是一记敲打,而听在门外之人耳中,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李晟轩独身一人站在门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颓然。莫涵之死明明非他所为,可他却莫名地愧疚。 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新年社戏用的道具为何会被替换成真的箭矢,却什么都没有查到,负责道具的几个礼部主事在他的人去之前就已经畏罪自杀了。 王全睿连夜写了请罪的折子送入了宫,此时应已在御书房的桌案上,他却丝毫没有看的欲望,在风波稍稍平息后,径直来了凤仪宫。 只因他知道,从戏台上摔下的红衣男子并非许毅,而是方紫岚的表弟莫涵。还有,方紫岚情急之下从城楼上跳下去,摔伤了腿。 然而,他不敢告诉方紫岚这是一桩极难查证的无头公案,于是就连进去探望她的理由都没有了,只敢站在外边偷偷看一眼。 “若我不能将莫涵带回……”方紫岚愤愤地盯着诸葛钰,厉声道:“那他是不是就要以许毅之名,葬于许家祖坟了?” 诸葛钰愣了愣,他知道方紫岚所言极有可能成真,但却仍无力地辩驳道:“若此事到此为止,便只是许毅遭奸人谋害。否则,便是新年社戏有失,妄图乱了大京国祚……” “那些都算是个什么东西?”方紫岚轻蔑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沉声道:“诸葛大人,你不会真以为一场新年社戏,便能保大京国祚绵长了?倘若果真如此,人人着华服戴面具舞社戏便是,何须文臣殚精竭虑,武将浴血沙场?” 她一字一句说得极重,听在诸葛钰耳中便是一记敲打,而听在门外之人耳中,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李晟轩独身一人站在门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颓然。莫涵之死明明非他所为,可他却莫名地愧疚。 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查,新年社戏用的道具为何会被替换成真的箭矢,却什么都没有查到,负责道具的几个礼部主事在他的人去之前就已经畏罪自杀了。 王全睿连夜写了请罪的折子送入了宫,此时应已在御书房的桌案上,他却丝毫没有看的欲望,在风波稍稍平息后,径直来了凤仪宫。 只因他知道,从戏台上摔下的红衣男子并非许毅,而是方紫岚的表弟莫涵。还有,方紫岚情急之下从城楼上跳下去,摔伤了腿。 然而,他不敢告诉方紫岚这是一桩极难查证的无头公案,于是就连进去探望她的理由都没有了,只敢站在外边偷偷看一眼。王全睿连夜写了请罪的折子送入了宫,此时应已在御书房的桌案上。 第583章 负责 方紫岚跌跌撞撞地出了宫城,举目望去,四处大红灯笼高高挂,映衬得整个京城格外喜气洋洋,来往行人热热闹闹,皆是一派过年的和乐的氛围。 她在人潮之中,只觉心中酸涩无比。莫涵死了,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整个京城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依旧是歌舞升平。 唯有她,在寒风凛冽的除夕之夜,独自行走于街头。从身到心,没有一处是暖的。 不知走了多久,周遭渐渐安静了下来,她抬眼看去,是玉成王府高耸的院墙。 若搁在平常,这样的院墙自是拦不住她的脚步,但今日她伤了腿,若想翻进去只怕要费不少功夫,极易招来王府守卫。 可为了弄清楚真相,她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咬紧牙关攀了上去,然后利落地跳了下去。 落地的那一刻,钻心的疼痛令她神色扭曲,却仍强忍着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是靠着墙壁缓了许久,才颤颤悠悠地站直了身体。 在避过了王府侍卫的巡查后,她径直朝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屋房走去,若是她未猜错,那应是李祈佑的书房。 这个时候,除夕宫宴散了有好一阵了,李祈佑不与他的左右王妃一起守夜,在书房做什么? 思及此,方紫岚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透过窗纸望向了房内,只见李祈佑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院中无人,书房中除了李祈佑也没有其他人,方紫岚见机猛地推开书房门,身形一闪便已在房中,然后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何人如此大胆……”李祈佑转过身,质问的话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便顿住了,转而露出了讶然神色,“方三小姐?你为何会出现……” “王爷。”方紫岚沉声打断了李祈佑的话,拖着伤腿缓缓走到了他面前,“你好好看看,我究竟是谁?” 李祈佑神色一滞,在看到方紫岚伤腿之时,便反应了过来,“适才百姓口中从城楼上掉落的贵人是你?不对,你不是掉落,是自己跳下来……” 他的话说了一半骤然停住了,“你……你是越国公方紫岚!你没有死?” “莫涵死了。”方紫岚没有理会李祈佑的震惊,一字一句厉声道:“李祈佑,你射杀的,不是许毅,而是莫涵。” “我……”李祈佑仿佛做错事的孩童,垂下了头,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彼时箭射出的刹那,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有了反应,想的便是他竟然杀了许毅。 对他而言,杀人不是头一回,战场之上他也曾手刃敌方,给蛮族人以沉重打击,可如今是在京城。新年社戏的台上,他居然失手杀了一位无辜的朝廷命官…… 后来,混乱之中他看到了阿宛快步而来,这才发现面具下的人不是许毅,而是莫涵。 匆匆一瞥,他就被人趁乱带离了,一路上怀疑与愧疚拉扯,让他几乎快要崩溃。 一方面他怀疑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莫涵怎么可能出现在新年社戏的台上。然而,他对那一眼印象太过深刻,加之最先冲过去的是阿宛,他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另一方面,他对方紫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连带对莫涵也颇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之前越国公府被查抄之时,他还特地问过府上众人的去处,在得知莫涵去了许府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许家声名在外,定能善待…… “李祈佑,我自问待你并无不妥之处,甚至于在北境之中还救过你的性命。”方紫岚愤声道:“可我从未恃恩挟报,更不曾要你做过什么,可你如何待我?” 她说到激动之时,不由地咳嗽了几声,稍缓一口气,继续道:“当初新年社戏你邀我出演,我受尽明枪暗箭,也未曾对你有半句怨言。若说你我之间有龃龉,莫过于你求亲被我拒绝,可若你因此记恨,尽管冲着我来便是,为何要杀莫涵?” “我没有!”李祈佑慌了神,双手按住了方紫岚的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莫涵,我以为他是许毅,而且是有人扑向了我……” “你不知道?”方紫岚嫌恶地拨开李祈佑的手,“新年社戏由你一手筹备,除了道具是礼部负责,你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其他所有事你怎会不知?” 李祈佑张了张口,辩驳之言尚未出口,就听方紫岚道:“更何况,莫涵并非学武出身,可他在新年社戏中所演一招一式都非一日之功。若不是早有预谋,他怎会代替许毅出现在台上?” “排演之时都是许毅,我真的不知为何今日会……”李祈佑话未说完,就呆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说起来,早就有古怪了,只是他现在才意识到…… “你想起什么了?”方紫岚揪住李祈佑的衣领,他嗫嚅道:“前些日子许毅病了,一直未能来排演新年社戏,直到戏服和面具做好了,送至各府的第二日他就出现了。但他身着戏服头戴面具,无论旁人怎么说都不曾摘,我当时不以为意,谁知他回去后又病倒了。原本我还担心他不能登台……” “够了。”方紫岚截住了李祈佑后面的话,声音抖得厉害,“你现在知道不对了?太迟了,莫涵已经死了。” 李祈佑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莫涵是我杀的,我定会负责到底。”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我便是要你赔命,你也愿意吗?” 闻言李祈佑缓缓放开了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若能解你心头之恨,我心甘情愿。” “好,这是你说的。”方紫岚话音未落,便已拔出袖中匕首,直冲李祈佑胸口而去。 李祈佑不躲不闪,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你……”李祈佑倏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却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表情波动,有的只是平静无澜。 可她的眼神告诉他,冷酷表象下潜藏的汹涌杀意,都在等一个发泄的出口。 他,或许就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584章 寻仇 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刻,是李祈佑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方紫岚的手上,可他最终没有。 方紫岚的匕首刺入了两寸后,便停了下来。李祈佑低头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她对准的不是心脏的位置,偏离了不少。 直至此时,李祈佑才明白方紫岚根本没有打算杀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你……” “我不杀你,只是相信你。”方紫岚猛地抽出了匕首,鲜血溅在了她的衣襟上,“仅此而已。” 李祈佑捂住胸口,不待说什么,就见方紫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方紫岚……” 他刚喊出这个名字,却听门外传来王府守卫的声音,“什么人?” “你们在做什么?”李祈佑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不怒自威的声音令外面的王府守卫都是一怵,纷纷行了一礼。 然而李祈佑没有想到的是,王府守卫后面站着的是他的两位王妃,“王爷,你受伤了?” 左王妃惊呼一声,引得王府守卫如临大敌,“有刺客,快保护王爷!” “本王没有受伤。”李祈佑神色阴沉,胸口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他却浑若无觉,“你们都去外院守着,没有本王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王爷……”右王妃甫一开口,就被李祈佑截住了话头,“今夜之事,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杀无赦。” 他极少说杀无赦这般狠话,一时之间满院人都是不寒而栗,但两位王妃仍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王爷,你是我们的夫君,我们不能……”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李祈佑近乎凶神恶煞地打断了两位王妃的话,“滚出去!” 王府守卫最先反应过来,默默退出了庭院,留下两位王妃面面相觑。直到李祈佑摔门回了书房,巨大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夜中,她们才如梦初醒般,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方紫岚躲在院中角落里,待人都散去,她悄悄翻出了玉成王府的院墙,再次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匕首掉了出来,上面的血迹尤为醒目。 不知为何,看到那抹殷红,方紫岚便会想起莫涵,他一袭红衣倒在血泊中之时,便是这样。 方紫岚伸出手将匕首捡了起来,强撑着站起身,在月色的掩映下走向了许攸同的府邸。 此时的许府,喜忧参半。喜的是失踪数日的公子许毅突然归了家,虽然精神恍惚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手脚健全,没有受伤。 忧的是莫涵死了,为了不让替演一事暴露,只能对外宣称许毅已死,再将替死的莫涵葬在许家祖坟,之后把许毅远远送出京城,方可保一世平安。 “老爷,你好狠的心,这可是我们亲生的儿子,怎么能说送走就送走?”许夫人哭天抢地道:“往后我见不到他,可怎么活啊!” “若不送走,被人知道了替演一事,我许氏一族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许攸同长吁短叹,“能保住性命就很不错了,莫涵连命都丢了……” “莫涵算什么东西?”许夫人不满道:“他一个罪人,能替我们许家挡灾,以官身葬入许家祖坟,是何等的荣耀?要我说,他怎配……”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不堪用力,倒在了地上,砸得屋内的许氏夫妇都是一激灵。 “什么人?”许攸同的声音抖得厉害,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看得不甚真切。 然而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许氏夫妇耳中,“莫涵不配,你们配吗?” “你说什么?”许攸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说话的声音和逼人的压迫感,她是……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莫涵替你们挡灾?”方紫岚一步步走到了许氏夫妇面前,许攸同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脸色煞白,“你是方紫岚?” 他口中的方紫岚,不是相府三小姐方紫岚,而是先越国公方紫岚。 原先他从未将相府三小姐与先越国公联系在一起,只因前者过于娇弱,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后者。但当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听觉与触觉就会格外敏锐。 抛开相似的声音不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这股令人绝望的噬人杀意,除了先越国公方紫岚,他不知天下间还有哪一位女子能有。 “是。”方紫岚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说吧,许大人,许夫人,你们想怎么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许氏夫妇几欲昏厥,许夫人躲在许攸同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说外面的人?”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血浸湿的衣袖,轻描淡写道:“杀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许夫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方紫岚,“怎么可能……” “许氏上下,包括家仆在内,共计五十二人。”方紫岚眼中戾气深重,“许大人,我说的对吗?” 许攸同神情凝滞,“你……什么意思?” “外面有四十九具尸体。”方紫岚淡声道:“今夜,许大人应着人守在府门外,这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方紫岚,我与你无冤无仇……”许攸同辩驳之言甫一出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说罢,将手中一沓纸甩在了许攸同面前,“许大人,这是什么?” “这……”许攸同俯身捡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我没见过……” “没见过?”方紫岚挑了挑眉,“那就让令公子来解释好了。”她转身走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拽着五花大绑的许毅回来了。 许毅嘴里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之声,方紫岚随手扯下布条,“许公子,令尊手中的东西从何而来,你又为何失踪?你若能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许毅仿佛受了惊吓,疯狂地摇着头,始终重复着这一句。 “可惜了。”方紫岚眉间像是拢了一层霜雪,愈显寒意泠泠,“我本想到此为止,放过远在苏南的许氏族人,看来是不可能了。” 第585章 从未 许攸同惊得合不拢嘴,“你说什么?你怎么敢……” “有何不敢?”方紫岚寒声打断了许攸同的话,“许大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再清楚不过。杀人,是我最为驾轻就熟的手段。” “你……”许攸同倒吸一口冷气,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手中的东西,白纸黑字都是莫涵的笔迹,“这是莫涵所书律法条例,便是他平时练手之作也没什么不可能……” “练手?”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许攸同后面的话,“许大人,你当真要这般冠冕堂皇地解释与我听吗?” “方紫岚,你好生无礼!”许夫人壮着胆子上前一步,伸出手试图护住许毅。 方紫岚将许夫人的小心思瞧得分明,当即把许毅推了过去,母子二人一个踉跄,若非许攸同在后面扶了一把,只怕都要摔在地上。 “我无礼?”方紫岚抿着唇,面部线条在明灭烛火的映衬下愈显锋利,“许夫人,今日死的人是莫涵,而非你儿许毅。” “那又如何?”许夫人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许毅解开绳索,一边不耐道:“莫涵那样的人,死就死了……” “莫涵,暮山关守将莫斌之子,其兄亦有官职在身。”方紫岚一字一句厉声道:“论出身,他不比你儿许毅差分毫。论人情,他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比你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杀人于无形,“我因你们失去了莫涵,自然也要你们尝尝,至亲之人死在眼前的滋味。” 她说罢猛地拽过了许毅,动作之快令许攸同夫妇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手中的匕首贴在了许毅的颈侧。 “方紫岚,你一应死之人,为何还要再造杀孽?”许攸同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却仍强撑着面上的镇定,“只要你就此离开,我可以当作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大人这心狠手辣的劲儿,真是不亚于我。”方紫岚冷笑出声,“外面四十九具尸体,你竟然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许攸同神情一滞,梗着脖子道:“方紫岚,倘若有其他人知晓你仍活着,你可还有活路?方家,可还有活路?” “事到如今,许大人居然还想威胁我?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方紫岚勾起唇角,语带讥诮,“若今夜许家上下没有活口,谁会知道我还活着?” “方紫岚,你为何如此偏激?”许攸同愤声道:“莫涵替我儿出演新年社戏不假,因此丧命也是真,但他的死并非我许家上下动的手。冤有头债有主,你若要寻仇,为何不去找真正的凶手?” “许大人这般义正言辞,以为就能将许家上下摘干净了吗?”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我且问许大人,在新年社戏之上鱼目混珠,找人替演是何等罪名?” 许毅额上直冒冷汗,方紫岚轻哼一声,“怎么,许大人说不出了?” 一时之间屋中静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显出主人的惴惴不安,“你是方紫岚?” 许毅如梦初醒般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方紫岚侧头扫了他一眼,“许公子,想起什么了?” “没……”许毅刚要摇头,就被颈侧的匕首划破了皮肤,疼得龇牙咧嘴。 方紫岚懒得搭理许毅,径直看向被吓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靠近的许攸同夫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许大人,许夫人,我不期待你们对莫涵能有多好,但李晟轩信任你们,我想你们至少不会苛待于他,将他当作活生生的人看待,总该是能做到的。” 她说着,视线落在了许攸同手中的那一沓纸上,“这是我在令郎房中找到的,不过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两大箱我没有拿过来。此外,在莫涵的房中,我也找到了一箱。” “什么意思?”许攸同的手紧了紧,几乎要把纸捏碎了。 “莫涵入你们许家不过几个月,却写出了本该几年才能写出的东西。”方紫岚声音发涩,“这般点灯熬油,你们可想过莫涵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你们从未想过。只要许毅能够在刑部大放异彩,从此平步青云,便是将莫涵榨干了又如何?” 许攸同动了动嘴唇,辩驳之言来不及出口,就听方紫岚继续道:“你们从未在乎过莫涵的死活,是以他替令郎去死,你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吗?” “没……”许毅刚要摇头,就被颈侧的匕首划破了皮肤,疼得龇牙咧嘴。 方紫岚懒得搭理许毅,径直看向被吓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靠近的许攸同夫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许大人,许夫人,我不期待你们对莫涵能有多好,但李晟轩信任你们,我想你们至少不会苛待于他,将他当作活生生的人看待,总该是能做到的。” 她说着,视线落在了许攸同手中的那一沓纸上,“这是我在令郎房中找到的,不过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两大箱我没有拿过来。此外,在莫涵的房中,我也找到了一箱。” “什么意思?”许攸同的手紧了紧,几乎要把纸捏碎了。 “莫涵入你们许家不过几个月,却写出了本该几年才能写出的东西。”方紫岚声音发涩,“这般点灯熬油,你们可想过莫涵的身体能吃得消吗?你们从未想过。只要许毅能够在刑部大放异彩,从此平步青云,便是将莫涵榨干了又如何?” 许攸同动了动嘴唇,辩驳之言来不及出口,就听方紫岚继续道:“你们从未在乎过莫涵的死活,是以他替令郎去死,你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吗?” 她说着,视线落在了许攸同手中的那一沓纸上,“这是我在令郎房中找到的,不过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两大箱我没有拿过来。此外,在莫涵的房中,我也找到了一箱。” “什么意思?”许攸同的手紧了紧,几乎要把纸捏碎了。。。。 第586章 走水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屋房,仿佛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方紫岚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门边上。 眼前的场景并不陌生,在她以紫秀的身份横行江湖时,便是家常便饭。 不仅如此,在她以方紫岚的名姓领兵打仗时,鎏金城中亦然。 好似这就是她的命运…… 命运?这两个字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之时,方紫岚兀自笑出了声,真是见鬼,说好了将这条性命赔出去,可时至今日她仍活着,死在她手上之人却是不计其数。 赔,怕是赔不起了。若是当初天成山中,死的人是她,该有多好…… 思及此,方紫岚从怀中摸出一段梅枝,神情晦暗不明。今夜过后,李晟轩应是恨不得杀了她。 “莫涵,对不起。”方紫岚紧紧攥着手中梅枝,拖着伤腿走到了桌案旁,将上面摆放的烛台一把扫落在地。 其他各屋方紫岚如法炮制,直到火势渐大,她才在夜色掩映下,从许府的后门溜了出来。 “走水了!” 周遭人声鼎沸,背后火光冲天,方紫岚却是全然无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刽子手没什么两样。 她忽然很想将手中梅枝投入熊熊火海,但在抬起手的瞬间却犹豫了,手指微微颤抖,在梅枝即将掉落的刹那,再一次紧紧握在了掌心。 就当是留个念想,方紫岚自我安慰似的想着,却听不远处有人哭号道:“我家娇娇还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 方紫岚猛地回过头,只见一女子被周围人死死按住,仍挣扎着想要冲进火海。 她这才隐约意识到不对,纵然火势蔓延,也不该这么快就烧了近半条街,然而女子的哭喊声令她来不及细想,拖着腿纵身跃了过去,“你说里面有人?” “我女儿,我女儿在里面!”女子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劈手夺过旁边人的水桶,兜头浇了下来,然后撕下湿透的衣袖遮住了口鼻,转身冲进了火海。 “姑娘,快回来!你不要命了?”身后众人叫喊些什么,方紫岚全然没有听进去,她一门心思,只想将那名叫娇娇的小女孩救出来。 近乎奇异的感觉,她明明是始作俑者,现在却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了。说不清究竟是赎罪还是求死,哪一种心情占了上风。 然而灼人的火焰没有给方紫岚思考的时间,在烟熏火燎之中,她看到了角落中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她将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背上,许是浇湿的衣裳仍透着寒凉之气,激得小女孩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呢喃道:“娘亲……” “娇娇,不要睡,我带你出去找娘亲。”方紫岚把围在脸上的湿布扯下来给了小女孩,自己咳嗽了两声,紧咬牙关一鼓作气跑了出去。 将小女孩送到女子身边后,方紫岚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刺骨的冰冷,不由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子抱起小女孩,拉住方紫岚的手臂,使得她不至于跌过去,“恩人,大恩大德……” 后面的话方紫岚听得不甚清楚,失去意识之前,她在想——莫涵,你会原谅我吧。你会,原谅我吗…… “恩人?”女子惊呼一声,好在赶来救火的人眼疾手快,帮忙扶了一把,“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好……”女子抿了抿唇,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揽着方紫岚肩膀,费力地朝隔壁街走去。 这场火烧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彻底停熄。 方紫岚被方紫沁派出寻她的人带回了凤仪宫,阿宛见到她的时候惊得合不拢嘴,“我听说夜里走水了,该不会……” “昨夜,岚儿从未离开过凤仪宫半步。”方紫沁不怒自威地打断了阿宛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在方紫沁的注视下弱了声音,“昨日诸葛大人追着她出去……” “你是说诸葛钰?”方紫沁神情一凛,阿宛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诸葛钰大人。” “此事我来处理。”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正欲离开,却停住了脚步,“梅剑,在何处?” 阿宛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昨日她走之前拿了梅剑……”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目光在方紫岚身上来回逡巡,哪里还有梅剑的影子? “这……”阿宛慌了神,方紫沁沉声吩咐秋水道:“你命人速速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梅剑带回来。” 秋水应声而去,方紫沁看向阿宛,道:“如今除了你我再无别人,你不妨和我交个底。岚儿身上的伤,都是因何而来?” “腿伤是从城楼跳下所致,其余都是烧伤。”阿宛说得极快极轻,方紫沁定定地看着她,“阿宛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师父说,没什么事能瞒得过皇后娘娘。”阿宛敛了神色,与方紫沁对视道:“想必皇后娘娘知道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也清楚她的行事风格和手段。” 方紫沁不动声色道:“阿宛姑娘,你在暗示什么?” “我只问一句。”阿宛抬了抬下巴,神情坚毅,“皇后娘娘,还有方家,是否会一直护着她?” “不会。”方紫沁答得干脆利落,阿宛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却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不是温室之花,受不得任何风吹雨打。” 她说罢走了出去,扬声道:“岚儿受了风寒,须得好生休养。即刻起谢绝外客,阖宫上下,除太医之外,谁都不得随意探视。” 守在外面的宫女纷纷应是,然而却被一道清润的声音盖过了,“皇后娘娘安好。臣吏部诸葛钰,特来求见方三小姐。” 方紫沁神情一凛,不待说什么,就听另一道声音随之响起,“皇后娘娘安好。臣京兆尹府谢晏平,特来求见方三小姐。” “诸葛大人,谢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方紫沁冷眼看着行礼的两人,只见他们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其中谢晏平道:“昨夜户部尚书许攸同大人家中走水,有人曾在现场见过方三小姐。” 第587章 证据 方紫沁挑了挑眉,“谢大人,你仅凭一面之词,就想审问本宫的妹妹?” “皇后娘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谢晏平毫不退让,“下官身为京兆府尹,这是本分,亦是原则。” “岚儿受了风寒,自昨日起便在房中,寸步不曾离开。”方紫沁淡声道:“如今仍是昏迷不醒,谢大人如若不信,随本宫进去,一看便知。” 谢晏平微微颔首,“既然皇后娘娘允准……” “谢大人,倘若确如本宫所言。”方紫沁不客气地打断了谢晏平的话,“便是有人存心攀篾,而谢大人身为京兆府尹,未经查证便随意提审,甚至有可能毁了本宫妹妹的清誉……” 她说着顿了一顿,目光锐利了几分,“后果,谢大人是否能承担得起?” “下官……”谢晏平犹豫不决,方紫沁冷哼一声,“谢大人不必急着回答本宫。容本宫提醒一句,前京兆府尹许攸同许大人,在证据未明的情况下,贸然将本宫的妹妹——相府方家的二小姐方紫桐羁押,最终却被证实是误会……” 谢晏平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后娘娘……” “同样的事,本宫绝不允许出现第二回。”方紫岚神情凌厉,“谢大人,你听明白了吗?” 谢晏平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一旁诸葛钰抿了抿唇,想起在进宫之前去见李祈佑时的情景。 在听说许攸同府上走水之后,他便对方紫岚起了疑心,于是火速赶往玉成王府,不料吃了闭门羹。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见到了李祈佑的两位王妃,听闻李祈佑受伤的消息,只觉说不出的后怕。 若伤李祈佑和在许府纵火之人皆是方紫岚,那在莫涵身死的真相查清之前,还有多少人要丧命,他根本不敢想。 虽然早就见过方紫岚的行事作风,但都是对外杀敌,一旦她调转剑锋…… “诸葛大人?”谢晏平小心翼翼的声音扯回了诸葛钰的思绪,他看了过去,“谢大人想和我说什么?” “适才在凤仪宫中,我不好说什么,可诸葛大人你……”谢晏平恨铁不成钢似的一拂衣袖,“你怎能什么都不说?” “皇后娘娘明显偏袒方三小姐,即便我开口,也无济于事。”诸葛钰深深看了一眼凤仪宫的方向,“更何况,有方二小姐殷鉴在前,皇后娘娘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方三小姐。长姐之心,想来谢大人也能体谅。” “不是……”谢晏平愣了愣,“这不是体谅的问题,诸葛大人,你陪我进宫,难道就是为了看我笑话不成?” “谢大人严重了。”诸葛钰好整以暇道:“我至多算是看风向,何谈看谢大人的笑话?” 闻言谢晏平环顾了四周,凑到诸葛钰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诸葛大人进宫之前去了玉成王府?” 诸葛钰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谢大人这是何意?” “诸葛大人,明人不说暗话。”谢晏平神情凝重,“我知道新年社戏当日死的并非许毅大人,而是莫涵。凶手若是为其报仇,只怕不止会在许府纵火,还会对玉成王殿下出手也未可知。” “哦?”诸葛钰拖长了语调,“谢大人从何得知许府走水是人为,而非意外?” “我手下之人在许府废墟之中找到了证据。”谢晏平沉声道:“许家上下,皆是被人杀害。纵火,只是为了掩盖行凶的真相。” 诸葛钰有股不好的预感,却仍问道:“既然谢大人有了证据,追查下去便是,为何非要审问方三小姐不可?” “不瞒诸葛大人,我手下之人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物证。”谢晏平的神情严肃了些许,诸葛钰状似不经意地随口追问了一句,“什么物证?” “先越国公的梅剑。” 极轻的一句话,落在诸葛钰的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加之谢晏平后面的话,无意于晴天霹雳,砸得他久久不能反应。 “我在京兆尹府办案也有年头了,知道假借已逝之人名义行凶,多少是为了掩藏什么。”谢晏平低声道:“可不知为何,这回总觉得有所不同。甚至于,有人说在火场外见到了方三小姐,我竟都不觉意外。直觉告诉我,方三小姐纵然与先越国公无关,也定然与此案有关。” “谢大人。”过了好一会儿,诸葛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案如今缺乏证据,不妨等……” “等?”谢晏平近乎不满地截住了诸葛钰的话,“等到什么时候合适?许攸同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家老小死得不明不白。” 诸葛钰心中五味杂陈,忽然想起他再三坚持下见到的李祈佑,面色苍白如纸,胸口有一道明显的伤,像是未来得及处理。 那一刻,他只觉后脊发寒,说是狠心也好复仇也罢,她竟是做到了如此地步,果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先越国公的梅剑。” 极轻的一句话,落在诸葛钰的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加之谢晏平后面的话,无意于晴天霹雳,砸得他久久不能反应。 “我在京兆尹府办案也有年头了,知道假借已逝之人名义行凶,多少是为了掩藏什么。”谢晏平低声道:“可不知为何,这回总觉得有所不同。甚至于,有人说在火场外见到了方三小姐,我竟都不觉意外。直觉告诉我,方三小姐纵然与先越国公无关,也定然与此案有关。” “谢大人。”过了好一会儿,诸葛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案如今缺乏证据,不妨等……” “等?”谢晏平近乎不满地截住了诸葛钰的话,“等到什么时候合适?许攸同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家老小死得不明不白。” 诸葛钰心中五味杂陈,忽然想起他再三坚持下见到的李祈佑,面色苍白如纸,胸口有一道明显的伤,像是未来得及处理。 那一刻,他只觉后脊发寒,说是狠心也好复仇也罢。。 第588章 意外 “不,一切顺利。”诸葛钰垂眸看向桌案上摆放的棋盘,逃似的躲开了诸葛铭的目光。 “阿钰,有些谎言,不适合你说。”诸葛铭伸手撤下了棋盘上的棋子,却被诸葛钰抓住了手臂,“我没有说谎。” 诸葛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所以,其实你不希望一切顺利?” “我……”诸葛钰有片刻的犹豫,缓缓放开了手,“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真相,才是对的,好的。” “真相无所谓对错好坏。”诸葛铭理了理衣袖,斟了一盏茶递到诸葛钰手中,“逝于新年社戏中的许毅大人,原是刑部主司,想来于他而言,律法才是唯一的公正。” 律法?诸葛钰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愣了愣,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莫涵。若是越国公府仍在,他应是会以公正为准绳,继续修订律法…… 电光火石之间,诸葛钰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明白了其中利害。杀莫涵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激怒方紫岚为其报仇,还有阻止律法变革之意。 若是从这一角度来想,只怕背后凶手便不简单了。所有因修订律法而受到影响的既得利益者,都有可能成为推波助澜的帮凶。 思及此,诸葛钰猛地站起身,“我要进宫一趟。” 诸葛铭看了一眼诸葛钰风风火火的背影,而后便将视线落在了茶盏上,盏中茶面摇晃,盏外茶水洒在桌案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水渍。 几年过去了,阿钰居然还会这般沉不住气。当初求祖父将家主之位交给阿钰,是不是错了? 说到底,都是他这做长兄的,未能担得起诸葛之名,反倒要幼弟受苦了…… “大人。”小厮走上前来,诸葛铭敛了神色,道:“你不必收拾了,去跟着阿钰,若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小厮应声而去,追着诸葛钰到了宫门口,却未能跟着他进宫。 只因诸葛钰此番进宫,几乎是闯宫,一路上手持公卿令牌,直到了凤仪宫外。宫中侍卫碍于他手中的公卿令牌,不好阻拦,但见他神色不善来势汹汹,唯恐出事,便将他的一应随从都扣在了宫外。 然而当诸葛钰赶到方紫岚房门前之时,仍是晚了一步,夏侯彰挡在了他的面前,“陛下口谕,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陛下可是在里面?方三小姐醒了吗?”诸葛钰眉头紧皱,夏侯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门外诸葛钰询问未果,与夏侯彰僵持不下,门内方紫岚与李晟轩相顾无言,但紧绷的面孔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直到李晟轩率先开了口,原就紧张的气氛霎时降到了冰点,“许攸同府上走水,是你所为?” 方紫岚靠坐在床榻上,面容憔悴,眼神却锋利无比,她点了点头,“是。”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许府上下,五十二条人命,皆是你所杀?” “是。”方紫岚利落地承认了,李晟轩双拳紧握,面上神情狰狞了几分,“方紫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方紫岚神情淡漠,“倒是陛下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李晟轩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他以为自己多少了解她,可如今看来,也许只是一个笑话。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身为紫秀的她。 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所有江湖传说一般的形容,原来并非全无道理。 “你为什么……”李晟轩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他们害死了莫涵,我便要他们血债血偿。” “害死莫涵的不是许家!”李晟轩上前一步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审视方紫岚,“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滥杀无辜,与害死莫涵之人有何异?” “无异。”方紫岚抬头望向李晟轩,“我们都是杀人凶手,陛下想怎么处置便处置好了。” “方紫岚!”李晟轩双手掐住了方紫岚的脖颈,稍稍用力就能结束她的生命,然而她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你知不知道,许攸同奉了朕的密旨,年后要去江南查贪腐一案。”李晟轩的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若是朕猜得不错,是有人自危,这才杀了许毅以恐吓许攸同,谁曾想你竟然……”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眼中神色由平静转为惊愕,最后定格成悔恨。原来是有人把莫涵误当作许毅,却不曾想将错就错,借她的手铲除了整个许家。 如今幕后之人定是得意得很,不费一兵一卒,便有人甘愿做刀,成全了这个局,甚至比他们谋划的还要好。 强烈的窒息感令方紫岚头脑发昏,却仍断断续续地问道:“莫涵为何会……替许毅出演……新年社戏……” 李晟轩松了力道,沉声道:“每年除夕之前,许毅都会前往京外的隆严寺为许家祈福,奈何今年隆严寺香火异常鼎盛,祈福之人众多,他与随从走散了,又迷了路,使得许攸同以为他失踪了,不得已才找了莫涵顶替。” 方紫岚咳嗽了几声,忍不住问了一句,“只是意外吗?” “隆严寺僧人的证词就在御书房的桌案上,谢晏平为求稳妥,还命人走访了那几日去隆严寺上香之人,证词皆能对得上。”李晟轩一字一句道:“莫涵之死,只是意外。” “我不相信。”方紫岚大口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许毅每年都去隆严寺,怎么可能迷路?” “方紫岚,你不相信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自己?”李晟轩捏住方紫岚的下巴,厉声道:“许攸同死后,江南贪腐一案怕是要搁置……” “除了许攸同,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方紫岚神情倔强,李晟轩眼中闪过一抹怅然之色,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放开了手,“朕会亲下江南。” “什么?”方紫岚怔怔地看着站直身体的李晟轩,他长舒一口气,“方紫岚,往后朕不想再见到你。若有下次,朕会杀了你。” 第589章 后患 “用不着麻烦。”方紫岚扯住了李晟轩的衣袖,“倘若莫涵之死当真是意外……” “你待如何?”李晟轩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许家上下皆已不在,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既然许攸同大人是因江南贪腐之案被人盯上,那我替他去。”方紫岚直直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绝不会令陛下失望。” “方紫岚,事到如今,你要以什么身份立场代替许攸同?”李晟轩加大了力道,方紫岚的手腕上多了一道红痕,“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方紫岚挣开李晟轩的手,神情冷了几分,“我只是想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代价?”李晟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晦暗不明,“你未必承受得起。” 方紫岚抿着唇,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承受不起,也不会任由陛下独自承受。” 李晟轩神情一滞,却未置一词,拂袖离开了。 门外的诸葛钰见到李晟轩时,怔了片刻,才匆忙行礼问安,“陛下……” “诸葛钰,你去京兆尹府,告诉谢晏平。”李晟轩不怒自威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朕要他七日之内,审结许攸同府上走水一案。” 如同当头棒喝,击得诸葛钰半晌没有反应,直到李晟轩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快步走入了房中。 方紫岚见到诸葛钰的时候毫不意外,自嘲似的笑了笑,“怎么,诸葛大人也是来质问我许府走水真相的?” 闻言诸葛钰叹了一口气,“我去过玉成王府,见过王爷了。” 方紫岚垂下了眼眸,“他,还好吗?” “你自己下的手,应是比旁人都更知晓轻重。”诸葛钰幽幽道:“方紫岚,你是疯了吗?” 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方紫岚,她张了张口,辩驳之言最后变为了细碎哭腔,“死的人,可是莫涵啊……” “你委屈不甘,难道玉成王和许家不是吗?”诸葛钰微微皱眉,“你明知有人布局,玉成王和许家都不过是其中的棋子,何必……” “我知道又如何?”方紫岚愤声截断了诸葛钰后面的话,“便是再有千次万次,我也不后悔。” “方紫岚!”诸葛钰双手紧握成拳,“你非要如此偏激不可吗?” “诸葛钰,我问你。”方紫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诸葛珊逝去之时,你若有能力,难道不会杀了卫昴?” 诸葛钰面色发白,像是心底深埋的一根刺被人拨动了,搅得整颗心鲜血淋漓,疼得不能自已。 方紫岚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阿钰,我……” “是,我想过。”诸葛钰的语速很快,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你知道吗?我曾不止一次做过同一个梦,梦里我杀了卫昴,满手鲜血,却没有丝毫快感,只有无尽的虚无。” 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杀了卫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后患无穷。我不会杀了他,无论我有没有能力。” 方紫岚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诸葛钰说得没错,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她杀了许家上下又如何?莫涵不会活过来,反而江南贪腐之案没了查证之人,后患无穷。 这样想来,莫涵在九泉之下,应是不会原谅她了…… “陛下适才命我转告京兆府尹谢大人,须在七日内审结许府走水一案。”诸葛钰的声音低了几分,“事已至此,陛下仍在包庇你。” “陛下不是包庇我。”方紫岚敛了神色,轻声道:“陛下原本下了密旨,要许攸同大人前往江南查贪腐一案,如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只有快刀斩乱麻,下一位前往江南查贪腐一案的大人才能占得先机,否则便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江南贪腐一案?这原就是你……”诸葛钰甫一开口,便转了话音,“东南府衙一直跟进到现在,想来你知道的事不会比许攸同大人少。” “我不日便会前往江南。”方紫岚顺着诸葛钰的话说了下去,“或早或晚,我都会去江南,不如趁此机会。” 诸葛钰没有说话,眼中却多了一抹探究神色,方紫岚直言不讳道:“之前我府上有位楚彬公子,替我前往江南查账,至今音信全无。” 楚彬?诸葛钰只觉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你怀疑他……” 他并未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没错,我怀疑他已经出事了。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相信。” 她近乎固执的模样令诸葛钰欲言又止,“若是始终找不到这位楚彬公子,你……” “我会一直找下去。”方紫岚语气笃定,诸葛钰不忍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可如今你是相府方家的三小姐,怎能抛头露面前往江南,遑论查案?”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陛下可能会亲下江南,届时我随他……” “你说什么?”诸葛钰骤然提高了语调,方紫岚手忙脚乱地要去捂他的嘴,“你小声一点,被旁人听到了怎么办?” “眼下汨罗忠正世子回国省亲一事尚未定下,陛下若是亲下江南,谁来主持大局?”诸葛钰的声音透着焦躁不安,方紫岚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地问道:“可是汨罗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暂时没有。”诸葛钰摇了摇头,“但忠正世子回国省亲一事已在四境传得沸沸扬扬,汨罗国书迟早会呈到陛下面前。” “你说什么?”诸葛钰骤然提高了语调,方紫岚手忙脚乱地要去捂他的嘴,“你小声一点,被旁人听到了怎么办?” “眼下汨罗忠正世子回国省亲一事尚未定下,陛下若是亲下江南,谁来主持大局?”诸葛钰的声音透着焦躁不安,方紫岚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地问道:“可是汨罗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暂时没有。”诸葛钰轻轻摇了摇头。 第590章 守成 似是看出方紫岚心中所想,诸葛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如此一来,慕容清定要回汨罗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皇后薨,乃是国之大丧。慕容清须得回汨罗祭奠,难道是忠正王府…… 不,不会是忠正王府。虽然她与慕容询不过几面之缘,但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到幼子被送至异国他乡为质的境地。 可若非有人暗害,好端端的汨罗皇后怎会突然病逝? “你在想什么?”诸葛钰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垂眸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汨罗皇后病逝,究竟是真是假?” “真假难辨。”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汨罗皇后原是太后林氏为国君慕初睿所立,你应是知晓慕初睿并非太后林氏亲生,齐王慕初霁才是太后林氏之子。” 短短几句话,便勾勒出了一位羽翼渐渐丰满,野心勃勃妄图摆脱控制的少年帝王,如果他能亲手杀了自己的枕边人,那么当初慕初霁只怕未必是自愿拱手让出皇位了。 所谓的兄友弟恭,极有可能也是诓骗世人的假象。 “看来确如你所言,汨罗皇室都不是易于之辈。”方紫岚敛了神色,“不过只要慕初睿能维系两国和平,他要如何对待慕容清或是对付忠正王府,都无关紧要。” 诸葛钰不置可否道:“无论慕初睿如何隐忍,都难掩狼子野心,他未必会维系两国和平。” “以大京之力,大动干戈,将天下尽收囊中,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方紫岚轻咳一声,诸葛钰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动过这样的心思。” “我不是守成之人。”方紫岚面上泛着寒意,“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才是我。”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天然便多了几分信服力,诸葛钰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战,大京不惧。但长治久安,靠的不是战争。” “我明白。”方紫岚微微颔首,“不过,自大京与汨罗那一战之后,慕初睿短时间内也无力出兵了。” 诸葛钰心下了然,那一战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不足以令慕初睿重整旗鼓,但也够他韬光养晦了。 如今的慕初睿,早已没有了彼时那初登帝位,仅为扬名立威,便挥兵千里的急功近利了,而是成长为城府颇深的真正帝王了。 不过……当初以忠正王妃和慕容清母子二人挟制慕容询,命其出兵的行径,究竟是太后林氏的意思,还是慕初睿的本心,就不得而知了。 “阿钰。”方紫岚低低地唤了一声,诸葛钰看向了她,“怎么了?” “若是汨罗那边……”方紫岚说着顿了顿,“江南,我独自一人去就好。” “不可。”诸葛钰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贪腐一案错综复杂,其中势力盘根错节不计其数,你一人……” “阿钰,你担心我?”方紫岚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诸葛钰一时语塞,“我……”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迟早要将性命赔出去。”方紫岚眼中神色黯淡了些许,“往后余下的日子中,若能做些什么,也不枉此生……” “方紫岚!”诸葛钰忍不住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纵然莫涵身死,你深受打击,也不能……” “不能什么?”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面上的笑淡了几分,“阿钰,我累了。” 诸葛钰抿了抿唇,最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重新躺回了床榻上,挪动之间腿伤隐隐作痛,令她不禁皱了眉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腿伤没那么快痊愈。 带伤前行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多少不方便。背后之人既然胆大妄为到敢在新年社戏公开杀人,那定是不容小觑之辈,她拖着伤腿与之对阵,胜算不大。 “江南暗访,你会去吗?”方紫沁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响起,她再次坐直了身体,抬眸看了过去,“你都知道了?” “江南本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年后会有一位密使大人前往江南暗访。”方紫沁拢了拢衣袖,“于我而言,此事不难推测。” “我倒是忘了,方氏一族的本家就在江南。”方紫岚眸色沉沉,“你希望我去吗?” “我希望与否,都拦不住你。”方紫沁自嘲似的笑了笑,方紫岚别过了头,“抱歉。” “无妨。”方紫沁摇了摇头,“只要你记得,方家始终都在,只要你开口,便会倾尽全力。” “好,我记着了。”方紫岚点了点头,方紫沁没有再多说什么,正欲离开却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长姐,原来我总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以为那样便能为自己而活,可如今我觉得,不过是奢望。” 方紫沁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许久才道:“至少你争取过,也曾为自己活过,已经很好了。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世家之女,必要担负家族荣耀,然那又如何?你不愿,便无人能强求。” “世事变幻如流水。”方紫岚轻声道:“如何能不强求?” “岚儿,你便是就此抽身而去,我乃至方家都能保你全身而退。”方紫沁伸手扶住了方紫岚的肩膀,“我愿为你,留一条后路。” 后路吗?方紫岚抬头望着方紫沁,心中五味杂陈。贵为皇后之尊,也意味着所有的后路都被截断了,像是折了翅膀关在牢笼中的金丝雀,只要羽毛好看,鲜血与痛苦都不重要。 然而,就是这样的方紫沁,却偏偏愿为她留后路。相较于之前李晟轩对她说过的后路,不知为何她更愿相信方紫沁。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这偌大王朝下如履薄冰的女子,抑或是因为她们都曾奋力挣扎,却逃不脱所谓的命运,可纵然如此,仍敢与之顽抗…… 不论何种缘由,此时此刻方紫岚忽然就释怀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坚定道:“长姐,此番我若能平安归来,往后,我便是你和方家的后路。” 第591章 回宫 正月初七,李晟轩亲下江南的消息传出,震惊朝野。 一时之间,京城中议论纷纷,从除夕当日的新年社戏闹出人命,到夜里许攸同府上走水,似乎已预示这注定是不平顺的一年,如今大京帝王又要离京…… 虽然无人说出口,但大家心中所想,无外乎是希望李晟轩留在京中,稳定局面,只不过他主意太正,一旦决定了的事,就很难更改了。 于是御史台的众位御史大人闻风而动,率先上书劝李晟轩留在京中,然而折子呈上去就没了下文,既没有被驳回,也没有被采纳,全都被搁置了。 眼见试水的御史台遇冷,朝中其他大小官员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上书也不是,不上书也不是,两厢为难之际,却听闻了太皇太后即将重回玉璋宫的消息。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娘娘要回宫了?”方紫岚惊得险些端不住药碗,好在阿宛眼疾手快,及时地托了一下,这才使药碗不至于掉在地上。 “这药金贵着呢,你小心些!”阿宛甩了甩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千真万确,宫人们都炸开了锅,外面也有些风言风语,都在说……”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方紫岚耳边,“陛下此番亲下江南,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陛下不回来,难道要让位玉成王吗?” “嘘!”阿宛赶忙伸手去捂方紫岚的嘴,“你知道就好,为何非要说出来不可?万一隔墙有耳……” “什么人能瞒得过我的耳朵?”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你放心,秋蝉跟着皇后娘娘去诵经祈福了,不会有人过来。” “诵经祈福?”阿宛满脸狐疑之色,“皇后娘娘何时转了性,居然开始诵经祈福了?” “你这是什么话?”方紫岚颇为好笑道:“大京崇佛,皇后娘娘诵经祈福不是理所应当吗?” 阿宛抿了抿唇,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了话音,“对了,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方紫岚见阿宛的神情严肃了几分,不由地正襟危坐,问道:“什么事?” “与京兆府尹谢晏平大人有关。”阿宛面露忧色,“他说许攸同大人府上并非寻常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纵火,且府中所有人在此之前就都被杀害了。纵火,只是为了掩盖杀人的真相。” 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阿宛,你想说什么?” “方紫岚,总有人会发现事实真相。”阿宛按住了方紫岚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谢晏平大人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继续追查,总有一天……” “纵然有那么一天。”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的话,“我也不会逃避。” “可是……”阿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据我所知,谢晏平大人已在宫城外跪了一天了,昨日刚下过雪……” 她说着顿了一顿,才道:“若是谢晏平大人死谏,陛下不可能置之不理。事情闹大了,百官乃至天下人,都不会轻易作罢。” “事情已经闹大了。”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许府上下几十口人一夜丧命,不论怎么看都是惊天大案。” “那你竟然还能坐得住?”阿宛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方紫岚不置可否道:“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不然你以为太皇太后娘娘为何突然回宫?” 闻言阿宛愣了愣,“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方紫岚并未直接回答,似是而非道:“倘若陛下亲下江南,京中便需要有人主事。朝堂之事可交由玉成王殿下,后宫之事可交由皇后娘娘,但这一城之人……”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才道:“需要有一位能稳定人心的上位者引领。” “玉成王殿下与皇后娘娘不能稳定人心吗?”阿宛疑惑道:“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稳定人心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未必。”方紫岚摇了摇头,“太皇太后娘娘历经前朝之乱与三代帝王,比任何皇亲国戚都更能稳定人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宛瞪大了双眼,“太皇太后娘娘,极有可能是陛下请回玉璋宫的?” “不错。”方紫岚微微颔首,“不过,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亦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阿宛好奇追问了一句,方紫岚垂眸道:“在陛下登基之前,太皇太后娘娘便联合太后娘娘及朝中大臣,意欲辅佐玉成王殿下即位。如今若是陛下不在京城,你觉得他们可还沉得住气?” 阿宛惊得合不拢嘴,小声道:“这可是谋逆,他们怎么敢……” 方紫岚轻哼一声,并未多言语。与此同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与诸葛钰相对而立,谈的也是同一件事。 “陛下,太皇太后娘娘回京,只怕……”诸葛钰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你怕她会怂恿祈佑篡位?” “也不是没有可能。”诸葛钰说得坦诚,李晟轩唇角轻勾,“太皇太后虽溺爱祈佑,但大局当前,孰是孰非,她从未令人失望过。” 诸葛钰神情一滞,“陛下说的是玉宁王纪宁天?” 李晟轩眯了眯眼,神色凌厉了些许,“裴氏与前朝皇室间的怨恨极深,只要纪宁天在京中一日,太皇太后便不会放松警惕。” 听到此处,诸葛钰算是彻底明白了,外面的流言蜚语想来李晟轩也听在耳中,但他并未寄希望于李祈佑不会篡位,而是利用纪宁天与太皇太后互相牵制,从而令李祈佑无暇他顾。 不过,他的疑问,终究需要有人解答。 “陛下,你当真相信玉宁王纪宁天与近日之案都无关吗?” 诸葛钰的话像是投石入海,没有溅起任何水花,只见李晟轩神色平静道:“不管纪宁天与近日之案是否有关,江南贪腐一案他都脱不了干系。然而此时不宜打草惊蛇,待到江南贪腐一案查清之后,再一并处置不迟。” 一并处置?诸葛钰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一震,他很清楚方紫岚有参与其中,难道李晟轩会连她一并处置吗? 第592章 出发 方紫岚近日睡得并不安稳,午夜梦回,总是会浮现出许家上下那一张张脸,绝望而挣扎。 这是此前从未发生过的事,以她的心狠手辣,不至于杀了一府人就噩梦缠身。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回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呢?她强迫自己将当日情形细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疑点最终落在了许攸同夫妇始终不肯认的莫涵手稿,和吞吞吐吐的许毅身上。 莫涵留下的那些手稿,她虽一目十行看得不甚认真,但也能确定都是他亲笔书写无疑,应不会是有人造假。 可许攸同夫妇的反应,却像是第一次见到一般。几箱手稿,数量不容忽视,他们真的从未见过吗? 按理说,面对死亡之时,人总会诚实几分,更何况许攸同原本也算是正直之人,否则也不会得李晟轩信任,在京中颇有民望。 这样的许攸同,却全然否认了她拿出的莫涵手稿,难道逼莫涵点灯熬油似的写手稿是许毅所为,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可许毅的反应就更奇怪了,且不论他吞吞吐吐一反常态,就说他在隆严寺失踪,便值得深究。 然而谢晏平那边一一查证,不仅问过了隆严寺上下,就连当日寺内见过许毅之人,还有失踪之后与其有交集之人,都审问了。 在证人相当分散,时间跨度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还能得出连续一贯的证词,便不可能是假话了,毕竟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能同时令这么多人说谎,还不出一丝纰漏? 这样一来,许毅的失踪只能定为意外,且在这样的意外下受了惊吓,一反常态…… 方紫岚猛地闭上了双眼,天下间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又是辗转反侧的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方紫岚才勉强打了个盹,却又被外面的声响吵醒了。 “一大清早,谁在外面……”方紫岚揉着眼睛坐起身,待听清外面的声音后,突然意识到今日便是李晟轩出发下江南的日子。 她当即睡意全无,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却牵动了腿伤,疼得龇牙咧嘴。 “小姐!”秋蝉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过来,只见方紫岚一瘸一拐地拿过了衣裳,迅速地边穿边问她道:“陛下已经带人出发了吗?” “出发了。”秋蝉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小姐,你当真要随驾去江南吗?” “不是随驾。”方紫岚摇了摇头,心道李晟轩这趟下江南,连皇后方紫沁都不曾带在身边,遑论带她?她倒是不介意,但百官那边就未必了,若是再叫百姓知道了,成何体统? 秋蝉“啊”了一声,惊道:“小姐,那你要孤身一人去江南?这怎么能行……” “怎么就不行了?”方紫岚甩了甩衣袖,一副江湖草莽的模样,“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孤身一人习惯了。你放心,你家小姐我多少有些本事傍身,不会受欺负的。” “那也不行!”秋蝉急切道:“小姐,你的伤还未好,若是……我可如何是好?” 她的话说到一半时顿了一顿,仿佛只要她不说出诸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之类的话,方紫岚就不会再受伤一般。 这样的小心思自是瞒不过方紫岚,好意她心领了,但谁都不能阻拦她随李晟轩下江南的脚步。 她有一种直觉,此番借李晟轩之力,不仅能清查贪腐一案,厘清荣安王留下的烂账,整肃江南官场风气,而且还有可能找到楚彬。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对秋蝉道:“秋蝉,江南有对我至关重要之人,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我非去不可。” “小姐!”秋蝉急得直跺脚,“你若执意要去,那就带着我一起去!” 她此言一出,方紫岚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如今情势未明,还不知此行会发生何事,若是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只怕多有不便…… 秋蝉看出了方紫岚心中所想,保证道:“小姐,我一定乖乖跟着你,绝不会添乱。” “不是添不添乱的事。”方紫岚摆了摆手,不愿多言,“总之,你留在宫中,还有皇后娘娘照顾你,若是出了宫……” 她没有说下去,秋蝉红了眼眶,“小姐……” “这是怎么了?”阿宛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刚要说没什么,就见她放下手中药碗,揽住了秋蝉的肩,“好端端的,你欺负秋蝉姑娘做什么?” “谁欺负她了……”方紫岚小声嘟囔了一句,阿宛并未听请,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整理了衣带,随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想出去走一走,你们请自便。” 登时,阿宛心中警铃大作,她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了方紫岚的手腕,“你疯了吗?你的腿伤还未痊愈,而且你身上的……” “阿宛。”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阿宛的话,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我不管。”阿宛近乎蛮横地吼道:“你若要出去,必须将我带在身边,否则免谈!” “阿宛……”方紫岚愣了愣,阿宛抓着她的手紧了紧,“还是说,你想逃?” 逃?方紫岚哑然失笑,阿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谢晏平大人在宫城外一连跪了两日,水米未进,直跪到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其他大人见状纷纷上书,要求彻查许攸同大人府上走水一案,陛下已经允了。” 闻言方紫岚的神情凝重了几分,既然李晟轩迫于压力要彻查,那看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在谢晏平这边查出什么之前,她必须要找到是何人想杀许毅,致使莫涵成了替死鬼。 江南,她是去定了。至于阿宛…… 这是出京城路上,方紫岚第十次侧头去看阿宛了,看得她不胜其烦,忍不住问道:“你总是看我做什么?” “好看。”方紫岚随口接了一句,之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师父知道你要随我去江南吗?” “应该,知道吧。”阿宛说得很心虚,方紫岚挑了挑眉,“你没有告诉他?” 第593章 送死 阿宛目不斜视地盯着笔直的道路,一本正经地岔开了话头,“我师父说了,要我好生照顾你。” “阿宛,不要胡闹。”方紫岚一把拽住了阿宛身下马的缰绳,“温崖与你如今都未脱离鬼门,你这般贸然离京只会给他添麻烦。” “方紫岚!”阿宛劈手夺回了马缰绳,“你不愿我跟着就明说,少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我不愿。”方紫岚说着勒马停了下来,回身望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阿宛顺着方紫岚的视线看了过去,就见温崖策马而来,停在了她们不远处。 “师父……”阿宛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却见温崖并未看她,而是朝方紫岚行了一礼。 见状方紫岚正欲驱马拉开距离,留些空间给师徒两人说话,却听温崖道:“方三小姐,我确有话要与阿宛说,但你无须避开。” 闻言方紫岚没有动作,静静地看着温崖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递到了阿宛面前,“公子要我交给你。” 阿宛迟迟没有接过,“这是……”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温崖面无表情,声音不似往日的温润,透着说不出的寒意,“你知道该如何用。”他说着,目光看向的却是方紫岚。 “温先生,在暗杀对象面前,光明正大地将计划全盘托出,真的好吗?”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打马从阿宛身边经过,随手拿走了温崖手中的白瓷瓶,“这种东西,还是交由我来保管的好。” “方三小姐。”温崖的声音沉了沉,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瓶,“且不论这玩意有没有用,就说你和阿宛若真想要我的命,我早就死了不止千百回了。” 她顿了一顿,勾起唇角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阿宛为难。” 温崖轻叹一口气,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温先生不必如此,纵然他起了杀心,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方三小姐,你搞错了一件事。”温崖低声道:“这次的暗杀对象,不是你。” 方紫岚愣了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她没有说下去,就见温崖点了头,“诚如你所想,公子的目标,是他。” 阿宛眼见方紫岚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意思,难道公子不是要我杀了你吗?” “不是。”方紫岚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手中白瓷瓶被她握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 “你别这样,那可是……”阿宛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扬鞭纵马,似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你等等我!”阿宛喊了一声,刚要追上去,却被温崖拦住了,“她想去送死,你也要陪她一起吗?” 阿宛从未听过温崖如此凉薄的语调,只觉一个激灵,紧攥马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 “小心!”温崖伸手揽过阿宛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这才不至让她坠马摔伤。 阿宛靠在温崖的怀中,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着他,语带哭腔,“师父,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去死吗?” “如果她死,你能活,那我宁愿死的人是她。”温崖揽着阿宛的手收紧了几分,她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却并未推开他,只是吼道:“师父,我学医第一日,你便教过我,要对病人负责。方紫岚是我的病人,我必须要对她负责!” “阿宛,我管不了旁人。”温崖神情凌厉,“只有你……” “师父!”阿宛狠狠瞪着温崖,“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受你摆布的药偶!” “阿宛,想法远不及性命重要……”温崖话未说完,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之后定定地望向了始作俑者,“你……” “师父,我知道你对我好。”阿宛挣开了温崖的桎梏,伸手抹了抹唇边的血迹,“但是,我不想你以为我好之名,将我永远禁锢,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气息起伏不定,但仍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坚决,“师父,你对我的恩情,我此生也许都还不尽。此番,若我能平安回来,往后定日日守在你身边,以表寸心。” 她说罢扬起手,不待温崖反应,便在自己的胳膊上也咬了一口,同样的血肉模糊,不比方才咬的那一口轻半分。 “阿宛……”温崖欲言又止,却见阿宛要跳马,他忙不迭按住了她的肩,然后迅速地把一粒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阿宛来不及反应,便已将药丸吞了下去,“师父,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毒丸。”温崖先一步下了马,随后把阿宛从马上抱了下来,“阿宛,说话算话。此番回来,你要留在我身边。” 阿宛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恢复了一贯的活泼,“好,只要师父不推开我。”她说完,重新骑上了自己的马,“师父,你多保重。” 温崖看着阿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心道也就是她,才不会刨根问底。若是方紫岚,早就将解毒丸的前因后果问得清清楚楚,不过…… 阿宛什么都不问,当真是没有起疑吗? 然而温崖没有想到的是,阿宛不是什么都不问,只是比过去愈发沉得住气了。 就连方紫岚也未曾想到,阿宛追上她问的第一句话,不是那瓶药究竟要要给谁用,而是“关于我师父的事,你知道多少”。 果然,人一旦上心,便会异常敏锐。甚至于,不需要什么提点,就能将平时细碎的线索连在一起,串出真相。 方紫岚原本觉得事关温崖隐私,便是说也应该由他亲口讲述,但她也知道阿宛死缠烂打的厉害,于是只说了模糊的只言片语。 可她没有想到,阿宛一针见血地得出了结论,“所以,你之前问了我许多,是怀疑我师父是药偶?” 方紫岚抿了抿唇,无声的模样似是默认。 阿宛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了不忍,“我师父,不是药偶,但也和药偶差不多了。” 第594章 作饵 “什么意思?”方紫岚愣了愣,阿宛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冷声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就不要多问。” 她这副模样方紫岚太过熟悉,仿佛是和自己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哑然失笑道:“小阿宛,被我带坏了。” 阿宛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方紫岚笑出了声,“这下好了,温崖怕是恨不得杀了我。” “我师父想杀你不是一两日了。”阿宛没什么好气道:“从公子对你上心的那日起,师父便将你视作祸国殃民的妖孽了。” “那敢情好。”方紫岚不正经地接口道:“妖孽留千年,正合我意。” “行了。”阿宛翻身上马,作势要走,“休息的够久了,该走了。” “看不出来你比我还着急。”方紫岚似是存心抬杠,阿宛索性停在了原地,“你若改了主意,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她说着伸出了手,方紫岚盯着她白皙的手掌,看了好一会儿,却并未如她所愿将白瓷瓶交过去,只是轻轻拍了拍,“走吧。” “方紫岚,若我不能杀了他……”阿宛追在后面,话一出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那就把我带回去交差。” 她没有回头,声音飘散在风中,阿宛听得不甚真切,只有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刻印在了她的心中。 “我一刀一剑拼出的太平盛世,绝不会由着人毁了。倘若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果然。”阿宛笑了笑,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两人星夜兼程,在圣驾至江南以前便已到达。方紫岚联络了千金坊的姐妹,原本想要见甄蜜儿与万俊夫妇一面,顺带探查楚彬下落,谁知却收到了李晟轩遇袭的消息。 “方紫岚人呢?”阿宛神情焦急,面前千金坊的女子却是一脸恬淡,“主人命我转告阿宛姑娘,她去去就回,请姑娘莫要担心。” “主人?”阿宛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眼中神色渐冷,“你究竟是什么人,与方紫岚是什么关系?” “阿宛姑娘,主人之事,她不愿说,做下属的自不会多言。”女子施施然行了一礼,“姑娘若无其他吩咐,我便退下了。” “我要去找她。”阿宛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女子拦下了,“阿宛姑娘,以我家主人的脚程,此时你已追不上了。不妨留在此处,莫要添乱的好。” “你知不知道,她受伤了?”阿宛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女子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那又如何?” 阿宛神情一滞,不待抛出袖中药粉,就听女子道:“我听闻阿宛姑娘不仅精通医术,还擅长用毒。我与姑娘是同道中人,若姑娘想要切磋,尽管出手便是。” 还未出招就被对方看穿了路数,阿宛有些慌了神,面上仍是镇定道:“既然如此,我在此等候便是了。” 她看着女子转身离开,一颗心七上八下。方紫岚腿伤还未好,身上的蛊毒也并不稳,这个节骨眼上…… 然而谁都不曾料到,所谓的遇袭竟会愈演愈烈,待方紫岚赶到的时候,李晟轩身边只剩下夏侯彰在勉力支撑。 “真是胡闹。”方紫岚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心中便有了数。袭击李晟轩的人不是山匪就是流寇,本事稀松平常,胜在人数众多。 然而李晟轩身边没带多少人不说,就连本次出行的路线都大大方方地公告天下了,这不是明摆着引人来杀他吗? 以身作饵,真是好手段,好胆量。 方紫岚紧咬牙关,拔剑冲了过去,挡在李晟轩面前的那一刻,只见他勾起唇角,笑道:“你真的来了。” 闻言方紫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剑刺死了扑上前来的人,“以陛下之能,定是留了后手。便是我不来,陛下也会安然无恙。” “未必。”李晟轩笑了笑,随手塞给她一件东西,“接着,物归原主。” 方紫岚低头一看,正是她那被谢晏平当作物证的梅剑,下意识地皱了眉,“陛下……” “小心!”刀光一闪而过,李晟轩的剑护在了方紫岚的头顶上,为她挡住了一波攻势。 “陛下身手不错。”方紫岚冷哼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能得你亲口称赞,颇为不宜。”他语调悠然,像是闲庭信步赏景游玩,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紧迫。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方紫岚声若寒冰,李晟轩侧眸看了过去,“生气了?” 方紫岚没有应声,专心致志地对战,不一会儿便将袭击之人剿灭殆尽,只余她和李晟轩、夏侯彰三人。 “江南大营离此不远,得到消息很快就会赶来。”方紫岚收了剑,淡声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李晟轩抬手抹过剑上血污,“方紫岚,夏侯彰伤重,你放心留朕与他在此?” “伤重?”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颤颤巍巍的夏侯彰,“在我面前,夏侯大人就不必假装了吧?好歹我也曾与夏侯家的人交过手……”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住了,夏侯彰倏然站直了身体,“你说什么?” 方紫岚自知失言,不动声色道:“之前夏侯将军入京那一回,我与她交过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她教出的人,怎会不是山匪流寇的对手?” 夏侯彰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方紫岚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转而望向李晟轩道:“陛下亦然。即便陛下不是江湖中人,身手也非常人可比,想来若非绝顶高手,要伤到陛下,怕是不容易。” “不容易,并非不可能。”李晟轩还剑入鞘,神情严肃了些许,“今日你既在此,朕便直说了。此战过后,大京帝王李晟轩失踪,直到水落石出,方归。” 方紫岚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神色,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最为冒险的可能。 “你……疯了吗?”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里面满是不敢置信。 夏侯彰瞪着眼睛要上前,却被李晟轩一个眼神制止了,“只有将水彻底搅浑,才能把鱼尽数摸出。所以,朕需要你。” 第595章 入局 “需要我?”方紫岚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李晟轩点头道:“天下间除了你,朕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帮朕。”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陛下一呼百应,天下能士众多,为何偏偏是我?”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抓住她的右手抬了起来,“这就是原因。” “我的右手伤了。”方紫岚妄图将手抽出来,却被李晟轩握得更紧,“所以你练了左手剑。” “那又如何?”方紫岚直直迎上李晟轩的目光,“陛下若想找练左手剑之人,尽管找便是,我……” “方紫岚,你当真不明白朕在说什么吗?”李晟轩手上用力,将方紫岚带到身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不明白。”方紫岚说得毫不犹豫,眼底神色是明显的桀骜不驯,凛冽无比。 “你是我见过最能豁出去的人。”李晟轩换了自称,诚恳而真切道:“如果你出手相助,此局必成。” “陛下搞错了一件事。”方紫岚猛地甩开了李晟轩的手,冷声道:“最能豁出去的人,不是我,是陛下。” 她顿了一顿,握着梅剑的手收紧了几分,“陛下能以身作饵,我不能。烦劳陛下,另请高明。” 闻言一旁的夏侯彰似是终于忍不住了,吼道:“方紫岚,若非你杀了许攸同大人,灭了许府满门,陛下何至于此?” “倘若莫涵平安无事,我又何至于杀了许府上下?”方紫岚眼神如刀,扎向夏侯彰,“如果夏侯大人心有愤懑,不妨将我带回京,交由谢晏平大人处置。” “你……”夏侯彰一时语塞,李晟轩敛了神色,“方紫岚,你当初说过,要代替许攸同。” “是。”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承认了,“可陛下说了,我做不到。既然如此,那我没必要非逞强不可。” “你倒是很记仇。”李晟轩哑然失笑,方紫岚垂眸不语,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是些气话罢了,你不必记在心上。” “是不是气话,我听得出来。”方紫岚扬起手中梅剑,指向李晟轩道:“不论陛下承认与否,那一刻,你都希望我从未出现过,对吗?” 李晟轩神色平静,夏侯彰却已变了脸色,虽然隔着剑鞘,但剑指帝王,便是大不敬…… “对,也不对。”李晟轩伸手握住了身前的剑,“若得空,我愿与你细细分说,可是眼下……”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紫岚连剑带人拽到了怀里,“有人来了。” 方紫岚狠狠地剜了李晟轩一眼,他却是无动于衷,揽着她闪身躲了起来,夏侯彰也匆匆藏好了行踪。 方紫岚静静听了一会儿,轻声道:“是江南大营的人。” “嘘。”李晟轩的手指压在方紫岚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然而指尖缠绕的温热气息,却令他有些心神不定。 “报,四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陛下和夏侯大人。”一兵士汇报完毕后,副将模样的人问领头将军道:“姚将军,陛下洪福齐天,想来应是已经自行离开了……” “自行离开?”姚将军厉喝道:“陛下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快去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陛下找出来!” 方紫岚挑了挑眉,与李晟轩交换了眼色,直到周遭归于宁静,她才开口道:“这位姚将军,便是卫昴大人推举的江南大营主将?” 李晟轩像是被灼伤一般,倏然移开了手指,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姚武是营中副将,姚家三代人都在东南大营之中。不过分营之时,他并未留在东南大营,而是来了江南大营。” “姚将军家离江南大营更近?”方紫岚追问了一句,回答她的却不是李晟轩,夏侯彰站在他们不远处,低声道:“姚将军之所以会来江南大营,只因初建之时,立功会容易些。” 立功吗?方紫岚若有所思,不待说什么,就听夏侯彰又道:“方紫岚,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隐忍的怒意令方紫岚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李晟轩怀中,咫尺之间,是说不出的暧昧。 “抱歉。”李晟轩放开了怀中人,后退了一步,“事急从权,还请谅解。” 方紫岚满不在乎,目光仍停留在姚武带人离开的那条路上,“陛下怀疑,江南大营中有细作?” “不是怀疑,是确信。”李晟轩抬头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我们……” “你受伤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还是尽早处理的好。”她说着低头看向袖上的血迹,她没有受伤,便只能是他的血了。 “陛下受伤了?”夏侯彰快步上前,李晟轩将手背在了身后,“不碍事。” “你若要我入局,也不是不可以。”方紫岚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道:“所有的情报,必须与我共享。从此刻开始,规矩我来定,什么时候停,由我说了算。” “你说什么?”夏侯彰脱口而出,方紫岚无视了他,紧紧盯着李晟轩,“陛下,敢应吗?” “好。”李晟轩没什么犹豫,夏侯彰目瞪口呆,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既然大京帝王李晟轩失踪,那我们便从改称呼开始。” 李晟轩微微颔首,夏侯彰犹豫了片刻,试探道:“公子?” “先生。”方紫岚抿了抿唇,寒声道:“名字身份随你们挑选,户籍我来搞定。”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李晟轩松了神色,不由地补了一句,“这只是开始,以后要解决的事还有许多。” “我知道,多谢。”李晟轩身形晃了晃,方紫岚下意识地扶住了他,“行了,我先带你回去疗伤,其他的明日再说不迟。” 她说罢,随手掷了烟火信号出去,夏侯彰急道:“你做什么?” “求救。”方紫岚耸了耸肩,“此处离官道还有一段距离,你家先生身上有伤,不宜挪动,难道你要背他不成?” “背就背……”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打住,你知道他伤在何处,伤得多重吗?万一……” 第596章 身份 “什么万一?”夏侯彰气势汹汹地驳回了方紫岚的话,“我家先生福泽深厚,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方紫岚不甘示弱,再次回怼了一句。李晟轩看着他们吵吵闹闹,不由地笑着摇了摇头,原本紧绷的神思渐渐放松了下来。 接应的人很快赶到,方紫岚随之一起,将李晟轩和夏侯彰连夜带了回去。 次日清晨,阿宛见到风尘仆仆的方紫岚时,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然而在看到她身后带着的人时,却是惊得嘴都合不拢,“陛……” “避什么避?”方紫岚迅速截了阿宛的话头,漫不经心道:“人都带回来了,用不着避嫌。” 跟在阿宛身后的女子微微皱眉,“主人……” “他受伤了。”方紫岚没有给女子询问的机会,直接将人推到了她的面前,“烦请茗香姑娘照顾,千万别让他死了。” 夏侯彰怒不可遏地捏紧了拳头,不待上前就被李晟轩一个眼神制止了,这才体会到方紫岚那句“规矩我来定”的含义。 “还有你。”方紫岚扫了一眼夏侯彰,“身上也有伤,尽早处理了,免得耽误事。” 名为茗香的女子微微颔首,将两人带走了。阿宛看着他们的背影,不敢置信道:“我出现错觉了吗?那是……” “你没有出现错觉。”方紫岚接口道:“如今局势未明,他需要隐藏身份。” “隐藏身份?”阿宛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不明白方紫岚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按理说,李晟轩身为大京帝王,要查什么查不到,为何偏偏要隐藏身份,还弄了一身伤? 不仅如此,方紫岚这边也很可疑,且不说那一口一个主人的茗香姑娘,就说自从她们到了江南之后,信就没断过,也不知是何人所传。 种种迹象表明,方紫岚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她这回来江南,并非只为寻找楚彬下落,似乎还有别的目的…… “想什么呢?”方紫岚揉了揉阿宛的发顶,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头发都乱了。” “行了,有空在这胡思乱想,不如想想改个什么名字好。”方紫岚收了手,阿宛眉头紧皱,“谁要改名?” 方紫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阿宛,“我,你,还有他们。” “唉?”阿宛这才想起刚到此处时,那位茗香姑娘似乎拿了一份空白的户籍文书给方紫岚,看来是早有打算了。 果不其然,待阿宛找过茗香,两人带着处理了伤口的李晟轩和夏侯彰出现在方紫岚面前时,她手中正拿着一份文书,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姑娘,那是……”李晟轩眼尖地看到了上面的州府用章,方紫岚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户籍文书。” 闻言夏侯彰面上闪过一抹惊色,一旁茗香却是轻咳一声,“主人,户籍文书倒无妨,只是商会那边的身份凭证……” 她说着顿了一顿,低声道:“之前方家派人送来之时,便已写的清清楚楚,上面用的是女子身份,须是位女商人。” 方紫岚愣了愣,她竟然把这件事忘了。原本为了便宜行事,她请方家为她做了商会的身份,彼时未曾想到会与李晟轩同行,便也没有多做几个身份备用。 现下可好,若是没有商会的身份,李晟轩和夏侯彰便只能以护卫或是侍从的身份跟着她,她是不介意,但…… “我不介意。”李晟轩悠然开口,方紫岚下意识地问道:“不介意什么?” “吃软饭。”李晟轩说得极为自然,饶是方紫岚也是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旁边夏侯彰亦猛地变了神色,劝阻道:“先生,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李晟轩挑了挑眉,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先生,莫要打趣了。” 李晟轩敛了神色,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我是认真的。” 眼见僵持不下,阿宛极有眼色地扯了扯茗香的衣袖,“茗香姑娘,我突然想起煎的药还在炉灶上,怕是要烧糊了,你陪我去看看可以吗?” 茗香点了头,随阿宛一道离开了。她们走后,方紫岚不再压着情绪,厉声道:“说好了规矩我来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替你分忧罢了。”李晟轩满脸云淡风轻,方紫岚双拳紧握,“用不着。在我心中,你是我姐夫,便是换了身份,也不会变。” 李晟轩神情一滞,“你全然不记得了?” 方紫岚疑惑道:“记得什么?” “没什么。”李晟轩敛了神色,方紫岚也没有追问,转而道:“时间紧迫,我们先交换信息好了。你都查到些什么?” “山匪流寇与当地官府多有勾结,飞凌山尤甚。”李晟轩走到方紫岚旁边,拿起她放在桌案上的纸笔,寥寥几笔便已勾勒出一幅简单的地图。 “山匪流寇中不乏江湖人,向来有拜山头的习惯。”方紫岚一边看图一边道:“飞凌山匪首,应是罪魁祸首。若杀了他,剿灭飞凌山匪众,江南之地能消停不少。” “且不论官匪勾结,便是飞凌山匪首……”李晟轩抿了抿唇,继而道:“狡兔三窟,何况是飞凌山那么一座迷宫?”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岔开了话题,“你之前说确信江南大营中有细作,是怎么回事?” “江南大营建立之后,曾与山匪流寇交过手。”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皆以失败告终。” “就为这,便是有细作?”方紫岚冷哼一声,李晟轩轻叹一口气,“你不曾与山匪流寇交过手,可能不太清楚,大京从未败过。” “什么意思?”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李晟轩扯过另一张纸,笔锋变换,锐利了许多。 “山匪流寇,始终难成气候,只因从前朝至今,已有一套固定的打法。”李晟轩解释道:“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也许在一两场交战上朝廷会吃亏,但绝不至于战败。” 方紫岚略一沉吟,道:“有没有可能,山匪流寇中出现了深谙兵道的军师?” 第597章 邀帖 “倘若如你所言,那军师必是军中之人。”李晟轩眼中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却被方紫岚敏锐地捕捉到了,“先生似乎不赞同我所言。” 李晟轩沉声道:“虽然你所言不是没有可能,但我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官匪勾结,有人提前向山匪流寇透露了消息。”方紫岚接了一句,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晟轩赞赏的神情。 刚才李晟轩说到有一套固定的打法时,她便觉得奇怪,按理说兵者诡道,纵然万变不离其宗,也不可能固定打法,不过…… 山匪流寇并非要对抗朝廷,故而你追我打,一进一退都在常理之中,只要能维持平衡,就不会有所谓的真正失败。 “我曾命人暗中探查过。”李晟轩笔下不停,转眼勾勒出几座府第,一座大营。 “这些便是怀疑对象?”方紫岚微微皱眉,“范围太广了,想要在短时间内查清楚,怕是不大可能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李晟轩将图上各处一一连线,方紫岚若有所思,“我们如今在江都,虽然离各府都不远,但……” 她的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定定地望着李晟轩图上标出的那一个圈,“这是……苏州府?” “方家要在苏州府举办一年一度的春会,届时周边各府不论大小官员,都会赏光前来。”李晟轩势在必得道:“这便是机会。” 方紫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虽然有商会的身份,但并未收到春会邀请,贸然前去……” “你不用担心,我有春会的邀帖。”李晟轩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份洒金邀帖递了过去,方紫岚接过之后看了看,“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呀?” “所以要借你商会的身份一用。”李晟轩说得理所当然,方紫岚神情一凛,拿着邀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是新制的帖子,上面的洒金也和方家惯用的不同。” 她说着,手指摩挲过邀帖上面的金粉,颗粒感过于粗糙,不像她在方家所见那般细腻。 “你倒是敏锐。”李晟轩唇角轻勾,“然旁人未必,这张帖子骗骗外行足够了。” “骗骗外行兴许足够,但骗方家人却是不能。”方紫岚无可奈何道:“你就不能找人仿的真一些?” “方家的洒金帖都是专人特制,一帖难求。”李晟轩无辜地耸了耸肩,“便是我,也没那么大本事。”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许是一直以来,她都将李晟轩视作众人朝拜的庙中神佛,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以至于现在听到这些话,只觉得不可思议,仿佛眼前的是个冒名顶替的假人。 李晟轩被方紫岚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地问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我在确认。”方紫岚捏着邀帖的手紧了紧,“你到底是不是李晟轩?” “方紫岚,你大胆!”始终守在门边的夏侯彰终于忍不住插了话,“你怎敢直呼……名姓?”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模样活像气鼓鼓的河豚,憋着腮帮子却不敢发作,看得方紫岚直乐,起了逗弄的心思,想看看这只河豚爆炸会是什么样子。 李晟轩将方紫岚的心思尽收眼底,先一步转了话音道:“无妨,如今我不过是一普通人,还要仰仗方姑娘提携。” “我?”方紫岚指了指自己,哑然失笑,“提点你?” “方姑娘商贾之身,自是比我这贫苦布衣要好许多。”李晟轩神情自然,方紫岚捏着邀帖的手愈发用力,看上去下一刻邀帖便会粉身碎骨。 “方姑娘,手下留情。”李晟轩一本正经道:“这张邀帖可是我费了许多工夫才弄来的,若是毁了……” “毁了又如何?”方紫岚毫无顾忌地将邀帖撕碎,“我会重新寻一张春会邀帖,真正的方家帖子。” 李晟轩轻笑出声,“如此,有劳了。” “你是故意的。”方紫岚敛了神色,“既然要合作,那就不要耍什么花样。有事说事,我没有空闲陪你搞什么弯弯绕绕。”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晟轩对她有所保留,她对他也并非全然信任。不过,眼下这个局面,确实不适合相互猜忌。 “主人。”茗香恭敬一礼,方紫岚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问道:“方家即将在苏州府举办春会,此事你知晓吗?” “知晓。”茗香点了点头,“方家每年都会举办春会,今年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一,地点在苏州府的醉月楼,邀帖也早就发出去了。” “我若想要一张邀帖,还有可能吗?”方紫岚抿了抿唇,茗香略一思索道:“千金坊每年都会收到方家的邀帖,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千金坊不能轻易现于人前,故而即便收到邀帖,也从未露过面。 如今,她拿着方家送给千金坊的邀帖出现在春会之上,只怕就不止是商人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晟轩对她有所保留,她对他也并非全然信任。不过,眼下这个局面,确实不适合相互猜忌。 “主人。”茗香恭敬一礼,方紫岚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问道:“方家即将在苏州府举办春会,此事你知晓吗?” “知晓。”茗香点了点头,“方家每年都会举办春会,今年的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一,地点在苏州府的醉月楼,邀帖也早就发出去了。” “我若想要一张邀帖,还有可能吗?”方紫岚抿了抿唇,茗香略一思索道:“千金坊每年都会收到方家的邀帖,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千金坊不能轻易现于人前,故而即便收到邀帖,也从未露过面。 如今,她拿着方家送给千金坊的邀帖出现在春会之上,只怕就不止是商人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千金坊不能轻易现于人前,故而即便收到邀帖,也从未露过面。 如今,她拿着方家送给千金坊的邀帖出现在春会之上,只怕就不止是商人只怕就不止是商人。 第598章 入楼 茗香最终将方家春会的邀帖交给了方紫岚,不过她执意要一同前往苏州府,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见状方紫岚也没有强求,任由茗香跟着。几人在休整了两日后,便快马加鞭直奔了苏州府而去,在春会正式开始前三日赶到了醉月楼。 能拥有方家春会邀帖的人非富即贵,如方紫岚这般随身带着两男两女的更不在少数,醉月楼的伙计早已见怪不怪,热情满满地验过了邀帖,便将他们迎了进去。 方紫岚身为主人家自是住在楼顶上房,不过阿宛和茗香,李晟轩和夏侯彰,并未如其他宾客的侍从那般,住在下房,而是住在了她的楼下。 拿到门牌钥匙的时候方紫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柜台后面的掌柜一眼,凑巧那掌柜也在看她,四目交汇之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试探的意味。 虽然人人都说方家的邀帖难得,但只有清楚其中门道的人才知道,方家的邀帖也分三六九等,庙堂中人上三,寻常商贾下三,至于中三,便是鱼龙混杂的江湖人。 然而便是江湖人,又各有不同,其中最为金贵的,就是方紫岚手中的这份邀帖,看似与江湖各门各派的家主掌门所持邀帖无异,可上面却多了一枚梅花暗印,那是千金坊的标志。 千金坊以贩卖消息为营生,却是三不沾。一不沾朝堂风雨,二不沾江湖血泪,三不沾他国异族,在天下这大染缸中,颇有独白之感。 故而方家数次向千金坊抛出橄榄枝,亦是数度被拒,不曾想这一回竟然主动送上了门,实在是意外之喜。 “客官,您请移步薄月楼。”伙计一声吆喝,方紫岚收回了视线,神情冷了些许,“我听闻醉月三楼,分别是薄月、酣醉、香楼,接待的乃是三类不同贵客。” “客官博闻强识,令人佩服。”伙计恭维了一句,方紫岚扬起唇角,“薄月,可是达官贵人之楼,我一空有黄白物的粗人,恐怕高攀不上。” 伙计赔着笑脸道:“客官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醉月楼向来以帖识人,不会有错……” 方紫岚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伙计的话,“是吗?”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仿佛有万钧之力,透着说不出的威势,压得伙计直冒冷汗,“这……” 柜台后面的掌柜见势不对,正欲上前说几句,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醉月楼店小堂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贵客海涵。不过……” 他在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便止住了话头,一旁掌柜像是看到了救星,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是公子,这位贵客拿的是千金坊的邀帖……” “阿是公子,好久不见。”方紫岚微微颔首示意,阿是缓了缓神,敛了神色道:“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京城。” “阿是公子好记性。”方紫岚笑意盈盈道:“是在什么地方来着,万花楼还是寻芳楼……” 闻言,阿是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若说刚才他只是恍惚中以为面前的人是先越国公方紫岚,那么现在就是确认无疑。 “哎呀,记不清了。”方紫岚轻拍额头,笑道:“总之,京城的花楼我都留过名了,该换个地方了。” 阿是抿了抿唇,躬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贵客随我来。” 这次方紫岚没有多言语,跟着阿是离开了,身后四人也快步跟了上去,唯余一众看热闹的人。 “掌柜的,那小娘子是什么来头?”大大咧咧的江湖客率先开了腔,随后便有以扇遮面的达官贵人想要听一耳朵。 “生意场上的旧友罢了。”掌柜赶忙圆场道:“这位素来性子泼辣,如有惊扰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今日堂内的茶,由本店做东,各位随意。” 方家生意名满天下,场面盛大自是人尽皆知,有这么一两位脾性出众的友人也不足为奇,加之掌柜春风化雨,众人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方紫岚身上,而是转到了醉月楼的各色新茶上。 另一边阿是带着方紫岚一行人走出了众人视线后,便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了过来,“牌子。” 方紫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门牌钥匙,听话地放到了阿是手中,“给你,我……” “你要做什么?”阿是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她欲言又止,不料他没有追问,而是带着她走到了房间门口,“到了。” “多谢。”方紫岚伸手推门,却听阿是对身后四人道:“你们的房间不在此处。” 阿宛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扯着茗香的衣袖,推着李晟轩和夏侯彰就往楼下走,“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叫我们啊……” 方紫岚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就被阿是握住了手腕,拉入了房间。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方紫岚回头望向阿是,只见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胸口起伏不定,眼尾鼻尖泛红,精致的脸孔上写满了庆幸。 “阿是你……”方紫岚怔在原地,甫一开口,就被阿是带入了怀中,“这不是梦。你还活着,真好。” “说什么傻话。”方紫岚屈指弹了弹阿是的额头,他却依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所以,方三小姐也是你?” 方紫岚沉默不语,推开了阿是,“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可以为你做事。”阿是强压着情绪,一字一句道:“你想做什么,我来为你做。” “阿是,别为我趟浑水。”方紫岚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出现在醉月楼,但对方家来说,春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你的机会,不能因我而毁了。” “我有分寸。”阿是扶住了方紫岚的肩,“你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醉月楼中行事,通过我是最好的法子。” “我知道。”方紫岚直直迎上阿是澄澈的目光,决然道:“但是我不愿。” 阿是深吸一口气,“我不便久留,你若改了主意,随时找我。”他说罢拂袖而去。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却听有人敲门而入,轻笑一声道:“你的风流债,比我想的还要多。” 第599章 瞩目 方紫岚看向款步而来的李晟轩,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我倒不知,你何时多了爱听墙角的癖好。” “不是听墙角,只是担心你。”李晟轩唇角轻勾,“毕竟你现在可是我的主人家,若是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办?” “少来。”方紫岚神色冷了几分,“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该打的主意,千万不要打。” 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比如……” “你心知肚明,何须与我兜圈子?”方紫岚抬手捋了捋李晟轩散乱的鬓发,虽然阿宛和茗香为他和夏侯彰简单地易了容,但依然难掩他矜贵的气质,以及上位者的威压。不过在她面前,这些都做不得数。 李晟轩愣了愣,抓住了方紫岚的手腕,“虽然我失踪的消息被压了下来,但江南大营联合各府都有所行动,醉月楼未必安全。” “各府多少会卖方家面子,从现在到春会结束还有十五日。”方紫岚顺势上前一步,附在李晟轩耳边道:“你们若要查什么,便去查。只要不过分,我总能护你们周全。” “若是过分了……”李晟轩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轻笑出声,“旁人便是被你们弄死了,我也不会管。但若是牵连了方家,扯到了阿是身上,保不准我会做出什么。” “好。”李晟轩感受到耳边温热的气息,应了一声便后退了几步,站稳了身体道:“谨遵主人家吩咐。” 方紫岚抬了抬手,示意李晟轩自便,随后她便带着阿宛和茗香去了堂上喝茶用膳。 醉月楼建于水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水榭画舫美不胜收,回廊长道曲折幽深,可谓一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 入门的大堂金碧辉煌,雕梁画柱,锦幔高悬。落座宾客桌面上摆的俱是玉盘珍馐,金杯美酒,颇有繁华迷人眼的眩晕感。 方紫岚始终一副冷清模样,不声不响地选了个角落位置坐下,随意地点了几道菜,一壶茶。 此时堂内的宾客已换了大半,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她便也乐得清闲,直到有人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茗香当即起了戒心,衣袖轻动,却被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按住了,“阁下,我素来不喜与陌生人同桌,还请你另寻他座。” “姑娘不认得我了?”男子挑了挑眉,方紫岚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阁下莫不是认错了人?” “姑娘即便换了容貌,我也认得你那柄剑。”男子的目光落在了方紫岚放在一旁的剑上,“那是梅剑,紫秀的梅剑。” 方紫岚垂眸看了一眼梅剑,为了掩人耳目,她已将剑柄的梅枝形状用布包裹了起来,看上去与普通的剑没什么两样。 “姑娘不说话,可是默认了?”男子神色渐冷,眼中却多了势在必得的神色。 “我算半个江湖人,紫秀的名头,自然也是听过的。”方紫岚淡声道:“听说所有见过她和她手中梅剑的人,都死了。” 男子神情一滞,方紫岚这才扫了他一眼,“这柄剑是我来醉月楼的路上随手买的,全凭眼缘入手。至于它有何来历,我懒得细究。阁下若喜欢,不妨出个价便是。” “你说什么?”男子脸上闪过一抹惊色,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怎么,阁下莫不是没钱?” “我……”男子一时语塞,方紫岚蹙眉道:“我最讨厌与穷鬼打交道。若没钱,趁早离我远些,免得将穷酸气过给我,晦气。” 她说着,拂了拂衣袖,满脸嫌恶之色,似是生怕沾上了男子的穷酸气一般。 “你欺人太甚!”男子拍案而起,“我乃小镜湖第二十七代传人耿楠,你居然胆敢说我没钱……” “原来是小镜湖的大侠,真是幸会。不过,现在还有小镜湖这个门派吗?”方紫岚冷嘲热讽道:“小镜湖第二十六代掌门齐柳是你师父吧?他在赌桌上将小镜湖的房啊地啊都输给了刀门霍家,耿大侠如今是不是该改口了?” “你……”名为耿楠的男子咬牙切齿,正欲动手,却被一旁的女子拦下了,“耿师兄,切莫生事。” 见状茗香凑到方紫岚耳边低语了一句,“这女子是刀门霍家的幺女,霍春儿。” “一边勾着霍家的千金,一边四处追寻紫秀的下落。”方紫岚故意拖长了语调,扬声道:“耿大侠好手段。” 她用了几分内力,是以虽然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堂内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有好事之人走了过来,“紫秀在何处?” “那就要问问这位耿大侠了。”方紫岚招了招手,不远处端着茶水的伙计这才敢上前,迅速地将茶放在案上,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你们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耿楠涨红了脸,“她有紫秀的梅剑,她……” 他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只因方紫岚颤颤悠悠地端起了茶壶,宽大的袍袖落下一截,露出了右手上狰狞的伤疤,坐在她旁边的阿宛赶忙接过了茶壶,“主人,我来吧。”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皆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于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大侠,你对人一柔弱姑娘家,如此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我没有……”耿楠面露委屈之色,方紫岚冷眼看着,起身道:“既然这位耿大侠不依不挠,那不妨由诸位做个见证,看看我这柄,究竟是不是紫秀的梅剑。” 她说罢拿起被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梅剑,手指放在了布的一角上,“不过,在看之前,我有一事要告诉诸位。” 众人神色各异,不知方紫岚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登时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紫秀的梅剑,是户部尚书许攸同大人府上走水一案的重要物证,现由京兆府尹谢晏平大人保管。”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就听质疑声此起彼伏,甚嚣尘上,“你从何得知?” 方紫岚微微一笑,施施然行了一礼,端庄道:“千金坊甄氏,这厢有礼了。” 第600章 张扬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内众人皆因方紫岚此言而目瞪口呆,她却是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剑转了转,“如何,耿大侠还要看吗?” 耿楠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若是那布揭开之后,里面不是梅剑,他这张脸可是要丢到家了,更何况若这女子真是千金坊的人…… “千金坊从不现于人前,遑论这般出风头?”有人质疑了一句,当即便有许多人纷纷附和,“是啊,千金坊行事低调得很,她八成是冒用了千金坊的名讳,居心叵测!” 见耿楠并无看剑之意,方紫岚便重新坐了回去,随手端起阿宛为她斟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一旁茗香站起身,“我家主人用茶,从不喜人打扰。诸位若无事,便各自散去。”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耿楠率先反应了过来,“千金坊得世间消息,识人更是天下一绝,方才你怎会认不出我?” 他话音未落,便得众人应声,茗香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识人有何难?我家主人不愿识耿大侠,是为给大侠留面子。你说对吗,沧海刘先生?” 她说着看向人后劝慰霍春儿的男子,被点到名后兀自愣了愣,“姑娘见过我?” “从未。”茗香不卑不亢道:“只是见先生佩剑,加之对霍小姐关怀备至,故而猜到罢了。” 听到“霍小姐”三字,霍春儿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跳脚道:“我乃刀门霍家的霍女侠!” “是,霍女侠。”茗香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目光再次落回到耿楠身上,“小镜湖一派,上梁不正下梁歪,鲜少有洁身自好之辈,我家主人念在祖辈的浅薄交情,已是留了面子,难道耿大侠当真想要我家主人将你所做之事说与众人听吗?” 耿楠面上青白不接,“你……你休得胡言!”他突然拔剑而起,直朝茗香刺去。 茗香不躲不闪,在剑落下的那一刻,只听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掷出了一枚铜钱,竟生生将剑折断了。 惊变之下,在场的江湖人接连亮出了兵器,却见楼中掌柜款步而来,圆润的脸上堆满了笑,“诸位贵客,和气生财。早在这位姑娘入楼之时,我便验过了她的邀帖,确是千金坊之人无疑。至于这位耿大侠,楼中禁武,手下伙计折断您的剑实属无奈,本楼愿赔您等价黄金,以表歉意。” 他说罢招了招手,便有伙计捧了托盘上来,只是上面放的,仅一片金叶子。 见状耿楠怒道:“好你个醉月楼,狗眼看人低,老子这柄剑……” “耿大侠的剑,若是货真价实的清平,醉月楼赔不赔得起另说。”茗香淡声截住了耿楠的话头,“但若说被一小小铜钱随便折断,想来也是不可能。” 原本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明白,耿楠手中的根本不是小镜湖的镇派之宝清平剑,只是看着相似的仿品而已,难怪会这么轻易就折断了。 被茗香一针见血地戳穿后,耿楠恼羞成怒,却不敢再动手,悻悻然拿了那一片金叶子,就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醉月楼。 掌柜与方紫岚一桌三人颔首示意,“扰了千金坊几位姑娘的雅兴,实在是本楼的过错,此番几位在春会上的一应开销,皆记在本楼账上。” 醉月楼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况且春会前后十余日,一人的开销便已是大数目,然而三人的开销掌柜说包揽便包揽,这赤裸裸的恭维之态,显然坐实了方紫岚一行人千金坊的身份。 堂内众人这才反应过劲来,更有耳聪目明的终于明白方紫岚那句半个江湖人,和千金坊甄氏何意了。 江湖流传,当年紫秀灭藏剑山庄满门之时,甄氏有仆从侥幸逃出,虽被烧毁了面容,但复仇之心仍在,故而创立千金坊,游走在江湖与朝堂的边缘,买卖天下消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 是以千金坊之人,皆自称甄氏,坊中最值钱的便是紫秀的消息,买卖皆是千两黄金。 奈何紫秀行踪诡秘,自千金坊创立至今,仅有一人以千金相酬,买到了紫秀一日的行踪,之后便无人买卖了。 方紫岚对周围各式各样的目光视而不见,她不疾不徐地将茶盏放到了案上,开口道:“多谢掌柜抬爱,不过区区百两金,我还付得起。” “姑娘说的是,是本楼不懂事了。”掌柜面上仍挂着笑,“既如此,姑娘有何吩咐,本楼定尽心竭力。” “吩咐没有,不过你这茶不错,再来一壶。”方紫岚说着环顾四周,“还有,我不喜人打扰。” “是。”掌柜一边招呼着众人重新落座,一边向伙计使了眼色,命其上茶。 始终隐于帘后的阿是看着堂内恢复如常,心中却是疑问重重。 适才他看的分明,伙计的铜钱打断了耿楠的剑不假,但那柄剑也不像那位姑娘说的不堪,这般有意为方家藏拙,方紫岚定是方三小姐。 可千金坊甄氏?门前验帖之时掌柜曾和他说过,而且那时方紫岚提出质疑,便有张扬之嫌,眼下这一出更是如此,刻意地将千金坊的身份公之于众,是为了引人注意? 但这引人注意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为何方家屡次提出合作邀请却被置之不理?若是假,万一被千金坊知道了,怕是一场风波近在眼前。 还有众人口中的梅剑,他曾在越国公府中见过方紫岚的剑,确是独特的梅枝形状,只是不知是否唤作梅剑。然而刚才方紫岚曾亲口说梅剑是京中许攸同大人府上走水一案的物证,若此言为真…… 阿是神情一凛,他虽对许府走水一案知之不详,但也知道抄家之时,莫涵被下放到许家为奴。以方紫岚的脾气,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涵出事,许府走水的那个晚上,她必然在场…… 倘若梅剑便是方紫岚手中那柄梅枝形状的剑,那先越国公方紫岚、方三小姐,乃至紫秀,都是同一人? 第601章 搜查 阿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是如他所想,方家背后的势力,便不止是官商两股,甚至于江湖之中,也有其经营。那江南画舫火案,当真如方立辉所言吗?是否另有隐情…… 而且身为方三小姐的方紫岚都有紫秀这样的江湖身份,方家其他人会不会也有其他身份?他听说紫秀与鬼门公子有私,鬼门又与前朝脱不了干系…… 前朝,方家。朝堂,江湖。 他只觉得隐约中有一条线,将所有一切穿在了一起,他却看不真切,仅能模糊得个轮廓。 但直觉告诉他,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会更加危险。 毕竟他在对江南画舫火案刨根问底后,方立辉虽不曾说什么,但对他的态度愈发讳莫如深,既似提防地令他四处看顾生意,又似调教地让他接触许多账目。渐渐的,他像是窥见了方家这座巨大冰山的一角,倍觉遍体生寒,想要脱身却也来不及了。 “阿是公子。”掌柜的声音扯回了阿是的思绪,他敛了神色,“何事?” “那位自称千金坊甄氏的姑娘……”掌柜没有说下去,阿是心中了然,“她被人盯上了?” 掌柜点了点头,“家主的意思是想与千金坊合作,我们要不要……” “不要。”阿是截住了掌柜未说完的话,淡声道:“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可……”掌柜欲言又止,阿是扫了他一眼,“不过既然她人在醉月楼中,那我们自是要护好了。” 掌柜豁然开朗,“谨遵阿是公子吩咐,我这就命人加强护卫。” 当晚,楼中伙计借巡夜之名,散在了客房周围。虽然动静很小,但仍逃不过方紫岚的耳朵,她心中一哂,并未理会。 然而次日清晨,沉甸甸的甲胄声唤醒了沉睡中的人,醉月楼上下鸡飞狗跳。方紫岚随意披了件狐狸斗篷走了出去,倚靠在栏杆边,冷眼看着下面将伙计团团围住的兵士——是江南大营的人。 楼上四面倚了不少人,大多是不知所措地看热闹,直到楼下披坚执锐的统领大吼了一声“搜”,这才有了头绪,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方紫岚一边打哈欠,一边听了满耳朵,有人猜是醉月楼中的达官贵人丢了什么珍奇物件,也有人猜是哪家公子千金走失,总之没人猜到丢的是当今天子。 看来消息封锁得不错,竟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不过这样一来,或许李晟轩的猜测也未必站得住脚,若是江南大营中有细作,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还是说,细作的职级够不上知道当今天子失踪这一消息? 不,若是能勾结山匪流寇,出卖军情,害大京节节败退的细作,职级绝不可能低…… “为何不能上去?”阿宛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看了过去,就见她和茗香被守在楼梯上的兵士拦住了。 “吾等奉军令搜查,闲杂人等退避。”兵士声如洪钟,震得周遭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然而阿宛自北境起便跟着方紫岚常在军中,丝毫不怵,“军爷,您有您的军令,我也有我的主人家,烦请您行个方便,我只要看一眼,确认我家主人……” “军令如山,岂容你胡搅蛮缠?”兵士怒目而视,见状方紫岚快步而来,“阿宛,茗香,我无事。” 闻声兵士回头看向方紫岚,例行公事道:“你是主人家?可曾在醉月楼登记?仆从共几人?” 方紫岚微微颔首道:“不错,我便是主人家,醉月楼登记在册,仆从共四人。” “四人?”兵士皱眉道:“还有两人在何处?” “这个嘛……”方紫岚环顾四周,然后问阿宛和茗香道:“阿大阿二去哪了,为何没有和你们一道过来?” 阿大阿二指的便是李晟轩和夏侯彰,当初隐藏身份更名换姓时,他们选来选去都不满意,方紫岚嫌他们过于挑剔,故意起了两个最平平无奇的名字,直接写在了一应文书上。 事已至此,自是没有反悔的余地,李晟轩和夏侯彰只能接受,不过这名字和他们易过的容貌,确实成了最好的保护伞,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注意,更无人起疑。 不过,若是放在江南大营兵士的火眼金睛下,只怕未必能蒙混过关。 阿宛和茗香也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方紫岚皱着眉头,佯装惊讶道:“你们说什么,阿大阿二不在楼里,难道是去买烧饼了?” “不是烧饼,是什么花饼。”阿宛配合地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他们说的太快了,我都没听清,什么花饼来着……” “什么花饼不在醉月楼中买,非要出去买不可?”方紫岚刻意提高了声调,楼下的阿是心领神会,在门口等到了匆匆回楼的李晟轩和夏侯彰,塞给了他们一份花饼。 李晟轩起初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夏侯彰接过了热气腾腾的花饼,直到两人走到了僵持不下的方紫岚与兵士面前,他便彻底明白了,“主人家……” “你们还知道回来啊?”方紫岚冷声道:“一大清早就找不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我的主人家呢。” 闻言李晟轩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抢过夏侯彰手中的花饼,递给了方紫岚,“这是我特意去买的,可好吃了,主人家快尝尝!” 他仿佛谄媚献宝一般的模样使兵士的戒备松了几分,确认过他与夏侯彰的身份后,便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不料李晟轩和夏侯彰刚走两步,还未走到方紫岚身旁,就听楼下喊了一声“且慢”。 李晟轩和夏侯彰停住了脚步,方紫岚神情一凛,阿宛和茗香交换了眼神,最终五人都默契地看向了出声之人。 “不知两位买的是哪家花饼?”说话的统领皮笑肉不笑,“我垂涎苏州府的花饼已久,却不知哪家最为好吃。两位放着醉月楼的花饼不要,都要去买的那家,想来味道着实不错。” “这位将军,你若是喜欢,不妨拿去尝尝。”方紫岚扬了扬手中的花饼,那统领却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意思,还请两位告知店名,我亲自去买。” 第602章 扣走 “这是……”茗香正欲开口解围,却被那统领制止了,“姑娘,这花饼并非你所买,你最好不要开口的好。” 茗香抿了抿唇,方紫岚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必担心。 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出那统领怀疑上了方紫岚身边的两个仆从,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看起了热闹。 李晟轩和夏侯彰对视了一眼,之后不慌不忙地报出了一家店名,那统领当即对手下兵士使了个眼色。 方紫岚静静看着,脸上神色凝重了几分。不知是一夜未归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李晟轩和夏侯彰的简单易容都消了许多,仔细辨认不难看出他们原来的模样,但那统领却好似没有看出来一般,毫无深究之意,反倒对他们带回的花饼紧抓不放,多少有些刻意了。 很快那统领派出的兵士便回来了,编造的谎言瞬间就被戳穿了,于是理所应当的,李晟轩和夏侯彰被扣下了。 “且慢。”阿是款步而来,拦在了想要将李晟轩和夏侯彰带走的那统领身前,“这位将军,此事皆因我而起,若要拿人查问,不妨把我带回去。” 那统领皱了眉,阿是解释道:“我对他们的主人家一见钟情,却羞于启齿,这才买了花饼交给他们,希望借此来表达心意。” “你此言有何凭证?”那统领质疑了一句,阿是不慌不忙地答道:“这花饼出自醉月楼,里面用的皆是今晨采摘的鲜花,且饼皮之上皆有梅花印记,与别的花饼都不同,乃是我的一片心意。” 闻言方紫岚打开袋子,取出了其中一块花饼,果然如阿是所说,饼皮上有一朵鲜红的梅花印记,精致漂亮。 见状一旁的阿宛和茗香都松了一口气,然而却听那统领道:“这花饼颇为古怪,不能听你一面之词。” 他说罢一挥手,便有兵士扣走了阿是,“既然花饼出自这位公子之手,与二位无关,那就把放了他们。” 方紫岚愣愣地看着阿是被扣走,李晟轩和夏侯彰却被放了回来,待反应过来时却已晚了,哪里还有众兵士的影子? “阿大、阿二,你们随我来。”方紫岚声若寒霜,阿宛和茗香都是一激灵,来不及说什么,又听她道:“阿宛、茗香,你们二人不必跟来。” 李晟轩和夏侯彰随方紫岚进了她的房间,刚把门窗关好,就听她冷声道:“说吧,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说着,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两人,可他们噤若寒蝉,令她不由地冷哼出声,“你们不愿说,我来说。适才那统领,本就知晓你们的身份,与你们串通一气,演了好一出戏,是吗?” 回答方紫岚的依旧是沉默,她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难得耐住了性子,没有继续逼问。 过了好一会儿,李晟轩缓缓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且不说揪着花饼不放的行为透着古怪,就说那统领目的性极强,从一开始便盯上了你们二人,之后却牵强附会,将你们二人放了,反把阿是抓去了。”方紫岚顿了一顿,唇边露出一抹讥诮的笑,“但凡是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不至于看不出来。” “我……”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我入局的两个条件,若是你们一个都无法遵守,那就请自便。” “我们无意……”李晟轩试图辩解,却被方紫岚打断了,“若无诚意,你们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借口。” “无论如何,之前对你有所隐瞒,委实抱歉。”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郑重其事道:“江南大营之中,有我信得过的人,那统领便是其中之一。若我失踪的消息在江南大营中传开,细作定会有所动作,我需要有人能……” “所以,你信不过我?”方紫岚忍不住再次打断了李晟轩的话,他怔了片刻,低声道:“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不愿你牵涉过深,置身危险之中。” “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方紫岚凉薄地笑了笑,“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命你的人放了阿是。否则,你我之约,到此为止。” 李晟轩和夏侯彰随方紫岚进了她的房间,刚把门窗关好,就听她冷声道:“说吧,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说着,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两人,可他们噤若寒蝉,令她不由地冷哼出声,“你们不愿说,我来说。适才那统领,本就知晓你们的身份,与你们串通一气,演了好一出戏,是吗?” 回答方紫岚的依旧是沉默,她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难得耐住了性子,没有继续逼问。 过了好一会儿,李晟轩缓缓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且不说揪着花饼不放的行为透着古怪,就说那统领目的性极强,从一开始便盯上了你们二人,之后却牵强附会,将你们二人放了,反把阿是抓去了。”方紫岚顿了一顿,唇边露出一抹讥诮的笑,“但凡是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不至于看不出来。” “我……”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我入局的两个条件,若是你们一个都无法遵守,那就请自便。” “我们无意……”李晟轩试图辩解,却被方紫岚打断了,“若无诚意,你们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借口。” “无论如何,之前对你有所隐瞒,委实抱歉。”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郑重其事道:“江南大营之中,有我信得过的人,那统领便是其中之一。若我失踪的消息在江南大营中传开,细作定会有所动作,我需要有人能……” “所以,你信不过我?”方紫岚忍不住再次打断了李晟轩的话,他怔了片刻,低声道:“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不愿你牵涉过深,置身危险之中。” “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觉得我会相信吗?”方紫岚近乎凉薄地笑了笑。 第603章 失踪 阿宛和茗香神情各异,方紫岚也不知她们究竟听明白了几分,便只是嘱咐道:“你们近两日不要随意走动。” “可阿是他……”阿宛张了张口,没说半句就兀自停住了。 茗香接口道:“我去盯着。若有机会,便想法子把阿是公子救出来。” 方紫岚并未反对,也没有赞同,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万事以自身为重,有时我宁愿你们更自私些。” “那……”阿宛犹豫道:“你相信他会命人放了阿是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说得直白,“我向来只信自己。不过……” 她说着顿了一顿,“若是他不能说到做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便也到此为止了。” 茗香看出了方紫岚的迟疑,行了一礼道:“主人请放心,我会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把阿是公子救出来。” 她说罢转身离开了,阿宛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跺了跺脚追了上去,“茗香姑娘,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之后推拒了几位要与千金坊谈生意的醉月楼宾客,早早用过药休息了。 是夜,方紫岚被噩梦惊醒,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斗篷,出门散步。 天气尚未回暖,建于水上的醉月楼,到了晚间愈显寒凉。方紫岚抬手拢了拢斗篷,将自己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千金坊甄姑娘?”一道娇俏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去,只见刀门霍家之女霍春儿站在不远处的灯笼下,明灭光影中是说不出的妩媚。 见方紫岚停了脚步,霍春儿三两步走到她身边,自来熟道:“真巧,你也睡不着吗?” 方紫岚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不冷不热道:“霍女侠有事?” “唉?我不过和你打个招呼,闲聊而已。”霍春儿拍了拍方紫岚的肩,爽朗一笑,“你的戒备心不要这么强嘛。” “我要回房休息了,霍女侠请自便。”方紫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霍春儿的手,抬脚就要走,却见对面沧海刘先生匆匆而来,神情急切道:“春儿,你感觉怎么样?” 闻言方紫岚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向霍春儿,却见她面上笑意不变,“刘先生,我无妨,出来透透气便好了,你莫要担心。” 她说完转向方紫岚,解释道:“我有心悸之症,常在半夜发作。刘先生与霍家交情甚笃,是以我的病,一向由他照管。” “我才疏学浅,怎敢言照管二字?”刘先生摆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未能治愈你的心悸之症,实在是惭愧得很。” “我的病是先天的。”霍春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人如何能斗得过天?” 方紫岚抿了抿唇,“天命无人知晓,但我见霍女侠乃是疏阔之人,想必不会为心悸之症所困,将来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承甄姑娘吉言。”霍春儿抱拳一礼,“既如此,那我不妨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洗耳恭听。”方紫岚回了一礼,就听霍春儿道:“虽然不知甄姑娘手中那柄剑究竟是不是紫秀的梅剑,但我知道千金坊一直在追查紫秀的消息。” 方紫岚神情一凛,“霍女侠,千金坊有规矩,任何关于紫秀的消息,只要属实,定当千金以偿。” “甄姑娘言重了。”霍春儿赶忙道:“我与甄姑娘投缘,而且这消息也并非关于紫秀本人。” 方紫岚挑了挑眉,“若并非紫秀本人的消息,难道是她身边之人的消息?” 霍春儿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不错,大概半年多前吧,刀门霍家、小镜湖、点苍山……哎呀,反正能叫出名字的门派,一同组织了一场围剿,被围剿的那个人是鬼门的转轮王,听说他与紫秀关系密切。” 方紫岚只觉心跳加快,不由地问道:“后来,转轮王死在围剿中了吗?” “原来千金坊当真不知道此事?”刘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方紫岚愣了片刻,“刘先生何出此言?” “刘先生,当初我爹花重金问千金坊买消息,重金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说明此事千金坊肯定不知,你还觉得有假不成?”霍春儿不耐地回了一句,刘先生吞吞吐吐,“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女侠,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的病是先天的。”霍春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人如何能斗得过天?” 方紫岚抿了抿唇,“天命无人知晓,但我见霍女侠乃是疏阔之人,想必不会为心悸之症所困,将来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承甄姑娘吉言。”霍春儿抱拳一礼,“既如此,那我不妨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洗耳恭听。”方紫岚回了一礼,就听霍春儿道:“虽然不知甄姑娘手中那柄剑究竟是不是紫秀的梅剑,但我知道千金坊一直在追查紫秀的消息。” 方紫岚神情一凛,“霍女侠,千金坊有规矩,任何关于紫秀的消息,只要属实,定当千金以偿。” “甄姑娘言重了。”霍春儿赶忙道:“我与甄姑娘投缘,而且这消息也并非关于紫秀本人。” 方紫岚挑了挑眉,“若并非紫秀本人的消息,难道是她身边之人的消息?” 霍春儿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不错,大概半年多前吧,刀门霍家、小镜湖、点苍山……哎呀,反正能叫出名字的门派,一同组织了一场围剿,被围剿的那个人是鬼门的转轮王,听说他与紫秀关系密切。” 方紫岚只觉心跳加快,不由地问道:“后来,转轮王死在围剿中了吗?” “原来千金坊当真不知道此事?”刘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方紫岚愣了片刻,“刘先生何出此言?” “刘先生,当初我爹花重金问千金坊买消息,重金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说明此事千金坊肯定不知,你还觉得有假不成?”霍春儿不耐地回了一句,刘先生吞吞吐吐,“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女侠,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604章 眉目 “为何不可能?”霍春儿不解地追问,方紫岚站定了身体,“苏州府繁华富庶,数人失踪数月,毫无音信,州府也没有任何反应,霍女侠觉得可能吗?” “我……”霍春儿犹豫地舔了舔嘴唇,一旁刘先生的神情凝重了几分,“自是不可能。” 闻言霍春儿一下急了,“我没有说谎,我爹确实查到了……” “霍女侠,倘若你所言为真。”方紫岚打断了霍春儿的话,神情凌厉了些许,“要么这是一场误会,要么苏州府逃不了干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沉重,压得霍春儿和刘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不可能……” 数人失踪数月,是真实发生的事,根本不可能是误会,可谁能在州府眼皮底下令这么多人凭空消失?更何况是苏州府这般大府。 “若是想清楚了,便不要再追查了。”方紫岚敛了神色,“这不是普通江湖人能查清之事。” “甄姑娘,你不也是普通江湖人……”霍春儿甫一开口,便止住了话头,千金坊游走在江湖与朝堂之间,很难说她们究竟能探到何等秘辛。 方紫岚并未理会霍春儿的反应,只是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道:“与二位说了这许多话,我已有些乏了。” 她说罢微微欠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霍春儿和刘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互相交换了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危险之意。 “刘先生,今日不知何故,江南大营的兵士忽然搜查醉月楼……”霍春儿踌躇着开口道:“你说,方家今年的春会,还办得了吗?” “无论方家的春会办不办得了,我们都要留在醉月楼。”刘先生长舒一口气,“答应卖霍家消息之人提出的交易地点便是此处,不过时间恰巧与春会重合罢了……” “当真是恰巧吗?”霍春儿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动身之前,曾听我爹说过,方家今年的春会不同以往,交易物品之中多了消息这一类,说不定方家早就知道千金坊之人会来,也说不定有人打了主意要浑水摸鱼……” “春儿。”刘先生不轻不重地止住了霍春儿的话,“难道你不想找到大师兄了吗?” “自是想的,可……”霍春儿抿了抿唇,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若当真如方才那位千金坊甄姑娘所说,我们有可能要与州府打交道。你也知道,江湖人不涉朝堂事,一旦被扯进去,要脱身可就难了。” “你相信那位千金坊甄姑娘所说的话?”刘先生皱了眉头,“之前耿楠曾说过,她手上拿的是紫秀的梅剑。若是如此,只怕她的身份都未必真。” “她的身份有醉月楼作保,而且耿楠的话如何能当真?”霍春儿嗤之以鼻,“江湖中人皆知紫秀持一柄梅剑,掀起腥风血雨,可有谁真正见过?” 她说着森然一笑,“见过的人,不是都死了吗?” “春儿!”刘先生赶忙抓过了霍春儿的手腕,把过她的脉搏,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受不得刺激,也不要用这等言语刺激自己。” “我无妨。”霍春儿摇了摇头,用手捂住了心口,好似喃喃自语道:“我会一直记着的,外祖一家,以及娘亲,都是死在紫秀的梅剑下。还有大师兄,也为了追与紫秀有关的转轮王,失踪了。” 刘先生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霍春儿踩着月光,缓缓地走了回去,背影看上去疲惫无比。 “为何不可能?”霍春儿不解地追问,方紫岚站定了身体,“苏州府繁华富庶,数人失踪数月,毫无音信,州府也没有任何反应,霍女侠觉得可能吗?” “我……”霍春儿犹豫地舔了舔嘴唇,一旁刘先生的神情凝重了几分,“自是不可能。” 闻言霍春儿一下急了,“我没有说谎,我爹确实查到了……” “霍女侠,倘若你所言为真。”方紫岚打断了霍春儿的话,神情凌厉了些许,“要么这是一场误会,要么苏州府逃不了干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沉重,压得霍春儿和刘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不可能……” 数人失踪数月,是真实发生的事,根本不可能是误会,可谁能在州府眼皮底下令这么多人凭空消失?更何况是苏州府这般大府。 “若是想清楚了,便不要再追查了。”方紫岚敛了神色,“这不是普通江湖人能查清之事。” “甄姑娘,你不也是普通江湖人……”霍春儿甫一开口,便止住了话头,千金坊游走在江湖与朝堂之间,很难说她们究竟能探到何等秘辛。 方紫岚并未理会霍春儿的反应,只是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道:“与二位说了这许多话,我已有些乏了。” 她说罢微微欠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霍春儿和刘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互相交换了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危险之意。 “刘先生,今日不知何故,江南大营的兵士忽然搜查醉月楼……”霍春儿踌躇着开口道:“你说,方家今年的春会,还办得了吗?” “无论方家的春会办不办得了,我们都要留在醉月楼。”刘先生长舒一口气,“答应卖霍家消息之人提出的交易地点便是此处,不过时间恰巧与春会重合罢了……” “当真是恰巧吗?”霍春儿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动身之前,曾听我爹说过,方家今年的春会不同以往,交易物品之中多了消息这一类,说不定方家早就知道千金坊之人会来,也说不定有人打了主意要浑水摸鱼……” “春儿。”刘先生不轻不重地止住了霍春儿的话,“难道你不想找到大师兄了吗?” “自是想的,可……”霍春儿抿了抿唇,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若当真如方才那位千金坊甄姑娘所说,我们有可能要与州府打交道。你也知道,江湖人不涉朝堂事,一旦被扯进去,要脱身可就难了。” “春儿。”刘先生不轻不重地止住了的话。 第605章 指路 “看来,你的人不会放了阿是。”方紫岚冷了神色,“既然如此,你我之约,到此为止。” “我……”李晟轩挡在了方紫岚面前,她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没想到此事超出了你的预料,不可控制了是吗?” 李晟轩抿了抿唇,他不是没有料到,但真实发生的时候,依然措手不及。没有坐在大京帝王宝座上的他,威慑力弱了许多。 “果然。”方紫岚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当初在风河谷之中,上官云都敢趁乱对你痛下杀手,何况是如今的江南大营?” 她顿了一顿,看着李晟轩面色白了几分,“江南大营初立……” “那又如何?”方紫岚神情凌厉了几分,“若是江南大营伙同苏州府,甚至周边几大州府,瞒天过海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前有荣安王之鉴,后如何不能有苏州府?” “那方家呢?”李晟轩反问道:“方家本家便在江南,产业遍布各州府。不仅有苏州府的醉月楼,还有……” “你想说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然而他仍说了下去,“还有曾经的千妍阁,江南画舫火案,难道与方家无关吗?” 像是两个不依不挠互揭其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非要将对方的伤疤扯得鲜血淋漓,伤得体无完肤,才肯罢休。 “有关无关都与当下之事毫无干系。”方紫岚一拂衣袖,“既然你不能说到做到,那便由我去救阿是。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李晟轩不待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推开了,“最后给你一句忠告,早些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茗香与阿宛快步跟了上去,站在一旁的夏侯彰既不敢阻拦,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李晟轩,“先生,我们要不要……” “不要。”李晟轩寒声止住了夏侯彰的话头,“一切没有查清之前,我绝不回去。” 门外的方紫岚听到这句话时脚步放慢了些,但也不过片刻,便继续大步流星地朝着醉月三楼中的酣醉楼而去。 酣醉楼住的皆是江湖中人,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听说了千金坊甄氏入住醉月楼一事,且有人亲眼所见,方紫岚是如何戳穿耿楠真面目的,是以看见她本人之时,多少“看来,你的人不会放了阿是。”方紫岚冷了神色,“既然如此,你我之约,到此为止。” “我……”李晟轩挡在了方紫岚面前,她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没想到此事超出了你的预料,不可控制了是吗?” 李晟轩抿了抿唇,他不是没有料到,但真实发生的时候,依然措手不及。没有坐在大京帝王宝座上的他,威慑力弱了许多。 “果然。”方紫岚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当初在风河谷之中,上官云都敢趁乱对你痛下杀手,何况是如今的江南大营?” 她顿了一顿,看着李晟轩面色白了几分,“江南大营初立……” “那又如何?”方紫岚神情凌厉了几分,“若是江南大营伙同苏州府,甚至周边几大州府,瞒天过海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前有荣安王之鉴,后如何不能有苏州府?” “那方家呢?”李晟轩反问道:“方家本家便在江南,产业遍布各州府。不仅有苏州府的醉月楼,还有……” “你想说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然而他仍说了下去,“还有曾经的千妍阁,江南画舫火案,难道与方家无关吗?” 像是两个不依不挠互揭其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非要将对方的伤疤扯得鲜血淋漓,伤得体无完肤,才肯罢休。 “有关无关都与当下之事毫无干系。”方紫岚一拂衣袖,“既然你不能说到做到,那便由我去救阿是。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李晟轩不待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推开了,“最后给你一句忠告,早些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茗香与阿宛快步跟了上去,站在一旁的夏侯彰既不敢阻拦,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李晟轩,“先生,我们要不要……” “不要。”李晟轩寒声止住了夏侯彰的话头,“一切没有查清之前,我绝不回去。” 门外的方紫岚听到这句话时脚步放慢了些,但也不过片刻,便继续大步流星地朝着醉月三楼中的酣醉楼而去。 酣醉楼住的皆是江湖中人,他们之中不少人都听说了千金坊甄氏入住醉月楼一事,且有人亲眼所见,方紫岚是如何戳穿耿楠真面目的,是以看见她本人之时,多少“看来,你的人不会放了阿是。”方紫岚冷了神色,“既然如此,你我之约,到此为止。” “我……”李晟轩挡在了方紫岚面前,她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没想到此事超出了你的预料,不可控制了是吗?” 李晟轩抿了抿唇,他不是没有料到,但真实发生的时候,依然措手不及。没有坐在大京帝王宝座上的他,威慑力弱了许多。 “果然。”方紫岚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当初在风河谷之中,上官云都敢趁乱对你痛下杀手,何况是如今的江南大营?” 她顿了一顿,看着李晟轩面色白了几分,“江南大营初立……” “那又如何?”方紫岚神情凌厉了几分,“若是江南大营伙同苏州府,甚至周边几大州府,瞒天过海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前有荣安王之鉴,后如何不能有苏州府?” “果然。”方紫岚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当初在风河谷之中,上官云都敢趁乱对你痛下杀手,何况是如今的江南大营?” 她顿了一顿,看着李晟轩面色白了几分,所以说,“江南大营初立……” 第606章 拜山 “甄姑娘说什么?”刘先生似是全然未想到方紫岚如此好说话,面上是明显的怔愣神色。 “刘先生不信?”方紫岚挑了挑眉,刘先生定了定神,“听闻千金坊之中,紫秀的消息价值千金,甄姑娘为何会这般轻易地告知于我?” “因为值得。”方紫岚勾唇笑了笑,“值得的生意,从不看银钱多少。” 刘先生神色不定,末了道:“看来,方家今年的春会要办不成了。” “未必。”方紫岚淡声道:“方家的春会牵涉甚广,紫秀目标明确,未必会闹得不可收场。” “听甄姑娘此言,仿佛已经知道紫秀要做什么了。”刘先生微微皱眉,方紫岚轻笑出声,“刘先生不必套我的话,若想知道更多,便要拿出足够与之相匹的消息来。” 刘先生摆手道:“我并无此意。既然甄姑娘已告知紫秀消息,那我自当为姑娘指路。” 方紫岚一礼道:“有劳。不过不知……” 她没有说下去,刘先生了然道:“拜山头自是要选日子,不过甄姑娘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刘先生点头道:“今日便可,甄姑娘请随我来。” 方紫岚沉吟片刻,终是跟着刘先生离开了醉月楼,茗香被她留了下来以防万一,而阿宛则跟着他们同行。 “刘先生,我们要拜的,是哪座山头?”方紫岚坐在马车中,正欲掀帘看一看,就被车外的刘先生拦住了,“甄姑娘,你若诚心要拜山头,还是守规矩的好。” “我知道了。”方紫岚把手放下,坐在她身边的阿宛面露忧色,却不知那刘先生深浅,唯恐说什么会被他听了去,索性抓过她的手写道:“若是他骗了我们怎么办?” “不会。”方紫岚言简意赅地在阿宛手中写道:“两种可能,他只是指路,或他是某人钓鱼的饵。” “什么意思?”阿宛一头雾水,方紫岚解释道:“某人知道我在查,只是还未查到他身上,自危罢了。” “你查的,究竟是山匪流寇,还是……”阿宛猛地停下了写字的手指,官匪勾结互通有无,无论方紫岚查的是山匪流寇,亦是州府军营,都无异。 方紫岚看着阿宛眼中流露出的后怕,知道她已然明白了,便轻轻拍了怕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阿宛叹了一口气,这回可是要入虎狼窝了,就凭方紫岚现在的身子骨,要想全身而退怕是很难,外面茗香姑娘虽然有照应,但对上地头蛇,什么势力都不好施展…… 方紫岚闭目养神,并不知道阿宛已经在想谁能来为她们收尸了,故而当马车停下,她睁眼便看见阿宛一张苦瓜脸,绿的能拧出水来。 “行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方紫岚笑着拿过手边包裹严严实实的梅剑,牵过阿宛的手,走了下来。 “甄姑娘说什么?”刘先生似是全然未想到方紫岚如此好说话,面上是明显的怔愣神色。 “刘先生不信?”方紫岚挑了挑眉,刘先生定了定神,“听闻千金坊之中,紫秀的消息价值千金,甄姑娘为何会这般轻易地告知于我?” “因为值得。”方紫岚勾唇笑了笑,“值得的生意,从不看银钱多少。” 刘先生神色不定,末了道:“看来,方家今年的春会要办不成了。” “未必。”方紫岚淡声道:“方家的春会牵涉甚广,紫秀目标明确,未必会闹得不可收场。” “听甄姑娘此言,仿佛已经知道紫秀要做什么了。”刘先生微微皱眉,方紫岚轻笑出声,“刘先生不必套我的话,若想知道更多,便要拿出足够与之相匹的消息来。” 刘先生摆手道:“我并无此意。既然甄姑娘已告知紫秀消息,那我自当为姑娘指路。” 方紫岚一礼道:“有劳。不过不知……” 她没有说下去,刘先生了然道:“拜山头自是要选日子,不过甄姑娘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刘先生点头道:“今日便可,甄姑娘请随我来。” 方紫岚沉吟片刻,终是跟着刘先生离开了醉月楼,茗香被她留了下来以防万一,而阿宛则跟着他们同行。 “刘先生,我们要拜的,是哪座山头?”方紫岚坐在马车中,正欲掀帘看一看,就被车外的刘先生拦住了,“甄姑娘,你若诚心要拜山头,还是守规矩的好。” “我知道了。”方紫岚把手放下,坐在她身边的阿宛面露忧色,却不知那刘先生深浅,唯恐说什么会被他听了去,索性抓过她的手写道:“若是他骗了我们怎么办?” “不会。”方紫岚言简意赅地在阿宛手中写道:“两种可能,他只是指路,或他是某人钓鱼的饵。” “什么意思?”阿宛一头雾水,方紫岚解释道:“某人知道我在查,只是还未查到他身上,自危罢了。” “你查的,究竟是山匪流寇,还是……”阿宛猛地停下了写字的手指,官匪勾结互通有无,无论方紫岚查的是山匪流寇,亦是州府军营,都无异。 方紫岚看着阿宛眼中流露出的后怕,知道她已然明白了,便轻轻拍了怕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阿宛叹了一口气,这回可是要入虎狼窝了,就凭方紫岚现在的身子骨,要想全身而退怕是很难,外面茗香姑娘虽然有照应,但对上地头蛇,什么势力都不好施展…… 方紫岚闭目养神,并不知道阿宛已经在想谁能来为她们收尸了,故而当马车停下,她睁眼便看见阿宛一张苦瓜脸,绿的能拧出水来。 “行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方紫岚笑着拿过手边包裹严严实实的梅剑,牵过阿宛的手,走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一处无名宅院之前,刘先生去扣了门,里面走出了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手拿黑布不由分说地就要套在方紫岚和阿宛头上。马车停在了一处无名宅院之前,刘先生去扣了门。 第607章 熟人 闻声阿宛心中一紧,迅速地伸手将蒙眼的黑布取下,尚未来得及环顾四周,就见方紫岚不疾不徐地把裹得严严实实的梅剑层层揭开,现于人前。 登时堂内乱作一团,有人惊呼道:“梅剑!她是紫秀!”也有人沉静道:“从来没有人见过紫秀和她手中梅剑是什么模样,怎么看见个梅枝形状的剑柄就说是梅剑了?” 只有刘先生,他取下蒙眼黑布后,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和她手中的梅剑,久久不能反应。难怪她对紫秀的行踪目的都是了如指掌,难怪她说自己的身份要在拜山之时才能透露,难怪一路上她如履平地毫无差错,原来她就是紫秀本人,那…… 原来耿楠说的没错,那便是梅剑,而持有梅剑之人,便是方紫岚。 刘先生意识到这一点后,就再也稳不住了,想要上前却被身旁的壮汉拦住,“你要做什么?给我老实点!” “我……”刘先生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退了回去,然而视线却仍牢牢地黏在方紫岚身上。 方紫岚随手挽了个剑花,周遭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散开了些许,随即意识到这是在他们的地盘上,纵是紫秀又如何?顿时生出了底气,挺起胸膛再次围了上去。 “我没空和你们废话,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见我。”方紫岚神情不耐,眼中戾气深重,压得众人像是生生矮了一分,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吼了一句,“你说自己是紫秀就是啊,那我还是鬼门十殿阎王呢……” 他话音还未落,便已被梅剑割断了喉咙,血溅三尺。 无人看清方紫岚的动作,只见她手起剑落,转眼已杀一人,神情却冷漠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鬼门十殿阎王,我杀的。”方紫岚淡声道:“如今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她说的越是轻描淡写,众人心中就越是打鼓,早前朝廷倒是有公告,说是十殿阎王作恶多端,已为义士所杀,谁曾想竟是被紫秀所杀。 但除了紫秀,天下之间还有何人能以一己之力诛杀十殿阎王? 如此想来,便很是微妙了。紫秀诛杀十殿阎王,究竟是奉了朝廷之命,还是鬼门公子之名,抑或是她自己一时心血来潮? 若是奉了朝廷之命,那紫秀来此是否亦是奉了朝廷之命?若是鬼门公子……这实在是没什么可能,毕竟十殿阎王是他的得力干将,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了?若是紫秀自己一时心血来潮……那她莫不是疯了? “行了,都别猜了。”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表情精彩纷呈的众人,“在你们管事的出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什么管事的?”有人啐了一口,道:“你若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见!” “无妨。”方紫岚扫视过堂内众人,唇角轻勾,“待我把你们全都杀光了,你们管事的自然会想要见我。” “你好大的口气!”众人纷纷被方紫岚的话激怒,挥舞着兵器就要冲上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从帘后响起,“住手。” 不温不凉的两个字,却令众人停了手,噤若寒蝉。 这建于山腹中,足能容纳百人,被灯火映照得恍如白昼的宽阔厅堂,此时安静无比,落针可闻。只有最前面的高台上,垂挂的红色幔帐随风动了动,这道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方紫岚抬眸望了过去,“看来,管事的沉不住气了。” “你便是紫秀?”幔帐后的男声低沉了几分,方紫岚一步步缓缓靠近,“如假包换。” 短暂的沉默后,男声再次响起,“紫秀,你来此做什么?” “寻人。”方紫岚言简意赅,“转轮王,我要知道他在哪。” “方才你说,十殿阎王被你杀了。”男声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转轮王也不例外。” “你果然知道。”方紫岚毫不客气地用梅剑挑开了幔帐,神情冷冽,“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她话未说完便猛地停住了,只因面前这张脸,她认识。 “你怎么会在这……”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神情松动了几分,眼底也多了一丝难以置信之色。 “意外吗?”幔帐之中的男人站起身,“比起我,倒是你,更令人意外。” “方立辉。”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这般好本事了?” “岚妹不知道的事多了。”方立辉轻笑出声,“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竟是紫秀。” 方紫岚将胸中翻涌而上的情绪一一按了下去,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平静,“飞凌山匪首,与你是什么关系?” “生意伙伴。”方立辉毫不遮掩,方紫岚顿觉一颗心如坠冰窟,“你……” “岚妹,你确定要与我在此处说话?”方立辉摇了摇手中折扇,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直指方立辉,并未有收回之意。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把方立辉与山匪流寇联系在一起,但如今见到了,有些事反而有了解释。 “我来拜山头,方公子不必念旧情,依规矩来便是。”方紫岚神色凛然,方立辉若有所思,“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劝。” “生意伙伴。”方立辉毫不遮掩,方紫岚顿觉一颗心如坠冰窟,“你……” “岚妹,你确定要与我在此处说话?”方立辉摇了摇手中折扇,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直指方立辉,并未有收回之意。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把方立辉与山匪流寇联系在一起,但如今见到了,有些事反而有了解释。 “我来拜山头,方公子不必念旧情,依规矩来便是。”方紫岚神色凛然,方立辉若有所思,“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多劝。”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直指方立辉,并未有收回之意。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把方立辉与山匪流寇联系在一起,但如今见到了,有些事反而有了解释。 “方公子不必念旧情。” 第608章 赌命 “紫秀,我没什么敢不敢。”方立辉不动声色地更改了对方紫岚的称呼,“毕竟,与你赌命的人,不是我。”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方立辉,末了勾唇轻笑道:“方公子还真是,丝毫不讲情面。” “紫秀,我是商人。商人只论利,不谈情。”方立辉握着折扇的手收紧了些,“你若要加码,也未尝不可。依你所言之法来赌,若你赢,拜山便成了。此外,我还会应你一件事。”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我定不会令方公子为难。” 方立辉神情一凛,心中暗叹方紫岚敏锐,但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命众人皆背转过身,包括他自己。 只有阿宛,始终未曾转身,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将里面的毒药倒入了其中一杯酒。 那是离京之时,温崖奉纪宁天之命送给她的毒药,却被方紫岚拿了去,谁曾想竟会被用在此时此处? 方紫岚感受到阿宛的视线,投毒的手不由地顿了顿。她抬眸看了过去,试图用眼神告诉阿宛不要担心,却是无济于事。 这般残忍之局,如何能不担心?阿宛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一颗心起伏不定。 所谓赌命,就是不死不休,直到其中一方喝了毒酒丢了性命,赌局才算结束。 赌命的输赢,全凭运气,方紫岚没有必赢的把握,难道方立辉当真不怕她被毒杀? 按理说方立辉与方紫岚打交道不少,他即便没有认出她是先越国公,也至少能认出她是相府的方三小姐,他的堂妹。可是他…… 阿宛不敢想下去,倘若方立辉明知眼前人是他的堂妹方紫岚,却仍然设下这赌命之局,那他的狠辣,只怕更甚。 “好了。”方紫岚的声音扯回了阿宛的思绪,她再次看过去,就见十杯酒摆放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饶是她,也认不出哪一杯被方紫岚投了毒药。 方立辉随手指了名五大三粗的汉子,“你,去陪紫秀赌一局。” 那汉子面露犹豫之色,但碍于方立辉的威压,终究还是走了上去,“紫秀……” “你先选,还是我先选?”方紫岚连寒暄都省了,一来便问得直截了当。 “我……”那汉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掷骰子,谁的点数大,谁先选。” “行。”方紫岚话音还未落,方立辉已命人送上了骰子,“二位请。” 两枚骰子同时从空中落下,在桌案上打了个滚儿,随即停了下来,皆是六点。 那汉子额上直冒冷汗,“再来一局?” “不必了。”方紫岚掀了掀眼皮,眸若寒冰,让人捉摸不透,“先后随你,我不挑。” “既然如此,我……”那汉子说着,迅速地从十杯酒当中拿了一杯,像是生怕方紫岚反悔一般,“我先选这杯。” 方紫岚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汉子把手中的酒喝了,然而那汉子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怕了?”方紫岚故意拖腔拉调道:“也是,只要五分之一的可能,你就没命了。” “你……我……”那汉子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旁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怕什么,说不定……” “哦,我说错了。”方紫岚提高了声音,把周遭众人的说话声都盖了过去,“或许是十分之一的可能,谁知道我投的毒会不会恰好和原来的毒酒在同一杯。” 闻言那汉子的手抖了抖,杯中的酒洒出了些许,见状方紫岚冷哼一声,“在我面前,还想耍赖不成?” “我不是……”那汉子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扳住下颚,强行把酒灌进了嘴里。 阿宛不敢想下去,倘若方立辉明知眼前人是他的堂妹方紫岚,却仍然设下这赌命之局,那他的狠辣,只怕更甚。 “好了。”方紫岚的声音扯回了阿宛的思绪,她再次看过去,就见十杯酒摆放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饶是她,也认不出哪一杯被方紫岚投了毒药。 方立辉随手指了名五大三粗的汉子,“你,去陪紫秀赌一局。” 那汉子面露犹豫之色,但碍于方立辉的威压,终究还是走了上去,“紫秀……” “你先选,还是我先选?”方紫岚连寒暄都省了,一来便问得直截了当。 “我……”那汉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掷骰子,谁的点数大,谁先选。” “行。”方紫岚话音还未落,方立辉已命人送上了骰子,“二位请。” 两枚骰子同时从空中落下,在桌案上打了个滚儿,随即停了下来,皆是六点。 那汉子额上直冒冷汗,“再来一局?” “不必了。”方紫岚掀了掀眼皮,眸若寒冰,让人捉摸不透,“先后随你,我不挑。” “既然如此,我……”那汉子说着,迅速地从十杯酒当中拿了一杯,像是生怕方紫岚反悔一般,“我先选这杯。” 方紫岚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汉子把手中的酒喝了,然而那汉子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怕了?”方紫岚故意拖腔拉调道:“也是,只要五分之一的可能,你就没命了。” “你……我……”那汉子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旁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怕什么,说不定……” “哦,我说错了。”方紫岚提高了声音,把周遭众人的说话声都盖了过去,“或许是十分之一的可能,谁知道我投的毒会不会恰好和原来的毒酒在同一杯。” 闻言那汉子的手抖了抖,杯中的酒洒出了些许,见状方紫岚冷哼一声,“在我面前,还想耍赖不成?” “我不是……”那汉子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扳住下颚,强行把酒灌进了嘴里。 闻言那汉子的手抖了抖,杯中的酒洒出了些许,见状方紫岚冷哼一声,“在我面前,还想耍赖不成?” “我不是……”那汉子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扳住下颚,强行把酒灌进了。 第609章 进展 方紫岚有一瞬的恍惚,像是回到了那年风河谷中,义无反顾拉着她躲藏的李晟轩,似乎也是这般模样。 彼时李晟轩分明还不知她是谁,却仍选择了相信她。如今李晟轩分明已经看见了方立辉,知道方家脱不了干系,却仍站在了她的身后…… “为什么……”方紫岚忍不住问了出来,李晟轩忽然笑了,“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方紫岚愣了片刻,在灼心的疼痛中,猛地明白了李晟轩的意思。他明知江南大营与州府都不干净,却还是存了一分信任。亦如她,早就对方家起了疑心,却自欺欺人地闭目塞听。 “你……”方紫岚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便呕出了一口鲜血,“我……” 阿宛赶忙上前一步,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你会没命的!” “嘘。”方紫岚费力地伸手捂住了阿宛的嘴,“有人来了。”她说着,稳了稳气息,在李晟轩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 “紫秀姑娘请留步。”来的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若不介意山上简陋,不妨在此休息一晚,还有……”他顿了一顿,视线扫过了阿宛和李晟轩,欲言又止。 见状阿宛快速接口道:“如此,我们便不客气了。” “三位请。”那人抬手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紫岚便在李晟轩和阿宛一左一右地搀扶下随他去了客房。 待到了客房内,那人又是一礼,“紫秀姑娘若无其他吩咐,我便退下了。”他说罢悄悄从袖中拿出一物,匆匆塞在了方紫岚手中,小声道:“这是我家公子命我交予三小姐的。” 方紫岚神情一凛,紧咬牙关还了一礼,“如此,多谢了。” “紫秀姑娘客气了。”那人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李晟轩身上,“不过,这位先生看上去眼生的很,不知与紫秀姑娘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与你无关。”阿宛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李晟轩和方紫岚神情,试图隔开那人的目光,却是徒劳无功。 “阿宛姑娘不必如此。”那人敛了神色,认真道:“我家公子关心紫秀姑娘,她身边有什么人,总是要知道的。若我没问清楚,那便是我的失职了。” 闻言李晟轩揽着方紫岚的手收紧了几分,不怒自威道:“你觉得我是她的什么人?” 方紫岚靠在李晟轩怀中,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只觉没来由的慌张,脸也不自觉地变红了。 那人轻咳一声,垂眸道:“是我失言,请紫秀姑娘见谅。”他话音还未落,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 “你真是……”方紫岚妄图推开李晟轩,却是使不上一丝力气。 “别乱动。”李晟轩一手揽着方紫岚,一手拿过她手中之物抛给了阿宛,“你看看这是什么?” 阿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药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嗅了嗅,犹豫道:“这会不会是解药?” 李晟轩面露喜色,“若当真是解药……” “不可!”阿宛厉喝一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她身上原就有……” 她甫一开口便意识到了不对,讪讪地岔话道:“我的意思是,她原来中毒受伤太多回,用过许多药,是以体质与常人不同,便是解药,也不能随意用在她身上……” 李晟轩径直把方紫岚抱到了床榻上,像是并未听阿宛说什么,直至她声音减弱,才转过身看向她道:“说完了?” 阿宛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然后一步步缓缓靠到了床榻边上,壮着胆子道:“现在你于我而言就是普通人,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都不能拦着我救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李晟轩止住了阿宛后面的话,侧身为她让出了位置。 “不知道。”阿宛搭上了方紫岚的脉搏,聚精会神道:“我行医,向来是尽人事,听天命。” 李晟轩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眉头紧锁,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他却是无能为力。 “来,把解药吃一半。”阿宛扶着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为她灌下半瓶解药后,重让她躺了回去,之后拿出银针,开始为她施针。 方紫岚渐渐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阿宛专心致志地施针,也没有注意到李晟轩何时离开了。 “先生。”夏侯彰等在房外,见李晟轩出来,低声道:“查过了,江南大营之中,姚武将军一干人等,皆与飞凌山有所勾结。” “怎么查到的?”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之前他与夏侯彰查了许久,都没什么进展,眼下忽然这般顺利,难免不会令人生疑。 “来,把解药吃一半。”阿宛扶着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为她灌下半瓶解药后,重让她躺了回去,之后拿出银针,开始为她施针。 方紫岚渐渐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阿宛专心致志地施针,也没有注意到李晟轩何时离开了。 “先生。”夏侯彰等在房外,见李晟轩出来,低声道:“查过了,江南大营之中,姚武将军一干人等,皆与飞凌山有所勾结。” “怎么查到的?”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之前他与夏侯彰查了许久,都没什么进展,眼下忽然这般顺利,难免不会令人生疑。 “来,把解药吃一半。”阿宛扶着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为她灌下半瓶解药后,重让她躺了回去,之后拿出银针,开始为她施针。 方紫岚渐渐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阿宛专心致志地施针,也没有注意到李晟轩何时离开了。 “先生。”夏侯彰等在房外,见李晟轩出来,低声道:“查过了,江南大营之中,姚武将军一干人等,皆与飞凌山有所勾结。” “怎么查到的?”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之前他与夏侯彰查了许久,都没什么进展,眼下忽然这般顺利,难免不会令人生疑。 “怎么查到的?”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之前他与夏侯彰查了许久。 第610章 温暖 李晟轩再次推门而入时,阿宛已经收了针,但面上神情仍十分凝重,见他进来便起身道:“你来的正好,我要去寻药,一时半会儿不能守在她身边,但她需要有人时时看顾……”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弱,对面站着的人毕竟是大京的帝王,这是即便微服私访,也不能改变的事实,这样理直气壮的要求,会不会直接被拒绝? “交给我便是。”李晟轩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不过此处怕是不好寻药,阿宛姑娘不妨把夏侯彰带上。” “夏侯大人……他也在这?”阿宛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晟轩,却见他微微颔首,“他就在门外,你若有顾虑也可让他陪你去找方立辉。” 阿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方立辉遣了人来给方紫岚送药,那就说明他有心偏护,并非真的想要方紫岚性命。向他求助,应是可行。 思及此,阿宛没有再多说什么,朝李晟轩行了一礼,便匆匆而去。 李晟轩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只见方紫岚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不停地冒冷汗。于是他拿出一条丝帕,为她轻轻擦拭汗水。 “唔……”方紫岚轻哼出声,手指紧紧攥着被褥,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方紫岚?”李晟轩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方紫岚的名字,她听到之后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疼字。 “阿宛已经去寻药了,你再坚持一下。”李晟轩握住了方紫岚的手,却被她捏得生疼,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任由她把他的手捏出了道道红痕。 “李晟轩……”方紫岚意识模糊,懵然地唤出这个名字时,让李晟轩不由地愣了愣,下意识地接口道:“我在。” “我……”方紫岚无比艰难地开口道:“我还……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 “你不会死。”李晟轩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沉声吼出了这句话,“我不许你死。” “不要……你管……”方紫岚仍是嘴犟,李晟轩难得与她较真道:“我偏要管,你能奈我何?” “你……”方紫岚似是气结,猛地咳嗽起来,李晟轩赶忙从旁边桌案上拿过了水,将她稍稍扶起,然后把水送到了她唇边。 “慢点喝。”李晟轩一手给方紫岚喂水,一手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直到她气息渐渐平稳了些许,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榻上。 “你啊,中毒了还这般要强。”李晟轩小声嘀咕了一句,方紫岚像是并未听到,很快便睡了过去。 眼见方紫岚安静了下来,李晟轩长舒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几分。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风浪,如此提心吊胆,却是破天荒。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晟轩听到方紫岚的声音,迅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怎么了?” “冷……”方紫岚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李晟轩伸手覆上了方紫岚的额头,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触之皆是冰凉一片。 “怎会如此……”李晟轩眉头紧皱,阿宛与夏侯彰尚未回来,也不知他们寻药是否顺利,然而方紫岚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方紫岚感受到了热源,额头不自觉地蹭了蹭李晟轩的手掌,他的手缩了缩,却被她牢牢地一把抓住,“不要走……” “我不走。”李晟轩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明显的焦灼,虽然他极力克制,却仍是勉强。 他眼睁睁看着方紫岚冷得牙齿打战,心中暗自叫糟,再这样下去,只怕在阿宛和夏侯彰寻到药之前,有可能她自己先冷死了。 “救我……”方紫岚破碎的话语回荡在李晟轩耳边,他咬了咬唇,最终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大过了所有的规矩。 李晟轩掀开了被子,躺在了方紫岚身边,轻手轻脚地拥住了她。 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人,方紫岚身体紧绷如满弓。便是生死关头,她的戒备心也不曾卸下。 李晟轩心中了然,只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手臂发酸,怀中的人才放松了些许,缓缓靠了过来。 “慢点喝。”李晟轩一手给方紫岚喂水,一手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直到她气息渐渐平稳了些许,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榻上。 “你啊,中毒了还这般要强。”李晟轩小声嘀咕了一句,方紫岚像是并未听到,很快便睡了过去。 眼见方紫岚安静了下来,李晟轩长舒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几分。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风浪,如此提心吊胆,却是破天荒。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晟轩听到方紫岚的声音,迅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怎么了?” “冷……”方紫岚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李晟轩伸手覆上了方紫岚的额头,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触之皆是冰凉一片。 “怎会如此……”李晟轩眉头紧皱,阿宛与夏侯彰尚未回来,也不知他们寻药是否顺利,然而方紫岚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方紫岚感受到了热源,额头不自觉地蹭了蹭李晟轩的手掌,他的手缩了缩,却被她牢牢地一把抓住,“不要走……” “我不走。”李晟轩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明显的焦灼,虽然他极力克制,却仍是勉强。 他眼睁睁看着方紫岚冷得牙齿打战,心中暗自叫糟,再这样下去,只怕在阿宛和夏侯彰寻到药之前,有可能她自己先冷死了。 “救我……”方紫岚破碎的话语回荡在李晟轩耳边,他咬了咬唇,最终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大过了所有的规矩。 李晟轩掀开了被子,躺在了方紫岚身边,轻手轻脚地拥住了她。 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人,方紫岚身体紧绷如满弓。便是生死关头,她的戒备心也不曾卸下。 李晟轩心中了然,只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手臂发酸,怀中的人才放松了些许,缓缓靠了过来。 第611章 荷包 方紫岚把手中的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端倪。看样式应是荷包无疑,但它比普通荷包大了一圈不止,还有那密如疙瘩的线脚,怎么看怎么像是谁初次绣东西的习作,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她床上的东西。 毕竟阿宛不会做这种东西,而李晟轩和夏侯彰即便用荷包,也得是宫里的绣娘拿御用的料子制成,绝不可能这般粗陋。 难道是之前住过这间客房的人,不小心遗留之物…… 方紫岚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不大清醒。于是她索性起身下了床塌,走到了桌案边,随手倒了一盏茶水,一股脑地灌进了肚。 冰凉的茶水穿喉而过,方紫岚又甩了甩头,这才觉得整个人没刚才那么昏沉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戴整齐,仍是昨日那一身衣裳,想来是没什么。 不过她总觉得与人同床共枕了,就是不知那人究竟是谁?抑或是她的错觉? 她这样想着,推门走出了客房,远远便看见李晟轩和夏侯彰两人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旁阿宛不耐道:“不就是一个荷包吗?你家先生富有天下,还在乎区区一个荷包?” “阿宛姑娘此言差矣。”李晟轩挡在了正欲发作的夏侯彰面前,“便是坐拥金山银山,也应勤俭以持,否则总有用尽的一日。更何况,我并非富有天下。” 阿宛秀眉微蹙,小声嘀咕道:“若你都并非富有天下,谁还敢称……” “你说什么?”夏侯彰像是忍无可忍,怒道:“我家先生没有请你帮忙,你主动凑过来,还要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何意?” “我……”阿宛一时语塞,却见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还不待求助,就听她道:“你们是在找此物吗?”她说着,拿出了留在床榻上的荷包,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见状夏侯彰脱口而出道:“怎么会在你那……”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不对,迅速地缄口不言。 李晟轩神情一滞,随即反应了过来,想来是昨夜没留意,掉在了床榻上。他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道:“多谢,此物确是我所有……” “慢着。”方紫岚虚晃一招,避开了李晟轩伸过来拿荷包的手,“空口无凭,我怎知这荷包一定就是你的?”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道:“荷包里面绣了一朵梅花。” “梅花?”方紫岚打开荷包,果不其然里面绣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若非花瓣数量能对得上,她都很难相信这竟然是梅花。 李晟轩看着方紫岚脸上流露出的嫌弃,不由地勾起了唇角,“如何,现下可相信了?” “相信了。”方紫岚撇了撇嘴,拖腔拉调道:“你的品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闻言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我也没想到,当初赠荷包与我的人,是这般——与众不同。” 方紫岚挑了挑眉,“赠荷包与你的人,对你很重要?” “你不知道吗?”李晟轩不答反问,方紫岚奇怪道:“我知道什么?” “大京风俗,心上人互赠荷包以定情。”李晟轩解释了一句,方紫岚无比自然道:“哦,原来是我长姐相赠,怪不得你如此宝贝。” 她话音还未落,李晟轩就突然咳嗽了起来,令她疑惑道:“我说错了吗?不过我长姐的绣工应是没这么差才对……” 她顿了一顿,恍然大悟道:“对了,我长姐与你年少便订了亲,那个时候倒也说得过去……” “到此为止了。”李晟轩稳了稳气息,无可奈何地轻声道:“不是你长姐相赠。” “什么?”方紫岚像是没有听清楚,然而不等她再问,李晟轩已趁势拿回了荷包,“总之,多谢了。” 方紫岚一头雾水,不明白李晟轩缘何道谢,若说是因物归原主,适才见到荷包时,他便已说过了,没有必要再说一遍。可是…… “紫秀姑娘。”熟悉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回头看了过去,昨日带他们来客房的那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不远处,行了一礼,“我家公子请姑娘过去。” “有劳了。”方紫岚敛了神色,阿宛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昨夜所中之毒还未全解,在体内蛊毒将其彻底吞噬之前,只怕都不会好过……” “我知道。”方紫岚拍了拍阿宛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暂时压得住便好,我不需要太久。” 阿宛倏然变了神色,“你……”她没有说下去,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方紫岚是真的在赌命。她豁出了一切,若是还不能查到真相,找到转轮王楚彬,可怎么办? 不知为何,阿宛突然想起除夕那日,方紫岚义无反顾地从城楼上跳下去,见莫涵最后一面的情景。 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再无牵绊。若是再来一次,只怕这风筝便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阿宛不敢想下去,只能祈祷方紫岚查出真相,楚彬平安无事…… “这位姑娘请留步。”那人抬手拦住了跟在方紫岚身后的阿宛,“我家公子只请紫秀姑娘一人过去。” “可是……”阿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一个眼神止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那人离开了。 “紫秀姑娘请。”那人领着方紫岚在山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小屋之前,“我家公子就在里面相候。” 方紫岚微微颔首,走进了小屋,就见那人关了门,守在了屋外。 屋内方立辉正在煮茶,水汽氤氲之中,他的面容显得不甚真切,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雾。 “过来坐。”方立辉招了招手,道:“乍暖还寒时候,山中尤为阴冷,喝杯热茶暖暖身。” “方公子。”方紫岚甫一落座,就听方立辉笑道:“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唤我堂兄,岚妹。” 方紫岚神色渐冷,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唤我方公子之时,我便有一种错觉,好像你仍是越国公。” 第612章 合污 方紫岚神情一凛,“你都知道了?” “昨日之前,我尚不知道。”方立辉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了方紫岚手中,“直到昨日你自称紫秀之时,我大致猜到了,只是不敢确信罢了。” “现在,你确信了?”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立辉漫不经心地点头道:“确信了。” 方紫岚沉默无言,方立辉便主动道:“你来此,应不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想问什么,一并问了便是。” “方公子,你说过——商人只论利,不谈情。”方紫岚冷声道:“我问你答,代价是什么?” “要看你以什么身份来问了。”方立辉抿了一口茶,道:“岚妹,还是先越国公。抑或是,紫秀?”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有何差别?” “岚妹便是自家人,我定据实以告。先越国公有大笔的生意交予方家,算是与我有惠,我自会坦诚相待。”方立辉放下手中茶盏,意味深长道:“若是紫秀,江湖事江湖了,恕我爱莫能助。” “堂兄,我只是不明白。”方紫岚从善如流地做出了选择,方立辉配合地问道:“岚妹不明白什么?” “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堂兄为何还要……”方紫岚张了张口,并未说下去。 方立辉心中了然,接口道:“铤而走险,与山匪流寇为伍?” 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方立辉略一沉吟,转了话音道:“你可还记得吴升,吴大人?” “记得。”方紫岚微微颔首,“堂兄为何突然提起吴升大人?” “在京城世家眼中,吴升大人出身寒门,举目无亲。”方立辉说着,面上多了些许怅然之色,“殊不知,他也曾有家人。” 方紫岚愣了愣,方立辉继续说了下去,“吴升大人之父原是靠搬运过活,其母则以浆洗衣服为生,方紫岚神情一凛,“你都知道了?” “昨日之前,我尚不知道。”方立辉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了方紫岚手中,“直到昨日你自称紫秀之时,我大致猜到了,只是不敢确信罢了。” “现在,你确信了?”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立辉漫不经心地点头道:“确信了。” 方紫岚沉默无言,方立辉便主动道:“你来此,应不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想问什么,一并问了便是。” “方公子,你说过——商人只论利,不谈情。”方紫岚冷声道:“我问你答,代价是什么?” “要看你以什么身份来问了。”方立辉抿了一口茶,道:“岚妹,还是先越国公。抑或是,紫秀?”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有何差别?” “岚妹便是自家人,我定据实以告。先越国公有大笔的生意交予方家,算是与我有惠,我自会坦诚相待。”方立辉放下手中茶盏,意味深长道:“若是紫秀,江湖事江湖了,恕我爱莫能助。” “堂兄,我只是不明白。”方紫岚从善如流地做出了选择,方立辉配合地问道:“岚妹不明白什么?” “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堂兄为何还要……”方紫岚张了张口,并未说下去。 方立辉心中了然,接口道:“铤而走险,与山匪流寇为伍?” 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方立辉略一沉吟,转了话音道:“你可还记得吴升,吴大人?” “记得。”方紫岚微微颔首,“堂兄为何突然提起吴升大人?” “在京城世家眼中,吴升大人出身寒门,举目无亲。”方立辉说着,面上多了些许怅然之色,“殊不知,他也曾有家人。” 方紫岚愣了愣,方立辉继续说了下去,“吴升大人之父原是靠搬运过活,其母则以浆洗衣服为生,方紫岚神情一凛,“你都知道了?” “昨日之前,我尚不知道。”方立辉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了方紫岚手中,“直到昨日你自称紫秀之时,我大致猜到了,只是不敢确信罢了。” “现在,你确信了?”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方立辉漫不经心地点头道:“确信了。” 方紫岚沉默无言,方立辉便主动道:“你来此,应不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想问什么,一并问了便是。” “方公子,你说过——商人只论利,不谈情。”方紫岚冷声道:“我问你答,代价是什么?” “要看你以什么身份来问了。”方立辉抿了一口茶,道:“岚妹,还是先越国公。抑或是,紫秀?”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有何差别?” “岚妹便是自家人,我定据实以告。先越国公有大笔的生意交予方家,算是与我有惠,我自会坦诚相待。”方立辉放下手中茶盏,意味深长道:“若是紫秀,江湖事江湖了,恕我爱莫能助。” “堂兄,我只是不明白。”方紫岚从善如流地做出了选择,方立辉配合地问道:“岚妹不明白什么?” “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堂兄为何还要……”方紫岚张了张口,并未说下去。 方立辉心中了然,接口道:“铤而走险,与山匪流寇为伍?” 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方立辉略一沉吟,转了话音道:“你可还记得吴升,吴大人?” “记得。”方紫岚微微颔首,“堂兄为何突然提起吴升大人?” “在京城世家眼中,吴升大人出身寒门,举目无亲。”方立辉说着,面上多了些许怅然之色,“殊不知,他也曾有家人。” 方紫岚愣了愣,方立辉继续说了下去,“吴升大人之父原是靠搬运过活,其母则以浆洗衣服为生,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方立辉略一沉吟,转了话音道:“你可还记得吴升,吴大人?” “记得。”方紫岚微微颔首,“堂兄为何突然提起吴升大人?” “在京城世家眼中,吴升大人出身寒门,举目无亲。”方立辉说着,面上多了些许怅然之色,“殊不知,他也曾有家人。” 方紫岚愣了愣,方立辉继续说了下去,“吴升大人之父原是过活。” 第613章 浮沉 “你……”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敛去玩世不恭的笑容后,这张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与笃定,竟令她有几分不忍。 “岚妹不必如此,你若还有想问什么,问便是了。”方立辉说罢,重新为两人的盏中添了热茶,“今日,尚有时辰。”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好一会儿才道:“堂兄,适才你说‘若是自家人相问,你定据实以告’,那立人堂兄知道吗?” 方立辉拿着茶壶的手停了一瞬,而后状若无事道:“有些事,不适合让他知道。” “是不适合,还是不敢?”方紫岚紧紧盯着方立辉,近乎质问道:“我听说立人堂兄继任家主之后,便从未回过江南本家……” “岚妹。”方立辉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你心知肚明便好,没必要非说出来不可。” “难怪……”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你追立人堂兄至西关城,还说什么他是你心中唯一承认的家主,不过是为了粉饰太平……” “那又如何?”方立辉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他行事坦荡,便是做生意也最为公平,方家有他掌舵才能走得更远。我已经浮不上去了,难道还要整个方家共沉沦吗?” 浮不上去了吗…… 方紫岚只觉胸中一窒,垂眸沉默了许久。末了,轻声道:“堂兄,你在茶中加了什么?” 方立辉愣了愣,“你怎么会发现……” “堂兄莫不是忘了,我还有一重行走江湖的身份?”方紫岚端起案上茶盏晃了晃,“倘若下药之举能瞒过紫秀,那赌命之局,她要如何赢?” “赌命之局,你算不得赢。”方立辉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关切,“昨夜我派人送的……” “可我也算不得输。”方紫岚截住了方立辉后面的话,淡声道:“堂兄,我如今好端端地坐在你眼前,你便该知道,下毒奈何不了我,更何况是蒙汗药?” 方立辉被戳穿后,丝毫没有遮掩之意,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怅然之色,“然而你还是喝了。” 方紫岚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堂兄盛情,我如何能拒绝?” “岚妹!”方立辉的声音中满是隐忍的怒意,“你分明可以置身事外,不踏入这趟浑水里……” “晚了。”方紫岚勾起唇角,无可奈何地笑了,“堂兄若是在我娘亲去世之前说这些话,或许还来得及。如今,却是太晚了。” “你说什么?”方立辉怔怔地看着方紫岚,她的笑容渐渐勉强,“我知道,从赌命之局到茶中下药,堂兄是想保护我,能把我远远打发了,便是最好。但我已入局,早就无法抽身了。” 她顿了一顿,长叹了一口气,“朝廷之人不会放过先越国公,江湖中人不会放过紫秀。堂兄,你觉得我逃得了吗?” “你从未逃过。”方立辉别过了头,低声道:“甚至,从未想过逃。” “堂兄不也是一样吗?”方紫岚看向盏中热茶,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眼眸,却模糊不了她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方立辉耳中—— “若我当真着了道,昏睡过去,堂兄意欲何为?将我及阿宛一行人送回醉月楼,然后独自去飞凌山与那匪首斡旋?到时堂兄交不出人,必是理亏,只能处处受人压制,说不好要吃什么苦头,怕是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无妨,我习惯了。”方立辉的手指摩挲过折扇扇柄,声音染上了些许涩意,“我与山匪流寇打交道数年,知道他们的脾性。吃苦头在所难免,但丢了性命,倒也不至于。” “我陪堂兄同去。”方紫岚毫不犹豫道:“我答应过立人堂兄,要好生看护你,自是不能食言而肥。” “岚妹,你纵然要逞英雄,也不要挑这种时候。”方立辉哑然失笑,“山匪流寇与江湖中人不同,他们无情无义凶狠残忍,与之谈利可以,与之言是非对错,却是万万不能。” 方紫岚神情凌厉道:“从瘟疫海寇,至汨罗入侵,南方诸地安稳难得,好不容易国泰民安,岂能再任由山匪流寇作乱?” “你可知山匪流寇背后是什么人?是各州府要员,是军中参将,甚至是……”方立辉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公卿世家,皇亲国戚。”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重,饶是方紫岚,也倍觉心惊。 “并非我有意恫吓。”方立辉幽幽道:“只是前朝积弊深重,盛世之下,早已是满目疮痍。京城的繁华掩不住天下的贫苦,陛下的铁腕止不了四境的烽火。” “前朝积弊深重不是理由。”方紫岚肃然道:“我知盛世非一朝一夕可成,须经年累月苦心经营。即便千难万险,也决不能不做。” “革除前朝积弊,惩治各方势力……”方立辉低头看着手中折扇,犹疑道:“我们那位陛下,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神情坦然而坚定,“但我知道他在行动,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是吗?”方立辉重又望向方紫岚,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最后一句说得极重,饶是方紫岚,也倍觉心惊。 “并非我有意恫吓。”方立辉幽幽道:“只是前朝积弊深重,盛世之下,早已是满目疮痍。京城的繁华掩不住天下的贫苦,陛下的铁腕止不了四境的烽火。” “前朝积弊深重不是理由。”方紫岚肃然道:“我知盛世非一朝一夕可成,须经年累月苦心经营。即便千难万险,也决不能不做。” “革除前朝积弊,惩治各方势力……”方立辉低头看着手中折扇,犹疑道:“我们那位陛下,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神情坦然而坚定,“但我知道他在行动,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是吗?”方立辉重又望向方紫岚,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却都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第614章 传信 方紫岚话音还未落,来人便是一声惨叫,一盏满满当当的热茶径直扣在了他的手上,烫得他猛地后退了几步,怒道:“敢对老子动手,你不想活了吗?” “我看不想活了的人,是你。”方紫岚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衣袖,“上一个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的人,已是连半根骨头都不剩了。” “你!”来人拔刀冲了过来,方紫岚的身形一闪而过,转瞬之间便一手打落了他的刀,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飞凌山匪首让你来传什么信?速速说了,我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来人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脸孔涨得通红,拼尽全力地冲着端坐在主座上的方立辉吼道:“方立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汉莫怪,这位姑娘既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山上的人。”方立辉故作为难地摆了摆手,“我管束不了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来人话说了一半,就被方紫岚手上用力,生生截断了,“我没什么耐心,你若不愿说,便罢了。” 来人面色发紫,呼吸困难,一旁方立辉摊手道:“好汉,这位姑娘十分厉害,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哪敢与她为敌……” “你……是……紫秀……”来人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方紫岚满意地松了力道,“看来,你愿意说了。” 她说罢将来人摔在了地上,不待他起身,梅剑便架在了他的颈侧,“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斩断你一双手。” 来人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方立辉,老大听闻紫秀上了山,还赢了赌命之局,要你把人带去见他。” “你家老大是飞凌山匪首?”方紫岚用剑身拍了拍来人肩膀,他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若是被我家老大知道,你敢这样对我,他……” “他什么?”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抖如筛糠的人,戏谑道:“我这就把你的舌头割了,看你如何向你家老大告状?” “你敢……”来人汗如雨下,方紫岚勾了勾唇,“这天下间,还没什么我不敢的事。” 她说着欺身逼近,来人软成一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紫秀,你……” “紫秀姑娘,还请你卖我一个面子。”方立辉不慌不忙地开口解围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这位好汉只是替飞凌山那位大人来传信……” “方公子好大的面子。”方紫岚轻笑出声,讥诮道:“你要我卖你面子,我便要卖吗?你以为我紫秀是什么人,竟这般好说话?” 方立辉欠身一礼道:“紫秀姑娘莫要动气,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方紫岚丝毫不给方立辉说话的机会,手中梅剑浅浅一划,便割破了来人颈侧的皮肤,“方公子若要做好人,不妨替他去死,如何?” 方立辉垂下眼眸,脸上写满了委屈,“紫秀姑娘,你我适才相谈甚欢,如今为何……” “方公子莫要误会了。”方紫岚的手指摩挲过剑柄,漫不经心道:“我对长得好看的小郎君向来多几分容忍,这才听你多说了几句。若是方公子因此便认为我好说话,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长得好看的小郎君?”来人忍不住出声,方紫岚扫了他一眼,道:“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也可以。但你哪一类都不沾边,还是闭嘴为好。” 来人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心中叫苦不迭。这紫秀果然如传言一般喜怒无常,眼下别说是他,就是方立辉,都有可能死在她手上。这么个棘手的事,怎么就落到他头上了? 闻言方立辉亦是欲言又止,他配合方紫岚上演这出不相熟的戏码,却不料演出了以美色讨人欢心的小白脸之感,一时之间他居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接下去,这感受倒真是新奇。 见屋内无人敢言,方紫岚便自顾自地问道:“你家老大——飞凌山匪首,找我做什么?” “你……是在问我?”来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方紫岚冷哼一声,“不问你问谁?” “我也不知道。”来人飞快地小声道:“老大只说要方立辉带你去见他,没说做什么。不过老大说了,和你一起上山的人,都得去。” “和我一起上山的人?”方紫岚面沉如水,来人抿了抿唇,“对,就那个小姑娘,还有那俩男人……” “你家老大知道的不少。”方紫岚的神情凌厉了些许,眼中生出了几分令人胆寒的杀意,“他如何得知,我并非一人上山?” “无论山中发生了什么,都瞒不过我家老大。”来人越说越得意,“就是多了一只鸟,我家老大都知道,何况是多了你们几个人?” “飞凌山离此尚有距离,你家老大真是耳目通神。”方紫岚皮笑肉不笑,语气毫无恭维之意,反倒透着说不出的嘲讽。 来人全然没有听出来,不知死活道:“那是,我家老大一发话,所有山头无有不从。我劝你赶紧去我家老大面前磕头赔罪,这样他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他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一个耳光扇得晕头转向,“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紫秀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时候,你家老大还不知在何处玩泥巴。怎么,这几年混出了屁大点名声,就敢对着我撒野了?” 她顿了一顿,将来人砸在门框上丢了出去,“滚回去告诉你家老大,他要么亲自来请我,要么等着我一把火,烧了飞凌山。” 来人撞得眼冒金星,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言,抱着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诚然,紫秀扬名立万,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之时,还没有飞凌山匪首这号人物。彼时也有山匪流寇,却成不了气候。 然而不知何时,飞凌山匪首出现了,他将一群乌合之众治得井井有条,上可对阵朝廷兵马,下可叫板江湖大侠,甚至连方立辉这样的商贾,都与他有所来往,着实是个人物。 “你在想什么?”方立辉走到默然无语的方紫岚身边,她淡声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飞凌山匪首。” 第615章 运货 方立辉心中一沉,“岚妹,倘若飞凌山匪首亲自来此,你意欲何为?” “该问清楚的话,我会一次问个清楚。”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却搅得方立辉心绪不宁,“岚妹,我虽然只与飞凌山匪首见过寥寥数面,但也知道他不是易与之辈……”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方立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方紫岚看向他道:“堂兄,有些事从你口中说出来,和从飞凌山匪首口中说出来,结果截然不同。” “岚妹,你当真要一查到底?”方立辉紧紧握住手中折扇,方紫岚漫不经心道:“若是仅有我在查,就未必非要一查到底不可。 方立辉的眸色沉了沉,“你的意思是,还有旁人在查?” 方紫岚微微颔首,“那人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毕竟我也很好奇,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相?”方立辉勾唇笑了笑,“岚妹,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你查下去,无非是想看看,朝堂和江湖中有多少人牵涉其中罢了。” 方紫岚不置可否,“堂兄,所谓真相,你我说了都不算。官匪勾结也好,军将反水也罢,这些浮于表面的真相,皆非我想要。” “那岚妹想要什么?”方立辉一展折扇,神情凌厉了几分,“人心难测,贪欲无极。这样的真相,注定没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清楚便好。”方紫岚敛了神色,似是不愿与方立辉过多纠结,故而转了话音道:“堂兄既与飞凌山匪首有所往来,想来也涉足了不少江湖事,我有一事想要打听,还请堂兄不吝相告。” 闻言方立辉痛快道:“只要我知晓之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堂兄可知鬼门的转轮王——楚彬?” “略有耳闻,据传他是鬼门十殿阎王之一。”方立辉说着犹豫了片刻,道:“不过,鬼门十殿阎王,不是都死了吗?” 方紫岚神情一滞,“楚彬失踪了,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前往苏州府的路上,离醉月楼不远。当时与他一并失踪的,还有诸多门派弟子。” 方立辉心中一沉,“岚妹,倘若飞凌山匪首亲自来此,你意欲何为?” “该问清楚的话,我会一次问个清楚。”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却搅得方立辉心绪不宁,“岚妹,我虽然只与飞凌山匪首见过寥寥数面,但也知道他不是易与之辈……”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方立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方紫岚看向他道:“堂兄,有些事从你口中说出来,和从飞凌山匪首口中说出来,结果截然不同。” “岚妹,你当真要一查到底?”方立辉紧紧握住手中折扇,方紫岚漫不经心道:“若是仅有我在查,就未必非要一查到底不可。 方立辉的眸色沉了沉,“你的意思是,还有旁人在查?” 方紫岚微微颔首,“那人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毕竟我也很好奇,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相?”方立辉勾唇笑了笑,“岚妹,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你查下去,无非是想看看,朝堂和江湖中有多少人牵涉其中罢了。” 方紫岚不置可否,“堂兄,所谓真相,你我说了都不算。官匪勾结也好,军将反水也罢,这些浮于表面的真相,皆非我想要。” “那岚妹想要什么?”方立辉一展折扇,神情凌厉了几分,“人心难测,贪欲无极。这样的真相,注定没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清楚便好。”方紫岚敛了神色,似是不愿与方立辉过多纠结,故而转了话音道:“堂兄既与飞凌山匪首有所往来,想来也涉足了不少江湖事,我有一事想要打听,还请堂兄不吝相告。” 闻言方立辉痛快道:“只要我知晓之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堂兄可知鬼门的转轮王——楚彬?” “略有耳闻,据传他是鬼门十殿阎王之一。”方立辉说着犹豫了片刻,道:“不过,鬼门十殿阎王,不是都死了吗?” 方紫岚神情一滞,“楚彬失踪了,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前往苏州府的路上,离醉月楼不远。当时与他一并失踪的,还有诸多门派弟子。” 方立辉心中一沉,“岚妹,倘若飞凌山匪首亲自来此,你意欲何为?” “该问清楚的话,我会一次问个清楚。”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却搅得方立辉心绪不宁,“岚妹,我虽然只与飞凌山匪首见过寥寥数面,但也知道他不是易与之辈……”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方立辉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方紫岚看向他道:“堂兄,有些事从你口中说出来,和从飞凌山匪首口中说出来,结果截然不同。” “岚妹,你当真要一查到底?”方立辉紧紧握住手中折扇,方紫岚漫不经心道:“若是仅有我在查,就未必非要一查到底不可。 方立辉的眸色沉了沉,“你的意思是,还有旁人在查?” 方紫岚微微颔首,“那人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毕竟我也很好奇,真相究竟是什么。” “真相?”方立辉勾唇笑了笑,“岚妹,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你查下去,无非是想看看,朝堂和江湖中有多少人牵涉其中罢了。” 方紫岚不置可否,“堂兄,所谓真相,你我说了都不算。官匪勾结也好,军将反水也罢,这些浮于表面的真相,皆非我想要。” “那岚妹想要什么?”方立辉一展折扇,神情凌厉了几分,“人心难测,贪欲无极。这样的真相,注定没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清楚便好。”方紫岚敛了神色,似是不愿与方立辉过多纠结,故而转了话音道:“堂兄既与飞凌山匪首有所往来,想来也涉足了不少江湖事,我有一事想要和堂兄打听。” 第616章 来人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眼下看似有了线索,但疑点颇多。方立辉为飞凌山匪首所运货物本身便透着诡异,更不要说一夕之间死了诸多门派弟子,江湖中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就连最有可能的始作俑者耿楠,都好端端地现于人前…… 耿楠?方紫岚在心中默默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疑惑愈重。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小镜湖本就不是什么大门派,加之近几代掌门都是出了名的荒唐不入流,渐渐地便淡出了众人的视野,除了与之尚有往来的门派,其他江湖人鲜少提及,甚至谈不上认识。 不过从那日在醉月楼的情形来看,耿楠并非毫不起眼的小透明,刀门霍家的霍春儿、刘先生,还有旁边围观人群中的几人…… 思及此,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难怪那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似是有人盯梢。但当时围观的人太多,她没有细究,后来人群散去,她便以为只是一场错觉。如今想来才发现,飞凌山之人应是在那个时候就盯上她了。 “岚妹?”方立辉见方紫岚陷入了沉思,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不由地提高了声调。 方紫岚倏然回过了神,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倘若我这些猜测都是事实,那转轮王楚彬,定是凶多吉少了。”方立辉眼中闪过一抹忧色,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方紫岚还是看到了,“我不明白。” “去年四五月,大概狄戎使团入京之时。”方紫岚答得很快,方立辉听到这一时间节点时,却是一愣,皱眉道:“你没记错?” “没有。”方紫岚摇了摇头,“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时候……”方立辉的神情凝重了些许,方紫岚追问道:“堂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方立辉张了张口,旋即叹了一口气,“岚妹,楚彬怕是……凶多吉少了。” 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堂兄你说什么?” “彼时方家的春会刚刚结束不久,飞凌山匪首有一批货,需要趁各地商贾离开醉月楼之际,浑水摸鱼运送到汨罗。”方立辉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道:“我原本吩咐醉月楼掌柜操办便是,奈何飞凌山匪首说这批货极为重要,要我亲自走一趟。” 方紫岚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道:“难道堂兄你还亲自走了一趟汨罗?” “这倒没有。”方立辉摇头道:“我只需把货运送到汨罗边境,那边便会有人来接应了。” “何人接应?”方紫岚神色愈冷,方立辉垂眸道:“接应之人刻意隐藏了身份,不过我还是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应是汨罗军中之人。” 方紫岚心中一紧,“飞凌山匪首要堂兄运送的是什么货?” “人骨。”方立辉说得又轻又快,然而方紫岚还是听得分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人骨?” “是,人骨。”方立辉再次肯定的声音令方紫岚莫名地发慌,“什么样……的人骨?” “那些人骨被裹得严严实实,我也是偶然瞥到了一眼,看不大真切。”方立辉低声道:“据我手下看清楚的伙计说,那些人骨骨质尚新,还透着血腥气,应是死了没多久……” “你适才说是一批货。”方紫岚截住了方立辉后面的话,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也就是说,有许多……”她顿了一顿,终是没有说出人骨二字。 方立辉心领神会,没有说任何话,只点了点头,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方紫岚的心上,令她不由地踉跄了两步,扶着门框才站稳了身体。 “岚妹!”方立辉赶忙伸手要扶方紫岚,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个时候……有什么很多人丧命的消息吗?” 方立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所有的消息都是失踪,譬如小镜湖上下、刀门霍家的几位徒弟……” “你是从何得知他们不是失踪,而是……”方紫岚打断了方立辉的话,却也无法说出那近乎残忍的结果。好像只要不说,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将货运送到汨罗边境,交予接应之人后,就回程去向飞凌山匪首复命了。”方立辉解释道:“我走水路快了一日到,上山之时听到了些消息,隐约猜出了前因后果。” 他边说边观察方紫岚,却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于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说小镜湖的耿楠——耿大侠欠了一大笔钱,债主便是飞凌山匪首,因此受其钳制……” “我前几日见到耿楠了,他倒是过得不错。”方紫岚面露凉薄之色,“想来是钱都还完了。” “耿大侠还的不是钱,是命。”方立辉压低了声音,凑到方紫岚耳边道:“他是小镜湖第二十七代传人,门中有弟子,门外有人脉。是以他借惩治江湖败类的名义将众人聚在一起,用他们的性命替自己还了钱。” “你是从何得知他们不是失踪,而是……”方紫岚打断了方立辉的话,却也无法说出那近乎残忍的结果。好像只要不说,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将货运送到汨罗边境,交予接应之人后,就回程去向飞凌山匪首复命了。”方立辉解释道:“我走水路快了一日到,上山之时听到了些消息,隐约猜出了前因后果。” 他边说边观察方紫岚,却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于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说小镜湖的耿楠——耿大侠欠了一大笔钱,债主便是飞凌山匪首,因此受其钳制……” “我前几日见到耿楠了,他倒是过得不错。”方紫岚面露凉薄之色,“想来是钱都还完了。” “耿大侠还的不是钱,是命。”方立辉压低了声音,凑到方紫岚耳边道:“他是小镜湖第二十七代传人,门中有弟子,门外有人脉。是以他借惩治江湖败类的名义将众人聚在一起,用他们的性命替自己还了钱。” 第617章 人质 “紫秀姑娘,翻脸不认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二当家笑了笑,“你不妨将我所谓的赎金听完,再做决定不迟。” “没这个必要。”方紫岚面若寒霜,“你随手绑个人做人质,便要与我谈赎金,岂不是可笑?” 她顿了一顿,唇角勾出一抹讥诮的笑,“还是说,在你眼中,我紫秀竟这般好说话?” “听紫秀姑娘言下之意,你与此人并不相识?”二当家的眼中多了几分试探之色,方紫岚淡声道:“相识与否,都与你无关。” 她说着,神情不耐地拔出了梅剑,“废话说的够多了,既然你家老大不肯请我一谈,那我也没什么与你好说的,只管杀了便是。” “紫秀姑娘且慢。”二当家的神情凝滞了片刻,他显然没有想到,方紫岚根本不在乎他手中人质的死活,甚至惜字如金,连话都不曾为其说一句…… “且不且慢都一样,反正你也要死了。”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剑花,“放心,我动作很快,你不会有什么痛苦。” 闻言二当家愣在原地,仿佛不死心一般,略显僵硬道:“紫秀姑娘,你当真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吗?” “你这么在乎。”方紫岚挑了挑眉,凉薄道:“要不要我帮忙,把他也一并杀了,好让你下去以后有个伴?” “紫秀姑娘你……”二当家被噎得说不出话,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不愿意?那你自己动手杀了他也行,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二当家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转向被扣做人质的李晟轩,怒道:“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骗我?” 他这一嗓子吼得方紫岚皱了眉,嫌恶地掏了掏耳朵,一副被吵到了的模样。 李晟轩全然没有理会二当家,只死死盯着方紫岚,故作伤心欲绝道:“你占尽我便宜,如今却想不认账了吗?你对我始乱终弃,良心不会痛吗?” 方紫岚轻咳一声,心道她这般规规矩矩的小女子,怎么就被安上了一个始乱终弃的罪名?然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她这话问得无辜而自然,气得李晟轩咬牙切齿道:“你赠荷包与我,还和我海誓山盟同床共枕……”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方立辉就变了神色,猛地咳嗽了起来,握着折扇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连以扇掩面的礼貌性动作都忘记了。 方紫岚却是无动于衷,“赠荷包与你?不过随手罢了。我若是有兴致,一日赠十个八个出去,也是常事,更不要提什么海誓山盟同床共枕,一句话一张床而已,算得了什么?倘若所有与我相赠荷包海誓山盟同床共枕之人,都如你这般追着我要哭要骂,我这日子得多难过?不如一剑一个都杀了,图个痛快清净。” “你对我……”李晟轩身形摇晃,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你对我,难道没有丝毫情分吗?” “皆是逢场作戏,谈情分未免奢侈了些。”方紫岚好整以暇地把手中梅剑转了又转,最终朝向了李晟轩,“这世间,情分能值几个钱?” “紫秀姑娘,翻脸不认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二当家笑了笑,“你不妨将我所谓的赎金听完,再做决定不迟。” “没这个必要。”方紫岚面若寒霜,“你随手绑个人做人质,便要与我谈赎金,岂不是可笑?” 她顿了一顿,唇角勾出一抹讥诮的笑,“还是说,在你眼中,我紫秀竟这般好说话?” “听紫秀姑娘言下之意,你与此人并不相识?”二当家的眼中多了几分试探之色,方紫岚淡声道:“相识与否,都与你无关。” 她说着,神情不耐地拔出了梅剑,“废话说的够多了,既然你家老大不肯请我一谈,那我也没什么与你好说的,只管杀了便是。” “紫秀姑娘且慢。”二当家的神情凝滞了片刻,他显然没有想到,方紫岚根本不在乎他手中人质的死活,甚至惜字如金,连话都不曾为其说一句…… “且不且慢都一样,反正你也要死了。”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剑花,“放心,我动作很快,你不会有什么痛苦。” 闻言二当家愣在原地,仿佛不死心一般,略显僵硬道:“紫秀姑娘,你当真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吗?” “你这么在乎。”方紫岚挑了挑眉,凉薄道:“要不要我帮忙,把他也一并杀了,好让你下去以后有个伴?” “紫秀姑娘你……”二当家被噎得说不出话,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不愿意?那你自己动手杀了他也行,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二当家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转向被扣做人质的李晟轩,怒道:“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骗我?” 他这一嗓子吼得方紫岚皱了眉,嫌恶地掏了掏耳朵,一副被吵到了的模样。 李晟轩全然没有理会二当家,只死死盯着方紫岚,故作伤心欲绝道:“你占尽我便宜,如今却想不认账了吗?你对我始乱终弃,良心不会痛吗?” 方紫岚轻咳一声,心道她这般规规矩矩的小女子,怎么就被安上了一个始乱终弃的罪名?然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她这话问得无辜而自然,气得李晟轩咬牙切齿道:“你赠荷包与我,还和我海誓山盟同床共枕……”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方立辉就变了神色,猛地咳嗽了起来,握着折扇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连以扇掩面的礼貌性动作都忘记了。 方紫岚却是无动于衷,“赠荷包与你?不过随手罢了。我若是有兴致,一日赠十个八个出去,也是常事,更不要提什么海誓山盟同床共枕,一句话一张床而已,算得了什么?倘若所有与我相赠荷包海誓山盟同床共枕之人,都如你这般追着我要哭要骂,我这日子得多难过?不如一剑一个都杀了,图痛快清净。” 第618章 人质 二当家勾唇笑了笑,“紫秀姑娘若想知道,不妨随我走一趟飞凌山。待见到我家老大后,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方紫岚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但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气却没有丝毫减弱。 “紫秀姑娘,即便你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二当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倘若我死了,你不仅得不到想要的消息,还会与山匪结下仇怨……” “你这话未免说得太迟了。”方紫岚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尸体上,“适才我杀了一山匪,该结的仇怨已经结下了,也不在乎多你一人。” 方紫岚却是无动于衷,“赠荷包与你?不过随手罢了。我若是有兴致,一日赠十个八个出去,也是常事,更不要提什么海誓山盟同床共枕,一句话一张床而已,算得了什么?倘若所有与我相赠荷包海誓山盟同床共枕之人,都如你这般追着我要哭要骂,我这日子得多难过?不如一剑一个都杀了,图个痛快清净。” “你对我……”李晟轩身形摇晃,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你对我,难道没有丝毫情分吗?” “皆是逢场作戏,谈情分未免奢侈了些。”方紫岚好整以暇地把手中梅剑转了又转,最终朝向了李晟轩,“这世间,情分难得,却也最不值钱。”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幽幽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方紫岚点了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梅剑抵在了李晟轩的心口上。 饶是在旁边瞧热闹的二当家,都被吓了一跳。不仅因方紫岚翻脸无情,更为她这快得令人咋舌,使目标无处遁逃的身手。 “若是情分最不值钱,你为何要苦苦寻找转轮王的下落?”李晟轩凛然无畏,一字一句道:“为了转轮王,你不惜赌上性命,甚至与山匪大动干戈……” “说够了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原以为你是有分寸之人,没想到竟也如此不知所谓,无理取闹。” 李晟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方紫岚,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般。而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手中梅剑也已刺了出去。 银光一闪而过,扣住李晟轩的人直直倒了过去,双目圆睁,其中满是震惊之色。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二当家身上,他避之不及,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角被染得殷红一片,忍不住厉声道:“紫秀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将死之人,问这么多做什么?”方紫岚轻轻抖落了剑上鲜血,瞳孔染上了一抹红,闪动着妖异的光。 二当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紫秀姑娘,你若是为了转轮王而来……”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方紫岚冷哼一声,“被骗了一回还不够,非要被骗第二回才能长记性?” “我……”二当家张了张口,眼见方紫岚手中梅剑寸寸紧逼,千钧一发之际,灵机一动道:“紫秀姑娘,你冒用千金坊名讳,若是被她们知道了,只怕……” “被千金坊知道了又如何?”方紫岚截住了二当家后面的话,似笑非笑道:“你们飞凌山的手已经伸进了醉月楼,难道还想染指千金坊?” “紫秀姑娘,若是你与我们联手,区区千金坊算得了什么?”二当家见方紫岚手中的梅剑停住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若是我们与千金坊联手,想必紫秀姑娘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你竟然还敢威胁我?”方紫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出了声,“事到如今,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有什么资格来威胁我?” “紫秀姑娘,江湖中想要你死的人不在少数。”二当家循循善诱道:“一旦千金坊将你的下落公布于众,势必会有无数人蜂拥而至。双拳难敌四手,纵然你武艺高强,对上前赴后继多如牛毛的江湖人,也不得不败。” 他刻意拖长了声音,近乎挑衅地问道:“还是说,紫秀姑娘决定一辈子躲躲藏藏,不再现于人前?” 思及此,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难怪那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似是有人盯梢。但当时围观的人太多,她没有细究,后来人群散去,她便以为只是一场错觉。如今想来才发现,飞凌山之人应是在那个时候就盯上她了。 “岚妹?”方立辉见方紫岚陷入了沉思,喊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不由地提高了声调。 方紫岚倏然回过了神,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倘若我这些猜测都是事实,那转轮王楚彬,定是凶多吉少了。”方立辉眼中闪过一抹忧色,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方紫岚还是看到了,她坚持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 “岚妹……”方立辉的劝慰之言还未出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来,“堂兄,你不必劝我。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若是如你所言,飞凌山匪首要你运送那批货交予汨罗人,且极有可能是汨罗军中之人,那他所谋为何?还有那批货本身,到底是做什么的?” 方立辉抿了抿唇,“其中的细枝末节,除了飞凌山匪首之外,恐怕不会有第二人知晓。” “细枝末节?”方紫岚咀嚼过这四个字,忽然意识到方立辉知道的,也许比他说的更多,那批货可能不过是冰山一角…… “公子!”一道焦急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看了过去,只见一壮汉匆匆而来,道:“飞凌山那边又来人了!” 方立辉愣了愣,轻叹一声,“来的可真快。”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回来的是什么人?” “飞凌山的二当家,算是他们的军师。”那壮汉忍不住犯嘀咕,“前面的人离开还没多久,转眼飞凌山的二当家就来了。真是活见鬼,难道他是飞过来的?” “不是飞过来的。”方紫岚淡声道:“想来这位飞凌山二当家一早便侯在山下了,只等前面人报信。” 第619章 余情 “先生说了,如果有人与你同行,就必然会引起山匪的注意。” “是爹爹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方崇正声音温和,顺势扯住绳索将秋千停了下来,“爹爹有话与方大人说,稍后再来陪你,好吗?” 方紫桐想了想,点头道:“好。”她说罢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转头朝一旁的丫鬟喊道:“冬雪,我们去放纸鸢!” 冬雪?方紫岚听到名字的时候愣住了,直到方紫桐与名为“冬雪”的丫鬟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听方崇正道:“所有的丫鬟中,她只记得冬雪了。” 方紫岚沉默不语,方崇正看向她道:“前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我都听说了,方大人可是因此而来?” “是。”方紫岚抿了抿唇,“若宰相大人不得空,我便改日再来拜访。” “方大人,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方崇正的话止住了方紫岚离去的脚步,“你既已来了,那便留下吃盏茶再走也无妨。” “叨扰了。”方紫岚拱手一礼,随后跟着方崇正入了厅堂,落座之后就端起了茶盏,却迟迟没有动作。 “方大人,白玉虎符你留不住,何必……”方崇正话还未说完,便听哐当一声,方紫岚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方紫岚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状似不经意地挡住了手上烫出的红痕,“宰相大人此言何意?” “狄戎使团即将抵京,想来方大人已经知道了。”方崇正抿了一口茶,淡声道“此外,近日狄戎之部与波斯、汨罗多有摩擦,虽不至大动干戈,但也有不少伤亡,此事方大人可知?” “我知道。”方紫岚声音低沉了几分,方崇正追问道:“那方大人可知,摩擦从何时开始?” “春狩之后。”方紫岚答得很快,方崇正意味深长道:“这个节骨眼,倒是巧。”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想来他们早就开始布局了,我只是不懂,为什么偏偏是白玉虎符?” 方崇正自顾自地添了茶,“方大人是觉得,只要另外半块白玉虎符在东南大营,这半块在谁手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对吗?” “第三件事与慕容清有关。”萧璇儿环顾四周,最终凑到了方紫岚耳边,“忠正世子来大京为质已有一年多,加之近来忠正王妃身子略尽孝心。”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忠正王的请求汨罗国主答应了吗?” “被搁置下来了。”萧璇儿小声道:“不知是谁为忠正王出的主意,把消息传开了,眼下不止大京,周边狄戎、波斯都知道了此事,想来就是为了逼汨罗国主就范。毕竟,咱们大京这位陛下……”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当初以慕容清为质本就不是李晟轩的意思,若是忠正王提出世子归国,只怕他会第一个同意。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慕容清归国,汨罗国主就再没有能够拿捏忠正王府的筹码了,届时必会使尽手段处处针对。 大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守得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 方紫岚沉吟片刻,转了话音,“纪宁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不过鬼门……”萧璇儿说着顿了顿,“墙倒众人推,自从十殿阎王被杀的消息传开后,各路江湖人马便扯着伸张正义的大旗,对鬼门喊打喊杀,曾经的鬼门中人所剩无几了。” “难道鬼门中人就这么坐以待毙吗?”方紫岚的语气中多了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萧璇儿垂眸道:“纵然奋起反抗,也躲不过惨遭屠戮的命运。” 方紫岚凉薄地眯了眯眼,“这就是江湖中人所谓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萧璇儿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方三小姐可是想起庄主了?”她口中的庄主,自是藏剑山庄庄主甄明轩,甄蜜儿的父亲。 方紫岚抿了抿唇,萧璇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藏剑山庄大仇得报,想来庄主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蜜儿和万大哥知道了吗?”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萧璇儿应声道:“小姐和姑爷已经知道了,他们都说你受苦了。” “苦?”方紫岚笑了笑,下意识地辩驳道:“不过费了些功夫罢了,算不得苦。” “小姐和姑爷要我转告方三小姐,务必照顾好自己。”萧璇儿面露关切之色,“姑爷为你新制的药,我也带来了。”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到了方紫岚手中,“至于药方,我会给阿宛姑娘一份。” “有劳万大哥了。”方紫岚收下了药,“他们都还好吗?” “一切都好。”萧璇儿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道:“楚彬公子的下落,千金坊的姐妹仍在打听,一有消息我便会告诉你。” 方紫岚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视线越过了萧璇儿,看向了殿外的方向,“有人来了。最近来凤仪宫请安的人多,你等会儿出去的时候千万小心。” “方三小姐放心。”萧璇儿提高了声音,道:“老爷和二小姐正在同皇后娘娘说话,特命我来请三小姐过去。” 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宰相大人的意思是,这半块白玉虎符不能交予有封地的皇室宗亲?” “这原本是泰安帝定下的规矩,可惜了。”方崇正叹了一口气,“前朝末年,泰安帝起兵之时,便是从一位纪氏宗亲手中拿到的虎符,故而开朝之后,便立了宗亲不得持有虎符的规矩,尤其是有封地的皇室宗亲。然而没过几年,便因玉贵妃,破了这个规矩。” “宰相大人是说夏侯将军?”方紫岚怔了怔,脱口而出道:“可她并非宗亲……” “虽非宗亲,但是外戚。”方崇正接口道:“外戚都能有封地执兵符,遑论皇室宗亲?” “百越旧地原是夏侯将军的故国,如何能算是封地?”方紫岚辩驳了一句,却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世人不会在乎,朝臣更不会。”方崇正幽幽道:“规矩就此废止,旁人皆是过了便忘,唯有纪氏,刻骨铭心。” 第620章 豺狼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眼中多了些许怅然,“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了。” 暧昧不明的一句话,却令方紫岚神情一凛。李晟轩“失踪”已有几日,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暂时瞒得住,但若是再多几日,只怕就要瞒不住了。 届时京中的玉宁王纪宁天,玉成王李祈佑,乃至太皇太后,定会有所动作。忠正世子慕容清也不会安分,虎视眈眈的汨罗不定会做出什么。还有各地州府、山匪流寇…… 像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方紫岚透不过气。李晟轩见她面色发白,赶忙扶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 “我没事。”方紫岚摆了摆手,声音却是有气无力。虽然她中的毒解了大半,但余毒未清,体内蛊毒将其吞噬之时,免不了难受。 这些阿宛都细细交代过,她心中也有数,可如今…… “你是不是……”李晟轩犹豫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想都没想,便反驳道:“不是。” 李晟轩抿了抿唇,手收紧了几分,凑在方紫岚耳边小声道:“别逞强,我替你撑着。” “用不着……”方紫岚试图挣开李晟轩的手,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就连手中的梅剑,都要握不住了。 李晟轩轻叹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拿过方紫岚的梅剑,揽着她朝前走,尽量不让跟在后面的方立辉与飞凌山二当家看出端倪。 “这种时候……”方紫岚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压在李晟轩身上,却仍保持每一步走得平稳,轻声道:“若是被人瞧出来,我们谁都活不了。” “我知道。”李晟轩看着直冒冷汗的方紫岚,温声道:“你信我吗?” “你要做什么?”方紫岚不答反问,下一刻李晟轩将她拦腰抱起,“现在,你知道了。” “你……”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见不远处飞凌山二当家追了上来,便止住了话头,将整个人埋在了李晟轩怀中。 “紫秀姑娘这是怎么了?”二当家探究的目光随声而至,李晟轩不动声色道:“乏了,不愿走路了。” 二当家咳嗽一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怀疑,“紫秀姑娘是江湖儿女,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世家闺秀……” “我的女人,我想抱便抱。”李晟轩扫了一眼二当家,不怒自威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二当家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旁方立辉赶忙解围道:“是我思虑不周,未曾备车马,只是山路之上……” 他还未说完,李晟轩便已抱着方紫岚走了,将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放我下来吧。”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我能撑得住。”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什么都不说。”李晟轩面沉如水,方紫岚愣了愣,她难得从他口中听到恨这个字,但如今却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了出来。 “你恨我,比喜欢我要好。”方紫岚勾了勾唇角,李晟轩的眼中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之色,“我是真心……” “真心这种东西,可以有。”方紫岚伸手勾住了李晟轩的后颈,附在他耳边道:“但不能交付予人。我如此,你亦然。”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便是以我们如今的身份,都不能交心吗?” “不能。”方紫岚毫不迟疑道:“以虚假的身份谈真心,不过幻梦泡影,没什么意思。” “你当真是……”李晟轩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方紫岚还是听清了,“理智得很。” 方紫岚心中一哂,若非如此,她怕是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紫秀姑娘,我们到了。”二当家走上前来,敲了敲面前石壁,里面便传来了回音。 方紫岚静静看着,心道这机关不算精巧,但足以掩人耳目,难怪世人皆知飞凌山匪首,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 “请。”二当家走在前面带路,方紫岚从李晟轩怀中跳了下来,拿回了梅剑,淡声道:“你就这么轻易地把我们带进来,难道不怕日后我们出去乱说?” 闻言二当家微微一笑,道:“紫秀姑娘可听过狡兔三窟?” “自是听过。”方紫岚不置可否道:“不过我觉得,你们不是兔子。” 二当家轻笑出声,“紫秀姑娘觉得,我们是什么?” “豺狼。”方紫岚言简意赅,二当家面上的笑凝固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为何是豺狼?” “豺狼躲在暗处,成群结伴,伺机而动。”方紫岚把二当家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神色渐冷,“你们不是很像吗?” “你当真是……”李晟轩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方紫岚还是听清了,“理智得很。” 方紫岚心中一哂,若非如此,她怕是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紫秀姑娘,我们到了。”二当家走上前来,敲了敲面前石壁,里面便传来了回音。 方紫岚静静看着,心道这机关不算精巧,但足以掩人耳目,难怪世人皆知飞凌山匪首,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 “请。”二当家走在前面带路,方紫岚从李晟轩怀中跳了下来,拿回了梅剑,淡声道:“你就这么轻易地把我们带进来,难道不怕日后我们出去乱说?” 闻言二当家微微一笑,道:“紫秀姑娘可听过狡兔三窟?” “自是听过。”方紫岚不置可否道:“不过我觉得,你们不是兔子。” 二当家轻笑出声,“紫秀姑娘觉得,我们是什么?” “豺狼。”方紫岚言简意赅,二当家面上的笑凝固了一瞬,脱口而出道:“为何是豺狼?” “豺狼躲在暗处,成群结伴,伺机而动。”方紫岚把二当家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神色渐冷,“你们不是很像吗?” “你当真是……”李晟轩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方紫岚还是听清了,“理智得很。” 方紫岚心中一哂,若非如此,她怕是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紫秀姑娘,我们到了。”二当家走上前来,敲了敲面前石壁,里面便传来了回音。 方紫岚静静看着,心道这机关不算精巧,但足以掩人耳目,难怪世人皆知飞凌山匪首,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了。 第621章 眼熟 女人款步而来,她虽盘起了头发,穿着一身男装,但仍掩不住娇小的女子身形。她扬起唇角露出了一抹笑,“紫秀姑娘,同为女人,你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我为何不能是飞凌山匪首?” 方紫岚敛了神色,“大当家此言,不无道理……” “你不是飞凌山的大当家。”方立辉快步走到方紫岚身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我与大当家见过数面,你……” 他说着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姑娘看起来颇为眼熟,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 “方公子真是好记性。”女人被戳穿之后丝毫不见窘迫,落落大方道:“苏州府,尹大人所设宴席之上,我与方公子见过几面。” 方立辉猛地反应了过来,不敢置信道:“你是……尹夫人?” 闻言方紫岚和李晟轩皆是一愣,苏州知府尹泉章的夫人,竟是飞凌山的山匪?这怎么可能…… “方公子此言,算不得对,也算不得不对。”女人的神情很淡,一旁的二当家不耐道:“红荷,不要再打哑谜了。” “孙叔,你急什么?”名为红荷的女人不疾不徐道:“大当家被扣在苏州府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着急有什么用?” “大当家可是你亲哥哥……”二当家孙叔强压着怒气,却听红荷凉薄道:“那又如何?” “你……”孙叔被红荷噎得说不出话,就见她把方紫岚一行人请了进去,“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说,还请紫秀姑娘随我来。” 方紫岚和李晟轩跟了上去,方立辉犹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红荷带着三人入了内室,坐定之后才道:“紫秀姑娘,你方才也听到了,大当家是我亲哥哥。” 方紫岚只觉整个脑袋乱成了一锅粥,红荷不仅是苏州知府尹泉章的夫人,还是飞凌山匪首的亲妹妹,但听那二当家孙叔的意思,匪首现下被扣在苏州府,可…… “紫秀姑娘可是听糊涂了?”红荷轻笑出声,方紫岚抿了抿唇,“请红荷姑娘赐教。” “你倒是个机灵的。”红荷看上去不比方紫岚长几岁,然而说话的口吻却颇为老成,“你若是如方公子一般,喊一句尹夫人,只怕我现在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方立辉尴尬地笑了笑,他从未听说尹泉章与其夫人是一对怨偶,而且寥寥数面,见他们多少算是相敬如宾,怎会如今连提都不能提了? “说起来,我尚未恭喜紫秀姑娘。”红荷话锋一转,方紫岚微微皱眉,“我何喜之有?” “鬼门之主另娶她人,紫秀姑娘脱离苦海,重择良人。”红荷说着,目光落在了李晟轩身上,“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方紫岚神情一凛,“我听不懂红荷姑娘说什么。” “也是,总不好在你的心上人面前,提你与其他男人的前尘往事。”红荷意味深长地勾唇道:“不过,你早就知道玉宁王纪宁天,只会娶妩青郡主为妻,为何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我瞧你的脾性,应也不愿委屈做妾……” “红荷姑娘。”方紫岚寒声打断了红荷的话,“我来此,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是吗?”红荷面上笑意更盛,“可这些,才是一切的开端。若非玉宁王纪宁天,妩青郡主,我们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方紫岚神色渐冷,她不知红荷为何会知晓纪宁天便是鬼门之主,以及他们之间的私情。但听她言下之意,恐怕纪宁天的手,伸得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长。 “今日在此之人,我与方公子算是前朝旧人之后,紫秀姑娘曾为前朝旧人出生入死。至于这位先生,既与紫秀姑娘同道,又入飞凌山,便注定要缠杂不清了。”红荷长叹一口气,“如此,我便没什么不能说了。” 她说罢垂下了眼眸,再次抬起看向三人时,便只有坚毅之色,一字一句道:“孙叔请紫秀姑娘过来,是为了救我哥——飞凌山匪首红泰。” 方紫岚心中一紧,却仍忍住没有出声,听红荷继续说了下去,“我哥被尹泉章扣住了,只要我一日不回去,他就一日不会放人。好在孙叔不知道,否则定要绑我回去。” 她说着脸上多了一抹怅然之色,“我哥现在定是恨我恨得要死,他当初把我送给尹泉章那老头时,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也是,总不好在你的心上人面前,提你与其他男人的前尘往事。”红荷意味深长地勾唇道:“不过,你早就知道玉宁王纪宁天,只会娶妩青郡主为妻,为何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我瞧你的脾性,应也不愿委屈做妾……” “红荷姑娘。”方紫岚寒声打断了红荷的话,“我来此,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是吗?”红荷面上笑意更盛,“可这些,才是一切的开端。若非玉宁王纪宁天,妩青郡主,我们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方紫岚神色渐冷,她不知红荷为何会知晓纪宁天便是鬼门之主,以及他们之间的私情。但听她言下之意,恐怕纪宁天的手,伸得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长。 “今日在此之人,我与方公子算是前朝旧人之后,紫秀姑娘曾为前朝旧人出生入死。至于这位先生,既与紫秀姑娘同道,又入飞凌山,便注定要缠杂不清了。”红荷长叹一口气,“如此,我便没什么不能说了。” 她说罢垂下了眼眸,再次抬起看向三人时,便只有坚毅之色,一字一句道:“孙叔请紫秀姑娘过来,是为了救我哥——飞凌山匪首红泰。” 方紫岚心中一紧,却仍忍住没有出声,听红荷继续说了下去,“我哥被尹泉章扣住了,只要我一日不回去,他就一日不会放人。好在孙叔不知道,否则定要绑我回去。” 她说着脸上多了一抹怅然之色,“我哥现在定是恨我恨得要死,他当初把我送给尹泉章那老头时,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哥现在定是恨我恨得要死要活吧,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622章 为匪 “可怜我父亲忠勇一生,竟落了这么个结局。”红荷近乎咬牙切齿的话语,背后皆是血泪,“父亲走后,我哥带着我在狼军旧部的庇护下四处躲藏,也无力救出长姐。直到泰安三年那一日……”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轻声重复了一遍,“泰安三年?” “泰安三年,百越夏家归附,改姓夏侯,送其女玉至大京为贵妃。”李晟轩幽幽开口道:“途经飞凌山之时,见山头火起,便施以援手。然而为时已晚,山中大半之人都葬身火海了。” “先生知道的不少。”红荷冷声道:“那先生可知,葬身火海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晟轩沉默着没有回答,红荷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些人,皆是山匪流寇。那一场大火,便是我长姐所放。她忍下了所有的屈辱,为的便是那一日。” “夏侯将军一直觉得奇怪,火势那般大,为何偏偏一位身怀六甲的妇人能逃出来。”李晟轩的眸色沉了沉,“原来是令姐早有预谋。” “怎么,难道先生还想为那些山匪流寇鸣不平吗?”红荷冷哼一声,“长姐虽逃了出来,但却殁于难产,最终只留下了我和哥哥,相依为命。” 方紫岚听到此处,不由地问道:“之后,你与红泰便入主飞凌山,接手了……” “红氏为臣,狼军为兵,如何能做匪?”红荷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紫秀姑娘,你太小瞧我们兄妹了。” “倘若依红荷姑娘所言,红氏并未做匪。”李晟轩意味深长道:“那今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有,为何红泰会是飞凌山的大当家?” 红荷神情一滞,“若非逼不得已,我和哥哥怎么会……” 她说着猛地顿住了,看向方紫岚道:“紫秀姑娘,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其中缘由,你应是最为清楚不过。” 他?方紫岚霎时反应了过来,想来红氏兄妹是受了纪宁天唆使,这才落草为寇,成了坐拥飞凌山的一方山匪。 后来不断发展壮大,便成了众多山匪之首,也成了反抗朝廷的一面最为鲜明的旗帜。 “紫秀姑娘不说话,可是心虚了?不敢……”红荷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我没什么不敢,只是我用了药,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一旁李晟轩却是变了神色,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似是生怕松一毫,她人就会不见一般。 另一边的方立辉也是满脸错愕,怪不得他总觉得现在的方紫岚与之前的岚妹,既像也不像,原来竟是因为失忆了吗? “你……”红荷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见她勾起唇角坦然道:“红荷姑娘,他的事,我知道的太多了。他即便不能杀了我,也不会放过我。” 她清浅的笑容中透着无可奈何,更多的是不在乎,仿佛说起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前尘往事,都不过阶下土。 “紫秀姑娘如此豁达,我若再多问,反倒显得咄咄逼人了。”红荷敛了神色,道:“也罢,终究是我和哥哥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她说罢长叹一口气,才继续道:“我父亲一生忠于镇北将军平南王,哥哥继承了父亲遗志,效忠妩青郡主。郡主选择了纪宁天,哥哥便也义无反顾地随她选择了纪宁天。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之后的事你们大概也能猜到了,哥哥奉纪宁天之命占山为王,在孙叔等狼军旧部的扶持下,收复了所有山头的匪寇,一家独大,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妩青郡主鞍前马后,光复大楚。” “可我总觉得,这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大京建朝至今,纵然算不上根基深厚,也算得上甚得民心,难以动摇。” 红荷说到此处,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我怎么想不重要,毕竟这一切都由不得我。我,哥哥,尹泉章,乃至荣安王,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 “你说,荣安王?”方紫岚忍不住插话道:“这与荣安王有何干系?” “早年间在东南之地,荣安王想只手遮天,也并不容易。”红荷解释道:“各州府要员皆有参奏之权,如果有人不给荣安王面子,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容易闹出事非。故而拉拢收买,势在必行。哥哥把我送给尹泉章,也是其中一环。”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低了几分,然而方紫岚还是听清楚了。她说,“为荣安王出谋划策之人,便是纪宁天。”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荣安王在纪宁天的推波助澜下,或用钱或用色,将各州府要员皆收为己有。长此以往,东南之地变成了他的一言堂,无论发生什么,真相都只能从他口中流出,至于真相是真是假,难以分辨,也不重要了。 而这一切纪宁天都知道,他握着荣安王的把柄,威逼利诱之下,便将东南之地尽在掌握。 纪宁天的这步棋,明面上是荣安王,暗地里,却是山匪流寇。 难怪当初汨罗人一路北上,攻城掠地之时,沈将军却被山匪流寇所缠,迟迟不能奔赴战场,致使大京失了先机。而后荣安王一出面,便轻而易举地解了沈将军之困,赢得了民望。 如今想来,纪宁天站在幕后,像是把每一步都精准地算了出来,然后提着每一个人,按他算的,推演出完整的一个又一个局。 环环相扣下,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成了纪宁天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样想来,那汨罗的忠正王世子慕容清,又是何时与纪宁天走到了一起?是与汨罗之战前,还是后?若是前,那便是通敌叛国了…… 思及此,方紫岚愈觉后脊发寒,更觉可笑无比。 在纪宁天心中,当真有家国二字吗?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说白了,便是自私自利。为了他自己的野心,便可置旁人于水深火热,全然不顾旁人的死活。 他这样拿世人做垫脚石的人,若是一朝君临天下,岂非要大乱? 第623章 条件 “紫秀姑娘,我该说的都已说了。”红荷的神情晦暗不明,“你听过之后,要如何行事,皆在你一念之间。” “红荷姑娘,你希望我去救你哥红泰吗?”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红荷,见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听闻,天下间除了鬼门之主,无人能号令紫秀姑娘行事,我自问也没有这个本事……” “红荷姑娘,我最后问一遍。”方紫岚肃声打断了红荷的话,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希望我去救你哥红泰吗?” 她的话音还未落,被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是李晟轩捏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在提醒她莫要轻易搅入这滩混水。 “我……”红荷犹豫地张了张口,轻轻侧过了头,半晌才低声忿忿道:“尹泉章算什么东西?哥哥便是死,也该死在我的手上。” “既然红荷姑娘心意已决。”方紫岚挣脱了李晟轩的手,站起身走到了红荷面前,“我可以去救红泰,但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什么,你就得告诉我什么。” 红荷仰头看向方紫岚,居高临下的她,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子,却偏生有一股志在必得的笃定气势,仿佛只要成交两个字出口,她就能令红泰出现在此处。 “以大京之力,大动干戈,将天下尽收囊中,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方紫岚轻咳一声,诸葛钰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动过这样的心思。” “我不是守成之人。”方紫岚面上泛着寒意,“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才是我。”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天然便多了几分信服力,诸葛钰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战,大京不惧。但长治久安,靠的不是战争。” “我明白。”方紫岚微微颔首,“不过,自大京与汨罗那一战之后,慕初睿短时间内也无力出兵了。” 诸葛钰心下了然,那一战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不足以令慕初睿重整旗鼓,但也够他韬光养晦了。 如今的慕初睿,早已没有了彼时那初登帝位,仅为扬名立威,便挥兵千里的急功近利了,而是成长为城府颇深的真正帝王了。 不过……当初以忠正王妃和慕容清母子二人挟制慕容询,命其出兵的行径,究竟是太后林氏的意思,还是慕初睿的本心,就不得而知了。 “阿钰。”方紫岚低低地唤了一声,诸葛钰看向了她,“怎么了?” “若是汨罗那边……”方紫岚说着顿了顿,“江南,我独自一人去就好。” “不可。”诸葛钰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贪腐一案错综复杂,其中势力盘根错节不计其数,你一人……” “阿钰,你担心我?”方紫岚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诸葛钰一时语塞,“我……”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迟早要将性命赔出去。”方紫岚眼中神色黯淡了些许,“往后余下的日子中,若能做些什么,也不枉此生……” “方紫岚!”诸葛钰忍不住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纵然莫涵身死,你深受打击,也不能……” “不能什么?”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面上的笑淡了几分,“阿钰,我累了。” 诸葛钰抿了抿唇,最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方紫岚重新躺回了床榻上,挪动之间腿伤隐隐作痛,令她不禁皱了眉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腿伤没那么快痊愈。 带伤前行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多少不方便。背后之人既然胆大妄为到敢在新年社戏公开杀人,那定是不容小觑之辈,她拖着伤腿与之对阵,胜算不大。 “江南暗访,你会去吗?”方紫沁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响起,她再次坐直了身体,抬眸看了过去,“你都知道了?” “江南本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年后会有一位密使大人前往江南暗访。”方紫沁拢了拢衣袖,“于我而言,此事不难推测。” “我倒是忘了,方氏一族的本家就在江南。”方紫岚眸色沉沉,“你希望我去吗?” “我希望与否,都拦不住你。”方紫沁自嘲似的笑了笑,方紫岚别过了头,“抱歉。” “无妨。”方紫沁摇了摇头,“只要你记得,方家始终都在,只要你开口,便会倾尽全力。” “好,我记着了。”方紫岚点了点头,方紫沁没有再多说什么,正欲离开却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长姐,原来我总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以为那样便能为自己而活,可如今我觉得,不过是奢望。” “紫秀姑娘,我该说的都已说了。”红荷的神情晦暗不明,“你听过之后,要如何行事,皆在你一念之间。” “红荷姑娘,你希望我去救你哥红泰吗?”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红荷,见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听闻,天下间除了鬼门之主,无人能号令紫秀姑娘行事,我自问也没有这个本事……” “红荷姑娘,我最后问一遍。”方紫岚肃声打断了红荷的话,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希望我去救你哥红泰吗?” 她的话音还未落,被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是李晟轩捏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在提醒她莫要轻易搅入这滩混水。 “我……”红荷犹豫地张了张口,轻轻侧过了头,半晌才低声忿忿道:“尹泉章算什么东西?哥哥便是死,也该死在我的手上。” “既然红荷姑娘心意已决。”方紫岚挣脱了李晟轩的手,站起身走到了红荷面前,“我可以去救红泰,但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什么,你就得告诉我什么。” 红荷仰头看向方紫岚,居高临下的她,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子,却偏生有一股志在必得的笃定气势,仿佛只要成交两个字出口,她就能令红泰出现在此处。 红荷仰头看向方紫岚,居高临下的她,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子,却偏生有一股志在必得的笃定气势,仿佛只要成交两个字出口,她就能令红泰出现在此处。 第624章 问清 红荷几欲站立不稳,重又坐了回去,定了定神,才道:“紫秀姑娘,既然你话已至此,那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人骨之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 “我在追查失踪的转轮王。”方紫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他的生死,想来红荷姑娘比我更清楚。” “转轮王?”红荷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他已叛出鬼门,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忽然停住了,方紫岚冷了神色,“看来,送往汨罗的人骨中,有转轮王的一份,是吗?” “我不知道!”红荷迅速矢口否认,然后厉声问道:“紫秀姑娘,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方紫岚的眼底满是戾色,她寒声道:“我知道的是多是少,有区别吗?” “没区别。”红荷猛地站起身,眼中凶光毕现,“知道的人,必须死。” 她话音还未落,便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直冲方紫岚而来。银光乍现,只听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匕首就掉落在了地上。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只弹出了半个剑身,便被她收了回去。好像对上红荷这样的对手,拔剑都没有必要。 “你……”红荷手忙脚乱地想去拾起地上的匕首,却见方紫岚将手中未出鞘的梅剑,架在了她的颈侧。 “不想死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方紫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杀意,震得红荷止不住抖了抖,下意识地问道:“你要问什么?” 方紫岚用梅剑重重地拍了一下红荷的肩膀,直打得她矮了半头,“听清楚了,你只能回答,不能提问。” 红荷痛得紧咬双唇,轻轻点了点头,见状方紫岚仍未卸了力道,梅剑在她的手上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红荷被压弯了腰,眸中多了一丝恐惧,这才开口道:“转轮王被江湖中人围剿,而后失踪,此事飞凌山参与了几分?” “五分。”红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报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五分?”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明显不相信的凉薄神色。 见状红荷抿了抿唇,解释道:“转轮王叛出鬼门的消息,出自鬼门公子纪宁天之口,混迹江湖的山匪流寇只是把消息散了出去而已。” 方紫岚听到此处,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竭力忍耐才没有打断红荷的话,听她继续道:“消息传开之后,虽然各门派都口口声声喊着要惩治江湖败类,但却没有哪一门派真正动手。他们都在等,等谁振臂一呼,等转轮王孤立无援,等坐收渔利。” 红荷几欲站立不稳,重又坐了回去,定了定神,才道:“紫秀姑娘,既然你话已至此,那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人骨之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 “我在追查失踪的转轮王。”方紫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他的生死,想来红荷姑娘比我更清楚。” “转轮王?”红荷面上闪过一丝愕然,“他已叛出鬼门,当然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忽然停住了,方紫岚冷了神色,“看来,送往汨罗的人骨中,有转轮王的一份,是吗?” “我不知道!”红荷迅速矢口否认,然后厉声问道:“紫秀姑娘,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方紫岚的眼底满是戾色,她寒声道:“我知道的是多是少,有区别吗?” “没区别。”红荷猛地站起身,眼中凶光毕现,“知道的人,必须死。” 她话音还未落,便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直冲方紫岚而来。银光乍现,只听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匕首就掉落在了地上。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只弹出了半个剑身,便被她收了回去。好像对上红荷这样的对手,拔剑都没有必要。 “你……”红荷手忙脚乱地想去拾起地上的匕首,却见方紫岚将手中未出鞘的梅剑,架在了她的颈侧。 “不想死的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方紫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杀意,震得红荷止不住抖了抖,下意识地问道:“你要问什么?” 方紫岚用梅剑重重地拍了一下红荷的肩膀,直打得她矮了半头,“听清楚了,你只能回答,不能提问。” 红荷痛得紧咬双唇,轻轻点了点头,见状方紫岚仍未卸了力道,梅剑在她的手上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红荷被压弯了腰,眸中多了一丝恐惧,这才开口道:“转轮王被江湖中人围剿,而后失踪,此事飞凌山参与了几分?” “五分。”红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报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五分?”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明显不相信的凉薄神色。 见状红荷抿了抿唇,解释道:“转轮王叛出鬼门的消息,出自鬼门公子纪宁天之口,混迹江湖的山匪流寇只是把消息散了出去而已。” 方紫岚听到此处,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竭力忍耐才没有打断红荷的话,听她继续道:“消息传开之后,虽然各门派都口口声声喊着要惩治江湖败类,但却没有哪一门派真正动手。他们都在等,等谁振臂一呼,等转轮王孤立无援,等坐收渔利。” 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红荷被压弯了腰,眸中多了一丝恐惧,这才开口道:“转轮王被江湖中人围剿,而后失踪,此事飞凌山参与了几分?” “五分。”红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报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五分?”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明显不相信的凉薄神色。 见状红荷抿了抿唇,解释道:“转轮王叛出鬼门的消息,出自鬼门公子纪宁天之口,混迹江湖的山匪流寇只是把消息散了出去而已。” 方紫岚听到此处,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竭力忍耐才没有打断红荷的话,听她继续道:“消息传开之后,虽然各门派都口口声声喊着要惩治江湖败类,但却没有哪一门派真正动手。” 第625章 效忠 红荷神情一滞,她很清楚方紫岚所言非虚。妩青自小长在玉宁王府,受教于前朝淑妃,与纪宁天青梅竹马,自然对他们深信不疑。 想来在妩青心中,前朝淑妃与纪宁天才是她的亲人,是世上对她最好之人,至于像他们红氏这样,散落在外的前朝旧人,她能有什么情分? 眼见红荷沉默不语,方紫岚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连带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也没那么强了,“现在想明白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红荷咬牙切齿道:“你说转轮王名为楚彬,是楚翔伯父之子,可有什么证据?” “当年百叶寺凶案后,楚翔自首,死于狱中,便是楚彬为他收敛了尸体。”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话却说得凉薄,“那个时候,妩青郡主没有露面,纪宁天没有出现,其他的前朝旧人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动作。只有楚彬,小小年纪,便承受了一切。” “你怎么知道……”红荷愣愣地问了一句,方紫岚却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若非方紫桐蒙冤入狱之时,楚彬出面与京兆尹府斡旋,她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有这么多人,为了她,或丢了性命,或蛰伏山间,还要承受着原本不该承受的骂名。 “红荷姑娘。”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我听你言辞之间对纪宁天并无尊崇之意,为何还心甘情愿为之付出……” “谁是为了纪宁天?”红荷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神情有些狰狞,“红氏狼军上下,从来都是为了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后……” 她没有说妩青郡主,似乎只要不说出这个名字,就可以不用面对也许已被抛弃的事实。 “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后?”方紫岚冷哼一声,“她有要求过你们什么吗?” 红荷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从未。” 她说着忽然笑了,“说起来也巧,彼时长姐刚过世不久,我与哥哥商量带着狼军卸甲归田,此后隐姓埋名藏身乡野,多少能安稳度日。” 她顿了一顿,“偏偏在那个时候,我与哥哥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自称是平南王府旧人,而信则是她代为保管的琴姬夫人遗书。” 红荷神情一滞,她很清楚方紫岚所言非虚。妩青自小长在玉宁王府,受教于前朝淑妃,与纪宁天青梅竹马,自然对他们深信不疑。 想来在妩青心中,前朝淑妃与纪宁天才是她的亲人,是世上对她最好之人,至于像他们红氏这样,散落在外的前朝旧人,她能有什么情分? 眼见红荷沉默不语,方紫岚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连带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也没那么强了,“现在想明白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红荷咬牙切齿道:“你说转轮王名为楚彬,是楚翔伯父之子,可有什么证据?” “当年百叶寺凶案后,楚翔自首,死于狱中,便是楚彬为他收敛了尸体。”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话却说得凉薄,“那个时候,妩青郡主没有露面,纪宁天没有出现,其他的前朝旧人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动作。只有楚彬,小小年纪,便承受了一切。” “你怎么知道……”红荷愣愣地问了一句,方紫岚却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若非方紫桐蒙冤入狱之时,楚彬出面与京兆尹府斡旋,她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有这么多人,为了她,或丢了性命,或蛰伏山间,还要承受着原本不该承受的骂名。 “红荷姑娘。”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我听你言辞之间对纪宁天并无尊崇之意,为何还心甘情愿为之付出……” “谁是为了纪宁天?”红荷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神情有些狰狞,“红氏狼军上下,从来都是为了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后……” 她没有说妩青郡主,似乎只要不说出这个名字,就可以不用面对也许已被抛弃的事实。 “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后?”方紫岚冷哼一声,“她有要求过你们什么吗?” 红荷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从未。” 她说着忽然笑了,“说起来也巧,彼时长姐刚过世不久,我与哥哥商量带着狼军卸甲归田,此后隐姓埋名藏身乡野,多少能安稳度日。” 她顿了一顿,“偏偏在那个时候,我与哥哥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自称是平南王府旧人,而信则是她代为保管的琴姬夫人遗书。” 红荷神情一滞,她很清楚方紫岚所言非虚。妩青自小长在玉宁王府,受教于前朝淑妃,与纪宁天青梅竹马,自然对他们深信不疑。 想来在妩青心中,前朝淑妃与纪宁天才是她的亲人,是世上对她最好之人,至于像他们红氏这样,散落在外的前朝旧人,她能有什么情分? 眼见红荷沉默不语,方紫岚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连带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也没那么强了,“现在想明白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红荷咬牙切齿道:“你说转轮王名为楚彬,是楚翔伯父之子,可有什么证据?” “当年百叶寺凶案后,楚翔自首,死于狱中,便是楚彬为他收敛了尸体。”方紫岚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话却说得凉薄,“那个时候,妩青郡主没有露面,纪宁天没有出现,其他的前朝旧人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动作。只有楚彬,小小年纪,便承受了一切。” “你怎么知道……”红荷愣愣地问了一句,方紫岚却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若非方紫桐蒙冤入狱之时,楚彬出面与京兆尹府斡旋,她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有这么多人,为了她,或丢了性命,还要承受着原本不该承受的骂名。 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听你言辞之间对纪宁天并无尊崇之意,为何还心甘情愿为之付出……” “谁是为了纪宁天?”红荷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神情有些狰狞,“红氏狼军上下,从来都是为了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后……” 第626章 心惊 李晟轩哑然失笑,看向方紫岚的眼神中,分明是“我在你心中竟是捉摸不透”的无奈之色。 方紫岚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反倒是红荷愣了片刻,轻声重复了一面之词四个字,好一会儿才道:“紫秀姑娘如何得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紫岚轻描淡写道:“我为纪宁天做过那么多事,了解对手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已将白玉虎符带来了,蓉儿呢?”荣安王面色不善,楚江王微微一笑,“不急,有些事我需要与王爷讲清楚,之后再请郡主来相见不迟。” 荣安王神色愈冷,“何事?” “郡主心性单纯,想来王爷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楚江王意味深长道:“故而我带走郡主时,曾说是奉王爷之命……” “此事我知道。”荣安王不耐地打断了楚江王的话,“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郡主只当是王爷疼宠,让从未出过东南之地的爱女饱览京城美景,而不必被拘于皇家驿馆中,一举一动都要人盯着。”楚江王说得慢条斯理,荣安王只得压着性子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楚江王面上笑意更盛,“我只是想说,郡主离开王爷身边的这段日子,交了不少朋友,往后少不得见面,还请王爷通融。” “混账!”荣安王气得拂袖,“你居然敢威胁我?” “我岂敢威胁王爷?”楚江王摆了摆手,“只要王爷配合,往后郡主新交的那些朋友自是不会再出现,除非郡主……” “什么来路不明的朋友,蓉儿都不会再见。”荣安王冷哼一声,“回去转告你家公子,若他好自为之,我便会配合。否则的话,鱼死网破,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王爷放心,我定会一字不差地回禀公子。”楚江王行了一礼,随即拍了拍手,很快便听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喊了一声“父王”。 “蓉儿!”荣安王快步上前,抓住了来人的手臂,“你怎么样?这些日子在外,没受苦吧?” “没有。”来人摇了摇头,朱唇轻启,愈显明艳动人,正是荣安郡主李蓉。 见状楚江王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只剩父女两人闲话家常,诉说近日以来的种种见闻。 方紫岚愣了愣,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方紫桐说话的时候虽不是咬牙切齿,但却透着一分隐隐的恨意。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道最近没有招惹过这位大小姐,总不可能她嫁给裴珒卿和自己有关吧?可仔细想想,她与裴珒卿的交集,只有除夕当日在城楼上说过两句客套话,又怎么可能扯到方紫桐身上? 若真要说,最大的可能也应该是和裴潇泽有关。然而不管怎么想,裴珒卿也不至于和裴潇泽抢女人,更何况他的正室原配故去也有些年月了,方紫桐怎么可能答应做继室? 等等,裴潇泽的正室原配,好像早就难产去世了,前年故去的那位就是继室,也就是说继室都不止一位了,那方紫桐…… “方大人想得这般出神,想清楚了吗?”方紫桐戏谑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摇头道:“没有,还请方二小姐解惑。” “有时候,最直接的原因便是结果。”方紫桐移步过来落座,手指轻敲桌案,示意方紫岚坐。 方紫岚坐到她的对面,听她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们如何看待我,只要爱慕于人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承认,的确如此。”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爱慕的原本就是珒国公大人,与裴潇泽大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想引得荆国公大人着急罢了。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方二小姐,你若要这般自欺欺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听说令尊去了裴府,不知是为你提亲去了还是……” “当然是为我提亲去了。”方紫桐的神情多了些许不耐,她随手打开了桌案上的木匣,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真好,梓柔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闻言方紫岚心中一紧,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方二小姐,你究竟要做什么?还是说,珒国公对你做了什么?” 方紫桐垂眸盯着匣中的袖箭,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大人所忠之事已经完成,便莫要多管闲事了。至于这份礼,我会亲自去向梓柔道谢。” “可是……”方紫岚还想再说些什么,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桐截住了话头,“那日你浑身是血,我便知道人是为你所杀。我缄口不言为你保守了秘密,你也休要坏了我的事。若不是因为你,我……” 她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红唇紧咬,眼中是说不出的愤恨。 方紫岚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日,是哪日?我落水那日吗?” 荣安王一边对楚江王掳走李蓉的行径恨得咬牙切齿,一边怕在李蓉面前露出马脚,宝贝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让她受了惊吓就不好了。 于是荣安王只得强撑着一张笑脸,还要听李蓉说楚江王带着她去了不少地方,感受了京城繁华,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最后以事多人疲为借口,先一步去休息了。 假扮李蓉的贴身婢女见她回来,惊喜交加,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郡主,你可回来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李晟轩饶有兴致地看着妩青,她紧张得额上直冒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妩青郡主,朕记得你和玉宁王有婚约,是吗?”李晟轩忽然转了话音,妩青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还未多反应,便感觉到纪宁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森森寒意。 “既然如此,不妨趁着今日中秋宫宴,由朕做主把你二人的婚期定下。”李晟轩的话仿佛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花。 纪宁天与妩青的婚约世人皆知,大京帝王不开口,便无人敢提。之前宁顺帝在位时。 第627章 配合 “我要知道,与山匪勾结之人,除了尹泉章,还有谁?”方紫岚问得直白,红荷神情一滞,“我不知……” 方紫岚捏住红荷下巴的手利落地移到了她的脖颈上,稍稍用力便截住了她的话,“红荷姑娘,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 红荷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挣脱方紫岚的桎梏,却是徒劳无功。 一旁方立辉眼见红荷涨红了脸,气息渐弱,忍不住开口道:“紫秀姑娘,你若是杀了红荷姑娘,只怕要查与山匪勾结之人,就难了……” “方公子,你这是在为她说情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立辉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他,“说起来,与山匪勾结之人,方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方立辉愣了愣,嗫嚅道:“紫秀姑娘,你说什么……” “既然方公子想做好人,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方紫岚说着放开了红荷,径直朝方立辉走了过去。她每走一步,方立辉脸色就更白一分,“紫秀姑娘……” “红荷姑娘说她不知,方公子不会也想说自己不知道吧?”方紫岚勾起唇角,方立辉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始终端坐在侧的李晟轩不动声色地看着方紫岚,心头萦绕着一股隐隐的担忧。他猜不透现在的方紫岚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要拿方立辉出气。 “紫秀姑娘,我是商人,逐利而已。”方立辉的声音又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至于山匪,我虽与他们有过交易,但也不知他们勾结……” “我要知道,与山匪勾结之人,除了尹泉章,还有谁?”方紫岚问得直白,红荷神情一滞,“我不知……” 方紫岚捏住红荷下巴的手利落地移到了她的脖颈上,稍稍用力便截住了她的话,“红荷姑娘,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 红荷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挣脱方紫岚的桎梏,却是徒劳无功。 一旁方立辉眼见红荷涨红了脸,气息渐弱,忍不住开口道:“紫秀姑娘,你若是杀了红荷姑娘,只怕要查与山匪勾结之人,就难了……” “方公子,你这是在为她说情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立辉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他,“说起来,与山匪勾结之人,方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方立辉愣了愣,嗫嚅道:“紫秀姑娘,你说什么……” “既然方公子想做好人,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方紫岚说着放开了红荷,径直朝方立辉走了过去。她每走一步,方立辉脸色就更白一分,“紫秀姑娘……” “红荷姑娘说她不知,方公子不会也想说自己不知道吧?”方紫岚勾起唇角,方立辉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始终端坐在侧的李晟轩不动声色地看着方紫岚,心头萦绕着一股隐隐的担忧。他猜不透现在的方紫岚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要拿方立辉出气。 “紫秀姑娘,我是商人,逐利而已。”方立辉的声音又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至于山匪,我虽与他们有过交易,但也不知他们勾结……” “我要知道,与山匪勾结之人,除了尹泉章,还有谁?”方紫岚问得直白,红荷神情一滞,“我不知……” 方紫岚捏住红荷下巴的手利落地移到了她的脖颈上,稍稍用力便截住了她的话,“红荷姑娘,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 红荷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挣脱方紫岚的桎梏,却是徒劳无功。 一旁方立辉眼见红荷涨红了脸,气息渐弱,忍不住开口道:“紫秀姑娘,你若是杀了红荷姑娘,只怕要查与山匪勾结之人,就难了……” “方公子,你这是在为她说情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立辉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他,“说起来,与山匪勾结之人,方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方立辉愣了愣,嗫嚅道:“紫秀姑娘,你说什么……” “既然方公子想做好人,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方紫岚说着放开了红荷,径直朝方立辉走了过去。她每走一步,方立辉脸色就更白一分,“紫秀姑娘……” “红荷姑娘说她不知,方公子不会也想说自己不知道吧?”方紫岚勾起唇角,方立辉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始终端坐在侧的李晟轩不动声色地看着方紫岚,心头萦绕着一股隐隐的担忧。他猜不透现在的方紫岚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要拿方立辉出气。 “紫秀姑娘,我是商人,逐利而已。”方立辉的声音又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至于山匪,我虽与他们有过交易,但也不知他们勾结……” “我要知道,与山匪勾结之人,除了尹泉章,还有谁?”方紫岚问得直白,红荷神情一滞,“我不知……” 方紫岚捏住红荷下巴的手利落地移到了她的脖颈上,稍稍用力便截住了她的话,“红荷姑娘,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不迟。” 红荷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挣脱方紫岚的桎梏,却是徒劳无功。 一旁方立辉眼见红荷涨红了脸,气息渐弱,忍不住开口道:“紫秀姑娘,你若是杀了红荷姑娘,只怕要查与山匪勾结之人,就难了……” “方公子,你这是在为她说情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方立辉的话,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他,“说起来,与山匪勾结之人,方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方立辉愣了愣,嗫嚅道:“紫秀姑娘,你说什么……” “既然方公子想做好人,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方紫岚说着放开了红荷,径直朝方立辉走了过去。她每走一步,方立辉脸色就更白一分,“紫秀姑娘……” “红荷姑娘说她不知,方公子不会也想说自己不知道吧?”方紫岚勾起唇角,方立辉只觉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明知不能行。 第628章 颜面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如此一来,所谓的官匪勾结,背后链条之长,牵连范围之广,仅是想象就已令人毛骨悚然了。 红荷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够了!” 二当家推门而入,方紫岚扫了他一眼,却未置一词。 “紫秀姑娘,方公子,还有这位不知名姓的先生。”二当家说着定定地看向了李晟轩,“你们逼红荷至此,我绝不会放过……” “二当家,事到如今,谁不放过谁,尚不好说。”李晟轩淡声打断了二当家的话,直直迎上了他的目光,“我早就听闻,飞凌山匪首,一呼百应,乃是天下山匪之首。” 二当家面色不善,戒备道:“先生此言何意?” “不论传言是真是假,都足以说明红泰在山匪当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加之朝廷年年剿匪,未有尽时……”李晟轩刻意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这样的红泰,竟会被尹泉章大人扣住,他手下能与朝廷军队抗衡的山匪,居然束手无策,还要仰仗江湖杀手去救他,是何道理?” 二当家神色微变,嘴上却仍犟道:“你懂什么?我们与尹泉章大人多有往来,红荷又是他的夫人,总不好兴师动众,伤了颜面,闹得双方都不好看。” “山匪也讲颜面吗?”方紫岚好奇地插了一句,二当家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道:“紫秀姑娘,你恶名远扬,便当天下所有人都如你一样,不讲颜面了吗?” “你说什么?”方紫岚提起梅剑,一旁方立辉赶忙开口劝道:“紫秀姑娘,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二当家一般见识……” 方紫岚冷哼一声,抱着梅剑别过了头,见状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对二当家道:“我家紫秀再恶名远扬,也好过你们山匪。江南之地谁人不知,只要提起你们山匪,便是三岁孩童都会哭闹不停。” 他这话颇有回护方紫岚,为她出气的意思,听得二当家满脸一言难尽之色,咳嗽了两声,不待说什么,就听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你们山匪名声已是如此之差,那为何还怕伤了颜面?” “我……”二当家甫一开口,又被李晟轩截住了话头,“哦,我知道了。想来飞凌山上下自身难保,为了保全颜面,这才不得不求到我家紫秀面前。二当家,我猜的对吗?” 他拖腔拉调,一口一个我家紫秀,直叫方紫岚浑身起鸡皮疙瘩。以前她怎么没发觉,他是这么油嘴滑舌之人? “你……”二当家被戳中了心事,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面色难看了许多,只能吼一句,“休得胡言!什么自身难保?我们飞凌山上下好得很……” “是吗?”方立辉勾唇笑了笑,轻摇折扇道:“若是好得很,为何之前与我交易时承诺的银钱,至今未见分文?” 二当家神情一滞,似是全然未想到方立辉会这个时候站出来拆台,不由地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方公子,你别忘了,你还有许多把柄在我们手中……” “什么把柄?”方立辉毫无遮掩之意,大剌剌地摊手道:“是江南画舫火案,还是京城万花楼?这些紫秀姑娘都知道。她放过的火可比我多多了,想来不会在乎这些小事。” 闻言方紫岚剜了方立辉一眼,她作恶多端是一回事,从他口中近乎攀比似的说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 什么叫不在乎?她可是有迟早要把命赔出去的觉悟,他方立辉有吗? 察觉到方紫岚的目光,方立辉讪笑一声,无辜道:“紫秀姑娘,我说的有错吗,难道说你并不知道?” 他轻描淡写地偷换了概念,方紫岚懒得与他掰扯,索性将话头抛回给了李晟轩,“看来你猜的不错,二当家恼羞成怒了。” “我没有……”二当家眼中凶光毕现,方紫岚却视而不见,嗤笑道:“你若诚心要救出红泰,不妨和盘托出,说不定能博得我的同情,便偶尔好心一次,出手相救了。” “你,你们!”二当家气结,“你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别想再套我的话!” 方紫岚耸了耸肩,“二当家是觉得,刚才我们是在套红荷姑娘的话?” “不是吗?”二当家怒目而视,方紫岚撇了撇嘴,“红荷姑娘不过是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而已,后面都是我们的猜测,她什么都没说,如何算是套话?” 二当家咬牙切齿,“随紫秀姑娘怎么说,我把话放在这,大当家红泰便是飞凌山上下的颜面。今日,你若出手相救,便是给我们面子,日后江湖再见,我们自然也会给你面子。” “在性命面前,颜面或是面子,算什么东西?”方紫岚敛了神色,他轻描淡写地偷换了概念,方紫岚懒得与他掰扯,索性将话头抛回给了李晟轩,“看来你猜的不错,二当家恼羞成怒了。” “我没有……”二当家眼中凶光毕现,方紫岚却视而不见,嗤笑道:“你若诚心要救出红泰,不妨和盘托出,说不定能博得我的同情,便偶尔好心一次,出手相救了。” “你,你们!”二当家气结,“你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别想再套我的话!” 方紫岚耸了耸肩,“二当家是觉得,刚才我们是在套红荷姑娘的话?” “不是吗?”二当家怒目而视,方紫岚撇了撇嘴,“红荷姑娘不过是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而已,后面都是我们的猜测,她什么都没说,如何算是套话?” 二当家咬牙切齿,“随紫秀姑娘怎么说,我把话放在这,大当家红泰便是飞凌山上下的颜面。今日,你若出手相救,便是给我们面子,日后江湖再见,我们自然也会给你面子。” “在性命面前,颜面或是面子,算什么东西?”方紫岚敛了神色,沉声道:“我没有不知道,故而这……”二当家眼中凶光毕现。 第629章 心意 李晟轩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他与方紫岚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反倒是方紫岚,不仅满不在乎,还戏谑道:“你不是自称是我的男人吗?我都没说什么,你这副模样做什么?后悔了?” “我……”李晟轩难得结巴,方紫岚面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还是说,你害羞了?” 闻言李晟轩轻笑出声,顺势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些,“看来紫秀姑娘是愿意了?” “愿意什么?”方紫岚下意识地问了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就顿觉后悔。 果不其然,李晟轩厚脸皮道:“愿意让我做你的男人了。” 方紫岚愣了愣,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知道李晟轩不会说什么好话,但真正听他开口之后,却还是很意外。 若说他只是油腔滑调地打情骂俏,她大可插科打诨地还回去,可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十分认真,像极了恳切与她表白心迹的情人,反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李晟轩说完,在方紫岚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惊得她猛地抽回了手。 “你……”方紫岚迅速把手藏在了衣袖中,然而被李晟轩吻过之处却好像烙印似的发烫。 李晟轩看着方紫岚耳尖发红,不知为何心中的踌躇不安一扫而空,勾唇笑道:“看来,害羞的人,是你。”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岔开了话头,道:“行了,说正事。尹泉章府上我可以闯,若是红泰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计划周密之下,我带他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红泰……” 她说着顿了一顿,省去了最坏的猜测,直接道:“恐怕把握不大。” “尹泉章乃是苏州知府,他的府上可称得上是护卫森严,并不好闯。”李晟轩敛了神色,肃声道:“更何况你要带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胜算不大。” 李晟轩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他与方紫岚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反倒是方紫岚,不仅满不在乎,还戏谑道:“你不是自称是我的男人吗?我都没说什么,你这副模样做什么?后悔了?” “我……”李晟轩难得结巴,方紫岚面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还是说,你害羞了?” 闻言李晟轩轻笑出声,顺势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些,“看来紫秀姑娘是愿意了?” “愿意什么?”方紫岚下意识地问了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就顿觉后悔。 果不其然,李晟轩厚脸皮道:“愿意让我做你的男人了。” 方紫岚愣了愣,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知道李晟轩不会说什么好话,但真正听他开口之后,却还是很意外。 若说他只是油腔滑调地打情骂俏,她大可插科打诨地还回去,可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十分认真,像极了恳切与她表白心迹的情人,反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李晟轩说完,在方紫岚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惊得她猛地抽回了手。 “你……”方紫岚迅速把手藏在了衣袖中,然而被李晟轩吻过之处却好像烙印似的发烫。 李晟轩看着方紫岚耳尖发红,不知为何心中的踌躇不安一扫而空,勾唇笑道:“看来,害羞的人,是你。”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岔开了话头,道:“行了,说正事。尹泉章府上我可以闯,若是红泰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计划周密之下,我带他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红泰……” 她说着顿了一顿,省去了最坏的猜测,直接道:“恐怕把握不大。” “尹泉章乃是苏州知府,他的府上可称得上是护卫森严,并不好闯。”李晟轩敛了神色,肃声道:“更何况你要带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胜算不大。” 李晟轩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他与方紫岚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反倒是方紫岚,不仅满不在乎,还戏谑道:“你不是自称是我的男人吗?我都没说什么,你这副模样做什么?后悔了?” “我……”李晟轩难得结巴,方紫岚面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还是说,你害羞了?” 闻言李晟轩轻笑出声,顺势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些,“看来紫秀姑娘是愿意了?” “愿意什么?”方紫岚下意识地问了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就顿觉后悔。 果不其然,李晟轩厚脸皮道:“愿意让我做你的男人了。” 方紫岚愣了愣,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知道李晟轩不会说什么好话,但真正听他开口之后,却还是很意外。 若说他只是油腔滑调地打情骂俏,她大可插科打诨地还回去,可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十分认真,像极了恳切与她表白心迹的情人,反倒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李晟轩说完,在方紫岚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惊得她猛地抽回了手。 “你……”方紫岚迅速把手藏在了衣袖中,然而被李晟轩吻过之处却好像烙印似的发烫。 李晟轩看着方紫岚耳尖发红,不知为何心中的踌躇不安一扫而空,勾唇笑道:“看来,害羞的人,是你。”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岔开了话头,道:“行了,说正事。尹泉章府上我可以闯,若是红泰没有失去行动能力,计划周密之下,我带他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红泰……” 她说着顿了一顿,省去了最坏的猜测,直接道:“恐怕把握不大。” “尹泉章乃是苏州知府,他的府上可称得上是护卫森严,并不好闯。”李晟轩敛了神色,肃声道:“更活生生的人出来。” 第630章 回楼 天光微亮,太阳便为云彩镀上了一层金边,是难得的晴日。 醉月楼中洒扫的小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睡眼惺忪地拿着笤帚胡乱扫了两把。说起来自从阿是被那些个兵士带走后,掌柜的便整日心神不宁,而且春会都开始了,家主方立辉也不见踪影,闹得满城风雨。 诸葛钰有股不好的预感,却仍问道:“既然谢大人有了证据,追查下去便是,为何非要审问方三小姐不可?” “不瞒诸葛大人,我手下之人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物证。”谢晏平的神情严肃了些许,诸葛钰状似不经意地随口追问了一句,“什么物证?” “先越国公的梅剑。” 极轻的一句话,落在诸葛钰的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加之谢晏平后面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砸得他久久不能反应。 “我在京兆尹府办案也有年头了,知道假借已逝之人名义行凶,多少是为了掩藏什么。”谢晏平低声道:“可不知为何,这回总觉得有所不同。甚至于,有人说在火场外见到了方三小姐,我竟都不觉意外。直觉告诉我,方三小姐纵然与先越国公无关,也定然与此案有关。” “谢大人。”过了好一会儿,诸葛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案如今缺乏证据,不妨等……” “等?”谢晏平近乎不满地截住了诸葛钰的话,“等到什么时候合适?许攸同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家老小死得不明不白。” 诸葛钰心中五味杂陈,忽然想起他再三坚持下见到的李祈佑,面色苍白如纸,胸口有一道明显的伤,像是未来得及处理。 那一刻,他只觉后脊发寒,说是狠心也好复仇也罢,她竟做到了如此地步,果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也是那一刻,他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把方紫岚当作了凶手,一条又一条证据的出现,不过是在一点点地证实他的怀疑。 皇后方紫沁与相府方家,未必会交出方紫岚。同样,京兆府尹谢晏平,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管双方如何角力,最重要的都是李晟轩的想法。若是他执意偏袒方紫岚,只怕这就是一桩无头悬案,可若是他秉公处理,那方紫岚真实的身份便要公之于众了…… 一时之间,诸葛钰居然说不出,哪一种结果更令他痛心疾首。但他清楚,前者的影响远比后者要小。 假如世人知晓本该被处死的先越国公方紫岚,如今仍在人间,且以相府方三小姐的身份养尊处优,该是何等的愤怒?说不定会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届时,质疑之声铺天盖地,虎视眈眈的纪宁天和四邻趁机发作,便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阿钰,你在想什么?从宫中回来后,便心不在焉了。”诸葛铭轻叹一口气,“可是许府走水一案,调查不顺利?” “陛下用不着麻烦。”方紫岚扯住了李晟轩的衣袖,“倘若莫涵之死确是意外……” “你待如何?”李晟轩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许家上下皆已不在,你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既然许攸同大人是因江南贪腐之案被人盯上,那我替他去。”方紫岚直直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绝不会令陛下失望。” “方紫岚,事到如今,你要以什么身份立场代替许攸同?”李晟轩加大了力道,方紫岚的手腕上多了一道红痕,“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方紫岚挣开李晟轩的手,神情冷了几分,“我只是想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仅此而已。” “代价?”李晟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晦暗不明,“你未必承受得起。” 方紫岚抿着唇,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承受不起,也不会任由陛下独自承受。” 李晟轩神情一滞,却未置一词,拂袖离开了。 门外的诸葛钰见到李晟轩时,怔了片刻,才匆忙行礼问安,“陛下……” “诸葛钰,你去京兆尹府,告诉谢晏平。”李晟轩不怒自威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朕要他七日之内,审结许攸同府上走水一案。” 如同当头棒喝,击得诸葛钰半晌没有反应,直到李晟轩的身影渐行渐远,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快步走入了房中。 方紫岚见到诸葛钰的时候毫不意外,自嘲似的笑了笑,“怎么,诸葛大人也是来质问我许府走水真相的?” 闻言诸葛钰叹了一口气,“我去过玉成王府,见过王爷了。” 方紫岚垂下了眼眸,“他,还好吗?” “你自己下的手,应是比旁人都更知晓轻重。”诸葛钰幽幽道:“方紫岚,你是疯了吗?” 他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方紫岚,她张了张口,辩驳之言最后变为了细碎哭腔,“死的人,可是莫涵啊……” “你委屈不甘,难道玉成王和许家不是吗?”诸葛钰微微皱眉,“你明知有人布局,玉成王和许家都不过是其中的棋子,何必……” “我知道又如何?”方紫岚愤声截断了诸葛钰后面的话,“便是再有千次万次,我也不后悔。” “方紫岚!”诸葛钰双手紧握成拳,“你非要如此偏激不可吗?” “诸葛钰,我问你。”方紫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诸葛珊逝去之时,你若有能力,难道不会杀了卫昴?” 诸葛钰面色发白,像是心底深埋的一根刺被人拨动了,搅得整颗心鲜血淋漓,疼得不能自已。 方紫岚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阿钰,我……” “是,我想过。”诸葛钰的语速很快,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你知道吗?我曾不止一次做过同一个梦,梦里我杀了卫昴,满手鲜血,却没有丝毫快感,只有无尽的虚无。” 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杀了卫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后患无穷。我不会杀了他,无论我有没有能力。” 这样想来,莫涵在九泉之下,应是不会原谅她了…… 第631章 盲出 “这还差不多。”方紫岚敛了神色,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阿宛与茗香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一人在前领路,一人跟在后面,防止其他人尾随,就这么带着方紫岚和李晟轩回了客房。 四人坐定后,方紫岚便直入主题道:“我们以千金坊的消息为饵,务必要把尹泉章钓出来。” “主人的意思是,要设局让苏州知府——尹泉章大人买到消息?”茗香若有所思道:“若是如此,尹大人必得出价最高,他……”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明白她的担忧,纵然苏州府再富庶,但要知府一掷千金买消息,也非易事。 “未必要出价最高。”李晟轩接口道:“若那消息只与尹泉章有关,或是他心心念念的消息,旁人便不大会喊价,他出的价自然不会太高,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只怕不可行。”方紫岚幽幽道:“我既答应了方立辉,以千金坊的消息作为方家春会的压轴大宝,便不能拂了他与方家的面子。” 闻言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历年出现在方家春会上的宝物,拍价可都不低,而且出现越晚价格越高,尤其是压轴大宝,说句天价都不为过,谁知道尹大人能不能出得起钱呢……” “尹大人出得起。”回答阿宛的是茗香,她垂眸道:“前年尹大人曾花万金从南洋购入红珊瑚数株,半数用于官场走动,半数留在府上赏玩。去年荣安王去世之时,苏州府举城哀悼,排场之大较荣安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尹大人的手笔。更不要说每年从附近州府买歌舞伎了,花费之大,没有百斛珠,也有千斗金了。” 阿宛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我在京城时,见公卿世家都没这般挥霍,这尹大人不过是苏州知府,论背景远不及京中公卿世家,怎么会如此有钱?” “三年州府官,十万雪花银。”方紫岚冷哼一声,“尹泉章的财力比不比得过公卿世家不好说,但至少比得过乾坤宫中那位省吃俭用的陛下了。” 突然被提及的李晟轩不由地咳嗽了一声,“陛下年少从军,被夏侯将军管得严,向来节俭惯了。但若论财力,陛下身为天下之主,应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晟轩,“那么破破烂烂的荷包,都要当宝贝。这份节俭,旁人确实比不过。” “荷包?”阿宛满脸狐疑,目光在方紫岚与李晟轩之间来回逡巡,心说难道在山上的那个荷包,竟然还有后续? 一旁茗香见状,不解地问道:“阿宛姑娘,你为何要这般看着主人?”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陛下用的荷包是什么样。”阿宛赶忙摆了摆手,岔开了话头,“刚才说到哪来着,尹大人有钱……” 方紫岚颇为无奈地挑了挑眉,阿宛讪笑道:“你们继续说……” “尹泉章有钱是一回事,愿不愿意露富是另一回事。”方紫岚严肃了几分,“他若在方家春会上重金买了千金坊的消息,无异于昭告天下他有钱,且有的是来路不明的钱。除非他活腻了,不然为何要自曝其罪?” “也是,都说财不露白,更何况是来路不明的财。”阿宛点了点头,附和道:“尹大人肯定不会留这么大一个把柄,等着人去抓。” 她说完便垮了脸,“不对啊,说来说去尹大人都不会出钱买消息,那我们怎么办?” “尹泉章不会买,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买。”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决然之色,“千金坊一共会出三个消息作为压轴大宝,一个消息一位买主,竞拍之时皆是盲出。” 阿宛愣了愣,“什么意思?” “就是将三个消息放于同一箱,买主不会知道自己买的是其中哪一个,我们也不知道卖的是哪一个。”茗香解释了一句,但仍皱了眉头,“可即便消息数量多了,仍是天价,尹大人会愿意冒险吗?” “荷包?”阿宛满脸狐疑,目光在方紫岚与李晟轩之间来回逡巡,心说难道在山上的那个荷包,竟然还有后续? 一旁茗香见状,不解地问道:“阿宛姑娘,你为何要这般看着主人?”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陛下用的荷包是什么样。”阿宛赶忙摆了摆手,岔开了话头,“刚才说到哪来着,尹大人有钱……” 方紫岚颇为无奈地挑了挑眉,阿宛讪笑道:“你们继续说……” “尹泉章有钱是一回事,愿不愿意露富是另一回事。”方紫岚严肃了几分,“他若在方家春会上重金买了千金坊的消息,无异于昭告天下他有钱,且有的是来路不明的钱。除非他活腻了,不然为何要自曝其罪?” “也是,都说财不露白,更何况是来路不明的财。”阿宛点了点头,附和道:“尹大人肯定不会留这么大一个把柄,等着人去抓。” 她说完便垮了脸,“不对啊,说来说去尹大人都不会出钱买消息,那我们怎么办?” “尹泉章不会买,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买。”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决然之色,“千金坊一共会出三个消息作为压轴大宝,一个消息一位买主,竞拍之时皆是盲出。” 阿宛愣了愣,“什么意思?” “就是将三个消息放于同一箱,买主不会知道自己买的是其中哪一个,我们也不知道卖的是哪一个。”茗香解释了一句,但仍皱了眉头,“可即便消息数量多了,仍是天价,尹大人会愿意冒险吗?” “尹泉章不会买,我们就要想办法让他买。”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决然之色,“千金坊一共会出三个消息作为压轴大宝,一个消息一位买主,竞拍之时皆是盲出。” 阿宛愣了愣,“什么意思?” “就是将三个消息放于同一箱,买主不会知道自己买的是其中哪一个,我们也不知道卖的是哪一个。”茗香解释一句,“可即便消息数量多了。” 第632章 记起 “倒不是后悔。”李晟轩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既然消息出自各方,那你的血本究竟下在了何处?” “人情啊。”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须知人情可金贵的很,用一次欠一次,欠一次少一次。” 一旁茗香心道,所谓人情往来,便是有来有往,若非如此,千金坊也难以存立。方紫岚此言明显是有所隐瞒,既然她对眼前男子并非全然信任,那往后自己也要隐藏几分了。 李晟轩不置可否,“千金坊的三个消息已定,看来你要与尹泉章交换什么,也想好了?” “想好了。”方紫岚点了点头,“我要的,是红泰。” “你……”李晟轩怔了片刻,方紫岚试探道:“若我说要保飞凌山上下全身而退,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虽是问话,但她说的时候,眼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然,令李晟轩心中一沉,“那可是作恶多端的山匪,你为何要保?” “坐在你面前的紫秀,同样作恶多端。”方紫岚抬手指了指自己,“你又为何要保?” “山匪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李晟轩冷了神色,“你若不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不会同意。” “就当是我欠了红氏……”方紫岚顿了一顿,声音轻了些许,“出来混,迟早要还。若是还不清,我也闭不上眼。” “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李晟轩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怒意,“你怎会欠红氏什么……” “为何不会?”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杀的人那么多,自己都未必记得清,你怎知没有红氏之人?” “倘若记不清,就更没有必要……”李晟轩甫一开口,便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先生,这是我的事。既然我今朝记起了,那就非还不可。” “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阿宛小声嘀咕了一句,“纵是记起了,往日也没见你这般,难道良心发现了?” “阿宛。”方紫岚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阿宛迅速地应声道:“唉,我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她的嗓门比刚才嘀咕的时候大了不少,像是刻意遮掩似的。 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阿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对了,你的药!”她说罢一个箭步冲出了客房,门板都被她摔得撞在一起,哐当作响。 茗香见状,一礼道:“主人,我手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便先行告退了。” 方紫岚微微颔首,“你去吧,顺便把方立辉公子请来,就说关于压轴大宝,有些细节我还要与他再商量一番,确认无误才可。” “是。”茗香恭恭敬敬地应下后,也起身离开了。 一时之间,房中只剩方紫岚与李晟轩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现下没有旁人,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保飞凌山上下不可了吗?” “我不能说。”方紫岚垂眸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恨我。” “什么事?”李晟轩执拗地追问道:“是你与纪宁天的私情,还是你以紫秀的身份杀人如麻?” 方紫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李晟轩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连当年你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孤身闯皇城地宫,都是我替你瞒下来的,你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你说什么?”方紫岚皱了眉头,仿佛根本不知道李晟轩在说什么。 “此事你都不记得,竟然还能记得欠了红氏?”李晟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为何会请你去皇城地宫偷遗诏?” “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阿宛小声嘀咕了一句,“纵是记起了,往日也没见你这般,难道良心发现了?” “阿宛。”方紫岚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阿宛迅速地应声道:“唉,我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她的嗓门比刚才嘀咕的时候大了不少,像是刻意遮掩似的。 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阿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对了,你的药!”她说罢一个箭步冲出了客房,门板都被她摔得撞在一起,哐当作响。 茗香见状,一礼道:“主人,我手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便先行告退了。” 方紫岚微微颔首,“你去吧,顺便把方立辉公子请来,就说关于压轴大宝,有些细节我还要与他再商量一番,确认无误才可。” “是。”茗香恭恭敬敬地应下后,也起身离开了。 一时之间,房中只剩方紫岚与李晟轩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现下没有旁人,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保飞凌山上下不可了吗?” “我不能说。”方紫岚垂眸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最好。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恨我。” “什么事?”李晟轩执拗地追问道:“是你与纪宁天的私情,还是你以紫秀的身份杀人如麻?” 方紫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李晟轩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连当年你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孤身闯皇城地宫,都是我替你瞒下来的,你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说的?” “你说什么?”方紫岚皱了眉头,仿佛根本不知道李晟轩在说什么。 “此事你都不记得,竟然还能记得欠了红氏?”李晟轩无奈地摇了摇头,“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为何会请你去皇城地宫偷遗诏?” 方紫岚微微颔首,“你去吧,顺便把方立辉公子请来,就说关于压轴大宝,有些细节我还要与他再商量一番,确认无误才可。” “是。”茗香恭恭敬敬地应下后,也起身离开了。 一时之间,房中只剩方紫岚与李晟轩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现下没有旁人,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保飞凌山上下不可了吗?” 第633章 风口 “你在想什么?”李晟轩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见状李晟轩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并不意外。” “若是有朝一日,你醒来之后,有人告诉你,你是相府千金,是杀手,唯独不是你自己。”方紫岚的声音透着一丝苦涩,“那之后,不论有人再和你说什么,你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李晟轩愣了愣,“你……不止是失忆?” “为什么这么问?”方紫岚脸上没什么神情,不待李晟轩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旁人说什么都无妨,我欲如何,终究还是自己说了算。” “这才是你。”李晟轩拿过案上茶壶,斟了两盏茶,然后把其中一盏递给了方紫岚,“为了你这句话,红氏可以保,但飞凌山上下……” “我知你信不过他们,我也信不过。”方紫岚接过茶盏,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但我愿为他们作保。” 李晟轩沉声道:“你要如何为他们作保?” “若此番当真能找出真相,你又当真能将所有牵连之人一一处置吗?”方紫岚不答反问,李晟轩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齿道:“便是现在不能,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紫岚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只看现在。既然你有分寸,会为牵连之人留活路,为何不能留一条活路给他们?” “他们岂可与朝堂之人相提并论?”李晟轩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潜藏的怒意,“他们可是山匪……” “他们若有与军中之人勾结者,除红氏兄妹外,你要如何处置,我都绝无二话。”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但其他人,我希望他们隐于山林,此生不出。”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收紧了几分,“若他们做不到……” “若他们做不到,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方紫岚毅然决然道:“此事原就因我而起,自当因我而止。” 李晟轩微微皱眉,方紫岚此言何意?什么叫此事因她而起?山匪流寇作乱不是一两日,依红荷所言,皆是因纪宁天野心昭昭才会如此,与她何干? 然而他还来不及多问什么,便见茗香带着方立辉敲门而入,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留待日后再问。 “甄姑娘找我?”方立辉径自落座,丝毫没有客套之意,方紫岚便也不和他说什么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我请方公子前来,是为方家春会的压轴大宝。” “你在想什么?”李晟轩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见状李晟轩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并不意外。” “若是有朝一日,你醒来之后,有人告诉你,你是相府千金,是杀手,唯独不是你自己。”方紫岚的声音透着一丝苦涩,“那之后,不论有人再和你说什么,你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李晟轩愣了愣,“你……不止是失忆?” “为什么这么问?”方紫岚脸上没什么神情,不待李晟轩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旁人说什么都无妨,我欲如何,终究还是自己说了算。” “这才是你。”李晟轩拿过案上茶壶,斟了两盏茶,然后把其中一盏递给了方紫岚,“为了你这句话,红氏可以保,但飞凌山上下……” “我知你信不过他们,我也信不过。”方紫岚接过茶盏,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但我愿为他们作保。” 李晟轩沉声道:“你要如何为他们作保?” “若此番当真能找出真相,你又当真能将所有牵连之人一一处置吗?”方紫岚不答反问,李晟轩沉默了片刻,咬牙切齿道:“便是现在不能,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方紫岚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只看现在。既然你有分寸,会为牵连之人留活路,为何不能留一条活路给他们?” “他们岂可与朝堂之人相提并论?”李晟轩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潜藏的怒意,“他们可是山匪……” “他们若有与军中之人勾结者,除红氏兄妹外,你要如何处置,我都绝无二话。”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但其他人,我希望他们隐于山林,此生不出。”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收紧了几分,“若他们做不到……” “若他们做不到,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方紫岚毅然决然道:“此事原就因我而起,自当因我而止。” 李晟轩微微皱眉,方紫岚此言何意?什么叫此事因她而起?山匪流寇作乱不是一两日,依红荷所言,皆是因纪宁天野心昭昭才会如此,与她何干? 然而他还来不及多问什么,便见茗香带着方立辉敲门而入,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留待日后再问。 “甄姑娘找我?”方立辉径自落座,丝毫没有客套之意,方紫岚便也不和他说什么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我请方公子前来,是为方家春会的压轴大宝。”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收紧了几分,“若他们做不到……” “若他们做不到,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方紫岚毅然决然道:“此事原就因我而起,自当因我而止。” 李晟轩微微皱眉,方紫岚此言何意?什么叫此事因她而起?山匪流寇作乱不是一两日,依红荷所言,皆是因纪宁天野心昭昭才会如此,与她何干? 然而他还来不及多问什么,便见茗香带着方立辉敲门而入,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留待日后再问。 “甄姑娘找我?”方立辉径自落座,丝毫没有客套之意,方紫岚便也不和他说什么弯弯绕绕,开门见山道:“我请方公子前来,是为方家春会的压轴大宝。”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杯的手收紧了几分,“若他们做不到……” “若他们做不到,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方紫岚道:“此事原就因我而起,自当因我而止。” 第634章 相认 “我明白了。”方立辉仿佛下定决定一般,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甄姑娘尽管吩咐便是,我定会办得妥帖圆满。” “多谢方公子。”方紫岚重为自己和方立辉添了茶,“待网布下后,尹泉章要抓,他背后之人也不能放过。只是……” 她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方立辉,“届时不仅春会要被毁了,便是方家这块金字招牌,怕也要蒙尘了。” “方家之事,甄姑娘不必担忧。”方立辉脸上挂了笑,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要甄姑娘不怕砸了千金坊盛名,我也不怕方家声名有损。” “盛名?”方紫岚轻笑一声,“那算是什么东西?我可以造出它,便可以毁了它。” 闻言李晟轩心中一紧,忍不住出言道:“若是能查出真相,方家也好,千金坊也罢,为其正名都不难。难的是,你适才说不放过尹泉章背后之人,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的人被绊住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但是我的人没有。” “什么意思?”李晟轩和方立辉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方紫岚却并未回答,只是看向了门的方向,扬声道:“既然到了,那就进来吧。” 李晟轩和方立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然而方紫岚扫了他们一眼,“二位请自便。有些话,你们听不得。” 她话音还未落,便见茗香推门而入,身后带了一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瘟疫之时,曾随她一道去过林家村的镖头林建。 “我明白了。”方立辉仿佛下定决定一般,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甄姑娘尽管吩咐便是,我定会办得妥帖圆满。” “多谢方公子。”方紫岚重为自己和方立辉添了茶,“待网布下后,尹泉章要抓,他背后之人也不能放过。只是……” 她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方立辉,“届时不仅春会要被毁了,便是方家这块金字招牌,怕也要蒙尘了。” “方家之事,甄姑娘不必担忧。”方立辉脸上挂了笑,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要甄姑娘不怕砸了千金坊盛名,我也不怕方家声名有损。” “盛名?”方紫岚轻笑一声,“那算是什么东西?我可以造出它,便可以毁了它。” 闻言李晟轩心中一紧,忍不住出言道:“若是能查出真相,方家也好,千金坊也罢,为其正名都不难。难的是,你适才说不放过尹泉章背后之人,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的人被绊住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但是我的人没有。” “什么意思?”李晟轩和方立辉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方紫岚却并未回答,只是看向了门的方向,扬声道:“既然到了,那就进来吧。” 李晟轩和方立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然而方紫岚扫了他们一眼,“二位请自便。有些话,你们听不得。” 她话音还未落,便见茗香推门而入,身后带了一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瘟疫之时,曾随她一道去过林家村的镖头林建。 “我明白了。”方立辉仿佛下定决定一般,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甄姑娘尽管吩咐便是,我定会办得妥帖圆满。” “多谢方公子。”方紫岚重为自己和方立辉添了茶,“待网布下后,尹泉章要抓,他背后之人也不能放过。只是……” 她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方立辉,“届时不仅春会要被毁了,便是方家这块金字招牌,怕也要蒙尘了。” “方家之事,甄姑娘不必担忧。”方立辉脸上挂了笑,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要甄姑娘不怕砸了千金坊盛名,我也不怕方家声名有损。” “盛名?”方紫岚轻笑一声,“那算是什么东西?我可以造出它,便可以毁了它。” 闻言李晟轩心中一紧,忍不住出言道:“若是能查出真相,方家也好,千金坊也罢,为其正名都不难。难的是,你适才说不放过尹泉章背后之人,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的人被绊住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但是我的人没有。” “什么意思?”李晟轩和方立辉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方紫岚却并未回答,只是看向了门的方向,扬声道:“既然到了,那就进来吧。” 李晟轩和方立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然而方紫岚扫了他们一眼,“二位请自便。有些话,你们听不得。” 她话音还未落,便见茗香推门而入,身后带了一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瘟疫之时,曾随她一道去过林家村的镖头林建。 “我明白了。”方立辉仿佛下定决定一般,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甄姑娘尽管吩咐便是,我定会办得妥帖圆满。” “多谢方公子。”方紫岚重为自己和方立辉添了茶,“待网布下后,尹泉章要抓,他背后之人也不能放过。只是……” 她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方立辉,“届时不仅春会要被毁了,便是方家这块金字招牌,怕也要蒙尘了。” “方家之事,甄姑娘不必担忧。”方立辉脸上挂了笑,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要甄姑娘不怕砸了千金坊盛名,我也不怕方家声名有损。” “盛名?”方紫岚轻笑一声,“那算是什么东西?我可以造出它,便可以毁了它。” 闻言李晟轩心中一紧,忍不住出言道:“若是能查出真相,方家也好,千金坊也罢,为其正名都不难。难的是,你适才说不放过尹泉章背后之人,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的人被绊住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但是我的人没有。” “什么意思?”李晟轩和方立辉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方紫岚却并未回答,只是看向了门的方向,扬声道:“既然到了,那就进来吧。” 李晟轩和方立辉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然而方紫岚扫了他们一眼,“有些话,你们听不得。” 第635章 相信 林建神情一凛,方紫岚轻哼一声,“偷听了这么久,还不进来?我倒是不知,将军何时这般喜欢做隔墙之耳了?” 她的话音落下没一会儿,便见周朗敲门而入,看到她的那一刻,怔愣在了原地,“你……” 街上的慌乱便是这个时候传来的,她远远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喊着“杀人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杨志清正端坐在案前,认真地审阅公文。 听到响动,杨志清站起身走了出来,问道:“方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去看看。”方紫岚说罢喊来了曹洪,让他看着杨志清,自己则走出了府衙,从慌乱的人群中随手抓出一个,询问发生了何事。 被她抓住的人手足无措,连话都说不清楚,她隐约听明白是刑部那边出了人命案,有位大人在出入之时死在了门前。 难怪会闹得这么大,方紫岚心中一沉,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纪宁天是疯了吗?只是刑部…… 还不待她细想,杨志清已经走到她身边问情况了,跟来的曹洪也是一脸好奇。 听完方紫岚的话后,曹洪皱眉道:“刑部守卫向来森严,怎会出现官员横死于门前这等事?” “方大人,你可打听到死的是何人?”杨志清神情焦急,方紫岚愣了愣,“怎么……” “吴主簿奉命修订律法,去的正是刑部啊!”杨志清提高了声调,方紫岚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瞬间清醒了过来。 声东击西,这才是纪宁天的真正目的。 李晟轩敛了神色,郑重其事道:“若我说,我愿你共担,保你一世平安呢?” “我相信你的话,也相信你这句话的心意。”方紫岚幽幽道:“可世事无常,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你不得不舍弃的棋子。若真有那么一日,我自保尚可,你不必为了我为难。” 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你为何一定要把未来想得这般凶险?” 方紫岚忽然笑了,彼时燕州城外李祈佑也曾问过她相似的话,她的答案从未改变。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无比,“这样才不会太失望。” 李晟轩望着面前的人,只见她明眸浅笑道:“不过,我虽不要求你与我共担,但还是有一事相求。” 方紫岚只觉手脚发寒,下意识地跑了出去,任凭曹洪在她身后呼喊,却是只字都听不进去。 刑部门口早已被守卫和京兆尹府的人围住,堵得严严实实。方紫岚到了之后,手执公卿令牌,强行闯了进去。 看清躺倒在地之人的那一刻,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周身满是肃杀之意,激得旁边守卫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方大人……”刑部主司钱谦甫一开口,就听方紫岚道:“这个时辰,吴大人为何要出刑部?” “这……”钱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想是裴大人有事来唤……” “裴珀鸣大人?”方紫岚冷声打断了钱谦的话,他忙不迭地点了头,“正是。” 方紫岚神色更冷,“裴大人不在刑部,又在何处?” “裴大人近日身体不适,告假在府。”钱谦额上直冒冷汗,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道:“为何是你来回我话,刑部尚书何在?” “尚书大人去了吏部寻诸葛大人,便交由下官来主事。”钱谦的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紫岚盯着他道:“吴大人是从我掌管的府衙调来你们刑部的,如今横死于此,我要个说法,不过分吧?” “大人,隆严寺离这不远,就在官道边上。”那女子焦急道:“这位公子若是不放心,不妨同去。但徐大哥命在旦夕,实在是耽搁不得,还请大人帮忙。” “隆严寺?”方紫岚秀眉微蹙,当机立断道:“我随你先行一步,你们其他人不必着急,跟上即可。” 她说罢扶那女子起身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带着那女子直朝隆严寺而去。 不一会儿,方紫岚就看到袅袅香烟从不远处飘来,伴随着人声鼎沸嘈杂不绝。她心中奇怪,大京崇佛,按理说佛门清净,即便隆严寺香火鼎盛,也不该如此。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人,我们到了。”那女子话音刚落,方紫岚就已勒马停了下来。 两人匆匆下马,那女子一面大喊着“徐大哥”,一面快步冲了过去,推开人群挤到了当中。 方紫岚跟在那女子身后,也在众人推搡下走到了中间,只见一名男子浑身是血,被众人团团围住殴打不停,想来就是那女子口中的徐大哥了。 那女子扑到了男子身上,结结实实地替他挨了两棍子,不由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住手!”方紫岚站到两人身旁,挡住了即将落下来的棍棒,借力打力把人群冲散了些许,高声道:“都给我住手!” 她把梅剑横在身前,神情凛冽道:“京城之外,天子脚下,竟敢聚众杀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哪来的女人,管的还挺多。” “多管闲事,谁杀人了?” “你这就是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但碍于方紫岚的威压,都不敢再上前,只是挥舞着手中的棍棒示威。 方紫岚冷哼一声,随手从怀中拿出公卿令牌,“大京越国公方紫岚在此,谁敢造次?” “越国公,方大人?” “是那个打败了汨罗人的方大人?” “休得胡说,打败汨罗人的明明是皇上……” 众人声势渐弱,然而他们的话还是稀稀拉拉地传入了随之而来的慕容清耳中。他坐在马车中,吩咐孟庭扬静观其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谁领头?站出来回话。”方紫岚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其中一人站了出来,“回方大人的话,是我。”说话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副庄稼汉的模样。 方紫岚不怒自威道:“躺在地上的这人是谁?你们为何殴打他?” “这位是隆严寺的僧人,法号寂然。”那人愤愤不平道:“却不敬,难道不该打吗?” 第636章 不孤 方紫岚勾了勾手指,林建咽了口水,缓缓把耳朵贴了过去,听她意味深长道:“镖头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什么意思?”林建愣了愣,方紫岚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还未说完他已变了脸色,“这……可行吗?” 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与林建拉开了一段距离,“在周将军出现之前,自是把握不大。但如今周将军也在此处,你还怕什么?” 周朗虽不知方紫岚与林建说了什么,但出于对她的信任,直接点头道:“不错,方大人有何吩咐,我定竭尽所能。” 方紫岚以食指压唇,摇了摇头道:“周将军,如今在你眼前的,是千金坊甄氏,还请将军莫要再叫错了。” “好,甄姑娘。”周朗换了称呼,方紫岚勾唇笑了笑,“今日能再次见到周将军,于愿足矣。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万望将军以自身为重。” “多谢甄姑娘。”周朗郑重其事地抱拳一礼,“此话亦是我要对姑娘所说。前路艰险,姑娘千万要保全自身。” “周将军,这我可受不起。”方紫岚扶住周朗的手臂,“你是国之栋梁,岂能轻易对我言谢?实在是折煞我了。” “甄姑娘,你受得起。”周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石像,沉声道:“你此行殊为不易,却仍不忘家国天下。仅是这份心怀,便足以令人感佩,更何况你身体力行,半分都不曾松懈。” 他的一袭话听在旁边的林建耳中,只觉胸中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一颗心架在其中,炽热无比。像是那年林家村中的那场火重又烧起来似的,却还要更盛。 彼时他纵有不甘,却也知道英雄不是谁都能做的,至少他没那个本事去做。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无权无势,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千金坊甄氏名姓,斡旋在山匪流寇与达官贵人之间的方紫岚,忽然明白了——所谓英雄,并不是非得要有一身本事才能做。 只是在大多数人都选择独善其身之时,极少数人选择站了出来,于是他们便成了英雄。 也许他们会失去一切,最终只剩下纸页上的一个名字,甚至连名字都未必能留下来,但他们仍然不悔无怨,奔赴向前。 这一回,他林建,也能去做这样的人。何其有幸?哪怕一生一回,足矣。 “既然二位知我心,那一切便拜托了。”方紫岚斟了三盏茶,在桌案上一字排开,然后她双手端起自己的茶盏,“我以茶代酒,在此敬二位。愿家国天下,往后皆太平。” 周朗和林建也端起了案上茶盏,与方紫岚击盏相敬,“愿家国天下,往后皆太平。” 始终在门外未曾走远的李晟轩,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眼眶发酸。 原来,他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 天下之间,愿为盛世太平而战的,也不止他一人。 吾道不孤——四个字就这样赫然出现在李晟轩的脑海中,心底是从未有过的熨帖,仿佛之前所有的辛酸痛苦,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先生?”阿宛凑到李晟轩旁边,眼睛却瞄向了房中,“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李晟轩稳了稳心神,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阿宛从未见过李晟轩这副模样,一时好奇心起,不由地扒在了房外偷看,却在看到周朗和林建的时候,惊得手一抖,险些把端着的药碗给摔了。 一只手及时握住了阿宛的手腕,这才不至于让她发出什么动静,她看了过去,诧异道:“茗香……” “嘘。”茗香一手拿过阿宛手中的药碗,一手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在确定房中人并未注意后,茗香带着阿宛悄悄离开了,直到四下无人,才道:“主人向来不喜有人听墙角,阿宛姑娘若想知道,不妨直接去问她。” “听墙角的可不是我。”阿宛撇了撇嘴,“不过,我看房中之人是东南大营的周朗将军,还有那个小镖头林建,他们怎么会在此处?” “阿宛姑娘慎言。”茗香神色冷了几分,阿宛抿了抿唇,“如今也没有旁人,茗香姑娘你……” 她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随即恍然大悟道:“是你……” “是我。”茗香微微颔首,“主人说此局时间紧迫,仅凭她一己之力,实难完成。故而你们上山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 阿宛若有所思道:“那……” “阿宛姑娘。”茗香截住了阿宛的话头,直言不讳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你解惑,而是想让你知道,主人耽搁不起。” 她说着声音低了几分,“主人身体不好,如今又有腿伤……” “你怎么知道……”阿宛忍不住打断了茗香的话,听她轻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虽然主人掩饰得极好,但我既是学医出身,又不是第一天跟着她了,多少能看得出来。她的腿,伤得很重吗?” “伤得不轻。”阿宛想了想,终究没有把方紫岚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事告诉茗香,免得她平添担忧,“不过有我在,茗香姑娘大可放心。” “如此,有劳阿宛姑娘了。”茗香欠身一礼,之后便转身走了。 阿宛不待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她回头看去,却见一人直直从墙头摔了下来,似是伤得不轻。 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由地惊呼一声,“夏……” 她甫一开口,就被一道黑影从后面掐住了脖子,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哟,这小娘子面熟的很,莫不是鬼门的阿宛姑娘?”身后之人轻佻地笑道:“想不到,我们还挺有缘。” 闻言阿宛面色发白,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说话的人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你放开她……”倒在地上的夏侯彰奄奄一息,却仍紧咬牙关,试图把阿宛从来人手中救出来,“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阿宛身后之人骤然收紧了手,冷笑道:“小娘子,为夫怎么不知你何时勾搭了别的男人?” 第637章 放过 “呸!”阿宛猛地用头撞向身后之人,虽然被他躲了过去,但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大吼道:“谁是你小娘子?走水了,快来人……” 阿宛身后之人再次扼住了她的脖子,“小阿宛,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我……”阿宛竭力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她气息渐弱之时,忽听一道声音厉喝道:“放开她!” 这个声音,是李晟轩?阿宛迷迷糊糊地想着,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 “哪来的臭小子,多管闲事!”阿宛身后之人正欲动手,就被李晟轩扣住了,“阁下身手稀松平常,口气倒是不小。” “你……你是什么人?”阿宛身后之人明显有些慌了神,他原以为夏侯彰便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了,这才敢孤身一人追来,却不料其同伙的身手似是更好。 “这话,该我问阁下才对。”李晟轩冷哼一声,“阿宛姑娘何时多了你这么位郎婿,我家姑娘为何不知?” “你家姑娘……”阿宛身后之人甫一开口,就被李晟轩截住了话头,“若是被我家姑娘知道,你竟敢对阿宛姑娘动粗,怕是杀了你也未可知。” “笑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阿宛身后之人话说了一半,就倏然停住了。 “怎么,见到我家姑娘,不敢说了?”李晟轩勾唇轻笑,看着快步而来的方紫岚,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家姑娘是……”阿宛身后之人声音抖得厉害,李晟轩扣住他的手收紧了些,警告道:“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不迟。” 登时,阿宛身后之人噤若寒蝉,方紫岚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沉声道:“闹够了吗?闹够了就把人放开。”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阿宛身后之人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之后李晟轩也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你总算来了……”阿宛咳嗽了两声,直往方紫岚怀里扑。 方紫岚伸手扶住了阿宛,冷着一张脸看了过去,“无患,你是活腻了吗?” 被唤作无患的男子面色一僵,“紫秀,你听我解释……” “你叫我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无患的话,他讪讪道:“姑娘,我是奉公子之命……” “你奉谁的命,与我何干?”方紫岚再次打断了无患的话,“你胆敢伤害阿宛,还想在我面前狡辩吗?” “不是……”无患摆手道:“姑娘,阿宛是我定了亲的娘子,我怎么会伤害她?” “定亲?谁和你定亲了?”方紫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无患,“阿宛师父同意了吗?你家长辈说话了吗?” 她说着顿了一顿,“哦,我忘了,你家长辈在地下,说不了话了。长辈不应,无媒无聘,你与我家阿宛有何干系?” “可是公子……”无患刚要开口,就被方紫岚噎了回去,“你有本事,要那什么公子亲自来我面前说。” 闻言无患深吸一口气,“姑娘,你这是下定决心,要与公子划清界线了?” “无患,若非看在阿宛师父的面子上。”方紫岚挑了挑眉,“你问我如此蠢的问题,可是会没命的。” “姑娘,你为何……”无患皱了眉,问话才出口,便听方紫岚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再为他卖命了。” 无患神情一凛,脸上写满不乐意,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多说了一句,“十殿阎王,千陌刀,鹿天……他们谁都比你厉害,然而谁都没有留住性命。你觉得,即便我今日放过你,你还能活多久?” “自然是长命百岁……”无患说得底气不足,被方紫岚搀扶的阿宛缓了过来,嗤笑道:“就你这样,还想长命百岁,莫不是白日做梦?” “小阿宛,我好歹比你厉害。”无患一副要和阿宛理论的架势,她却嗤之以鼻,“有本事试试啊,你若是不偷袭,未必赢得了我。” “呸!”阿宛猛地用头撞向身后之人,虽然被他躲了过去,但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大吼道:“谁是你小娘子?走水了,快来人……” 阿宛身后之人再次扼住了她的脖子,“小阿宛,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我……”阿宛竭力挣扎,却是徒劳无功,她气息渐弱之时,忽听一道声音厉喝道:“放开她!” 这个声音,是李晟轩?阿宛迷迷糊糊地想着,窒息的感觉愈发强烈。 “哪来的臭小子,多管闲事!”阿宛身后之人正欲动手,就被李晟轩扣住了,“阁下身手稀松平常,口气倒是不小。” “你……你是什么人?”阿宛身后之人明显有些慌了神,他原以为夏侯彰便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了,这才敢孤身一人追来,却不料其同伙的身手似是更好。 “这话,该我问阁下才对。”李晟轩冷哼一声,“阿宛姑娘何时多了你这么位郎婿,我家姑娘为何不知?” “你家姑娘……”阿宛身后之人甫一开口,就被李晟轩截住了话头,“若是被我家姑娘知道,你竟敢对阿宛姑娘动粗,怕是杀了你也未可知。” “笑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阿宛身后之人话说了一半,就倏然停住了。 “怎么,见到我家姑娘,不敢说了?”李晟轩勾唇轻笑,看着快步而来的方紫岚,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家姑娘是……”阿宛身后之人声音抖得厉害,李晟轩扣住他的手收紧了些,警告道:“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不迟。” 登时,阿宛身后之人噤若寒蝉,方紫岚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沉声道:“就把人放开。”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阿宛身后之人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之后李晟轩也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你总算来了……”阿宛咳嗽了两声,直往方紫岚怀里扑。 方紫岚伸手扶住了阿宛,冷着一张脸看了过去,“你是活腻了吗?” 被唤作无患的男子面色一僵,“你听我解释……” “你叫我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无患的话,他讪讪道:“我是奉公子之命……” 第638章 保留 一阵血雾在方紫岚眼前弥漫开来,她愣了愣,却还是缓缓走了过去,“你……杀了无患?” 李晟轩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突然折返,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无患的尸首前面,“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阿宛……” “与阿宛无关。”方紫岚沉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有话要问无患。” “什么话……”李晟轩怔在了原地,就见方紫岚绕过了他,直直走到了无患的尸首旁边,蹲下了身。 “你杀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方紫岚低头看向无患的尸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无患身上的致命伤口并不齐整,下手之人像是极少杀人的新手。 “我……”李晟轩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问过无患,他什么都不肯说。” “正常。”方紫岚伸出手,轻轻阖上了无患的眼睛,“鬼门的杀手,从来都只会把秘密带进棺材。” 她说完站起了身,没有再看李晟轩,而是看向了夏侯彰,“你伤得不轻,好好养伤吧。” “你不问阿是……”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你没能把阿是带回来,我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说着神色冷了几分,“我向来不喜欢追究失败的过程。” 夏侯彰嘴唇翕动,却见方紫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多时阿宛便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醉月楼的伙计。 茗香靠在楼上角落的栏杆上,静静看着这一幕,身后传来方紫岚的声音,“你知道无患吗?” “知道,太医令温崖先生收的第一个徒弟。”茗香转过头,看见方紫岚坐在她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喝着药,“我听温崖说,无患在行医一道上颇有天分,奈何剑走偏锋,与他师徒缘分浅薄。” “剑走偏锋?温先生竟是这般说无患?”茗香哑然失笑,方紫岚放下了手中药碗,“有什么不妥吗?” “若说剑走偏锋,温先生之师——徐药师,才是天下第一人。”茗香淡声道:“当年徐药师为了守住万花山庄,把许多活人练成了药偶,起初那些药偶确实厉害,但没多久便遭到了反噬,大多丢了性命。” 一阵血雾在方紫岚眼前弥漫开来,她愣了愣,却还是缓缓走了过去,“你……杀了无患?” 李晟轩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突然折返,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无患的尸首前面,“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阿宛……” “与阿宛无关。”方紫岚沉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有话要问无患。” “什么话……”李晟轩怔在了原地,就见方紫岚绕过了他,直直走到了无患的尸首旁边,蹲下了身。 “你杀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方紫岚低头看向无患的尸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无患身上的致命伤口并不齐整,下手之人像是极少杀人的新手。 “我……”李晟轩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问过无患,他什么都不肯说。” “正常。”方紫岚伸出手,轻轻阖上了无患的眼睛,“鬼门的杀手,从来都只会把秘密带进棺材。” 她说完站起了身,没有再看李晟轩,而是看向了夏侯彰,“你伤得不轻,好好养伤吧。” “你不问阿是……”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你没能把阿是带回来,我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说着神色冷了几分,“我向来不喜欢追究失败的过程。” 夏侯彰嘴唇翕动,却见方紫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多时阿宛便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醉月楼的伙计。 茗香靠在楼上角落的栏杆上,静静看着这一幕,身后传来方紫岚的声音,“你知道无患吗?” “知道,太医令温崖先生收的第一个徒弟。”茗香转过头,看见方紫岚坐在她不远处,慢条斯理地喝着药,“我听温崖说,无患在行医一道上颇有天分,奈何剑走偏锋,与他师徒缘分浅薄。” “剑走偏锋?温先生竟是这般说无患?”茗香哑然失笑,方紫岚放下了手中药碗,“有什么不妥吗?” “若说剑走偏锋,温先生之师——徐药师,才是天下第一人。”茗香淡声道:“当年徐药师为了守住万花山庄,把许多活人练成了药偶,起初那些药偶确实厉害,但没多久便遭到了反噬,大多丢了性命。” 一阵血雾在方紫岚眼前弥漫开来,她愣了愣,却还是缓缓走了过去,“你……杀了无患?” 李晟轩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突然折返,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无患的尸首前面,“你怎么回来了?可是阿宛……” “与阿宛无关。”方紫岚沉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我有话要问无患。” “什么话……”李晟轩怔在了原地,就见方紫岚绕过了他,直直走到了无患的尸首旁边,蹲下了身。 “你杀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方紫岚低头看向无患的尸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无患身上的致命伤口并不齐整,下手之人像是极少杀人的新手。 “我……”李晟轩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问过无患,他什么都不肯说。” “正常。”方紫岚伸出手,轻轻阖上了无患的眼睛,“鬼门的杀手,从来都只会把秘密带进棺材。” 她说完站起了身,没有再看李晟轩,而是看向了夏侯彰,“你伤得不轻,好好养伤吧。” “你不问阿是……”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你没能把阿是带回来,我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说着神色冷了几分,“我向来不喜欢追究失败的过程。” 夏侯彰嘴唇翕动,却见方紫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多时阿宛便匆匆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醉月楼的伙计。 茗香靠在楼上角落的栏杆上,静静看着这一幕,身后传来方紫岚淡漠凉薄的声音,“你知道无患吗?” 第639章 浪尖 “笑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阿宛身后之人话说了一半,就倏然停住了。 “怎么,见到我家姑娘,不敢说了?”李晟轩勾唇轻笑,看着快步而来的方紫岚,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家姑娘是……”阿宛身后之人声音抖得厉害,李晟轩扣住他的手收紧了些,警告道:“我劝你想清楚,再开口不迟。” 登时,阿宛身后之人噤若寒蝉,方紫岚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沉声道:“闹够了吗?闹够了就把人放开。”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阿宛身后之人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之后李晟轩也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我……”廖丹张了张口,犹豫了半晌,才道:“郡主,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会让你愿意为他赌一次?” 李蓉略一沉吟,缓缓道:“他是爱慕我之人,亦是不会顺着我之人,更是有自己想法之人。在他的眼里,我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不是荣安郡主,而是李蓉。” 廖丹神情一滞,李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身为郡主,便注定了身不由己。父王宠我,是以我在东南之地的十八年,都是享有郡主尊荣的无忧无虑。只是,那是世人眼中的荣安郡主,而非我自己。” 她说着顿了一顿,声音哀婉,“丹姐姐,便是此生都裹在荣安郡主这层壳里,我认了。只有大婚一事,我想争一回。” “郡主,你既知身不由己,为何……”廖丹红了眼眶,李蓉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多了一丝哭腔,“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未来的夫君,若只因我是荣安郡主而娶我,那他娶的便只是权势名利,并非我本身。那样的人,我如何与之共度一生?我熬不过的……” 眼看她流了泪,廖丹递上了丝绢,“郡主,王爷舍不得你受苦,定会为你择一位良人。我听闻陛下已下旨选郡马,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能……” “不能如何?”李蓉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泪眼婆娑道:“丹姐姐,我虽不谙朝堂之道,但也不蠢。此番我随父王入京,便再不得离开了。陛下这番用意,无非是想以我挟制父王,以保他在东南之地安分守己。想我父王兢兢业业数十年,身为皇叔尚且被这般猜疑忌惮,遑论是我?只要能留下,嫁于何人,陛下当真会在乎吗……” “郡主慎言!”廖丹赶忙捂住了她的嘴,“此处是皇家驿馆,小心隔墙有耳!” 待李蓉情绪稳定了些许,廖丹才松开了手,“郡主,陛下是君,纵然不仁,做臣下的也不能不义。” “可怜我父王忠义一生,如今年岁渐长,反而骨肉分离无人尽孝……”李蓉痛心疾首道:“我枉为父王的女儿。” “郡主!”廖丹低喝一声,“如今我们在京城,凡事便只能忍让。你如今是东南百姓心中的活菩萨,陛下为了稳定民心,也不会贸然为你赐婚,想来届时不仅会问过王爷,也会听你的意见,你可一定要沉住气。” “我……”李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廖丹打断了,“郡主,看在你我娘亲主仆多年,也看在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只帮你违逆王爷这一次,之后我便去向王爷请罪。” “丹姐姐,你愿意帮我?”李蓉面露喜色,廖丹沉声道:“郡主,我丑话说在前面,你再去见他,或许便是最后一面了,定要把所有话都说清楚了。” * 此时的越国公府中,方紫岚只觉头痛欲裂,她自从去见过尔雅公主,喝了药草后,便觉得不大对劲。 阿宛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然而那日她也在场,把方紫岚喝下的药草看得清清楚楚,对她的蛊毒应是有益无害,万不该如此。 府上其他人也是忙忙碌碌,萧璇儿查到了楚江王的踪迹,郑琰告知了京兆尹府,与其一同去抓捕,连着几日都未曾去皇家驿馆盯梢,故而荣安郡主之事并无人察觉出不对。 至于莫涵,由于京郊外的石梁镇在用新律断案之时出了些状况,他便在京郊大营兵士的护卫下,去了当地查看具体情形,也是数日未归。 “阿宛姑娘,方大人怎么样了?”丛蓉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将刚煎好的药放在了桌案上。 “我也说不好。”阿宛的嗓子有些哑,小脸皱成了一团。 “你总算来了……”阿宛咳嗽了两声,直往方紫岚怀里扑。 方紫岚伸手扶住了阿宛,“无患,你是活腻了吗?” 被唤作无患的男子面色一僵,“紫秀,你听我解释……” “你叫我什么?”方紫岚无患的话,“姑娘,我是奉公子之命……” “你奉谁的命,与我何干?”方紫岚再次打断了无患的话,“你胆敢伤害阿宛,还想在我面前狡辩吗?” “不是……”无患摆手道:“姑娘,阿宛是我定了亲的娘子,我怎么会伤害她?” “定亲?谁和你定亲了?”方紫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无患,“阿宛师父同意了吗?你家长辈说话了吗?” 她说着顿了一顿,“哦,我忘了,你家长辈在地下,说不了话了。长辈不应,无媒无聘,你与我家阿宛有何干系?” “可是公子……”无患刚要开口,就被方紫岚噎了回去,“你有本事,要那什么公子亲自来我面前说。” 闻言无患深吸一口气,“姑娘,你这是下定决心,要与公子划清界线了?” “无患,若非看在阿宛师父的面子上。”方紫岚挑了挑眉,“你问我如此蠢的问题,可是会没命的。” “姑娘,你为何……”无患皱了眉,问话才出口,便听方紫岚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再为他卖命了。” 无患神情一凛,脸上写满不乐意,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多说了一句,“十殿阎王,千陌刀,鹿天……他们谁都比你厉害,然而谁都没有留住性命。你觉得,即便我今日放过你,你还能活多久?” 第640章 决绝 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若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便不配与我谈生意。” 闻言崔海的面色白了几分,一旁茗香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道:“我家主人并非为难你。只是倘若你的大师兄,在你心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一切……” “不是这样的……”崔海猛地摇了摇头,“大师兄就是我的亲人,为了他……” 他的嘴唇有些抖,面部表情逐渐狰狞,“我答应你便是。” “不后悔吗?”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崔海梗着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绝不后悔。” “好。”方紫岚从袖中拿出一枚金梅花,递给了崔海,“以此为信,方家春会过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茗香看到金梅花的那一刻,本想出言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海接过了金梅花,抱拳一礼道:“多谢甄姑娘,我定全力以赴。” 他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茗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忍不住问道:“主人,你为何要将金梅花赠与他?” “他与阿是年纪相仿。”方紫岚轻叹一声,透着说不出的惋惜,“身上还有上官敏那样少年人的莽撞。” 茗香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主人这是心软了?” “或许,可如今的我是江湖人。”方紫岚随手拿过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若是方家春会后,崔海还活着,我不介意告诉他真相。” “万一……”茗香并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问道:“茗香,你觉得崔海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她虽然是在问茗香,但似乎并未期望能得到答案,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局错综复杂,对手不明,所有人都在赌,最终赔上性命的怕是不在少数。 “主人……”茗香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宛推门而入,脸色不大好看,却仍朝方紫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无患之事,多谢了。” “我没能救下无患。”方紫岚垂眸道:“不值得你道谢。” “你没有插手,为他留了颜面,已经足够了。”阿宛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低了几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本事不大,面子不小,被人杀了是迟早的事。只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还好,杀他的人不是你。” “他死在我手上,还是其他人手上,有区别吗?”方紫岚不置可否,阿宛别过头,不敢看她,小声答道:“若是他死在你手上,我没法儿和师父交代。”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沉声道:“阿宛,你没法儿与之交代的,究竟是你师父,还是你自己?” 阿宛一拂袖,愤声道:“总之不是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可以不管。”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但是方家春会没有几日了。阿宛,我不允许你出任何纰漏。”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饶是旁边的茗香听来,都不由地遍体生寒。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阿宛看向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这一回,我不需要你保护。”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阿宛,这个时候可不适合闹别扭。” “我不是闹别扭。”阿宛神情激动,语调也比平常高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番来的不是无患,而是我师父……” “你师父不会如此行事……”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阿宛的话,却被她抢了话头,“是,我师父不会如此行事,可他也听命于公子,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难道你忘了我们出京之时,你从我师父手中拿走的那瓶毒药了吗?那不是我师父的本心!” 她浑身上下止不住发抖,连带声音也打着颤,方紫岚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只觉一颗心揪成了一团,满是如论如何也抚不平的褶皱。 见状茗香脱口而出道:“阿宛姑娘,这也不是我家主人的本心……” “那又如何?”阿宛截住了茗香后面的话,咬牙切齿道:“我不管她的本心是什么,也不管事到如今有没有回圜的余地。我只知道,死了这么多人,却还是一场空。” “阿宛姑娘,请你慎言!”茗香难得变了神色,厉声道:“这不是一场空,我家主人也不是为了自己……” “我倒希望她是为了自己。”阿宛冷哼一声,“至少能少几分辛苦,也不必太失望。” “你怎能……”茗香质问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方紫岚拦下了,“茗香,无妨。” 她说着起身走到了阿宛面前,“无患的身后事只能交由你,我会请方立辉派人,护送你离开醉月楼。” “我今日便要走。”阿宛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方紫岚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阿宛,明日……”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阿宛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一把挥开了方紫岚的手,“对不起。” 方紫岚面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平静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阿宛说完转身就走,却被方紫岚按住了肩膀,“等一等。” “什么……”阿宛不待回头,就感觉到方紫岚把什么东西插在了她的发间,她抬手摸了摸,是一段梅枝。 “路上小心。”方紫岚松开了手,没有再挽留,任由阿宛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主人,阿宛姑娘她……”茗香眼中露出一抹疑惑之色,不待多问,就被门外一道声音打断了,“你就这么让阿宛走了?” 匆匆而至的李晟轩神情凝重,方紫岚不答反问道:“夏侯彰伤势如何?” “伤得不算重,只是伤口看着吓人而已。”李晟轩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夏侯彰的伤,追问道:“你为何不阻拦阿宛……” “适才你进来之前与阿宛打过照面,你不是也没有阻拦她吗?”方紫岚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第641章 浪尖 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你若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便不配与我谈生意。” 闻言崔海的面色白了几分,一旁茗香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道:“我家主人并非为难你。只是倘若你的大师兄,在你心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一切……” “不是这样的……”崔海猛地摇了摇头,“大师兄就是我的亲人,为了他……” 他的嘴唇有些抖,面部表情逐渐狰狞,“我答应你便是。” “不后悔吗?”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崔海梗着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绝不后悔。” “好。”方紫岚从袖中拿出一枚金梅花,递给了崔海,“以此为信,方家春会过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茗香看到金梅花的那一刻,本想出言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海接过了金梅花,抱拳一礼道:“多谢甄姑娘,我定全力以赴。” 他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茗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忍不住问道:“主人,你为何要将金梅花赠与他?” “他与阿是年纪相仿。”方紫岚轻叹一声,透着说不出的惋惜,“身上还有上官敏那样少年人的莽撞。” 茗香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主人这是心软了?” “或许,可如今的我是江湖人。”方紫岚随手拿过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若是方家春会后,崔海还活着,我不介意告诉他真相。” “万一……”茗香并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问道:“茗香,你觉得崔海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她虽然是在问茗香,但似乎并未期望能得到答案,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局错综复杂,对手不明,所有人都在赌,最终赔上性命的怕是不在少数。 “主人……”茗香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宛推门而入,脸色不大好看,却仍朝方紫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无患之事,多谢了。” “我没能救下无患。”方紫岚垂眸道:“不值得你道谢。” “你没有插手,为他留了颜面,已经足够了。”阿宛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低了几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本事不大,面子不小,被人杀了是迟早的事。只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还好,杀他的人不是你。” “他死在我手上,还是其他人手上,有区别吗?”方紫岚不置可否,阿宛别过头,不敢看她道:“若是他死在你手上,我没法儿和师父交代。”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沉声道:“阿宛,你没法儿与之交代的,究竟是你师父,还是你自己?” 阿宛一拂袖,愤声道:“总之不是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可以不管。”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但是方家春会没有几日了。阿宛,我不允许你出任何纰漏。”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饶是旁边的茗香听来,都不由地遍体生寒。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阿宛看向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这一回,我不需要你保护。”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阿宛,这个时候可不适合闹别扭。” “我不是闹别扭。”阿宛神情激动,语调也比平常高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番来的不是无患,而是我师父……” “你师父不会如此行事……”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阿宛的话,却被她抢了话头,“是,我师父不会如此行事,可他也听命于公子,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难道你忘了我们出京之时,你从我师父手中拿走的那瓶毒药了吗?那不是我师父的本心!” 她浑身上下止不住发抖,连带声音也打着颤,方紫岚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只觉一颗心揪成了一团,满是如论如何也抚不平的褶皱。 见状茗香脱口而出道:“阿宛姑娘,这也不是我家主人的本心……” “那又如何?”阿宛截住了茗香后面的话,咬牙切齿道:“我不管她的本心是什么,事到如今有没有回圜的余地。我只知道,死了这么多人,却还是一场空。” “阿宛姑娘,请你慎言!”茗香难得变了神色,厉声道:“这不是一场空,我家主人也不是为了自己……” “我倒希望她是为了自己。”阿宛冷哼一声,“至少能少几分辛苦,也不必太失望。” “你怎能……”茗香质问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方紫岚拦下了,“茗香,无妨。” 她说着起身走到了阿宛面前,“无患的身后事只能交由你,我会请方立辉派人,护送你离开醉月楼。” “我今日便要走。”阿宛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方紫岚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阿宛,明日……”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阿宛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挥开了方紫岚的手,“对不起。” “那又如何?”阿宛截住了茗香后面的话,咬牙切齿道:“我不管她的本心是什么,事到如今有没有回圜的余地。我只知道,死了这么多人,却还是一场空。” “阿宛姑娘,请你慎言!”茗香难得变了神色,厉声道:“这不是一场空,我家主人也不是为了自己……” “我倒希望她是为了自己。”阿宛冷哼一声,“至少能少几分辛苦,也不必太失望。” “你怎能……”茗香质问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方紫岚拦下了,“茗香,无妨。” 她说着起身走到了阿宛面前,“无患的身后事只能交由你,我会请方立辉派人,护送你离开醉月楼。” “我今日便要走。”阿宛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方紫岚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阿宛,明日……”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阿宛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挥开了方紫岚的手,“对不起。”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阿宛不知从何处勇气,挥开了方紫岚的手。 第642章 引火 周围早已围了不少人,都是被茗香的话吸引而来,于是她佯装失言,慌乱地掩饰道:“我什么都没说过。” 方立辉心中了然,配合地试探了一句,“什么惊天秘密?之前我听甄姑娘说,三个消息各有不同,关系的可不仅是江湖,许是还有朝堂……” “方公子!”茗香故作恼怒状,轻斥道:“我家主人信任与你,这才与你多说了一两句。你若如此,我们千金坊与你醉月楼的生意,也不必做了。” 方立辉收了折扇,不待赔礼,就听身旁那人道:“生意?听这位姑娘言下之意,除了此番春会的压轴大宝,你们千金坊还与醉月楼有其他合作?” 茗香剜了一眼说话人,愤声道:“千金坊与醉月楼做生意,与阁下何干?” “这位姑娘,我乃是苏州知府尹泉章大人府上的师爷。”那自称师爷的人狐假虎威道:“苏州府内所有生意皆在我家老爷管辖内,遑论醉月楼?今日你若是不说清楚,我……” “师爷要做什么?”茗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师爷的话,“如今我与我家主人身在醉月楼中,一言一行合理合法,师爷莫要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那师爷猛地变了脸,“你一千金坊的丫鬟,我便是将你关入府衙牢狱问审,你又能如何?” 见状方立辉正欲打圆场,却见茗香上前一步,凛然无畏道:“我是千金坊丫鬟不假,但我亦是大京子民,受大京庇护。师爷这般作威作福,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存心为尹大人抹黑,想要毁了尹大人父母官的名声……” “你休要胡言!”那师爷眼见说不过,就要动手,却被方立辉拦住了,“大人,看在我方家薄面上,还请不要为难茗香姑娘。” 闻言那师爷冷笑出声,“好啊,既然方公子说我为难她,那我今日……” “今日天朗气清,原是一团和气的好日子,这位大人缘何火气这么大?”方紫岚人未至话已到,她步履虽慢,但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让人看不出腿伤。 茗香快步走到方紫岚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主人,你怎么来了?” “有人对我千金坊的消息感兴趣,我自然要来瞧一瞧。”方紫岚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看向了方立辉身边颐指气使的那师爷,“便是这位大人,想与我千金坊谈生意?” 那师爷神情一滞,未等开口,就听方紫岚自顾自地问了下去,“不过生意归生意,不知我家茗香做错了什么,得罪了这位大人,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她一介弱女子?” “我没有……”那师爷辩驳的话甫一出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既然这位大人都说了没有,那我便当做误会一场。今日之事盖过不谈,往后我们只谈生意。” 那师爷松了神色,“这位便是千金坊甄姑娘吧?果然是明事理……” “大人谬赞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师爷的话,直接问道:“大人可是有生意想要与我千金坊谈?” 那师爷犹豫了片刻,方紫岚便道:“江湖事江湖了,千金坊按江湖规矩行事。大人身为朝堂中人,若想要与我千金坊谈生意,可要另守一番规矩了。” “甄姑娘你……”那师爷愣了愣,方紫岚勾了勾唇,笑道:“想来这位大人做不了主。罢了,若是尹大人当真想要与我千金坊谈生意,不妨请他亲自来见。” 她说这话时,望向的是旁边的方立辉,他心领神会,迅速地铺台阶道:“甄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尹大人公务繁忙,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听方公子言下之意,压轴大宝登场之时,尹大人也不会来了?” “这……”方立辉面露难色,方紫岚意味深长地笑了,“可惜了,原本我在压轴大宝中为尹大人留了一份惊喜,看来他是见不到了。” 她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那师爷喊住了,“甄姑娘请留步,你此言何意?” “没什么。”方紫岚敛了神色,“到时候,谁买到了压轴大宝,谁便会明白我今日之言何意。” 她欲盖弥彰的话,勾的众人心痒痒,登时堂内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次压轴大宝的三个消息是什么。 惊天秘密?连城宝藏?还有与苏州知府尹泉章有关…… 单单拎出每一个都足以令人浮想联翩,更何况是三个放在一起?加之在场稍有根基之人,皆知尹泉章出手阔绰,平日花销远超一般朝廷命官。苏州府即便再富庶,钱也不会都流入尹泉章一人的口袋,这背后定然大有文章。 那师爷犹豫了片刻,方紫岚便道:“江湖事江湖了,千金坊按江湖规矩行事。大人身为朝堂中人,若想要与我千金坊谈生意,可要另守一番规矩了。” “甄姑娘你……”那师爷愣了愣,方紫岚勾了勾唇,笑道:“想来这位大人做不了主。罢了,若是尹大人当真想要与我千金坊谈生意,不妨请他亲自来见。” 她说这话时,望向的是旁边的方立辉,他心领神会,迅速地铺台阶道:“甄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尹大人公务繁忙,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听方公子言下之意,压轴大宝登场之时,尹大人也不会来了?” “这……”方立辉面露难色,方紫岚意味深长地笑了,“可惜了,原本我在压轴大宝中为尹大人留了一份惊喜,看来他是见不到了。” 她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那师爷喊住了,“甄姑娘请留步,你此言何意?” “没什么。”方紫岚敛了神色,“到时候,谁买到了压轴大宝,谁便会明白我今日之言何意。” 她欲盖弥彰的话,勾的众人心痒痒,登时堂内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次压轴大宝的三个消息是什么。 惊天秘密?连城宝藏?还有与苏州知府尹泉章有关,难道…… 第643章 上药 “你有空担心尹泉章的师爷,不如担心自己的腿伤。”李晟轩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转头看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药。”李晟轩说的理所应当,方紫岚却是一愣,“你……去见阿宛了?” 李晟轩并未点头,也不曾摇头,只是道:“阿宛一切都好,你安心便是。” 方紫岚接过李晟轩递来的药瓶,然后看了一眼茗香,她便极有眼色地颔首离开了。 “是你身边的暗卫?”方紫岚垂眸看向手中的药瓶,低声道:“看来夏侯彰的伤,确实不重。” 李晟轩无可奈何道:“你放在旁人身上的心思,但凡能多放在自己身上一分,也不至于伤重至此。” “我的腿伤拖了这么久,早好得差不多了。”方紫岚随手把药瓶放在一旁,李晟轩微微皱眉,“伤筋动骨,少说百日才能康复,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他说着拿起药瓶,坐在了方紫岚身旁,“你自己不上心,那便由我来帮你上药。” “用不着。”方紫岚移开了视线,重又望向楼外绝尘而去的马车,“你就不怕今日尹泉章的师爷替他试水之后,他做了缩头乌龟,不会来了?” 闻言李晟轩勾起唇角,笑道:“你听过点石成金的故事吗?” “什么……”方紫岚的话刚出口,便已反应了过来,“你说的可是老者教人点石成金之术,但告诫他们施术之时不能想到猴子……”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面上笑容愈盛,接口道:“学点石成金之术的人,终其一生都未曾成功,只因他们施术之时都会想到猴子。有时候,刻意的提醒便是最好的钩子,不需要多少饵,鱼儿自己就会上钩。” 方紫岚若有所思,轻哼一声,道:“你倒是自信。” “我不是自信,而是对你有信心。”李晟轩看着方紫岚缓缓掀开了裙角,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毕竟,这是你设的局。” “不是说要帮我上药吗?”方紫岚从容自若地把腿伤展露在李晟轩面前,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温声问道:“疼吗?” “当时情急,自是没什么感觉。后来那夜去许府,心里憋着一股气,也顾不上疼。”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直到尘埃落定,疼得钻心刺骨,彻夜难眠。” 李晟轩握着药瓶的手紧了几分,方紫岚轻笑出声,“你这副表情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 她话未说完,便倒吸了一口冷气,“疼,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 “我……”李晟轩上药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手足无措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孩童。 “行了,我自己来吧。”方紫岚伸手要拿药瓶,李晟轩却不愿松手,“我下手轻些便是,还是我来……” “李晟轩。”方紫岚猛地连名带姓喊出这个名字,是连自己都意外的怔愣。 李晟轩也是一怔,好在四下无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这个想法冒出来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心底的那一丝庆幸。 方紫岚直呼他的名姓,是不是就意味着在她心中,并非只把他看作大京的帝王?而是…… “我一时失言……”方紫岚道歉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李晟轩截住了话头,“无妨,你适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摇了摇头,任由李晟轩动作,既没有再叫疼,也没有再试图拿药瓶,只是环抱手臂,乖巧地坐着。 李晟轩上药之时,状似不经意地瞄了方紫岚几眼,她都垂眸抿唇,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末了,李晟轩帮方紫岚上完了药,才听她幽幽道:“旁人不知道的时候,伤得无论多重,都算不得疼。可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就另当别论了。” “愿闻其详。”李晟轩把药瓶放在一边,为方紫岚理了理裙摆。 “若是被敌对之人知道,便只能强忍着装作无事。若是被亲近之人知道……”方紫岚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便是止不住的疼了。” 最后半句声如蚊呐,但李晟轩还是听清了,他抬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亲近之人。” “你还真是……”方紫岚眼尾泛红,李晟轩定定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下文,然而她长舒了一口气,却无后话。 就在李晟轩以为方紫岚不会开口的时候,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成为我的亲近之人,不是什么好事。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莫涵、转轮王楚彬,他们……”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李晟轩打断了方紫岚的话,近乎霸道地与她十指紧扣,“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永远?”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可是很长的时间,我……未必能与你承诺。” 她原本想说自己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可不知为何,在对上李晟轩的时候,她说不出口。 或许是觉得残忍,或许是心存侥幸,不管是哪一种,都只有一个解释,她贪恋眼前的人,连带与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你不必承诺什么,我承诺就好。”李晟轩举起左手,笃誓道:“我李晟轩在此承诺,此生永远在方紫岚身边,不离不弃。如违此诺,便叫我失去一切,举步维艰。” “你还真是……”方紫岚眼尾泛红,李晟轩定定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下文,然而她长舒了一口气,却无后话。 就在李晟轩以为方紫岚不会开口的时候,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成为我的亲近之人,不是什么好事。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莫涵、转轮王楚彬,他们……”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李晟轩打断了方紫岚的话,近乎霸道地与她十指紧扣,“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永远?”方紫岚重复一遍这个词,“我……” 或许是觉得残忍,或许是心存侥幸,不管是哪一种,都只有一个解释,她贪恋眼前的人,连带与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第644章 烧身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但是什么?”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那些水田,并未经官府之手,而是直接落在了诸葛家名下。” “你说什么?”李晟轩愣了愣,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声音轻了些许,“水至清则无鱼,你当真要一查到底吗?” “你……”李晟轩与方紫岚十指紧扣的手收紧了几分,“你这是在劝我放弃吗?” “不是。”方紫岚摇了摇头,垂眸道:“你要查,是好事。可是不能一蹴而就,这背后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 “你说什么?”许攸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说话的声音和逼人的压迫感,她是……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莫涵替你们挡灾?”方紫岚一步步走到了许氏夫妇面前,许攸同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脸色煞白,“你是方紫岚?” 他口中的方紫岚,不是相府三小姐方紫岚,而是先越国公方紫岚。 原先他从未将相府三小姐与先越国公联系在一起,只因前者过于娇弱,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后者。但当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听觉与触觉就会格外敏锐。 抛开相似的声音不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这股令人绝望的噬人杀意,除了先越国公方紫岚,他不知天下间还有哪一位女子能有。 “是。”方紫岚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说吧,许大人,许夫人,你们想怎么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许氏夫妇几欲昏厥,许夫人躲在许攸同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说外面的人?”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血浸湿的衣袖,轻描淡写道:“杀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许夫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方紫岚,“怎么可能……” “许氏上下,包括家仆在内,共计五十二人。”方紫岚眼中戾气深重,“许大人,我说的对吗?” 许攸同神情凝滞,“你……什么意思?” “外面有四十九具尸体。”方紫岚淡声道:“今夜,许大人应着人守在府门外,这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方紫岚,我与你无冤无仇……”许攸同辩驳之言甫一出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说罢,将手中一沓纸甩在了许攸同面前,“许大人,这是什么?” “这……”许攸同俯身捡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我没见过……” “没见过?”方紫岚挑了挑眉,“那就让令公子来解释好了。”她转身走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拽着五花大绑的许毅回来了。 许毅嘴里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之声,方紫岚随手扯下布条,“许公子,令尊手中的东西从何而来,你又为何失踪?你若能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许毅仿佛受了惊吓,疯狂地摇着头,始终重复着这一句。 “可惜了。”方紫岚眉间像是拢了一层霜雪,愈显寒意泠泠,“我本想到此为止,放过远在苏南的许氏族人,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知道。”李晟轩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但是我现在更想知道,江安水田之事,你从何得知?” 方紫岚神情一滞,“你不相信我的话,还是怀疑我?” “你说什么?”许攸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说话的声音和逼人的压迫感,她是……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莫涵替你们挡灾?”方紫岚一步步走到了许氏夫妇面前,许攸同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脸色煞白,“你是方紫岚?” 他口中的方紫岚,不是相府三小姐方紫岚,而是先越国公方紫岚。 原先他从未将相府三小姐与先越国公联系在一起,只因前者过于娇弱,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后者。但当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听觉与触觉就会格外敏锐。 抛开相似的声音不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这股令人绝望的噬人杀意,除了先越国公方紫岚,他不知天下间还有哪一位女子能有。 “是。”方紫岚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说吧,许大人,许夫人,你们想怎么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许氏夫妇几欲昏厥,许夫人躲在许攸同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说外面的人?”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血浸湿的衣袖,轻描淡写道:“杀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许夫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方紫岚,“怎么可能……” “许氏上下,包括家仆在内,共计五十二人。”方紫岚眼中戾气深重,“许大人,我说的对吗?” 许攸同神情凝滞,“你……什么意思?” “外面有四十九具尸体。”方紫岚淡声道:“今夜,许大人应着人守在府门外,这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方紫岚,我与你无冤无仇……”许攸同辩驳之言甫一出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说罢,将手中一沓纸甩在了许攸同面前,“许大人,这是什么?” “这……”许攸同俯身捡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我没见过……” “没见过?”方紫岚挑了挑眉,“那就让令公子来解释好了。”她转身走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拽着五花大绑的许毅回来了。 许毅嘴里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之声,方紫岚随手扯下布条,“许公子,令尊手中的东西从何而来,你又为何失踪?你若能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许毅仿佛受了惊吓,疯狂地摇着头,始终重复着这一句。 “可惜了。”方紫岚眉间像是拢了一层霜雪,愈显寒意泠泠,“我本想到此为止,放过远在苏南的许氏族人,看来是不可能了。” 第645章 交道 尹泉章的师爷离开醉月楼后,方立辉并未等到他本人前来,一颗心难免忐忑不安,倒是方紫岚和李晟轩,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都是不动声色。 直到春会最后两日,压轴大宝出现的前一夜,尹泉章终于露面了。 夜雨阑珊,方紫岚如往常一般靠在窗边栏杆上,远远便见一辆金灿灿的马车由远及近,驶向了醉月楼。 “真是好大的排场。”方紫岚轻哼一声,正巧被回房的茗香听到,她好奇地走了过来,“主人在说谁?” 方紫岚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茗香看向窗外。 茗香探头看去,附和道:“宝马香车,夜雨都遮不住的荣华,果然是好大的排场。” “苏州府富庶,醉月楼豪奢。”方紫岚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江南之地,果然……” “尹泉章来了。”李晟轩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并未回头,只是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也来瞧瞧热闹。” “你这间客房,视野不错。”李晟轩走到方紫岚身边,见她勾唇笑了笑,“千金坊甄氏,自是什么都要配最好的。” “你值得。”李晟轩说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方紫岚肩上,温声道:“小心着凉。” 方紫岚抬手拢了拢披风,顺势握住了李晟轩的手,“你的手为何这么凉?” “我出去了一趟。”李晟轩言简意赅,方紫岚没有追问,双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这样就暖和了。” 一旁茗香轻咳一声,正欲告退,却听方紫岚吩咐道:“茗香,今夜我谁都不见,包括方立辉。” 茗香神情一凛,颔首应了一声是,便悄然退下了。 尹泉章的师爷离开醉月楼后,方立辉并未等到他本人前来,一颗心难免忐忑不安,倒是方紫岚和李晟轩,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都是不动声色。 直到春会最后两日,压轴大宝出现的前一夜,尹泉章终于露面了。 夜雨阑珊,方紫岚如往常一般靠在窗边栏杆上,远远便见一辆金灿灿的马车由远及近,驶向了醉月楼。 “真是好大的排场。”方紫岚轻哼一声,正巧被回房的茗香听到,她好奇地走了过来,“主人在说谁?” 方紫岚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茗香看向窗外。 茗香探头看去,附和道:“宝马香车,夜雨都遮不住的荣华,果然是好大的排场。” “苏州府富庶,醉月楼豪奢。”方紫岚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江南之地,果然……” “尹泉章来了。”李晟轩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并未回头,只是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也来瞧瞧热闹。” “你这间客房,视野不错。”李晟轩走到方紫岚身边,见她勾唇笑了笑,“千金坊甄氏,自是什么都要配最好的。” “你值得。”李晟轩说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方紫岚肩上,温声道:“小心着凉。” 方紫岚抬手拢了拢披风,顺势握住了李晟轩的手,“你的手为何这么凉?” “我出去了一趟。”李晟轩言简意赅,方紫岚没有追问,双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这样就暖和了。” 一旁茗香轻咳一声,正欲告退,却听方紫岚吩咐道:“茗香,今夜我谁都不见,包括方立辉。” 茗香神情一凛,颔首应了一声是,便悄然退下了。 尹泉章的师爷离开醉月楼后,方立辉并未等到他本人前来,一颗心难免忐忑不安,倒是方紫岚和李晟轩,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都是不动声色。 直到春会最后两日,压轴大宝出现的前一夜,尹泉章终于露面了。 夜雨阑珊,方紫岚如往常一般靠在窗边栏杆上,远远便见一辆金灿灿的马车由远及近,驶向了醉月楼。 “真是好大的排场。”方紫岚轻哼一声,正巧被回房的茗香听到,她好奇地走了过来,“主人在说谁?” 方紫岚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茗香看向窗外。 茗香探头看去,附和道:“宝马香车,夜雨都遮不住的荣华,果然是好大的排场。” “苏州府富庶,醉月楼豪奢。”方紫岚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江南之地,果然……” “尹泉章来了。”李晟轩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并未回头,只是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也来瞧瞧热闹。” “你这间客房,视野不错。”李晟轩走到方紫岚身边,见她勾唇笑了笑,“千金坊甄氏,自是什么都要配最好的。” “你值得。”李晟轩说着,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方紫岚肩上,温声道:“小心着凉。” 方紫岚抬手拢了拢披风,顺势握住了李晟轩的手,“你的手为何这么凉?” “我出去了一趟。”李晟轩言简意赅,方紫岚没有追问,双手覆在了他的手上,“这样就暖和了。” 一旁茗香轻咳一声,正欲告退,却听方紫岚吩咐道:“茗香,今夜我谁都不见,包括方立辉。” 茗香神情一凛,颔首应了一声是,便悄然退下了。 尹泉章的师爷离开醉月楼后,方立辉并未等到他本人前来,一颗心难免忐忑不安,倒是方紫岚和李晟轩,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都是不动声色。 直到春会最后两日,压轴大宝出现的前一夜,尹泉章终于露面了。 夜雨阑珊,方紫岚如往常一般靠在窗边栏杆上,远远便见一辆金灿灿的马车由远及近,驶向了醉月楼。 “真是好大的排场。”方紫岚轻哼一声,正巧被回房的茗香听到,她好奇地走了过来,“主人在说谁?” 方紫岚没有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茗香看向窗外。 “尹泉章来了。”李晟轩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并未回头,只是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也来瞧瞧热闹。” 一旁茗香轻咳一声,正欲告退,却听方紫岚吩咐道:“茗香,今夜我谁都不见,包括方立辉。” 茗香神情一凛,颔首应了一声是,便悄然退下了。 第646章 压轴 方紫岚与李晟轩交换了眼色,用口型告诉他来人应是醉月楼的掌柜,但不止一人。 此时房内光线昏暗,并未亮烛火,方紫岚原想只要没什么动静,那掌柜敲过一会儿门,见无人应声,也就识趣离开了。 谁知半晌过去,那掌柜都并无去意,反倒把门敲得越来越响,声音也洪亮了几分,“甄姑娘,你不在房中吗?甄姑娘……”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望向了李晟轩,伸手就要解他的衣带,却被他扣住了,低声道:“你当真要如此?” “当初襄王殿下不也是如此吗?”方紫岚勾了勾唇,拽着李晟轩的衣襟,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贴在他耳边道:“还是说,你不愿意?” “只要是你,我没什么不愿意。”李晟轩握着方紫岚的手,扯开了自己的衣带。 方紫岚笑了笑,抽出了手,身上的披风早已滑落,她便自顾自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衣衫不整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李晟轩趁此当口,摊开被褥,弄乱了床榻,之后点亮了房内的灯火。 那掌柜见有人开门,刚喜不自禁地要开口,就见方紫岚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身后李晟轩凑了过来,拿过他的外衫裹在了她身上。 “甄姑娘……”那掌柜登时傻了眼,没有想到打搅了两人的好事,但此时尹泉章的师爷就在他身后,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道:“尹大人请你过去一叙。” 方紫岚往李晟轩怀里靠了靠,一副被扰了好梦的模样,黏黏糊糊地说了一句“不去”。 那掌柜讪笑道:“甄姑娘,尹大人可是难得一见,要不……” “管他什么大人,难不难见。”似是小脾气上来了,方紫岚使性子道:“谁愿意见谁见,我不见。” 那掌柜还想说什么,却听李晟轩仿佛诱哄一般,温声道:“好,不见就不见,都听你的。” 于是不待掌柜开口,后边站着的师爷便忍不住吼了一嗓子,“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 他话未说完,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方紫岚站直了身体,一只手和李晟轩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中银光一闪而过。 “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的人?”方紫岚神情凌厉,宛若黑夜中的一匹孤狼,幽幽地盯着眼前的猎物,“这次只是废了你的腿。若有下次,废的,便是你这个人了。” 她说罢一拂袖,门应声而关,留下那掌柜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外,还有师爷杀猪般的惨叫。 “要嚎出去嚎,莫要吵我。”方紫岚叱责了一声,外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晟轩忍俊不禁,“我第一次觉得,你的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坏事。” “第一次?”方紫岚挑了挑眉,李晟轩耸了耸肩,“好吧,不是第一次。你在北境之时,我便因此而庆幸。” “那是你逼我的。”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遍屠鎏金城,并非我本心。” 李晟轩神情一滞,方紫岚垂眸道:“不论如何,最终动手的人是我,与人无尤。” “我……”李晟轩欲言又止,方紫岚敛了神色,“放心,路是我选的,我不会怪任何人。” 她说着脱下了身上裹着的外衫,还给了李晟轩,“做戏要做全套,今夜你只能留宿在此处了。” “好。”李晟轩点头应下,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熄灭了灯火,去了榻上歇息,之后他穿好了外衫,在窗边坐了一夜。 次日一早,方紫岚醒得很早,睁开双眼便看见了倚靠在栏杆边打盹的李晟轩。 似是感受到方紫岚的目光,李晟轩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脱口而出道:“你醒了?” 方紫岚在被褥中缩成一团,并无起身之意,“江南各州府的官员,除了尹泉章,还来了不少。” 那掌柜讪笑道:“甄姑娘,尹大人可是难得一见,要不……” “管他什么大人,难不难见。”似是小脾气上来了,方紫岚使性子道:“谁愿意见谁见,我不见。” 那掌柜还想说什么,却听李晟轩仿佛诱哄一般,温声道:“好,不见就不见,都听你的。” 于是不待掌柜开口,后边站着的师爷便忍不住吼了一嗓子,“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 他话未说完,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方紫岚站直了身体,一只手和李晟轩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中银光一闪而过。 “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的人?”方紫岚神情凌厉,宛若黑夜中的一匹孤狼,幽幽地盯着眼前的猎物,“这次只是废了你的腿。若有下次,废的,便是你这个人了。” 她说罢一拂袖,门应声而关,留下那掌柜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外,还有师爷杀猪般的惨叫。 “要嚎出去嚎,莫要吵我。”方紫岚叱责了一声,外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晟轩忍俊不禁,“我第一次觉得,你的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坏事。” “第一次?”方紫岚挑了挑眉,李晟轩耸了耸肩,“好吧,不是第一次。你在北境之时,我便因此而庆幸。” “那是你逼我的。”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遍屠鎏金城,并非我本心。” 李晟轩神情一滞,方紫岚垂眸道:“不论如何,最终动手的人是我,与人无尤。” “我……”李晟轩欲言又止,方紫岚敛了神色,“放心,路是我选的,我不会怪任何人。” 她说着脱下了身上裹着的外衫,还给了李晟轩,“做戏要做全套,今夜你只能留宿在此处了。” “好。”李晟轩点头应下,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熄灭了灯火,去了榻上歇息,之后他穿好了外衫,在窗边坐了一夜。 次日一早,方紫岚醒得很早,睁开双眼便看见了倚靠在栏杆边打盹的李晟轩。 似是感受到方紫岚的目光,李晟轩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脱口而出道:“你醒了?” 方紫岚在被褥中缩成一团,并无起身之意,“江南各州府的官员,除了尹泉章,还来不少。” 第647章 设局 雅间主座上,坐着一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圆润的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棱角,却也不好亲近,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方紫岚心道,想来这便是尹泉章了,至于刚才那说话人…… 她看向尹泉章身边的家仆,真是狗仗人势,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着她叫了。 “诸位好大的阵仗。”方紫岚毫不客气地落了座,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 除了尹泉章及其家仆、方立辉和醉月楼的掌柜,还有之前为她领路的沧海刘先生。 方紫沁站在百叶寺门口之时,秋水刚从方家出来不久,听到满街的人议论纷纷,说着皇后娘娘的凤驾有多端庄华贵,她稍作打听,便跟着去了百叶寺。 寺门口的小僧听闻方紫沁到来,早早便去通报了了缘大师,是以秋水到的时候,只见寺门大开,了缘大师亲自出寺相迎,众僧皆立于石阶旁,恭敬而肃穆。 “娘娘。”秋水快步走到了方紫沁身后,与她不过两阶之隔。 方紫沁侧眸看了过去,秋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低眉顺目,一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模样。 了缘大师将这对主仆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一如既往的谦和温润,将方紫沁一行迎入了百叶寺。 入寺之后,方紫沁例行公事一般,传达了李晟轩的旨意。 了缘大师接了圣旨,不慌不忙地请方紫沁小坐片刻,吃一盏茶再走不迟。 方紫沁坐在了缘大师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烹茶,悬着的一颗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方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皇后娘娘且放宽心。”了缘大师说着,将一盏茶摆在了方紫沁面前,“请娘娘品鉴。” “多谢了缘大师。”方紫沁伸出手,还未碰到盏壁,就见一小沙弥匆匆而入,附在了缘大师耳边,小声耳语。 方紫岚收回手,理了理衣袖,“我原以为大师六根清净,却不曾想也有秘密,不能为人所知。” 她说到后半句时刻意加重了字音,了缘大师听得清楚,微微一笑,示意小沙弥不必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来便是。 不远处的仵官王面露惊色,“你……” “我什么?”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我是天下第一的紫秀,只要我想,天下就没有我杀不了的人。便是十殿阎王,又能奈我何?” “你的手废了,而且……”仵官王咳嗽了几声,“你中了我的毒镖,命不久矣。” “毒?”方紫岚扫了一眼肩上的毒镖,冷哼一声道:“我从来不在乎。” 她说罢一剑抹了仵官王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她的衣襟上,愈显污秽。 然而方紫岚顾不了太多,扯了布条下来,死死地缠住了右手,之后快步走出了树林,一声口哨招来了自己的马,单手撑着爬了上去,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只见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惊心动魄的厮杀加之失血过多,方紫岚瘫在了马背上,很快便意识不清,却仍在昏迷之前将马缰绳与自己绑在了一起,生怕摔下马死在了路上。 老马识途,马驮着命悬一线的方紫岚跑回了京城,在城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还不待细查,就见夏侯彰匆匆而来,“都把路让开!” 守卫不敢多话,赶忙让开了路,眼睁睁地看着夏侯彰将马上血肉模糊的人抱了下来,放入了马车之中,而后亲自驾着车离开了。 一众守卫都看呆了,满京城谁不知夏侯彰是李晟轩身边的人,可不知为何,三日前他突然亲自来守城门了,雷打不动地从早到晚,像是唯恐错过什么似的。 如今看来夏侯彰等的就是方才那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他这般上心?或者说,是让李晟轩这般上心。 然而好奇归好奇,没有人嫌命长,敢随意打听个一星半点,很快都散了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侯彰驾着车飞奔进宫,将方紫岚送入了凤仪宫,方紫沁见到她这副模样惊得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 “娘娘!”秋水扶住方紫沁,只听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将三小姐送进去,速召温崖过来。还有,就说凤仪宫遭了刺客,三小姐为我挡刀,生死未卜。” “还不快去。”秋水朝殿内的宫女们喊了一声,她们纷纷行礼,退了出去。 夏侯彰将方紫岚送了进去,方紫沁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吩咐秋水道:“我要你,传信回方家,你亲自去……” “是。”秋水点头应下,眼中却有迟疑之色。 “我还撑得住。”方紫沁轻轻拍了拍秋水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忧心,“眼下她不能死,便是为了方家,也不能。” “秋水明白了。”秋水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小跑出去的时候,正巧与赶来的温崖撞上了,两人互相道了歉,便各自而去。 温崖一入凤仪宫,便见方紫沁端端正正地坐在凤位之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凛冽。 “见过皇后娘娘……”温崖问安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沁打断了。 小沙弥偷偷瞄了一眼方紫沁,面露难色,奈何了缘大师都发了话,只得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据闻方家要出大价钱请各路江湖中人,保护方三小姐。倘若有人意欲对方三小姐下手,杀无赦。” 他越说声音越弱,了缘大师若有所思道:“不错,果然是皇后娘娘的行事风格。” 方紫沁轻咳一声,理直气壮地回敬道:“不愧是了缘大师,消息还是如此灵通。” 她话音落下,唇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面前的了缘大师也笑了笑,立在旁边的小沙弥看着两人相视一笑,只觉说不出的古怪,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你……”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同时止住了话头,见状方紫沁脸上笑意更盛,然而没一会儿便添了一丝苦涩,声音也沉了几分,“大师德高望重,何必打趣我?” 第648章 中间 尹泉章神情紧绷,怒目而视,“你口中之言无一实话,我全然信不得。” “想来尹大人不是信不得,而是不敢信。”方紫岚随手拿过桌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我是紫秀不假,天下人皆知千金坊甄氏亦为真,然千金坊内无甄姓,也不是谎话。” 她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到底,不过是鬼门公子,那位京中的贵人,需要有人为他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我便为他做了。” 尹泉章半信半疑,方紫岚轻轻晃了晃手中茶盏,眸色沉沉道:“紫秀,甄氏,都是称呼罢了,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一人而已。” “这皆是你的一面之词……”尹泉章忍不住出言,却被方紫岚打断了,“尹大人,你若从未替荣安王做过事,觉得我信口雌黄无可厚非,但你与荣安王是一丘之貉,如今这副模样便是做贼心虚了。” “你……”尹泉章神情一滞,方紫岚扬起唇角,“尹大人,往日谁若是能听我说这么多话,只怕花费千金都不止。但我今日心情不错,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件事。” 尹泉章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 “除夕之夜,许家灭门,是我所为。”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可怖,“至于我为何如此,其中缘由尹大人应是心知肚明。” 尹泉章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你说什么?” “陛下有旨,命许大人为密使,年后下江南查贪腐一案。”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我家公子有心相护,尹大人莫要不知好歹了。” 尹泉章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从鬼门之主,到鬼门公子,再到我家公子,短短数句话之间,方紫岚已换了三个称呼,然而一个比一个更为熟稔亲昵,句句都像是在昭示她与那位神秘的公子确有私情,她与自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 可若果真如此,昨夜她房中的男人又是谁?总不会是那位本该在京城的公子…… “尹大人,我言尽于此。”方紫岚说着便要起身,“愿你好自为之。” “甄姑娘请留步。”尹泉章匆忙喊住了方紫岚,态度较之前好了许多,“我听方公子说,本次春会的压轴大宝……” “尹大人终于问到了正题。”方紫岚轻笑一声,截住了尹泉章后面的话,“既然尹大人诚心发问,那我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她重又坐了回去,似是而非道:“压轴大宝之中,确实有尹大人想要的消息,只是不知尹大人能用什么来换。” 她说的是能,而不是会,尹泉章神情一凛,“还请甄姑娘提点。” “提点不敢当,只要尹大人知道,我这生意并非只为自己而做便是。”方紫岚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至于压轴大宝究竟值什么价,也并非我一人能定。” 她弦外之音明显,压轴大宝那三个消息不论是什么,都是鬼门公子也就是京中那位贵人要与尹泉章所做的一笔交易,若是他不肯配合,或是不愿出一个能令其满意的价,那他的把柄便极有可能被抖出去,生死未卜,结局难测。 果不其然,尹泉章听完方紫岚的话,不由地变了脸色,“倘若我不……” “尹大人,我不过是中间人,纵是知道其中关窍,也不能帮你什么。”方紫岚沉声打断了尹泉章的话,“但我可以奉劝你一句——有些话,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怕是要追悔莫及。” 她说罢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茗香跟在她身后,一道离开了。 “方公子。”尹泉章面沉如水,看向方立辉道:“这位千金坊甄姑娘是你请来的,她拜山头时也是你招待的……” 他没有说下去,方立辉赶忙接口道:“甄姑娘入楼之时,醉月楼上下曾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她的邀帖,绝无作伪可能,她必是千金坊中人。” “区区一张邀帖。”尹泉章冷哼一声,却未再多说什么质疑的话,饶是他也很清楚,醉月楼的邀帖,断然没有被仿制的可能。 “甄姑娘拜山之时,身手胆识众人有目共睹。”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说她不是紫秀,那江湖中还有哪位姑娘……” “够了。”尹泉章寒声止住了方立辉的话,“纵然她真是紫秀,也未必是千金坊的紫秀。” 方立辉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刘先生,忍不住开口道:“可千金坊行事诡秘,世间也没什么人真正知晓……” 尹泉章一个眼刀扎过去,刘先生便不敢再继续说了,方立辉则颇为好奇地接口道:“刘先生,我听闻你与刀门霍家相交甚好,然而却未曾听过你与紫秀有何过节,如今这是……” “与你无关。”刘先生神色渐冷,厉声道:“不过方公子,你对一个从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未免有些过于信任了。” 方立辉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摇,“我对刘先生如何信任,对甄姑娘亦然。” 闻言刘先生正欲反驳,就听尹泉章道:“行了,都不要争了。刘先生,你去盯紧了那个曾找过甄姑娘的崔海,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至于方公子……” 他顿了一顿,神情严峻,“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很快雅间之中只剩下方立辉与尹泉章,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最终尹泉章先沉不住气,道:“适才甄姑娘所言,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致都是真的。”方立辉没什么犹豫道:“唯一假的,恐怕就是千金坊甄氏。” “什么意思?”尹泉章近乎审视地看着方立辉,他没有丝毫躲闪,而是与之四目相对,“如果鬼门之主是京中某位权贵,紫秀与千金坊皆任由他摆布,那么世人所知的千金坊甄氏之名,很可能是他故意造成的假象。” 尹泉章愣了愣,方立辉径自说道:“紫秀出手,从无活口,为何甄氏会例外?” 第649章 指向 “除夕之夜,许家灭门,是我所为。”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可怖,“至于我为何如此,其中缘由尹大人应是心知肚明。” 尹泉章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你说什么?” “陛下有旨,命许大人为密使,年后下江南查贪腐一案。”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道:“我家公子有心相护,尹大人莫要不知好歹了。” 尹泉章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从鬼门之主,到鬼门公子,再到我家公子,短短数句话之间,方紫岚已换了三个称呼,然而一个比一个更为熟稔亲昵,句句都像是在昭示她与那位神秘的公子确有私情,她与自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 可若果真如此,昨夜她房中的男人又是谁?总不会是那位本该在京城的公子…… “尹大人,我言尽于此。”方紫岚说着便要起身,“愿你好自为之。” “甄姑娘请留步。”尹泉章匆忙喊住了方紫岚,态度较之前好了许多,“我听方公子说,本次春会的压轴大宝……” “尹大人终于问到了正题。”方紫岚轻笑一声,截住了尹泉章后面的话,“既然尹大人诚心发问,那我也不好什么都不说。” 她重又坐了回去,似是而非道:“压轴大宝之中,确实有尹大人想要的消息,只是不知尹大人能用什么来换。” 她说的是能,而不是会,尹泉章神情一凛,“还请甄姑娘提点。” “提点不敢当,只要尹大人知道,我这生意并非只为自己而做便是。”方紫岚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至于压轴大宝究竟值什么价,也并非我一人能定。” 她弦外之音明显,压轴大宝那三个消息不论是什么,都是鬼门公子也就是京中那位贵人要与尹泉章所做的一笔交易,若是他不肯配合,或是不愿出一个能令其满意的价,那他的把柄便极有可能被抖出去,生死未卜,结局难测。 果不其然,尹泉章听完方紫岚的话,不由地变了脸色,“倘若我不……” “尹大人,我不过是中间人,纵是知道其中关窍,也不能帮你什么。”方紫岚沉声打断了尹泉章的话,“但我可以奉劝你一句——有些话,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怕是要追悔莫及。” 她说罢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茗香跟在她身后,一道离开了。 “方公子。”尹泉章面沉如水,看向方立辉道:“这位千金坊甄姑娘是你请来的,她拜山头时也是你招待的……” 他没有说下去,方立辉赶忙接口道:“甄姑娘入楼之时,醉月楼上下曾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她的邀帖,绝无作伪可能,她必是千金坊中人。” “区区一张邀帖。”尹泉章冷哼一声,却未再多说什么质疑的话,饶是他也很清楚,醉月楼的邀帖,断然没有被仿制的可能。 “甄姑娘拜山之时,身手胆识众人有目共睹。”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说她不是紫秀,那江湖中还有哪位姑娘……” “够了。”尹泉章寒声止住了方立辉的话,“纵然她真是紫秀,也未必是千金坊的紫秀。” 方立辉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刘先生,忍不住开口道:“可千金坊行事诡秘,世间也没什么人真正知晓……” 尹泉章一个眼刀扎过去,刘先生便不敢再继续说了,方立辉则颇为好奇地接口道:“刘先生,我听闻你与刀门霍家相交甚好,然而却未曾听过你与紫秀有何过节,如今这是……” “与你无关。”刘先生神色渐冷,厉声道:“不过方公子,你对一个从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未免有些过于信任了。” 方立辉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摇,“我对刘先生如何信任,对甄姑娘亦然。” 闻言刘先生正欲反驳,就听尹泉章道:“行了,都不要争了。刘先生,你去盯紧了那个曾找过甄姑娘的崔海,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至于方公子……” 他顿了一顿,神情严峻道:“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很快雅间之中只剩下方立辉与尹泉章,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最终尹泉章先沉不住气,道:“适才甄姑娘所言,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致都是真的。”方立辉没什么犹豫道:“唯一假的,恐怕就是千金坊甄氏。” “什么意思?”尹泉章近乎审视地看着方立辉,他并未躲闪,而是与之四目相对,“如果鬼门之主是京中某位权贵,紫秀与千金坊皆任由他摆布,那么世人所知的千金坊甄氏之名,很可能是他故意造成的假象。” 尹泉章愣了愣,方立辉径自说道:“紫秀出手,从无活口,为何甄氏会例外?” 正洗漱之时,李晟轩重又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我适才见到方立辉了。” 方紫岚没有应声,只是把手擦干,坐到了桌案边上,“方立辉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尹泉章的家仆也在。”李晟轩一边把吃食摆在方紫岚面前,一边道:“不过,方立辉脸色不大好。” 方紫岚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粥,“既然尹泉章来了,那你能不露面就不要露面了。若是被他认出你来,麻烦不小。” “我知道。”李晟轩淡声道:“待会儿我便去照顾夏侯彰了,在压轴大宝出现之前,都不会露面。” 方紫岚嗯了一声,道:“这粥不错,配的包点也好吃。” 她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夸赞之词,李晟轩心领神会,知道有人来了,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主人。”茗香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方紫岚喊了一句进来,她却仍站在门外,“主人,苏州知府尹大人和方公子请你过去。” 茗香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方紫岚喊了一句进来,她却仍站在门外,“苏州知府尹大人和方公子请你过去。” “知道了。”方紫岚匆匆吃了两口粥,“我这就过去。” 第650章 压轴 茗香话未说完,就见方紫岚用食指轻轻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当即反应了过来,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声音,来人既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在门前徘徊,似是在犹豫什么。 于是方紫岚给茗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把人打发了,自己则抱着一盒文书坐在了窗边,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茗香才重新出现在方紫岚面前,神情凝重了些许。 “能令你耽搁如此之久。”方紫岚一边翻阅文书,一边淡声问道:“是何人何事?” “是崔海,有人托他带了东西,转交给主人你。”茗香说着,把左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呈到了方紫岚面前。 这是一块染血的衣襟,方紫岚只抬眸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从阿是的衣衫上撕下来的。 “阿是公子被江南大营兵士带走的那一日,穿的便是这样布料的衣裳。”茗香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紫岚,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声嗯了一句,“还有什么?” 茗香愣了愣,方紫岚挑了挑眉,“一块染血的衣襟,不足以令你耽搁如此之久。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我承受得住。” “还有……”茗香缓缓摊开右手掌心,里面赫然是一枚耳珰,红玉雕成的梅花坠子静静躺在那,仿佛一团小小的火焰。 此物方紫岚更为熟悉,还是阿宛生辰之时她送的,也就是说…… “阿宛姑娘也被扣住了。”茗香说出了方紫岚心中所想,眼见她面色变冷,殊不知她正在腹诽李晟轩的暗卫,实在是没什么用。 良久,方紫岚才幽幽道:“意料之中。既然是交易,那手中的筹码自然越多越好。他们有阿宛和阿是,我们亦有飞凌山上下。” 茗香抿了抿唇,面露忧色,“主人,可今夜便是压轴大宝现于人前之时,一切当真来得及吗?万一他们对阿宛姑娘和阿是公子下手……” “失去价值的筹码,成不了交易。”方紫岚沉声道:“至少在交易结束之前,阿宛和阿是能留下性命。” 她说罢不待茗香开口,就伸手把她掌心的东西都拿走了,然后将锦盒递给了她,“你把这些文书送还给蜜儿姐姐,之后不必再回我身边了。” “主人……”茗香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方紫岚却丝毫不为所动,“你既唤我主人,便应听我之命行事。” “可是……”茗香还想说些什么,方紫岚并未给她机会,直截了当道:“你见到蜜儿姐姐后,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等方家春会结束,便揭穿我紫秀的身份,把千金坊彻底择出去。” 茗香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应了下来,“倘若主人意已决,那我自当听命行事。” 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茗香郑重其事地朝她行了一礼,忍不住道:“一直以来,多谢了。” 茗香神情一滞,眼尾不由地泛红,双唇紧咬,不让自己发出哽咽之声。 方紫岚目送茗香离开后,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私留的一份文书,上面记录了近十年以来,江南土地的易主情况,其中不乏她熟悉的世家大族。 诸葛家、卫氏、欧阳家、裴氏……九大公卿世家,无一不有。这意味着,几乎所有权贵都曾贪污受贿,侵占土地,无一清白。 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无论如何都是碰壁,回头也迟了,早已没有了退路。 方紫岚死死攥着手中文书,枯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天色渐暗,门外传来了醉月楼掌柜的声音,“甄姑娘,眼下压轴大宝即将登场,你准备好了吗?” 房内既没有点灯,也没有任何声音,掌柜只觉心中一凉,生怕方紫岚这个节骨眼上消失了,那醉月楼便要名声扫地了。 于是掌柜坚持不懈地敲门喊话,直到第三遍时,门倏然打开了。 方紫岚站在门口,面色有几分憔悴,“我饿了。” 掌柜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说明情况,就听方紫岚重复道:“我饿了。” “甄姑娘,众位贵客都在候场,只等你……”掌柜苦口婆心地劝说甫一开始,便被方紫岚再次以“我饿了”三个字结束了。 掌柜没有办法,只能由着方紫岚先用过晚膳,再领她前往薄月楼的后堂。 原本按惯例,最后三日依次在醉月三楼的大堂中展宝交易,但此番压轴大宝不仅采用了竞价的形式,还要确保买家的身份不会暴露,故而照方紫岚的要求,单独布置了场地,就在薄月楼的后堂。 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掌柜跟在她身后干着急,“甄姑娘,我们已经迟了,劳烦你走快些,以免贵客们等急了。” “他们等都等了,也不多这一时半刻。”方紫岚说得漫不经心,掌柜焦躁地直跺脚,“甄姑娘,你可知今夜的贵客都是什么人,怎好让他们等……” “管他什么人,该等都要等。”方紫岚的声音冷了几分,隔着纱幕看向外面的朦胧人影,猛地提高了音量,“若是在场诸位连基本的耐心都没有,便不配与我千金坊交易。” 她此言一出,纱幕外瞬间安静了,窃窃私语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掌柜跟在她身后干着急,“甄姑娘,我们已经迟了,劳烦你走快些,以免贵客们等急了。” “他们等都等了,也不多这一时半刻。”方紫岚说得漫不经心,掌柜焦躁地直跺脚,“甄姑娘,你可知今夜的贵客都是什么人,怎好让他们等……” “管他什么人,该等都要等。”方紫岚的声音冷了几分,隔着纱幕看向外面的朦胧人影,猛地提高了音量,“若是在场诸位连基本的耐心都没有,便不配与我千金坊交易。” 她此言一出,纱幕外瞬间安静了,窃窃私语方紫岚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掌柜跟在她身后干着急,“甄姑娘,我们已经迟了,劳烦你走快些,以免贵客们等急了。” 第651章 竞价 果不其然,尹泉章听完方紫岚的话,不由地变了脸色,“倘若我不……” “尹大人,我不过是中间人,纵是知道其中关窍,也不能帮你什么。”方紫岚沉声打断了尹泉章的话,“但我可以奉劝你一句——有些话,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怕是要追悔莫及。” 她说罢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茗香跟在她身后,一道离开了。 “方公子。”尹泉章面沉如水,看向方立辉道:“这位千金坊甄姑娘是你请来的,她拜山头时也是你招待的……” 他没有说下去,方立辉赶忙接口道:“甄姑娘入楼之时,醉月楼上下曾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她的邀帖,绝无作伪可能,她必是千金坊中人。” “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的人?”方紫岚神情凌厉,宛若黑夜中的一匹孤狼,幽幽地盯着眼前的猎物,“这次只是废了你的腿。若有下次,废的,便是你这个人了。” 她说罢一拂袖,门应声而关,留下那掌柜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外,还有师爷杀猪般的惨叫。 “要嚎出去嚎,莫要吵我。”方紫岚叱责了一声,外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晟轩忍俊不禁,“我第一次觉得,你的心狠手辣,不是什么坏事。” “第一次?”方紫岚挑了挑眉,李晟轩耸了耸肩,“好吧,不是第一次。你在北境之时,我便因此而庆幸。” “那是你逼我的。”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遍屠鎏金城,并非我本心。” 李晟轩神情一滞,方紫岚垂眸道:“不论如何,最终动手的人是我,与人无尤。” “我……”李晟轩欲言又止,方紫岚敛了神色,“放心,路是我选的,我不会怪任何人。” 她说着脱下了身上裹着的外衫,还给了李晟轩,“做戏要做全套,今夜你只能留宿在此处了。” “好。”李晟轩点头应下,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熄灭了灯火,去了榻上歇息,之后他穿好了外衫,在窗边坐了一夜。 次日一早,方紫岚醒得很早,睁开双眼便看见了倚靠在栏杆边打盹的李晟轩。 似是感受到方紫岚的目光,李晟轩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脱口而出道:“你醒了?” 方紫岚在被褥中缩成一团,并无起身之意,“江南各州府的官员,除了尹泉章,其他人也来了不少……” “昨夜,你没有回答我。”李晟轩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定定地看着她,问道:“林家村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什么意思?”尹泉章近乎审视地看着方立辉,他没有丝毫躲闪,而是与之四目相对,“如果鬼门之主是京中某位权贵,紫秀与千金坊皆任由他摆布,那么世人所知的千金坊甄氏之名,很可能是他故意造成的假象。” 尹泉章愣了愣,方立辉径自说道:“紫秀出手,从无活口,为何甄氏会例外?” “无事。”方紫岚飞快地说了一句,“我饿了。” 尹泉章愣了愣,方立辉径自说道:“紫秀出手,从无活口,为何甄氏会例外?” 李晟轩轻咳一声,却仍正色道:“若是与嫣儿有关,我……” “我头疼,要再睡一会儿。”方紫岚说完,就倒头埋在了枕头里,直到听着李晟轩离开,她才重新坐起来,换了身衣服。 正洗漱之时,李晟轩重又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食盒,“我适才见到方立辉了。” 方紫岚没有应声,只是把手擦干,坐到了桌案边上,“方立辉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尹泉章的家仆也在。”李晟轩一边把吃食摆在方紫岚面前,一边道:“不过,方立辉脸色不大好。” 方紫岚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粥,“既然尹泉章来了,那你能不露面就不要露面了。若是被他认出你来,麻烦不小。” “我知道。”李晟轩淡声道:“待会儿我便去照顾夏侯彰了,在压轴大宝出现之前,都不会露面。” “区区一张邀帖。”尹泉章冷哼一声,却未再多说什么质疑的话,饶是他也很清楚,醉月楼的邀帖,断然没有被仿制的可能。 “甄姑娘拜山之时,身手胆识众人有目共睹。”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说她不是紫秀,那江湖中还有哪位姑娘……” “够了。”尹泉章寒声止住了方立辉的话,“纵然她真是紫秀,也未必是千金坊的紫秀。” 方立辉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刘先生,忍不住开口道:“可千金坊行事诡秘,世间也没什么人真正知晓……” 尹泉章一个眼刀扎过去,刘先生便不敢再继续说了,方立辉则颇为好奇地接口道:“刘先生,我听闻你与刀门霍家相交甚好,然而却未曾听过你与紫秀有何过节,如今这是……” “与你无关。”刘先生神色渐冷,厉声道:“不过方公子,你对一个从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未免有些过于信任了。” 方立辉打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摇,“我对刘先生如何信任,对甄姑娘亦然。” 闻言刘先生正欲反驳,就听尹泉章道:“行了,都不要争了。刘先生,你去盯紧了那个曾找过甄姑娘的崔海,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至于方公子……” 他顿了一顿,神情严峻,“你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很快雅间之中只剩下方立辉与尹泉章,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最终尹泉章先沉不住气,道:“适才甄姑娘所言,你觉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致都是真的。”方立辉没什么犹豫道:“唯一假的,恐怕就是千金坊甄氏。” “什么意思?”尹泉章近乎审视地看着方立辉,他没有丝毫躲闪,而是与之四目相对,“如果鬼门之主是京中某位权贵,紫秀与千金坊皆任由他摆布,那么世人所知的千金坊甄氏之名,很可能是他故意造成的假象。” 尹泉章愣了愣,方立辉径自说道:“紫秀出手,从无活口,为何甄氏会例外?” 第652章 达成 登时满堂静默,方紫岚抬眸扫视了一圈,模样冷冽而倨傲,分明是兴师问罪。 方立辉不由自主地望向方紫岚举起的两张出价纸,神情一凛,然而不待开口,就听她道:“两位贵客违反规则,是以交易资格作废。劳烦掌柜看一下,这两张纸出自哪间,封禁便是。” 她此言一出,无论是方立辉和醉月楼掌柜,还是满堂参与竞价的客人,都是一怔。 短暂的平静后,便爆发出了巨大的争议,当即就有客人高声质问道:“甄姑娘,你这是何意?如今才是第二轮,后面还有一轮,你肆意取消资格……” “我并非肆意。”方紫岚冷声打断了客人的话,“千金坊成立之初,便定下了规矩,从不和违反规则的人做生意。过去如此,往后如此,今夜亦然。” 她说着目光落在了掌柜身上,“烦请掌柜确认,第一轮买到消息的贵客是否这两位其中之一。如果是,第一轮交易作废,重来。” 闻言掌柜额上直冒冷汗,这般得罪客人的做法,万一引起众怒,日后醉月楼要如何做生意? 于是掌柜求助似的看向方立辉,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自己没反应的时候,开口敦促道:“掌柜,便依甄姑娘所言,去确认。” 掌柜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飞快地确认违反规则的两人中,是否有第一轮交易的买主。 “甄姑娘,你就不怕那两位违反规则的贵客恼羞成怒,会对你的丫鬟或阿是公子不利吗?”一道试探的声音自雅间传出,方紫岚挑了挑眉,“这位贵客如此好奇,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藏在雅间内的客人没有再说话,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此举,也是为了保证诸位贵客能够公平交易。不过若是诸位贵客不领情,我也不介意换个法子。” 她的话仿佛是敲打,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眼下这盲出的竞拍法子已经是前所未闻,古怪的很了,若是再换个法子,不定有多少波折。 堂中大多数客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只为消息而来,或想交易,或想长见识,自然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极少数的阴谋家浑水摸鱼。 若是局面被搅乱,指不定这位深浅难测的千金坊甄氏会做出什么事。如若她生气,取消了交易,那他们岂非得不偿失? 故而不消片刻,掌柜确认过第一轮交易的买主并非违反规则的两人之一,且宣之于众后,客人们的口风就慢慢变了。 有人说本该如此,也就有人说违反规则的两位包藏祸心,更有甚者,说是千金坊对家在暗中作祟…… 方紫岚一一听在耳中,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人便是如此,欺软怕硬。 她越是强硬,反而越没什么人敢招惹。甚至于,她不需要多说什么,便会有人曲解出更多于她有利的内容。 “诸位贵客,请肃静。”掌柜朗声维持秩序道:“第二轮交易出价最高的贵客已收到甄姑娘的锦囊,且同意了交易条件,即交易达成,请甄姑娘公布第二个消息与何事有关。” 方紫岚展开纸条,道:“第二轮交易的消息,是关于民间事。” 她话音还未落,堂中又是一阵骚动,既然江湖事和民间事都已出,那么剩下最后一个消息,便只能是关于朝中事了。 因此这一轮竞价,堂中气氛有些诡异,所有的客人都变得谨慎了许多,侯在雅间外收出价纸的伙计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一张。 此情此景,皆在方紫岚意料之中。朝中事不似江湖事和民间事,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 若是为官之人想要,便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看看能否压得住,若不然便是怀璧其罪。 若是商贾贵人想要,便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毕竟,为官经商两开花的,天下间除了方家,再没有第二家。 虽然方紫岚确有拖延时间的用意,整场竞价结束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场,但过犹不及,若是拖的时间久了,谁知会不会夜长梦多? 藏在雅间内的客人没有再说话,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此举,也是为了保证诸位贵客能够公平交易。不过若是诸位贵客不领情,我也不介意换个法子。” 她的话仿佛是敲打,令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眼下这盲出的竞拍法子已经是前所未闻,古怪的很了,若是再换个法子,不定有多少波折。 堂中大多数客人都是规规矩矩地只为消息而来,或想交易,或想长见识,自然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极少数的阴谋家浑水摸鱼。 若是局面被搅乱,指不定这位深浅难测的千金坊甄氏会做出什么事。如若她生气,取消了交易,那他们岂非得不偿失? 故而不消片刻,掌柜确认过第一轮交易的买主并非违反规则的两人之一,且宣之于众后,客人们的口风就慢慢变了。 她越是强硬,反而越没什么人敢,便会有人曲解出更多于她有利的内容。 “诸位贵客,请肃静。”掌柜朗声维持秩序道:“第二轮交易出价最高的贵客已收到甄姑娘的锦囊,且同意了交易条件,即交易达成,请甄姑娘公布第二个消息与何事有关。” 方紫岚展开纸条,道:“第二轮交易的消息,是关于民间事。” 她话音还未落,堂中又是一阵骚动,既然江湖事和民间事都已出,那么剩下最后一个消息,便只能是关于朝中事了。 因此这一轮竞价,堂中气氛有些诡异,所有的客人都变得谨慎了许多,侯在雅间外收出价纸的伙计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一张。 此情此景,皆在方紫岚意料之中。朝中事不似江湖事和民间事,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 若是为官之人想要,便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看看能否压得住,若不然便是怀璧其罪。 若是商贾贵人想要,便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毕竟,为官经商两开花的,天下间除了方家,再没有第二家。 第653章 飘摇 “尹大人,恕难从命。”方紫岚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了在场所有人耳中,仿佛冰凉的山泉水,冲得人一激灵。 她从黑箱中拿出最后一张纸条,然后随手把黑箱交给了一旁的掌柜,自己则把纸条展开,如适才一般举起,呈于所有人的面前。 “甄姑娘,三轮交易达成,乃是你亲口所言。”尹泉章款步而出,站在雅间门前,不怒自威道:“我听闻千金坊一诺千金,从不曾毁诺,甄姑娘莫不是要坏了规矩?” 方紫岚神色一凛,“尹大人,若你执意如此,今夜的三轮交易,就此作罢。除非……” “除非什么?”尹泉章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近乎讥诮的笑,“甄姑娘以为,在场的还有其他人,敢买你的消息吗?” 方紫岚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尹泉章,似是想看出些什么,却并未见端倪。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尹泉章,与她之前所见的尹泉章,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她甚至都会觉得,其中一人是冒名顶替。 然而,她知道不是。她在鬼门多年,见惯了各中乔装打扮,便是精巧得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她也见过许多。因此普通人想要在她眼皮下蒙混过关,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更何况,尹泉章身为苏州知府,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他不可能让别人顶着自己的脸,在方家春会上如此大出风头…… “看来,甄姑娘亦有想不通之事。”尹泉章轻笑出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既然如此,不妨移步一叙。” 方紫岚有一瞬的犹豫,但最终内心的好奇占了上风,她想要知道真相,这便意味着风险。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愿意为了真相,去承担相应的风险,无论是什么。 方立辉上前一步,试图阻止方紫岚,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只是留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随尹泉章离开了。 “诸位贵客请稍安勿躁。”方立辉深吸一口气,道:“交易尚未结束,还请诸位贵客留在原处,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出了什么岔子。” 他意有所指,而隐于雅间内的客人们也都意外地沉得住气,不声不响,安静的像是默许。但这诡异的沉寂,反倒令他有些不安。 也不知方紫岚这一局请君入瓮,究竟能否有成效?抑或是,早已被尹泉章识破,反落入了他的圈套? 一时之间,方立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慌乱。然而此时与尹泉章走了一层又一层楼梯,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方紫岚,情形也不比他好多少。 今夜乌云遍布,遮住了月亮星子,看不到丝毫光亮。方紫岚站在楼顶栏杆边,平复了气息,用手抚了抚受伤的腿。 “方姑娘,你的腿都受伤了,为何还要这般勉强?”尹泉章端着一支烛火,缓缓走到了方紫岚的身旁。 他手中的烛火飘摇不定,像是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尹大人,恕难从命。”方紫岚清清冷冷的声音,落在了在场所有人耳中,仿佛冰凉的山泉水,冲得人一激灵。 她从黑箱中拿出最后一张纸条,然后随手把黑箱交给了一旁的掌柜,自己则把纸条展开,如适才一般举起,呈于所有人的面前。 “甄姑娘,三轮交易达成,乃是你亲口所言。”尹泉章款步而出,站在雅间门前,不怒自威道:“我听闻千金坊一诺千金,从不曾毁诺,甄姑娘莫不是要坏了规矩?” 方紫岚神色一凛,“尹大人,若你执意如此,今夜的三轮交易,就此作罢。除非……” “除非什么?”尹泉章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近乎讥诮的笑,“甄姑娘以为,在场的还有其他人,敢买你的消息吗?” 方紫岚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尹泉章,似是想看出些什么,却并未见端倪。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尹泉章,与她之前所见的尹泉章,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她甚至都会觉得,其中一人是冒名顶替。 然而,她知道不是。她在鬼门多年,见惯了各中乔装打扮,便是精巧得足以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她也见过许多。因此普通人想要在她眼皮下蒙混过关,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更何况,尹泉章身为苏州知府,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他不可能让别人顶着自己的脸,在方家春会上如此大出风头…… “看来,甄姑娘亦有想不通之事。”尹泉章轻笑出声,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既然如此,不妨移步一叙。” 方紫岚有一瞬的犹豫,但最终内心的好奇占了上风,她想要知道真相,这便意味着风险。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愿意为了真相,去承担相应的风险,无论是什么。 方立辉上前一步,试图阻止方紫岚,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只是留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随尹泉章离开了。 “诸位贵客请稍安勿躁。”方立辉深吸一口气,道:“交易尚未结束,还请诸位贵客留在原处,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出了什么岔子。” 他意有所指,而隐于雅间内的客人们也都意外地沉得住气,不声不响,安静的像是默许。但这诡异的沉寂,反倒令他有些不安。 也不知方紫岚这一局请君入瓮,究竟能否有成效?抑或是,早已被尹泉章识破,反落入了他的圈套? 一时之间,方立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慌乱。然而此时与尹泉章走了一层又一层楼梯,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方紫岚,情形也不比他好多少。 今夜乌云遍布,遮住了月亮星子,看不到丝毫光亮。方紫岚站在楼顶栏杆边,平复了气息,用手抚了抚受伤的腿。 “方姑娘,你的腿都受伤了,为何还要这般勉强?”尹泉章端着一支烛火,缓缓走到了方紫岚的身旁。 他手中的烛火飘摇不定,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第654章 沉疴 方紫岚接口道:“东境夏侯将军投诚,百越覆灭,免了战乱之苦。但南边的汨罗,仍然屡屡进犯大京。四境将帅拎出来,独当一面,但无一位能同时震慑四境。”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未必了。”莫涵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岚姐,你是唯一一位征战过四境的公卿,且无一败绩。” 莫涵敛了神色,“只是你如今经历的事比我多,许多事你未必想不到。有些话,你真的想听吗?” “我只想知道。”方紫岚紧紧盯着他,“你方才与我所说秦氏之事,是否确定为真?还有,对于我的身世,你是什么想法?” “秦氏之事当然为真。我拿着你的玉佩,以秦璇小姐遗孤侍从的身份,旁敲侧击了许久,才打听到了实情。”莫涵淡声道:“其中每个情节我都反复推演过,若有不合理之处,便重新问询,你如今听完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没问题。”方紫岚答得飞快,莫涵笑道:“至于你的身世,肯定不是秦璇小姐之女……” “阿宛有我的梅枝。”方紫岚缓缓开口,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李晟轩与茗香,“至少,长眼睛的江湖人,不会随意招惹她。” “那鬼门呢?”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事到如今,你还要告诉我,紫秀是独立杀手吗?” “紫秀确与鬼门有关。”方紫岚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但鬼门中人也很清楚,紫秀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人。除非鬼门之主下令,不然他们不会对佩有紫秀梅枝的人出手。” 李晟轩不由地追问道:“你怎知鬼门之主不会命人对阿宛出手?” 方紫岚的神情冷了几分,“阿宛的师父,会确保鬼门之主,不会对阿宛痛下杀手。” “阿宛的师父?”李晟轩眼中多了些许怀疑之色,方紫岚寒声道:“眼下局势不明,你当真还要与我深究细枝末节吗?” 李晟轩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你与阿宛决意如此,我定竭力而为。” “没什么要你竭力而为之事,你照顾好自己便是。”方紫岚淡声道:“我不想有人再受伤了。” 李晟轩微微颔首,不等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道:“我累了,其他事留待明日再说。” “好。”李晟轩应声道:“你好好休息,莫要过于忧心。” 方紫岚看着李晟轩离开,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仿佛撑不下去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原位,伏在了桌案上。 “主人,你的腿伤……”茗香秀眉微蹙,方紫岚低声道:“怕是掩不住了。明日你盯着方立辉,替我留意醉月楼内外的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茗香垂首一礼,“遵命。” 方紫岚紧紧攥着桌案一角,除了腿伤,体内的蛊毒也在折磨她,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仍强撑着道:“明日我谁都不见,所以崔海,还有那位与刀门霍家有交的刘先生,都要看好了。你一人顾不了太多,让方立辉找人去看便是……” “主人,那你怎么办?”茗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阿宛姑娘不在,先生要照顾夏侯彰,谁能在你身边……” “我一人也无妨。”方紫岚摆了摆手,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起伏不定,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可是……”茗香犹豫了片刻,终是直言道:“蜜儿小姐就要到了,若是她看到你……” “不要让她知道。”方紫岚飞快地截断了茗香后面的话,“在方家春会结束之前,我不许她靠近醉月楼,更不会见她。” 茗香踌躇道:“主人,你也知道我拦不住蜜儿小姐……” “你若拦不住,就让万大哥去拦,他最为心疼……蜜儿姐姐。”方紫岚说得断断续续,身体也缩成了一团。 茗香见状,赶忙把方紫岚扶到了床榻上,为她诊脉施针,待她昏睡过去后,便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彼时京城大乱,秦璇小姐未婚先孕,便谎称方崇百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逼得方家不得不收留了她。”莫涵娓娓道来,“后来秦璇小姐难产生下一子,血崩而亡。方家未免旁生枝节,虽然留下了孩子,但把秦璇小姐身边的人尽数遣走了。我去寻的那位嬷嬷,她所谓的避祸回乡,其实也是被方家遣走了。” “这就奇怪了。”方紫岚疑惑不解道:“那嬷嬷既然被遣走了,又如何能得知方立人公子便是秦璇小姐之子?” “方立人公子是秦璇小姐之子一事,那嬷嬷也是偶然得知。”莫涵解释道:“那嬷嬷说前两年方家有一位小姐辗转找到了她,给她看了一人的生辰八字,恰好与秦璇小姐孩子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那嬷嬷觉得此事未免过于巧合了,便留了个心眼,知道了那位小姐的名姓。” 方紫岚怔了怔,“那位方家小姐,该不会是方紫桐吧?” “正是。”莫涵点了点头,方紫岚以手扶额,“这就说得通了。之前我在宫里与皇后娘娘闲聊时,她还曾提到过方紫桐私闯家族祠堂,妄图偷族谱。那时她和我说依大京律例,同族三代之内不得通婚,我还以为方紫桐是要把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莫涵轻笑出声,“岚姐你可真是异想天开,除名这种事需要遍请家族长老,开祠堂才能做到。想来方紫桐小姐是为了确认,族谱之上确实没有方立人公子的名字。” 方紫岚好奇道:“如此说来,方立人公子的生父不是方崇百,那会是谁呢?” 莫涵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泰安帝的堂弟,李彻。” “你说什么?”方紫岚猛地瞪大了双眼,“是趁乱带兵在京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终死于皇家禁卫之手的那个李彻?” “岚姐你都说了,李彻带兵无恶不作。”莫涵神色沉了几分,“秦璇小姐若是落入他手,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那孩子的父亲,就难说了。” 第655章 积弊 “宰相大人?”方紫岚愣了愣,点头应下,“知道了,我这就去。” “近日雪多天寒,我为方大人备车驾。”萧璇儿转身欲走,却被方紫岚叫住了,“不必了,我骑马过去。” 她说罢拿起斗篷披上,然后接过楚彬递来的伞,轻声道:“我去去就回,你若无事,替我看顾莫涵,方二小姐之事,还要他费心。” “许攸同大人之子——许毅,前些日子提任刑部主司一职,接手的便是莫涵公子之前修订的律法。”萧璇儿边说边观察方紫岚的神色,“之前修订律法一事进行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莫涵公子更清楚,估计是许府那边想多留他一段时日。” “你去确认过了吗?”方紫岚微微皱眉,“莫涵没有失踪,而是仍在许府之中?” “确认过了。”萧璇儿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许府想留莫涵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萧璇儿轻声道:“我与方立辉公子合计过了,若许府一直以失踪为缘由拒不交出莫涵公子,最迟上元灯节,我们便趁灯会鱼龙混杂之时,将莫涵公子从许府带出。” “方立辉不用回江南本家过年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萧璇儿唇角轻勾,“皇后娘娘亲自交待的差事,可比过年重要多了。” 闻言方紫岚神色稍缓,颔首道:“就按你们的计划来,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与慕容清有关。”萧璇儿环顾四周,最终凑到了方紫岚耳边,“忠正世子来大京为质已有一年多了,加之近来忠正王妃身子不大好,故而忠正王请求能放世子回国省亲,略尽孝心。”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忠正王的请求汨罗国主答应了吗?” “被搁置下来了。”萧璇儿小声道:“不知是谁为忠正王出的主意,把消息传开了,眼下不止大京,周边狄戎、波斯都知道了此事,想来就是为了逼汨罗国主就范。毕竟,咱们大京这位陛下……”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当初以慕容清为质本就不是李晟轩的意思,若是忠正王提出世子归国,只怕他会第一个同意。 “陛下……”曹洪有些迟疑,李晟轩便开门见山道:“曹洪,朕欲命你主理西南大营,不知你意下如何?” “陛下有命,自是万死不辞,只是……”曹洪双拳紧握,索性单膝跪地道:“陛下,越国公大人也曾提到过若是陛下有命,我尽管应承便是。可我怕若是接下了,越国公大人会遭人非议,是以……”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了然道:“方紫岚与你提过此事?” “并非越国公大人亲口所言,而是托人告知。”曹洪抿了抿唇,补充道:“我近日事务繁忙,越国公大人也不得闲……” 他越说声音越低,颇有画蛇添足之意,李晟轩心中一沉。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慕容清归国,汨罗国主就再没有能够拿捏忠正王府的筹码,届时必会使尽手段处处针对。 大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守得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 方紫岚沉吟片刻,转了话音,“纪宁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不过鬼门……”萧璇儿说着顿了顿,“墙倒众人推,自从十殿阎王被杀的消息传开后,各路江湖人马便扯着伸张正义的大旗,对鬼门喊打喊杀,曾经的鬼门中人所剩无几了。” “难道鬼门中人就这么坐以待毙吗?”方紫岚的语气中多了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萧璇儿垂眸道:“纵然奋起反抗,也躲不过惨遭屠戮的命运。” 方紫岚凉薄地眯了眯眼,“这就是江湖中人所谓的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我……”方紫岚嘴唇翕动,思绪万千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原本一桩惊天大案,如今看来竟仿若一个笑话。 “以方大人之能,所知之事定是比我更多。我有一惑,不知方大人可否替我解答?”方崇正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转了话音道:“倘若方大人能解我疑惑,我愿告诉方大人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闻言方紫岚的目光锐利了些许,自年初之时她便有所动作,从百叶寺到方家,旁人或许不知她在查些什么,但方崇正必然知道。 这听起来像是一桩交易,而且是一桩她无法拒绝的交易。 她的不声不响似是默许,方崇正直白地问道:“莲娘既然能毒杀珒国公,为何不直接对裴珀鸣下手?” 方紫岚的神情倏然一滞,她没有想到竟是这个最为简单的问题。可她还是开口道:“因为裴家只有裴珀鸣从不用药。珒国公多病,向来离不了药,而当初裴珀鸣重金购置的毒药,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此毒下在珒国公日常所用之药中,既不会被察觉,又能要了他的性命。” “若是此毒被涂在小女袖箭之上,可会起到同样的效果?”方崇正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斩钉截铁道:“会,只是没有口服起效那么快。” 方崇正若有所思道:“若是此毒用于裴老夫人或其他裴家人身上,可也会致命?” 方紫岚依然利落地答道:“会。” 之前她曾让阿宛查过此毒,阿宛告诉她此毒与裴家人常用的药性相克,故而用在裴家人身上便是致命,用在旁人身上…… 等等,裴家人常用的药…… 方紫岚猛地意识到什么,还不待改口便听方崇正道:“方大人此言差矣,除了珒国公与裴老夫人,其他人用了,未必会致命。” “宰相大人究竟想和我说什么?”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手边的茶盏,方崇正早就知道答案,只是在故布疑阵推她入局。 “方大人,我说过今日要说之事不少,这只是其中一桩。”方崇正抿了一口茶,淡声道:“珒国公与裴老夫人所用之药,是为缓解寒霜之毒。而裴珀鸣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其中秘辛,弄来了催发寒霜之毒的药引。” 请假 这是一章请假条~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连续更新已经六百多天了,整体非常开心,也很有成就感。 不过偶尔还是会想停一天,什么都不做放空的时候,会有充电的感觉。 第二卷差不多过半了,后续的故事会更波折,简单来讲就是没有人能够真正称心如意。 甚至于,所有人挣扎的时候可能会比第一卷更多。上一刻的恶人,也会在下一刻心生善念,前一秒的好人,也会在后一秒笑里藏刀。 而临渊而立的方紫岚,如何能保证自己不被黑暗吞噬?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讨喜的爽文? 摊手……明天继续更新,敬请期待~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6章 救驾 “臣周朗,救驾来迟。”李晟轩话音还未落,楼下便传来了周朗洪亮的声音。 方紫岚朝楼下望了过去,只见一人站在中间,旁边的人围着他凑成了一圈,刀锋直指圈外手执火把之人。 不消说,站在中间之人,便是周朗无疑。 尹泉章面上闪过慌乱之色,“怎么可能……周朗他不可能赶得及……” “看来红荷比你有良心。”方紫岚冷哼一声,尹泉章愣了愣,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或许她只是指望我能帮忙救出红泰,这才卖了个面子,没有挡周朗将军的道。” 尹泉章猛地反应了过来,若楼下围攻周朗等人的不是山匪流寇,便只可能是江南大营之人。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周朗在南方之地行军多年,怕是许多当地人都不及他熟悉地形,若是江南大营之人不与山匪流寇联手,很难追到他的行踪,更不要说拦住他带人驰援醉月楼。 也就是说,红荷并未遵照他们的约定,为什么…… “怎么,尹大人不想提醒楼下之人一句?”方紫岚讥诮的声音响起,激得尹泉章咬牙切齿,“事到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醉月楼中已布满火油,只要有一丝火星,谁都别想活……” “尹大人说的是这个吗?”方立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他身后跟着一伙计,手中提了一桶火油,大剌剌地摆在了离尹泉章不远处。 “方立辉,你!你们……”尹泉章甫一开口,就被方立辉截住了话头,“尹大人,我确有一死以保方家上下之心,但我没兴趣陪你去死。” 他说着轻摇折扇,俊秀的眉眼中透着罕见的凌厉,“尹大人,你莫不是忘了此楼真正的主人是谁?你想在醉月楼中动手脚,也要问过我同意才行。更何况,敢在我和岚妹眼皮底下损毁方家财产,你是嫌命太长吗?” 他最后一句话把方紫岚扯了进来,颇有恐吓之意。闻言李晟轩挑了挑眉,却并未多言,毕竟方紫岚本人都无所谓,旁人也没必要掺和她的家务事。 “方立辉,你竟然敢……”尹泉章脸上满是忿然之色,方立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尹大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以诸位大人的命相挟,我有什么不敢的?” “臣周朗,护驾来迟。”李晟轩话音还未落,楼下便传来了周朗洪亮的声音。 方紫岚朝楼下望了过去,只见一人站在中间,旁边的人围着他凑成了一圈,刀锋直指圈外手执火把之人。 不消说,站在中间之人,便是周朗无疑。 尹泉章面上闪过慌乱之色,“怎么可能……周朗他不可能赶得及……” “看来红荷比你有良心。”方紫岚冷哼一声,尹泉章愣了愣,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或许她只是指望我能帮忙救出红泰,这才卖了个面子,没有挡周朗将军的道。” 尹泉章猛地反应了过来,若楼下围攻周朗等人的不是山匪流寇,便只可能是江南大营之人。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周朗在南方之地行军多年,怕是许多当地人都不及他熟悉地形,若是江南大营之人不与山匪流寇联手,很难追到他的行踪,更不要说拦住他带人驰援醉月楼。 也就是说,红荷并未遵照他们的约定,为什么…… “怎么,尹大人不想提醒楼下之人一句?”方紫岚讥诮的声音响起,激得尹泉章咬牙切齿,“事到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醉月楼中已布满火油,只要有一丝火星,谁都别想活……” “尹大人说的是这个吗?”方立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他身后跟着一伙计,手中提了一桶火油,大剌剌地摆在了离尹泉章不远处。 “方立辉,你!你们……”尹泉章甫一开口,就被方立辉截住了话头,“尹大人,我确有一死以保方家上下之心,但我没兴趣陪你去死。” 他说着轻摇折扇,俊秀的眉眼中透着罕见的凌厉,“尹大人,你莫不是忘了此楼真正的主人是谁?你想在醉月楼中动手脚,也要问过我同意才行。更何况,敢在我和岚妹眼皮底下损毁方家财产,你是嫌命太长吗?” 他最后一句话把方紫岚扯了进来,颇有恐吓之意。闻言李晟轩挑了挑眉,却并未多言,毕竟方紫岚本人都无所谓,旁人也没必要掺和她的家务事。 “方立辉,你竟然敢……”尹泉章脸上满是忿然之色,方立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尹大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以诸位大人的命相挟,我有什么不敢的?” “臣周朗,护驾来迟。”李晟轩话音还未落,楼下便传来了周朗洪亮的声音。 方紫岚朝楼下望了过去,只见一人站在中间,旁边的人围着他凑成了一圈,刀锋直指圈外手执火把之人。 不消说,站在中间之人,便是周朗无疑。 尹泉章面上闪过慌乱之色,“怎么可能……周朗他不可能赶得及……” “看来红荷比你有良心。”方紫岚冷哼一声,尹泉章愣了愣,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或许她只是指望我能帮忙救出红泰,这才卖了个面子,没有挡周朗将军的道。” 尹泉章猛地反应了过来,若楼下围攻周朗等人的不是山匪流寇,便只可能是江南大营之人。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周朗在南方之地行军多年,怕是许多当地人都不及他熟悉地形,若是江南大营之人不与山匪流寇联手,很难追到他的行踪,更不要说拦住他带人驰援醉月楼。 也就是说,红荷并未遵照他们的约定,为什么…… “怎么,尹大人不想提醒楼下之人一句?”方紫岚讥诮的声音响起,激得尹泉章咬牙切齿,“事到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醉月楼中已布满火油,只要有一丝火星,谁都别想活……” 方立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处,大剌剌地摆在了离尹泉章不远处。 第657章 折损 “多谢,有劳了。”方紫岚匆匆一礼,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崔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甄蜜儿抢先了一步,“崔大侠,楼下那伙是东南大营之人,为首的便是主将周朗将军,此乃朝堂事。你若想刨根究底,可要想清楚了。” “这位姑娘,你说什么?”崔海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为方紫岚做的事,竟是朝堂事,这明显犯了江湖大忌。 于是他额上直冒冷汗,下意识地问道:“你们千金坊,为何会与朝廷有所牵连?” “千金坊本就游走在朝廷与江湖之间。”甄蜜儿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之后神色淡然道:“至于岚儿答应告诉你的消息……” 崔海听到此处,也顾不得许多,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的大师兄,究竟在何处?” “死了。”沉甸甸的两个字,激得崔海久久不能反应,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甄蜜儿言简意赅地将方紫岚传信告与她的事,转述给了崔海,只是略过了飞凌山匪将人骨送至汨罗这一段,而是将其改为了江湖险恶,人心算计。 “我不信……”崔海把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大师兄武功高强,他不会这么轻易就……” “千金坊兜售的消息,从无半点虚假。”甄蜜儿面不改色地打断了崔海的话,“崔大侠,请节哀顺变。” “你骗我!”崔海情绪激动,直扑向甄蜜儿,却不料她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崔大侠,如今钱货两讫,你若要胡搅蛮缠,我也绝不会客气。” 她说罢,足尖轻点,几个纵跃间,便已消失无踪,只留崔海呆在了原地,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走水了”,却是无动于衷。 楼外牵着马的茗香看到甄蜜儿出来,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气,“蜜儿小姐……” 她甫一开口,就被甄蜜儿截住了话头,“岚儿人在哪,为何留你在此处?” “主人不让我跟着。”茗香垂下了眼眸,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我把梅剑交给主人后,她便快马离开了。” 甄蜜儿红唇轻勾,“茗香丫头,岚儿是个什么性子,你多少清楚。她不让你跟,你死缠烂打地跟上去便是,她还能将你赶走不成?” “主人说,我若敢跟着,就把我的腿打断。”茗香难得没什么好气,甄蜜儿轻笑出声,“岚儿这是吓唬你呢,她可舍不得把你的腿打断。” 茗香抿了抿唇,“蜜儿小姐,那我们现在……” 她没有说下去,甄蜜儿接口道:“罢了,岚儿定是去了江南大营,我们现在追也来不及了,不如替她走一趟飞凌山,确保阿宛姑娘平安无虞。” “可是……”茗香张了张口,甄蜜儿面上笑意更盛,“你没有随岚儿去过飞凌山?” 茗香点了点头,甄蜜儿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平时那般聪明伶俐的丫头,怎么一遇上岚儿的事,就没了主意?有我在,什么地方不能去?” 茗香犹豫了片刻,道:“那万姑爷知道蜜儿小姐你……” “年纪不大,操心不少。”甄蜜儿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茗香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之色,甄蜜儿随手拿过她手中的马缰绳,“还不走?” 茗香眼见甄蜜儿要走,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袖,附耳道:“醉月楼怎么办?楼中还有许多位大人,他们……” 她欲言又止,甄蜜儿敛了笑,低声对她道:“当今陛下、东南大营周朗将军、方家立辉公子都在,何须我们忧心?” “当今陛下……”茗香惊呼出声,甄蜜儿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岚儿不愿太多人知道,只是今夜一过,想瞒也瞒不住了。” 此时的方紫岚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南大营,心如乱麻,想的也是这件事。 她不知道李晟轩如今究竟查到了多少,但近乎不得已而为之地暴露身份,并非好事。若是鬼门之人暗中潜伏,此时便可趁乱出手,杀了他也未可知。 毕竟离京之时,纪宁天就曾命令温崖,交给了阿宛杀李晟轩的毒药。以他的多疑,加之对她和阿宛的不信任,必然还会派其他人。 虽然鬼门已无十殿阎王,但总还有那么几个能用的杀手,而且红氏兄妹与其手下的山匪流寇立场不明,一旦倒戈便难以收拾,李晟轩不会有事吧? 思及此,方紫岚有刹那的踌躇不安,勒着马缰绳的手也松了几分,仿佛下一刻便会调转马头,或回醉月楼,或去飞凌山。 然而尹泉章坠楼之前的话犹在耳边,她想相信李晟轩、周朗和方立辉,更何况阿是孤身一人在江南大营中,比任何人都需要她。 她失去的人已经够多了,阿是不能再有事了。 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方紫岚扬鞭纵马,在天光微茫之时,赶到了江南大营,悄悄潜入了进去。 她原本想手持李晟轩的金牌,径直闯入江南大营,但转念一想,倘若营中之人存心欺瞒,她也很难找到阿是。不妨先摸清阿是在何处,再用李晟轩的金牌,狐假虎威不迟。 打定了主意后,方紫岚在营中各处寻了许久,才在一处帐中看到了衣衫不整满身伤痕的阿是。 “这小子不愧是京城的头牌,滋味不错。”赤裸裸的粗鄙之言,令方紫岚呼吸一滞,背过身蹲在角落的灌木中,一双紧紧攥着的手直发抖。 李晟轩的金牌在她的手中印下一道道痕迹,她原本想手持李晟轩的金牌,径直闯入江南大营,但转念一想,倘若营中之人存心欺瞒,她也很难找到阿是。不妨先摸清阿是在何处,再用李晟轩的金牌,狐假虎威不迟。 打定了主意后,方紫岚在营中各处寻了许久,才在一处帐中看到了衣衫不整满身伤痕的阿是。 她原本想手持李晟轩的金牌,径直闯入江南大营,但转念一想,倘若营中之人存心欺瞒,她也很难找到阿是。不妨先摸清阿是在何处,再用李晟轩的金牌,狐假虎威不迟。 第658章 传旨 “我也想一直瞒着她。”温崖负手而立,淡声道:“可我怕若是再多过上几日,我这傻徒弟会为你赔上性命。” “师父!”阿宛面上挂不住,不由地别过了头去。 赔上性命吗?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宛,“我们小阿宛不会躲在药房里哭了好些天吧?现在眼睛看起来还有些肿。” “才没有!”阿宛着急反驳,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眼眶,然而下一刻就捕捉到方紫岚唇角的笑意,气得直挠她,“好啊,你又骗我!” 见状温崖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阿宛当即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凑到方紫岚耳边问道:“外面应该没人吧?” “没有。”方紫岚摇了摇头,“若是有人,我根本都不会醒。” 阿宛撇了撇嘴,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又用手捂住了嘴,最后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去给你煎药。” “阿宛,你不问吗?”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阿宛绞着手指,不自然道:“自是想问的,可是我不想勉强你,更觉得你不应该说。如今能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足够了。” 她说罢转身离开,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我们小阿宛的确长大了。” “方三小姐,你这是打算依附方家了?”温崖的面上多了一抹探究之色,方紫岚好整以暇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认真道:“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总归会做到。只要我活着一日,阿宛就不会有事。” 温崖像是松了一口气,搬了圆凳坐在了榻边,沉声道:“公子怀疑我了。” “正常。”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么多年,你见他真正信任过谁?” “你放桌上便是了。”方紫岚神情透着冷意,却还是多说了一句,“这是他们的。” 她的目光落在莫涵和郑琰身上,两人愣了愣,随即点了头,还不待说什么,便见她招呼阿宛和萧璇儿落座,把糖糕和馄饨分别摆在了两人面前。 “你和萧姐姐没用晚膳?”阿宛秀眉微蹙,方紫岚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馄饨,“方才在府里没什么胃口。” 萧璇儿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口馄饨。阿宛抿了抿唇没有再问,自顾自地吃起了糖糕,之前她要去刑部给莫涵和郑琰送晚膳,故而早早就用过了,如今折腾了好一通,确实又有点饿了。 莫涵犹豫了片刻也坐了下来,见状郑琰坐在了他身边,两人拿出食盒里的饭菜,正欲开动就听阿宛道:“要不算了吧?入冬了饭菜凉得快,吃坏了肚子就不好了。” “无妨。”莫涵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能辜负了阿宛姑娘的一片心意。” “我没事。”阿宛赶忙摆了摆手,莫涵垂眸道:“不,这不是小事。” 阿宛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看着莫涵,他一口一口地认真咀嚼着饭菜,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宛,这不是你有没有事的问题。”方紫岚沉声道:“如若你当真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了,下次会更小心……”阿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方紫岚打断了,“阿宛,这不是你的错,为何要你下次会更小心?错的人,才需要付出代价。” “可是……”阿宛咬了咬唇,“裴珀鸣背后站的是裴家,我怕……” 她没有说下去,莫涵安慰道:“阿宛姑娘别怕,我们越国公府上的人,哪有任人欺负的道理?无论是谁,我们总能讨一个公平。” “是啊。”萧璇儿轻轻拍了拍阿宛的肩,“阿宛放心,有我们在。” 阿宛看着眼前的人,方紫岚神色冷硬眼中却满是关切,萧璇儿神情温柔,莫涵和郑琰脸上都是歉疚之色。见状她眼眶发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放心。莫公子都受伤了还要安慰我,我们要连他的份一起讨回来!” “傻丫头。”方紫岚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是自然,该讨的半分都少不了。” 阿宛嗯了一声,脸上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胡乱地抹了一把,呢喃道:“都怪这糖糕太甜太好吃了……” 方紫岚没有戳穿她,笑了笑道:“既然你喜欢,那以后让郑琰每日都来给你买。” 闻言郑琰迅速地应了一声是,严肃的模样像是领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逗得阿宛破涕为笑,“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以后你出门便让郑琰跟着。”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我家阿宛聪慧漂亮,觊觎的人太多了,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这也算不上什么怀疑。”方紫岚略一沉吟道:“他只是不想我身边有得力的医者,能控制我体内的蛊毒。至于其他医者,他知道我信不过,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上有蛊毒,只能挨着,这样他所设之局才能奏效。” “你不必安慰我。”温崖无可奈何道:“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他的病是真是假。” 温崖神色冷了几分,“你不必试探我。有些话,我可以说。有些事,我宁愿带进棺材,也不会说一个字。” 方紫岚哑然失笑,“那你今日想和我说什么?” “两件事。”温崖直接道:“第一件事,丛蓉是公子的人,也是这世上仅存不多的欢氏女之一。” “这个我早知道了。”方紫岚声音发闷,温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早知道了,居然没有杀了她?” “许是欢颜对我还不错,我舍不得杀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妹。”方紫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却多了些许眷恋怀念。 “你真是,妇人之仁。”温崖不赞成地摇头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阿宛帮你恢复记忆。” “温先生,你不也是今日才肯告诉我此事吗?”方紫岚调笑了一句,“我若真一早便杀了丛蓉,你舍得吗?” 第659章 各异 方紫岚立刻变回了乖巧闺秀的模样,施施然一礼,应了一声是。 之后数日果然如方崇正所言,试探相府三小姐的人一波又一波,瘦弱的病秧子三小姐如何禁得住这样的盛情,于是没过两日就病倒了。 方紫岚病发当日,正赶上礼部尚书王全睿夫人举办的花会,往年这样的场合从来都不会邀请她,一则她是相府庶女,二则她是出了名的弱不禁风。 其实最初她刚满十岁那两年,倒是也有不少花会茶会之类的世家活动,装模作样地邀过她一两回,次次被拒之后,就再没有往宝秀阁递过请帖。 毕竟有方紫沁那样闻名京城的女公子,与方紫桐这般明艳娇俏的贵千金,谁还会记得相府有这么一位拿不出手的三小姐? 久而久之,相府三小姐方紫岚便被京城众多的世家淡忘了。然而今年不同了,一位与她同名的越国公犯下滔天大罪,一朝从云端跌落尘泥,高门显贵们便想起了她这位同名的小姐。 参加了几次活动后,方紫岚渐渐发觉,或许是近几年天下太平,抑或是京城繁华安乐,令这些世家贵族们颇为无聊寂寞,既想在这空虚的生活里加点调剂,却又决计不肯牺牲自己去娱乐他人,只好日夜盼着有人出了什么事情,然后好让自己肆意嘲弄一番,也算是打发时间的生活乐趣了。 故而作为被人评头论足的对象,方紫岚所到之处,皆是议论声声,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娇柔的千金小姐,低眉浅笑,像是全然不懂旁人在说什么。 “方大人,我卡着日子回来了,想来你也没法子打发我走了。”萧璇儿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却多了些许揶揄。 “萧姑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方紫岚无可奈何地笑了,萧璇儿勾唇道:“路上便已隐约觉得不对,待见过我家小姐和姑爷之后,便是确信无疑。方大人就这般笃定,我赶不回来吗?” 方紫岚敛了笑,一本正经道:“我想着时至中秋,你多少也要多耽搁些日子。” “方大人兵行险着,便是我想多留,怕是我家小姐也不愿。”萧璇儿说得隐晦,方紫岚垂眸道:“他们还好吗?” “一切都好。”萧璇儿难得打趣了一句,“若是方大人照顾好自己,想来他们会更好。” 方紫岚轻咳一声,萧璇儿看着她,“听说今年的中秋宫宴,玉宁王和妩青郡主也会到场。”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千金坊便是这样的存在。有些蛛丝马迹便能按图索骥,找到更多的消息,更不要说其中萧璇儿这样的佼佼者,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判断出风向。 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承认了,“要在中秋宫宴上处理。” 她说得云淡风轻,萧璇儿却是心中一紧,但她并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方大人放心,今夜府中有我在,必会守得严严实实。” 方紫岚嗯了一声,“郑琰留下,你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帮忙。” “方大人……”萧璇儿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中秋宫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萧璇儿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目送方紫岚离府去了宫中。 “那不是莫大人吗,怎么跟在许公子身后?”刻意拔高的声音夹枪带棒,透着说不出的讥诮,“哦,是我忘了,早就没有什么莫大人了。” 周围一阵哄笑,站在墙边角落的阿宛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冲出去,却被温崖拦住了,还不待开口,就听另一边有人道:“温先生,你对这个小丫鬟似是不一般啊,难不成是看上人家了?” “你胡说什么!”阿宛回头瞪了一眼说话之人,温崖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淡声道:“阿宛学医颇有天赋,我已打算将衣钵传给她,还请卢大人慎言。” 被唤作卢大人的男子愣了愣,来不及再说什么,就听院中央响起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道:“许公子安好。” 众人安静了几分,不约而同地望向声源处,只见方紫岚欠身一礼,朝着对面许攸同家的大公子许毅问了好。 垂首跟在许毅身后的莫涵听到声音时怔住了,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眼前人清瘦无比,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红晕,含羞露怯的模样甚是娇柔,虽然长相与他岚姐有八分像,但言行举止并不同,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 他的岚姐,已经不在了。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涵的反应,当初为了让所有人信以为真,换囚替死一事她连莫涵和阿宛也没有告诉,纵是萧璇儿,也是到了相府之后,百般试探逼得她无可奈何,不忍之下才故意露出了马脚。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曾真正告诉萧璇儿背后之事,只是两人心照不宣,知道相府之中的三小姐,便是越国公方紫岚罢了。 “方三小姐真是难得一见。”许毅回了一礼,方紫岚以团扇半遮面,轻笑道:“许公子说笑了。我身子弱,经不得风,向来不爱走动,但这花会乃是王夫人所办,她的面子我怎敢不给?” 许毅心中一哂,王全睿夫人办的花会年年都有,往年瞧不见,今年献殷勤,哪有人变化这么大?还不是往年都收不到请帖,今年众人想看热闹,这才邀了她过来。给王夫人面子?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真当自己是什么贵女了? 果不其然,当即便有人嗤笑道:“论说笑,谁能及方三小姐?”说话人声音颇大,边说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方紫岚抬眼看去,只觉有几分眼熟,略一思索后记了起来,原来是王全睿之子王显辉,此番花会由他娘亲所办,他也算是半个东道主,自是飞扬跋扈摆起了架子。 “王公子抬爱,我愧不敢当。”方紫岚礼数周全,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然而王显辉却是猛地沉了脸色,“王公子?方三小姐未免太孤陋寡闻了。” 第660章 证据 “方大人,到用药的时辰了。”萧璇儿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手轻拧眉心,随口问道:“荣安郡主择婿一事,萧姑娘查得如何?” “若我猜得不错,荣安郡主是心有所属了。”萧璇儿把药碗放在方紫岚手边,见她微微皱眉,“萧姑娘何出此言?” “荣安王今晨入宫,在陛下面前说三日之后,荣安郡主便会有所决定。”萧璇儿话音还未落,方紫岚神色一凛,“这是荣安王的原话?” 萧璇儿微微颔首,“既是郡主拿主意,想来郡主心中是有人了,只是不能确认对方心意,便要等到三日之后,才能见分晓了。” “若是如此,事情反而简单了。”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只是,荣安王当真会任由郡主自己择婿,而坐视不理吗?” “荣安王纵女成性,东南之地人尽皆知。”萧璇儿一边思索一边道:“若是荣安郡主使了什么极端的法子,只怕荣安王未必不会听之任之。” 方紫岚点了点头,“劳烦萧姑娘与郑琰说一声,这两日盯紧皇家驿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我倒要看看,荣安郡主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萧璇儿看着方紫岚喝了药,劝慰道:“方大人如今稍有好转,还是不要忧思过度得好。阿宛姑娘也说,要方大人安心静养。” “阿宛还在京兆尹府关着,我能安心吗?”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阿宛的药管用,这几日我除了偶尔昏沉乏力,其他倒也没什么。对了,莫涵呢?说起来昨日就未见到他,忙什么去了,连家都不回?” 方紫桐神情戒备,抿唇道:“既然是我走错了,那便不多打扰珒国公大人……” “方二小姐且慢。”裴珒卿淡声打断了她的话,“方二小姐若是在寻我那堂弟,不妨作罢。他不会来了。” “是你……”方紫桐脱口而出,却又猛地噤了声。 裴珒卿微微颔首,道:“我借堂弟之名约方二小姐来此,是有一笔生意想和方二小姐谈。” 方紫桐冷了神色,“我不过一深闺弱女,没什么能和珒国公大人谈。” “方二小姐何必着急拒绝?不如先听听我要谈的生意是什么,再做决定不迟。”裴珒卿一边倒茶一边道:“纵然生意谈不成,也不能浪费了这好茶。” 他把茶盏推到方紫桐的方向,似是料定了她必会坐下与他谈这笔生意。 方紫桐犹豫了片刻,最终坐在了裴珒卿的对面,“珒国公大人想和我谈什么生意?” “不愧是方二小姐。”裴珒卿笑了笑,道:“萨珊家主独女华纳斯,为了嫁与方二小姐的堂兄,不惜放弃了萨珊之名……” “你听清楚了,陛下确是这么说的?”太后满脸不敢置信,太皇太后也是神情凝重,但仍稳得住,“狄戎之部的请罪书才送抵京城,陛下不会这么快回复。” 暗卫垂首道:“狄戎之部未等陛下回复,便已安排使团送两位公主前来大京了。此事由太后您母家的家主——独孤信将军确认,绝不会有错。” 太后深吸一口气,求助似的看向太皇太后,“母后,这可怎么办?陛下为了方紫沁,连妃嫔都不曾纳一位,他若是真要把这两位公主许给祈佑和祈烨怎么办?早前汨罗的动乱还未逾百年,若是我们大京也……” “住嘴!”太皇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狄戎之部的妖女,休想祸乱我大京皇室。” “可……”太后明显慌了神,“母后,如今陛下羽翼渐丰,他若是执意如此……我们未必能阻止得了啊!”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太后跪在她的面前,“母后,我们就允了祈佑,让他娶方紫岚为王妃。那两位狄戎公主身份特殊,多少有些尊贵体面,总不至于来大京做侧室,届时自然不会再入祈佑府上了。” “那方紫岚是什么出身?寒门贱女,如何能做祈佑的王妃?”太皇太后气道:“祈佑糊涂,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吗?” 尔雅公主听人来禀之时神色淡漠,随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身边的侍女,也是她的堂姐。 “尔雅,你当真要如此吗?”堂姐的声音有些抖,尔雅公主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手指轻轻抚过,“以我一命,换巫氏繁荣昌盛。这个交易,不亏。” “可是……”堂姐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尔雅公主打断了,“哈图木软弱,若非有弥阿古力保,如何能坐稳首领之位?更何况他从不信巫蛊之术,若非族中长老多次庇护,你我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狄戎在他手上,能有什么未来?” “尔雅!”堂姐秀眉紧皱,“汨罗与巫氏之仇未解,便是国主慕初睿答应了只要狄戎重新归顺,便会命狄戎新首领奉巫氏为尊,此言又能有几分可信?要我说,慕初睿不过是想借狄戎之手,杀了慕容清这身负天命之人,再重新挑起与大京的战火,好一雪前耻罢了。” “慕初睿要做什么,我不在乎。”尔雅公主神情愈冷,“只要能杀了哈图木,保巫氏一族,我便是死了,也值当。” “尔雅,若你死后,慕初睿翻脸不认,将巫氏一族幽居宫廷,那与百年前有何异?”堂姐痛心疾首,“巫氏一族便成了与大祭司一般,以天命摆弄人心,却是受慕初睿操纵的傀儡。这样的繁荣昌盛,不要也罢。” 不料尔雅公主置若罔闻,“堂姐,好不容易弥阿古重伤,我花费了一年时间才使族中长老不再支持哈图木,又从慕初睿处争取到了这个机会,我必须赌一次。” “那可是方紫岚,杀神之女,你怎么可能赌得赢她?”堂姐握住了尔雅公主的手腕,她丝毫不为所动,“正因她是杀神之女,我才更要赌。” 她越说越咬牙切齿,“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为了娶他的王妃,遍屠塞外各部,杀了我们多少族人,难道堂姐你忘了吗?” 第661章 质问 “你……放开我们将军!”姚武声音直发抖,主将却是一脸视死如归,“甄娘子,你纵然杀了我,又能如何?” 方紫岚手上力道松了几分,饶有兴致地看向主将,“将军,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她此言一出,主将不由地愣了愣,他原本也觉得她面熟,如今一经提醒,便止不住去想,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她? “罢了,我不过随口一提。”方紫岚敛了神色,却听主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你是不是……” “是什么?”方紫岚截住了主将后面的话,就见他垂下眼眸,自嘲似的轻声道:“不可能,越国公大人已逝,你不可能是她……” 他的声音极轻,但方紫岚仍是一字不差地听得清清楚楚,下意识地问道:“你可曾去过绮罗城?” 闻言主将猛地变了神色,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你怎会知道?” “当年与汨罗一战,我与舍妹甄珠曾前往绮罗城,为先越国公大人送过消息。”方紫岚神情平静,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沉痛,“彼时绮罗封城,我们都已做了必死的打算,还好等来了援兵,多谢将军了。” “你竟然知道我是驰援而去的……”主将目瞪口呆,方紫岚沉声道:“我不知道。只不过那时城内的人,无论活的死的,我都见过,没有将军。” 主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都过去了,请甄娘子节哀顺变。” 方紫岚抿了抿唇,转了话音道:“先越国公大人逝后,我便一直为陛下做事了。如今将军还要怀疑我吗?” 主将张了张口,不待说什么,就听姚武吼道:“凭这三言两语,我们将军便要相信你吗?当年与汨罗一战死了多少人,我姚家儿郎有多少都葬身在绮罗城,为何你能活下来?真是天道不公!” “不公?”方紫岚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姚武,寒声道:“你有何颜面说不公?姚家儿郎埋骨沙场之时,可没有想过活着的你会与山匪流寇勾结,换取荣华富贵……” “你知道什么?”姚武似是被戳了痛处,厉声道:“若不是方紫岚不肯弃城,他们何至于丧命……” “你说什么?”主将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向姚武,方紫岚手上的梅剑划破了他颈部的皮肤,渗出了滴滴血珠,“倘若弃城,会发生什么,你不知道吗?汨罗人屠了多少城的人,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明显被气狠了,便是被她扣着的主将,都忍不住义愤填膺道:“姚武,你身为大京将士……” “那又如何?”姚武不屑地打断了主将的话,“我是大京将士不假,可我更是活生生的人。原本我也有血肉至亲,可眼下我有什么?如果不是东南大营中没什么我记挂之人,你以为我愿意来江南大营?别说沈将军,便是那周朗,你也不及他半分!” “姚武你……”主将双拳紧握,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将军,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袒护之人。一味地纵容不会为你赢来尊重,反而会令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她顿了一顿,手中梅剑寸寸下移,“既然如此,不如让所有人都畏惧你。” 她话音还未落,姚武便惨叫连连,生生被剜下了一块肉。她嫌恶地冷哼一声,利落地甩了甩剑上的鲜血,“今日,我便托大教你们一回。” “什么意思……”主将喃喃问出了声,方紫岚却并无理会他之意,仍看向姚武道:“你身为大京将士,不以护卫疆土为责,不以百姓性命为重,贪生怕死,不配为军。与山匪流寇勾结,为谋利而不顾同袍,为脱罪而伤及无辜,不配为人。” 姚武神情一滞,像是豁出去一般,愤声道:“你这般说我,那你手中扣的又是什么东西?他身为江南大营主将,明知手下副将与山匪流寇勾结,既不敢惩治,也不敢参与,唯唯诺诺算什么主将?” 方紫岚毫不意外,只是淡声道:“所以你宁愿与山匪流寇勾结,也不愿取而代之?” “你说什么?”姚武全然没想到方紫岚居然会这么说,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我听陛下说,你来江南大营,是为立功。”方紫岚扣住主将的手紧了紧,示意他安分一些,话却仍是对着姚武说的,“既然江南大营主将无用,那你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她说着神情凌厉了些许,“我若是你,便与山匪流寇虚与委蛇,再找机会将其一网打尽,凭战功堂堂正正地立身,取代不作为的主将……” “你说得容易。”姚武啐了一口,道:“你可知手中挟制的将军是什么人,他又因何能成为江南大营主将?” “军功与背景,两者其一,或是兼有。”方紫岚答得很快,姚武却是轻蔑一笑,“军功?他有什么军功,驰援绮罗城吗?他若不是娶了皇甫家的女儿,怎么可能成为一营主将?” 方紫岚挑了挑眉,在主将试图说些什么解释的时候,捏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丝毫声音,任由姚武说了下去。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军中想要凭战功立身,或许可以,但若想成为一营主将,根本不可能!”姚武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先越国公是唯一的例外,也是最后的例外。” “例外吗?”方紫岚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中弥漫着难言的悲凉。 即便是姚武偏激,口不择言,她也很清楚,事实如此。 所谓例外,便是与所有人不同。她是由李晟轩钦点,自入军中第一天起,便是一营主将,三军统帅。 其他人也曾不服,但她用一场又一场胜仗,证明了实力。可如今的姚武等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毫无身份背景的兵士,熬了三代人,也只能熬到副将,这便是顶天了。若非机缘巧合,若无姻亲钻营,就是一眼能望到头的一辈子。 周末请假 又是一章请假条…… 问就是最近加班太多,感觉自己严重睡眠不足,休息日只想补觉,又睡了一天的日常…… 为爱发电也是需要精神的,我努力养好精神,立个fg—— 在国庆放假的时候调整好作息,后面争取不请假,或者少请假? 虽然很难,但是我争取,毕竟我的目标是不断更,直到结束。 希望看文的大家也能劳逸结合,偶尔躺平放个假,快乐每一天~ 看到你们的评论、点赞,收到每一张推荐票,感受到你们的支持,都会让我倍感激励~ 感恩! 以上,晚安,明天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周末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2章 杀一 “所以,你便宁愿与山匪流寇同流合污,也不愿一试?”方紫岚神情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与你这般天真之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姚武面色愈发阴郁,“胜者王侯败者贼,如今既已被你看穿,我只能自认倒霉。只不过,纵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你和那个什么阿是小公子,活着走出去。”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方紫岚勾了勾唇角,松开了掐住主将脖颈的手,“将军,你可都听清楚了?” 主将咳嗽了两声,不待说什么,就听姚武道:“你若是识相,便和我一道,杀了她和那小公子,当作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如若不然……” 他顿了一顿,阴恻恻地笑了,“一朝事发,你身为一营主将难辞其咎,别说荣华富贵不再,就是自身性命,怕都难保……” “姚武,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吗?”主将神情凌厉了几分,厉喝一声,“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然而他话音落下好一会儿,营中都无一人动手,皆是眼巴巴地观望,仿佛是在看一场笑话。 “你们……”主将不敢置信地扫视了一圈,最终看向了方紫岚,眼中除了踌躇不安,还多了一丝求助的意味。 方紫岚敛了神色,冷着一张脸,手中梅剑架在姚武颈侧,朝满营的人道:“江南大营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凡是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的,现在站出来,我留你一条活路。否则……” 她停住了片刻,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姚武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将她身前的地面染红了一片,连带主将身上,都溅上了许多。 姚武双目圆睁,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惊色,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断了气。 主将噤若寒蝉,甚至来不及追究方紫岚杀姚武的罪责,就听她道:“这就是下场。” 登时营中像是炸开了锅,可不待众人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就见方紫岚提过了另一位副将,正是之前与姚武一唱一和,心虚到面色发白的那位。 “甄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副将的声音直打颤,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却被方紫岚一句话给说得哑口无言,“老实交代,你是否和姚武一样,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 副将张了张口,一个“我”字卡在嘴边,半晌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方紫岚不耐的扬起手中梅剑,未等落下,副将便着急道:“你无凭无据,难道要草菅人命吗?”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耽误功夫,江南大营这么多人,我要审问到猴年马月去了。”方紫岚冷哼一声,“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我耐心不好,自然是一剑结果了最为省事。” “所以,你便宁愿与山匪流寇同流合污,也不愿一试?”方紫岚神情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与你这般天真之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姚武面色愈发阴郁,“胜者王侯败者贼,如今既已被你看穿,我只能自认倒霉。只不过,纵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你和那个什么阿是小公子,活着走出去。”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方紫岚勾了勾唇角,松开了掐住主将脖颈的手,“将军,你可都听清楚了?” 主将咳嗽了两声,不待说什么,就听姚武道:“你若是识相,便和我一道,杀了她和那小公子,当作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如若不然……” 他顿了一顿,阴恻恻地笑了,“一朝事发,你身为一营主将难辞其咎,别说荣华富贵不再,就是自身性命,怕都难保……” “姚武,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吗?”主将神情凌厉了几分,厉喝一声,“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然而他话音落下好一会儿,营中都无一人动手,皆是眼巴巴地观望,仿佛是在看一场笑话。 “你们……”主将不敢置信地扫视了一圈,最终看向了方紫岚,眼中除了踌躇不安,还多了一丝求助的意味。 方紫岚敛了神色,冷着一张脸,手中梅剑架在姚武颈侧,朝满营的人道:“江南大营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凡是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的,现在站出来,我留你一条活路。否则……” 她停住了片刻,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姚武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将她身前的地面染红了一片,连带主将身上,都溅上了许多。 姚武双目圆睁,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惊色,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断了气。 主将噤若寒蝉,甚至来不及追究方紫岚杀姚武的罪责,就听她道:“这就是下场。” 登时营中像是炸开了锅,可不待众人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就见方紫岚提过了另一位副将,正是之前与姚武一唱一和,心虚到面色发白的那位。 “甄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副将的声音直打颤,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却被方紫岚一句话给说得哑口无言,“老实交代,你是否和姚武一样,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 副将张了张口,一个“我”字卡在嘴边,半晌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方紫岚不耐的扬起手中梅剑,未等落下,副将便着急道:“你无凭无据,难道要草菅人命吗?”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耽误功夫,江南大营这么多人,我要审问到猴年马月去了。”方紫岚冷哼一声,“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我耐心不好,自然是一剑结果了最为省事。” “甄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副将的声音直打颤,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却被方紫岚一句话给说得哑口无言,“你是否和姚武一样,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 方紫岚不耐的扬起手中梅剑,未等落下,副将便着急道:“你无凭无据,难道要草菅人命吗?” 第663章 出口 阿宛告知纪宁天中秋宫宴有诈时,他并不意外,只是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待阿宛离开后,妩青走入了弘安阁,恭敬一礼道:“公子,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起来说吧。”纪宁天抬了抬手,妩青起身道:“吴升已死,裴珀鸣暂押京兆尹府,修订律法之事顺理成章交到了顾大人手中,最迟中秋之后,修订过的律法便会公布于众,届时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必会群起而攻之,李晟轩怕是没有功夫管其他事了。” 她顿了一顿,“波斯那边,安如家主已同意结盟,只是萨珊家主在一日,他便无法左右波斯之局。慕容清那边,还没有消息。他本就因左先生一事记恨上了紫秀,若是让他知道了越国公与鬼门紫秀是同一人,必是不肯合作了。” “慕容清若是知道了岚儿便是紫秀,怎么可能这般沉得住气?先晾他一阵再说。”纪宁天眼中寒光毕现,“你去告诉安如家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送他一份大礼。” 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丛蓉呢?没被岚儿发现吧?” “没有,丛蓉早就猜到京中有事发生,还不待动作就遇上了裴氏的人,正好将计就计回来了。”妩青想了想道:“裴珀鸣之事方紫桐做得过于刻意,紫秀即便怀疑也只会怀疑是方紫桐拿她做了刀。” “紫秀姑娘请留步。”来的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若不介意山上简陋,不妨在此休息一晚,还有……”他顿了一顿,视线扫过了阿宛和李晟轩,欲言又止。 见状阿宛快速接口道:“如此,我们便不客气了。” “三位请。”那人抬手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紫岚便在李晟轩和阿宛一左一右地搀扶下随他去了客房。 待到了客房内,那人又是一礼,“紫秀姑娘若无其他吩咐,我便退下了。”他说罢悄悄从袖中拿出一物,匆匆塞在了方紫岚手中,小声道:“这是我家公子命我交予三小姐的。” 方紫岚神情一凛,紧咬牙关还了一礼,“如此,多谢了。” “紫秀姑娘客气了。”那人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李晟轩身上,“不过,这位先生看上去眼生的很,不知与紫秀姑娘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与你无关。”阿宛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李晟轩和方紫岚身前,试图隔开那人的目光,却是徒劳无功。 “阿宛姑娘不必如此。”那人敛了神色,认真道:“我家公子关心紫秀姑娘,她身边有什么人,总是要知道的。若我没问清楚,那便是我的失职了。” 闻言李晟轩揽着方紫岚的手收紧了几分,不怒自威道:“你觉得我是她的什么人?” 方紫岚靠在李晟轩怀中,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只觉没来由的慌张,脸也不自觉地变红了。 那人轻咳一声,垂眸道:“是我失言,请紫秀姑娘见谅。”他话音还未落,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 “你真是……”方紫岚妄图推开李晟轩,却是使不上一丝力气。 “别乱动。”李晟轩一手揽着方紫岚,一手拿过她手中之物抛给了阿宛,“你看看这是什么?” 阿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药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嗅了嗅,犹豫道:“这会不会是解药?” 李晟轩面露喜色,“若当真是解药……” “不可!”阿宛厉喝一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她身上原就有……” 她甫一开口便意识到了不对,讪讪地岔话道:“我的意思是,她原来中毒受伤太多回,用过许多药,是以体质与常人不同,便是解药,也不能随意用在她身上……” 李晟轩径直把方紫岚抱到了床榻上,像是并未听阿宛说什么,直至她声音减弱,才转过身看向她道:“说完了?” 阿宛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然后一步步缓缓靠到了床榻边上,壮着胆子道:“现在你于我而言就是普通人,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都不能拦着我救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李晟轩止住了阿宛后面的话,侧身为她让出了位置。 “不知道。”阿宛搭上了方紫岚的脉搏,聚精会神道:“我行医,向来是尽人事,听天命。” 李晟轩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眉头紧锁,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他却是无能为力。 “来,把解药吃一半。”阿宛扶着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为她灌下半瓶解药后,重让她躺了回去,之后拿出银针,开始为她施针。 方紫岚渐渐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阿宛专心致志地施针,也没有注意到李晟轩何时离开了。 “先生。”夏侯彰等在房外,见李晟轩出来,低声道:“查到了,江南大营之中,姚武将军一干人等,皆与飞凌山有所勾结。” “怎么查到的?”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之前他与夏侯彰查了许久,都没什么进展,眼下忽然这般顺利,难免不会令人生疑。 “全赖阿是公子相助。”夏侯彰垂头道:“若非阿是公子以身犯险,只怕我也不会这么快查到姚武将军身上。” “没有。”莫涵无可奈何道:“是以在许多地方,丧夫之时即便育有成年子女,同样会被逼立牌坊守节,甚至被买卖。究其原因,便是名声和钱财。” 方紫岚听明白了些,莫涵自顾自道:“大京不允许改嫁,因此若是律法这般修订,无论是世家豪门,还是贫苦之家,都会群起而攻之。” 方紫岚彻底明白了,倒吸一口冷气,“前者原本可以不费分文地全身而退,或是即便花钱也能博个好名声,如今却要被迫出钱替别人解忧,自是不会愿意。而且即便出了钱,这笔钱去往何处能否落实还是未知数,后者必然觉得被断了活路,恨得咬牙切齿。” 第664章 宣之 红荷没有说下去,甄蜜儿站起身,理了理衣袖,道:“既然红荷姑娘心中有数,那就不要再与之针锋相对了。交出阿宛姑娘,我们这便下山,从此飞凌山与千金坊,井水不犯河水。” “什么叫心中有数?”红荷眉头紧皱,手中贴在茗香颈侧的匕首无意间动了动,便划破了她白皙的肌肤,渗出了血珠。 甄蜜儿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红荷不依不挠地追问道:“甄姑娘,今日你若不把话说清楚,你们谁都别想活着走下飞凌山。” “红荷姑娘,你如此行径,真是枉费了紫秀的一番苦心。”甄蜜儿冷了神色,寒声道:“你可知她不仅想帮你救出红泰,还想为飞凌山上下留一条活路……” “你说什么?”红荷愣了愣,下意识地打断了甄蜜儿的话。 她之前求方紫岚救红泰的那套说辞半真半假,原本也没期望方紫岚会出手相帮,可如今听甄蜜儿所言,竟是她想错了吗? “红荷姑娘,你觉得以纪宁天那般脾性,为何至今仍会留着紫秀肆意妄为?”甄蜜儿眸色沉沉,“还有转轮王楚彬,他为何会随紫秀入鬼门?” 红荷抿了抿唇,“紫秀……还有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啊!”一声惊呼打断了方紫岚思绪,她回头看去,只见一黑衣人擒了小女孩,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装神弄鬼了这么久。”方紫岚冷哼一声,“在我面前,还不露出你的真面目吗?” “秀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黑衣人说着,缓缓摘下了面纱。 方紫岚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梅剑,寒声问道:“公子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难得你还愿唤他一声公子。”黑衣人嘲讽道:“你既已叛出鬼门,又何必管这么多。” “叛出?”方紫岚勾起唇角,笑得轻蔑,“鬼门还不配。” “你……”黑衣人气急败坏,“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便可为所欲为!” “我今日便要告诉你。”方紫岚手起剑落,“天下第一,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眼前的黑衣人也咽了气,鲜血溅落在女孩的衣襟上,吓得她瑟瑟发抖,直接昏了过去。 方紫岚将小女孩抱了过来,心底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这黑衣人她虽叫不出名字,但很是眼熟,至少在鬼门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如今这般轻易地就死在了她手中。往后…… “杀人了!”一声哀嚎引得村民纷纷从自家跑了出来,闻声方紫岚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适才她并未察觉到附近有人,怎么突然……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来不及多想,抱着小女孩从后门溜了出去,躲到了院墙外。随后就见村民冲了进来,在见到无头尸首与黑衣人的尸体时,炸开了锅—— “这黑衣人是谁,居然死在了王老汉家中?该不会是飞鸢变成人了吧?” “唉,王老汉家那小孙女,你们谁看见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有人不见了?” “还有昨晚上那姑娘,我刚才路过她住的地方,看门都开着,好像也不见了!” “那姑娘不是自称昆仑弟子,下山除妖邪来了吗,怎的还会有这样的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终是把话头引到了方紫岚身上,她面色沉沉,担心之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眼下这装神弄鬼的状况,势必要有人受众人信任,才能真正救下他们。 可最有民望的苏恒老先生被困石县,她这外来之人便是冒充了昆仑弟子的名讳,也难以取信众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她被赶出桃源村,眼睁睁看着众人遇害,是迟早之事。 思及此,方紫岚抱着小女孩的手收紧了些,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朗声道:“王老汉家的小孙女我追回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向面前浑身血污的人,“你杀了飞鸢?” 见众人认定死去的黑衣人便是飞鸢所化,方紫岚也懒得多加解释,索性顺着他们的话说了下去,“飞鸢不止一只,若想活命,便将人都聚在一起。”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人群中爆发出一声质疑,仿佛被点燃的引线,烧起铺天盖地的怀疑之火,将方紫岚裹挟其中。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若是你们不想活了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众人皆是满脸错愕,方紫岚这副模样,实在和昆仑弟子那样听起来便是名门正派,仙风道骨的名头大相径庭。 “什么话?”方紫岚抬眼,一一扫过在场众人,“今日若非我在,王老汉家的小孙女未必能活。我兴许不能保整个桃源村无灾无祸,但至少能保一人是一人。” 她看向怀中幽幽转醒的小女孩,将她放到地上站好,“若是你们确实不愿相信我,我也不强求,往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 当即有人上前道:“昨日是你说要除妖邪,现在说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想走,把妖邪除了再说。” 旁人随声附和,方紫岚挑了挑眉,对众人近乎无赖的行径既没有驳斥,也没有拒绝。 然而她的沉默并未使众人偃旗息鼓,反倒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没一会儿便有人猜忌道:“说起来,为何飞鸢害了王老汉,却偏偏放过了他家小孙女?” 这一嗓子勾起了其他人的疑心,有人接口道:“传说中飞鸢有灵,难不成是附在了她身上?” “千金坊甄氏——甄蜜儿。”甄蜜儿敛了神色,“原藏剑山庄庄主甄明轩之女。” “江湖传言是真的?”红荷眼中是明显的不敢置信之色,甄蜜儿朱唇轻启,“红荷姑娘以为,这传言从何而来?” “是千金坊……”红荷猛地反应了过来,“藏剑山庄灭门,难道并非紫秀所为?” “所有知道紫秀真正身份的人,纪宁天都不会让其活。” 第665章 奔赴 女孩在他背上睡得香甜,他便也忘了负重前行的辛苦。 “怎么不说话?”方紫岚的声音近在咫尺,透着些小心翼翼,“是我太重了吗?” “不是。”转轮王的声音满是笑意,“岚岚,你太轻了。” 方紫岚“哦”了一声,转轮王侧头看向她,问道:“岚岚,你想好怎么安置我了吗?” “我既然要了你,当然要带回府。”方紫岚说得理直气壮,“还是说,你嫌我府上不够好?”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转轮王的语气虽然无奈,但更多的是偏宠。 “不就是个由头嘛。”方紫岚满不在乎地凑到了他的耳边,“等会儿到了,你就说……” 转轮王越听越好笑,“岚岚,你确定这样可行,不会被人怀疑吗?” “不会。”方紫岚肯定道:“我这几个月带回府不少人,外人司空见惯。更何况,你这个长相,被我看上很正常。” “不少人?”转轮王重复了一遍,方紫岚轻咳一声,“都悄悄打发了,就留了一个阿是,还被方立辉要走了。” 她的语速很快,生怕转轮王误会了什么,“对了,听说方立辉的风月生意阿是接手了不少,有他们帮忙遮掩,不会有人怀疑。” “遮掩?”转轮王挑了挑眉,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索性胡搅蛮缠道:“我说的法子你要不喜欢,那就自己想个说辞,我配合你。” “你说什么我不喜欢了?”转轮王故作勉强地叹了一口气,“就这个吧。” “师父……”上官敏欲言又止,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大牢门前的台阶,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终是有了结果,但也砸碎了她所有的退路。 上官敏走快两步,挡在了她面前,“师父,我知道你不好过,可我力有未逮,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我……” “你觉得薛昊宇的话会成真吗?”方紫岚的声音极轻,像是一阵风吹过上官敏的耳畔,却凉飕飕地让他一个激灵。 见状方紫岚笑了笑,“薛昊宇都能想清楚,你都能听明白,我又怎会不知?” “师父!”上官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可世家与寒门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即便保住薛昊宇的性命,世家也会借此大做文章打压寒门。”方紫岚凑得离他近了些,耳语道:“上行下效,如若局面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天下人便会落入尊世家鄙寒门的怪圈之中。出身即是罪过,那我身为寒门中站得最高的人……” 她话音还未落下,上官敏便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脸上满是惊疑神色。 “上官敏,既然你开口问我了,那我也问你一句。”方紫岚面容平静,眼中却多了一抹决绝。 上官敏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却还是晚了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官家一击即溃,为何毫无根基的我会这般轻易地接任越国公?” 上官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双唇紧咬,直到齿间满是甜腥之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几无血色。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在自己完全想清楚之后。 过去她是最好的剑,现在她是最好的旗。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众矢之的,活生生的靶子。 方紫岚嗯了一声,阿宛小跑到她身边,“今日可是上元灯节,你这是要去哪?” “百叶寺。”方紫岚言简意赅,在阿宛开口之前多解释了一句,“我心中烦闷,想去听了缘大师讲经,静静心。” 她说罢径直离开了,不曾想还未出府,便见到了侯在府门口的莫涵。 “岚姐,我听说昨日你带上官公子去了刑部大牢。”莫涵开门见山,方紫岚神情一滞,“你都猜到了?” 莫涵微微颔首,“你要去哪?我陪你同往。” “你的伤……”方紫岚的话还未问出口,便被莫涵打断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能总是闷在府里……” “行了。”方紫岚摆了摆手,“我带你去便是。” 两人乘马车到了百叶寺,一下马车便有小沙弥相迎,让方紫岚有些意外,“请问小师父,了缘大师此刻可得闲?” “阿弥陀佛。”小沙弥行了一礼,道:“请方大人和莫公子随我来。” 两人随小沙弥走到了寺中一间茶室的门前,小沙弥停住了脚步,“二位请进。” 方紫岚和莫涵对视了一眼,向小沙弥道谢后,便直接走了进去。 于是两人走到越国公府门前,看到争执不下的阿宛和莫涵,以及一旁劝阻的萧璇儿和宛若门神的郑琰时,便一个装醉,另一个装起了委屈。 “岚姐!”“方大人!” 四人快步而来,在看到背着方紫岚的转轮王时,神色各异,还不待开口便见他背上的方紫岚伸手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好酒,再来一壶!”明显是醉了。 阿宛咬了咬唇,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却听莫涵面不改色道:“多谢这位小哥送岚姐回来,不知小哥是哪个楼的人?我明日便差人送银子过去。” 他这番说辞过于上道,反而让转轮王怔了好一会儿,“我……”他欲言又止,颇有些受气的模样。 阿宛一头雾水,只见转轮王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股脑道:“方大人说要收我入府,适才已在楼里付了定金,我这辈子跟定她了,你们谁都别想翻脸不认账!”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然而起伏不定的身体还是令人无法忽视。 “岚姐似是有些不适……”莫涵强作从容道:“既然如此,你先进府,后面的事等岚姐清醒了再说。” 转轮王背着方紫岚大摇大摆地进了越国公府,周围过往的不知是行人还是盯梢人,暗地里都在说这位越国公纵情声色,不知廉耻。 阿宛终于看明白了,咬牙切齿地追了进去,“新来的你等等,方大人的屋子不在那边,你别乱走!” 第666章 奔赴 方紫岚越过众兵士,望向营门的方向。不出片刻,二当家便带着人杀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沉声道:“便是你,杀了我姚兄弟?” “你说什么?”方紫岚愣了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这二当家是疯了吗?当着江南大营所有人的面,坐实了姚武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而且为了姚武这般不管不顾地杀到江南大营,置大京将士于何地?简直是找死…… “我在问你话。”二当家手中长枪直指方紫岚,她扬头看去,面无惧色,“姚武人是我杀的。他身为江南大营副将,却与山匪流寇勾结,便是死罪……” “你既然承认了,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二当家打断了方紫岚的话,长枪虚晃一招,轻轻巧巧地被她躲过了。 “你……”方紫岚微微皱眉,心中犹疑不定。不知为何,她总觉隐隐不安,眼前之人似是与之前不同了,可究竟何处不同,她却说不出。 “甄娘子小心。”主将见方紫岚怔了片刻,赶忙抓过她的手臂向后退去,“如今不是发愣的时候!” 他身后不远处始终不曾说话,亦不曾对方紫岚出手的两位副将,皆是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可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转身跑开了。 主将听到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在看到是副将临阵脱逃之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方紫岚却是浑然无觉,定定地看着傲然立于马上的二当家,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二当家截住了方紫岚的话头,似是生怕她透露什么秘密。但下一刻,他的话却如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久久不能反应。 “吾乃红氏狼军校尉孙护,上忠于镇北将军平南王,下听命于妩青郡主。尔等窃国肖小之走狗,如何能知吾心?”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骤然收紧,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脱口而出道:“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手下从无匪盗,你凭什么冒名顶替……”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猛地停住了,只因二当家孙护从身后之人手中拿过狼旗,振臂一挥,展于众人面前。 栩栩如生的狼头,眼中闪着幽光,仿佛在审视着面前这一群乌合之众,倨傲而凛冽。 “吾从不屑于冒名顶替。”孙护说着,手持狼旗跳下了马,步步逼近,“现今妩青郡主长大成人,如她父母一般胸怀家国天下。有此明主,吾等誓死追随,纵是粉身碎骨……” 他还未说完,便被暗处的冷箭射中了膝盖,生生停下了脚步,然而他就势单膝跪地,高高举起了手中狼旗。 方紫岚眼尾泛红,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天佑吾主。”孙护高呼一声,周遭霎时出现了近百名弓箭手,挽弓搭箭,将他与一众山匪流寇团团围住。 见状主将松了一口气,原来他的副将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去调兵了,若大营上下一致对外,胜算便大了许多。 “这孙护跪的是……京城方向?”旁边兵士的窃窃私语,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却正对上了方紫岚,只觉一头雾水,哪里是什么京城方向…… “难道是飞凌山的方向?”其他兵士纷纷猜测,却无一怀疑方紫岚,毕竟在他们心中,这位娘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是京中那位贵人。 只有方紫岚,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强压下想要上前的冲动,却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值得,不值得为了她来送死…… 孙护勾了勾唇,眼中多了些许笑意,显得整个人都柔和几分,像是在告诉方紫岚,没关系。 “若无当年的镇北将军平南王,便不会有狼军,更不会有孙护。”孙护硬撑着站起身,“吾等苟活了这么些年,够本了。” 他顿了一顿,脸上满是释然之色,“今日,为了妩青郡主,便是赔上性命,也要赌上一赌。” 赌她,能够活着走出江南大营,往后平安康健,再不为纪宁天所扰。 后面的话孙护没有说出口,然而方紫岚从他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神情中,看了出来。 虽然她与孙护见了不过寥寥几面,也都是相互挟制的你来我往,彼此之间没什么情分可讲。但此时此刻,他率部奔赴而来,只为她争一线生机。 这份情谊,她不得不受,却也不想受。为父母牵绊,楚翔楚彬父子皆因她而死,红泰红荷落草为寇,眼下孙护及狼军旧部也要为她,命丧江南大营…… “孙护!”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妩青郡主身为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不需要任何人为她做什么,她……” 只希望曾经与父母相识的旧人都好好活着…… 刹那间,方紫岚才发现,她说不出口。一直以来,她不愿承认自己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的身份,原来只是因为不愿背负。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为了她或生或死,而她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也许纪宁天说得没错,前朝旧人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她不该站在光下,给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念想。 这样,真的太残忍了…… “我知道。”孙护仍扬起唇角,浅笑道:“吾等只是遵从本心,今日之举全凭自愿,与妩青郡主无关,更是绝无胁迫之意。” 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身旁主将和副将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然而下一瞬,万箭齐发,她终是不管不顾,执剑冲进了箭雨,挡在了孙护身旁,大吼一声,“难得飞凌山二当家主动送上门,自是要生擒审问才好。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其射杀,莫不是心中有鬼?”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通篇鬼话,却被她义正言辞地说了出来。闻言孙护笑了,却拼着一口气将她狠狠地推开了。 第667章 撤离 方紫岚踉跄了两步,耳边传来主将不怒自威的声音,“飞凌山二当家及其部众自投罗网,绝不能放过。今日谁若阻拦,便视为其党羽,同罪论处,就地格杀。” “你……”方紫岚挥剑隔开一旁的羽箭,不待说什么,只听主将继续道:“甄娘子,你果然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既如此,交出金牌,我留你一个全尸。” “你休想……”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另一副将打断了,“甄娘子,你不想活,难道也不想他活了吗?” 方紫岚回头看去,只见副将拖着阿是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明晃晃的刀架在他的颈侧,似是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阿是……”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执剑的手有一瞬的停顿。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羽箭直冲方紫岚身后而来,孙护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箭射中了她的肩膀,她却浑若无觉。 见状阿是拼命挣扎,试图摆脱副将的控制,却被他一拳打得鼻青脸肿,骂骂咧咧道:“给老子老实点!”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箭射穿了脑袋,砰的一声,溅了阿是满身血污。 众人都被这突发的变故整得措手不及,只见方紫岚随手砍了肩头羽箭的箭尾,扔下从离她最近的弓箭手那夺下的弓箭,足尖轻点移至阿是面前,提了他之后,重又回到了孙护身边。 方紫岚身手极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时之间竟让所有人都不敢随意出手,生怕下一刻倒地而亡的便是自己。 “走。”方紫岚沉沉地丢下这个字,孙护有些许犹豫,却在对上她眼眸的那一刻,什么都说不出。 新一轮箭雨如期而至,较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方紫岚近乎残忍地射杀了营中副将后,所有兵士仿佛同仇敌忾,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二当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身后手下的催促声传来,孙护心一横,把狼旗披在了阿是背上,将他裹了起来,丢到了马上。 “你做什么?”方紫岚一边抵挡箭雨,一边往后退,“我不会……” “你快走。”孙护说着上前一步,挡在了方紫岚身前,“马上那位小公子需要你。” “可是……”方紫岚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便见孙护示意山匪流寇纷纷上前,铸成了人墙,把她和阿是挡在了后面。 “没有可是,他们都需要你活着!”孙护紧咬牙关,低吼道:“只有你活着,他们才是死得其所……”他后面的话被骤然而至的羽箭截住了,只剩下一声闷哼。 方紫岚双眼发红,却还是翻身上马,带着阿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江南大营。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连带身后的厮杀声都听得不大真切,但方紫岚知道,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趴在马背上随之颠簸的阿是感觉到水滴落在脸上,不由地抬头看了过去,只见方紫岚目视前方双唇紧咬,绷着的下颌线透着说不出的锋利,却是泪如雨下。 阿是欲言又止,却在听到马蹄声轰然响起的那一刻,变了神色,“这是……” “援军到了。”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好像下一刻就会随风飘散似的,但阿是还是听清了。 “那我们……”阿是神情犹豫,方紫岚却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而去,“我们去飞凌山。” 阿是隐约反应了过来,“飞凌山二当家是为你而来?你……” “不要问,阿是。”方紫岚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令阿是不由地软了语气,“无论你要去哪,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方紫岚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飞凌山。 万俊等在飞凌山下,看到浑身是血的方紫岚那一刻,恍若回到了数年前,伤重的少女拿剑指着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便是赔上性命,也绝不会拖累旁人。 一晃,竟是这么多年了。 “你受伤了?”方紫岚勒马停下之时,万俊的身影如期而至,他接过了阿是,然后一手扶住了她,“蜜儿在山上等你。” 方紫岚没有理会万俊的话,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吗?” 闻言万俊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岚儿,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合适?”方紫岚咬牙切齿道:“等到所有人都因我而死的时候,才合适吗?” 万俊神情一滞,方紫岚面容狰狞,“为什么要告诉二当家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他受律法制裁,也不愿他为救我去死?” “岚儿,这是他自愿的选择……”万俊辩驳之言才出口,便被方紫岚堵了回来,“什么自愿?若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你们心中的那个人,二当家、楚家父子,乃至当年的藏剑山庄、万花山庄,怎么会……” 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转头就要离开,万俊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岚儿,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心甘情愿……” “你们心甘情愿,可问过我能否接受?”方紫岚甩开了万俊的手,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她如此崩溃的模样,不管是万俊还是阿是,都是第一回见到,两人愣愣地看着她,皆是手足无措。 “红泰在何处?”方紫岚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告诉我红泰在何处,我带他回来,之后我与你们所有人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她口不择言,万俊的神情晦暗不明,却仍道:“我陪你一起去。” “用不着。”方紫岚后退了一步,手中梅剑直指万俊,好似多年前一幕的重现,“红泰究竟在何处?” “沣屿县大牢。”万俊松了口,方紫岚不敢置信道:“这不可能,你休想要骗我!” “岚儿可曾听过灯下黑?”万俊上前一步,胸口抵上了梅剑的剑尖,“且不论红泰被扣下,便是凶多吉少。就说小小的沣屿县大牢,既不会引人注意,也无人能想到,毕竟尹泉章……” 第668章 救出 “尹泉章是红荷的夫君,也曾是沣屿县县令。”方紫岚接口道:“他根本不会想到,红泰就在他眼皮底下。” 她冷静了几分,说话也如常般克制,见状万俊点了点头,“若你没有受伤,我自然不会阻拦,但……” “万大哥,多谢。”方紫岚截住了万俊后面的话,收了梅剑,翻身上马。 万俊心中一沉,“岚儿,你非要如此不可吗?” “万大哥,人命皆可贵,从无一命换一命的道理。”方紫岚面色如霜,一字一句道:“更没有众人死,只为一人生的道理。” 她说罢拍马欲走,却听阿是道:“你会回来吗?” 方紫岚没有应声,径自纵马而去。此时夜幕降临,月光洒在她的身上,长长地扯着她的背影,愈显清冷孤寂。 眼下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只想远远逃开。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能承受之重。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逝去的狄戎尔雅公主所言—— “以一人之力,背负万千逝者之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该放手,还是放手为好。” 如今,她才明白此言何意,却是太晚了。 或许从她在百叶寺中,供万人之冥灯时,便错了。 思及此,方紫岚跳下了马,看向不远处的县衙大牢,神情犹疑。她在路上简单地处理了箭伤,奔波了大半夜,总算是赶到了,只是救出红泰后,她便真的能撒手不管吗? 她不知道。 还不知率部入江南大营的二当家是死是活,也不知死了夫君的红荷是喜是悲,更不知群龙无首的山匪流寇是脱离了飞凌山的控制,抑或是打了其他算盘…… 千头万绪,她要如何对素未谋面的红泰说明?甚至于,她都不知该如何告诉红泰,自己为何星夜兼程来此相救…… 可她来了,就断然没有反悔的可能。 沣屿县衙大牢的守卫并不森严,方紫岚闯入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胳膊腿都完好无缺的红泰,只是被下了药,没什么力气,动弹不得罢了。 好在方紫岚身上常备解毒丸,给红泰喂了一颗后,便拖着他赶在招来更多人之前,离开了县衙大牢。 “你是什么人?”红泰有气无力的声音骤然响起,虽有几分沙哑,却也难掩纯净,仿佛淙淙流水,全然不像山匪流寇会有的声音。 思及此,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或许这就是刻板印象…… “你笑什么?”红泰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满,他的面容被乱糟糟的头发遮住,方紫岚看不真切,估摸他生了戒心,便简单解释了一句,“我受令妹红荷及二当家孙护所托……” “他们为何会托你来救我?”红泰明显不相信方紫岚的话,然而身后追兵锲而不舍,此时也并非问话的好时机。 “因为我能救你。”方紫岚索性弃了马,扯过红泰,趁着夜色躲藏在了树下。 红泰试图挣脱方紫岚的手,这才发觉自己恢复了些许气力,“你刚才给我吃的是……” “嘘。”方紫岚抬手捂住了红泰的口,直到追兵彻底离开,才低声道:“我要杀你轻而易举,用不着投毒这么麻烦。” 红泰动了动嘴唇,方紫岚只觉掌心濡湿一片,她猛地意识到不妥,正欲收回手,却被他握住了手腕,“你受伤了?” 方紫岚冷了神色,甩手给了红泰一巴掌,“登徒子。” “你既然来救我,便该知道我是什么人。”红泰轻笑出声,尾音流转是说不出的勾人,“小美人,我不是什么好人。你救了我,迟早要后悔。”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你有力气与我说笑,想来回飞凌山也没什么问题,走好不送。” 她说罢转头就要离开,然而红泰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小美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送我一程可好?” “我既然来救你,便也不是什么好人。”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睇了一眼红泰,“若要我送你一程……” 她说着左手梅剑已出鞘,露出了大半剑身,“怕你无福消受。” “这福气,确实受不起。”红泰语带笑意,握着方紫岚右手腕的手微微下滑,摩挲过她的伤口,“小美人,你原本是右手使剑……” “红泰,你要找死,我也不介意毁诺。”方紫岚利落地还剑入鞘,用剑鞘打落了红泰握着她的手,他却丝毫不恼,“小美人,你脾气这么大,谁敢娶你?不如随我回飞凌山,做我的压寨夫人可好?” “压寨夫人?”方紫岚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最终敛了神色,淡声道:“你的寨要没了,二当家与手下都是凶多吉少……” “你说什么?”红泰愣了愣,“小美人,说谎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若不信,回去一看便知。”方紫岚不愿与红泰过多纠缠,抬脚便走,却在下一刻被他扳住双肩,压在了树干上。 方紫岚没有反抗,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乱蓬蓬的头发被他甩到脑后,露出了真容。 混合着少年的清冽纯净与男人的棱角分明,是恰到好处的轮廓,小麦色的皮肤上有道道血痕,却愈显野性不羁。 像是一匹未驯的孤狼,幽幽地盯着猎物,眸中暗藏的火焰几乎能将她灼烧殆尽。 “小美人,你打我的那巴掌……”红泰寸寸靠近,“怎么说?” “红泰,我曾想过,为你和红荷留一条活路。”方紫岚稍稍侧过脸,神情平静道:“你不要逼我反悔。” “小美人好大的口气。”红泰轻佻地捏着方紫岚的下巴,“纵是紫秀,也不过是纪宁天养的狗罢了,有什么资格决定我们兄妹的生死?” “你认得我?”方紫岚的声音沉了沉,红泰勾起唇角,眼中却无任何笑意,“我认得你的剑。” “甚好。”方紫岚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我不再为纪宁天做事了,此番下江南是我一人的主意,为的是查清转轮王楚彬失踪真相,以及他手中掌握的证据。” 第669章 结伴 “楚彬?”红泰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红荷是知道一切的人,救你便是我与她的交易。” “知道一切?”红泰冷哼一声,“红荷那小丫头是这么和你说的?”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认,红泰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调笑道:“没想到堂堂紫秀,竟然会被山匪流寇骗得团团转。” 方紫岚抿了抿唇,“不重要了。反正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这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反倒让红泰没了戏弄的兴致,他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小美人,你不想活了吗?”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像是被红泰一语道破了心事,只觉没来由的慌张。 “可惜了。”红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叹道:“事事出色的顶好小美人,居然也走到了绝境。”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滞,却听红泰径自说道:“小美人,你救了我,我便要还你一回。” “怎么还?”方紫岚下意识地问了出来,红泰正色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回飞凌山,但在那之后,我陪你浪迹江湖,从此再不问世事。” 方紫岚微微皱眉,“红泰,你我今日不过初见,谈以后未免言之过早……” “你没有说不愿意,便不算是拒绝。”红泰截住了方紫岚后面的话,展眉勾唇道:“今日虽是初见,但你我心知肚明,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人,不妨凑到一起过活。往后你杀人,我递刀,岂不正好?” “我自己有刀,不用别人递。”方紫岚说着,手中梅剑便横在身前,将两人隔开了。 “小美人这脾气,真是合我胃口。”红泰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眸光盈盈其中似有无尽缱绻,“走吧,我们回飞凌山。” “红泰,我与你并非一路人。”方紫岚神色渐冷,“天高海阔,区区一座飞凌山,如何能留得住我?” “小美人,我无强留你之意。”红泰握着方紫岚的手收紧了几分,“只是,你原本就放心不下,不是吗?” “你们兄妹,还真是……”方紫岚不自觉地咬牙切齿道:“巧言令色,诡计多端。” “小美人不就喜欢巧言令色诡计多端的?”红泰面上笑意更盛,“否则你怎会与全天下最为巧言令色诡计多端的纪宁天纠缠不休?” “少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方紫岚甩开了红泰的手,红泰却毫不着恼,“好,都听小美人的。” 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轻薄模样,看得方紫岚气结,只得稳了稳情绪,道:“你既然答应了我,那便不能反悔了。” “一言为定。”红泰伸出了手,方紫岚却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开。 红泰快步跟了上去,“小美人,你身上还有伤,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他在后面碎碎念叨,方紫岚不胜其烦,没什么好气道:“你声音再大几分,就能将官府的人都招来了。” “小美人莫不是在担心我?”红泰嘴上没什么正经,方紫岚也懒得与他多言,不多时他便消停了下来,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回到了飞凌山上。 万俊和甄蜜儿在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一旁的红荷则直接扑到了红泰怀里,激动地红了眼眶,“哥哥!” “岚儿。”甄蜜儿扶过方紫岚,看向她肩头的伤,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然而不待说什么,就见她摇了摇头。 “红荷姑娘,如今紫秀已经将你的兄长红泰带回。”万俊挡在方紫岚与甄蜜儿身前,不怒自威道:“请你交出阿宛姑娘。” “阿宛姑娘?”红泰扶住红荷的肩,“那是谁?” 红荷并未理会红泰的问话,回头扫了一眼万俊,目光最后落在了方紫岚身上,“你们未免过于好骗,她死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手中梅剑直冲红荷而去,见状红泰护在了红荷身前,“小美人,我家小荷性子阴晴不定,你先收了剑,问清楚……” 方紫岚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红泰便只能伸手握住了近在咫尺的梅剑,任由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却仍不动如山。 “哥哥……”红荷忍不住落泪,红泰侧眸看她,“小丫头,说实话。” “我不会说!要死要活,我都不会说。”红荷重重地摇了摇头,“哥哥,你让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 “不要与你们这些山匪流寇有所往来吗?”方紫岚寒声打断了红荷的话,“红荷姑娘,你不觉得现在推开我,有些太晚了吗?” “只要你能平安离开,就不算晚。”红荷抹了一把眼泪,脸上多了几分毅然决然之色,“朝廷的兵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孙叔和狼军旧部没能挡住,我们兄妹也未必能,但至少可以为你争一线生机。” 红泰愣了愣,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小荷,你究竟在说什么?” 红荷定定地看着方紫岚,缓缓道:“还是说……这一回,妩青郡主选择了李晟轩,要拿我们兄妹去邀功?” “妩青郡主?”红泰不敢置信地望向方紫岚,“你不是紫秀吗?” “紫秀,妩青郡主,先越国公方紫岚,都是她。”红荷深吸一口气,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发涩,“哥哥,我们被纪宁天骗了,骗了太多年,没有回头路了。” 红泰面上起初是震惊,随后转为释然,最终归于平静,“小荷,从我们落草为寇的那一日起,便没有回头路了。” “告诉我阿宛在哪,我为你们留一条活路。”方紫岚从红泰掌中抽出梅剑,还剑入鞘,“如若不然,我陪你们一道死。” “小美人,你自己不想活罢了,何必说得这般情深意重?”红泰眼中多了分笑意,却并没有因为知道了方紫岚的身份,而少半分轻佻。 方紫岚怔了一瞬,就听红泰又道:“不过,我偏生喜欢小美人这般情深意重的模样。纵是死,也值了。” 第670章 预谋 “油嘴滑舌。”方紫岚冷哼一声,看向红荷道:“我最后问一遍,阿宛到底在何处?” 红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宛姑娘被鬼门的人带走了,抱歉,我……” “竟然能从飞凌山手中抢人,鬼门如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吗?”方紫岚自言自语似的打断了红荷的话,她抿了抿唇,“那人说你认得她,还说若你能如纪宁天所愿,交出他想要之人性命,便一笔勾销与你之间的恩怨。” “与我有恩怨?”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若是她,应是不会伤害阿宛。” 甄蜜儿心中隐约不安,不由地问道:“岚儿,眼下你意欲何为?” “蜜儿姐姐,你和万大哥带茗香和阿是去醉月楼,找方立辉暂时安顿下来。”方紫岚说完,又对红泰道:“在朝廷兵马到来之前,喊你的手下都藏好了。至于你与红荷,跟我走。” “去哪,醉月楼吗?”红泰挑了挑眉,“虽然飞凌山上的人所剩无几,但我也不会抛下他们不管。” “不是说了吗?要他们藏好了。狡兔三窟,我不信朝廷的人轻易能找到他们。”方紫岚难得认真道:“但你与红荷不同,若是被抓了……” 她没有说下去,红泰微微颔首:“既然小美人都这么说了,那我总不好拒绝。” “哥哥……”红荷扯了扯红泰的衣摆,示意他方紫岚毕竟是妩青郡主,即便不对她尊崇备至,也总该敬之重之。 红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头就去安排飞凌山上剩下的人了,方紫岚追在他身后,“我随你同去。” “小美人,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红泰停住了脚步,“你不要怕,先去处理伤口。”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心中五味杂陈,却仍嘴硬道:“我没有怕。” “好,我怕了。”红泰的视线落在方紫岚血肉模糊的肩上,“去吧,别让你朋友担心。” 方紫岚低低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任由甄蜜儿为她处理了伤口,之后和万俊一起,带着茗香和阿是从小路下山了。 红泰安排好手下人之后,便见方紫岚和红荷等在他身后不远处,“好了,我们下山。” 方紫岚无动于衷,只是伸出了手,“把手给我。” 红泰勾唇笑得暧昧,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怎么,小美人就这般离不得我?” “另一只手。”方紫岚说着,不管不顾地拽过红泰试图藏到身后的手,“既是我伤了你,自然要负责。” 她三两下就把红泰手上的伤口处理好了,“这两日尽量不要沾水。” “多谢小美人。”红泰反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她挣脱了一下,然而顾及他手上的伤,终是没有甩开。 一旁红荷轻咳一声,“哥哥,郡主,走了。” “我不是什么郡主,过去不是,往后也不会是。”方紫岚淡声道:“紫秀,或是方紫岚,抑或甄姑娘,随你们怎么叫都好。” “我还是最喜欢叫你小美人。”红泰一如既往的无赖,方紫岚懒得与他计较,剜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路上红荷忍不住问道:“都是去醉月楼,为何要分开而行?” “小美人怕是不想给她堂兄添麻烦。”红泰懒洋洋的声音从方紫岚身侧传来,她目不斜视,声音却沉了沉,“在醉月楼,我便是千金坊甄氏,大当家莫要搞错了。” “大当家?”红泰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笑出了声,“小美人,你叫我大当家,为何这般好听?不妨多叫几声……” 他的声音原就勾人,刻意压低了几分,更透着说不出的蛊惑,尤其是打情骂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天然便多了几分引诱的意味。 若是一般女子,早就要红着脸躲开了,偏遇上了方紫岚,不仅如老僧坐定似的无动于衷,而且眼中还多了些许嫌弃,仿佛是在说病得不轻。 红荷咳嗽了好几声,眼见无果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先一步道:“红荷姑娘,横竖不过几句话而已,我无妨。倒是你,别把好好的嗓子咳坏了。” “多谢甄姑娘关心……”红荷甫一开口,却又咳嗽了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方紫岚冷了神色,望向前方缭绕的黑烟,心中一沉,不由分说便快步而去。 红泰敛了轻浮模样,眼中多了厉色,紧跟在方紫岚身后,“小美人,小心点……”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方紫岚停住了脚步,“这个味道,是……” “火镰、松油……”红泰细细辨认着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方紫岚如梦初醒般地喃喃道:“没错,是磷粉,我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发现什么?”红泰扶住方紫岚的肩膀,撑在她身后问道:“小美人,你怎么了?” 方紫岚失神地盯着眼前的残破之景,声音中满是涩意,“原来是精心设计早有预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便是精心设计早有预谋,与你何干?”红泰眉头紧锁,手上稍稍用力,“小美人,你醒一醒,这不是你的错。” “莫涵被他们害死了,我却杀了许大人一家,如何不是我的错?”方紫岚闭上了双眼,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他们早就知道我会出手,便提前在整条街洒下磷粉,所以放火之时,会迅速地烧成一片,施救不及……无数无辜之人丧命,从而把事情闹大……” 红泰终于听明白了,方紫岚说的不是此处。若他猜的不错,应是除夕那场轰动京城的惨案,许攸同全家无一幸存,蔓延的大火更是毁了无数人。 “甄姑娘这是……”红荷面露忧色,却见红泰拥了方紫岚入怀,“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他们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方紫岚哽咽道:“只要莫涵能活,我便是死千百次,又有何妨?” 感受到掌心的湿润,红泰的手抖了抖,却仍强自镇定道:“我不会让你死。” 第671章 出逃 “在你告诉我如何回京之前,我也没有想通。”方紫岚唇角轻勾,“无论卫大人还是你我,回京路上都未曾有人阻拦,可卫常泰封路也是事实。” 阿宛猛地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卫常泰不拦盟友,皇甫家与他结盟了?那……” “明知必输无疑,皇甫家为何要趟浑水?”方紫岚打断了她的话,“皇甫家被迫搅入其中,如今是要明哲保身。卫常泰已是弃子,孤立无援了。” 阿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又回想起她方才问自己的问题,“你是说公子……” 她没有说下去,隐约间她像是知道了答案是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 方紫岚微微颔首,“走吧。” “可是……”阿宛快步跟了上来,欲言又止。 方紫岚知道她心中有个模糊的大概,却弄不清楚其中细节,然她也无法与她解释。这种弃子的故事,棋子之间向来难以启齿。 她虽然不知纪宁天用什么要挟了皇甫家,但想来不是用先帝遇刺一事威逼,便是用入京取代卫氏利诱。至于卫常泰,不知是被纪宁天还是皇甫家拉出来做了马前卒,事发之后便是理所当然的弃子。 纪宁天和皇甫霖不能露面,而皇甫鑫的举动看似没什么章法,像是引火上身,反而是最好的做法。 一旦卫常泰留了活口,难保不会供出皇甫家,来个玉石俱焚。可偏偏皇甫鑫用了上官敏做挡箭牌,告诉她自己的底牌是鬼门,既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么她在保上官敏的同时,便只能帮皇甫家遮掩。 三人成虎,卫昴不会多话,皇甫家自说自话也要称清白无辜,因此她的说法至关重要。 是同濯白更上一层楼,还是共沉沦永世不翻身?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皇甫鑫这步棋算得真是又准又狠,她竟是几无选择的余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兵部门前的守卫厉喝一声,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定了定神,拿出公卿令牌,不怒自威道:“越国公方紫岚,请见卫翼大人。” 守卫话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手持令牌上前一步,“我要见卫翼大人,容不得他不见。” “卫翼大人此言差矣。”方紫岚唇角轻勾,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府衙不是我的,兵部也不是你的。不过,看这满院府兵,卫翼大人会有这番说辞也不奇怪。” “你……”李晟轩咬牙切齿,方紫岚不卑不亢,“这是我的私心,还望陛下谅解。” “好一个私心。”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你可曾想过,纵然朕不在乎,旁人也会算计,你护得了莫涵一时,难道能护他一世吗?” “护得了也好,护不了也罢,这都是我的事。”方紫岚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方紫岚,你为何……”李晟轩隐忍不发,一拂袖,没有再说下去。 方紫岚抿了抿唇,欲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被李晟轩扯住手臂,带到了他身前,“陛下……” “方紫岚,你若要护着莫涵,便护着。”李晟轩叹息一声,“推行新法之事,朕会另择他人。” “多谢陛下……”方紫岚说着想要挣脱,却被李晟轩抓得更紧,“我说过,愿与你共担,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撑着。” 他换了自称,言辞真挚恳切,方紫岚有些恍惚,“你……” 她别过头,不敢直视李晟轩,“陛下不必如此对我,不值得。”她说完毅然决然地甩开了李晟轩的手,后退了一步。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李晟轩上前一步,“方紫岚,你当真要把我推开吗?” 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见状李晟轩忽然笑了,“也好,至少在你心中,我有份量。” “什么?”方紫岚神情讶然,李晟轩轻咳一声道:“在中秋宫宴前,你将府中之人尽数遣走,只因局势未明,你怕他们受牵连,对吗?” 方紫岚神情一滞,“你怎么知道……” “可他们还是回来了。”李晟轩认真道:“他们没有避开,我也不会。” 不知为何,方紫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觉想躲。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在了廊柱边,后脑却并未撞上,而是靠在了李晟轩的掌中。 “小心!”李晟轩伸手挡在了方紫岚头后,她不由地攥紧了手指,“陛下……” “我知道你与前朝有关,也知你与鬼门纠葛颇深。”李晟轩兀自说了下去,“我承认我在乎,但我更在乎的是,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 如此直白地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还是第一次。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反而是说不出的轻松。 月余不曾见到方紫岚,他一直在想若是见了面,便把一切说开,从此以后再无避讳,该有多好。可斟酌再三,却觉得不妥。 直到方才看出她的逃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见不到她的日子比他想的要难熬得多,即便身边有人时时通报,可他仍止不住想见她的心情。 像是胸中住了千万只斑斓蝴蝶,翩跹欲出。 方紫岚嘴唇翕动,声音发涩,“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是,我知道。”李晟轩没什么犹豫,方紫岚听后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留下道道红痕。 她定了定神,仿若逞强一般,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近乎口不择言道:“既然陛下都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说完便扶着廊柱背过了身,不敢去看李晟轩的反应,直到他离开,她都不曾回头。 君臣数年,终究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方紫岚闭上双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好像撑不住一般抱着廊柱大口喘着粗气。下一刻,她猛地咳嗽了起来,竟是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这是……方紫岚看着雪地上刺目的红,眉头紧皱。按理说她的蛊毒压制得极好,不应如此,怎么会…… 第672章 挡刀 “方大人,到用药的时辰了。”萧璇儿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手轻拧眉心,随口问道:“荣安郡主择婿一事,萧姑娘查得如何?” “若我猜得不错,荣安郡主是心有所属了。”萧璇儿把药碗放在方紫岚手边,见她微微皱眉,“萧姑娘何出此言?” “荣安王今晨入宫,在陛下面前说三日之后,荣安郡主便会有所决定。”萧璇儿话音还未落,方紫岚神色一凛,“这是荣安王的原话?” “是。”萧璇儿微微颔首,“既是郡主拿主意,想来郡主心中是有人了,只是不能确认对方心意,便要等到三日之后,才能见分晓了。” “若是如此,事情反而简单了。”方紫岚若有所思道:“只是,荣安王当真会任由郡主自己择婿,而坐视不理吗?” “荣安王纵女成性,东南之地人尽皆知。”萧璇儿一边思索一边道:“若是荣安郡主使了什么极端的法子,只怕荣安王未必不会听之任之。” 方紫岚点了点头,“劳烦萧姑娘与郑琰说一声,这两日盯紧皇家驿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报。我倒要看看,荣安郡主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好。”萧璇儿看着方紫岚喝了药,劝慰道:“方大人如今稍有好转,还是不要忧思过度得好。阿宛姑娘也说,要方大人安心静养。” “阿宛还在京兆尹府关着,我能安心吗?”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阿宛的药管用,这几日我除了偶尔昏沉乏力,其他倒也没什么。对了,莫涵呢?说起来昨日就未见到他,忙什么去了,连家都不回?” “石梁镇的案子虽然妥善解决了,但并非个例。莫大人回京之后,一直在刑部与诸位大人商议,每日都是忙碌无比。”萧璇儿收了药碗,道:“昨日莫大人派人回府送信,说是时辰晚了,便宿在了刑部。那时方大人你已安寝,我便没有打扰。” 方紫岚心中稍安,“无事便好。明日我去见尔雅公主,你也不必告诉他了。” 三日后的傍晚,阿是用过晚膳后,方立辉便来了厢房找他,“阿是小公子,三日之期已到,你觉得如何?” 阿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方公子希望我留在方家吗?” “自然希望。”方立辉微微一笑,握着扇柄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就开价吧。”阿是神色平静,“方公子开的价令我满意,我便会留在方家。” “我无须开价。”方立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只要你的目标是方大人,留在方家便是最好的选择。” 阿是迎上他的目光,全然没有心事被戳穿的窘迫,与之前方紫岚身边那个乖顺腼腆的少年判若两人,“我要成为能和方大人并肩而立之人,并非只有方家这一个选择。” “是。”方立辉的手指寸寸抚过折扇,眼中精明神色一览无遗,“但别的选择都不够好。” 他说着把手中折扇放在了桌案上,一字一句道:“阿是小公子,你虽然天赋异禀,但如今已过十六,半大不小的年龄,若想短时间内学有所成,甚至于能和方大人并肩而立,除了方家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方公子以为三言两语便能说服我了吗?”阿是忽的笑了,眸光仍澄澈无比,却多了莫名的凛冽,“我并非方家不可,但方公子非我不可,对吗?” 方立辉也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仅凭三日查到的东西,便敢来同他讲条件,这等拿捏人的心思手段不用在商场上着实可惜了。 他索性露出一副被戳到痛处的模样,大方道:“阿是小公子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 “无论是方大人还是方公子,你们要查我都是轻而易举,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阿是自顾自道:“我爹做打手那几年,我也曾偷偷跟去看过,那时便觉得人命如蝼蚁,而我不愿做这种蝼蚁。后来被卖入花楼,我便盘算如何攀高枝,好摆脱蝼蚁的命运。”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不过那时我才明白,长得太好了也是罪过,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恨不得毁了这双眼睛。” 他轻轻点了点眼眶,方立辉倏然觉得一股寒意上涌,不由地收了手中折扇。 “好在我忍住了,但没少受折磨。”阿是抿了抿唇,状似不经意地端起手边茶盏,轻啜一口,“生不如死之际,我见到了方大人。她愿做我的高枝,我愿守她一世常青。” 他端着茶盏的手并未放下,衣袖滑落之时方立辉看清了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有烫伤有割伤,密集之处根本看不出受伤缘由,只有新长出的皮肤,皱皱巴巴像是无声的委屈。 方立辉不难想象阿是曾经历过什么,毕竟他也是做风流生意起家的人,很清楚如何对付这样不听话的少年,只是随着他手中生意渐多,这些事便也不再过问了。 如今突然见着这些伤,心中多少有丁点不舒服。眼前的少年确是谈判的好手,连自己都能毫不留情地利用至此,将来必是不可限量。 方立辉这样想着,生出了一丝惋惜。他怅然地想,方家怎么就没有这样有心思有手段又敢作为的少年呢? 最终还是莫涵开口打破了沉默,“岚姐,所有人都看出阿是对你动了心思。如今他去了方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次日方紫岚吃了闭门羹,尔雅公主称病不出,狄戎正使也是一副冷淡模样,除了基本的客套,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明白了对方的态度,方紫岚也不再多停留,直接转身离开了驿馆。 尔雅公主听人来禀之时神色淡漠,随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身边的侍女,也是她的堂姐。 “尔雅,你当真要如此吗?”堂姐的声音有些抖,尔雅公主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手指轻轻抚过,“以我一命,换巫氏繁荣昌盛。这个交易,不亏。” 第673章 计划 “红泰,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方家吗?”方紫岚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不躲不闪,“我亦是为了你与红荷姑娘。” 红泰眼中多了一丝犹疑,方紫岚尽收眼底,却依旧坦然,“我笃信他会来,不仅是因我们之间有情分,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怎样的选择,他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她顿了一顿,幽幽道:“那便是大京江山。” 她的所作所为,是个人都能看出蹊跷,更何况是李晟轩?不管和他谈什么条件,都不可能打消他斩草除根的念头。 于李晟轩而言,留下红泰与红荷,只要他们有命在,难保不会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即便是利用他们肃清其他山头的势力,令他们从此改邪归正,也信不得。 死人才是最可靠的,这不仅是杀手的准则,也是天下人尽皆知的道理。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保我们兄妹性命?”红泰目光灼灼,方紫岚勾了勾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且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一定会来。” 纵然不会为了她,也会为了红泰与红荷,亲上飞凌山。 “万一他没有来,派了手下人……”红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他不会。” 红泰愣了愣,方紫岚淡声解释道:“若是山匪流寇没杀夏侯旭,未将夏侯家彻底得罪,他也不一定会亲自走一趟。” 她说着声音沉了几分,“人从哪跌倒,就要从哪爬起来。即便今日他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能改变当初襄王为剿匪损兵折将的事实。” “你倒是了解他。”红泰轻哼一声,方紫岚拿起水壶,仰头一饮而尽,道:“不是了解。若是换了我,怕是恨不得要把你们兄妹挫骨扬灰才好。” 红泰耸了耸肩,“纵然你能等到他,也未必能巧舌如簧说服他……”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面上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谁要说服他了?我是要剖心给他看,好让他瞧一瞧我这颗心,有的究竟是谁。” “我可不信。”红泰挑了挑眉,“小美人,别说这等蠢法子是否有用,就说你……舍不得死。”说到最后半句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蛊惑一般。 方紫岚弯起唇角,贴在红泰耳边道:“是我舍不得死,还是你舍不得看我死?” “小美人,你主动投怀送抱……”红泰抬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她却仍是无动于衷,只是声若寒霜,“我并非不懂男女之事,不过不愿罢了。但若是需要,我也不介意装乖示弱,用一回美人计。” 红泰的手收紧了几分,“小美人,你狠起来连自己都能利用,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方紫岚抽出了手,面上笑意更盛,“彼此彼此,大当家不是也利用自己,与我演了一出情深难耐的戏码吗?” 红泰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手指摩挲过方紫岚的腕骨,像是无声的勾引,“小美人是何时察觉的?” “从听你说认得我是紫秀的那一刻。”方紫岚拨开红泰的手,“若我能为你所用,便是你与纪宁天讨价还价的筹码。后来你又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这身份不仅可以对付纪宁天,甚至可以向李晟轩卖好,总能为你红氏兄妹留一条活路,不是吗?” “依小美人所言,我虚伪寡情,不是个东西。”红泰眉眼含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不错,我都认。只是……” 他猛地揽住方紫岚的肩,把她带到了怀中,“像小美人这般不为所动的,我倒是第一回见。” “倘若我在遇到纪宁天之前遇见你,或许会着了你的道也未可知。”方紫岚伸手勾住了红泰的后颈,“如论以情做局,他若是称第二,只怕天下难有人称第一,否则你我也不会步步沦陷,至今日之境。” 她说着偏了偏头,靠在了红泰的肩上,“更不要说在男女之事上,他是顶好的老师,教了我不少。我沉溺其中,丢了一次性命,自然不会再轻易重蹈覆辙。” 缠绵气息在侧,软玉温香在怀,红泰却只觉后脊生寒,久久无言。 方紫岚直起身,定定地看着红泰,“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舍不得死,所以便只能让别人去死。” 她说罢,利落地打晕了红泰,将他藏在了山洞中,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时七零八落遍地狼藉的飞凌山寨中,站着一冷面女子,阿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声道:“那个,紫秀都答应你了……” “紫秀若是可信,千陌刀也不至于丢了性命,还有鹿天。”女子神色更冷,阿宛皱了眉头,“不是,乐姐姐,做人要讲道理,就算千陌刀是你情人,鹿天是你表兄,你也不能……” “小丫头,不想死就闭嘴。”女子伸手掐住阿宛的脖颈,她霎时涨红了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美乐,阿宛可是你手中唯一的筹码,你就这么对她?”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名为美乐的女子松了手,冷哼了一声。 “若非十殿阎王死了,纪宁天也想不起你来。”方紫岚走了过去,随手扯过阿宛,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那又如何?”美乐死死地盯着方紫岚,目光足以令人不寒而栗,“紫秀,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知道。”方紫岚微微颔首,“按我计划,待李晟轩来了之后,我与他必会起争执。届时你与其他鬼门中人在暗处伺机行刺,我会为他挡下一刀,而你们会死。” “就这么简单?”美乐眼中是明显的怀疑神色,方紫岚不置可否,“以你的身手,纵然我不出手,他养的暗卫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不如与我合作……” 她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美乐若有所思地接口道:“你受伤,当真能令李晟轩乱了阵脚?” “便是不能,我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也可以要他的命。”方紫岚勾了勾唇角,笑得凉薄而残忍,“温柔刀,向来刀刀致命,无人能躲得过。” 第674章 挡刀 “好,我姑且信你一回。”美乐没什么犹豫,神情坚定道:“紫秀,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一命还一命。” “按你这般算,鬼门欠我命的人多了,要还到什么时候?”方紫岚笑了笑,美乐却没有说话。 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她并未理会,只是淡声道:“美乐,走好。” 她说罢走到了主座旁,把倒落的桌椅随手扶起,自顾自地坐了下去,再回头美乐已没了踪影,只有阿宛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 “乐姐姐……非死不可吗?”阿宛的声音很轻,方紫岚看向她道:“美乐所做之事,也是纪宁天要你所做之事,若是做不成,你也活不了。” 阿宛神情一滞,“你……真的会杀了他吗?” 她不敢说出陛下两个字,总觉得只要没有宣之于口,就能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是方家人,方家逐利。”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若杀了他有利可图,我便杀。若是无利可图,我何苦白费功夫?” 阿宛紧紧盯着眼前之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不是说——你一刀一剑拼出的太平盛世,绝不会由着人毁了。倘若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也得问过你同不同意?为何如今……” “我是不会由着人毁了,但若是毁于我手,也未尝不可。”方紫岚寒声打断了阿宛的话,“若他们都将我当作弃子,我为何还要以命相守?”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后半句“我觉得陛下没有把你当作弃子”,终究是咽了回去。 直觉难敌事实,表象的好,也无法遮掩内里的千疮百孔。 “什么意思?”方紫岚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方崇正淡声道:“百越护国将军夏芸昭与名相谢琛的私情,天下人皆知。百越国君对夏家军的忌惮,不亚于大楚皇帝对他,故而两方交战多年,总是一退一进,无人讨得半分好,也无人敢有丝毫懈怠,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方紫岚霎时明白了,“飞鸟尽,良弓藏。夏芸昭将军是怕有朝一日她也会如……” 她没有说下去,方崇正接口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你在北境守过,应是知道此前蛮族来犯是什么光景,彼时波斯等西域之国皆是噤若寒蝉,蛮族声势最大时曾席卷过泰半疆土,甚至与汨罗结盟,立誓要将大楚与百越裂土而治。” “我听祁聿铭说过,彼时北境尽染鲜血遍地焦土,几无活口。”方紫岚声音低沉,方崇正感慨道:“祁家啊……” “宰相大人认得祁家?”方紫岚愣了愣,方崇正唇角溢出一抹苦笑,“何止是认得?” 他顿了顿,端过手边茶盏,抿了一口,之后继续道:“当年他葬身越地的消息传开后,北境蛮族便迫不及待地入侵了燕州城。不仅如此,大楚内部也是动乱不断,他悄悄带部下赶往北境的途中,留下了数位平乱,不仅有徐药师等人,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秦珸,都被他遣去了京城。最后陪他走到燕州城的,除了琴姬夫人,只有楚翔。” 楚翔?方紫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心神一震。 “后来,他以祁氏之名力挽狂澜,保北境安稳,否则李氏也不会坐拥大京。”方崇正说得轻描淡写,方紫岚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原本以为他在北境隐姓埋名,也可悠然度日,却不曾想他还活着的秘密,终究被鬼门发现了。”方崇正面色泛冷,“新旧交替之际,前淑妃为活命,勾引了秦珸,孕有一子,便是如今的玉成王。温柔乡中,秦珸透露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待时局稳定后,便有鬼门杀手源源不断地涌向了北境。” “所以,我生于北境,而他逝于北境?”方紫岚眼眶发红,方崇正沉默了半晌,才道:“他过世后,琴姬夫人悲痛欲绝,被祁家人救下时发现有了身孕。我也算是与夫妇二人有交,收到消息后,便安排了琴姬夫人入京。” “宰相大人知之甚详,岂是一句有交能说得清?”方紫岚咬了咬嘴唇,紧紧盯着方崇正道:“她听你安排入了京城,可你却没有护她周全。” 不过往好处想,若是满朝文武能对前朝旧人同仇敌忾,想来世家寒门之争暂时能消停几天,给他机会想清楚吏治改革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坐在诸葛钰对面的卫昴浑若无觉地自斟自饮,一旁卫星儿凑了过来,“小叔,你怎么看?” 卫昴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懒得多给一个。卫星儿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却对上了欧阳梓柔的目光,她便落落大方地端起酒盏,与欧阳梓柔遥遥相祝。 欧阳夫人看着这一幕,以袖掩面对欧阳梓柔道:“卫星儿是卫翼大人之女,这丫头不简单,你莫要和她走的太近了。” 欧阳梓柔敷衍了一句知道了,便见方紫岚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想打个招呼,却见方紫岚心不在焉地倒了一盏茶,她赶忙收回了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紫岚紧紧握着手中茶盏,心道中秋宫宴算是过去了,但之后…… 鬼门,或者说纪宁天,会放过她吗? “孤魂野鬼如何?纵然折我尊贵,我亦不能屈。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 方崇正看着眼前咬牙切齿强压情绪的人,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若非百叶寺中李晟轩一见倾心,非她不娶,也不会激得前淑妃动了杀心,不惜一切代价,非要杀了琴姬夫人,逼她与纪宁天定亲不可……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看着曾经被反复叮嘱莫要动刀剑的娇娇女,长成今日披坚执锐守土护民的越国公,他忽然觉得,岁月对她过于严苛了。 她失去了山风般的自由,禁锢在山河永固如此宏图伟愿之下,以一己之力扛起前人未竟之事,不论如何都值得敬畏。 可若是要她知道,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刻薄的仇怨、私情与贪欲,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吗? 第675章 后怕 “方紫岚!”李晟轩紧紧搂住怀中的人,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名字。 阿宛听到动静破门而入,只见美乐倒在血泊中,方紫岚亦浑身是血,倒在李晟轩怀中,奄奄一息。 见状阿宛快步上前,还不待查看方紫岚伤势,就听李晟轩道:“朕命你救她!” “我必当竭力而为,只是……”阿宛面露为难之色,却在李晟轩凌厉的眼神中噤了声,只得道:“此处不是医治的地方,堂后有厢房,先把人送过去再说。” 李晟轩抱起方紫岚,大步流星地朝堂后走去,“方紫岚,你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你……没事就好……”方紫岚拼着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阿宛猛地变了神色,在李晟轩把方紫岚放在床榻上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推了出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的李晟轩双拳紧握,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强行闯进去。 门内的阿宛死死抓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敢走过去,看重伤昏迷的方紫岚。 即便早就听过了她的谋划,然而看到床榻上几无声息的她时,阿宛还是觉得后脊生寒。她是真能豁出去,再多半寸,只怕她当场就会断了气,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你可真是……”阿宛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方紫岚,只能颤抖着手撕开了她的衣裳,然后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值得吗?”阿宛的声音很轻,她知道无人能够回答她,但仍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与此同时,拔刀止血,处理伤口,一气呵成,生怕慢一瞬,眼前的人就会丢了性命。 完成一切后,阿宛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等在门口的李晟轩神情紧绷,“她伤势如何?” “伤及要害,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尚未可知。”阿宛实话实说,李晟轩却是怔住了,“怎么可能,她……” “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阿宛深吸一口气,心道事已至此,她不妨推波助澜,再为方紫岚的谋划出一份力。 于是她冷着一张脸道:“纵然方紫岚武功高强,天下第一,也免不了关心则乱。那一刀若是直冲她而去,她即便躲不开也不至于重伤。但她是为陛下挡刀,如何顾得了许多?难道还有闲工夫,能精心算计自己伤在何处,伤得重不重吗?” 李晟轩神情一滞,“朕并非此意……” “那陛下是何意?”阿宛近乎咄咄逼人地看着李晟轩,愤声道:“就差半寸,若是那一刀再多半寸,她立时毙命,陛下也就不会在此疑神疑鬼了。” “朕……”李晟轩张了张口,却发觉不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心虚理亏。方紫岚为他险些丢了性命,他却因她身份不明,而疑心深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宛一字一句寒声道:“陛下若还是信不过方紫岚,不如现在进去一刀杀了她,也省得她醒来之后寒了心。”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行礼告退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似是全然不怕惹恼李晟轩。 在阿宛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李晟轩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踉跄了几步,靠在梁柱旁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为大京帝王,傲视群雄的他,此时却是颓丧无比。凛利的双目仿佛雄鹰缓缓收拢了翅膀,变得灰暗迷茫,颤抖的肩膀更是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担惊受怕,是自己在鬼门关走几遭,都不曾有过的后怕。 他没有想过方紫岚会为他挡刀,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失态,但刹那间涌出的狂怒与不安战胜了一切理智,让他顾不得藏拙,手起剑落便杀了刺客。 若非情况危急,方紫岚倒在他怀中,他甚至恨不得将那刺客千刀万剐…… 可是,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方紫岚如今生死一线的事实。他宁愿她与自己争执不休恶语相加,哪怕横眉竖眼刀剑以对,都不愿去面对她如今气若游丝的模样。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身份有什么重要?她要做什么,想要保护谁,又有什么干系?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夏侯彰的声音自李晟轩身后传来,“所有刺客都已伏诛,从身上印记来看,都是鬼门中人,他们……”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接口道:“都是冲朕而来,是吗?” 闻言李晟轩冷哼一声,“传信回京,就说玉宁王谋逆。” 仅一眼,他都觉得胸中一窒,似是要喘不过气来。 “朕……”李晟轩张了张口,却发觉不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心虚理亏。方紫岚为他险些丢了性命,他却因她身份不明,而疑心深重…… 阿宛一字一句寒声道:“陛下若还是信不过方紫岚,不如现在进去一刀杀了她,也省得她醒来之后寒了心。”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行礼告退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似是全然不怕惹恼李晟轩。 在阿宛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李晟轩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踉跄了几步,靠在梁柱旁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为大京帝王,傲视群雄的他,此时却是颓丧无比。凛利的双目仿佛雄鹰缓缓收拢了翅膀,变得灰暗迷茫,颤抖的肩膀更是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担惊受怕,是自己在鬼门关走几遭,都不曾有过的后怕。 他没有想过方紫岚会为他挡刀,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失态,但刹那间涌出的狂怒与不安战胜了一切理智,让他顾不得藏拙,手起剑落便杀了刺客。 若非情况危急,方紫岚倒在他怀中,他甚至恨不得将那刺客千刀万剐…… 可是,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方紫岚如今生死一线的事实。他宁愿她与自己争执不休恶语相加,哪怕横眉竖眼刀剑以对,都不愿去面对她如今气若游丝的模样。 第676章 转醒 阿宛送药的时候,看到李晟轩坐在床榻边,紧紧地握着方紫岚的手,心中有几分不忍。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大京帝王,竟然也会有这样一面。 于是她恍然间意识到,原来越是坚韧的人,就越容易陷入到崩溃的绝境。 “大京乱象丛生,四邻闻风而动,卷土而来,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诸葛钰缓缓闭上了眼睛,接口道:“历时三代,无数人苦心经营的盛世,顷刻便会荡然无存。” 方紫岚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几分不忍之色,“阿钰,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推卸责任的借口,只是事实如此,容不得你我……” “只因事实如此,方大人便要听之任之,随波逐流了吗?”诸葛钰厉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食君之禄便应替君分忧,用民之饷便应为民请命。如若不然,为官意义何在?” 意义吗?方紫岚倏然勾起了唇角,端过手边茶盏,“诸葛大人此言,值得我敬你一杯。” “方大人你……”诸葛钰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一饮而尽,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请诸葛大人放心,白玉虎符我会尽力争上一争,即便最终不能落在我手中,也绝不会落在荣安王手中。” 闻言诸葛钰神色一凛,起身回了一礼,“有方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就见阿宛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方紫岚,我见到……” 她的话在看清堂内人的一刻戛然而止,见状诸葛钰便告辞离开了。方紫岚看向她,递了盏茶水过去,“你见到谁了?被吓成这样?” 方紫岚怔愣道:“楚江王?抓他的海捕文书铺天盖地,他怎敢在京城露面?” 果不其然,诸葛老大人面上了然,眼底却藏了一抹犹疑。以他对方崇正的了解,若是事关前朝,便是为了方家满门,他也会咬死不说。今日居然这般轻易开了口,实在令人意外。 “我知道,诸葛老大人方才的怅然若失不过是探明真相的手段。”方崇正意味深长道:“但我宁愿相信其中有一份真心。” 诸葛老大人攥紧的手指下意识地放开了几分,方崇正看在眼中,“毕竟,便是前尘往事中,也总有那么一两位深明大义的……” “岂可相提并论!”诸葛老大人倏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调有些激动,“他是杀神,若与他有关,便是山河变色天下颠倒的大事,你难道不知吗?” “我相信她。”方崇正毫无惧色,直直迎上诸葛老大人的目光,“就像相信你们口中的杀神一样,相信她。” 诸葛大人怔怔地看在面前的人,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多年前意气风发,立于前朝旧殿之前,为镇北将军平南王说话的青年方崇正。 许多年过去了,众人皆以为曾经血气方刚的猛虎雄狮磨平了性子变得深浅难测,殊不知他还是如当年一般,只是藏了锋芒,而非气性全无。 如若是有人试探,他仍是不吝亮出爪牙,依旧是猛虎雄狮,威风凛凛,寸步不让。 可是…… “相信?”诸葛老大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波澜不惊道:“若我没记错,当年你的相信,换来的只有连绵战火。”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大海,诸葛老大人近乎揭伤疤的话并未惹得方崇正失态,相反他笑了笑,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诸葛老大人脸色微变,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方崇正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当年的镇北将军平南王啊…… 世人皆以为他不敌夏芸昭,手下将领接二连三折损,最终无颜以对,落了个自绝于越地深海的结局。 虎视眈眈的金人闻讯卷土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北境祁家突然冒出了一位无名将军,守住了北境疆土。若非如此,李氏如何能坐稳天下?倘若金人的铁骑踏足,便只有山河破碎之景。 而后祁家那位将军在李氏封赏圣旨还未到达之时,一夜暴毙,只得了厚葬和身后名。 再后来,祁家式微,曾经的那位无名将军被渐渐淡忘。镇北将军平南王被添了前朝之缀,成了话本里的英雄。琴曲名动天下的夫人也不再为人所知,她毁了面容,怀抱婴儿入了相府…… 方崇正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世人所知,不过片面。既然如此,何必在乎? 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之前跟楚江王的人怎么说?” “之前在江南时,楚江王的踪迹时断时续,最后一次被发现是荣安王进京之前,后来便彻底断了行踪。”萧璇儿垂眸道:“等查到的时候,他已神出鬼没地入了京城。” “有鬼门的助力,楚江王想要藏匿行踪轻而易举,尽力便好。”方紫岚安抚了一句,看向楚彬和阿宛道:“你们怎么看?” 阿宛犹豫道:“年初你中毒之时,我跟着师父回了一趟鬼门取药,偶尔听到了一些事。” 方紫岚以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盯着阿宛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就算了。” “你都把我留在这了,哪里还容我不说?”阿宛小声嘀咕了一句,撇嘴道:“我听说因之前荣安王遇刺告御状那件事,鬼门上下便对荣安王颇有微词,不知公子为何隐忍不发,但公子一直说他自有打算,我在猜楚江王回京,会不会就是公子的打算?” 方紫岚略一沉吟,纪宁天与荣安王之间的关系颇为隐秘,便在鬼门之中也是鲜有人知,故而鬼门中不明真相的人心有不满倒是情理之中。但以纪宁天的脾气,向来是别人一刀,他会十刀奉还,宁愿旁人畏惧,也不会忍气吞声,断然不会对荣安王手软。 因此,楚江王回京,必是发现了什么,且八成是能够拿捏荣安王之事…… 第677章 隐退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却被阿宛和李晟轩同时制止了,“你先不要说话……” 亦是同时戛然而止。李晟轩微微抿唇,并未说下去,阿宛咳嗽了一声,然后先是近乎危言耸听地为方紫岚说明伤势之重,再是苦口婆心地例行规劝。 然而一如既往,阿宛话未说完就已看见了方紫岚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气得直跺脚,看着她把药喝完,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唯余李晟轩,与方紫岚面面相觑,沉默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听到了李晟轩的声音,“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到了,只觉心中倏地一软,像是消融的冰雪下,汩汩流动的春水。 “陛下选了我……一次,我还……陛下一回。”方紫岚断断续续地低声道:“仅此而已……” 她竭尽全力的声音是说不出的诚恳,仿佛她从江南大营出来后,从未见过方立辉,不知方家如今处境艰难一般。 李晟轩握住方紫岚的手,末了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君无戏言。” 阿是愣了愣,正好给了方立辉循循善诱的机会,“阿是小公子,我方家世代经商,看账管账向来有自己一套本事,你若来了势必能学到不少,即便三日后不留下也不亏,不是吗?” 眼见阿是有所动摇,方立辉收起折扇继续道:“以你的能耐,学的越多能帮衬方大人之处也就越多,难道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阿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 方立辉展眉勾唇笑得风流,见状阿是缓缓放下了手,垂眸道:“只要能帮到方大人,我什么都愿意。” 很轻的一句话,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少年再次抬眸看向方紫岚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抹势在必得的锋芒。 方紫岚怔了一瞬,恍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欲细细分辨,少年早已敛了锋芒,还是如初的乖巧模样。 方立辉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笑意更盛,他一展折扇遮掩了些许,“既然阿是小公子同意了,若是方大人没有意见,我今日便把人带走了。” 方紫岚没有再说什么,方立辉也没有多做停留,领着阿是回了方家。 方家上下对于方立辉带回的阿是多少都有几分好奇,他模样生得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得令人心惊,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秘密。不过他性子冷淡得很,沉默寡言有条不紊,三日里除了账房和厢房,几乎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方立辉也如他所言没有藏私,方家的账本只要阿是想看,便都能过手。期间账房先生和管家也曾与他絮叨不休,但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打发了。 三日后的傍晚,阿是用过晚膳后,方立辉便来了厢房找他,“阿是小公子,三日之期已到,你觉得如何?” 阿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道:“方公子希望我留在方家吗?” “自然希望。”方立辉微微一笑,他果然没有看错人,然而握着扇柄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就开价吧。”阿是神色平静,“方公子开的价令我满意,我便会留在方家。” “我无须开价。”方立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只要你的目标是方大人,留在方家便是最好的选择。”见状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她很快咳嗽了一声,掩盖了过去。 卫昴扫了一眼方紫岚,随即与欧阳家众人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场面话,便转身离开了。他如一阵风般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留在原地的众人就没他那般轻巧了。 方紫岚仍在旁边看着,众人也不好再上演勾心斗角为难猜忌这种贻笑大方的戏码,弄不好便要家丑外扬。 索性由几位执规长老作见证,彻底坐实了欧阳俊成新任家主的身份,之后便可安排前任家主与夫人的一应丧葬事宜了。 一切近乎突兀却又顺理成章,欧阳梓柔愣愣地看着,直到有人上前搬运欧阳夫人的尸首时,她猛地冲了过去,跪在了欧阳夫人身边,泪如雨下。 方紫岚走了过去,便无人敢擅动。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欧阳梓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欲昏厥,上前劝阻也不是,安慰也不是。 上官敏抿了抿唇,扯住了试图上前的皇甫鑫。他比任何人都能体会欧阳梓柔的心情,一夕之间,尽失至亲,目之所及,皆是虎狼,四顾茫然,心寒如冰。 这等孤立无援的境地,谁都无法将她带出来,除了她自己。 方紫岚轻轻拍了拍欧阳梓柔的肩膀,却听一旁欧阳宗瑞突然出声道:“柔妹,对不起……” 闻言方紫岚只觉心头火起,她飞身至欧阳宗瑞面前,狠狠地捏住了他的脖颈,生生掐断了他后面的话。 阿是迎上他的目光,全然没有心事被戳穿的窘迫,与之前方紫岚身边那个乖顺腼腆的少年判若两人,“我要成为能和方大人并肩而立之人,并非只有方家这一个选择。” “是。”方立辉的手指寸寸抚过折扇,眼中精明神色一览无遗,“但别的选择都不够好。” 他说着把手中折扇放在了桌案上,一字一句道:“阿是小公子,你虽然天赋异禀,但如今已过十六,半大不小的年龄,若想短时间内学有所成,甚至于能和方大人并肩而立,除了方家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方公子以为三言两语便能说服我了吗?”阿是忽的笑了,眸光仍澄澈无比,却多了莫名的凛冽,“我并非方家不可,但方公子非我不可,对吗?” 方立辉也笑了,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仅凭三日查到的东西,便敢来同他讲条件,这等拿捏人的心思手段不用在商场上着实可惜了。 他索性露出一副被戳到痛处的模样,大方道:“阿是小公子不妨直说,你想要什么?” 第678章 拒绝 阿宛不知何时离开了,房内相拥的李晟轩和方紫岚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便可将心绪暂时藏起,安享片刻的静谧。 虽然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却是各怀鬼胎。 李晟轩知道,方紫岚此言或许存了试探之意,可并非虚言。他与方紫沁无子女,皇位将来迟早要落入他那几个侄儿手中。在他刻意的磨练与扶持下,李祈佑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他自己传位与方紫岚说出还是说,细作的职级够不上知道当今天子失踪这一消息? 不,若是能勾结山匪流寇,出卖军情,害大京节节败退的细作,职级绝不可能低…… “为何不能上去?”阿宛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看了过去,就见她和茗香被守在楼梯上的兵士拦住了。 “吾等奉军令搜查,闲杂人等退避。”兵士声如洪钟,震得周遭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然而阿宛自北境起便跟着方紫岚常在军中,丝毫不怵,“军爷,您有您的军令,我也有我的主人家,烦请您行个方便,我只要看一眼,确认我家主人……” “军令如山,岂容你胡搅蛮缠?”兵士怒目而视,见状方紫岚快步而来,“阿宛,茗香,我无事。” 闻声兵士回头看向方紫岚,例行公事道:“你是主人家?可曾在醉月楼登记?仆从共几人?” 方紫岚微微颔首道:“不错,我便是主人家,醉月楼登记在册,仆从共四人。” “四人?”兵士皱眉道:“还有两人在何处?” “这个嘛……”方紫岚环顾四周,然后问阿宛和茗香道:“阿大阿二去哪了,为何没有和你们一道过来?” 阿大阿二指的便是李晟轩和夏侯彰,当初隐藏身份更名换姓时,他们选来选去都不满意,方紫岚嫌他们过于挑剔,故意起了两个最平平无奇的名字,直接写在了一应文书上。 事已至此,自是没有反悔的余地,李晟轩和夏侯彰只能接受,不过这名字和他们易过的容貌,确实成了最好的保护伞,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注意,更无人起疑。 不过,若是放在江南大营兵士的火眼金睛下,只怕未必能蒙混过关。 阿宛和茗香也是知道这一点,故而支支吾吾答非所问,方紫岚皱着眉头,佯装惊讶道:“你们说什么,阿大阿二不在楼里,难道是去买烧饼了?” “不是烧饼,是什么花饼。”阿宛配合地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他们说的太快了,我都没听清,什么花饼来着……” 轻若羽毛的两个字,却让方紫岚心中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既意外又柔软。她从未想过,李晟轩竟然会惦念她。 “我……还好。”方紫岚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口,她的脑海中霎时闪过了许多想法,却无一能解释李晟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一时之间气氛微妙,夏侯彰识趣地退下了。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没有刨根究底也没有说明来意,两人陷入了沉默。 “你……” “陛下……” 忽然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住,相视一笑后,李晟轩先道:“朕想见你。” 他说得直白,方紫岚怔了怔,脱口而出道:“除夕前一日,陛下应为年终祭典准备才是……”她的话甫一出口,便停住了,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见她欲言又止,李晟轩勾起唇角,笑着问道:“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抿了抿唇,“方才陛下要说什么?” “这是朕即位的第四年,除了第一年你守在北境,之后每一年的除夕,朕都能见到你。”李晟轩神情认真道:“朕不想有例外。” 方紫岚不可思议地望着李晟轩,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不清醒还是自己吃错了药。可偏偏他的目光坦然又热切,令她避无可避。 “怕是要令陛下失望了。”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便听李晟轩道:“所以,朕来了。” 方紫岚神情一滞,虽然自从约莫一年前的上元灯节后,她就觉得李晟轩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明,比收买人心多了赤诚,却又比儿女私情少了贪恋。 她装聋作哑,谁知李晟轩却是得寸进尺。事到如今,她若是再假装糊涂,恐怕也行不通了。于是她索性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李晟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转了话音道:“京中之中传言纷纷,朕自会处理,你不必忧心。” “什么传言?”方紫岚故作不知,追问了一句。 “什么花饼不在醉月楼中买,非要出去买不可?”方紫岚刻意提高了声调,楼下的阿是心领神会,在门口等到了匆匆回楼的李晟轩和夏侯彰,塞给了他们一份花饼。 李晟轩起初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夏侯彰接过了热气腾腾的花饼,直到两人走到了僵持不下的方紫岚与兵士面前,他便彻底明白了,“主人家……” “你们还知道回来啊?”方紫岚冷声道:“一大清早就找不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我的主人家呢。” 闻言李晟轩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抢过夏侯彰手中的花饼,递给了方紫岚,“这是我特意去买的,可好吃了,主人家快尝尝!” 他仿佛谄媚献宝一般的模样使兵士的戒备松了几分,确认过他与夏侯彰的身份后,便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不料李晟轩和夏侯彰刚走两步,还未走到方紫岚身旁,就听楼下喊了一声“且慢”。 李晟轩和夏侯彰停住了脚步,方紫岚神情一凛,阿宛和茗香交换了眼神,最终五人都默契地看向了出声之人。 “不知两位买的是哪家花饼?”说话的统领皮笑肉不笑,“我垂涎苏州府的花饼已久,却不知哪家最为好吃。两位放着醉月楼的花饼不要,都要去买的那家,想来味道着实不错。” “这位将军,你若是喜欢,不妨拿去尝尝。”方紫岚扬了扬手中的花饼,那统领却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意思,还请两位告知店名,我亲自去买。” 第679章 国书 “没来得及动手。”曹洪赶忙摆手道:“就吓唬了一番,谁知道……”他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说下去。 “没动手便好。”方紫岚冷哼一声,“这种畏威不畏德之人,吓唬一番也不算什么。正好他不要白姑娘了,便宜了我们与白姑娘家人相谈。” “老大……”曹洪犹豫道:“白姑娘她哥哥是个硬茬,手下也有点势力,在军中叫得出名字。若是朱老爷不要白姑娘了,只怕他不会善了。”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你是怕他不会和我善了?” “滚!”汉子低吼了一句,小二一溜烟地跑不见了,只余他一人长叹了一口气。 不消说,汉子便是当年东南瘟疫之时,为方紫岚与云家所救,留下性命的林建。灾难过去之后,他重整旗鼓,拉了班子一边走镖,一边与王慎云轻寒夫妇做善事,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几分薄名。 直到京中传来消息,越国公方紫岚杀害荣安郡主,被处以斩刑,他仿佛五雷轰顶。彼时求方紫岚为兄弟们报仇之言犹在耳,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报法。 但无论旁人说什么,他始终不相信方紫岚会杀害荣安郡主,王慎云轻寒夫妇亦然,只是他们相信并不够,哪怕莫涵的父母家人——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相信,也没有用。 在远离京城的东南之地,他们位卑言轻,根本无法上达天听不说,还因当年瘟疫之事不得不避嫌。 时移事易,世人随之而变。过去是救世主,万人追捧,今日便是修罗鬼,十恶不赦。 造神,毁神,不过弹指一挥间。 最终他们这些小人物也不得不妥协,等到的只有方紫岚被处斩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处斩当日,正午的太阳高悬,近乎刺眼的阳光下,荣安王盛气凌人,要亲自行刑,却被不请自来的玉宁王纪宁天拦下,那时真正的方紫岚就站在人群中。 她冷眼看着跪在台上与她模样相同的女子,心道她受尔雅公主所下蛊虫折磨,在天牢中的数日早已瘦得脱了相,加之温崖易容术之高超,别说是荣安王,便是方崇正,也很难辨别出台上的人不是她。 可即便如此,李晟轩和百官,甚至纪宁天,他们还是都来了。所有人各怀鬼胎,其中也不是没有想过换囚替死的可能,却被李晟轩压了下去,让纪宁天挡了回去。 罪人之血,不应沾染无辜之人,遑论最为尊贵的皇室宗亲?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从纪宁天口中说出的时候,方紫岚只觉莫名讽刺,无辜吗? 然而无论如何,荣安王都没有亲自行刑,百官也无任何异议,只是在周遭或义愤填膺或惋惜哀叹的百姓声中,结束了整个行刑过程。 之后方紫岚随着人群散开,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了越国公府,匾额已摘,满庭萧瑟,不复昔日光景。 “小姐!”一道娇小的身影匆匆追了过来,俏丽的脸孔皱成了一团,上气不接下气道:“可算找到你了。” 方紫岚回过身,递了一方手帕过去,“秋婵,我只是闷得慌,出来走走罢了,你别担心。” 名为秋婵的丫鬟一下就绷不住了,扑上去抱住方紫岚大哭道:“小姐,以后都不要再丢下秋婵好不好,秋婵真的害怕……” “好。”方紫岚轻轻拍了拍秋婵的后背,温声道:“来往行人都看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秋婵抽抽搭搭,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还不待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萧璇儿的声音,“秋婵,二小姐还在等小姐过去,莫要耽搁了。” “是。”秋婵猛地直起了身,退开了一步,见状方紫岚笑了笑,与萧璇儿颔首示意,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曹洪点头如捣蒜,“这事若是闹大了,白姑娘她……” “方大人!”郑琰匆匆而来,脸上神情是难得的凝重,“白姑娘的家人去了京兆尹府前击鼓,说要状告我们越国公府。” “这么快?”萧璇儿变了脸色,方紫岚低声道:“一点余地都不留,还真是个硬茬。” “老大,现在怎么办?”曹洪有些慌了神,打仗他在行,可是打官司他就是门外汉了。 “老曹,你去把白姑娘的哥哥替我请过来。”方紫岚冷声道:“若是他不愿,非要闹上公堂不可,你就直接把他绑过来。” 曹洪愣了愣,只听方紫岚道:“在我面前耍横,他怕是还嫩了些。郑琰,你带上府兵,随老曹一起去。”“这么快?”萧璇儿变了脸色,方紫岚低声道:“一点余地都不留,还真是个硬茬。” 郑琰领命而去,曹洪急忙跟了上去,“郑兄弟,你等等我!” 方紫岚看着两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对萧璇儿道:“我先去洗漱,换身衣裳再过来。若是他们回来了,就让他们在前厅等一会儿。” 她说罢起身回了房间,收拾好了重又走到前厅,只见曹洪和郑琰押了个男人侯在厅堂内,不消说自然是白绣娘的哥哥。 男人面色不善,凶狠道:“方大人这请人的方式,当真是与众不同。” 方紫岚扫了他一眼,示意曹洪和郑琰放开他,“你便是白绣娘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男人啐了一口,道:“没错,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俶是也。” 方紫岚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开个价吧,白绣娘我要了。” “什么?”白俶明显怔住了,半晌才道:“好说。不知是哪户大人看上了我妹妹?” “你是聋了吗?”方紫岚寒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白绣娘我要了。” “不是……”白俶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皱眉道:“方大人,你一个女人,要我妹妹作甚?” “你只管开价就是。”方紫岚懒得与白俶多做纠缠,却不料他摇头道:“那不行。我妹妹是要卖出去做妾的,卖给你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方紫岚被他气笑了,“你拿钱便是,还管对方是男是女?” 第680章 国书 方紫岚回京之后便被悄悄送入了凤仪宫,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一般。合宫上下,从方紫沁到秋水,再至大小宫女,皆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只有阿宛和温崖,每日进进出出,汤药不停,以致方紫岚的房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气,久久不散。 李晟轩回归了繁忙的政务,一边与卫昴商讨江南大营整治之法,择选新主将,另一边肃清官场,以江南诸位官员葬身醉月楼火海为契机,开始了一场又一场打击贪腐的行动。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便是诸葛钰,都是谨言慎行。 某日被同僚私下问起——醉月楼火案,是否与当年的江南画舫火案有关联时,诸葛钰不置一词,讳莫如深。 这些消息传入弘安阁的纪宁天耳中时,他面沉如水,只是反复问妩青道:“岚儿她,当真为李晟轩挡了刀,至今重伤未愈?” 然而无论他问多少遍,得到的都只有妩青斩钉截铁的肯定回答,令他的脸色愈发难堪,最终低吼了一句,“够了。” 妩青噤若寒蝉,纪宁天沉声道:“红泰红荷兄妹失踪,山匪流寇群龙无首。江南大营主副将更换,官员死伤过半,这潭水已经搅浑了。慕容清,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启禀公子,汨罗的国书,昨日已送抵达京城。”妩青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纪宁天松了神色,“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果不其然,汨罗国书送入京的第二日,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原因无他,只因国书所求,乃是大京的德嘉公主李倩宁。 方紫沁听到消息时,不由地愣了愣,若有所思道:“汨罗皇后薨了尚不足三个月,按汨罗的规矩,丧期都未过,国主慕初睿便向德嘉求亲,要与我大京结秦晋之好,未免过于仓促了。” 一旁秋水忍不住接口道:“娘娘,莫不是年初传言忠正世子要回国省亲,把他们这位国主给逼急了?” “你是说,汨罗的祭司预言?”方紫沁挑了挑眉,秋水抿唇道:“我不敢妄言。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沁心中了然,再开口便转了话音,“岚儿今日如何?” “三小姐今日仍是不言不语,虽然有阿宛姑娘在旁与她说话,但她始终没什么反应。”秋水面露忧色,“娘娘,三小姐她……” “由着她去吧。”方紫沁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见状秋水不解道:“娘娘这是……” “今日还未曾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方紫沁敛了神色,秋水却是一怔。 自太皇太后回宫之后,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整日深居简出,便免了各宫的请安,颇有安心养老,不过问后宫事之态。 方紫沁不置可否,但也鲜少去请安了,除了太后、玉成王李祈佑和德嘉公主李倩宁,玉璋宫几乎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眼下这个节骨眼去,只怕德嘉公主李倩宁会在,就是不知她是去求太皇太后拒亲,还是…… “怎么,你怕遇到德嘉?”方紫沁侧眸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秋水,从凤仪宫出来后,她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娘娘,德嘉公主不肯出嫁,此事后宫人尽皆知。”秋水为难道:“若是此时在玉璋宫遇上德嘉公主,只怕娘娘也会被卷进去。”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两国联姻,更是如此。”方紫沁神色淡然,“本宫身为大京皇后,这门亲事迟早会摆在本宫面前,届时德嘉嫁或不嫁,都由陛下做主,由不得旁人。”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偏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秋水不敢多言,只得垂首跟随。 待到了玉璋宫,方紫沁还未入内,便听里面哐当一声,似是摔碎了什么东西,而后响起李倩宁的声音,“祖母,我不嫁!汨罗那等蛮荒之地,不比百越烟瘴之地好多少,他李晟轩愿意便自己去结亲,休想……” “德嘉,不得放肆。”太皇太后的声音严厉了几分,李倩宁撒娇道:“祖母,您是最疼我的,怎么忍心看着我嫁到汨罗那种地方?而且,汨罗国主是庶出,宫里太后林氏与之素有嫌隙,那样一座宫廷,倘若我嫁过去,要怎么活?”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祖母,求您心疼心疼孙女,拒了这门亲事……” 方紫沁听到此处,款步走了进去,径自绕过了跪在地上的李倩宁,恭恭敬敬地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问安的声音盖过了李倩宁的诉苦。 “皇后娘娘!”李倩宁不满地直起身,抬头看向方紫沁道:“平日也不曾见你来我祖母宫中请安,今日这般殷勤,莫不是故意来看我笑话……” “小宁。”一旁沉默的太后忍不住轻斥一声,“不得对皇后无礼。” 李倩宁撇了撇嘴,侧过了头,不去看方紫沁,只听太后道:“皇后,小宁这孩子被哀家宠坏了,她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德嘉年纪尚轻,本宫自是不会与她计较,不过……”方紫沁刻意地停顿了片刻,眼中多了一抹凌厉神色,“若是德嘉日后出嫁了,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只会令人看轻了大京皇室。” 她这话是明显的敲打,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后宫多年,怎可能听不出? 于是太皇太后当即神色一凛,“紫沁,你此言何意?” “汨罗国书昨日便已送到,其中写了什么,无需我多言,想来二位也都知道了。”方紫沁一字一句道:“此事由陛下定夺,本不容旁人置喙,只是……” 她定定地看着李倩宁,声音冷了些许,“若德嘉宁死不愿,本宫也不想勉强。毕竟两国联姻,是国之大事。若好,互通有无百年和平,近在眼前。若不好,兵戈相向烽烟四起,也未可知。” 闻言李倩宁面色发白,方紫沁却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等大事,若没有觉悟,不如不要做,免得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第681章 使者 “置身事外向来不是我的风格。”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更何况,宰相大人也说了,有人会找相府三小姐的麻烦。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位相府三小姐贸然离京,不是给方家平添麻烦吗?我啊,一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是吗?”方崇正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方紫岚说的是实话,只是以她的性子,这样的话从来只会放在心底,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寥寥几面,但他总觉得眼前人与之前的方紫岚不同了,以至于狄戎接风宴的时候,恍惚间他都相信了尔雅公主的话——这副躯壳之下的她,其实早已是另一个人了。 方紫岚扬起唇角,笑意盈盈道:“爹,你这般不相信女儿,女儿可是要伤心了。” 她的语气颇有撒娇的意味,饶是方崇正,也是轻咳一声,“岚儿,别闹。” 方紫岚立刻变回了乖巧闺秀的模样,施施然一礼,应了一声是。 她说着顿了一顿,不屑地哼了一声,仿佛对这些江湖门派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不过片刻,就敛了神色,道:“纪宁天自是不愿看到此等局面,于是我哥哥为了替他分忧,便找到了小镜湖派的耿楠。” 方紫岚心下一沉,红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耿楠好赌,引他入局轻而易举,若要让他听凭摆布,就更容易了。只需一张欠条,几通威胁,他便会乖乖就范。毕竟,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谁不是视声名大过性命?” “耿楠即便愿意听话,也很难一呼百应。”方紫岚面沉如水,“他怕是借了你们飞凌山的势,长了自己的威风……”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恍然大悟,“想来不是耿楠借了你们飞凌山的势,而是你们,主动为他造势。” “紫秀姑娘真是聪慧过人,难怪纪宁天对你甚为看重。”红荷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紫岚,道:“只要耿楠将人带来,我们便有法子令其从此消失不见。转轮王也好,那些与他不对付的门派中流砥柱也罢,不外如是。” 方紫岚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绷着一张脸道:“我不明白,你们把人杀了便是,为何非要得到人骨不可,还要将其送往汨罗?” “我们也不过奉命办事,怎知其中缘由?”红荷垂眸道:“紫秀姑娘若想知道,不如去问纪宁天,可能还会知道得更快些。” “红荷姑娘,你当真要这样回我话吗?”方紫岚手上用力,生生逼得红荷跪在了地上,“那可是转轮王楚彬,便是天下人都想要他死,你们红氏兄妹,也不能……” “为何?”红荷秀眉微蹙,她总觉得楚彬这一名字有些熟悉,但与转轮王三个字连在一起时,便没什么头绪了。 “转轮王楚彬,前朝叛将楚翔之子。”方紫岚话音刚落,红荷便猛地出声反驳道:“楚翔伯父不是叛将!”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望向方紫岚,“你是说,转轮王他是……” 她甫一开口,声音就直打颤,“这不可能……”她的头摇得好像拨浪鼓,喃喃地重复着“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方紫岚冷眼看着,一字一句道:“你们为纪宁天做事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心中多少有数。他娶妩青郡主是为了什么,要你们杀楚彬就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向来只有最为听话的棋子,才会被留下。楚彬的死不会是结束,下一个也许就是你们。” “我不信。”红荷扬起头,紧紧地盯着方紫岚,“便是纪宁天无情无义,妩青郡主也不会……” “不会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红荷后面的话,“前朝灰飞烟灭,镇北将军平南王夫妇过世,如今的妩青郡主不过是纪宁天手中的傀儡,且不论她是否愿意与你们站在一边,就说对你们的过往与忠心,她都不了解,怎么可能为你们做什么?” “倘若今日飞凌山匪的真实身份公布于众,想来你们红氏也能为世人所知了。”方紫岚此言是明显的冷嘲热讽,但红荷听后却并不恼怒,“若如此,要他李氏皇族知道,前朝旧人尚未死绝……” 之后数日果然如方崇正所言,试探相府三小姐的人一波又一波,瘦弱的病秧子三小姐如何禁得住这样的盛情,于是没过两日就病倒了。 方紫岚病发当日,正赶上礼部尚书王全睿夫人举办的花会,往年这样的场合从来都不会邀请她,一则她是相府庶女,二则她是出了名的弱不禁风。 其实最初她刚满十岁那两年,倒是也有不少花会茶会之类的世家活动,装模作样地邀过她一两回,次次被拒之后,就再没有往宝秀阁递过请帖。 毕竟有方紫沁那样闻名京城的女公子,与方紫桐这般明艳娇俏的贵千金,谁还会记得相府有这么一位拿不出手的三小姐? 久而久之,相府三小姐方紫岚便被京城众多的世家淡忘了。然而今年不同了,一位与她同名的越国公犯下滔天大罪,一朝从云端跌落尘泥,高门显贵们便想起了她这位同名的小姐。 参加了几次活动后,方紫岚渐渐发觉,或许是近几年天下太平,抑或是京城繁华安乐,令这些世家贵族们颇为无聊寂寞,既想在这空虚的生活里加点调剂,却又决计不肯牺牲自己去娱乐他人,只好日夜盼着有人出了什么事情,然后好让自己肆意嘲弄一番,也算是打发时间的生活乐趣了。 故而作为被人评头论足的对象,方紫岚所到之处,皆是议论声声,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娇柔的千金小姐,低眉浅笑,像是全然不懂旁人在说什么。 可是在王全睿夫人所办的花会上,方紫岚见到了失魂落魄的莫涵,与耷拉着脑袋的阿宛,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备受刁难,便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温婉了。 第682章 宫宴 “方紫岚……”阿宛忧心忡忡地望着眼前憔悴的人,“你先别想太多,等身体恢复些再说。” 方紫岚沉默不语,只是伸出手,示意阿宛把药给她,喝过药之后便回了榻上,然而还不待躺好,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阿宛端了药盅出去,在门口碰到了从玉璋宫回来的方紫沁,行礼过后,听她问道:“岚儿歇息了吗?” “回禀娘娘,三小姐用了药,便歇下了。”阿宛垂下眼眸,掩饰了心底的不安。 方紫沁朱唇轻启,欲言又止,却见方紫岚缓步而来,走到了阿宛身后,“长姐,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她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阿宛忍不住替她向方紫沁解释道:“娘娘,三小姐伤及心肺,又太久不曾开口,现今只能如此,还望娘娘莫怪,也千万不要让她多说话。” “我明白,劳烦阿宛姑娘费心了。”方紫沁微微颔首,挥了挥手,身边之人便都退了下去,见状阿宛也随之离开了。 方紫岚转身走回房中,不待询问,就见方紫沁快步走到屏风边,拿过她的披风,笼在了她的肩上,“你伤在心肺,受不得风。” “多谢……”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沁截住了话头,“你我姐妹,无须客气。更何况,我来确是有事与你商量。” 方紫岚心中了然,听方紫沁径自说了下去,“汨罗遣使携国书入京求亲一事,想来你已经知道了。然此番汨罗使者的身份有些不同寻常,是齐王慕初霁。” 闻言方紫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方紫沁便继续道:“早先你在绮罗城之时,与慕初霁交过手,应是对他有几分了解,故而我有一不情之请。” “长姐是想,带我去宫宴。”方紫岚言简意赅,方紫沁坦然道:“是,明晚陛下会在万福宫设宴,招待汨罗来使。” 方紫岚若有所思,自顾自地坐回了床榻上,“长姐不怕,慕初霁认出我吗?” “慕初霁或许会试探你,但不会认出你。”方紫沁坐在方紫岚身边,“岚儿,我知晓此事你定会为难,但我……”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长姐但凡有其他法子,也不会让我冒险。” “此番汨罗遣使而来,着实透着古怪。”方紫沁伸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手冰凉无比,像是没有丝毫温度。 方紫岚没有挣脱,眼看方紫沁面露犹豫之色,却仍沉声道:“岚儿,且不论来使是慕初霁,就说年初汨罗皇后薨逝,至今尚未满三个月,汨罗国主便要求娶德嘉,先帝唯一的嫡女,其中的弯弯绕绕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而且,之前忠正王妃病重,忠正王上书请求汨罗国主,让世子慕容清回国省亲,不料被搁置至今,此番汨罗的国书上,更是只字未提此事。” 她将蹊跷之处一一道来,方紫岚听在耳中,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末了轻声道:“一切,听从长姐安排便是。” 方紫沁似是松了一口气,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眼底藏了一抹不安。 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此番慕初霁前往大京,为慕初睿求亲,并非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直觉告诉她,慕初睿不仅想娶李倩宁,还想要利用慕初霁做些什么。更有甚者,慕容清应该也是他们谋划中的一部分。 慕初睿,慕初霁,慕容清。汨罗皇室这三位,都是不可小觑之辈。大京这潭水,怕是又要因他们而骤生波澜了。 * 次日便是宫宴,方紫岚跟在方紫沁身旁,亦步亦趋地入了万福宫,仍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秧子模样。 只不过,这一回她并非佯装,而是真的重伤未愈,浑身上下都使不了什么力气,走起路来愈显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随时都会跌倒一般。 秋水偷瞄向方紫岚,关切地问道:“三小姐,你可还能撑得住?” 方紫岚在宫女的搀扶下落了座,回给秋水一个浅浅的笑容,示意她不必担心。 高座上的李晟轩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觉没来由地烦躁,若是方紫岚再出什么意外,他……该如何承受? 毕竟适才方紫岚行礼之时,整个人摇摇欲坠,便是他极快地说了免礼,但仍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单薄得像是纸人,风一吹就会碎了。 思及此,李晟轩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方紫岚的身上,这一幕正巧落在慕初霁眼中,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遥遥相祝道:“这位,便是与先越国公同名的方三小姐吧?” 方紫岚心中一紧,面上却是含羞露怯的小女儿姿态,“同名而已,齐王殿下不必挂怀。” “方三小姐,看上去与先越国公年岁相仿,容貌也有一两分相似,不过……”慕初霁似是来了兴致,玩味道:“却是截然不同之人。” 方紫岚抿了抿唇,不待说什么,就听慕初霁慨叹一声,“可惜了。” 李晟轩不怒自威道:“齐王风流倜傥,看不出竟是伤春悲秋……” “难道陛下不觉可惜吗?”慕初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一旁同行的使臣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却是徒劳无功。 他大剌剌地站起身,道:“当初先越国公何等英姿?那样一位身手绝佳的美人姐姐,若是愿作本王的王妃,怎会落个身死名灭的下场?” 他的话把方紫岚呛得不住咳嗽,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大言不惭地把调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那惋惜的语气好像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似的。 李晟轩不怒自威道:“看不出竟伤春悲秋……” “难道陛下不觉可惜吗?”慕初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一旁同行的使臣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却是徒劳无功。 他大剌剌地站起身,道:“当初先越国公何等英姿?那样一位身手绝佳的美人姐姐,若是愿作本王的王妃,怎会落个身死名灭的下场?” 第683章 钟情 正当方紫岚两厢为难之际,一道沉稳的声音骤然响起,“先越国公已逝,她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还请齐王殿下慎言,为她留一份安宁。” 李祈佑说着,端着酒杯站起身,“齐王殿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万分。本王斗胆,先陛下之前,敬殿下一杯,愿大京与汨罗永世结好。” 他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将方紫岚紧紧地护在其中,虽然是对外使,但也免不了有偏私之嫌。 方紫岚看向李祈佑,眼见他一饮而尽,逼得慕初霁只能回敬一杯,消了气焰重又坐了回去,避免了一场风波。 不得不说,李祈佑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举手投足之间,都与过去大不相同了,隐隐约约有一股帝王之象。 即便方紫岚知道,这是李晟轩刻意为之,却也要感慨一句,当初率直得近乎莽撞,可以被人当枪使的玉成王,现在也能洞察世事,会为人挡枪了。 也不知,如此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然而不待方紫岚细想,便被宫宴上的歌舞吸引了目光。今日表演的歌舞似是与平常不同,好像是……异族歌舞? 于是方紫岚抬手示意身边宫女,待其俯身凑过来之后,问道:“这是什么歌舞?” 宫女小声道:“回三小姐的话,这是汨罗歌舞,表演的舞姬都随齐王殿下从汨罗而来,据说是特意进献给陛下的。” 方紫岚神情一凛,缓缓放下了手,宫女便站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酒过三巡,歌舞表演也接近尾声,仍没有任何异样。方紫岚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处。然而舞姬们行礼退场之时,慕初霁在众人礼节性的捧场声中,再次站起了身,“汨罗歌舞虽好,但也比不上贵国德嘉公主倾城一舞。不知今日本王可有幸,一睹公主风姿?”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将一国公主与舞姬相提并论,已是不恭,更不要说德嘉公主是宁顺帝唯一的嫡女,是全大京最尊贵的女子,怎能由他这般轻佻地想见就见? 饶是方紫岚,听到之后都是一愣。她知道慕初霁放浪形骸,随心所欲惯了,但他此行毕竟是代表汨罗前来,如此态度很难不令人怀疑。 到底是国主慕初睿派他来故意挑衅,还是他自己另有盘算,存心想要搅黄大京与汨罗的联姻? 登时,万福宫中剑拔弩张,汨罗除慕初霁以外的使臣都是噤若寒蝉,生怕已然冷了神色,凶神恶煞的大京君臣当场齐齐发作,将他们扣下。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娇叱之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齐王殿下好大的胆子,你当我德嘉是什么人了?” 正当方紫岚两厢为难之际,一道沉稳的声音骤然响起,“先越国公已逝,她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还请齐王殿下慎言,为她留一份安宁。” 李祈佑说着,端着酒杯站起身,“齐王殿下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万分。本王斗胆,先陛下之前,敬殿下一杯,愿大京与汨罗永世结好。” 他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将方紫岚紧紧地护在其中,虽然是对外使,但也免不了有偏私之嫌。 方紫岚看向李祈佑,眼见他一饮而尽,逼得慕初霁只能回敬一杯,消了气焰重又坐了回去,避免了一场风波。 不得不说,李祈佑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举手投足之间,都与过去大不相同了,隐隐约约有一股帝王之象。 即便方紫岚知道,这是李晟轩刻意为之,却也要感慨一句,当初率直得近乎莽撞,可以被人当枪使的玉成王,现在也能洞察世事,会为人挡枪了。 也不知,如此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然而不待方紫岚细想,便被宫宴上的歌舞吸引了目光。今日表演的歌舞似是与平常不同,好像是……异族歌舞? 于是方紫岚抬手示意身边宫女,待其俯身凑过来之后,问道:“这是什么歌舞?” 宫女小声道:“回三小姐的话,这是汨罗歌舞,表演的舞姬都随齐王殿下从汨罗而来,据说是特意进献给陛下的。” 方紫岚神情一凛,缓缓放下了手,宫女便站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酒过三巡,歌舞表演也接近尾声,仍没有任何异样。方紫岚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处。然而舞姬们行礼退场之时,慕初霁在众人礼节性的捧场声中,再次站起了身,“汨罗歌舞虽好,但也比不上贵国德嘉公主倾城一舞。不知今日本王可有幸,一睹公主风姿?”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将一国公主与舞姬相提并论,已是不恭,更不要说德嘉公主是宁顺帝唯一的嫡女,是全大京最尊贵的女子,怎能由他这般轻佻地想见就见? 饶是方紫岚,听到之后都是一愣。她知道慕初霁放浪形骸,随心所欲惯了,但他此行毕竟是代表汨罗前来,如此态度很难不令人怀疑。 到底是国主慕初睿派他来故意挑衅,还是他自己另有盘算,存心想要搅黄大京与汨罗的联姻? 登时,万福宫中剑拔弩张,汨罗除慕初霁以外的使臣都是噤若寒蝉,生怕已然冷了神色,凶神恶煞的大京君臣当场齐齐发作,将他们扣下。 女子娇叱之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齐王殿下好大的胆子,你当我德嘉是什么人了?” 饶是方紫岚,听到之后都是一愣。她知道慕初霁放浪形骸,随心所欲惯了,但他此行毕竟是代表汨罗前来,如此态度很难不令人怀疑。 到底是国主慕初睿派他来故意挑衅,还是他自己另有盘算,存心想要搅黄大京与汨罗的联姻? 登时,万福宫中剑拔弩张,汨罗除慕初霁以外的使臣都是噤若寒蝉,生怕已然冷了神色,凶神恶煞的大京君臣当场齐齐发作,将他们扣下。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娇叱之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齐王殿下好大的胆子,你当我德嘉是什么人了?” 第684章 私情 在大京众臣的唇枪舌剑,汨罗使臣的噤若寒蝉,慕初霁的不为所动中,宫宴终于结束了。 虽然李倩宁的突然出现令宫宴骤生波澜,但李晟轩和方紫沁都未曾表态,这令李祈佑心中隐隐不安——此番结亲,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倩宁作为李祈佑的亲妹妹,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都不为过,故而他并不希望她远嫁异国,从此再难相见。可他也知道,身为皇室子女,便是身不由已,尤其是婚姻大事,向来都是利益高于一切。 思及此,李祈佑无力地抬手扶住了宫墙,整个人是说不出的颓然沮丧。 方紫岚路过之时,恰巧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于是不由地停住了脚步,站在了李祈佑的不远处。 察觉到身后有人驻足,李祈佑敛了神色,转过身才发现是方紫岚,怔道:“你……” “王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方紫岚说着,走到了宫墙下,与李祈佑相对而立,“倘若王爷愿意,不妨说与我听,烦我不烦心。” 闻言李祈佑忍不住勾了勾唇,“方三小姐,你这是要做我的解语花吗?” “只要王爷开口。”方紫岚也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灿然的笑,霎时将李祈佑心头的不安消弭了几分,令他松了神色。 方紫岚眼见李祈佑定定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淡了些许,垂眸问道:“王爷为何这般盯着我看,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李祈佑矢口否认,却发觉有些话他根本不敢承认。比如现在,他只要看到方紫岚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便是心满意足。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抵不过眼前人的笑容,能够令他真切地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王爷是何意?”方紫岚问了一句,李祈佑并未回答,她也没有催促。 两人站在宫墙之下,被夕阳拉长了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两人的影子模糊在一起,方紫岚都未曾听到李祈佑的回答,反倒等来了他说“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凤仪宫”的话。 “不必了。”方紫岚拒绝得干脆,毕竟她与李祈佑,一个是清清白白的相府千金,一个是家室齐全的皇子王爷,本不该有什么牵扯。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仅避嫌二字,就把两人划为了陌路,绝不能有交集。 然而不知为何,李祈佑意外地执拗,“方三小姐体弱,我需得亲自把你送回凤仪宫,交予皇后娘娘,才能安心。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方紫岚纵然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要知道,他的愧疚,她可承受不起。 回凤仪宫的一路上,方紫岚很少开口,李祈佑亦然,两人皆是一副克制而疏离的模样。 直到入了凤仪宫,方紫沁看到李祈佑时,挑了挑眉,“玉成王殿下这是……” 在大京众臣的唇枪舌剑,汨罗使臣的噤若寒蝉,慕初霁的不为所动中,宫宴终于结束了。 虽然李倩宁的突然出现令宫宴骤生波澜,但李晟轩和方紫沁都未曾表态,这令李祈佑心中隐隐不安——此番结亲,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倩宁作为李祈佑的亲妹妹,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都不为过,故而他并不希望她远嫁异国,从此再难相见。可他也知道,身为皇室子女,便是身不由已,尤其是婚姻大事,向来都是利益高于一切。 思及此,李祈佑无力地抬手扶住了宫墙,整个人是说不出的颓然沮丧。 方紫岚路过之时,恰巧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于是不由地停住了脚步,站在了李祈佑的不远处。 察觉到身后有人驻足,李祈佑敛了神色,转过身才发现是方紫岚,怔道:“你……” “王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方紫岚说着,走到了宫墙下,与李祈佑相对而立,“倘若王爷愿意,不妨说与我听,烦我不烦心。” 闻言李祈佑忍不住勾了勾唇,“方三小姐,你这是要做我的解语花吗?” “只要王爷开口。”方紫岚也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抹灿然的笑,霎时将李祈佑心头的不安消弭了几分,令他松了神色。 方紫岚眼见李祈佑定定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淡了些许,垂眸问道:“王爷为何这般盯着我看,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是。”李祈佑矢口否认,却发觉有些话他根本不敢承认。比如现在,他只要看到方紫岚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便是心满意足。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抵不过眼前人的笑容,能够令他真切地沉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王爷是何意?”方紫岚问了一句,李祈佑并未回答,她也没有催促。 两人站在宫墙之下,被夕阳拉长了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暗,两人的影子模糊在一起,方紫岚都未曾听到李祈佑的回答,反倒等来了他说“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凤仪宫”的话。 “不必了。”方紫岚拒绝得干脆,毕竟她与李祈佑,一个是清清白白的相府千金,一个是家室齐全的皇子王爷,本不该有什么牵扯。 瓜田不纳履。仅避嫌二字,就把两人划为了陌路,绝不能有交集。 然而不知为何,李祈佑意外地执拗,“方三小姐体弱,我需得亲自把你送回凤仪宫,交予皇后娘娘,才能安心。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方紫岚纵然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要知道,他的愧疚,她可承受不起。 直到入了凤仪宫,方紫沁看到李祈佑时,“玉成王殿下这是……” “天色已晚,我见方三小姐孤身在外,恐她出什么意外,便将她送了回来。”李祈佑得体地解释了一句,在方紫沁眼中却像是越抹越黑,好在她并未追究,只是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其中的意味深长。 第685章 联姻 “有你这句话,我便是做你一辈子的后路,又有何妨?”李晟轩伸出手,将方紫岚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她没有躲闪,任由他动作,“这可是陛下说的,不许反悔。” “自是……”不会反悔四个字到了唇边,却被李晟轩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句问话,“我若是反悔了,你会如何?” “陛下若是反悔了,我便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见陛下了。”方紫岚脱口而出,是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答案,她原以为按自己凉薄的性子,多半会说杀了李晟轩的话,可是她没有。 李晟轩神情认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躲去哪里?” “陛下这是要以王权强压我?”方紫岚的眼中多了丝寒意,不待李晟轩回答,便自顾自道:“若是躲不了,便与陛下形同陌路。” 李晟轩哑然失笑,下意识将真心话和盘托出,“我不愿与你死生不复相见,自是不会反悔。” “我相信你。”方紫岚说得义无反顾,对李晟轩的称呼也从陛下变成了你。 李晟轩听得分明,轻咳一声掩了笑意,直言不讳道:“只不过你若是为了苏恒老先生离宫,倒是大可不必了。” “陛下此言何意?”方紫岚面露疑色,李晟轩解释道:“苏恒老先生听闻越国公被处斩之后,主动递了折子,同意回京复任了。” 方紫岚惊道:“陛下是说,苏恒大人为了我,愿意回京了?” “不错。”李晟轩走到桌案边,倒了一盏茶,递到了方紫岚手中,“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之后,东南大营镇不住荣安王,对上各路有门道的大小官员也是束手束脚,偏巧你继任之后接连处理了几件大事,赢了民心民望,与荣安王分庭抗礼不说,大小官员也不敢造次,尚且算是稳妥,可如今局势不同了。”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道:“看来苏恒大人也并非记仇之人,只是一直觉得没到出山之时罢了。” 他顿了一顿,“那一年苏家苏彻大人致仕,途径沣屿县之时,遭遇盗匪,全家老小丢了性命。然而盗匪却用抢夺来的,沾满苏家人鲜血的金银财宝,收买了沣屿县的小吏,甚至通过关系贿赂了荣安王手下之人,将此案栽给了飞凌山。” 方紫岚神情一凛,“可我记得,苏彻大人一家被害之案,最后不了了之了。” 彼时她从东南之地回到京城,对苏月兮之死久久不能忘怀,便利用职务之便,找来了当年的案情记录,只说盗匪难觅,拖了几年,便被抛诸脑后了。 毕竟,每年死在盗匪手中之人,不止一二,虽然案件不少,但大都没有结果,即便受害的是苏家人,也没什么不同。 “之所以不了了之……”尹泉章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因为红氏兄妹看清了现实,若要真正站稳脚跟,只能与官府合作。” “什么意思?”方紫岚皱了眉头,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红氏兄妹落草为寇,原就是为了……” 她话说了一半倏然停住了,尹泉章接口道:“红氏兄妹是为了玉宁王纪宁天不假,然而他远在京城之中,无法以一己之力,干预南方官场。更何况,这原就是纪宁天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说着声音中多了几分讥诮,“便是成了匪首又如何?山匪流寇比之朝廷兵马,谁不会说一句乌合之众?只有与官府绑在一条船上,才能一劳永逸。” “所以红氏兄妹妥协了?”方紫岚的声音极轻,尹泉章还是听到了,他点头道:“是,不得不妥协。” 方紫岚别过了头,苏彻大人一家遭匪原是意外,然而被各方利用,连惩治凶手都不能有…… “我猜方姑娘心中定是为苏彻大人一家不平,但这还不是此案全貌。”尹泉章的神情晦暗不明,沉声道:“我见过苏月兮小姐。” “你说什么……”方紫岚回过头,紧紧盯着尹泉章,眼中是明显的震惊神色。 “苏月兮小姐隐忍聪慧,可以蛰伏多年,借夏侯家之手,还自家一个正义。”尹泉章迎上方紫岚的目光,语带涩意,“但纵是如此,她仍被蒙在鼓里多年,至死都不知真相。” “真相是什么……”方紫岚的声音抖得厉害,她多少猜到了,却不敢相信。 “苏彻大人一家遇害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尹泉章的手颤了颤,手中的烛火摇摇晃晃,似是下一刻便会熄灭。 “背后操控之人,是苏家。” 方紫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腰背撞在栏杆上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钝痛,却不及尹泉章的话,让她痛彻心扉。 “我不信,为什么……”方紫岚抬手,死死抓住了栏杆,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她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心中了然,“许毅虽然纨绔了些,但其父许攸同知晓分寸,莫涵在许府之中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便是。”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莫涵就姑且留在许府好了。”方紫岚的声音低了几分,李晟轩挑了挑眉,“你若这般放心不下,朕便赐许毅一个宫职,让他时常带莫涵入宫与你相见……” “陛下当我是什么人了?”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只要莫涵平安无事,我能不能见到他,都无妨。” “你若当真这样想,为何不将莫涵送回暮山关?”李晟轩不由自主似的问了出来,方紫岚不答反问,“若是对陛下重要之人,陛下是愿意远远抛开,还是留在眼前?” “留在眼前。”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就像现在,近在眼前。” 方紫岚颇为不自然地灌了一大口茶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说起来,我入宫,究竟是谁的意思?” “是你长姐的意思,不过朕乐见其成,便顺水推舟罢了。”李晟轩似笑非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朕的意思?” 第686章 随行 “未必要出价最高。”李晟轩接口道:“若那消息只与尹泉章有关,或是他心心念念的消息,旁人便不大会喊价,他出的价自然不会太高,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只怕不可行。”方紫岚幽幽道:“我既答应了方立辉,以千金坊的消息作为方家春会的压轴大宝,便不能拂了他与方家的面子。” “方大人低估芙蕖了。”方立辉自嘲般地笑了,“芙蕖很快发现了这一切是我做的局,也发现了我与州府见不得光的暗场生意,于是她表面上故作乖顺,暗地里却串通其他姐妹谋划了那一场火案。”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沉,“我也是火案发生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芙蕖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官府用于自首,另一封交给了我。” 方紫岚轻咬嘴唇,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所有的谋划。”方立辉的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到了。 “当日河上所有画舫船只邀请的客人,都是芙蕖和她姐妹提前安排好的,那些人为富不仁仗势欺人,手上或多或少都过了人命。至于随行的船夫和歌舞伎也是早有准备,他们皆身负仇怨不甘欺压,宁愿用一场大火同归于尽。” “那天原本我也在宾客之列。但是芙蕖最终没能狠下心,请人把我支开了。她在信里说,即便是虚情假意,我仍是她的慰藉,让她多活了一段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她看清了人心的肮脏污秽,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芙蕖他们该是受了多少欺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这般以命来反抗。 一旁阿是定定地看着浑身冒寒意的方紫岚,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若非遇到了她,他的绝望怕是不会比芙蕖少半分。 像是憋了多年的一口气突然散了,方立辉的身形起伏不定,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平复心绪后看向了阿是,“当年几无活口,千妍阁一事,便是我身边的旧人,知晓的也不多。阿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早有预谋要入方家……”方立辉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为了报仇吗?” “早有预谋?报仇?”阿是轻笑一声,那笑中透着悲凉无奈,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这般大的少年脸上,“若非查到了千妍阁,我隐约有些印象,旁敲侧击地问了我娘,这些事怕是我到死都不会记起来。那场火案,方公子不愿提,亲历者更不愿提。” 他说着声音沉了沉,“至于报仇,即便我重提旧案,方公子依然可以置身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指认你。” “那你为何要查?”方立辉忍不住追问,阿是幽幽道:“我的目的一开始就和方公子说得很清楚了,我想知道万花楼如何在烟花柳巷中独善其身。” 方紫岚不由地怔了怔,她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曾想被阿是放在了心上。他入方家,难道就是为了万花楼吗? “怨恨有用吗?”阿是低着头,声音很轻,“斯人已逝,更何况火案也不是方公子一人之过。若说怨恨,不如怨恨世道不公。” “世道不公吗?”方紫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方大人不必担心我。”阿是勉强勾着唇角,扬起了笑脸,“若是世道不公,我会以自己的方式与之抗衡。” 他的声音多了决绝之意,目光转向了方立辉,“往后我甘做鹰犬,不知方公子可愿留下我?” 此话虽然说得谦卑,但说话人的语气却是平静无澜,反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方立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阿是,他发觉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阿是知道得太多,若是不留在身边他难以安心,另一方面有越国公方紫岚在,他必须把阿是捏在手中做筹码,才能保证大家同舟共济。 “想留就留下吧。”方立辉抬手一展折扇,恢复了一贯玩世不恭的模样。 方紫岚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阿是与她渐行渐远。或许不止是阿是,还会有许多人,比如莫涵。 恍惚之间,她有些后悔把莫涵推给李晟轩。可是她知道,纵然她不这么做,莫涵也无法置身事外。只是为什么,她觉得无能为力了? 阿宛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我在京城时,见公卿世家都没这般挥霍,这尹大人不过是苏州知府,论背景远不及京中公卿世家,怎么会如此有钱?” “三年州府官,十万雪花银。”方紫岚冷哼一声,“尹泉章的财力比不比得过公卿世家不好说,但至少比得过乾坤宫中那位省吃俭用的陛下了。” 突然被提及的李晟轩不由地咳嗽了一声,“陛下年少从军,被夏侯将军管得严,向来节俭惯了。但若论财力,陛下身为天下之主,应是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晟轩,“那么破破烂烂的荷包,都要当宝贝。这份节俭,旁人确实比不过。” “荷包?”阿宛满脸狐疑,目光在方紫岚与李晟轩之间来回逡巡,心说难道在山上的那个荷包,竟然还有后续? 一旁茗香见状,不解地问道:“阿宛姑娘,你为何要这般看着主人?” “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陛下用的荷包是什么样。”阿宛赶忙摆了摆手,岔开了话头,“刚才说到哪来着,尹大人有钱……” 方紫岚颇为无奈地挑了挑眉,阿宛讪笑道:“你们继续说……” “尹泉章有钱是一回事,愿不愿意露富是另一回事。”方紫岚严肃了几分,“他若在方家春会上重金买了千金坊的消息,无异于昭告天下他有钱,且有的是来路不明的钱。除非他活腻了,不然为何要自曝其罪?” “也是,都说财不露白,更何况是来路不明的财。”阿宛点了点头,附和道:“尹大人肯定不会留这么大一个把柄,等着人去抓。” 第687章 启程 “才没有!”阿宛着急反驳,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眼眶,然而下一刻就捕捉到方紫岚唇角的笑意,气得直挠她,“好啊,你又骗我!” 见状温崖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阿宛当即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凑到方紫岚耳边问道:“外面应该没人吧?” “没有。”方紫岚摇了摇头,“若是有人,我根本都不会醒。” 阿宛撇了撇嘴,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又用手捂住了嘴,最后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去给你煎药。” “紫秀姑娘客气了。”那人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李晟轩身上,“不过,这位先生看上去眼生的很,不知与紫秀姑娘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与你无关。”阿宛气势汹汹地挡在了李晟轩和方紫岚身前,试图隔开那人的目光,却是徒劳无功。 “阿宛姑娘不必如此。”那人敛了神色,认真道:“我家公子关心紫秀姑娘,她身边有什么人,总是要知道的。若我没问清楚,那便是我的失职了。” 闻言李晟轩揽着方紫岚的手收紧了几分,不怒自威道:“你觉得我是她的什么人?” 方紫岚靠在李晟轩怀中,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只觉没来由的慌张,脸也不自觉地变红了。 那人轻咳一声,垂眸道:“是我失言,请紫秀姑娘见谅。”他话音还未落,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客房。 “你真是……”方紫岚妄图推开李晟轩,却是使不上一丝力气。 “别乱动。”李晟轩一手揽着方紫岚,一手拿过她手中之物抛给了阿宛,“你看看这是什么?” 阿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药瓶,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嗅了嗅,犹豫道:“这会不会是解药?” 李晟轩面露喜色,“若当真是解药……” “不可!”阿宛厉喝一声,打断了李晟轩的话,“她身上原就有……” 她甫一开口便意识到了不对,讪讪地岔话道:“我的意思是,她原来中毒受伤太多回,用过许多药,是以体质与常人不同,便是解药,也不能随意用在她身上……” 李晟轩径直把方紫岚抱到了床榻上,像是并未听阿宛说什么,直至她声音减弱,才转过身看向她道:“说完了?” 阿宛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然后一步步缓缓靠到了床榻边上,壮着胆子道:“现在你于我而言就是普通人,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都不能拦着我救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李晟轩止住了阿宛后面的话,侧身为她让出了位置。 “不知道。”阿宛搭上了方紫岚的脉搏,聚精会神道:“我行医,向来是尽人事,听天命。” 李晟轩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眉头紧锁,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他却是无能为力。 “来,把解药吃一半。”阿宛扶着方紫岚坐直了身体,为她灌下半瓶解药后,重让她躺了回去,之后拿出银针,开始为她施针。 方紫岚渐渐浑浑噩噩意识不清,阿宛专心致志地施针,也没有注意到李晟轩何时离开了。 “先生。”夏侯彰等在房外,见李晟轩出来,低声道:“查到了,江南大营之中,姚武将军一干人等,皆与飞凌山有所勾结。” “怎么查到的?”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之前他与夏侯彰查了许久,都没什么进展,眼下忽然这般顺利,难免不会令人生疑。 “全赖阿是公子相助。”夏侯彰垂头道:“若非阿是公子以身犯险,只怕我也不会这么快查到姚武将军身上。” “阿是?”李晟轩轻叹一口气,“他现下如何?” “不大好。”夏侯彰的头垂得更低,轻声道:“那毕竟是在军中,阿是公子他……”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你去找暗卫,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阿是从江南大营中带出来。” 温崖抿了抿唇,“狄戎使团进京当日,公子便将我遣出了京城。待我回来时,你已入了天牢。” “这也算不上什么怀疑。”方紫岚略一沉吟道:“他只是不想我身边有得力的医者,能控制我体内的蛊毒。至于其他医者,他知道我信不过,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上有蛊毒,只能挨着,这样他所设之局才能奏效。” “你不必安慰我。”温崖无可奈何道:“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他的病是真是假。” 温崖神色冷了几分,“你不必试探我。有些话,我可以说。有些事,我宁愿带进棺材,也不会说一个字。” 方紫岚哑然失笑,“那你今日想和我说什么?” “两件事。”温崖直接道:“第一件事,丛蓉是公子的人,也是这世上仅存不多的欢氏女之一。” “这个我早知道了。”方紫岚声音发闷,温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早知道了,居然没有杀了她?” “许是欢颜对我还不错,我舍不得杀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妹。”方紫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却多了些许眷恋怀念。 “你真是,妇人之仁。”温崖不赞成地摇头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阿宛帮你恢复记忆。” “温先生,你不也是今日才肯告诉我此事吗?”方紫岚调笑了一句,“我若真一早便杀了丛蓉,你舍得吗?” 温崖神色更冷,见状方紫岚见好就收,正襟危坐,严肃地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关于转轮王……楚彬的。”温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方紫岚焦急道:“你找到他了?” “未曾。”简单的两个字打碎了方紫岚的希望,她期期艾艾地嗫嚅道:“那……” 温崖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体内的蛊毒霸道强悍,乃是天下之首,为何尔雅公主还能以其他蛊虫短暂地控制你的神智?” 第688章 送亲 无论是何种理由,此人都是恨极了裴珒卿,对方紫桐和方家,也没什么善意。裴家人理应是后者,若说前者…… 便是恨极了,为了家族荣耀,也不会轻易杀了裴珒卿。 毕竟裴家人即便再不济,心中也很清楚,一旦裴珒卿死了,便没有人能撑起门楣,裴家一蹶不振自此没落是迟早的事,也不能…… 可若不是裴家人所为,又会是谁? 方紫岚皱了皱眉,只觉如坠迷雾,周遭一切皆是扑朔迷离,什么都抓不住。 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听到了方紫桐的声音,再次睁眼天已大亮。 “你醒了。”方紫桐手里拿着锦被,神色忸怩进退两难。 见状方紫岚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是一个喷嚏,闻声方紫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着凉了?” “无事。”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又是一个喷嚏。 于是方紫桐毫不犹豫地把锦被紧紧裹在她身上,气势汹汹道:“越国公大人身为大京重臣,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方紫岚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锦被,谁知不仅没扯开,反而显得整个人圆滚滚的,好似一只团子。她把手挣出来,无奈道:“方二小姐,我还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方紫桐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地弯起了唇角,然而还不待多说什么,就见丫鬟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阿宛。 “行了,我家阿宛来了。”方紫岚利落地拉下锦被,交还给了方紫桐,“方二小姐不必担心我了。” “你委屈不甘,难道玉成王和许家不是吗?”诸葛钰微微皱眉,“你明知有人布局,玉成王和许家都不过是其中的棋子,何必……” “我知道又如何?”方紫岚愤声截断了诸葛钰后面的话,“便是再有千次万次,我也不后悔。” “方紫岚!”诸葛钰双手紧握成拳,“你非要如此偏激不可吗?” “诸葛钰,我问你。”方紫岚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诸葛珊逝去之时,你若有能力,难道不会杀了卫昴?” 诸葛钰面色发白,像是心底深埋的一根刺被人拨动了,搅得整颗心鲜血淋漓,疼得不能自已。 方紫岚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阿钰,我……” “是,我想过。”诸葛钰的语速很快,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你知道吗?我曾不止一次做过同一个梦,梦里我杀了卫昴,满手鲜血,却没有丝毫快感,只有无尽的虚无。” 他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杀了卫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后患无穷。我不会杀了他,无论我有没有能力。” 方紫岚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诸葛钰说得没错,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她杀了许家上下又如何?莫涵不会活过来,反而江南贪腐之案没了查证之人,后患无穷。 这样想来,莫涵在九泉之下,应是不会原谅她了…… “陛下适才命我转告京兆府尹谢大人,须在七日内审结许府走水一案。”诸葛钰的声音低了几分,“事已至此,陛下仍在包庇你。” “陛下不是包庇我。”方紫岚敛了神色,轻声道:“陛下原本下了密旨,要许攸同大人前往江南查贪腐一案,如今……”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只有快刀斩乱麻,下一位前往江南查贪腐一案的大人才能占得先机,否则便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江南贪腐一案?这原就是你……”诸葛钰甫一开口,便转了话音,“东南府衙一直跟进到现在,想来你知道的事不会比许攸同大人少。” “我不日便会前往江南。”方紫岚顺着诸葛钰的话说了下去,“或早或晚,我都会去江南,不如趁此机会。” 诸葛钰没有说话,眼中却多了一抹探究神色,方紫岚直言不讳道:“之前我府上有位楚彬公子,替我前往江南查账,至今音信全无。” 楚彬?诸葛钰只觉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你怀疑他……” 他并未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没错,我怀疑他已经出事了。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相信。” 她近乎固执的模样令诸葛钰欲言又止,“若是始终找不到这位楚彬公子,你……” “我会一直找下去。”方紫岚语气笃定,诸葛钰不忍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可如今你是相府方家的三小姐,怎能抛头露面前往江南,遑论查案?”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陛下可能会亲下江南,届时我随他……” “你说什么?”诸葛钰骤然提高了语调,方紫岚手忙脚乱地要去捂他的嘴,“你小声一点,被旁人听到了怎么办?” “眼下汨罗忠正世子回国省亲一事尚未定下,陛下若是亲下江南,谁来主持大局?”诸葛钰的声音透着焦躁不安,方紫岚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地问道:“可是汨罗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谁担心……”方紫桐的话未说完,就被阿宛打断了,“方大人,冬雪姑娘死了。” 她说完才注意到方紫桐,想要遮掩却已来不及了,“方二小姐……” “你说什么?”方紫桐猛地上前一步按住了阿宛的肩,双眼发红,“冬雪她怎么会……” “方二小姐,请节哀顺变。”阿宛声如蚊呐,垂头不敢看方紫桐。 方紫岚拨开方紫桐的手,揽过了阿宛,回护道:“方二小姐听阿宛说完不迟。”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温度,阿宛定了定神,歉疚道:“冬雪姑娘被萧姐姐送回我们府上的时候,已然伤了心肺,我原本以为……” 她顿了一顿,声音减弱,“没想到今日一早,便发现冬雪姑娘断了气。” 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说的模糊,想来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不愿在方紫桐面前提及。 思及此,方紫岚不动声色地安抚了方紫桐一番,之后让丫鬟送她回去休息了。 第689章 赐婚 次日一早,方紫岚昏昏沉沉地起身时,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汨罗国都了,此处规矩森严,不比大京的京城。 仅是一顿早膳,她便在周遭人的审视下用了足足一个时辰,倍觉浑身不自在。 小到喝水,大到进食,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幅度不能过大,亦不能过小。大了显得粗犷,小了显得忸怩,怎么做都难以令人满意。 于是方紫岚听着身旁嬷嬷克制的吸气声,索性不管不顾,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之后便听一声轻笑,在嬷嬷的说教之前,到达了她的耳畔。她抬眸看去,却见慕容清站在门口,对她报以微笑。 “世子。”方紫岚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与慕容清互相见了礼,“不知世子前来……” 她的话还未问完,就被人打断了,“世子,便是大京来的贵客,也不能不守我们汨罗的规矩,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们竟然还不曾进宫面见陛下?” 方紫岚神情一凛,看向了说话之人,男子一身戎装,满脸写着不耐,好像下一刻就会冲进来,把她提走似的。 “汨罗的规矩,不过如此。”方紫岚理了理衣袖,眼中是显而易见的不屑神色,果不其然激怒了对方,“你说什么?” 他说着上前一步,不待动手,便被人拦下了,“这位乃是大京陛下和皇后特派,为德嘉公主送亲的方三小姐,不得放肆。” 说话人是孟庭扬,他说罢朝慕容清一礼道:“世子,差不多了,若是误了时辰,只怕国主……” 他没有说下去,慕容清微微颔首,朝方紫岚一礼道:“方三小姐,不知玉成王殿下与德嘉公主现在何处?” 方紫岚抿了抿唇,没好意思说她到了驿馆厅堂才知道,那两人嫌汨罗规矩多,纷纷带了身边人回房用早膳了,独独剩下她这个冤大头,在此撑场面。 不过好在经过这么一番吵闹,那两人不请自来,一行人整整齐齐地进入了汨罗宫廷。 又是一个时辰,方紫岚眼瞅太阳越升越高,而他们还未入殿,更不要说见到国主慕初睿了。 进宫这一路,仅是例行检查和侍卫宫人行礼问安,前前后后就有好几拨。加之他们行走之时,如遇宫中贵人,也就是慕初睿的后妃,都要回避,时辰便越拖越长。 这么折腾下来,别说方紫岚筋疲力尽,觉得原先打仗都不曾这么累,就连李倩宁都绷着一张脸,仿佛随时都会发作。 只有李祈佑还算沉得住气,时不时地对方紫岚和李倩宁关切两句,但却是收效甚微。 倒是慕容清,分明已是汗如雨下,人也有些站不大稳,却仍把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一丝不苟,生怕行差踏错。 方紫岚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目光始终停留在慕容清身上。不知为何,她恍然间想起,接他前往大京的那日,他也是这般,似乎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小小年纪,便是殚精竭虑,点灯熬油。果然,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方三小姐。”一旁嬷嬷喊了方紫岚一声,她收回了思绪,欠身又是一礼,神情漠然,心中却是将汨罗的规矩骂了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入了殿,再一次行礼之后,方紫岚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汨罗国主——慕初睿。 慕氏皇族的容貌都生得极好,慕初睿也不例外。只是比起慕初霁的凌厉,慕容清的脆弱,他更像是一池秋水,深浅难测,是不好言说的阴郁之美。 场面上的寒暄过后,便是接风宴。方紫岚眼看天色渐暗,一颗心也不由地沉了几分,然而她毕竟是代表帝后前来送亲,接风宴这样的正席,自是不能缺席。 “你可还好?”李祈佑不动声色地凑到方紫岚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臂,“我见你面色不怎么好,想来……” “多谢殿下关心。”方紫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李祈佑,“我只是未曾用午膳,腹中饥饿,这才没什么精神。” 她话音还未落,另一边慕容清忽然朝她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手中却被塞入了一颗糖,“世子……” “抱歉。”慕容清站直了身体,乖巧道:“是我冒犯了,还请方三小姐勿怪。” 方紫岚攥着手中的糖,心中五味杂陈,“世子言重了。” “方三小姐……”慕容清不待多说什么,就被孟庭扬带去了忠正王夫妇身边,准备入席了。 方紫岚望着其乐融融的忠正王一家,只觉莫名落寞,她曾经也有亲人,可如今…… 却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该入席了。”李祈佑低声提醒了方紫岚一句,她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坐在了他下面一席。 丝竹歌舞,言笑晏晏,满庭皆是一派喜气洋洋。方紫岚自斟自饮,并把所有人的祝酒一应接下。直至李祈佑说完贺词后,她站起身却踉跄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醉得不轻,眼前的一切都好似虚影,看不真切。 好在贺词她曾练过多遍,纵是身形不稳,也能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露怯。 李祈佑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他想要成为方紫岚的倚靠,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他绝不能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方紫岚缓缓坐了回去,长抒了一口气,却见李倩宁端起酒盏,与她遥遥相祝道:“多谢方三小姐。德嘉之喜,亦为两国之喜,往后德嘉便为汨罗之妇。是以今日,德嘉有一份礼,进献汨罗国主——德嘉未来的夫君,以表寸心。” 闻言慕初睿客套了两句,便听李倩宁道:“大京太皇太后听闻忠正世子夫人故去多时,深怜世子年幼体弱,无人照顾,特为忠正世子与方三小姐赐婚,为两国再添一桩喜事。” 方紫岚只觉头脑发懵,李倩宁说什么?太皇太后赐婚,要她嫁与慕容清?这是什么鬼话…… 她看向对面的忠正王一家,皆是一脸错愕。饶是慕容清,也瞪大了双眼,茫然的模样看上去比平时顺眼了不少。 可那是慕容清,如今尚不满十四岁的慕容清,她怎么可能嫁与他? 第690章 失控 “哐当”一声脆响,李祈佑手中的酒盏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近乎可怖,“皇妹此言何意?” 他极少这样生疏地唤李倩宁为皇妹,不仅是质问,同时也是摆明了身份的威慑——即便今日是在汨罗的接风宴上,未来李倩宁将为汨罗皇后,但他李祈佑仍是她的皇兄,大京的玉成王。 李倩宁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便有贴身的宫女拿出了明晃晃的太皇太后懿旨,一字不落地念了一遍。 那些怜悯慕容清的话李祈佑听不进去,愿两国永世结好的话他也听不进去,甚至于夸赞方紫岚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他唯一听进去的,只有“缔约盟誓,结为两姓之好”。这句把方紫岚送给汨罗忠正王府的话,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我反对。”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李祈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毅然决然。 登时满庭安静了下来,李倩宁变了脸色,却仍勉强勾着唇角,“皇兄莫不是吃醉了酒?这可是祖母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李祈佑站起身,径直对上李倩宁的目光,不容置疑道:“本王反对。” 一旁慕初霁玩味地看向李祈佑,心道他果然与方紫岚有私情,那日在僻静处撞见时,他怀中抱的女子,必是方紫岚无疑。 只是没想到,李祈佑竟会为了方紫岚,公然驳斥李倩宁——他们汨罗未来的皇后,这岂不是把慕初睿的脸面踩在地上吗? “玉成王殿下。”慕初睿面露为难之色,缓缓开口道:“这毕竟是大京太皇太后亲下的懿旨,殿下纵然有所不满,也不该如此大不敬。” 闻言李祈佑面色愈发难看,他走到方紫岚身边,却见她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说着顿了一顿,“若是他不能说到做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便也到此为止了。” 茗香看出了方紫岚的迟疑,行了一礼道:“主人请放心,我会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把阿是公子救出来。” 她说罢转身离开了,阿宛看着她的背影,最终跺了跺脚追了上去,“茗香姑娘,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之后推拒了几位要与千金坊谈生意的醉月楼宾客,早早用过药休息了。 是夜,方紫岚被噩梦惊醒,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斗篷,出门散步。 天气尚未回暖,建于水上的醉月楼,到了晚间愈显寒凉。方紫岚抬手拢了拢斗篷,将自己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 “千金坊甄姑娘?”一道娇俏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回头看去,只见刀门霍家之女霍春儿站在不远处的灯笼下,明灭光影中别有一番风情。 见方紫岚停了脚步,霍春儿三两步走到她身边,自来熟道:“真巧,你也睡不着吗?” 方紫岚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人,不冷不热道:“霍女侠有事?” “唉?我不过和你打个招呼,闲聊而已。”霍春儿拍了拍方紫岚的肩,爽朗一笑,“你的戒备心不要这么强嘛。” “我要回房休息了,霍女侠请自便。”方紫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霍春儿的手,抬脚就要走,却见对面沧海刘先生匆匆而来,神情急切道:“春儿,你感觉怎么样?” 闻言方紫岚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向霍春儿,却见她面上笑意不变,“刘先生,我无妨,出来透透气便好了,你莫要担心。” 她说完转向方紫岚,解释道:“我有心悸之症,常在夜半发作。刘先生与霍家交情甚笃,是以我的病,一向由他照管。” 方紫岚只觉心跳加快,不由地问道:“转轮王死在围剿中了吗?” “怎敢言照管二字?”刘先生摆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未能治愈你的心悸之症,实在是惭愧。” “我的病是先天的。”霍春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人如何能斗得过天?” 方紫岚抿了抿唇,“天命无人知晓,但我见霍女侠乃是疏阔之人,想必不会为心悸之症所困,将来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承甄姑娘吉言。”霍春儿抱拳一礼,“既如此,那我不妨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洗耳恭听。”方紫岚回了一礼,就听霍春儿道:“虽然不知甄姑娘手中那柄剑究竟是不是紫秀的梅剑,但我知道千金坊一直在追查紫秀的消息。” 方紫岚神情一凛,“霍女侠,千金坊有规矩,任何关于紫秀的消息,只要属实,定当千金以偿。” “甄姑娘言重了。”霍春儿赶忙道:“我与甄姑娘投缘,而且这消息也并非关于紫秀本人。” 方紫岚挑了挑眉,“若并非紫秀本人的消息,难道是她身边之人的消息?” 霍春儿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不错,大概半年多前吧,刀门霍家、小镜湖、点苍山……哎呀,反正能叫出名字的门派,一同组织了一场围剿,被围剿的那个人是鬼门的转轮王,听说他与紫秀关系密切。” 方紫岚只觉心跳加快,不由地问道:“后来,转轮王死在围剿中了吗?” “原来千金坊当真不知道此事?”刘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方紫岚愣了片刻,“刘先生何出此言?” “刘先生,当初我爹花重金问千金坊买消息,重金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说明此事千金坊肯定不知,你还觉得有假不成?”霍春儿不耐地回了一句,刘先生吞吞吐吐,“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女侠,你究竟想说什么?”方紫岚打断了刘先生的话,事关转轮王楚彬,她也很难完全做到从容自若。 一旁慕初霁玩味地看向李祈佑,心道他果然与方紫岚有私情,那日在僻静处撞见时,他怀中抱的女子,必是方紫岚无疑。 只是没想到,李祈佑竟会为了方紫岚,公然驳斥李倩宁——他们汨罗未来的皇后,这岂不是把慕初睿的脸面踩在地上吗? 第691章 当断 “郡主,你既知身不由己,为何……”廖丹红了眼眶,李蓉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多了一丝哭腔,“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未来的夫君,若只因我是荣安郡主而娶我,那他娶的便只是权势名利,并非我本身。那样的人,我如何与之共度一生?我熬不过的……” 眼看她流了泪,廖丹递上了丝绢,“郡主,王爷舍不得你受苦,定会为你择一位良人。我听闻陛下已下旨选郡马,这个节骨眼上,你千万不能……” “不能如何?”李蓉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泪眼婆娑道:“丹姐姐,我虽不谙朝堂之道,但也不蠢。此番我随父王入京,便再不得离开了。陛下这番用意,无非是想以我挟制父王,以保他在东南之地安分守己。想我父王兢兢业业数十年,身为皇叔尚且被这般猜疑忌惮,遑论是我?只要能留下,嫁于何人,陛下当真会在乎吗……” “郡主慎言!”廖丹赶忙捂住了她的嘴,“此处是皇家驿馆,小心隔墙有耳!” 待李蓉情绪稳定了些许,廖丹才松开了手,“郡主,陛下是君,纵然不仁,做臣下的也不能不义。” “可怜我父王忠义一生,如今年岁渐长,反而骨肉分离无人尽孝……”李蓉痛心疾首道:“我枉为父王的女儿。” “郡主!”廖丹低喝一声,“如今我们在京城,凡事便只能忍让。你如今是东南百姓心中的活菩萨,陛下为了稳定民心,也不会贸然为你赐婚,想来届时不仅会问过王爷,也会听你的意见,你可一定要沉住气。” “我……”李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廖丹打断了,“郡主,看在你我娘亲主仆多年,也看在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只帮你违逆王爷这一次,之后我便去向王爷请罪。” “老大,我……”曹洪耷拉着脑袋,好一会儿才道:“我可能做错事了。” 方紫岚打了个哈欠,接过萧璇儿递来的茶,灌下半盏清醒了几分,才开口道:“你做什么了?” “我……”曹副将唉了一声,随即道:“昨晚朱老爷派人去了白姑娘家里要人,白姑娘的哥哥交不出人,便与朱老爷的人争执了起来。朱老爷的人放话说若是三日后再见不到人,就要报官。我去朱老爷家敲打了一番,谁知他连夜就和白姑娘的家人说不要白姑娘了……” 他一口气说完,偷偷地瞄了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方紫岚,“你是怎么敲打那个朱老爷的?动手了吗?” “没来得及动手。”曹洪赶忙摆手道:“就吓唬了一番,谁知道……”他摸了摸后脑勺,没有说下去。 “没动手便好。”方紫岚冷哼一声,“这种畏威不畏德之人,吓唬一番也不算什么。正好他不要白姑娘了,便宜了我们与白姑娘家人相谈。” “老大……”曹洪犹豫道:“白姑娘她哥哥是个硬茬,手下也有点势力,在军中叫得出名字。若是朱老爷不要白姑娘了,只怕他不会善了。”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你是怕他不会和我善了?” 曹洪点头如捣蒜,“这事若是闹大了,白姑娘她……” “方大人!”郑琰匆匆而来,脸上神情是难得的凝重,“白姑娘的家人去了京兆尹府前击鼓,说要状告我们越国公府。” “这么快?”萧璇儿变了脸色,方紫岚低声道:“一点余地都不留,还真是个硬茬。” “老大,现在怎么办?”曹洪有些慌了神,打仗他在行,可是打官司他就是门外汉了。 “老曹,你去把白姑娘的哥哥替我请过来。”方紫岚冷声道:“若是他不愿,非要闹上公堂不可,你就直接把他绑过来。” 曹洪愣了愣,只听方紫岚道:“在我面前耍横,他怕是还嫩了些。郑琰,你带上府兵,随老曹一起去。” “是。”郑琰领命而去,曹洪急忙跟了上去,“郑兄弟,你等等我!” 方紫岚看着两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对萧璇儿道:“我先去洗漱,换身衣裳再过来。若是他们回来了,就让他们在前厅等一会儿。” 她说罢起身回了房间,收拾好了重又走到前厅,只见曹洪和郑琰押了个男人侯在厅堂内,不消说自然是白绣娘的哥哥。 男人面色不善,凶狠道:“方大人这请人的方式,当真是与众不同。” 方紫岚扫了他一眼,示意曹洪和郑琰放开他,“你便是白绣娘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闻言莫涵神情凝重,“我去把萧姑娘请过来,大家一并商量个法子出来。”他话音还未落,就见萧璇儿走了进来,欠身行了一礼。 方紫岚早就知道萧璇儿在听墙角,是以毫不意外。反倒是莫涵,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萧姑娘,你……” “我见曹将军来寻莫公子,便跟着一道过来了。”萧璇儿说着看向曹洪道:“曹将军慎言,你可知显贵之家绝不能先纳妾后娶妻?” “我不算什么显贵之家。”曹洪摆手道:“更何况,我娶白姑娘,便是要她做我的正头娘子。” 方紫岚定定地望着曹洪,“老曹,你……” “老大,我喜欢白姑娘。”曹洪坦荡道:“我们俩是青梅竹马,小时候……” “好。”丛蓉点了点头,应道:“那我去请曹将军过来。”她说罢转身离开了。 “丛蓉走了?”方紫岚慢悠悠地坐起身,一手扶额,一手拉开了床幔,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孔。 “走了。”阿宛走到她身边,好奇道:“你什么时候醒了?” “你们说到宫里来人的时候。”方紫岚似是不愿多说,只是吩咐阿宛道:“你去帮我把宫里来人送的文书拿来。” 阿宛应了下来,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既然你醒了,那我要不要喊丛姐姐回来?” “不必了。”方紫岚咬牙隐忍道:“等会儿丛蓉回来,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从未醒来,也没有看过宫里来人送的文书,你明白吗?” 第692章 难断 面对突发状况,与郑琰对阵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有些分神,郑琰利用这个当口,于电光火石间挑掉了一人的兵器。 然而另一边的人很快回神,杀招毕现刺伤了郑琰的手臂。郑琰吃痛,手中的刀抖了一抖,却仍拼着力气砍伤了掉落兵器的人。 有兵士拿了斗笠过来,方紫岚和卫昴披了斗笠,依旧站在原处观战。 被郑琰砍伤的人已然出局,还有两人。 天色昏暗,大雨滂沱,视线并不是很好,三人出招闪避几乎全凭本能,一时身上都挂了彩。 郑琰浑身上下被雨水浇透了,但他面不改色,把刀横在身前,颇有枕戈待旦的意味。 反观他的对手,喘着粗气,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 “郑琰,你就是个废物。”其中一人猛地啐了一口,似是鼓气一般吼出了这句话。 郑琰丝毫没有被激怒,不慌不忙见招拆招,最终他一手的刀锋直指一人面门,另一手夺来的剑也架在了另一人颈侧。 胜负已分,方紫岚走上前来,淡声道:“既然你们输了,那就道歉,此生不得对他出言不逊。” 输了的几人面上青白不接,踌躇了好一会儿,挨个给郑琰道了歉,之后悻悻然走了。 卫昴始终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直到方紫岚和郑琰要离开之时,他才出声道:“方大人,你的人忘了带走。” 闻言方紫岚扫了一眼出现在角落里的上官敏,只见他一身雨水,似是站在那里许久了。 “走吧。”方紫岚神情漠然,郑琰心领神会,挥手招了上官敏过来,三人快马加鞭回了府。 “一言为定。”方紫岚微微颔首,鹿天哼了一声,忿忿地瞪了一眼阿宛,便转身离开了。 阿宛对着鹿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姑娘,敢问芳龄几何啊?” “三岁。”阿宛答得理直气壮,之后扯着方紫岚的衣袖,“行了,别耽搁了,煎药去。”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道:“村中简陋,只怕没什么药材供你使用。” “我来都来了,还能不带药材一起?”阿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啊,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方紫岚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任由阿宛拉着她往村里走,“唉,说起来你住在哪呀?总不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村东头。”方紫岚反手握住了阿宛的手腕,带着她走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阿宛环顾四周,小脸皱成了一团,“这么个破屋子,若到下雨之时,恐怕根本住不了人……” “仙女姐姐,你回来了!”霞儿的声音打断了阿宛的话,把她吓了一跳,“这怎么还有个小孩?真是吓死我了……” 霞儿怯怯地望向阿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仙女姐姐的朋友吗?” “仙女姐姐?”阿宛随手指了指身旁的方紫岚,“你是说她?” 霞儿点了点头,就听阿宛笑出了声,“小妹妹,你这眼光有点差啊,她怎么可能是……唉,你别掐我啊……” 阿宛左闪右避,边躲边道:“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方紫岚仍站在原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理了理衣袖,“你为霞儿诊脉看看,她体内的毒可深?” “好。”阿宛拖腔拉调地走了过去,伸出了手,“小妹妹,把手给我。” 霞儿求助一般望向方紫岚,却见她的神情柔和了几分,安抚道:“霞儿,你不要害怕,这位姐姐不仅医术高明,人也极好。有她在,你定会安然无恙。” “我都听仙女姐姐的。”霞儿说着,将手递到了阿宛面前。 阿宛啧了一声,“没看出来,你对小女孩还真是很有一套。” “对你不是吗?”方紫岚接了一句,便收到了阿宛的一个白眼,“我要诊脉了。” 方紫岚抱着手臂,靠到了一旁的梁柱上,等了许久都未曾听到阿宛说什么,不由地皱了眉头。她正欲出声询问,就见阿宛转过了身,神情凝重。 “你跟我过来。”阿宛扯过方紫岚,走出了屋子,低声道:“她什么情况?” “什么意思?”方紫岚一头雾水,阿宛解释道:“她脉象奇怪的很,除有中毒之象外,还和你的脉象有些像。” 然而上官敏跟着郑琰走回了他的房间,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上官敏换上。 “你有话要问我?”虽是问句,但郑琰的语气很是肯定。 上官敏点了点头,却不知如何开口。 郑琰面无表情道:“我年幼之时,因口角打伤了一个少爷兵。后来我爹被那少爷兵找人打成重伤,没多久就过世了。自那以后,我便做小伏低沉默寡言。军中之人大多叫我废物,我也不在乎。毕竟我不知道,斗气还会让我失去什么。既然如此,忍耐便是。” 上官敏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有些发愣,“那今日……” “想来方大人也是知道了那些往事,才会如此。”郑琰面上神情松动了几分,“她既是为我正名,又是为我撑腰。” “是吗?”上官敏垂下了头,却听郑琰道:“她也是要我做给你看。” 上官敏抬起头,茫然道:“什么?” “上官敏,不要认。”郑琰神情笃定,斩钉截铁道:“我听过你的事,逆臣之后如何?狼王血脉又如何?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还有你要做什么。” 他说着顿了顿,“之前我也没想过这些,一味守拙自保。直到做了方大人的府将之后,她看重我,凡事为我倚仗,我才明白。 上官敏抿了抿唇,听郑琰继续说了下去,“世上许多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是个欺软怕硬的世道,我百般忍让,只会让人愈发觉得软弱可欺。既然如此,不如成为最硬气的那个人,好叫他们知道错的究竟是谁。” 他说罢拍了拍上官敏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去,站在了屋檐下。眼前雨幕沉沉,密不透光,却遮挡不住他清亮的眼眸。 第693章 婚仪 “岚姐。”莫涵伸手扶住了方紫岚的肩膀,她低声道:“我没事。”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这定金诚意足够,两年的宽限时间,我允了。” “多谢方大人。”方立辉拱手一礼,却被方紫岚拦住了,“且慢,我还有一事。” 方立辉微微颔首道:“方大人请讲。” “这份名单,你从何得来?”方紫岚神情凝重,“还有,你从何得知我要为牺牲的众位将士建碑立庙?” “方大人以为,我的万花楼是做什么的?”方立辉笑得意味深长,方紫岚睇了他一眼,“告诉你消息的姑娘,我要了。” 闻言方立辉手一抖,茶盏中的水撒了些许出来,“方大人,你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立辉,他连忙摆手道:“自然不是。只是万花楼中的姑娘,来去自由。方大人想要,也得她本人同意才行。” 方紫岚把名单收好,气定神闲道:“我相信,她愿意跟我。” 方立辉轻摇折扇,好奇道:“方大人为何这般笃定?” “自古美人爱英雄,我多少算是个英雄。”方紫岚话音刚落,就听噗的一声,是阿宛把茶水喷了出来。 方紫岚毫无反应,大言不惭道:“不仅美人大都喜欢我,而且喜欢美人的也和我聊得来,比如欧阳小姐。” 莫涵笑着摇了摇头,曹副将忍俊不禁,丛蓉捂嘴轻笑,阿宛啧了一声,“方大人,若是人家姑娘不跟你,你可就没面子了。” “为了美人,面子算什么。”方紫岚给方立辉倒了一盏茶,“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方公子可不要耍赖啊。” 方立辉接过茶盏,“方大人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以方家家主之名担保,绝不耍赖。” 方紫岚停住了脚步,抬手裹了裹斗篷,抬头望天,轻声道:“真冷啊。” “师父……”上官敏看着她,期期艾艾地低声道:“你说我爹他……会不会后悔?”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就在上官敏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上官敏闷闷地哦了一声,却听她补充道:“不过若说后悔,你爹他一定很后悔没有一早就杀了我。” “不会的。”上官敏脱口而出,“你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我爹的命,我爹他不会……” 他说着声音愈发微弱,直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紫岚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不由地轻笑出声,“所以啊,人就是这般矛盾。” 上官敏只觉心底莫名难过,“师父,若是你和薛大人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做吗?” “可能会吧。”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很淡,“不过若是我,应该会做得比他更好一些。只是好不好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上官敏听得似懂非懂,只见她唇角逸出一抹笑,眼底却是说不出的悲凄之色。 “师父……”上官敏欲言又止,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大牢门前的台阶,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终是有了结果,但也砸碎了她所有的退路。 上官敏走快两步,挡在了她面前,“师父,我知道你不好过,可我力有未逮,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我……” “你觉得薛昊宇的话会成真吗?”方紫岚的声音极轻,像是一阵风吹过上官敏的耳畔,却凉飕飕地让他一个激灵。 见状方紫岚笑了笑,“薛昊宇都能想清楚,你都能听明白,我又怎会不知?” “师父!”上官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可世家与寒门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即便保住薛昊宇的性命,世家也会借此大做文章打压寒门。”方紫岚凑得离他近了些,耳语道:“上行下效,如若局面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天下人便会落入尊世家鄙寒门的怪圈之中。出身即是罪过,那我身为寒门中站得最高的人……” 她话音还未落下,上官敏便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脸上满是惊疑神色。 “上官敏,既然你开口问我了,那我也问你一句。”方紫岚面容平静,眼中却多了一抹决绝。 上官敏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却还是晚了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官家一击即溃,为何毫无根基的我会这般轻易地接任越国公?” 上官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双唇紧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旁曹副将也附和道:“万一府衙有什么事呢?还是见一见的好。” “府衙的事阿钰应付得来。”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我不见阿钰,想来他猜也能猜得到原因,用不着非来不可。” 莫涵怔愣了片刻,才道:“岚姐,你这是在和诸葛公子置气?” 方紫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吩咐管家道:“你把拜帖退回去的时候,和诸葛家的人说一声,重阳宫宴再见。” “是。”管家点头退下了,院中几人面面相觑,方紫岚站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她说罢离开了。 阿宛凑到莫涵边上,问道:“你方才说她和诸葛公子置气,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猜测而已。”莫涵迟疑道:“以岚姐的性子,即便是不想干活,见诸葛公子一面总是无妨的,大不了插科打诨蒙混过去就好。无缘无故避而不见,不是她会做的事。” 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可是其他大人的拜帖,老大不是也都退回去了吗?” “那不一样。”丛蓉煞有介事道:“其他大人送拜帖是要上门道贺,方大人向来不喜这种麻烦事,更何况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编排了,说方大人收受贿赂,更是解释不清。” “这倒是。”阿宛以手托腮,“也不知道她和诸葛公子在林城发生了什么,不会是吵架了吧?” 莫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岚姐不想说的事,我们怕是也问不出来。等到重阳宫宴,或许就能知道了。” 第694章 大府 “阴阳家覆灭已逾百年,唯一的血脉便是大祭司。”温崖淡声道:“至于阴阳咒术,更是从不外传的秘术,除了大祭司本人,世间再无人能修习。”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所以此蛊并非由你所制,而是出自汨罗大祭司之手?” “此蛊是我师父从汨罗带回来的。究竟是汨罗大祭司亲手所做,还是巫医制成后请汨罗大祭司以阴阳咒术加持,我都不清楚。”温崖坦然道:“我知道的只有此蛊的施法和效用。” “你的师父吗?”方紫岚的声音轻了许多,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温崖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查过我了吧?” 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不知为何,自从方紫岚离宫之后,她总觉惴惴不安。明日便是中秋之节,然她却难有团圆之时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方紫岚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日影西斜,忽然想起明日便是中秋了,没想到又是在路上。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拿出从镇上买的干粮,囫囵咬了两口,看向不远处的山,心中有些忐忑。 那日路断之后,她便折返回附近镇上,重新买了马匹口粮,之后绕路而行,然而林深树密,她不得不放弃了骑马,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往石县走。 按地图来看,她这次绕路会经过一个小村落,原本打算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到,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可眼下走了许久,实在是疲累得很,怕是赶不到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正要思考寻找合适之处露宿,就听不远处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她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似是有人声。 “嘘,小声点,别让它追来了。”躲在灌木之下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叮嘱其他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方紫岚。 “你们在做什么?”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男人跌坐在地,“你……鬼啊!” 方紫岚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鬼?” 闻言男人颤抖着手拽了拽方紫岚的衣摆,他身旁之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直到他结结实实地握住了布料,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是人,不是鬼。” “关于我娘的死,你都知道些什么?”方紫岚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崖低声道:“当年事发之时,鬼门中有一位贵人正在百叶寺上香。” 方紫岚心中一紧,也就是说所谓的鬼门杀手只是为了保护那位贵人上香?她深吸一口气道:“不是提前安排好的行动吗?” “不是。”温崖敛了神色,“百叶寺何等地方?若非泼天灾祸,他们怎敢动手?” 方紫岚双唇紧咬,温崖所言与她判断几乎一致,是意外。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鬼门杀手弃贵人安危于不顾,竟然在百叶寺中动起手来? 不过能在鬼门之中称一句贵人的,除了纪宁天,便只有前朝淑妃和妩青郡主了。当时在百叶寺中的,会是谁呢? “雪停了。”温崖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眼看过去,雪停之后的天空素净了许多,映衬得漫天烟火愈发绚丽。 “多谢温先生。”方紫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往后,我绝不会再为难先生,也尽量不会让先生为难。” “好。”温崖微微颔首,“方大人的礼,我受了。” “岚姐,温先生,天气寒冷,你们还是进来吧。”莫涵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方紫岚应了好,而温崖看向阿宛道:“我想再看会儿烟火,方大人先进去吧。” 见状方紫岚自顾自地走了进去,对众人道:“今夜没有规矩,大家尽兴就好。” 众人纷纷叫好,又听方紫岚道:“我家乡有习俗,除夕守岁之时要叩拜先祖。故而我和莫涵先行离开,去静室之中守岁,大家自便。” 她说罢扶着莫涵去了府上静室,莫涵环顾四周,发现静室之中供了一块无字的牌位,“这是……” “大京崇佛,各府均有设静室用以礼佛。”方紫岚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不信神佛,而且家中也无先祖在此,所以就设了这么块无字的牌位。”她刚说完,便有小厮敲门送了火盆和一应茶点进来。 方紫岚打发了小厮,又吩咐不许人来打扰后,便问莫涵道:“你此行去姑苏,都打听到什么了?” “我找到了当年在秦府的嬷嬷。”莫涵的神色透着莫名的怅然,“她确实与我娘有些交情,只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当年之事,难道另有隐情?” 莫涵沉默了片刻,才道:“岚姐可还记得,我娘说秦璇小姐不仅为她们姐妹赎身,还让她们姐妹以表亲的身份入住秦府,极力促成了琴姬夫人与平南王的婚事?” “记得。”方紫岚点了点头,“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方立辉欠身一礼道:“紫秀姑娘莫要动气,我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方紫岚丝毫不给方立辉说话的机会,手中梅剑浅浅一划,便割破了来人颈侧的皮肤,“方公子若要做好人,不妨替他去死,如何?” 方立辉垂下眼眸,脸上写满了委屈,“紫秀姑娘,你我适才相谈甚欢,如今为何……” “方公子莫要误会了。”方紫岚的手指摩挲过剑柄,漫不经心道:“我对长得好看的小郎君向来多几分容忍,这才听你多说了几句。若是方公子因此便认为我好说话,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方紫岚说着上前一步,气势压人,“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这究竟是什么?” 她手中李晟轩的金牌大摇大摆地在几位将军面前晃了一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确是天子令牌,做不得假。 方紫岚怔住了,不敢置信道:“你是说,当年秦璇小姐的所作所为皆是虚情假意,她的目的是替嫁?” “是。”莫涵沉声道:“秦璇小姐想在成亲当日把琴姬夫人扣在府里,由她代替琴姬夫人嫁给平南王。” 第695章 嫁前 “他不是不会为我以身犯险。”方紫岚试图补救,于是略一沉吟道:“他那样的人,身家性命从不属于自己,怎可由着性子以身犯险?” “居高位者皆言高处不胜寒,可若是真让他们下来……”方紫岚意味深长地笑道:“怕是无人愿意。”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温崖施针完毕,理了理衣袖道:“方姑娘,你行至今日殊为不易,还是惜命些得好。” 方紫岚心中一震,她看着近在眼前温润如玉的人,实在是难以将萧璇儿口中弑师叛门,卖蛊求荣的人和他联系到一起。 可是千金坊从来不曾有假消息,更何况是与万俊有关,绝不可能出错。 “方姑娘,以你的身体,不宜忧思过度。”温崖敛了神色,道:“你若是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说出来。” 方紫岚想了想,问道:“转轮王的父亲,是什么人?” 温崖愣了愣,“转轮王是随你入的鬼门,没听说有什么亲人。” “没有吗?”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她回忆中的场景,应是在入鬼门之前。也就是说,转轮王认她为主,与鬼门无关。 她将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背上,许是浇湿的衣裳仍透着寒凉之气,激得小女孩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呢喃道:“娘亲……” 将小女孩送到女子身边后,方紫岚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刺骨的冰冷,不由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女子抱起小女孩,拉住方紫岚的手臂,使得她不至于跌过去,“恩人,大恩大德……” 后面的话方紫岚听得不甚清楚,失去意识之前,她在想——莫涵,你会原谅我吧。你会,原谅我吗…… “恩人?”女子惊呼一声,好在赶来救火的人眼疾手快,帮忙扶了一把,“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好……”女子抿了抿唇,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揽着方紫岚肩膀,费力地朝隔壁街走去。 这场火烧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彻底停熄。 方紫岚被方紫沁派出寻她的人带回了凤仪宫,阿宛见到她的时候惊得合不拢嘴,“我听说夜里走水了,该不会……” “昨夜,岚儿从未离开过凤仪宫半步。”方紫沁不怒自威地打断了阿宛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在方紫沁的注视下弱了声音,“昨日诸葛大人追着她出去……” “你是说诸葛钰?”方紫沁神情一凛,阿宛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诸葛钰大人。” “此事我来处理。”方紫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刚要离开,却停住了脚步,“梅剑,在何处?” 阿宛愣了愣,脱口而出道:“昨日她走之前拿了梅剑……”她的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目光在方紫岚身上来回逡巡,哪里还有梅剑的影子? “这……”阿宛慌了神,方紫沁沉声吩咐秋水道:“你命人速速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梅剑带回来。” 秋水应声而去,方紫沁看向阿宛,道:“如今除了你我再无别人,你不妨和我交个底。岚儿身上的伤,都是因何而来?” “腿伤是从城楼跳下所致,其余都是烧伤。”阿宛说得极快极轻,方紫沁定定地看着她,“阿宛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师父说,没什么事能瞒得过皇后娘娘。”阿宛敛了神色,与方紫沁对视道:“想必皇后娘娘知道她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也清楚她的行事风格和手段。” 方紫沁不动声色道:“阿宛姑娘,你在暗示什么?” “我只问一句。”阿宛抬了抬下巴,神情坚毅,“皇后娘娘,还有方家,是否会一直护着她?” “不会。”方紫沁答得干脆利落,阿宛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却听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不是温室之花,受不得任何风吹雨打。” 她说罢走了出去,扬声道:“岚儿受了风寒,须得好生休养。即刻起谢绝外客,阖宫上下,除太医之外,谁都不得随意探视。” 守在外面的宫女纷纷应是,然而却被一道清润的声音盖过了,“皇后娘娘安好。臣吏部诸葛钰,特来求见方三小姐。” 温崖挑了挑眉,方紫岚不自然地别过脸,“我自知给温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往后绝不会再以性命要挟温先生了。” 温崖看着方紫岚有些别扭的侧脸,忽的轻笑出声。 那年,初入鬼门不久,学艺不精常常闹得一身淤青的小紫秀,板着一张脸,娇声娇气地嫌他医术不精下手没轻重。 少年的他端着架子让紫秀喊温先生,说如若不喊就再不医她。换来的却只有她一声又一声的温崖,多年不曾更改。谁曾想,今日她竟是主动喊了温先生。 没心没肺的孩童,终是长成了思虑深重的大人。 温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愈发遥远。她站在了阳光之下,而他仍置身于无边黑暗中,永世不得出。 “有这么好笑吗?”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温崖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有人敲门道:“方大人,阿宛姑娘让我来送药。我能进来吗?” 听到声音温崖怔住了,方紫岚赶忙道:“丛姑娘,你进来吧。” “丛姑娘?”温崖看着丛蓉走入房中,视线便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你是……” “小女子丛蓉,见过大人。”丛蓉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把药放在了桌案上,“方大人,这药你是现在就用,还是等一会儿?” “这是什么药?”温崖回过神来,走到丛蓉身旁,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垂眸道:“阿宛姑娘让我送进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药。” 方紫岚看了一眼丛蓉,然后目光落在了温崖身上,“温先生与丛姑娘是旧识?” 温崖定定地看着一步之遥的丛蓉,漠然道:“不认识。丛姑娘口中的阿宛姑娘,可是府上的医女?” “是。”丛蓉点了点头,“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第696章 婚仪 “回到大京,殿下待如何?”方紫岚敛了笑,毫不客气道:“自醉月楼大火之后,方家便是墙倒众人推。如今好不容易能够避出京城,殿下想做什么?难道殿下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方家毁了,才肯甘心吗?” “我不是……”李祈佑正欲开口辩驳,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无论殿下意欲何为,都与我无关了。今日过后,我便是汨罗的忠正世子夫人。和大京,再无瓜葛。” 李祈佑神情一滞,“方紫岚,你当真非要如此决绝不可吗?” “殿下,我也不想如此。”方紫岚勾了勾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是你们逼我的。” 李祈佑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本王没有受伤。” 李祈佑神色阴沉,胸口的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他却浑若无觉,“你们都去外院守着,没有本王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王爷……”右王妃甫一开口,就被李祈佑截住了话头,“今夜之事,谁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杀无赦。” 他极少说杀无赦这般狠话,一时之间满院人都是不寒而栗,但两位王妃仍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王爷,你是我们的夫君,我们不能……” “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李祈佑近乎凶神恶煞地打断了两位王妃的话,“滚出去!” 王府守卫最先反应过来,默默退出了庭院,留下两位王妃面面相觑。直到李祈佑摔门回了书房,巨大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夜中,她们才如梦初醒般,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方紫岚躲在院中角落里,待人都散去,她悄悄翻出了玉成王府的院墙,再次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匕首掉了出来,上面的血迹尤为醒目。 不知为何,看到那抹殷红,方紫岚便会想起莫涵,他一袭红衣倒在血泊中之时,便是这样。 方紫岚伸出手将匕首捡了起来,强撑着站起身,在月色的掩映下走向了许攸同的府邸。 此时的许府,喜忧参半。喜的是失踪数日的公子许毅突然归了家,虽然精神恍惚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手脚健全,没有受伤。 忧的是莫涵死了,为了不让替演一事暴露,只能对外宣称许毅已死,再将替死的莫涵葬在许家祖坟,之后把许毅远远送出京城,方可保一世平安。 “老爷,你好狠的心,这可是我们亲生的儿子,怎么能说送走就送走?”许夫人哭天抢地道:“往后我见不到他,可怎么活啊!” “若不送走,被人知道了替演一事,我许氏一族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许攸同长吁短叹,“能保住性命就很不错了,莫涵连命都丢了……” “莫涵算什么东西?”许夫人不满道:“他一个罪人,能替我们许家挡灾,以官身葬入许家祖坟,是何等的荣耀?要我说,他怎配……”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不堪用力,倒在了地上,砸得屋内的许氏夫妇都是一激灵。 “什么人?”许攸同的声音抖得厉害,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中,看得不甚真切。 然而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许氏夫妇耳中,“莫涵不配,你们配吗?” “你说什么?”许攸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说话的声音和逼人的压迫感,她是……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莫涵替你们挡灾?”方紫岚一步步走到了许氏夫妇面前,许攸同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脸色煞白,“你是方紫岚?” 他口中的方紫岚,不是相府三小姐方紫岚,而是先越国公方紫岚。 原先他从未将相府三小姐与先越国公联系在一起,只因前者过于娇弱,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后者。但当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听觉与触觉就会格外敏锐。 抛开相似的声音不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这股令人绝望的噬人杀意,除了先越国公方紫岚,他不知天下间还有哪一位女子能有。 “是。”方紫岚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说吧,许大人,许夫人,你们想怎么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许氏夫妇几欲昏厥,许夫人躲在许攸同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说外面的人?”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血浸湿的衣袖,轻描淡写道:“杀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许夫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方紫岚,“怎么可能……” “许氏上下,包括家仆在内,共计五十二人。”方紫岚眼中戾气深重,“许大人,我说的对吗?” 许攸同神情凝滞,“你……什么意思?” “外面有四十九具尸体。”方紫岚淡声道:“今夜,许大人应着人守在府门外,这样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方紫岚,我与你无冤无仇……”许攸同辩驳之言甫一出口,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今日之前,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说罢,将手中一沓纸甩在了许攸同面前,“许大人,这是什么?” “这……”许攸同俯身捡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我没见过……” “没见过?”方紫岚挑了挑眉,“那就让令公子来解释好了。”她转身走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拽着五花大绑的许毅回来了。 许毅嘴里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之声,方紫岚随手扯下布条,“许公子,令尊手中的东西从何而来,你又为何失踪?你若能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我不知道!”许毅仿佛受了惊吓,疯狂地摇着头,始终重复着这一句。 “可惜了。”方紫岚眉间像是拢了一层霜雪,愈显寒意泠泠。 “确实。”萧璇儿微微颔首,“然陛下此举便是看中了玉成王身份高贵,从这一点来说,太皇太后和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 她顿了一顿,道:“宫中那二位娘娘向来不是善与之辈,陛下那边不能出气,便迁怒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第697章 敬茶 慕容清见方紫岚背过身去,沉默了片刻,道:“按汨罗传统,所有贵族新嫁娘成婚之后的第二日,便要入大府学礼仪规矩,只怕姐姐要辛苦了。” 方紫岚闭着双眼,却并未睡去。她听完慕容清的话后,便在心中盘算着是装病还是昏倒,以免去大府学什么礼仪规矩。 然而慕容清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又道:“姐姐,入大府是免不了的。你纵是病了,也还是会被送进去。”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方紫岚抓过锦被捂住了耳朵,“世子,你若实在闷得慌,想要与人说话,不妨去找别人。” “姐姐。”慕容清轻笑一声,语气中多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方紫岚听在耳中,不由地深吸一口气,索性坐起了身,“世子请自便,我出去就是。” “姐姐,新婚之夜,你要去哪?”慕容清颇为好笑地看着眼前明显起了戒心的人,“还是说,姐姐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世子。”方紫岚冷了神色,“我便是嫁与你,也还是方紫岚。我有我的道,与你无关,还请你莫要挡道。” 慕容清若有所思地盯着方紫岚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正合我意。姐姐,我不会挡你的道。也请你,不要挡我的道。” 闻言方紫岚伸出了手,慕容清与她击掌道:“以此为誓。” 两人的手都有些凉,然而碰在一起的那一刻,却多了一丝温度。 方紫岚很快收回了手,背过身重新躺了回去。慕容清看着她的背影,没什么犹豫,和衣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整整一夜都不曾真正睡去。 直挨到天亮,早早便有侍女来伺候两人起身,却不料两人皆是穿戴整齐,只不过仍是昨夜的喜服。 侍女不敢多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分隔在屏风两侧,从容地换了一身衣裳,这才敢上前去为两人整理衣冠。 “夫人,等会儿要给王爷和王妃敬茶,您……”侍女吞吞吐吐,方紫岚却是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王妃说了,今日是夫人嫁入府中的第一日,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受,不能被外人揪住什么错处,往后倒也不必那么较真。”侍女似是松了一口气,碎碎念道:“夫人身娇体弱,凡事还是以自身为重。” 方紫岚不置可否,只淡声道:“多谢王妃体谅。” 另一边为方紫岚梳妆的侍女愣了愣,轻声提醒道:“夫人,敬茶之时,便要改口了。” “改口?”方紫岚挑了挑眉,眼中的不耐之色让侍女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手一抖便把胭脂洒在了她的衣摆上,“请夫人恕罪,我……” “行了,我自己来便是。”方紫岚无所谓地理了理衣摆,用丝帕沾了些水,把胭脂晕成了一朵花。 见状侍女松了一口气,她之前听闻方紫岚一怒之下,令人割了说闲话的一众侍女的舌头,故而一直觉得不好伺候,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处置了,没想到…… “愣着做什么?”方紫岚站起身,然而不待走出一步,就被裙裾绊住,踉跄了一下。 侍女一左一右,赶忙扶住了方紫岚,“夫人小心。”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裙装。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她也不能例外,只能入乡随俗,换上了汨罗的服饰。 可汨罗女子的衣裙,不仅层层叠叠,制式繁复,穿脱麻烦,而且把人紧紧包裹其中,稍有动作,便会被束缚,如今她竟是连步子都不能迈太大了。 听到声音的慕容清从屏风另一边绕了过来,见方紫岚板着一张脸,旁边的侍女都是噤若寒蝉,他便走了过去,伸出了手,“我来吧。” 方紫岚没有理会慕容清,提起裙摆径直朝门口走去,身后几位侍女忍不住惊呼一声,要知道在她们汨罗,从未有女子胆敢这样走路,谁不是规规矩矩,小步慢行? 然而侍女不待出声提醒,便听慕容清道:“随她去吧。” “是。”侍女连忙应声,然后就见慕容清追着方紫岚出去了,“姐姐,你等等我。” 方紫岚走出没多远,便停住了脚步,慕容清不多时追了上来,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两位身着藏青素衣的妇人,被府上仆从恭敬地引入了正堂。 “那是……”慕容清愣了愣,低声道:“大府的嬷嬷,为何会来的这般早?” “看来是有人迫不及待了。”方紫岚冷哼一声,抬脚便要去正堂,却被慕容清拽住了衣袖。 “我陪你。”少年的身量还没有方紫岚的高,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势。 方紫岚没有说话,任由慕容清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走入了正堂。 行礼,请安,敬茶……约莫半个时辰后,方紫岚终于过完了冗长的流程,却始终不曾改口喊一声父亲母亲。 慕容询和王妃陈氏没什么反应,始终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反倒是大府来的两位嬷嬷横眉怒目,仿佛下一刻便会发作。 “我听说汨罗大府,是规训诸位贵人的地方,其中嬷嬷的教养,都是一流。”方紫岚站在堂中央,漫不经心道:“不知两位嬷嬷,为何一直盯着我看,莫不是大府的新规矩?”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陈氏轻咳一声,其中一位嬷嬷厉声道:“忠正王妃,您这新妇实在不懂规矩,大府自会好好教她。” 最后四个字被嬷嬷加了重音,透着似有若无的威胁,方紫岚却是轻笑出声,“有劳嬷嬷。” 她说罢,施施然朝慕容询和陈氏行了一礼,之后转身欲走,看得两位嬷嬷目瞪口呆,一时怔在了原地。 “两位嬷嬷为何不动身?”方紫岚挑了挑眉,“难道我猜错了,你们不是来请我入大府学规矩的吗?” “世子夫人,你……”其中一位嬷嬷咬牙切齿,另一位按住她,不动声色道:“世子夫人,便是出门,也有规矩。” 第698章 大府 “我还未入大府,嬷嬷就想教我了?”方紫岚勾了勾唇,“可惜此处是忠正王府,王爷王妃尚未开口,不知嬷嬷有何资格……” “放肆!”咬牙切齿的嬷嬷按捺不住,斥道:“世子夫人,你可知汨罗大府是何处?我们身为教养嬷嬷,别说是你这刚过门的新妇,便是王妃……” “教养嬷嬷对王妃这般不敬,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新鲜。”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嬷嬷的话,“我一直以为,汨罗规矩森严,想来应是最为注重尊卑有别。万万没想到,嬷嬷所谓的教养,竟是僭越。” 闻言那嬷嬷嚣张的气焰顿时没了大半,虽然她们大府的教养嬷嬷可以规训贵人,但也要拿捏分寸。如今一不在大府,二不是忠正王妃的训诫期,她这说辞确有不敬王妃之嫌,已是吃了一个暗亏。 “世子夫人伶牙俐齿,令人佩服。”另一位嬷嬷笑了笑,道:“夫人原是大京贵女,想来规矩学的不如汨罗闺秀,行事无状也是情理之中。”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方紫岚走到了近前,“嬷嬷说什么?” “大京规矩确与汨罗不同,相府方家……”嬷嬷甫一开口,便挨了方紫岚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我相府方家,长姐为大京皇后,二姐为珒国公夫人。”方紫岚甩了甩泛红的手掌,“嬷嬷此言,是看不起方家,看不起裴氏,还是大京的陛下?” 她一字一句沉了声音,挨了她巴掌的嬷嬷已然懵了,旁边的嬷嬷却是仍在作死道:“珒国公已逝,哪还有什么珒国公夫人,不过是克夫的……” 方紫岚反手又是一巴掌,“嬷嬷,我方紫岚虽然柔弱不能自理,但若是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说方家半句不好,我可是会和她拼命的。” 她下手不轻,两位嬷嬷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指印,红肿一片。 眼见方紫岚与大府嬷嬷剑拔弩张,王妃陈氏不由地打圆场道:“紫岚心系家人,乃是人之常情,嬷嬷莫要……” “心系家人?”嬷嬷腆着高高肿起的脸,将火撒在了陈氏身上,“王妃,您这新妇不仅不遵规矩,还动辄出手伤人,便是被关禁闭都不为过,你竟然说她是心系家人?” “嬷嬷,打你的人是我,有什么冲着我来便是。”方紫岚颇为轻蔑地扫了一眼说话的嬷嬷,“休要为难王妃。” “世子夫人胡说什么,我……”嬷嬷刚要辩驳,就听慕容询沉声道:“够了。” 他到底是战场杀伐之人,纵是大不如前,威慑力仍在,震得两位嬷嬷大气都不敢出。 “孟将军,烦请你去拿药来。”说话的人是慕容清,守在门外的孟庭扬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把药膏交到了慕容清手中。 “把手给我。”慕容清不由分说地扯着方紫岚坐了下来,然后抓过她的手,轻手轻脚地为她上药。 方紫岚下意识地要把手抽回来,却被慕容清抓得更紧,“姐姐这一双手,应好生养着,不适合喊打喊杀,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吩咐旁人去做便是。” “世子……”方紫岚抿了抿唇,总觉得慕容清此话别有用心。从他看到她双手的刹那,便该知道这绝不是养在深闺的一双手。 她常年握剑,手上茧子与伤口并存,在嫁入忠正王府之前也并未处理,只因她从未料过会有这样一刻。 见状两位嬷嬷欲言又止,互相交换了眼神,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慕容询道:“清儿新妇伤了手,不宜去大府,两位嬷嬷请回。” “王爷你……”两位嬷嬷甫一开口,就被慕容询截住了话头,“庭扬,送客。” “是。”孟庭扬提剑走到两位嬷嬷身前,躬身一礼道:“二位请。” 两位嬷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却仍大着胆子高声道:“王爷,我二人乃是奉国主和皇后娘娘之命,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二人赶出府,就不怕国主和皇后娘娘降罪吗?” 皇后娘娘?方紫岚听到这个称谓时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她们说的是汨罗的新皇后——德嘉公主李倩宁。 原来是要蓄意刁难她,那就不要让忠正王府上下跟着受累了。 思及此,方紫岚猛地站起身,“嬷嬷,我入大府,与王爷和王妃何干?” “世子夫人此言何意?”两位嬷嬷满脸警惕,方紫岚勾唇笑了笑,“不就是汨罗大府吗?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有何入不得?” 慕容清抓着方紫岚的手紧了几分,她却浑若无觉,径自挣脱了他的桎梏,定定地看着他道:“世子,昨夜我便与你说过,我有我的道。” “可你如今是我的夫人,忠正王府的新妇。”慕容清也站了起来,迎上了方紫岚的目光,“只要你不愿,便没有人能够强迫你。” “世子此言真心?”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模样分明是在说,你慕容清身为汨罗送往大京的质子,忠正王府都是无能为力,何谈为她做什么? “姐姐……”慕容清皱了眉,方紫岚却并未理会他,而是毫无诚意地朝两位嬷嬷欠身道:“二位,请吧。” 两位嬷嬷皆挨了方紫岚一耳光,是以安分了许多,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她入了大府。 汨罗大府与宫城不过一墙之隔,然而暗红的砖墙灰黑的瓦片,比起宫城压抑了不少,进门之后更是死气沉沉,几无人声。 方紫岚没来由地生了寒意,浑身上下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拢了拢衣袖。 待到走入规训堂站定之后,便有嬷嬷厉声道:“忠正世子夫人,你原是大京贵女,对汨罗规矩不甚熟悉,故而今日须好好学习……” 方紫岚听不进去,便垂头假装一副乖巧模样,心中却在想真是不公平。同为新婚夫妇,慕容清无所事事,她却美其名曰学规矩,要来这大府蹉跎时光。 不过,想来慕容清对各种规矩都已极为熟悉,不像她…… 第699章 训诫 方紫岚想着,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恰好被一旁紧紧盯着她的嬷嬷逮了个正着,喝道:“世子夫人,注意仪态。” “嬷嬷,你是不是搞错了?”方紫岚无辜地眨了眨眼,“叹气怎么算仪态……” “怎么不算?”嬷嬷手执戒尺,“啪”的一声击在了桌案上,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世子夫人,你这爱顶嘴的毛病,务必要改了。” “我也觉得。”方紫岚轻笑出声,“嬷嬷这狐假虎威的毛病,是要改了。” “你说什么?”嬷嬷气不打一处来,方紫岚好整以暇道:“难道不是吗?教我规矩的训诫嬷嬷都没说话,不知这位嬷嬷哪来的脸面,斥责与我?” 嬷嬷神情一滞,不待说什么就听训诫嬷嬷肃声道:“世子夫人裙裾上的胭脂花从何而来?这般轻浮,与花街柳巷之女有何异,怎配为忠正王府的新妇?” 方紫岚低头看了一眼裙裾上那朵胭脂染出的花,小小一块毫不起眼,这训诫嬷嬷的眼睛,倒是比其他嬷嬷毒辣些。 “世子夫人不说话,可是知道错了?”训诫嬷嬷趁机追问,方紫岚却大大方方地展开裙裾,将那胭脂花露于人前,“嬷嬷眼光不错,我这花染的极好,别说是花街柳巷之女,便是宫中匠人,都染不出。我这般心灵手巧,却做了忠正王府的新妇,确是世子高攀了。” 她此言一出,训诫嬷嬷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几分,“世子夫人这般顽劣,想来是受了身边人蛊惑。你们,去将世子夫人身边的侍女一并带来。” “诸位嬷嬷不用麻烦了。”方紫岚摆了摆手,勾唇笑道:“我此番嫁入忠正王府,身边并无侍女。” 闻言在场众位嬷嬷神情各异,眼中却都是怀疑之色,方紫岚摊了摊手,“赐婚突然,我只得孤身一人嫁过来。毕竟随我前来汨罗的几位姐姐,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在大京的身份,可比诸位嬷嬷在汨罗要高许多,不可能……” “世子夫人,请你慎言。”训诫嬷嬷沉了脸色,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怎么,嬷嬷这是在和我学顶嘴?适才不是有人说,顶嘴是毛病吗?” 训诫嬷嬷的面色越发难看,方紫岚却是无所顾忌,自顾自道:“嬷嬷自己一身毛病,如何能教我?不妨换一位过来。” “世子夫人,我念你出身大京,此前从未接触过汨罗规矩,这才百般忍让。”训诫嬷嬷冷声道:“你不识好歹可以,但你不要忘了,如今是在汨罗大府,不是……” “纵是在汨罗大府,我也是大京的相府三小姐。”方紫岚敛了笑,一字一句道:“方家的女儿,天生金贵,故而能为其师之人,亦非凡品。” 她说着顿了一顿,神情凌厉,“先师乃是苏恒苏老大人,他老人家珠玉在前,我如何能忍受你们这等败絮?” “你说什么?”训诫嬷嬷怒不可遏,然而苏恒之名,她便是在汨罗,也略有耳闻。只是那样一位谦和的大儒,怎会教出这么一个惯以威势咄咄逼人的学生? “我说。”方紫岚轻哼一声,甚为不屑道:“教我,你、你们,都不配。” 她话音还未落,训诫嬷嬷便已恼羞成怒,吼道:“来人,把世子夫人给我按住!” 满堂嬷嬷闻声而动,争先恐后地朝方紫岚扑了过去,她不慌不忙,左躲右闪,根本未让她们得手。 但训诫嬷嬷仍在大放厥词,“世子夫人,你不是觉得我不配吗?今日我便要让你看看,大府之中有多少能令你乖乖听话的法子。” 乖乖听话?方紫岚哂笑一声,再次躲过了一位嬷嬷的手,使她和另一位嬷嬷扑在了一起,双双摔倒在地。 没一会儿,所有的嬷嬷都相继跌坐在地,只有方紫岚仍站得笔直。她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诸位嬷嬷这是做什么?便是我身份尊贵,你们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训诫嬷嬷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方紫岚,“世子夫人你……” “嬷嬷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方紫岚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袖,微微一笑道:“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嬷嬷便已是如此了。今日的时辰尚且长得很,嬷嬷怕是要被我气个百八十遍不止,届时可还能有命在?” 训诫嬷嬷咬牙切齿地站起了身,作势要对方紫岚动手,却见她摇了摇头,“嬷嬷,我好歹是忠正世子夫人,若是从大府出去,身上见了伤,你难辞其咎。不过……” 她刻意拖腔拉调,“嬷嬷也说了,大府令人乖乖听话的法子众多,想来总有不见伤痕的惩治之法,不妨让我长长见识。” “世子夫人,你……疯了吗?”摔在地上的另一位嬷嬷脸上皆是惊惧之色,方紫岚却是浑不在意,“若论疯,我怎么比得过诸位嬷嬷?” 她一一扫视过在场的嬷嬷们,寒声道:“你们以规矩为枷锁,妄图将汨罗女子束缚其中,百般折磨,不是疯是什么?明明你们自己便是受害者,却为虎作伥,加害更多……” “你住口!”训诫嬷嬷猛地冲了上去,却被方紫岚摔在了地上,她的动作极快,满堂嬷嬷竟是无一人看清。 “我不是什么会乖乖听话的人,你们的手段,对我也不管用。”方紫岚眼中多了骇人的杀意,“倒是我的手段,你们未必承受得起。” 满堂嬷嬷为方紫岚的神情所慑,登时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一个急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嬷嬷,忠正王妃求见。” 方紫岚回头看去,来人是位年轻女子,看上去比她还要小几岁,匆匆忙忙的样子不像是大府会教出来的。 果不其然,训诫嬷嬷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严声斥道:“你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真是没规矩。” 那女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满脸焦急之色,“嬷嬷,忠正王妃跪在了大府门前,说是不见到世子夫人不走,守卫不敢硬拦,我……” 第700章 闯宫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仿佛有万钧之力,透着说不出的威势,压得伙计直冒冷汗,“这……” 柜台后面的掌柜见势不对,正欲上前说几句,就听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醉月楼店小堂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贵客海涵。不过……” 他在看到方紫岚的那一刻,便止住了话头,一旁掌柜像是看到了救星,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是公子,这位贵客拿的是千金坊的邀帖……” “阿是公子,好久不见。”方紫岚微微颔首示意,阿是缓了缓神,敛了神色道:“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京城。” “阿是公子好记性。”方紫岚笑意盈盈道:“是在什么地方来着,万花楼还是寻芳楼……” 闻言,阿是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若说刚才他只是恍惚中以为面前的人是先越国公方紫岚,那么现在就是确认无疑。 “哎呀,记不清了。”方紫岚轻拍额头,笑道:“总之,京城的花楼我都留过名了,该换个地方了。” 阿是抿了抿唇,躬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贵客随我来。” 这次方紫岚没有多言语,跟着阿是离开了,身后四人也快步跟了上去,唯余一众看热闹的人。 “那个……”阿宛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们路上遇到转轮王了,不知道他和萧姐姐说了什么,萧姐姐听完就着急走了。” 方紫岚心中了然,萧璇儿匆忙离去八成是因千金坊有事,看来阿宛和丛蓉回京并不是由于知道了什么,而是被迫。如若不是被裴氏之人掳掠,她们也不会回来。 “方大人……”丛蓉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待方紫岚开口,阿宛就摆手道:“没有的事。都是裴氏那些人,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丛姐姐你没事就好。” 一直未曾说话的莫涵也附和道:“丛姑娘放心,此事有京兆尹府处置,与岚姐无碍。” 丛蓉垂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若是我没有这副好皮囊,是不是就不会害死我家人,也不会牵累方大人和阿宛姑娘……” 家人?方紫岚愣了愣,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古怪感从何而来了。之前在方家的时候,丛蓉听闻家人噩耗骤然昏厥,当时有阿宛在场为她把脉,那等反应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可后来萧璇儿查出她所谓的家人,其实是人贩子。按理说,她一个被贩卖的姑娘,怎么可能对贩卖她的人贩子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思及此,方紫岚的眼中多了分审视,但她仍安慰丛蓉道:“丛姑娘,你这副好皮囊,旁人求之不得,如何是你的错?错的永远是那些包藏祸心之人。” 包藏祸心四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些,丛蓉却似是没有听出来,感激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谢谢方大人。” “之后京兆尹府那边定然还会传唤你去作证,你不要怕,我会陪你一起去。”方紫岚拍了拍丛蓉的肩,她眼中泪光闪烁,“我不怕。” 见状方紫岚安抚了她两句,随后就让阿宛送她回屋休息了。莫涵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开口道:“岚姐,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方紫岚沉默不语,莫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事看上去是裴珀鸣纵然手下行恶,但实际上方紫桐才是背后推波助澜之人。若我猜得不错,这位方二小姐是想利用裴珀鸣反击裴氏,这才将他及一众手下捧得无法无天,再伺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方紫岚叹了一口气,却仍没有出声,莫涵便继续道:“丛姑娘被掳走,极有可能也是方紫桐促成,她这是要拿岚姐你做刀……” “我知道。”方紫岚倏然截住了他后面的话,“若她嫁入裴氏确与我有关,那我为她做一次刀又如何?” “可是珒国公并非易于之辈,他迟早会发现方紫桐做了什么,届时只怕……”莫涵话未说完,就见方紫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口型示意他“阿宛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阿宛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方紫岚……” 她犹豫地张了张口,方紫岚颇为好笑地看着她,“有话就说。” 阿宛深吸一口气,仿佛倒豆子似的一股脑道:“我没能出手救下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不过我即便使了毒,要全身而退也很难,我不想杀人暴露身份,那样会牵连到你。而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不然为什么把我们都打发出府了?可为什么莫涵哥哥还在这?难道你要他陪你死也不愿意让我陪你吗?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怕死!” 她的话刚问出口,就听方紫岚道:“你帮我给公子带句话吧。” 阿是带着方紫岚一行人走出了众人视线后,便停住了脚步,转身看了过来,“牌子。” 方紫岚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门牌钥匙,听话地放到了阿是手中,“给你,我……” “你要做什么?”阿是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她欲言又止,不料他没有追问,而是带着她走到了房间门口,“到了。” “多谢。”方紫岚伸手推门,却听阿是对身后四人道:“你们的房间不在此处。” 阿宛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扯着茗香的衣袖,推着李晟轩和夏侯彰就往楼下走,“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叫我们啊……” 方紫岚勾了勾唇角,下一刻就被阿是握住了手腕,拉入了房间。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方紫岚回头望向阿是,只见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胸口起伏不定,眼尾鼻尖泛红,精致的脸孔上写满了庆幸。 “阿是你……”方紫岚怔在原地,甫一开口,就被阿是带入了怀中,“这不是梦。你还活着,真好。” “说什么傻话。”方紫岚屈指弹了弹阿是的额头,他却依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所以,方三小姐也是你?” 方紫岚沉默不语,推开了阿是,“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第701章 斗兽 方紫岚沉默不语,看向的却是端坐在慕初睿身边的李倩宁,这位汨罗的新皇后,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早已将她的恐惧暴露无遗。 也是,遇上这么一位观人与野兽相斗以取乐的帝王,已是令人不安,更何况还是自己的枕边人?说句胆战心惊,怕是不为过。 “世子夫人,你可知闯宫是何等罪名?”慕初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方紫岚,好奇她究竟是故作镇定,还是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请国主赐教。”方紫岚神情淡漠,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慕初睿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处以极刑,株连九族。” “国主要我命不难,但想要株我九族,怕是不易。”方紫岚冷了神色,“大京方家是生是灭,轮不到国主置喙。” 闻言慕初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拊掌笑出了声,“世子夫人好胆色,不愧是忠正王府的新妇。” “国主既然知道我是忠正王府的新妇,那便该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虎口之中,命悬一线的慕容清,寒声道:“我夫君慕容清,今日我要带走。” 慕初睿面上笑意更盛,“世子夫人,你凭什么带走忠正世子?” “那国主又是凭什么,这般欺辱世子?”方紫岚不答反问,神情倨傲,“若世子犯了什么错,上有国家律法,下有宗族规矩,无论如何都无需国主滥用私刑。” “朕并非滥用私刑,不过顺应天命而已。”慕初睿漫不经心地靠在王座之上,似是全然没有将方紫岚地诘问放在心上,“大祭司,你说对吗?” 可镇北将军平南王本人并不在意,便是杀神,也是要娶琴姬为妻的杀神…… 忆起往事,尔雅公主的堂姐只觉心绪起伏不定,彼时她尚未出生,却也曾听母亲讲过当年之景的惨烈。以至于她于鎏金城自出生起,便成了女奴。 “堂姐,我并非有意以往事激你,只是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若是错过便再不会有了。”尔雅公主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偏执得近乎癫狂,“我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尔雅……”堂姐眼尾泛红,“你可想过后果?此举之后,便是要与大京彻底决裂,而汨罗并非善类,夹在两国之间,狄戎之部可有活路?” “故国家园,早就不复存在了。”尔雅公主的神色渐渐怨毒,“如今的狄戎之部,覆灭了也不可惜。只要巫氏一族繁荣昌盛,其他的都不重要。” “既然你意已决……”堂姐缓缓开口道:“那便由我来做也无妨。” “不行!”尔雅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堂姐不由地皱眉道:“为何?你已经给方紫岚下了蛊,用谁的命……” “我说不行就不行!”尔雅公主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那蛊以我精血饲养,除了我谁都无法控制,便是堂姐你也不行。” 堂姐猛地反应了过来,“尔雅,你究竟做了什么?” “堂姐,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巫氏一族。”尔雅公主说罢,狠心将她的堂姐推了出去,将房门从里面锁住了。 “尔雅,你不要干傻事!”堂姐喊了一声,由于怕招来太多人,仍克制地压了几分声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尔雅公主坐在桌案旁,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蛊虫。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早在几年前方紫岚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便开始设这个局了。指引方紫岚前往汨罗宫廷寻找大祭司,是为了这个局能够更完美。 事到如今,不仅她所设之局完美,还有人助她一臂之力,她如何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思及此,尔雅公主拿出刀割开了腕脉,一边以血饲蛊,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行这等巫蛊之术,但愿不会失望。 “还有吗?”李晟轩抬手轻拧眉心,夏侯彰俯首道:“都已处置完了,陛下要不要歇一歇?这两日奔波……” “不必了。”李晟轩打断了夏侯彰的话,压下倦色道:“你去点一队人马,随朕去飞凌山。” “陛下……”夏侯彰甫一开口,就被李晟轩截住了话头,“她带着阿是离开江南大营已有两日,四下都没有消息,只有千金坊对外称冒名顶替的甄姑娘失踪了。” “以她的身手,纵是失踪,也不会出什么事,陛下何必……”夏侯彰话说了一半猛地顿住了,“说起来,周将军这两日也没什么消息。” “这才是朕最担心之处。”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她要保红氏兄妹,飞凌山的二当家便率众来为她赴死,若说只是一桩交易,未免得不偿失了。山匪流寇并非易于之辈,不会全无图谋,周朗便是忠勇,也不定能敌得过他们的心狠手辣,就是不知她夹在中间,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陛下是怕,两方人马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夏侯彰面露惧色,不敢说下去。 “若是如此,她便不仅是方家的三小姐。”李晟轩若有所思道:“也不止是紫秀,或是千金坊甄氏,抑或是先越国公。”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比朕想象的还要多几重。” 此时飞凌山上的某处洞穴中,方紫岚坐在火堆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红泰用树枝拨弄着火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却鲜少有回应。 许是被红泰惹烦了,方紫岚不耐地开口道:“你留下到底要做什么?” 红泰说得理所应当,方紫岚冷了神色,“红荷姑娘已经为我画了地图,用不着你带路。” “那小美人就当我是——舍命相陪好了。”红泰拖腔拉调,方紫岚面色更冷,“那日你与红荷姑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红泰勾唇笑了,“小美人既然都听到了,那便该知道我是真心……” “真心?”方紫岚笑出了声,“红泰,我不信真心,而且我与你们不相像。” 第702章 带走 方紫岚用力地推开了猛虎的尸体,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她浑身是血,像是从血泊里爬出来一般,血珠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滴在了她的脚下。 “姐姐……”慕容清朝方紫岚匍匐而去,她却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许是杀虎过于费劲,方紫岚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可她却仍死死握着手中金钗,片刻都不曾放松。 慕初睿定定地看着立于坑底的方紫岚,她眼神空洞,像是一具人偶,然而整个人却透着令人惊骇的杀意,仿佛杀神降临,天地为之变色。 方紫岚长抒了一口气,抬手将满是鲜血的金钗掷了出去,甩在了慕初睿面前,“此物,赔给国主。就当是,我买了这猛虎的命。” 虽然有护卫挡在慕初睿面前,但金钗上的鲜血还是溅到了他的衣摆上,留下了一道猩红的印记,极为刺目。 慕初睿却并未着恼,他拊掌道:“精彩。世子夫人既然替世子受了此劫,那便可带世子出宫去了。” “多谢国主。”方紫岚行了一礼,之后转头向慕容清伸出了手,“我们走。” 慕容清站都站不起来,方紫岚索性拖过他的身体,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世子,你当真要止步于此吗?” 她的话像是一根羽毛,拨动了慕容清的心弦,他紧咬牙关,竭尽全力站了起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坑边,在李祈佑和诸葛钰的帮助下,终于从深坑之中出来了。 “方三小姐……”李祈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尾音上扬,却是抖得厉害。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腿脚发软,脱力一般地直直栽了过去。 李祈佑赶忙揽住方紫岚,她这才不至摔在地上,一旁诸葛钰顺势扯过了慕容清,确认这位忠正世子只是外伤,便松了口气。 两人交换了眼神,认命似的,一人扶着一个,将忠正世子夫妇带出了宫。 孟庭扬侯在宫外,焦急地来回踱步,“我明白你的意思。” 了缘大师微微颔首道:“她从来悍不畏死,若说有什么事在她心中排末位,必是生死。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牵绊,不会再轻易将生死置之度外。” 方紫沁若有所思道:“你是说莫涵,莫公子?” “不止是莫公子,温崖先生身边的小医女阿宛姑娘,还有……”了缘大师说着勾起了唇角,看向方紫沁道:“你,以及你身后的方家。” 方紫沁松了神色,笑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她只是嘴犟,心里还是有方家的。可……” 她停住了话头,定定地看着了缘大师,“阿钧,你记不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她与我并非亲生姊妹。” 听到阿钧这个称呼的时候,了缘大师意外地没有什么抗拒,既不像对上李晟轩时反复纠正的执着,也不同于偶尔听到旁人喊起诸葛钧的充耳不闻。 只因方紫沁在唤阿钧时,他在她的脸上,见到了当初明艳果决的少女模样,那是他的初恋。 “我记得。”了缘大师眼中多了眷恋之色,仿佛一尘不染的僧袍外那一袭火红的袈裟,炙热而赤诚。 你说的话,每一句我都记得。便是遁入空门这么多年,竟也未能忘一字。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方紫沁没来由地想要躲闪,却偏偏像中了邪似的被牢牢吸引,久久不能挪开目光。 了缘大师始终没有任何的不耐,也没有出声,直到方紫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侧头小声道:“是我失仪了。” “无妨。”了缘大师温声道:“茶凉了,我为你换一盏。” “阿钧。”方紫沁忽然喊出了声,抢先端起了桌案上的杯盏,急切地一饮而尽。 好像怕失去什么一般,又似乎只是觉得这盏茶换了,便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一盏了…… 就像他们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沁儿,我在。”了缘大师眼睁睁地看着方紫沁把茶盏放回桌案,却仍紧紧握着不肯放手,他不由地伸出了手。 “阿钧,你会一直在吗?”方紫沁宛若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救命希望。然而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这希望究竟是一扯即断的稻草,还是能够托着她上岸的浮木。 “会。”了缘大师终究没能将手伸过去,而是停在了桌案中间更靠近方紫沁的那一方,“你在哪,我便在哪。” 方紫沁低头看向桌案上的两只手,一只越过了中间,妄图靠近却不能奢求一分一毫,另一只攥着杯盏不放,不敢舍弃,却贪恋对方的温度。正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她倏然闭上了双眸,再次睁开的时候,已冷静了不少,“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了缘大师听方紫沁扯回了话头,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她的身世,究竟是……” “我不能说。”方紫沁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了缘大师的问话,“为了方家,我不能说。” 为了方家吗?了缘大师的脸上多了些许苦涩,方紫沁抿了抿唇,手指摩挲过盏壁,“阿钧,对不起。” 了缘大师张了张口,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沁又道:“了缘大师,谢谢你。” 她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了缘大师看着她的背影,一颗心跳得狂乱无章,血液仿佛在全身炸开,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该追出去。 秋水看着方紫沁走出来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娘娘……” “秋水,去雁鸣湖。”方紫沁说得又快又轻,秋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娘娘,我们不回宫吗?” 方紫沁行色匆匆,一句都不肯多说,秋水心下一沉,吩咐车夫赶往京郊雁鸣湖。 雁鸣湖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赏玩之地,眼下就快要入冬,并无什么景致,只有凋敝之象。 可秋水知道,这是她家小姐与诸葛钧定情之地,也是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 诸葛钧?秋水愣了愣,她以为自己如世人一般,已经将这个名字淡忘了,然而却仍记得清楚。 第703章 推拒 李倩宁快步走了出来,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不知要去往何处。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 这样强烈的不安,或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即便她内心深处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汨罗的皇后,覆水难收,此生都不可能离开这座宫廷,却也止不住她此时的脚步。 “皇后娘娘……”身后追来的侍女,声音此起彼伏,在李倩宁听来,仿佛夏日聒噪的蝉鸣一般刺耳,不由地愈发心烦意乱,只得加快了脚步,妄图能有片刻的清净。 李倩宁行得太快,并未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一声惊呼,便直直撞了上去。她猛地踉跄了一步,在摔倒之前,被来人紧紧抓住了手臂。 “皇嫂?”慕初霁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我……”李倩宁张了张口,看到慕初霁的刹那,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然而不待她说什么,随她而至的侍女便抢先一步开了口,“齐王殿下。” 侍女恭恭敬敬地称呼好似提醒,可李倩宁却仍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慕初霁,眼尾泛红。 见状慕初霁眉头皱得更紧了,“皇嫂,何人欺负你了?” 李倩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于是慕初霁软了语气,“皇嫂,你莫要怕,纵是皇兄不能为你做主,我也能……” “皇后。”慕初睿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李倩宁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出来,却不料反被慕初霁抓得更紧了。 “给皇兄请安。”慕初霁不动声色地把李倩宁挡在了身后,随口问了声安,但并未行礼。 慕初睿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神情却有些犹豫,“阿霁,皇后她……” 慕初霁冷哼一声,打断了慕初睿的话,“皇兄这是拿忠正王府上下撒气还不够,要把皇嫂也扯进来吗?” “撒气?”慕初睿面沉如水,“阿霁,朕是顺应天命,大祭司……” “皇兄不用拿大祭司来做借口。”慕初霁眼中多了厌恶之色,“装神弄鬼的金丝雀,还不是皇兄你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阿霁你……”慕初睿神情恼怒,慕初霁却是毫不在意,“皇兄,皇嫂心神不定,我先送她回去,便不多留了。” 他说罢,扯着李倩宁便要离开,不料却被她甩开了,“多谢齐王殿下好意,但殿下既称我为皇嫂,便应知分寸,莫要逾矩。” 慕初霁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故作镇定的人,“皇嫂,你当真要将我拒于千里之外?” “齐王殿下请慎言。”李倩宁垂下眼眸,走到了慕初睿身边,不待站定,就被他握住手腕,往近前带了几分。 见状慕初霁一拂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跟随的仆从赶忙朝慕初睿与李倩宁一礼,之后匆匆追了上去,“殿下……” 李倩宁看着慕初霁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然而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令她隐隐作痛,更无法忽视。 “皇后。”慕初睿扳过李倩宁的脸,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倩宁,你是朕的皇后,朕不管你和阿霁……” “国主。”李倩宁寒声截住了慕初睿后面的话,一字一句道:“臣妾与齐王殿下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丝毫瓜葛。” “朕并非此意。”慕初睿面露慌张之色,“朕不是怀疑……” “国主若非怀疑,难道是吃醋吗?”李倩宁暗自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慕初睿的桎梏,索性放下了手,任由他死死握着。 慕初睿感受到李倩宁的抗拒,松了几分力道,“朕……” “我原是大京最尊贵的公主,如今远嫁汨罗,便是汨罗最尊贵的皇后。”李倩宁换了自称,迎上慕初睿的视线,不怒自威道:“国主对我作何想,我不能左右,但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很清楚,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说着,趁慕初睿不备,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国主的任何怀疑,都是对我的折辱。” “倩宁,不要走。”慕初睿倏然伸手,把李倩宁拥入了怀中,“朕不是怀疑你,只是……” 他顿了一顿,轻声道:“从小到大,无论是什么东西,朕都赢不过阿霁。只有你,是完全属于朕的,只有你……” 他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委屈,李倩宁有些动容,但红唇张启,仍是倨傲无比,“国主,我属于你,亦属于汨罗和大京。” 她凑到慕初睿耳畔,气若幽兰,“我不是任由你和齐王殿下争抢攀比的物件。” 在她看不到的时候,慕初睿神情一滞,然而不过一瞬,便恢复了一贯喜怒无常近乎癫狂的模样,置若罔闻一般将她抱得更紧,“倩宁,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要跟阿霁走,好不好?” 李倩宁愣了愣,既没有应一声好,也没有说一句不好。 听不到回复的慕初睿,偏执地将李倩宁箍得更紧,“倩宁,答应我,好吗?” 他的语气中满是哀求,让李倩宁没来由地心软,却只是娇嗔地埋怨了一句,“国主,你弄疼我了。” 不过她虽嘴上这么说,但手上并未推开慕初睿,可也没有回抱住他,像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慕初睿放开了李倩宁,转而扶住了她的肩,“从今往后朕只爱你一人,只有你……” “国主……”李倩宁张了张口,却在对上慕初睿炽热的目光时,什么都说不出。 她很清楚,在两国联姻之中谈情说爱,无异于天方夜谭。浓情蜜意有时尽,但两国之间的和平要一直维系。 这才是她不远万里,嫁入这座陌生宫廷的原因。 可她到底正值如花似玉的年龄,如此被人牢牢抓在手心中,好似救命稻草的感觉,还是平生第一次,很难不动心。 慕初霁看出了李倩宁的动摇,正欲添一把火,却听她道:“国主的心意,臣妾明白了。只是,臣妾嫁入汨罗不过两日,暂不能回应,请国主见谅。” 她换回了自称,冷静而克制的答案令慕初睿心中一哂,他的这位皇后,果真有意思,难怪会令慕初霁念念不忘了。 第704章 宿命 在满堂药草的清苦香气中,方紫岚微微皱眉,费力地睁开了双眼,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穹顶之上,无数宝石缀于其间,仿夜空星象,汇聚万千灿烂,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你醒了。”一身玄色祭服的女子逆光坐在不远处,方紫岚看不清她的脸,只能凭声音和背影依稀辨认出,应是不久前见过的那位汨罗大祭司。 “这是阴阳阁……”方紫岚颤颤悠悠地坐直了身体,“我为何会在此处?” “你伤得太重,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带你来此处。”大祭司一边挑拣药材,一边幽幽道:“毕竟,你如今是忠正世子夫人,我与你走的近了,会有风险。” 闻言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大祭司,我们是不是见过?” “见过。”大祭司没什么犹豫道:“不过,我见过的,是你这副躯壳之前的主人。” “你说什么?”方紫岚的声音抖得厉害,大祭司回眸看了过来,“你曾见过狄戎的尔雅公主,她能看得出,我如何看不出?” 她眸光深邃,像是漩涡一般,引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大祭司,一字一句兀自镇定道:“果然,我身上的蛊毒,与巫族和阴阳家都有关。” “不愧是大京的先越国公。”大祭司勾了勾唇,轻笑道:“不知方紫岚从何处招来了你的魂魄,竟生生改了命盘。” “你……都知道?”方紫岚只觉后脊发寒,面前的大祭司没有戴面纱,柳眉樱唇,脸庞白皙清秀,整个人看似细瘦文弱,但却透着一股老气横秋之感,像是深秋落满枯叶的池水,死气沉沉。 “招魂之术,是我教给她的。”大祭司忆起往昔,感慨道:“当年的方紫岚,威逼利诱,跪地哀求,什么样的手段没有用过?我也是难得心软,这才教了她……” 方紫岚不敢置信道:“你是说,我会穿越来此,是你们招来的……” “穿越?”大祭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颔首道:“不错,这个说法倒是很贴切。” “为什么……”方紫岚死死抓着被褥,强压心绪,勉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她为什么要用招魂之术?你又为什么,会帮她?” “为什么?”大祭司看着方紫岚,仿佛是在问她,却更像是透过她,在问曾经的方紫岚。 “我曾经也这样问过她。”大祭司收回了视线,随手拿过一旁的金银花,“她和我说,大抵是怕了。” “怕?”方紫岚低声念着这个字,有些不可思议,天下第一的杀手紫秀,相府方家的三小姐,竟会说出怕。 “她不敢一死了之,怕无颜面对为她丢了性命的人。却也不敢手刃仇人,因为舍不得。”大祭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瞻前顾后,生生将自己磨成了什么都怕的模样。” 方紫岚抿了抿唇,缓缓闭上了双眼,“所以,她来找了你?” “她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招魂之术,便求我为她另寻一魂魄,替她活下去。”大祭司若有所思道:“只是,我没想到,她会找到你。” “我有什么不同吗?”方紫岚倏然睁开双眼,神色冷如寒冰,“不过都是被她、被你、被所有人利用罢了。” “招魂之术后,我为她推演了一次命盘,发现什么都算不出了。”大祭司说着,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原本,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她往后生得凄苦,死得寂寥,但你替代她之后,一切都变了。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是被利用的吗?” 方紫岚咬了咬唇,“大祭司,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身中蛊毒,屡屡伤重,鬼门关前走了不知多少回,却仍有命在,已是奇迹。”大祭司的声音沉了几分,“招魂之术后,被改变的,不止方紫岚一人之命。” 方紫岚缄默不言,听大祭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为是意外。直到适才,在无极殿前,你跳入深坑救下忠正世子的那一刻,我听到了神的声音。” 她神情肃穆,好像神明近在咫尺一般,“这是我继任大祭司之后,第一次感知到神谕。” “我不信鬼神。”方紫岚倏然开口,却如寒冬风雪,令人遍体生寒,“大祭司,你的神,神谕,天命预言,可以摆布任何人,但休想摆布我。” “你可以不信鬼神,可你不能不相信宿命。”大祭司紧紧盯着方紫岚,似是神明附身显灵,振振有词道:“北境起,北境终。宿命轮回,不外如是。天下,必大诛杀而后定。” “什么意思?”方紫岚皱了眉头,却见大祭司有刹那的失神,宛若傀儡似的喃喃道:“百余年前,阴阳家最有天赋的大祭司,为了自由,毁了阴阳家百年基业。最终她的女儿还是回到了这座宫廷,这便是阴阳家大祭司的宿命。” “大祭司?”方紫岚头皮发麻,挣扎着想要下地,然而伤重难行,还未起身就跌坐了回去,疼得龇牙咧嘴。 “我心甘情愿以此宿命为笼,永囚其中。” 大祭司说完了最后一句,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俯在桌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方紫岚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悲凉,还有,隐隐约约的不甘。 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方紫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什么宿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知道,这才是你……”大祭司说的断断续续,语气却满是欣慰与艳羡,“不像我,心被困住了,困在一处,便永远,走不出去了,她也是这般……” 方紫岚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她拼尽全身力气,从床榻上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大祭司身边,“你……” “你看,这是金银花……”大祭司截住了方紫岚的话头,将手中的金银花展在她面前,见她点头道:“我认得此花。” “金银花还有一个别名。”大祭司稍稍缓和了些许,气息却仍是起伏不定,“叫做忍冬。” 第705章 忍冬 “忍过漫漫冬日,便有锦绣花开。”方紫岚不由地伸出手,握住了大祭司颤抖的手腕,“是个好名字。” “是啊……”大祭司的唇角微微扬起,“此花赠与你,你将它制成香囊,佩带在身边,便当作是她……” 她没有说下去,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你莫要怪她,若非濒死,你的魂魄也不会被招来。所以,哪怕不是替她活下去,你也要好好地,重新活一回。” 她说着抿了抿唇,颇为不自然道:“你若是想怨我,我也没什么能为自己分辩的,毕竟我确实动了私心,教了她招魂那等禁忌之术。” 私心吗?方紫岚心中暗叹一口气,从她听到那句心被困住了之时,就差不多猜到了,其实大祭司与原来的方紫岚,大抵是同一类人。 只不过,前者以宿命画地为牢,后者为情所牵绊,都是心甘情愿,把自己送入牢笼中的人。 “我不怨你。”方紫岚接过大祭司手中的金银花,珍而重之,“虽然我来此是迫不得已,但你说得不错,我并非全然被利用。” 她顿了一顿,稍稍侧过了脸,避开了大祭司的目光,“时至今日,行至此路,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你……也莫要为难自己。” “不后悔吗?”大祭司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敛了神色道:“无论如何,多谢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大祭司感谢之事。”方紫岚回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脸上平静无澜,仿佛刚才的失态,是一场不真实的错觉。 大祭司没有接话,而是转了话音道:“忠正世子并非易于之辈,你纵是救了他,他也未必会对你心存感激。” “原来大祭司早就知晓。”方紫岚挑了挑眉,“那你为何还要将陶知薇嫁入忠正王府,眼睁睁地看着她丢了性命?”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身不由己。至于知薇,那是她的选择。陶家势弱许多年,一代不如一代,若是不允了这桩婚事,如何有活路?” 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叹一声,“你不也是如此吗?若不是为了方家,你会嫁入忠正王府吗?家族,血脉,权势,谁能真正割舍?” “方家护了我不止一次,我好歹要还一回。”方紫岚神情淡漠,“更何况,这样一桩名存实亡的婚事,与我有益。” 大祭司忍不住追问道:“你心中,当真如此想吗?” 方紫岚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大祭司,当真心安理得吗?” 闻言大祭司神色一凛,“陶氏祖上,曾为阴阳家木灵使,在阴阳家颠覆大祭司流亡之时,有救命之恩。故而大祭司承诺,只要她及后人存世一日,便会保陶氏一日。” 她越说声音越轻,直到最后几不可闻,“可我,食言了。” “这便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慕容清为所欲为的原因?”方紫岚摩挲着手中的金银花,“以天命预言为借口,只是不愿慕初睿那样的人把持汨罗……” “天命预言不是借口……”大祭司匆匆反驳,却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即便天命预言为真,她也无法否认方紫岚所言,更不敢承认—— 原来,金丝雀也会生出私心欲念,以天命预言暗施手段,然后自我安慰,一切都是必然。 “慕初睿不信阴阳家,他只会拿我做傀儡,用天命预言排除异己。”大祭司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重无比,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只要有他为国主,陶氏殷鉴在前,阴阳家便是苟延残喘。” 她双拳紧握,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我不想,在一个个漫长冬日中苦苦煎熬,最终看着阴阳家在某一日灰飞烟灭。” 方紫岚缄默不言,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金银花上,忍冬吗…… 可谁人不知,忍字头上一把刀,不伤人,便要伤己。要挨过冬日严寒,谈何容易? “事到如今,不求理解。”大祭司话音未落,袖间银光闪过,一柄匕首已在方紫岚颈侧,“但方紫岚,你若敢透露半个字,我便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拼?”方紫岚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大祭司拿什么和我拼?阴阳家与方家,在汨罗与大京半斤八两,有何可拼?” 大祭司的手微微抖了抖,匕首险些划破方紫岚颈侧的皮肤,“看来,传言竟是真的,方家离京了。” 方紫岚抬手握住大祭司的手腕,气定神闲道:“大祭司,有没有人教过你,杀人的时候,手一定要稳?威胁的时候,更甚。” “方紫岚,你……”大祭司神情一滞,方紫岚勾唇笑了笑,“大祭司这般沉不住气,可是看到了狄戎巫氏的光景……” “你住口!”大祭司有些慌乱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狄戎夹在诸国之间,处境艰难,是以巫氏才会沦落……” “适才大祭司说——家族,血脉,权势,谁能真正割舍?此言不虚,但这些无一不依附于国家。准确地说,是国家的掌权者。”方紫岚截住了大祭司后面的话,神色冷了几分,“就此而论,汨罗与狄戎相比,又能有多好?” 大祭司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方紫岚便径自说了下去,“狄戎的尔雅公主,以命为祭,妄图脱离狄戎,为巫氏争一条出路。她之所以这么做,不正是因为狄戎前首领哈图木从不信巫蛊之术,将其一族视若草芥?” 大祭司握着匕首的手收紧了几分,方紫岚感觉到她的紧绷,然而说出的话仍是不留情面,“但结果如何,想来大祭司也已经看到了。慕初睿翻脸无情,狄戎动荡不堪,上下将罪过全数推给了巫氏,斩草除根下手之狠,整个巫氏无一活口……” “够了。”大祭司声音颤抖,“方紫岚,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除非大祭司是汨罗的掌权者。”方紫岚神情凌厉,“否则,阴阳家迟早要步巫氏的后尘。” 第706章 价值 “慕容清他……”大祭司甫一开口,便噤了声,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其实即便方紫岚不说,她也很清楚,慕容清靠不住。他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就已不亚于慕初睿了,日后若成汨罗国主,只怕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身为金丝雀的她,唯一的筹码,只够赌一回,若是押错了,整个阴阳家便会毁于一旦。 方紫岚并未开口,似在等下文,却迟迟未能等到。 就在她以为没有下文的时候,听到了大祭司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是坚定无比——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已选了慕容清,便不会后悔。只不过,他害了知薇性命,毁了陶氏一族。这笔账,总有一日我会和他算。” “大祭司还真是……”方紫岚勾了勾唇,摇头道:“自信的很。” “我并非自信,只是也留了底牌。”大祭司神情沉静,“方紫岚,我保你性命,你保阴阳家周全,如何?” 方紫岚哑然失笑,“大祭司凭什么以为,我会愿意保阴阳家周全?” “凭你如今是汨罗忠正世子慕容清的夫人。”大祭司淡声道:“慕容清有天命预言在身,故而汨罗皇室对他颇为忌惮。可若阴阳家覆灭,天下还有谁会相信天命预言?他为数不多的价值,都会随之而去。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闻言方紫岚轻笑出声,“大祭司便是用这番话,打动了慕容清?” 大祭司神情一凛,却听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小孩子,当真是好骗。” “你……”大祭司双唇紧抿,方紫岚敛了笑,认真道:“我从来不认为人的价值,建立在什么所谓的天命预言之上。若是如此,没有天命预言在身之人,普天之下万千大众,便不配活了吗?” 她顿了一顿,神情冷了几分,“大祭司的天命预言,或许为真。但也无异于一个幌子,将慕容清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受着本不该有的苦痛。既然如此,他要反抗,何错之有?” 大祭司愣了愣,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天命也好,宿命也罢,若不争上一争,便认了,有什么意思?”方紫岚冷哼一声,“若是阴阳家覆灭,慕容清就罢手,那我反倒要瞧不起他了。” “你和慕容清……”大祭司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竟是同路人……” “大祭司说什么?”方紫岚皱了皱眉,大祭司沉默不语,却想起那一年,宫墙之下的回眸。 半人高的瘦弱身影踉踉跄跄,摔了又摔,却固执地不许任何人上前去扶,她便是那一刻动了心思,起了利用他的念头。 彼时的阴阳阁中,慕容清板着一张小脸,听完了她的话,没什么犹豫地便同意了—— 来日他为天下主,阴阳家便是国教,大祭司即为国师。往后子孙世代,都不得更改。 甚至于,为她心安,他歃血立下重誓,然而末了语出惊人,“大祭司好自为之。倘若在我兑现诺言之前,阴阳家便已覆灭,当真是可惜了。” 小小的年纪,却难掩野心勃勃。不知为何,那一刻她慌了心神,只觉没来由的后悔。 这一刻,她心底的慌乱,不比当年少分毫,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清与方紫岚,若这两人达成一致,往后天下,只怕要是他们的了。 无须天命预言,无须神谕指引,这个念头便在她心中疯狂叫嚣,令她拿着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大祭司缓缓开口道:“我不管你是否愿意,这是交易。” 方紫岚放开了大祭司的手,漫不经心道:“大祭司就不怕,你救了我,我却反咬一口?” “方紫岚,纵然是我,也不能完全控制住你身上的蛊毒。”大祭司垂眸道:“但若我今日什么都不做,任由你出了阴阳阁的门。我敢保证,你活不过三个月。” 方紫岚眉眼含笑,“大祭司这是在恐吓我?” “我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大祭司的神情平静无澜,像是在说一件最为普通之事,“物极必反,你身上的蛊毒助你多少,便会毁你多少。你的腿伤拖了许久,至今仍未好全,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疑惑吗?” 方紫岚的笑凝固在了脸上,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大祭司看在了眼中,趁势添了一句,“世子夫人如果不信,现在便可离开,我绝不阻拦。” 她换了称呼,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方紫岚心中了然,“既如此,那我答应了大祭司便是。不过,我要加一个条件。” * 方紫岚走出阴阳阁之时,忠正王府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正来回踱步的孟庭扬,见到她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赶忙迎了上去,“世子夫人。” “辛苦孟将军,我无事。”方紫岚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下一刻,却见一只手伸在自己眼前。 手掌白皙纤瘦,脉络分明,明晃晃地摊开,似是无声的邀请,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方紫岚定定地看向手的主人,不及她高的身量,精致的面容苍白憔悴,清亮的双眸中没有半分催促不耐,有的只是确认。 眼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仍立在原地,送她出来的月奴忍不住开腔问了一句,“世子不好好在王府养伤,这是做什么?” “有劳月奴姑娘挂念。”慕容清仍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我来接夫人回府了。” 他说得十分熟稔自然,全然不像是昨日才成婚的夫妻,倒像是情深意笃的经年伴侣。 方紫岚咬了咬唇,转而朝一旁的孟庭扬吩咐道:“世子体弱,受不得风,烦请孟将军先送他上马车,我还有话要与月奴姑娘说。” 孟庭扬面露为难之色,不待说什么,就听慕容清道:“姐姐,你不愿跟我走?” 他这话说的,不仅将在场其他人置若罔闻,好似满心满眼都只有方紫岚一人,而且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幽怨,如同被方紫岚抛弃了一般。 第707章 圈套 方紫岚对上慕容清水汪汪的双眸,只觉头皮发麻,“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姐姐,我们回家好不好?”慕容清唤了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令方紫岚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把手递了过去。 慕容清牵过方紫岚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过去,是姐姐牵我的手。这一回,换我了。” 闻言,方紫岚心中一沉,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之色。慕容清看在眼中,却是毫不在意。 直到上了马车,方紫岚抽出了手,面若霜雪,“世子,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是。”慕容清点了点头,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不过,要说确认,还是在刚才。” “你……”方紫岚不待发作,就见慕容清凑到了身前,手指轻轻压在了她的唇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瞳孔微张,一时之间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慕容清见状,轻笑出声,“姐姐,你当真要在马车里和我说这些?孟庭扬在外面,你就不怕他听了去?” 方紫岚扣住慕容清的手腕,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你若是连孟庭扬都管教不了,何谈天下?” “姐姐方才,不是还一口一句孟将军?”慕容清面上笑意更盛,“怎么,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便忍不住暴露本性了?” “一个称呼而已,算什么暴露本性?”方紫岚神色更冷,手上也用了些力,慕容清的手腕上转眼便添了一道红痕。 “姐姐,你弄疼我了。”慕容清不满地埋怨了一句,随即在方紫岚彻底发作之前,迅速地接上了话头,“姐姐,你本就不是恭顺之人,何必委屈自己?” “委屈?”方紫岚下意识便是反驳,“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骗人。”慕容清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若是不委屈,怎会从云端跌入尘泥,直至低得不能再低?” “这是我的选择。”方紫岚仍是嘴硬,慕容清摇了摇头,“姐姐,你浑身上下,最硬的就是这张嘴了。只怕你那一颗心,都不及。” 被半大的少年这般调戏,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方紫岚心头火起,厉声道:“慕容清,你有胆再说一遍。” “我没胆。”慕容清无辜地眨了眨眼,“姐姐,往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委屈了。” “鬼话连篇。”方紫岚松了手,将慕容清推开,“昨夜我便与世子说过,莫要挡我的道。” “姐姐,我无意于挡你的道,但若是你我同道……”慕容清还未说完,便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世子莫不是糊涂了?你我,如何同道?” 慕容清张了张口,不等说什么,马车外孟庭扬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世子,夫人,我们到了。” 方紫岚转身下了马车,落地之时却被裙裾绊了一下,踉跄了两步,被身后的慕容清扶住了手臂,“姐姐小心。” 此时方紫岚气仍未消,低头看自己刚才在阴阳阁中换的一身衣裳都不顺眼,更何况是慕容清这位始作俑者? 于是她不顾腿伤快走了两步,生生撕裂了裙裾,甩开了慕容清。 然而慕容清始终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方紫岚走入房中,他也脚步不稳地闯了进去,在她遣退侍从,关上门之前,凑在了她的身边,怯怯地喊了一声“姐姐”。 “现下没有旁人,世子不必惺惺作态。”方紫岚一眼就看到了屏风旁挂着的血衣,正是慕容清入宫请安,虎口逃生的那一身。 不知慕容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换了血衣没有收拾。但她再见之时,终于明白,为何那一刻,会忽然想起莫涵了。 这一身衣裳,像极了莫涵殁的那日,穿的戏服。从颜色制式,到上面绣的金线图案,都几乎一模一样。 同是倒在血泊之中,仿佛往事重演,她根本不可能定得住。 这是从一开始,就针对她而设的圈套。利用了慕初睿的喜怒无常,大祭司的金口玉言,还有她的,唯一软肋。 果然是命中一劫。只不过,不是慕容清,而是她的,劫。 “滚。”像是再也受不住一般,方紫岚扶着桌案,勉强站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姐姐,这是你我的婚房。”慕容清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旁,“纵然你不想见到我,我又能去哪?” “慕容清,你果然是好算计,好手段,好胆量。”方紫岚身体抖得厉害,连带声音都有些抖,“你就料定了,我必会救你?” “姐姐,我虽是天命预言之人,但也不是有恃无恐。”慕容清敛了神色,老成道:“无极宫外,早有弓箭手准备。如有意外,那猛虎便会被一箭毙命。” 他说着,拿起桌案上的茶壶,自顾自地斟了一盏茶,“我试探你不假,但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 “要我的性命?”方紫岚冷笑一声,“慕容清,你有那个本事吗?” “姐姐,莫要逞强。”慕容清抿了一口茶,“过强易折。可我,不愿看你受伤。”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方紫岚紧紧盯着慕容清,他勾了勾唇,“姐姐,我对你所言,皆为真心。有我这样天命预言之人,护着你,不好吗?” 方紫岚忍无可忍,伸手攫住了慕容清的脖颈,稍稍使劲,便会要了他的命。 “天命预言?”方紫岚眼中尽皆不屑,周身杀气毕露,“我杀了你,顷刻便能毁了这所谓的天命预言。” “你不会……”慕容清气息不稳,面上却仍有笑意。 方紫岚亦扬起唇角,笑得残忍,“慕容清,你说是弓箭手射杀我更快,还是我捏死你更快?” “姐姐……”慕容清咳嗽了两声,镇定道:“你拼上性命守护的大京,背弃了你。我满是骨肉至亲的汨罗,出卖了我……” 方紫岚听着,手上不由地卸了几分力道,慕容清得了喘息之机,愤声道:“所有人都恨不得我们死……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第708章 所图 “世子愤世嫉俗,心有不甘,那又如何?”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终究是世子一人之事,与我何干?” “方紫岚,你当真是这么想的?”慕容清猛地站起身,“纪宁天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李晟轩对你百般猜疑利用。莫涵楚彬身死,方紫桐失智疯癫,方紫沁如履薄冰,方立辉下落不明,方崇正辞官挂印,方家退出京城……” “你住口!”方紫岚再次狠狠掐住了慕容清的脖颈,强行止住了他的话,却止不住动摇。 慕容清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满是凌厉之色,拼尽全力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方家……就此断送吗……” 方紫岚挥手把慕容清摔在了座上,别过了头,眼眶发红,鼻尖泛酸。 “姐姐,我知你辛酸委屈。”慕容清还未缓过来,便伸手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是小心翼翼的克制。 方紫岚并未抗拒,然而话仍说得一阵见血,“慕容清,你以为激将我几句,再说些花言巧语,我就会乖乖任你摆布了吗?” “姐姐,我说过,往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委屈了。”慕容清神色认真了几分,方紫岚却是嗤之以鼻,“世子要我做什么?为你杀人,还是……” “姐姐什么都不必做。”慕容清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笃定道:“姐姐只需在一旁看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会付出何等代价。” “慕容清,我不是什么无知小姑娘,不会受你三言两语的哄骗。”方紫岚回眸看了过去,冷声道:“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还能显得有几分诚意。” 慕容清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方紫岚,“姐姐为何不信,我对你无所图?” 方紫岚怒极反笑,没什么好气道:“慕容清,倘若我今日告诉你,心甘情愿为你拼命,你会相信吗?” “信,也不信。”慕容清扯着方紫岚衣袖的手寸寸上移,握住了她的手腕,“今日,姐姐已为我拼过一次命了。” “我不是为你。”方紫岚咬牙切齿,慕容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欠姐姐一回。” 方紫岚为数不多的耐心被慕容清磨得所剩无几,“慕容清,你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用些法子,让你开口。” “姐姐当真舍得,对我下手?”慕容清软了语气,既有讨好之意,又有暧昧之感。 方紫岚反手捏住了慕容清的手腕,细白一段宛若藕节,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掰断似的。 慕容清微微皱眉,轻声细语地呢喃道:“疼。” 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我杀了左先生,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恨不得我死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姐姐,我最喜欢的,便是你这油盐不进的性子。明知要吃不少苦头,还是不至死路不甘心。”慕容清忽然笑了,眸中似有万千星辰闪烁,璀璨无比。 他顿了一顿,从容道:“既然姐姐想听实话,那我便说实话。我确对你有所图,只是我图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将来?”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面沉如水。 “以姐姐的聪慧,想是已经猜到了。”慕容清面上笑意更盛,方紫岚神色更冷,“令我长姐如履薄冰的位置,世子凭什么觉得我能坐得稳?” “凭你杀伐决断,比你长姐心狠手辣。”慕容清直言不讳道:“若我注定是天下之主,那将来的皇后,便只能是你。” “世子莫不是在说笑?”方紫岚冷哼一声,“我个性偏执,一身伤病,既不可能长袖善舞收拢人心,也不可能母仪天下绵延子嗣,世子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慕容清神情肃穆,郑重其事道:“姐姐,我请求你在将来成为我的皇后,不是为了这些。” 请求?这两个字从慕容清嘴里说出来,方紫岚只觉说不出的新鲜,然而心中一哂,年纪不大手段不少,这般能屈能伸,不愧是大祭司天命预言之人。 慕容清见方紫岚沉默不语,便添柴加火道:“姐姐,只要你肯答应,往后天下生意,便是十分都在方家,又有何妨?” “世子不必夸下海口,方家有自知之明,断没有那般贪心。”方紫岚神情淡漠,“更何况,纵然是天下之主,也没有把持所有生意的道理。” “姐姐,你是不相信我会成为天下之主,还是不相信……”慕容清故意停了片刻,才道:“我会护着你保下方家?” 方紫岚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清,神情倨傲,“在世子眼中,我只能依附于人,由人护着吗?” “自然不是。”慕容清迎上方紫岚的目光,“但情势所迫之下,姐姐不得不如此。闺阁女子,向来只能以自身做商品,姻亲为交易,尽可能地获利,可这并非一锤定音的买卖。” 他意有所指,方紫岚抿了抿唇,并未接话,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宅之中,免不了龃龉,或有家族,或由夫君,为其撑腰,才能长久。若孤身一人,迟早香消玉殒。” 方紫岚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再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慕容清所言非虚。这原就是一个女子不能出头的世界,用婚姻定价值,相夫教子评价贤良,一眼便能望得到头。 即便她曾是先越国公,是杀手紫秀,也逃不过这样令人厌倦的命运。 “姐姐,我所图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应下……”慕容清近乎怂恿蛊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堵了回去,“我应下,便是将自己的将来交到了你手上。从此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任由宰割。世子这报复人的法子,甚好。” “姐姐……”慕容清还想说什么,方紫岚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我便是香消玉殒,也绝不会任人摆布。不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自己。过去,不是为纪宁天、李晟轩,日后,也不会是为你。” 她一字一句,决绝道:“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挣一条活路。” 第709章 托孤 慕容清目不转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方紫岚,似是要将她的面容刻印在心中,“果然,我没有选错人。” 他勾起唇角,眸中笑意深深,“姐姐,无论你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我在你身后,绝不相负。” 方紫岚微微俯身,在慕容清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慕容清,我这人最是记仇。今日,你以我心尖之人,利用了我,这一世,我都信你不得了。” 慕容清动了动被方紫岚握住的手腕,顺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姐姐,你不信我也无妨,我信你便好。” 方紫岚松开了手,下一刻却被慕容清牵住了,“姐姐,你不必急着拒绝我,万一将来有一日你要利用我……” “世子,夫人,王妃……”匆匆来报的侍女打断了慕容清后面的话,然而她在看到房内两人之时,生生止住了话头,哆哆嗦嗦地垂下了头,结巴道:“奴婢、奴婢不是有意……” “王妃怎么了?”方紫岚站直了身体,看向抖如筛糠的侍女,“好好说话。” “王妃醒了,命我来请夫人过去,说是有话要与夫人说。”侍女飞快地说明了来意,方紫岚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随你去。” 她说罢,再不看慕容清,头也不回地与侍女一道离开了。 王妃陈氏看到方紫岚的身影出现在门前之时,兀自松了一口气,慕容询揽着她的肩,面露忧色,“清儿和紫岚都已回府,你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陈氏点了点头,朝方紫岚招了招手,“紫岚,好孩子,你过来。” 方紫岚抿了抿唇,略有犹豫,却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了床榻边,握住了陈氏的手,“王妃。” “今日,多亏有你。”陈氏气息不稳,说不了几个字,便要停顿一会儿,“我听说你受伤了,还有大祭司……” 她话未说完,就重重地咳嗽了起来,慕容询一边为她顺气,一边温声安抚道:“紫岚如今好端端地在我们眼前,你只管安心便是,有什么话……” “我若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陈氏神情焦急,咳嗽得愈发厉害,慕容询拗不过她,只得应声道:“好,都依你。” 方紫岚心中一紧,看陈氏的模样,听她与慕容询的对话,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陈氏似是看出了方紫岚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紫岚,趁我还撑得住,有些话……” “王妃只管说便是。”方紫岚握着陈氏的手紧了紧,却见她看了一眼慕容询,他沉默了一会儿,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方紫岚回头看向站在屏风外的那道笔直身影,心中五味杂陈。陈氏却当她有所顾忌,轻声道:“紫岚,你别怕,王爷他其实,是个好人。” 好人吗?方紫岚没有说话,陈氏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王爷都告诉我了,你偷了令牌,救了清儿,这不是普通闺阁千金能做之事。” 闻言方紫岚挑了挑眉,“王爷与王妃,怀疑我?” “你是什么人,我都不在乎。”陈氏摇了摇头,“只是清儿他……活得太苦了……” 她说着红了眼眶,再次咳嗽了起来,方紫岚为她顺了顺气,“如何活,是世子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我知道……”陈氏嘴唇翕动,声音弱了些许,“当初大祭司占卜,天命预言现世,我已有孕在身……” 她顿了一顿,眼角含泪,“我原本希望,生下的是女孩,有忠正王府的庇护,无论如何都能与世无争,一生安好。” 方紫岚咬了咬唇,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字一句道:“若是不争,何处安身立命?天命预言在身,纵然是女孩,也难逃一死。王妃莫不是以为,汨罗皇室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陈氏怔了怔,盯着方紫岚看了半晌。末了,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真好。” “王妃说什么?”方紫岚下意识问了出来,陈氏欣慰地笑了,“有你在清儿身边,我便不用担心了。至少,你懂他。”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来不及辩驳,就听陈氏道:“紫岚,你知道他的无奈与野心,不把他看作病弱孩童,万般怜悯。也不因天命预言,将他奉若神明,千依百顺。他在你眼中,只是慕容清,就足够了。” “王妃……”方紫岚皱了眉头,陈氏死死抓着她的手,“紫岚,你听我说,清儿他……是偏激了些,但我能看得出,他对你有真心。往后,我若不在了,求你……” 方紫岚垂眸不敢看陈氏,她知道她这是起了托孤之心,可这份嘱托实在太重,她不敢接,亦接不起。 “求你,陪在清儿身边,照顾他……”陈氏每一个字都说得勉强,方紫岚心生不忍,脑子却很清醒——不管是什么,她都绝不能应承。 “对不起,恕我无法答应王妃。”方紫岚猛地抽出了手,陈氏瞳孔微张,“紫岚你……” “既如此,不必勉强。”慕容询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站起身,行了一礼,“王爷若无其他吩咐,我这就告退了。” 她说罢,将王府令牌捧在手心,递到了慕容询面前。 慕容询并未拿过,而是意味深长道:“玉蝉为信,你要毁诺吗?” 方紫岚神情一凛,随即心下了然,毕竟是汨罗的战神,曾与她交过手的人,认出来也不稀奇。 “王爷要毁诺吗?”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澜,却暗藏波涛。 “承君一诺,此生永守。”慕容询说得笃定无比,方紫岚郑重其事地颔首道:“王爷如此,我亦然。” 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慕容询长舒了一口气,从方紫岚手中拿过了王府令牌,“多谢。” 方紫岚没有再多做停留,径自离开了。她不想回房,不愿看见慕容清,索性独身一人朝后园走去。 天色渐暗,只有祠堂灯火不歇。她路过之时,远远便看见里面那一道小小的身影,跪在满堂灵牌之前,在烛光明灭中,愈显单薄落寞。 第710章 启程 “姐姐。”慕容清回头,轻轻唤了一声,让方紫岚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却始终站在祠堂外面,毫无进去之意。 于是慕容清期期艾艾地再次开口道:“姐姐,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不知为何,方紫岚总觉得慕容清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委屈,细碎的哭腔像是刚刚哭过似的。 眼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慕容清小心翼翼道:“就一会儿,可以吗?” 方紫岚长叹一口气,彻底没了脾气。她常常会怀疑,慕容清这近乎分裂的性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世子这是唱的哪一出?”方紫岚虽然嘴上没什么好话,但还是抬脚走了进去,大剌剌地扯过一个蒲团,坐在了慕容清身边。 慕容清跪直了身体,与方紫岚平视道:“姐姐,你见过我母妃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见过了。” “我母妃身体不好,难以生养,年岁不永,原不是忠正王妃的最佳人选。”慕容清的神情晦暗不明,“奈何父王喜欢,非母妃不娶。” 方紫岚微微侧头,“世子,祖宗灵牌在前,你当真要这样说王爷和王妃?” 慕容清并未理会方紫岚的话,自顾自道:“想来是母妃的性情,与父王最为相投,端方刚烈,是这世间之中,最为配得上忠正二字之人。”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一个时辰之前,世子才和我说——过强易折,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我此生,绝不会像父王那般,为了所谓的忠正二字,便赔上所有。”慕容清的声音中多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以后的忠正王府,由我来守护。” 方紫岚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忽然很想对他说,可不可以,不要拼命了?忠正王府上下,希望的只有他的安好,仅此而已…… 可是她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有些人的命,注定是要去拼的。 就如几年前,她初到这个世界时,若是有人告诉她,不要拼命,乖乖任人摆布,她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她,有什么立场去劝慕容清放手? “可是,我怕……”慕容清的声音低了许多,几不可闻,“我怕,来不及了。” 方紫岚脱口而出道:“什么来不及了?” “母妃,要熬不住了。”慕容清背过了身,以衣袖掩面,“我害怕,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不会的。”方紫岚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中。越是动摇得厉害,她便越要提醒自己,不能心软。 “后日……便要启程,万一……”慕容清抽抽噎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方紫岚的手最终落在了慕容清的肩上,“不会有万一。等来年,我再与你一道,回汨罗省亲。” 不是她不留余地,只是她不想再被人当剑使。慕容清此言,无外乎是想拖延时间,虽然他在大京为质是板上钉钉之事,但夜长梦多,谁知道若是耽搁几日,会出什么意外? 若是她抵不住慕容清的哀求,开口说情,免不了会有人觉得她胳膊肘朝外拐,一心向夫家。 旁人如何瞧她尚且不论,就说远在大京后宫中的方紫沁,怕是要受一波风言风语。便是已经出了京城的方家,都有可能会被人说别有图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样的事,她见了太多回,绝不能让它发生在方家身上。 可……忠正王妃陈氏那副模样,确像是时日无多了。若是如慕容清所言…… 方紫岚不敢想下去,慕容清回身抓住她的手臂,“姐姐,我真的害怕……” 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方紫岚这才发现他的体温比平时高了不少,竟是发烧了。也不知是今日波折,还是哭得狠了…… “姐姐……”慕容清声泪俱下,紧紧拉着方紫岚的手臂不放,她不待细想,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我送你回去。” 她不由分说地拽起慕容清,走到祠堂门口,喊了侍从,一群人手忙脚乱,把他送回了房。 只留一侍女地跟在方紫岚身旁,怯怯道:“夫人……” 方紫岚没什么反应,径自走去了府上待客用的厢房,不等侍女追上说什么,便关上了房门。 慕容询和陈氏听说之后,便由着方紫岚去了。至于慕容清,昏昏沉沉病了两日,直到启程回大京为质之时,整个人都不曾清醒。 走的那日,方紫岚带着慕容清,一早去拜别慕容询和陈氏。慕容询神情疲惫,像是许久都未曾合过眼,陈氏更是卧床不起,连面都不曾见到。 方紫岚觉得古怪,但王府外已有人催促,她不得己,只能带着迷迷糊糊的慕容清出了府。 诸葛钰等在忠正王府的马车前,方紫岚一眼就看到了他,说起来自那日虎口脱险之后,她便没有见过他。 若说是无意,更像是有心。只是,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们谁都避不过。 “世子夫人。”诸葛钰行了一礼,方紫岚将慕容清交给了侍从,回了一礼道:“不知诸葛大人有何事?” “无事。”诸葛钰欲言又止,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那诸葛大人这是做什么?” 诸葛钰犹豫了一瞬,“世子夫人,你可知玉成王……” “世子夫人,你如今是汨罗的新妇。”随行的大府嬷嬷款步而来,挡在方紫岚与诸葛钰的中间,“万不能与旁的男人有什么瓜葛。尤其是,大京的男人。” 方紫岚冷了神色,“我与诸葛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你若是不懂规矩,便回你的大府去好好学。” “世子夫人你……”大府嬷嬷怒目而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睇了她一眼,“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嬷嬷若要跟在我身边,最好安分守己,否则……” 她刻意顿了一顿,眼中多了一抹骇人杀意。那大府嬷嬷被吓得后退一步,诸葛钰忍不住要说什么,却听孟庭扬的声音由远及近,“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好。”方紫岚理了理衣袖,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四散而去。 第711章 过世 慕初睿与李倩宁站在城楼上相送,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却是各怀鬼胎。 李祈佑频频回头,直至出了城好一段,看不大清城楼上的李倩宁,才收回了目光,心不在焉地扯了扯手中的缰绳。 诸葛钰驱马走到李祈佑身旁,“王爷何苦如此?德嘉公主和她,尚且什么都不知道。” 李祈佑敛了神色,道:“我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更改,她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只怕京中……”诸葛钰甫一开口,就被匆匆来报的兵士打断了,“孟将军,快去告诉世子和夫人……”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身上多处都有血迹,明显是受了伤。 队伍停了下来,方紫岚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了来人面前,“你要孟将军告诉世子和我什么?” “夫人,就在刚刚,王妃……”来人双眼发红,双唇紧咬,“王妃过世了。” “你说什么?”像是心中的古怪得到了验证,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再说一遍。” 来人重复了一遍,忠正王府所有随侍兵将,包括孟庭扬在内,齐刷刷跪了下去,朝着忠正王府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慕容清昏昏沉沉地从马车中探出了头,在听到消息之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下了马车。 然而脚步虚浮的他,狠狠摔了一跤,跌坐在地,满身泥泞。 “孟庭扬,我要回去。”慕容清红着一双眼,大吼道:“我要回去!” 他是从未有过的失态,孟庭扬跪在地上,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了方紫岚。 见状诸葛钰翻身下马,快步而来,“世子夫人,万万不可。若是此时折返……” 他没有说下去,目光望向的却是城楼之上,迟迟未曾离去的慕初睿和李倩宁。 方紫岚顺着诸葛钰的视线看了过去,神情冷了几分。看来慕初睿不仅已经知道了,而且还一边按下消息,一边故意放了忠正王府的人来通风报信。 若是她与慕容清此时回城,便是抗旨不遵,是为不忠。若是她与慕容清毫无所动,便是枉做人子,是为不孝。 不愧是把猛虎与慕容清置于一处的慕初睿,惯会将人放在左右为难的境地,看着其痛苦挣扎,以此为乐。 “世子夫人,眼下的确不是回去的时候。”李祈佑走了过来,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方紫岚不要轻举妄动。 只有慕容清,缓缓爬起身,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国都的方向走了回去。 孟庭扬猛地变了神色,匆匆上前拦住了他,“世子,临行之前王爷……” “滚开。”慕容清面若霜雪,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孟庭扬,他仍是纹丝不动,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滑,慕容清一个踉跄,再次摔在了地上。他皱着一张脸,显然是伤着了,然而却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孟庭扬不敢再拦,看向方紫岚道:“夫人……” “原来已经入夏了。”方紫岚似是全然没在听孟庭扬说什么,自顾自地伸出了手,“怪不得近日多有雨水。” 她说着,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乌压压的令人透不过气,偶尔落下零星雨丝,却也无济于事。 像极了如今的情景,不论慕容清做什么,陈氏都回不来了。 孟庭扬见方紫岚没有劝解慕容清之意,只得再次自己追了上去,“世子……” 然而破空之声骤然而至,根本不给孟庭扬说话的机会,一支羽箭插在慕容清身前不到两步的位置,是明晃晃的警告。 慕初睿仍立在城楼之上,身旁的李倩宁定定地看着他,她很想质问他,为什么不给慕容清一个痛快,非要这般折磨不可?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她知道,慕初睿便是恨不得慕容清死,也不能一刀杀了他。 作为一场权力博弈的两方,比的是谁更沉得住气,不被对方抓住错处。而不是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 仿佛为了验证李倩宁所想,慕初睿抬了抬手,便有手下之人高声喊道:“忠正世子,你既已受命,便应速速前往大京。此时回头,难道是想违抗国主之命吗?” 慕容清双拳紧握,朝前迈了一步,与那插在地上的羽箭不过三寸之遥,“我便是违抗……” “世子!”孟庭扬护在慕容清身前,止住了他的话头,“慎言。” “孟庭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慕容清伸手抽出了孟庭扬的佩剑,直指他的胸口,“我母妃过世,你不随我回王府,竟还阻我的路?”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每一个字都说得愤恨无比,“忠正王府与你主仆一场,不曾想居然要在今日反目。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 他话未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 城楼上的慕初睿冷笑一声,手下之人心领神会,数箭齐发,直朝慕容清而去。 孟庭扬连拖带拽地扯着慕容清堪堪避过,手臂上转眼便多了几道血痕。他咬牙背过身去,正欲用身体挡箭之时,却见一道身影闪过,劈手夺了剑,打落了他身后的羽箭。 “夫人……”孟庭扬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只见她气定神闲地拿着剑,款步朝国都的方向走去。 羽箭霎时停了下来,慕初睿手下之人厉声喝道:“世子夫人这是做什么?难道……” “受国主之命的人是慕容清,不是我。”方紫岚寒声打断了那人的话,“汨罗国都,我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与国主何干?” “世子夫人,纵然你是大京方家的千金,也不能对国主不敬。”那人提高了声调,颇有威胁之意,“你若再往前一步……” “我往前一步如何?”方紫岚挑衅似的向前走了一步,“国主若有胆量,尽管命人放箭,将我当场射杀便是。” “世子夫人,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慕初睿的声音沉沉响起,“汨罗之内,还没有朕不敢杀的人。” 第712章 一心 “国主身为汨罗之君,自是没什么不敢。”方紫岚勾了勾唇,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巧的是,我也没什么不敢。” 慕初睿深吸一口气,拿过手下人的弓箭,挽弓搭箭,寒声道:“世子夫人,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即刻掉头,乖乖回大京,朕便放过你。” 方紫岚又向前走了一步,“若我偏不呢?” 羽箭刹那间离了弓弦,直冲方紫岚面门飞来。她不躲不闪,任由箭擦着她的发梢而过,削断了她的一缕头发。 李祈佑当即变了神色,不待说什么,就见诸葛钰走到了方紫岚身旁,与她并肩而立,“国主,方三小姐在我大京深受圣宠,一贯飞扬跳脱,还请国主勿怪。” 慕初睿咬牙切齿,“既然如此,诸葛大人……” “方三小姐虽飞扬跳脱,但所行之事无不有理有据。”诸葛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慕初睿的话,“如若不然,我朝陛下也不会下旨,命我领军,至林城送亲。” 他此言意在提醒慕初睿,林城外尚有大京的十万兵马,眼下射杀方紫岚事小,撕破了脸皮两国交战事大,孰轻孰重,总该分得清。 “诸葛大人,你这是在威胁朕吗?”慕初睿面沉如水,诸葛钰挡在了方紫岚面前,“我只是告诉国主,即便如今方三小姐已是汨罗的忠正世子夫人,她也是大京方家的贵女。大京,永远在她身后,替她撑着。” 方紫岚愣了愣,定定地望着诸葛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李晟轩命他兵压林城,外面如何议论,她心知肚明,他也不会不知。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愿意站出来,以此为筹码,再护她一回。 最会权衡利弊的人,不管不顾,哪怕闹个天翻地覆,也要站在她身前。便是这份情谊,足够她记一辈子了。 “阿钰……”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诸葛钰似是有所感,匆匆回头看了方紫岚一眼,用口型告诉她,“别怕,我在。” 然而城楼上的慕初睿不为所动,他冷哼一声道:“诸葛大人,你今日是打定主意,要为世子夫人一撑到底了?” 诸葛钰没有应声,但挺拔如松柏,傲然而立的模样,足以说明一切。 “玉成王都没有开口,诸葛大人便自作主张。”慕初睿的视线落在了李祈佑身上,“朕竟不知,大京的天下何时改了姓?”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李倩宁便白了脸色,如若李祈佑也站在方紫岚那边,与汨罗起了争执,那她这刚刚嫁入汨罗宫廷的新皇后,该何去何从? 于是她忍不住轻轻摇头,却见李祈佑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走到了诸葛钰身边,与他一起把方紫岚挡得严严实实。 李祈佑心中清楚,如果今日慕初睿因方紫岚要返回汨罗国都,祭奠过世的忠正王妃,便百般刁难,那来日李倩宁在汨罗宫廷中,会受何等苛待可想而知。 为今日的方紫岚撑腰,便是为来日的李倩宁做盾。 故而他神情倨傲,一字一句道:“大京的天下,原就不是李氏一家的天下,而是所有大京人的天下。身为大京人,本应上下一心。本王今日在此,不仅是为方三小姐撑腰,更是为吾妹德嘉撑腰。” 闻言,李倩宁心神为之一振,她眼尾泛红,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慕初睿的脸色愈发难看,“汨罗境内,由不得尔等如此放肆。尔等若再不离开,休怪朕无情。” 他说罢抬了抬手,城楼之上一排弓箭手齐刷刷地将箭指向了下面的人。 “这是……”李倩宁没想到慕初睿早有预谋,动了杀心,不由地慌了神,“国主这是做什么?” “忠正世子慕容清,伙同其夫人方紫岚,犯上作乱,意图加害国主。”慕初睿手下之人高声道:“就地拿下,死生不论。” “国主,万万不可……”李倩宁猛地扯住了慕初睿的衣袖,却被他反手拽入了怀中,“朕的皇后,你只需看着便好。” 他顿了一顿,眼中多了一抹嗜血的快意,“看着朕,是如何一一杀了他们,再举兵灭了你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皇叔。” “你……”李倩宁奋力挣扎,不料被慕初睿箍得更紧,“倩宁,你是朕的皇后,朕不会伤害你。不管你信不信,朕是真的喜欢你。” 见状方紫岚耸了耸肩,“玉成王殿下,诸葛大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奈何汨罗国主是个疯的,只能由我自己来摆平了。” “你要做什么?”诸葛钰迅速地回过身,就见方紫岚走到了慕容清面前,俯身问道:“世子,你一定要回忠正王府吗?” “一定要回。”慕容清扬着头,脸上的恨意与狠劲似要喷薄而出。 方紫岚的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表情不错。若是我能将你带回去,怎么说?” “算我欠你一回。”慕容清微微垂眸,声音也低了几分。 “才一回啊。”方紫岚啧了一声,“无极殿前那回,就不作数了?” “方紫岚!”慕容清吼出了声,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哟,世子终于忍不住,暴露本性了?” “你……”慕容清倏然瞪大了双眼,“居然如此记仇?”他不过随口说过她一句暴露本性,就被她这般原样奉还了,真是睚眦必报。 “不过,世子还是这副模样,让人看着顺眼。”方紫岚站直了身体,“比低眉顺目任人宰割时,要好看许多。” 她说罢,不再看慕容清的反应,也没有看李祈佑和诸葛钰皱成一团的脸,视死如归一般,走到了所有人身前,朝城楼上的慕初睿喊了一嗓子,“国主还不动手,是在等什么?” 慕初睿再度抬手,所有的弓箭手蓄势待发,箭尖对准了站在最前的方紫岚。 然而未等他的手落下,就听一道声音自城楼另一侧传来,“皇兄且慢!” 慕初霁快步而来,将手中明旨展于众人面前,“传太后懿旨,召忠正世子慕容清,及其夫人方紫岚,速回忠正王府,奔丧。” 第713章 回府 慕初睿的神色阴沉得可怖,“阿霁,你说什么?” “皇兄,太后懿旨……”慕初霁甫一开口,就被慕初睿截住了话头,“阿霁,你竟为了忠正王府,拿太后来压朕,果然是好得很!” 慕初霁神情冷峻,“皇兄,过犹不及,是时候收手了。”他说罢,视线落在了李倩宁身上,“皇嫂,你……” 李倩宁一双眼红的像小兔,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看上去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见状慕初睿挡住慕初霁的视线,强势地拽着李倩宁,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城楼,唯余慕初霁呆立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厉声喝道:“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城楼上的弓箭手纷纷收了弓箭,城楼下的李祈佑和诸葛钰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刚挡在他们身前的方紫岚,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回头看去,只见方紫岚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城楼上的变故,俯身朝慕容清伸出了手,“世子,还能走吗?” 慕容清深深地看了方紫岚一眼,将手递了过去,“多谢。” 方紫岚把慕容清从地上拉起来,他踉跄了几步,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这一回,算我欠你的,迟早会还你。” 方紫岚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诸葛钰定定地望着方紫岚,他从适才便有的微妙违和感,终于有了猜测。 方紫岚的所作所为,看似是要激怒慕初睿,实则无一不是在拖延时间,也就是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道破局的太后懿旨。 以此反推,纵然方紫岚并非设局之人,也多少与慕初霁有所往来…… 思及此,诸葛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他不想怀疑方紫岚,更不想在她嫁入汨罗忠正王府后,怀疑她。 可是,他不得不怀疑。 他曾跟随她走过大京的东西南北,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本事和手段,若是她当真成为了慕容清手中的刀,后果只怕难以估量。 “诸葛大人?”李祈佑的声音扯回了诸葛钰的思绪,他垂眸道:“既然忠正世子与夫人回府奔丧,那我们多留几日,再走不迟。” 李祈佑抿了抿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半晌才道:“也好。” 方紫岚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和慕容清一道,回了忠正王府。 王府还未来得及挂白绫,但上下都是一片悲痛之声。慕容清扑通一声跪在了府门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迟迟没有起身。 方紫岚站在慕容清身后,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意。说起来,她与忠正王妃陈氏,见过的面屈指可数。 初来汨罗的接风宴上,被赐婚后的偷送嫁衣喜妆,与慕容清成亲见礼,入大府那一日的恳求,还有闯宫归来后,托孤之时…… 寥寥数面,匆匆忙忙,可如今陈氏已过世,成了棺木中的一缕香魂。 果然,人生无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独留下慕容清这半大的少年,面对世间人心险恶。 方紫岚摇了摇头,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几分荒唐。慕容清身为天命预言之人,只怕从小便知人心险恶,何须到今日才能看清? 不过,慕初睿的所作所为…… 她看向缓缓站起身的慕容清,心中暗叹一口气。今日过后,他与慕初睿,便是不共戴天,注定要争个鱼死网破的仇人了。 “世子请。”守在王府门前的侍卫给慕容清让出了一条路,却把方紫岚拦在了外面。 “国主有令,大京的方三小姐,不得入内祭奠。”侍卫声如洪钟,方紫岚哑然失笑,合着慕初睿在这等着,准备拿她撒气呢。 一只脚已迈入王府的慕容清猛地回过了头,怒道:“你说什么?” “国主之令,还请世子和方三小姐,莫要为难……”侍卫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往前走了两步,“我为难你?我看,是你为难我还差不多。” 她说着,随手拔出了侍卫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慌了神,“方三小姐,你这是……” “方三小姐?”方紫岚挑了挑眉,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随即冷了神色,“我是大京的方三小姐不假,可我亦是汨罗忠正王府的世子夫人,算是半个慕容氏人。我进去送别王妃,天经地义,你们谁敢阻拦,不妨一试。” 侍卫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正当僵持不下时,府内传出了一道声音,“早就听闻方三小姐柔弱不能自理,今日一见,却是喊打喊杀好不威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慕容清神情一凛,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道:“世子,你不必管我,先进去送别王妃。别让她,等太久了。” 闻言慕容清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王府。 与此同时,说话之人也走了出来,与慕容清打了个照面,不等行礼,就听他寒声道:“江大人不必多礼了。” 江大人?方紫岚愣了愣,这个姓在汨罗朝堂并不多见,能出现在忠正王府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江寒泽所在的江家…… “方三小姐。”江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方紫岚,目光算不上客气。 方紫岚一个眼刀回敬了过去,开口亦不算客气,“江大人怎么孤身一人在此,令郎呢?他身为王爷的爱徒……” “你……”江大人倏然变了脸色,方紫岚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是我忘了,令郎江寒泽不自量力,早就被我朝先越国公大人给杀了。” 她故意拖腔拉调,存心要气这位江大人,“哦,我明白了。先越国公大人与我同名,江大人这是迁怒于我?可惜了……” “方三小姐!”江大人怒发冲冠,方紫岚勾了勾唇,“可惜,江大人便是迁怒于我,令郎也不能死而复生。而且令郎纵是到了地下,也不知要被先越国公大人杀多少回。” 第714章 送别 “我即便是去,也不过走个过场,日子都凑到一堆也没什么。”方紫岚从阿宛手中拿过请帖,妥帖地收了起来,“阿钰与我有交,卫大人在绮罗城于我有救命之恩,梓柔的事我答应帮忙,总得走一趟替她撑个面子,都推脱不得。” “那方家呢?”阿宛神情有些不安,“方家三小姐说是与你同名,可你心中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方家摆这么一步棋在那,谁知道是什么居心?” “不管方家是什么居心,我都要去。”方紫岚面有倦色,“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我只有去了,才知道方家要做什么。” 阿宛神情凝重了些许,“所以你去方家,是为了探查现在的那位三小姐?” 方紫岚嗯了一声,她不想让阿宛知道太多,唯恐日后被鬼门中人发现给阿宛平添麻烦,索性就让阿宛这么误会吧。 “既然你都定下了,那我多说也无益。”阿宛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待阿宛离开后,方紫岚从袖中拿出萧璇儿给她的文书,与之前薛昊宇送来的那份放到了一起。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事不简单,礼部纵然与她不对付,也不敢拿年终祭典做文章。毕竟若是出了纰漏,礼部尚书的官职必是保不住了,身家性命能否保得住还要另说。 难道说礼部尚书算定了她会因年终祭典关乎国运而忍气吞声,不会发难吗? 可是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礼部针对她一年多了,真以为她的脾气好吗? 她站在为首的男人面前,手中梅剑架在他的颈侧,“我生平行事,最烦有人从旁作梗。之前碍事之人,都被我杀了。你们若也是如此,我不介意在飞鸢之前,先杀了你们。” “你……”男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声音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你是昆仑弟子,怎么敢……” “怎么敢?”方紫岚截住了男人的话头,勾起唇角笑得邪气,“死无对证,谁知道是我所为?” 她凑到男人耳边,用气音轻声道:“你以为昆仑弟子名门正派,便会处处迁就你们吗?我偏不会。” 她说罢拉开了与男人的距离,扬声道:“今夜,所有人都在桃源村的祠堂中过夜,待我之后清点过人数,便不得有误。” “多一人,我杀一人。”方紫岚轻描淡写地打断了男人的话,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若是少一人,我便杀了你们所有人。听清楚了?” “岂可相提并论!”诸葛老大人倏然打断了他的话,语调有些激动,“他是杀神,若与他有关,便是山河变色天下颠倒的大事,你难道不知吗?” “我相信她。”方崇正毫无惧色,直直迎上诸葛老大人的目光,“就像相信你们口中的杀神一样,相信她。” 诸葛大人怔怔地看在面前的人,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多年前意气风发,立于前朝旧殿之前,为镇北将军平南王说话的青年方崇正。 许多年过去了,众人皆以为曾经血气方刚的猛虎雄狮磨平了性子变得深浅难测,殊不知他还是如当年一般,只是藏了锋芒,而非气性全无。 如若是有人试探,他仍是不吝亮出爪牙,依旧是猛虎雄狮,威风凛凛,寸步不让。 可是…… “相信?”诸葛老大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波澜不惊道:“若我没记错,当年你的相信,换来的只有连绵战火。”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大海,诸葛老大人近乎揭伤疤的话并未惹得方崇正失态,相反他笑了笑,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诸葛老大人脸色微变,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方崇正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当年的镇北将军平南王啊…… 世人皆以为他不敌夏芸昭,手下将领接二连三折损,最终无颜以对,落了个自绝于越地深海的结局。 虎视眈眈的金人闻讯卷土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北境祁家突然冒出了一位无名将军,守住了北境疆土。若非如此,李氏如何能坐稳天下?倘若金人的铁骑踏足,便只有山河破碎之景。 而后祁家那位将军在李氏封赏圣旨还未到达之时,一夜暴毙,只得了厚葬和身后名。 再后来,祁家式微,曾经的那位无名将军被渐渐淡忘。镇北将军平南王被添了前朝之缀,成了话本里的英雄。琴曲名动天下的夫人也不再为人所知,她毁了面容,怀抱婴儿入了相府…… 方崇正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重现。世人所知,不过片面。既然如此,何必在乎? 方紫岚强打着精神,“挺好。”她话音刚落,就见萧璇儿走了进来。 “方大人,这个时辰用早膳怕是来不及了。我做了些粥点,你多少用一些。”萧璇儿说着,把手中端着的糕点放在了桌案上。 “有劳萧姑娘。”方紫岚随手拿过一块糕饼,“老曹用过早膳了吗?若是没有也给他送去一些,祭典时辰不短,不能饿着肚子去。” “曹副将比你起得早多了,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阿宛收拾床铺,还不忘挖苦两句。 方紫岚被阿宛一句话堵了回来,便埋头只顾吃喝,又听她道:“等会儿温先生送药过来,你吃了药再走不迟。” “好。”方紫岚擦了擦嘴,等温崖把药送过来,她吃了之后就和曹副将一道去了祭坛。 两人到的时候,离祭典开始还有不到三刻的时辰,算是百官当中到的比较晚的。 “老大,你的位置在前面,就先过去吧。”曹副将对方紫岚道:“我的位置靠后,直接站过去就行了。” 方紫岚还是不放心,“我叮嘱你的话,你可都记清楚了?” “记住了。”曹副将咧开嘴角笑道:“多行礼少说话,老大你就放心吧。” “行,那我先过去了。”方紫岚说罢向前走去,然而还不待她走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上,就听后面吵嚷了起来。 第715章 感激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吩咐侍女道:“我先去挡一挡,你去通报王爷和世子。” “是。”侍女应声而去,方紫岚快走了几步,还未至门前,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汨罗太后——林氏。 然而她不等行礼,便见林氏好像没看到她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边走边问满庭行礼的仆从侍女,“王爷和世子可还好?” 跟在林氏身后的李倩宁,悄悄瞄了方紫岚一眼,抿了抿唇,并未说话。至于在她身侧的慕初霁,更是一双眼睛长在了她身上似的,根本没有注意其他人。 被无视的方紫岚转头便走,自顾自地去了后园躲清静。反正都是不相干的人,便是闹得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她这样想着,翻身上了房顶,靠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想——这天,究竟什么时候能放晴? 没过一会儿,就在方紫岚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响动。她眯了眯眼,见李倩宁与慕初霁一前一后地从灵堂中出来了,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是生怕旁人撞见。 她来了兴致,索性坐直了身体,竖起耳朵听他们两人说些什么。 “皇嫂,今日多谢了。”慕初霁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若非你传信于我,及时请了母后懿旨,只怕先生他……” 他没有说下去,李倩宁心底疑惑,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齐王殿下不必如此,忠正王爷乃是汨罗国之肱骨,我只是不忍见忠臣良将,受了委屈。” 委屈吗?慕初霁心中一哂,忠正王府上下,这些年受的委屈还少吗?如今王妃身死,先生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便唯有慕容清一人了。 他此番是真的不明白,慕初睿究竟是为了什么。若是先生为了慕容清,孤注一掷…… 难道他视若玩物的皇位,慕初睿也不想要了吗? “齐王殿下在想什么?”李倩宁见慕初霁久久无言,不由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慕初霁摇了摇头,突然伸出了手,抚上了李倩宁的发顶。 李倩宁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慕初霁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好了。”他说着,拿下了手,掌心多了一枚花瓣。 “多谢齐王殿下。”李倩宁耳尖泛红,垂下眼眸,不敢看慕初霁,但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中,“皇嫂,能有你,是我此生幸事。” 他说得情真意切,丝毫不像作伪,李倩宁只觉一颗心跳得慌乱无章,转身快步离开了。 慕初霁看着李倩宁的背影,轻轻勾起了唇角。若她不是皇嫂,而是他的王妃,该多好? 思及此,他猛地变了神色。饶是他,也被自己倏然而起的念头吓了一跳,这是平日游戏人间的他从不会有的念头。 可一旦起了,便再难抹去了。 也好。慕初霁看向掌心的那枚花瓣,若是慕初睿不配做汨罗的国主,他取而代之,也没什么大不了。 方紫岚将慕初霁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她挑了挑眉,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掌心的花瓣放入怀中,珍而重之的模样,是显而易见的动心。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她毫不犹豫地跳下屋顶,追着李倩宁的脚步,走到了后园中的隐蔽一角。 “皇后娘娘安好。”方紫岚拖腔拉调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李倩宁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无人的僻静处。 方紫岚抱着手臂,“皇后娘娘日后出来,身边还是带上些人的好,万一……” “世子夫人,你想说什么?”李倩宁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紧紧捂着胸口,强迫自己定了定神。 “没什么。”方紫岚微微一笑,“我是来为皇后娘娘解惑的。” “解什么惑?”李倩宁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听方紫岚道:“齐王殿下对皇后娘娘感激不尽,娘娘不该谢我吗?” “是你……”李倩宁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模仿皇后娘娘的字迹,给齐王殿下通风报信?”方紫岚接口道:“自然是为了让齐王殿下记着娘娘的好。这样,若是将来娘娘有什么事,他才会站出来。” 她说着,朝李倩宁步步逼近,“皇后娘娘,你可莫要告诉我,你从未想过利用齐王殿下。” “我……”李倩宁步步后退,直至被逼到墙边,退无可退,脚下一个踉跄,却被方紫岚捉住了手腕,“既然我为皇后娘娘达成所愿,那娘娘是不是也该帮我一个忙?” “我与你所求不同。”李倩宁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狠狠地甩开了方紫岚的手。 “皇后娘娘尚未问过我,怎知你我所求不同?”方紫岚弯起唇角,笑得玩味。 李倩宁只觉不寒而栗,却仍镇定道:“你与慕容清是一路人,狼子野心,谋权篡位……” “狼子野心不假,谋权也没错。”方紫岚截住了李倩宁后面的话,“但我不想篡位。” “你不想?”李倩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出了声,“纵然你不想,慕容清也不会不想。” “那是慕容清的事,与我何干?”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说回正经的,皇后娘娘想将慕氏兄弟玩弄于股掌中,我想借娘娘之手,挑起汨罗内乱,我们所求如何不同?” 她说得直白无比,李倩宁神情一滞,“你知道……” “我知道。”方紫岚兀自点了点头,“满京城谁不知道?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娘娘力保玉成王为陛下继任,德嘉公主也不例外。” 她顿了一顿,敛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陛下原本就想将天下交予玉成王?” “这是陛下与你说的?”李倩宁皱了眉,方紫岚也懒得解释,她清楚外面怎样议论她——李晟轩玩腻了,便送人的金丝雀罢了。 “也就你好哄骗,才会信这等鬼话。”李倩宁嗤笑一声,“没有攥在手里的,永远算不得自己的。” 第716章 守夜 方紫岚愣了愣,李倩宁推开了她,理了理衣袖,“在我皇兄执掌大权之前,陛下说什么,全不作数。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说着,神情凌厉了些许,“不过,既然世子夫人主动示好,那我便承了你的情,也不是不可以。说吧,你想要什么?”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与世子在国都留不了两日,往后忠正王府,还请皇后娘娘多加看顾。” “我以为世子夫人要什么。”李倩宁淡声道:“此事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做。” “我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为了能利用齐王殿下,皇后娘娘也会做。只是,一时容易,一世不易。” 李倩宁微微怔了片刻,“世子夫人,你该不会是想我看顾忠正王府一世?” “当然不是。”方紫岚摇头道:“我只要皇后娘娘记得今日所言便是。否则,娘娘食言而肥之日,便是齐王殿下知道真相之日。” 李倩宁猛地变了脸色,“方紫岚,你竟敢威胁我?” “这天下间,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方紫岚说罢,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李倩宁看着她的背影,只觉极为陌生,丝毫不像那弱不禁风的方三小姐。却也莫名熟悉,像是……曾经那说一不二的先越国公…… 这一念头才冒出来,便被她强按了下去。先越国公方紫岚早就死了,眼前这个是诸多御医亲眼瞧过的,没几日可活的病秧子,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说不定就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才这般嚣张狂悖。算了,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思及此,李倩宁长舒了一口气,款步走回了灵堂。 太后林氏已上完了香,不知与慕容询说些什么,李倩宁便是不凑上去听,也知道不外乎是为慕初睿说几句软话罢了。 一旁慕初霁放低了姿态,与慕容清攀谈,对方却是待答不理,模样甚是冷淡。 倒是方紫岚,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此刻正低眉顺目地扮演着一个乖顺的守孝儿媳模样。 李倩宁看得愈发烦闷,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前来灵堂送糕饼的侍女,碰落了她手中的碗碟。 听到声响,堂内众人都看了过来,李倩宁抿了抿唇,轻声细语地道了歉。但如此一来,林氏和慕初霁也不好多留,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方紫岚跪坐在地,看向慕容清,他面色红得极不自然,显然是又发烧了。 “清儿,你去休息,今夜我来守。”慕容询扶住慕容清的肩,却听他固执道:“我要为母妃守夜,父王……” “世子,量力而行。”方紫岚冷不丁地打断了慕容清的话,“今夜,由我为王妃守夜。” 慕容清神情一滞,“你……” “同是小辈,为何世子守得,我就守不得?”方紫岚神色认真,“难道世子也觉得,我不算忠正王府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清矢口否认,整个人都烧得晃了晃。 “此处有我,不会有事。”方紫岚站起了身,一礼道:“烦请王爷送世子回房。” 慕容询沉默了半晌,最终点了头,抱起慕容清,走出了灵堂。 方紫岚跪得腿有些发麻,便直接扯了蒲团坐下。好在惺惺作态的众位大人早就被慕容询和慕容清父子打发了,天色渐晚,没什么人前来吊唁,也就无人说她没规矩了。 然而折腾了一日水米未进,饶是方紫岚,此时肚皮也打起了鼓,奈何守孝前三日都不许进食,她便是想让人给她拿些吃的,都无人敢应。 于是她索性趁着天黑,自己去了趟厨房,弄了些吃喝。重回灵堂之时,就见堂外多了两人,仆从侍女拦在他们面前,都是一脸为难。 “怎么了?”方紫岚提着食盒走了过去,仆从侍女见她过来,皆松了一口气,但在看清她手中的东西时,面上多了尴尬之色。 方紫岚却是落落大方,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玉成王殿下,诸葛大人,请。” 得主人家允准,李祈佑和诸葛钰便入了灵堂,站得离方紫岚最近的侍女忍不住小声道:“夫人,这两位大人毕竟是……”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那侍女面露焦急之色,“夫人,你孤身一人,与这两位大人独处一室,成何体统?” 方紫岚睇了那侍女一眼,“王妃灵堂内外,你觉得我会做什么?若是觉得我不成体统,不妨去请王爷和世子过来。” 那侍女登时脸色煞白,“奴婢不敢……” “不敢就退下。”方紫岚面上多了些许不耐之色,仆从侍女相互交换了眼色,退了下去。 “方三小姐真是愈发有当家主母的气势了。”诸葛钰上完了香,走出灵堂,站在方紫岚身后,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 方紫岚毫不见外地拎着食盒坐在了门外的台阶上,“阿钰,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闻言诸葛钰松了神色,轻叹一声,“岚姐姐,我不是打趣你。” 他话音还未落,就见李祈佑缓缓走了过来,坐在了方紫岚身旁,“忠正王妃过世,还请你……世子夫人节哀顺变。” “多谢殿下。”方紫岚随手打开食盒,边吃边囫囵道:“只是我与王妃不过几面之缘,并不伤心。这话,殿下还是说给王爷和世子听,更为合适。” “岚姐姐此言当真?”说话的人是诸葛钰,他坐在方紫岚的另一边,正欲递水给她,却发现食盒中没有汤水,有的是一壶酒。 方紫岚没有理会诸葛钰的怔愣,她抹了抹嘴角,从食盒中拿了酒出来,猛地灌了几口。 “世子夫人你……”李祈佑亦是目瞪口呆,方紫岚却是浑不在意,“当真,真的不能再真了。” 诸葛钰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那今日在城下,岚姐姐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仰头靠在了台阶上。 是啊,如若当真全不相干,无半点伤心,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第717章 共醉 一连几日阴雨缠绵,故而今夜无星,就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多了几分虚无缥缈之感,好似下一刻就会消散在夜风中。 “将军百战身名裂,回头万里故人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犹胜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一醉天明?” 诸葛钰听在耳中,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李祈佑也背过了身,不敢去看方紫岚。 “我不是为王妃伤心。”方紫岚低声道:“我只是……” 为自己伤心。 后半句她并未说出来,大抵是觉得,在不能理解的人面前,说什么都是徒劳。 只是,什么时候,曾与她并肩而战的诸葛钰,为她放下身段的李祈佑,也都是不能理解她的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奢望,这里会有人能理解她。 毕竟,唯一懂她的莫涵,已是一抔黄土了。 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正欲一饮而尽,却在下一刻,被人夺走了手中酒壶,“我陪你。” 李祈佑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一般,举起酒壶狠狠地灌了几口,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方紫岚勾了勾唇,“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李祈佑像是有了几分醉意,轻声呢喃道:“你问心无愧,是李氏对不起你。” 他此言一出,诸葛钰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王爷,你……” “是吗?”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定定地看着李祈佑道:“若我问心有愧呢?” 李祈佑愣了愣,“方紫岚,你当真这么觉得?” 他难得连名带姓地称呼方紫岚,让她也是一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转了话音,“王爷,此番前来汨罗,一路上你都郁郁寡欢,可是有什么心事?” 闻言李祈佑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只是舍不得小宁罢了……” “撒谎。”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李祈佑,“倘若我猜得不错,王爷此行,应是另有目的才对。” 李祈佑抿了抿唇,沉默不语的模样像是默认,于是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王爷,你想做的事,恐怕不容易。趁现在还有时日,一切尚有余地,不妨再考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没什么,就算没有结果,至少无憾。”李祈佑一字一句,认真道:“纵使以后知道世间不可为之事比比皆是,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还有余地可以一试。” 闻言方紫岚笑得直不起身,没什么形象地伏在台阶上。一旁诸葛钰以袖掩面,也遮不住阵阵笑声。 过了好一会儿,方紫岚才止住了笑,“王爷,你把我说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吗?” “有道理的,自然记得清楚。”李祈佑一副坦然得近乎理所应当的模样,诸葛钰忍不住揶揄道:“王爷,你该不会还悄悄用纸笔记下来了吧?” 方紫岚再次被逗乐,没正经地接口道:“这个好,若是王爷把我说的话都记下来了,日后可以帮我出本语录,我们五五分成。” 李祈佑无可奈何地看着东拉西扯的两人,少了彼时在北境的相互试探,是他从未见过的松弛,令他也不由地展眉勾唇,一扫阴霾。 “说起来,还是当初在北境好。”方紫岚双手交叠,托着后脑,大剌剌地躺在了台阶上,“一条命都扔在战场上了,没那么多顾虑,你们也舍不得我死。” “谁说舍不得了?”诸葛钰挑了挑眉,李祈佑故意拖腔拉调,附和道:“你莫不是忘了风河谷之中……” “你们俩,真是煞风景。”方紫岚啧了一声,“时至今日,都不肯说一句好听的哄我,哪怕是违心的假话,都没有。” “哄你有何意思?”诸葛钰从李祈佑手中拿过酒壶,“不如共你一醉到天明,幸甚至哉。” 他说罢,仰头饮酒,与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诸葛二公子,相去甚远。 “你祖父若是见到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了。”方紫岚摇了摇头,话说得后怕,面上却无半分惧色。 诸葛钰随手把酒壶放在阶上,“我祖父为何不喜你我往来,你难道不知吗?” “怎会不知?”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我送来汨罗,嫁入忠正王府,想来你祖父也没少出力。” “你说什么?”旁边的李祈佑神情错愕,诸葛钰眼中亦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反倒是方紫岚,泰然自若,“王爷不知便罢了,怎么阿钰你也会不知吗?” “我……”诸葛钰避开了方紫岚的目光,忽然回想起来汨罗之前,与祖父大吵的那一架—— “就因她是鬼门之人,祖父便不择手段,也要毁了她在大京的一切,将她送给汨罗吗?那可是慕容清,万一将来忠正王府谋权篡位,岂不是让她这柄刀落入敌手,给了汨罗伤害大京的机会吗?” “慕容清的父亲,是忠正王慕容询,世人都会叛,他不会。” “祖父!您担心汨罗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却又寄希望于忠正王府不叛不悔,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 “阿钰,我可没有问责之意。”方紫岚摆了摆手,“此事背后错综复杂,推手不止有你祖父。我也仅能猜出小半部分,多的就算了,反正全猜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徒增烦恼罢了。” 诸葛钰的神色晦暗不明,李祈佑双拳紧握,忿忿不平道:“这群人……” 他没有说下去,只因他知道,既然是太皇太后赐婚,那自家祖母、母后必然也脱不了干系。 诚如方紫岚所说,如今结果已定,再去追究前尘往事,已是无用。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方紫岚微微撑起身体,半坐着眯了眯眼,“纵然我们注定是殊途不同归,也不妨碍我们今夜在此共饮一壶酒。” 她说罢伸手从食盒里拿了酒杯出来,自顾自地倒了三杯酒,在阶下一字摆开,“请。” 第718章 夜访 方紫岚迷迷糊糊地靠坐在阶边,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应声,直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渐起,她才眯了眯眼,打量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执伞人。 “三小姐。”萧璇儿轻唤一声,让方紫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微微皱眉,“你……” 萧璇儿伸手将方紫岚从地上扶了起来,“三小姐,守夜可不是这么个守法。” “你为何会在此处?”方紫岚环视四周,低声问道:“怎么不见玉成王和诸葛大人?” “我请人将那二位送回驿馆了。”萧璇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三小姐,你都醉成这副模样了,竟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我没醉。”方紫岚撇了撇嘴,萧璇儿不置可否地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壶酒?” 方紫岚诚实地摇了摇头,萧璇儿伸出了三根细白的手指,她却只觉眼前一切都晃得厉害,试探道:“这是……一壶?两壶,还是三壶?” “你真是……”萧璇儿没有说下去,转身对不远处的甄蜜儿道:“小姐,我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甄蜜儿叹了一口气,“又好像,正是时候。” “小姐!”萧璇儿猛地变了神色,“你这是打定主意,非要见大祭司不可了吗?” “但凡有其他法子,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甄蜜儿说着,拉起斗篷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若是岚儿尚且清醒,定是不同意。不妨就趁现在,我走一趟阴阳阁。” 萧璇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听甄蜜儿道:“你好好照顾岚儿,我去去便回。” 她身形一闪,仿佛雨天中泼出的一杯水,转眼就消失在水淋淋的地面上,无声亦无息。 “蜜儿姐姐,要去做什么?”萧璇儿听到方紫岚声音的那一刻,惊得一个激灵,手中的伞晃了晃,雨水便浸湿了她的衣衫。 “小姐她……”萧璇儿轻轻咬了咬唇,“她是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方紫岚意识浅薄,但还是强撑着问了出来。 萧璇儿重新将伞正正举过头顶,把自己和方紫岚都包裹其中,“三小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方紫岚甩了甩头,也难以保持清醒。她脑海中有一条似有若无的线,原本可以串连起所有的线索,却在这一刻,倏然断裂。 萧璇儿伸出手,扶住了沉沉昏睡的方紫岚,神情晦暗不明。 * 阴阳阁中,闭目养神的大祭司在听到身后声响的刹那,缓缓睁开了双眼。 “千金坊甄蜜儿,特来拜会汨罗大祭司。”甄蜜儿清清泠泠的声音,在雨夜显得更为寒凉。 大祭司站起来,转身看向甄蜜儿,“甄姑娘,我已等候多时了。” 甄蜜儿面上没什么表情,“大祭司神机妙算,否则想来我这一路也不会如此顺利。” 大祭司不置可否,甄蜜儿便径自说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大祭司不妨再推算一番,我为何而来?” “千金坊坊主的来意,纵然不推算,我也能猜出七八分。”大祭司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坊主既来之则安之,坐下喝杯茶可好?” 甄蜜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大祭司对面,淡声道:“我不是千金坊坊主,她才是。” 虽然没有明言,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个“她”,便是来意。 “那么,甄姑娘。”大祭司斟了一盏茶,摆在甄蜜儿面前,“你为她深夜造访,所求为何?” “她身上的蛊毒。”甄蜜儿开门见山,直接道:“千金坊这些年查到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今夜前来,就是想问大祭司一句准话,是否能解?” 大祭司端着茶壶的手停顿了一瞬,但她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不能。” “我只是想求证,却不曾想大祭司竟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甄蜜儿冷哼一声,大祭司微微怔愣,“什么实话?” “她身上的蛊毒分主副,这是阴阳之道。”甄蜜儿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晃了晃,“亦分子母,这是巫族之术。” 她说着,把茶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如今副蛊已死,她遭受反噬,若无大祭司出手相助,便难以为继。” 闻言大祭司微微颔首,示意甄蜜儿继续说下去,却听她道:“然而,倘若母蛊死,她身上的子蛊便失去了效用,从此她就能不再受其折磨,做回普通人。” “甄姑娘此言不错。”大祭司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但并非全然正确。” 她抿了一口茶,道:“甄姑娘,你可曾想过,她身上的蛊,为何既是主蛊,又是子蛊?” 甄蜜儿沉默不语,大祭司便自顾自道:“说白了,便是将两者平衡,合二为一。所谓反噬,不过是其中之一占了上风,打破了平衡,便会损伤她的身体。” “大祭司,你不必与我兜圈子。”甄蜜儿冷了神色,大祭司淡淡一笑,“甄姑娘,我只是要与你说清利害,你才好判断是否可行。” 她将茶盏放回桌案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母蛊死,固然是个法子,可她也活不了。” 甄蜜儿眼中闪过一抹疑色,“大祭司此言何意?” “这原本就是死路一条。”大祭司像是没有听到甄蜜儿的问话,自言自语道:“她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了。” “不易?”甄蜜儿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中生出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如若不是有懂蛊毒的医者时时看护,阴阳家的咒术加持,甄姑娘以为,她凭什么能活到今日?”大祭司面露凉薄之色,“难道是凭运气吗?” 甄蜜儿神情一滞,大祭司口中的前者,便是温崖和阿宛所做之事,那后者…… “我听说千金坊无所不知,却偏偏查不到飞凌山匪经手的失踪人口,对吗?”大祭司近乎突兀地问了一句,甄蜜儿下意识接口道:“那些失踪的人,与大祭司有关?” 大祭司意味深长道:“不仅与我有关,还与她有关。准确地说,是与她身上的蛊毒有关。” 第719章 面对 甄蜜儿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什么叫……与她身上的蛊毒有关?” “她身上的蛊毒,是天下间最为霸道蛮横之物,自是需要供养。”大祭司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甄蜜儿轻咬红唇,“难道她不是供养者吗?” “甄姑娘此言差矣。”大祭司摇了摇头,“她至多算是盛装蛊毒的容器,只不过是比起那位温崖先生所炼制的药偶,更好的容器。” 甄蜜儿面上闪过一抹惊色,“你说什么……” “她的亲生父母为何人,甄姑娘应是比我更为清楚。”大祭司神情淡漠,“故而她天生体质异于常人,生辰八字也很特殊,是盛装这蛊毒最为合适的容器。” 甄蜜儿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原来从始至终,你们都从未将她看作活生生的人,而是……” 她说不出口,曾经与她生死相依之人,在他们这群人眼中,竟只是一个盛装蛊毒的容器。这样的词语,她如何能复述出口? 大祭司挑了挑眉,“若是甄姑娘觉得,她这样便算不得活生生的人,那些为供养她身上蛊毒而死的人,包括楚彬在内,又算什么?” “我听红氏说,飞凌山匪曾受命,运送了大量的人骨前来汨罗。”甄蜜儿紧紧地盯着大祭司,目光极狠,似是要把她生生盯出一个窟窿。 “是。”大祭司微微颔首,“若无那些人骨,以我浅薄的阴阳咒术,根本保不住她。” “以人骨为引,与邪术有何异,怎配称阴阳咒术?”甄蜜儿咬牙切齿道:“如果是百年前的阴阳家,必是要一把火将大祭司活活烧死。” “甄姑娘说得不错。”大祭司神情坦然,声音中却多了几分哀伤,“可惜,如今的阴阳家,早已不复百年前的盛景。纵是被人骂邪术妖孽,我也非这么做不可。” “你……”甄蜜儿神情一滞,拂袖愤声道:“当真是冥顽不灵!” 大祭司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甄姑娘,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祭司的道,我不敢苟同。”甄蜜儿猛地站起身,“今夜,多谢大祭司解惑。” 她说罢转身便要走,却听大祭司道:“甄姑娘,你以为她的道,与我有何不同吗?” 甄蜜儿停住了脚步,见状大祭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鲜血铺就修罗道,我与她所行,皆是此道。” “那又如何?”甄蜜儿回过头,神情凌厉,“她与你,终究不同。” “不同?”大祭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勾了勾唇,“甄姑娘,她早已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人了。眼下的她,换了……” “我不管她是谁。”甄蜜儿寒声打断了大祭司的话,“既然她有重新面对一切的勇气,那我与她一道,拼尽全力豁出去,又有何妨? 大祭司愣了愣,眼睁睁地看着甄蜜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直到月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大祭司,要不要……”月奴的手放在脖颈旁,比了个“杀”的动作。 “由她去吧。”大祭司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道:“月奴,你去把香案下的木盒拿给甄姑娘,请她转交。” 月奴疑惑地问了一句,“大祭司这是……要甄姑娘转交给谁?” 大祭司没有回答,声音沉了几分,“快去,别让人起疑。” 月奴应声而去,匆匆追上了甄蜜儿,“甄姑娘请留步。” 甄蜜儿听过月奴来意之后,不由地皱了眉头,但还是郑重其事地接过了木盒,心事重重地回了忠正王府。 此时天光微亮,方紫岚喝了解酒汤,换了身衣裳,迷迷糊糊地守在王妃的灵堂中,一旁萧璇儿看着她不住地点头打瞌睡,手放在了她的额前,唯恐她摔过去。 看见甄蜜儿的那一刻,萧璇儿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长舒了一口气,不待开口,就见她快步走了进来,“忠正王府上下,没说什么吧?” “小姐放心。”萧璇儿说着,看向甄蜜儿手中的木盒,“那是……” 甄蜜儿轻叹一口气,伸手摇了摇方紫岚,“岚儿,醒醒。” 方紫岚勉强睁开双眼,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甄蜜儿冰凉的手握住她的刹那,她才清醒了些许,“蜜儿姐姐,萧姑娘……” 回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轮番上演,重叠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一个模糊的虚影,什么都不甚清楚。 只有萧璇儿的那句“你这是打定主意,非要见大祭司不可了吗?”,仿佛惊雷一般,让方紫岚倏然清醒,“蜜儿姐姐,你去见大祭司了?” 甄蜜儿垂眸不语,把木盒塞到了方紫岚的手中,透着丝丝凉意、棱角分明的木盒,触到温热的皮肤上,令人心中一沉。 “这是什么?”方紫岚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盒,然后望向了甄蜜儿,试图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方紫岚指尖颤抖,却还是缓缓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节人骨,上面赫然印刻了一个小小的字——“岚”。 像是再也控制不住一般,方紫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 她张了张口,声音微弱。 萧璇儿面露担忧之色,但还是在甄蜜儿的示意下,什么都没有问。 方紫岚死死抱着木盒,她记得那是楚彬很小的时候,桀骜不驯的孩童,从不愿意听从所谓的父命,将守护她作为一生的任务。 于是,楚翔为楚彬刺了字,彼时的孩童不甘而屈辱,此时却成了他唯一留给她的残念。 “岚儿……”甄蜜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着方紫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这一切,于方紫岚而言,过于残忍了。她即便回来了,重新面对这一切,也足以令她遍体鳞伤,直至万劫不复。 而她们,身为旁观人,乃至并行者,不仅无法感同身受,且所作所为,何其有限?只是,这样软弱的话,她无法宣之于口。 第720章 看诊 诸葛钰频频看向身后的马车,就连心事重重的李祈佑,都不由地勒住了马缰绳,放慢了行路的脚步,与他并肩道:“你再担心也无用。” “我不是担心,只是……”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我想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祈佑略一思索,道:“我和你醉酒之后,被人送回了驿馆。第二日一早,便有忠正王府的仆从发现世子夫人昏倒在灵堂中,高烧不退……” 他说着,声音低了几分,“那夜大雨倾盆,想来她是着了凉……” “我总觉得不对。”诸葛钰摇了摇头,“那夜忠正王妃灵堂内外,只有王爷、我和她三人,何人发现我们醉倒?若是王府之人,世子夫人……” 他没有说下去,李祈佑心中了然,以汨罗的规矩森严,方紫岚若是被人发现在守夜之时,醉倒在灵堂之外,便是大罪过,能不能活着走出汨罗,都要两说。 可是若非王府之人,那一夜便有其他人…… 见李祈佑默然不语,诸葛钰便径自说了下去,“加之王府仆从发现世子夫人时,是在灵堂之内,且未曾发现饮酒痕迹。” “说明有人处理过了。”李祈佑的声音沉了沉,“但处理痕迹之人,放任世子夫人昏倒在灵堂之中,应与她没什么交情。” “未必。”诸葛钰刻意压低了声音,“请王爷细想,若是世子夫人在守夜之时失踪了,或出现在了别的不该出现的地方……” 李祈佑只觉后脊发凉,“如此说来,那一夜……”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方紫岚所在的马车,欲言又止。 方紫岚与慕容清回忠正王府不过三日,就被慕初睿以不能耽搁行程为由,再次赶出了汨罗国都,连头七都不曾守完。 更何况这两人都是高烧不退,昏昏沉沉毫无意识,即便被装上了马车,也没什么反应。 是以虽然也有人不满,想要替忠正王府鸣不平,但奈何正主已经逆来顺受地上路了,终是没闹出什么风波。 然而随行大夫时时看顾,汤药一刻不断,方紫岚与慕容清两人也没什么好转的迹象。 李祈佑和诸葛钰每日一问,得到的答案都出奇的一致,直至入了大京境内,都毫无起色。 “王爷,诸葛大人,我们尽力了……”几位大夫中年长些的那位,忍不住道:“世子与夫人受了刺激,伤心过度,怕是很难熬过去……” 他反复斟酌了用词,保留了准备后事的说法,却还是惹恼了李祈佑,“一派胡言!” 向来以敦厚和善著称的玉成王,摔了手边茶盏,怒目而视,“你医治不好世子和夫人,便想用这番话糊弄本王吗?” “请王爷息怒,小的不敢……”几位大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只是,世子与夫人实在是经不住……” “经不住什么?”一道娇叱之声传来,阿宛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方三小姐什么风浪没见过,岂会折在这?不会看病的,就给本姑娘让开!” 李祈佑和诸葛钰同时松了一口气,身后追着阿宛而来的兵将讪讪道:“王爷,诸葛大人,这姑娘手里有皇后娘娘的令牌,我们实在是拦不住……” 李祈佑抬了抬手,示意兵将和大夫都退下,只留阿宛在堂内,“阿宛姑娘,你怎会……” 他甫一开口,就被阿宛截住了话头,“我在此等了两日,你们未免忒慢了。” 她满脸嫌弃,诸葛钰轻咳一声,“世子与夫人病重,不得已才……” “我知道,不然我来做什么?”阿宛没什么好气,既不给李祈佑的面子,也不接诸葛钰的客套。 于是李祈佑和诸葛钰对视了一眼,不待说什么,就听阿宛道:“二位,不是我拿乔托大,只是怕迟了,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方三小姐。” 李祈佑变了脸色,这才注意到风尘仆仆的阿宛身上,有不少的血迹,“阿宛姑娘,你受伤了?” “没事,死不了。”阿宛冷着一张脸,诸葛钰赶忙为她领路,“阿宛姑娘,请随我来。” 阿宛步履匆匆,诸葛钰一边观察她的神色,一边问道:“阿宛姑娘,既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那为何来的是你,而非温先生?” 听到温先生三个字的时候,阿宛的脚步明显顿了顿,“温先生忙的很,没空。” “当真?”诸葛钰追问了一句,阿宛冷了神色,“有劳诸葛公子记挂,温先生他老人家还没死呢。” 闻言诸葛钰抿了抿唇,听阿宛这语气,温崖便是活着,只怕也不怎么好。 京中形势他多少了解,方家避出京之后,皇后娘娘方紫沁便是如履薄冰,朝中不乏废后之言,李晟轩都是不置可否。 这个节骨眼上,阿宛拿了皇后令牌,等在大京边界上,闯入从汨罗归来的使团中…… “诸葛大人请留步。”阿宛的声音扯回了诸葛钰的思绪,“我为病人看诊医治之时,素来不喜有人在旁,还请大人见谅。” “阿宛姑娘言重了。”诸葛钰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姑娘请。” 阿宛看都不曾多看诸葛钰一眼,推门而入,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靠在门后深吸了一口气。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草气,阿宛却像是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她平复了心绪,走到了床榻前,看向面无血色,气若游丝的方紫岚。 “我来了。”阿宛居高临下地盯着榻上的人,“方紫岚,我这一路颠沛流离,可不是为了来给你收尸的。” 她说罢坐了下来,伸手抓过方紫岚的手腕,在摸清她脉搏的刹那,怔住了。 方紫岚的脉象并不凶险,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和,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她只不过是睡着了一般。 “怎么会……”阿宛瞪大了双眼,下一刻就听“吱呀”一声,她抬眸看去,只见窗户开了一条缝,白皙纤长的一双手拿着叉竿,将窗户支了起来。 随即,手的主人轻轻巧巧地跃了进来,“阿宛姑娘,好久不见。” 第721章 发泄 “你……”阿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戒备道:“萧璇儿,你为何会在此处?” 她从未连名带姓地喊过萧璇儿,让她不由地愣了愣,但不过一瞬,便如常般淡声道:“自是为了方三小姐。” 闻言阿宛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挡在了方紫岚的榻前,“方紫岚一直昏迷不醒,是你做的手脚?” “非也。”萧璇儿矢口否认,“阿宛姑娘认识我不止一日,我是否有能力把方三小姐变成这副模样,姑娘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是吗?”阿宛的戒备心丝毫不减,萧璇儿朝她走了几步,“阿宛姑娘,你纵然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方三小姐。” 阿宛站起身,直视萧璇儿,“方紫岚信你,我却未必。你既在此,理应知晓她是什么情况,不妨说来听听。” 萧璇儿看着阿宛嘴上不饶人的模样,微微一笑道:“阿宛姑娘莫要担心,方三小姐无碍,再过几日,便能醒了。” “什么意思?”阿宛眸色沉沉,萧璇儿解释道:“汨罗大祭司为了方三小姐可以安心休养生息,给她下了药。” 阿宛变了神色,“大祭司给方紫岚下了什么药?” “不知道。”萧璇儿摇了摇头,“说是药,也有可能是阴阳咒术。” 她和甄蜜儿也是后来才意识到,那装在木盒中的人骨不大对劲儿,但为时已晚,方紫岚昏了过去,高烧不退,药石无灵。 直到离开汨罗的那一日,大祭司悄悄遣人来大致说明了情况,加之后来方紫岚虽时而发烧,时而退烧,看似凶险,但脉象平和了许多,她们才安下心来。 想来也是,依方紫岚的性子,若她尚且清醒,对上慕初睿的百般刁难,免不了要出头,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阿宛似是看出了萧璇儿心中所想,“你的意思是,大祭司给方紫岚下药,是为了她好?我怎么不相信,汨罗的大祭司,会有这般好心?” 她特意加重了“汨罗”两个字的字音,萧璇儿抿了抿唇,“大祭司说,方三小姐与她之间有交易,她这是在履行……” “这么说,方紫岚和慕容清联手了?”阿宛冷了神色,萧璇儿神情一滞,“阿宛姑娘,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即便方三小姐……” “咄咄逼人?”阿宛寒声打断了萧璇儿的话,“她身上的蛊毒,与汨罗大祭司脱不了干系。与其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阿宛姑娘。”萧璇儿长叹一口气,“你分明是担心方三小姐,何苦……” “谁担心她了?”阿宛冷哼一声,“既然她没事,那我走便是了。” 她说罢转身便走,萧璇儿看着她的背影,心念一动,再次从窗户翻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听到了响动,她又回来了。 真是心口不一的小姑娘。 窗外的萧璇儿偷偷看着屋中板着一张脸,眉眼中却写满担忧的阿宛,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阿宛这一身伤……萧璇儿敛了神色,消失在了窗下。 半晌之后,阿宛听到有人敲门,便不耐地问了一句,“谁呀?”并没有任何回应。 阿宛皱了眉头,径自走过去打开了门,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了一瓶药。她打开闻了闻,是金创药。 像是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憋不住一般,阿宛下意识地就把药瓶扔了出去,“谁稀罕?我冒着性命之危,一路不敢有片刻松懈,生怕晚了一步,她会出什么事……” 她越说越委屈,索性蹲下身,抱着手臂,嚎啕大哭,“可她倒好,与汨罗大祭司沾亲带故,攀上了关系,枉我白白担心一场……混蛋!” 躲在暗处的萧璇儿,神情晦暗不明,她正欲站出来安慰阿宛,却见李祈佑和诸葛钰快步而来,只得先行离开了。 “阿宛姑娘,你这是……”李祈佑走到阿宛身前,甫一开口就意识到了什么,“莫不是世子夫人她……” “呸,方三小姐好着呢,王爷你少咒她!”阿宛把李祈佑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然而言辞粗俗,如同市井骂街,噎得李祈佑面上青白不接。 反倒是诸葛钰,微微一笑道:“既然方三小姐平安无事,那阿宛姑娘为何……” “怎么,我奔波数日,还不能发牢骚了吗?”阿宛活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着,见谁炸谁,“诸葛大人这是做官做久了,见人就想管吗?” 诸葛钰轻咳一声,“我并非此意……”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阿宛倏然站起身,双眼发红,“她装死也不是第一回了,凭什么每一回都是最后才让我知道,她把我当什么人了?还有你们,每次都助纣为虐,有什么资格在这对我指手画脚,当真以为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那个……阿宛姑娘。”郑琰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得阿宛一激灵,“郑将军?你怎么在这……” 郑琰没有解释,只是讪讪道:“我每次,也是最后才知道的。” 阿宛神情一滞,仿佛是撞在了棉花上,“郑将军你……你怎么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想方……”郑琰开口便停住了,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踌躇道:“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阿宛姑娘你千万不要生她的气。” 他一本正经的诚恳模样让阿宛说不出话,尤其是看到向来沉默寡言的他,这般努力地维护方紫岚,令人莫名的不忍…… 眼见阿宛消了火气,李祈佑这才拿出藏在袖中的伤药,“我见阿宛姑娘伤得不轻,此药……” “多谢王爷。”阿宛话说得别扭,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收了李祈佑的药,然后转向了诸葛钰,“诸葛大人没什么表示吗?” 诸葛钰哑然失笑,却还是拿出了早就备好的药,“这是诸葛家自制的金创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阿宛姑娘不妨一试。” 阿宛伸手接了过来,不待说什么,就听郑琰道:“阿宛姑娘,我来得匆忙……” 第722章 撤兵 “行了,我可是医女,用得着向你们讨药?”阿宛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手里紧紧地攥着两瓶药,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辛苦,似乎也没什么了。 “有劳阿宛姑娘。”李祈佑、诸葛钰和郑琰三人,同时郑重其事地朝阿宛行了一礼,她盘桓在眼眶中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潸然而下。 “你们怎么回事……”阿宛背过身,抬手抹了抹眼泪,“真是麻烦。” 闻言,李祈佑和诸葛钰不由地莞尔,郑琰期期艾艾道:“那个,阿宛姑娘……” 他顿了一顿,“我适才捡到了一瓶伤药,你……” “是我的!”阿宛匆匆忙忙地回过头,一把拿过了郑琰手中的药瓶,正是刚刚她扔出去的那一瓶。不消说,定是萧璇儿悄悄放在门前的。 郑琰愣了愣,“阿宛姑娘若有需要,我……” “不需要了。”阿宛连连摆手,“这么多药,够用了。我伤得不重,都是皮外小伤,你们千万不要小题大做。” “阿宛姑娘心中有数便好。”诸葛钰微微颔首,看向郑琰道,“郑将军。” 郑琰心领神会,拿出半块虎符,展于李祈佑和诸葛钰面前,躬身一礼道:“东南、江南两大营,共计十万兵马,已从林城外撤回,现于绮罗城中待命。如无吩咐,将于明日各自返营。” “甚好。”诸葛钰看着虎符,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屋内,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若是方紫岚听到这番话,应是会安心了。 阿宛抿了抿唇,目光也落在了虎符上。她曾见方紫岚拿着虎符,坚守城池,护佑百姓;亦见过方紫岚无符无令,尽屠一村,全身而退…… 霎时之间,本来模糊的念头汇成了一股,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捧着虎符的郑琰身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所谓功高盖主,当方紫岚无符无令,也可号令三军,让众人心悦诚服之时,她便留不得了。 眼下她能活,只因她是女子之身,是方三小姐,是忠正世子夫人…… 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不是方紫岚,哪怕面目全非地活着,都不会有人在意。 “阿宛姑娘?”李祈佑的声音扯回了阿宛的思绪,她垂眸道:“方三小姐已无大碍,我得空也会去瞧一瞧忠正世子。” “多谢阿宛姑娘。”李祈佑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慕容清病死在大京境内,那他们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慕初睿定会以此为借口,卷土重来。加之忠正王妃新丧,慕容询只怕会彻底寒了心…… 人在绝境之中会做什么,李祈佑不敢想下去,只能寄希望于阿宛医术高明,能把慕容清从生死一线拉回来。 阿宛多少能猜到李祈佑的心思,所以对慕容清的病也上了心,只不过他的病是经年累月的亏损,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能保住一条命吊着一口气,便是好的了。 再多的,也强求不得。毕竟她只是医女,不是神仙。 * 方紫岚幽幽转醒之时,已是两日之后。阿宛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人,没什么好气地开口道:“终于舍得醒了?” “我……”方紫岚艰难地动了动嘴唇,阿宛扶着她缓缓坐起身,“也不知道你和汨罗大祭司都偷偷商量了些什么,也亏得阴阳咒术能救你,不然我可真要来给你收尸了。” 方紫岚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大半身体靠阿宛支撑,轻轻动一动便碰到了她的伤口,她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虽是问句,但方紫岚说得无比肯定,让阿宛有几分头疼,心道人都这样了,竟然还如此敏锐。 “没事,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阿宛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却不料方紫岚握住了她的手臂,稍稍用力,便见她变了脸色,“你怎么回事?病了还这么大劲儿……” 她说着就要挣脱方紫岚的手,没曾想方紫岚发现弄疼了她,便自顾自地松开了手,身体少了支撑,直直地躺了回去。 见状阿宛眼疾手快地扶住方紫岚的后脑,这才不至于让她摔得太狠,但背后的阵痛还是让她皱了眉头,“疼。” “疼也忍着。”阿宛气哼哼地收回了手,“我听说世子夫人在汨罗好不威风,先是闹大府,再是杀猛虎,最后还独身一人,对上了刀剑。” 她故意拖腔拉调,“怎么现在这般弱不禁风了?” “我弱不禁风?”方紫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出了声,“小阿宛,我好得很。” 她话音未落,就见阿宛嗤之以鼻,赶忙扯了扯阿宛的衣角,“谁伤了我们小阿宛?说出来,我去给你报仇。” “算了吧。”阿宛拨开了方紫岚的手,“你好好的,我就烧香拜佛了,还等你给我报仇……” 方紫岚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小阿宛,一码归一码。我好得很,和我给你报仇,是两回事。” 阿宛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的方紫岚,“你有空想着为我报仇,怎么不想想你那便宜夫君——慕容清,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方紫岚只觉两眼一黑,“慕容清该不会……死了?” 阿宛耸了耸肩,一脸你自己猜的幸灾乐祸,于是方紫岚狐疑道:“阿钰身边……郑琰呢?他不在吗?” “不在啊。”阿宛存心要诓方紫岚,果不其然她忍痛坐起了身,“大京的十万兵马,还在林城之外?” “不在。”阿宛敛了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方紫岚心中更慌,“那是已经……打起来了?” 阿宛故作深沉地背手道:“东南、江南两大营,共计十万兵马,现已在各自返营的路上了。” 她说罢,不顾方紫岚的错愕,又补了一句,“这些话,可是郑琰将军亲口说的。” “小阿宛!”方紫岚咬牙切齿,阿宛却是满脸无辜,“郑琰将军跟在诸葛大人身边,确实不在。大京十万兵马也不在林城之外,我有哪句说错了?” 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道:“撤兵了就好。” 第723章 交代 阿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惦记大京和汨罗是不是打起来了?你知不知道,就你这身体……” “阿宛。”方紫岚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正色问道:“眼下,我们可是已经回了大京地界?” 她颇为严肃的神情让阿宛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进入荣安王封地了吗?”方紫岚眼中多了一抹忧色,阿宛疑惑道:“至少要到明日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方紫岚没有回应,阿宛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荣安王过世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了,他的封地内至今没有第二位主事人,我听说裴潇泽大人暂时代理了一些事务,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多少勉强。要我说,荣安王可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他的封地,谁敢随便接手?” “可若是一直无人接手,东南之地百废待兴的局面,又不知要变成什么样了……”方紫岚接了一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谁接手也和你没关系。”阿宛没什么好气地把药塞到了方紫岚手中,“你尽管安心休养便是,旁的什么都不要管。” “我倒是想管。”方紫岚微微一笑,接过药丸,就着水吞咽了下去,“如今也没什么本事管。” “你知道便好。”阿宛长舒一口气,“我还要去看一眼慕容清,你好生歇息。” “慕容清?”方紫岚追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活着呢。”阿宛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说的话却让人心惊,“不过脾肺皆虚,整个人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吊得住,不好说。” 方紫岚抿了抿唇,阿宛安慰似的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年纪轻轻就丧夫守寡了。” 闻言方紫岚轻咳一声,“那我真是,谢谢阿宛姑娘了。” 阿宛摆了摆手,满脸“小意思不用客气”的表情,方紫岚面上一言难尽,神情古怪,就这样目送着她离开了。 “方三小姐。”萧璇儿的声音骤然响起,扯回了方紫岚的视线,“萧姑娘……” 她说着,下意识地在怀中摸了摸,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分明记得,在自己昏死过去之前,曾见过一节人骨,那是…… “方三小姐是在找此物吗?”萧璇儿毕恭毕敬地把木盒放在了方紫岚的手边,见她指尖颤抖,却并未打开。 “此物从何而来?”方紫岚的声音透着克制的冷静,萧璇儿没有答话,她便自顾自地问了下去,“蜜儿姐姐见过汨罗大祭司了?” “见过了。”萧璇儿的声音极轻,方紫岚听在耳中,心中却是一沉,“蜜儿姐姐她……” “方三小姐,事已至此,收手可好?”萧璇儿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喃喃道:“即便是阴阳咒术,只要有小姐和姑爷在,也总会有法子……” “你……你们都知道了?”方紫岚神色平静,萧璇儿轻咬红唇,一言不发,似是默认。 “既然时日无多,不妨随心而活。”方紫岚幽幽道:“横竖我是不可能从这滩浑水中抽身了,趁我还有力气,能做什么是什么了。” “方三小姐,千金坊查证的文书你皆已看过,这何止是一滩浑水?”萧璇儿面露焦急之色,方紫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萧姑娘,劳烦你转告蜜儿姐姐,让坊内姐妹避一避风头,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不要现于人前了。” 萧璇儿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方三小姐,你要将一应文书都交给当今陛下吗?” “我不会。”方紫岚轻轻摇了摇头,“便是交给了他,他也无可奈何。” “那留在方三小姐的手中……”萧璇儿不由地问了出来,“又有何用?不过是平添麻烦罢了。” “我知道。”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这原就是一笔烂账,算不清也算不得。千金坊尚可全身而退,便把所有一切交给我,不要再沾手了。” “好。”萧璇儿听到自己的声音,终究是应了下来,只因她很清楚,方紫岚一旦决定要做之事,谁都劝不了。 末了,方紫岚张了张口,又道:“日后若是遇到方家人……还请千金坊上下照拂。” 她这话说得飞快,像是一阵风,却让萧璇儿的一颗心沉了沉,她这是在交代后事吗? “方家可不是千金坊能照拂的。”萧璇儿冷了神色,“还得要方三小姐亲自看顾才是。” “也是。”方紫岚勾了勾唇,“罢了,有方崇正大人在,方家也差不了。”她没有唤父亲,似是要与方家泾渭分明。 萧璇儿心中愈发慌乱,面上却仍不动声色,“方三小姐可还有其他吩咐?” “夏侯家。”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我欠了他们许多人命,无颜见夏侯芸昭将军……” “方三小姐!”萧璇儿的嗓音直发抖,方紫岚神色平静,“萧姑娘,让我说完。” 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坚定,“待我去后,请蜜儿姐姐代我向夏侯芸昭将军说明一切,尸骨交由夏侯家处置,权当是赔罪了。” 萧璇儿红了眼眶,低声道:“这些话,你自己同小姐讲,我绝不会帮你通传。” 方紫岚仍勾着唇角,只是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需要休息了,便送走了萧璇儿。 有些话,迟早要说。有些事,迟早要做。既然如此,不妨一次说个清楚,做个明白。不过…… 思及此,方紫岚伸手握住了木盒,看李祈佑的样子,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也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然而方紫岚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小美人。”对上孟庭扬的刀剑依然不改的油腔滑调,让马车里的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掀开车帘看到近在咫尺的人时,才知道这不是错觉。 眼前的人眉目上扬,棱角分明的轮廓柔和了几分。看到她的刹那,眸中仿佛有星光亮起,是红泰。 第724章 效忠 “你……”方紫岚跳下马车,却踉跄了两步,“为什么……” “世子夫人。”孟庭扬闻声看了过来,方紫岚稳了稳心神,抬手示意他放下刀剑,“这位公子与我是旧识,放他过来吧。” 孟庭扬面上满是戒备之色,并无放下刀剑之意。李祈佑和诸葛钰也看了过来,眼中皆是打量的神色。 方紫岚一步步朝红泰的方向走了过去,眼见他勾起了唇角,脸上笑意愈深,“小美人,好久不见,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他的话说得轻佻,方紫岚亦答得暧昧,“公子情深,我不敢忘。” “世子夫人?”孟庭扬变了脸色,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伸手按在了孟庭扬的刀背上,“孟将军,你是要违抗我吗?” “末将不敢。”孟庭扬近乎咬牙切齿地放下了手,一旁的护卫也纷纷收了刀剑。 红泰上前一步,抓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她没有挣脱,于众目睽睽之下,与他走到了路边树下,背过了所有人。 “为什么要来?”方紫岚脱口而出的质问,透着隐隐的关切,“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人知道你就是……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红泰神情平静,眼中却满是笑意,“小美人心中有我,便是豁出这条性命,又如何?” “我没有和你说笑。”方紫岚冷了神色,“你若自己找死,我不会阻拦。” “小美人,我也没有和你说笑。”红泰举起抓着方紫岚的手,“我为你而来,此行就是要你知道,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我,乃至整个红氏狼军,都会效忠于你。” “你疯了吗?”方紫岚狠狠地甩开了红泰的手,强压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汨罗的忠正世子夫人……” “那又怎样?”红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你是方紫岚,这是我、我们效忠的唯一原因。李晟轩也好,纪宁天也罢,他们想要毁了你,绝不可能。”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要促成这桩婚?” 她说罢不待红泰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李晟轩眼中,大京方氏之女,嫁为汨罗妇人,往后便是进退维谷,难有立足之地。在纪宁天眼中,身为他们的女儿,却嫁给了他们曾经痛恨并血战的敌人,便是背弃之举,往后旧部寒心,我的言行不再有影响之力……” “这只是在他们眼中。”红泰截住了方紫岚后面的话,“在我眼中,你一往无前,果断勇敢,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女子。效忠于你,我心甘情愿。” 他说着,单膝跪地,仰头看向方紫岚,坚定道:“只要你一声令下,纵是刀山火海,我也愿闯上一闯。” 方紫岚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释然,“我要你闯刀山火海做什么?” 红泰愣了愣,随即扬起了笑脸,眉目含情,“我就知道,小美人舍不得我。” “比起你,我有更舍不得的人。”方紫岚挑了挑眉,红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玉成王李祈佑?” “是。”方紫岚的声音轻了几分,“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就要接手荣安王的封地了。” “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红泰嗤笑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皱了眉头,“可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因为除了这位殿下自己,再无人愿意让他做这件事。”方紫岚朝红泰伸出了手,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你也不愿意吗?”红泰勾了勾方紫岚的手指,似笑非笑道:“若是如此,我帮你杀了他,可好?” “都说了舍不得。”方紫岚抽出了手,哑然失笑,“难道我还能忍心看着他白白丢了性命吗?” 红泰了然地点头道:“明白了,你是想要我护着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 虽是问句,但他说得理所当然,饶是方紫岚,也不由地怔了刹那,“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没什么好问的。”红泰变回了一贯杀伐随性的山匪模样,“你要他活,我便护着他。你要他死,我便杀了他,就这么简单。” “以你的身份,跟在他身边,多有不便。”方紫岚抿了抿唇,“但东南之地……” 她没有说下去,红泰却笑了,“不必顾虑我。” 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未发出任何声音,红泰径自道:“你只管发号施令便好,其他的一切,我会看着办。” “多谢。”方紫岚行了一礼,垂眸道:“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 “世子夫人?”红泰拖腔拉调地喊了这么一句,若有所思道:“这身份说起来确实没有压寨夫人好听,也不及方三小姐,别有一番韵味。” “你到底有没有个正经?”方紫岚板起脸孔,红泰见好就收,“不好听也没什么,让人少称几声便是。你可不是小荷那种傻姑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把自己全副身家吊在男人身上,像什么样子?” 他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逗乐了方紫岚,让她不由地笑出了声,“你这么说自家妹妹,她知道吗?” “当然知道。”红泰理直气壮道:“难道在小美人心中,我是只会背后议论之人吗?” “谁知道呢。”方紫岚故作疑惑道:“我们很熟吗?” “小美人,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是日渐长进。”红泰啧了一声,“不过,利用完我就想逃,那可不能够。” “我不会逃。”方紫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我能豁出去一次,便能豁出去第二次。不就是输吗?再多一次也无妨。” “万一,这回赢了呢?”红泰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紫岚,眼中似有星河流转,华彩万千。 “赢吗?”方紫岚弯起唇角,“听起来不错。” “那就说好了,我全押。”红泰颇有赌徒上桌的豪迈气势,方紫岚调笑道:“你不是才嫌弃自家妹妹,怎么转眼便把全副身家押在我身上了?” 第725章 全押 “要看你赌什么了。”红泰眼中的志得意满,勾起了方紫岚心中最深处的念想,她脱口而出道:“盛世太平。” 是了,山河永固,海清河晏。 这不仅是他们的祈愿,也是她行至此处,唯一的希望。 虽然她的声音很轻,但红泰仍听得清清楚楚,他扬起笑脸,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 然而方紫岚很快便转了话音,“我要赌,便赌方家万世长安,永远占尽天下生意。” “小美人真是……”红泰轻笑出声,“贪得无厌。” “这是我的局,你若不敢赌,也没什么。”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红泰,他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往后我的身家性命,就与小美人绑在一起了。”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之后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她说罢,抓过红泰的手腕,扯着他到了李祈佑和诸葛钰的面前。 李祈佑的视线落在毫不避讳的两人身上,神情一言难尽,“世子夫人,这位是……” “王爷,我有一言,今日非问不可。”方紫岚截住了李祈佑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问道:“荣安王封地近在眼前,王爷当真要留下吗?” 李祈佑愣了片刻,“你……都知道了?” “大抵猜到了。”方紫岚抿了抿唇,李祈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没什么好瞒你的。我要留下。” “敢问王爷,受封圣旨何在?”方紫岚问得十分不客气,一旁诸葛钰微微皱眉,“世子夫人,请你慎言。” 李祈佑却浑若无觉似的,答道:“无受封圣旨。” 方紫岚继续问道:“可有符,有令,有上任的文书?” “无符,无令。”李祈佑毅然决然道:“无上任的文书。” 方紫岚有几分动容,“王爷可知,若你执意留下,朝中会是何等情势?” “我知道。”李祈佑没什么犹豫,方紫岚近乎咄咄逼人,“你知道,还要留下?” “要留。”李祈佑掷地有声,方紫岚抓住红泰的手紧了紧,却不料被他反手握住了,“小美人,你这回满意了?” 方紫岚冷了神色,回眸看向红泰道:“王爷不知死活,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世子夫人。”诸葛钰忍不住插话道:“你明知王爷此举深思熟虑,何必要浇他冷水?” “诸葛大人,你安居京城之中,稳坐庙堂之上,竟会觉得王爷此举深思熟虑?”方紫岚面色更冷,诸葛钰神情一滞,“我……” “我问的不是你。”方紫岚说完不再看诸葛钰,重又看回红泰,却听他道:“世子夫人,我现在要你抽身而去,可还来得及?” “说什么胡话,你明知……”方紫岚话未说完,就被红泰打断了,“既然来不及,那世子夫人与我说的,又是什么胡话?” 他说着,松开了方紫岚的手,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示意她安心。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只见红泰朝李祈佑行了一礼,道:“王爷深明大义,愿在危乱之中力挽狂澜,令人钦佩。我虽不才,但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他此言一出,李祈佑就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方紫岚,她上前一步挡在了红泰身前,“王爷若有意,不妨留他在身边,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李祈佑双手紧握成拳,“我对他一无所知,为何要把他留在身边?” “我知道王爷的顾虑。”方紫岚淡声道:“当初陛下留下了来路不明的先越国公,才有四境一时安稳。王爷为何不能效仿陛下,留下他?” “这是两码事。”李祈佑拂袖道:“他如何能与……先越国公相提并论?” 停顿的间隙,咽下的是一个“你”字,那句“他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是李祈佑不能说出口的质问。 “自是不能。”不待方紫岚说话,红泰便开口道:“天下无人能与先越国公相提并论,但我想试一试。” 试一试吗?李祈佑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问了一句,“那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王爷问世子夫人便好。”红泰勾了勾唇,看向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些许暧昧不明的意味。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方紫岚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亦有审度。 方紫岚双唇紧咬,末了低声道:“有些话不便在此说,请王爷随我来。” 李祈佑跟在方紫岚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一年在北境,战场上生死一线间,挡在他面前的那道身影,也是这般义无反顾。 倏然之间,李祈佑便释然了,不管方紫岚与他说什么,她都是方紫岚,只要是她,他就愿意偏听偏信。 然而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红泰。 三人走到僻静之处,李祈佑率先看向红泰,还未来得及发问,就听方紫岚道:“王爷,我要你保他性命。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请你庇护他。” “你说什么?”李祈佑皱了眉,方紫岚神情沉静,“我说,求王爷保他性命。” 从要到请,再到求,她言辞恳切,李祈佑只觉莫名的心惊,能让她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若是他应允了…… 只怕就是祸根深种,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是他留下,接手荣安皇叔祖的封地,原就不能回头了。他一意孤行,只会寒了祖母和母后的心,还有站在他这一侧,支持他的朝臣,也会纷纷散去。 远离了权力中心的皇子王爷,极易边缘化,最终成为弃子。 他不是不清楚,但他更清楚——有些事,总需要人去做。他既生为大京的皇族,受天下百姓供奉,便理应为他们做些什么。 眼见李祈佑迟迟没有回应,方紫岚心中没来由地发慌,“王爷,你只当……” “我答应你。”李祈佑截住了方紫岚后面的话,她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想到他会同意得这么轻易,轻易得近乎草率。 第726章 同路 “我答应你。”眼见方紫岚怔在了原地,李祈佑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方紫岚沉默了好一会儿,郑重其事地一礼道:“多谢王爷,成全。” 李祈佑伸手扶住了方紫岚的手臂,“你我之间,何须多礼?后面的路,便由诸葛大人与你同行。京中……” 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祈佑的话,“王爷这是打算与我们分道扬镳,孤身一人,前往荣安王封地?” “这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李祈佑故意沉了脸色,却对方紫岚没有任何威慑力,“东南之地,万千百姓,如何就是王爷一人之事了?” “我们若要回京,荣安王封地便是必经之路。”方紫岚神情凌厉,语气中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顺道再送王爷一程,也未尝不可。诸葛大人,你说呢?” 李祈佑看向方紫岚身后,诸葛钰款步而来,走到了他们旁边,“世子夫人,此言有理。” 有什么理?李祈佑心中哭笑不得,若是入荣安王封地,便是绕了远路,何来的顺道?这俩个人,真是…… “王爷这是什么表情?”方紫岚挑了挑眉,“就这么一条路,王爷纵是不乐意,也只能忍一忍了。” “我没有不乐意。”李祈佑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只是天下这么多条路……” “路再多,也不是我想走的那一条。”方紫岚理直气壮地截住了李祈佑后面的话,见状诸葛钰清浅一笑,附和道:“不错,天下路再多,我们要走的,也不过那一条。”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方紫岚松了神色,脸上浮出一抹笑意,“难得,诸葛大人愿意与我同路。” “世子夫人此言差矣。”诸葛钰面上笑容更盛,“我与你同路,已非一两次。纵是安居京城之中,稳坐庙堂之上,我亦有自己的道。” 方紫岚轻笑出声,“看不出来诸葛大人竟这般记仇。” “我自小过目不忘,记忆绝佳。”诸葛钰幽幽道:“所以世子夫人,有些事,我始终记着,此生都不会忘。” 虽然此时世子夫人的称呼有些许违和感,但他一字一句认真的语调,还是让方紫岚不由地垂下了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旁边的红泰轻轻凑到方紫岚的耳畔,低声道:“小美人,你现下可安心了?” “安心了。”方紫岚的声音很小,但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几人的耳中。 * 是夜,一行人便入了荣安王封地,裴潇泽接到消息的时候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原本应回京的人,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此处。 “裴大人,好久不见。”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在深夜之中宛如一道惊雷,炸得裴潇泽久久不能反应。 裴潇泽愣了许久,才试探着喊了一声,“方三小姐?”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改了称呼,“世子夫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路过。”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裴潇泽眼中却是显而易见的怀疑神色,“世子夫人便是扯谎,也该扯个像样些的。” “论扯谎,我怎及裴大人有经验?”方紫岚弯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眼底却无丝毫笑意。 “世子夫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裴潇泽站起身,下了逐客令,“世子夫人已为人妇,实在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 “裴大人想赶我走?”方紫岚径自坐在了裴潇泽的面前,“那不能够。” “世子夫人……”裴潇泽咬牙切齿,方紫岚凉薄一笑,“我以为裴大人自请来东南之地,多少有些长进,却不曾想,还是这般,优柔寡断。” 她说罢,不待裴潇泽反应,便伸手扯过了他案上的文书,“裴大人,这就算是一笔烂账,也是一笔不能遮掩的烂账。你填不平,裴家也填不平。与其扯谎,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如照实上报……” “世子夫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裴潇泽的声音有些抖,他刻意压低了几分,道:“这笔账,背后牵涉的权贵不止一两位。荣安王已逝,纵然只是为了皇家体面,也要为他留身后名……” “身后名?”方紫岚冷笑出声,“那是荣安王的,不是你的。裴潇泽,你这是惹火上身,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你拿什么保荣安王的身后名?” “这是我的事,不劳世子夫人费心。”裴潇泽别过了脸,大义凛然的模样让方紫岚只觉愈发可笑,“好,我倒是要看看,裴大人你拿什么,了结这一笔烂账。” 她猛地站起身,不待离去,就听裴潇泽道:“世子夫人,你这般沉不住气,为的究竟是谁?据我所知,这笔账和方家脱不了干系,还有……” 他顿了一顿,“与方家勾结的山匪,也参与其中。至于背后……” “裴大人若是有胆量,不妨继续查下去。”方紫岚侧眸看了过来,“就是不知,届时沉不住气的,到底会是我,还是裴大人你自己了。” “什么意思?”裴潇泽愣了愣,方紫岚面如寒冰,“裴大人,看在你与我方家有旧情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有多大本事谋多大的事,本事之外的,不要非扛不可。” 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裴潇泽一人,在寂寂夜风中,颓然地坐在了座位上。 他来东南之地已有月余,对于一应账目,该看的都看了,不该看的,也沾手了不少。 只是,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诚如方紫岚所说,这是一笔烂账,在醉月楼失火之后,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官匪勾结,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在零零碎碎接触到其中部分账目的时候,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土地、军备、人口、官职……所有能买卖,不能买卖的东西,在这里都是待价而沽。 在荣安王的包庇之下,他的封地之内,俨然是公开的黑市—— 只论金银,不论律法。只问归途,不问来处。 第727章 长夜 裴潇泽看向窗外,夜色沉沉,似是望不到尽头。长夜难明,一如他眼下的处境。 在东南之地中,由荣安王只手遮天,便是勾结海寇,出卖城防这样的交易,他都在偶然之中窥见了一隅,遑论其他惊人的交易? 然而,这一桩先越国公知道,夏侯家知道,暮山关守将莫氏一家知道的交易,却没有只言片语流入朝中,当朝陛下李晟轩都被蒙在鼓里…… 也就是说,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他即便知道了,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如若不然,就只能如醉月楼大火中丧生的那些官员一般,不分青红皂白地丢了性命…… 那一场大火,背后凶手究竟是山匪、还是方家,抑或是某位想要隐藏秘密的权贵,他都不得而知。 唯一确定的是,就连局中最大的东家——荣安王都已死于非命,便可隐约猜到,此局桌上拿筹码的都是何等身份了。 虽然前些日子,李晟轩亲下江南,有一定的威慑力,但随即而起的醉月楼大火,亦是无声的挑衅。 天高皇帝远,那群拿筹码的人便是看中了这一点,知晓李晟轩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才敢这般嚣张。 如今他在东南之地,那群人尚在观望,这些流入他手中的账目,便是最好的试探。 若他识时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后大家的日子都可松快地过。可若是他较了真,那下一个身首异处的,便是他了…… 裴潇泽思及此,缓缓阖上了双眼。他出身裴家,自入官场以来,便是在户部,经手的账目,纵然没有上万,也有成千。 而后去了东南府衙,亦少不了和账目打交道。尤其是,东南的账目。 只是,原先他远在京城,入眼皆是被粉饰过的太平,便信以为真,当东南之地风调雨顺,海清河晏。 殊不知,这不过是表象。内里的波澜,其中的龌龊,远不是他目之所及。 裴家风雨飘摇,他近乎逃避似的离开了京城,妄图在东南之地,踏踏实实地做些什么,却不料反将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京中有太皇太后撑着,他所要做的,就是不给她老人家添麻烦。 可若是他牵涉其中,难保裴家不会被卷进去,那群人连荣安王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日薄西山的裴家? 如今他是进退维谷了,如果同流合污,实在心有不甘,但如果逆流而上…… “噗”的一声,摇晃的烛火终是受不住夜风凛冽,熄灭了。 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让裴潇泽的整颗心,尽数沉在了黑暗中。 藏身在房梁上的方紫岚,看到裴潇泽一脸的视死如归,不由地摇了摇头。 她认识裴潇泽也不是一两日了,他虽然不是缩头乌龟,但从所作所为来看,也不是什么豁得出去的人,眼下竟生生撑了这么久,撑到了李祈佑前来接手,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从她刚刚和裴潇泽交谈来看,他不知道李祈佑会来,更不知道李祈佑此来便是为了接手荣安王封地,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扛下了一切,甚至提前写好了死谏的遗书…… 方紫岚想起适才扯过裴潇泽桌案上遗书的刹那,他脸上像是被人撞破秘密的青白不接,当真是有趣——世人皆贪生怕死,他居然转了性。 “小美人,你什么时候喜欢做梁上君子了?”红泰轻轻巧巧地翻身坐在了方紫岚身边,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了风。 “都解决了?”方紫岚侧头看了过去,红泰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解决了。不过这位裴大人的命还挺值钱,不止一拨人想要。” “正常。”方紫岚意味不明地接口道:“他好歹是裴家人,多少有些身价。” “区区一个裴大人,身价都这么高了?”红泰展眉勾唇,不置可否道:“那位玉成王殿下,身价岂不是要更高?” 方紫岚点了点头,“是啊。不然我怎会劳你大驾?” “小美人难得嘴甜。”红泰凑得离方紫岚更近,“就冲小美人这句话,我任劳任怨。” 方紫岚稍稍推开了红泰,敛了神色道:“走了。” 她说罢,便自顾自地翻下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回了驿馆。红泰跟在她身后,手边的血腥气消散在了夜风中。 “你可总算回来了。”阿宛倚靠在廊柱下,伸手朝方紫岚招了招,她快步走了过去,“这么晚了,你为何还没休息?” “你家小世子醒了,四处寻你呢。”阿宛没什么好气地打了个哈欠,“我嫌他闹腾,偷偷给他添了味药,约莫明早他才会来吵你。不过……” 她刻意顿了一顿,方紫岚问道:“不过什么?” “你家小世子身边那姓孟的将军,怕是发现不对了。”阿宛睁着困倦的一双眼,“连我都能看出来这不是回京城的路,何况是他们?我是不管你要做什么,但那小世子可未必,姓孟的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他们吧。” “你等我,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方紫岚伸手为阿宛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脖颈,刺得她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几分,“不然还能是什么?” “若是绕路耽搁了时日……”方紫岚没有说下去,但沉沉的语调是明显的质疑。 阿宛抿了抿唇,“我师父为了送我出京,没少受罪。如今他的命被公子捏在手中,便是使唤我的筹码,若是没能按时回去,让公子起了疑心……往后,我可能就没有师父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他当真舍得,要你师父的命?” “舍得?”阿宛冷哼一声,“他都舍得要你去死,难道还会舍不得我师父的性命?” “不一样。”方紫岚淡声道:“他的隐疾,只有你师父知晓。若是杀了你师父,除非……” 他痊愈了。 阿宛猛地深吸一口气,“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方紫岚截住了阿宛的话头,“那是你的师父,他待你如何,你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728章 下落 阿宛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当然知道,我师父是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他……绝不会骗我。” 方紫岚挑了挑眉,随手将一木简扔给了阿宛,“拿去交差,至少能保你师父平安无虞。” 阿宛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方紫岚并未回答,只是挥了挥手,便转身回了屋。她推门而入,就见红泰坐在桌案前,点亮了烛火。 真是神出鬼没,方紫岚心中揶揄了一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好端端的,你在我的屋中做什么?” “你与阿宛姑娘说话,我不便在旁,只能先回屋等你了。”红泰说得无比自然,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方紫岚关了屋门,径自坐在了红泰对面,“说吧,找我什么事?” “白日里人多,有些话……”红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停,少来这些弯弯绕绕,直接说正事。” 红泰毫不着恼,凑得离方紫岚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找到你堂兄的下落了。” “你说的是……方立辉?”方紫岚不确定地问了出来,红泰稍稍拉开两人距离,“除了他,还能有谁?让小美人牵肠挂肚……” 眼见红泰又开始没了正经,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打断他道:“我堂兄人在何处?” “小美人可知道傅聪南?”红泰故作神秘地抛了一个名字出来,方紫岚沉吟片刻,“江南大营主将,傅聪南?” “小美人只说对了一半。”红泰拖腔拉调,“是前江南大营主将——傅聪南。” 方紫岚微微皱眉,“傅聪南被贬了?” 红泰点了点头,方紫岚追问道:“因何被贬?” “自是因为小美人你啊。”红泰满脸理所当然的神情,方紫岚却愣了愣,“因为我?” “不错,傅聪南未能约束手下,令其贸然伤了你。”红泰解释道:“此事被李晟轩知道后,他便贬了傅聪南,转而任命了其他副将,暂代主将之位。” 他说着啧了一声,“要我说,李晟轩好歹在军中磨练过,怎么这回竟这般沉不住气?” 闻言,方紫岚若有所思道:“这傅聪南,是个要紧的?” “傅聪南不大要紧,但他背后的独孤家,要紧的很。”红泰说得意味深长,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傅聪南与独孤家有何干系?” “小美人,你好歹也在军中呆了许久,居然不知这些个裙带关系?”红泰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紫岚,她抿了抿唇,“我在军中之时,尚且没这么多门道。” “是没这么多门道,还是小美人被他们拒之门外了?”红泰心中了然,把话说在了明面上,惹得方紫岚冷了神色,“我在门外还是门内,与你何干?” “小美人好大的气性。”红泰哑然失笑,方紫岚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见状,红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傅聪南的夫人,乃是独孤家主独孤信的二女儿,否则以他资质平平,缘何能成为江南大营主将?” 方紫岚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当初分营而立时,周朗留在了东南大营,老曹去了西南大营主事,至于江南大营的主将,是由卫昴推举之人。” “各世家盘根错节,皆是沾亲带故。”红泰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纵是卫昴推举,推出来一个独孤家的人,也没什么不可能。” “我不是觉得卫昴不可能推举独孤家的人,只是……”方紫岚顿了一顿,“我觉得以卫昴的脾气,应是看能力大过背景。” “出身决定立场,这么简单的道理,小美人你不会不知道。”红泰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之色,“你摸爬滚打这些年,怎么……” 方紫岚咳嗽一声,生生止住了红泰后面的话,“说回正事,你说找到了我堂兄的下落,这与傅聪南有什么关系?” “方立辉如今就关在傅聪南的地牢里。”红泰此言一出,方紫岚猛地变了神色,“你说什么?” 红泰重复了一遍,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我堂兄的下落,你从何得知?” “小美人怀疑我?”红泰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她没有躲闪,直直迎上了他的目光,似是承认。 “我当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红泰模糊其词,方紫岚并未深究,重又问道:“傅聪南抓我堂兄做什么?” “归根结底,是你堂兄知道的事太多了。”红泰压低了声音,附在方紫岚耳边道:“若是把他放出来,只怕往后傅聪南之流就永无宁日了。” 方紫岚侧身避过缠绵在耳边的温热气息,不置可否,“是吗?我堂兄知道的事,比你还多吗?” “半斤八两。”红泰耸了耸肩,“只不过,我没有你堂兄那么容易被抓。” 方紫岚沉了脸色,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你适才说,傅聪南之流?” 红泰颔首道:“是,傅聪南之流。” “是了。”方紫岚长叹一口气,“这背后之人,何止一个傅聪南?” “小美人你……”红泰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你究竟查到了多少?” “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到了。”方紫岚的神情平静无澜,红泰的面色却难看了几分,“小美人,你临渊而立,可有想过后果?” “大不了,便是被深渊吞噬,有何惧?”方紫岚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寒声道:“既然傅聪南敢抓我堂兄,那这一回就拿他开刀,敲山震虎,也算是为玉成王……” “为玉成王?”红泰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小美人,独孤家是太后母家,自然站在玉成王那边。你怎知傅聪南所作所为,背后没有独孤家、甚至是玉成王的指使?只怕你若拿傅聪南开刀,指不定玉成王就会翻脸无情。” “不论是谁,若有本事,尽管从我手中保下傅聪南试一试。”方紫岚唇边浮出一抹浅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杀机四伏的话,“从未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动了方家人,还能全身而退。” 第729章 不顾 裴潇泽侯在驿馆外,青黑的眼圈将他一夜未眠的疲惫暴露无遗。方紫岚远远便看见他脸色不大好,“裴大人,好久不见,怎的愈发憔悴了?” 听到她的揶揄,裴潇泽轻咳一声,也假装昨夜不曾见过她一般,回礼道:“多谢世子夫人关心,只是府上近日事忙,操劳了些罢了。” “那裴大人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方紫岚淡淡地客气了一句,就见李祈佑和诸葛钰走了出来,与裴潇泽相互见了礼,寒暄了两句。 “世子夫人!”孟庭扬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他匆匆而来,道:“世子醒了,一直在寻夫人,还请夫人速去看看。” “我知道了。”方紫岚说着,朝藏身在诸多侍从中的红泰递了个眼色,见他点了点头,应是已经成事了。 于是方紫岚未多做停留,径自去了慕容清的房中,见他虚弱地撑着身子,整个人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你醒了。”方紫岚坐在慕容清身旁,伸手覆上了他的额头,“还好,不烧了。” “我早就……不烧了。”慕容清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问道:“你去哪了?” “今日裴大人来驿馆拜见,我去和他打了个招呼。”方紫岚把手放了下来,慕容清抿了抿唇,“裴潇泽?我们……现在何处?” “世子都知道是裴潇泽裴大人了,难道还猜不出我们现在何处?”方紫岚并未遮掩,直言道:“想来孟将军都和你说了,只是此事与你无关。为了你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要插手了。” “此事?”慕容清咳嗽了一声,“你是说……玉成王他要留下……” “世子慧眼如炬,我没什么好说的。”方紫岚说罢,站起了身,“请世子好生休养,我便不多打扰了。” “且慢。”慕容清抬头望向方紫岚,“此事,也与你无关。”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才道:“若我说,与我有关呢?” “若与你有关……”慕容清顿了顿,长舒了一口气,“那便是,与我有关。” “世子不烧了,为何还会说胡话?”方紫岚轻哼一声,慕容清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她道:“即便我如今是世子夫人,也是与世子泾渭分明的世子夫人。我不会拖累你,也无需你为我做什么。”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慕容清道:“我们成亲那夜,我便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我欠你的……”慕容清幽幽道:“都不作数了吗?” “当然作数。”方紫岚敛了神色,“总有一日,我会向你讨回来,但不是现在。” “这是一滩浑水。”慕容清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你没必要搅进去。” “有没有必要,我自己说了算。”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不过,世子既然知道这是一滩浑水,便不要沾染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刚走到门外,便看见了欲言又止的孟庭扬。 “孟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方紫岚停住了脚步,站在了孟庭扬的十步开外。 “世子夫人,世子虽然……”孟庭扬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挑了挑眉,“孟将军若是没有想好,可以之后再来同我说。” “我不是没有想好。”孟庭扬深吸一口气,“世子夫人,世子虽然体弱,但心怀抱负。我不愿看到任何人拖累他,纵然是世子夫人你,也不可以。” 方紫岚饶有兴致勾了勾唇,“孟将军,我救过世子性命,可不止一两次,此番若非阿宛出手,世子能不能醒过来,还未可知。” “一码归一码。”孟庭扬近乎固执道:“若世子夫人以为,如此便可要世子为你不顾一切,绝无可能。” “不顾一切?”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笑得玩味,“听起来不错。” 孟庭扬变了脸色,然而不待说话,就听方紫岚道:“只是我很好奇,世子如今是质子之身,朝不保夕,纵是不顾一切,又能如何?” 她说完,不顾孟庭扬青白不接的脸色,又留下了一句,“世子的不顾一切,还入不了我的眼。”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 “听说了吗?裴潇泽大人来给咱们王爷请安了。” “不愧是太皇太后娘娘的娘家人,什么时候都不忘给咱们王爷撑腰!” 院外几道小声的议论吸引了方紫岚的注意,她状似不经意地走了过去,躲在了角落里,听得更加清楚。 “可是,独孤家的将军就没有来,要说独孤家可是太后娘娘的母家……” “独孤家不是在西境?那离得可远了,犯不着跑这么一趟。” “哎呀,独孤家不是有位女婿,叫傅什么来着,是江南大营的将军,可厉害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傅聪南傅将军吧?” “我也想起来了,那位傅将军,这两日好像要过寿了。刚才我在街上,听到好多人说,到时候所有大人都要去呢。” …… 方紫岚听到此处,心中一哂,红泰动作利落,散播消息更是一把好手,为她鞍前马后,真是大材小用。 “小美人,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红泰调笑的声音骤然响起,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垂眸看了一眼搭在她肩上的手,心道想什么来什么。 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红泰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小美人?” 方紫岚冷着一张脸,严肃道:“没事不要动手动脚。” 红泰笑出了声,“小美人,你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我还没过河呢。”方紫岚拨开了红泰的手,“说正事。” “正事就是——小美人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红泰凑到方紫岚耳边,轻声道:“我已放出消息,傅聪南过寿会遍请东南所有大人。” 方紫岚啧了一声,“傅聪南被贬不久,难得想低调地过个寿,就要泡汤了。” 红泰看着故作遗憾的始作俑者,似笑非笑道:“不过你确定,玉成王和诸葛钰,会去傅聪南的寿宴?” 第730章 受邀 “这只是开始。”方紫岚微微一笑,“既然消息放出去了,那就由不得傅聪南了。” “好,纵然按你的计划,傅聪南邀请了玉成王和诸葛钰,那二位也确实去了。”红泰神色认真了几分,“你欲如何?救出方立辉,在所有人面前揭露傅聪南?” “你觉得可行吗?”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其中满是不确定,竟似是在寻求红泰的意见。 红泰何曾见过方紫岚这副模样,她即便如今不能自信得近乎天怒人怨,让人恨得牙痒痒,也不该是眼前这样期期艾艾,束手束脚。 “只要你开口。”红泰眸色沉了沉,“用不着你亲自出手,我去……” “果然,不可行啊。”方紫岚弯起唇角,面上阴霾一扫而空,看得红泰神情一滞,眸中仿佛酝酿了风暴,“小美人,你耍我?” “怎么,不过一句话,大当家就受不住了?”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那大当家可想过,你这一路小美人长短,我如何受得起?” 红泰愣了愣,方紫岚敛笑肃声道:“我并非记仇,也不是要斥责你轻佻,只是既然我与你要合作,那便该有合作的诚意。” “什么意思?”红泰稍稍正色,方紫岚认真道:“我从未希望你效忠于我,步藏剑山庄上下、楚家父子,以及二当家的后尘。你若要帮我,只能是与我并肩的伙伴,生死与共。” “方紫岚。”红泰第一次这般正式地喊出方紫岚的名字,饶是她自己,听在耳中都不由地怔了片刻,“你……” “你与我是云泥之别,你是……”红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是什么身份亦无妨。目的一致,我们便是朋友。” “目的一致?朋友?”红泰颇为好笑地看着方紫岚,“若抛开一切不论,我为何在此?如何与你目的一致?至于朋友……” 他顿了一顿,神色黯淡了些许,“你是所有人拼上性命都要守护的人,我不可能,也不配与你成为朋友。”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既然如此,那请大当家就此离开。往后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不必再见了。” 红泰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了一声,“好。” 像是胸中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方紫岚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在红泰的身影消失之前,小声道了一句,“此番,多谢了。” 红泰没有因为这句谢而停留,方紫岚亦没有因为与他的争执,而放弃将方立辉从傅聪南的手中捞出来。 时间弹指即逝,后日便是傅聪南的寿宴。由于红泰一早便散布了消息,傅聪南迫于无奈,遍邀同僚,自然也请了“顺道路过”的玉成王李祈佑和诸葛钰一行人。 寿宴当日清晨,方紫岚正在慕容清房中,探看他的病情,便听侍从来传话,说是李祈佑和诸葛钰问她是否要同去寿宴。 方紫岚的注意力都在喝药咳嗽的慕容清身上,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迟迟没有回应。 末了,就在侍从以为方紫岚不会说什么,准备应付两句,回去复命之时,听到了她的声音,“烦请你转告王爷和诸葛大人,我定不会错过时辰。”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慕容清闻言,端着药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直到侍从走后,仍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世子端了这么久,手臂不酸吗?”方紫岚轻笑出声,慕容清随手把药碗放在了榻边小桌上,“你去傅聪南的寿宴做什么?” “我去寿宴能做什么?”方紫岚好整以暇地伸手为慕容清掖了掖锦被,“当然是贺寿了。” “好。”慕容清紧紧盯着眼前从容不迫的人,“那我与你同去。” 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世子想趟这一滩浑水,趟便是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反倒让慕容清起了疑心,“你不阻止我?” “为何要阻止?”方紫岚挑了挑眉,“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还能顾及旁人死活?” “我在你心中,是旁人?”慕容清眼底藏了探究神色,方紫岚瞧得分明,展眉勾唇道:“怎么,我救过世子,世子便觉得,我会再多救你几回?” 她并未正面回答,慕容清也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话道:“我不是要你救,而是想把欠你的,多少还一次。” 方紫岚脸上多了一抹玩味之色,“世子怎知,傅聪南寿宴之上,你能把欠我的还回来?” “我不知。”慕容清神情坦然,“但我知道,这是机会。” “世子大病未愈,实在不宜操劳。”方紫岚拿过药碗,重新放到慕容清手中,“莫要逞强。毕竟,机会都是留给早有准备之人的。” 她言下之意明显,慕容清若是再喋喋不休地缠着要同去,多少有早有准备之嫌,不过他并不避讳,“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早做准备便是。” 方紫岚神色一凛,站起了身,径自离开了。 躲在门外的阿宛,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待方紫岚出来,便忍不住凑了上去,“你说,这小世子不会真的知道什么吧?” “他不知道什么才奇怪。”方紫岚没什么好气,“之前我交给你的木简……” “你放心,我已经传信回去了。”阿宛信誓旦旦地拍胸脯道:“公子一定知道了,还有些参与其中的大人……” 方紫岚冷了神色,阿宛声音渐弱,“你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参与其中的大人都有哪些,公子又会对他们做什么……” “不知道就对了。”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她之前交给阿宛的木简,里面说李祈佑留下,是因得到了一份名单,此番要借傅聪南寿宴,敲山震虎。 言简意赅,藏的心思不少。 其一便是傅聪南在名单之中,故而有敲山震虎之效,那么其他牵涉之人便能据此估摸出名单大致真假。 其二则是要牵涉之人自乱阵脚,不过…… 第731章 寿宴 虽说浑水才好摸鱼,但此局之中手握筹码之人,都是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滑头,早就成了精。 在他们眼中,傅聪南被贬,却大张旗鼓地操办了寿宴,其中必然有什么曲折,三思之下不一定会有所动作。 最大的可能,便是傅聪南也如葬身醉月楼火海的那些大人一般,成为掩盖真相的弃子。 不过,傅聪南背后的独孤家,会冷眼瞧着,放任不管吗? 思及此,方紫岚的神色愈发冷峻,无论傅聪南背后站着谁,也不论局中人都怀了什么鬼胎,她今日都要把方立辉带出来。 眼见方紫岚面若霜雪,阿宛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方紫岚,我们在东南吃的亏可不少,你莫要逞一时之勇,把自己折进去了。” “我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阿宛抿了抿唇,“那……” “不行。”方紫岚说得斩钉截铁,阿宛顿时瞪大了双眼,“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怎么就不行了?” “要去我一人去,你留下来。”方紫岚一副了然神情,眼睁睁地看着阿宛扁了扁嘴,垂头丧气道:“方紫岚,你变了。想当初在北境,我要跟你去哪,你都无有不依,现在居然次次都要抛下我……”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多了一丝哭腔,让方紫岚没来由地心软,“我如今自保尚可,保你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用不着你保护。”阿宛摆了摆手,“从京城过来这一路,没你保护,我不是也好好地走过来了?” 方紫岚挑了挑眉,“浑身是伤,也能算好?” 阿宛轻咳一声,“方紫岚,经年已过,我多少有些长进,你就别再把我当作承不住事的孩童了。” “好,随你。”方紫岚应允后,便回屋洗漱,换了一身衣裳,细细装扮了一番。 待快到时辰了,方紫岚带着阿宛,随李祈佑和诸葛钰一道,去了傅聪南府上。 傅聪南亲自相迎,果不其然在看到方紫岚之时,面上是掩不住的错愕,“甄姑娘?” 李祈佑和诸葛钰不知其中缘由,以为傅聪南认错了人,方紫岚亦佯装尴尬,慌乱道:“傅将军你……”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清越的女声盖了过去,“方家上下,特来为傅将军贺寿。”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一道响雷,惊得方紫岚久久不能反应,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过去,就见方紫桐迎风立在门口,满脸明媚之色,一如从前。 “岚儿。”方紫桐说着,朝方紫岚招了招手,见她仍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便快步而来,盈盈一笑道:“是我唐突了,如今该唤你——世子夫人了。” 世子夫人四个字被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傅聪南听在耳中,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位便是忠正世子夫人,请恕我眼拙,错认成了另一位贵人。” “无妨。”方紫桐皓齿微露,笑得明艳动人,“世子夫人向来大度,不会同傅将军计较这等小事,不过……” 她刻意顿了一顿,“若是旁的事,可不好说。” 她意有所指,方紫岚神情一凛,话却说得客套,“二姐莫要吓唬傅将军,能有什么旁的事……” “是啊,能有什么旁的事?”方紫桐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下一刻方崇正的声音传来,“紫桐,今日我们前来,是为傅将军贺寿。” 不轻不重的话语,透着方崇正特有的威慑,不仅让方紫桐安静下来,也让傅聪南多了几分噤若寒蝉的意味。 天下人皆知方崇正辞官挂印,带着方家上下离了京城。故而,如今论身份,他不及李祈佑;论官职,也不如诸葛钰;论实权,甚至比不上在场的裴潇泽。 但不知为何,只要方崇正开口,便是绝对的分量。那是久历朝堂居高临下的不怒自威,亦是风雨之中岿然不动的从容不迫。 饶是方紫岚,在见到方崇正之后,都不自然地张了张口,喊了一句“爹”。 方崇正微微颔首,上前来与众人纷纷见礼寒暄,方紫岚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模样,心中倏然一紧。直觉告诉她,他此行的目的,与自己大抵是相同的。 可是…… 现在的方崇正无权无势,想从傅聪南手中要人,怕是不容易。还有方紫桐,她虽看上去恢复如初,但关于她的流言蜚语,难保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她…… 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打断了她的思绪,“这是什么情况?方家这两位在此,不会也是为了……” 方紫岚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为了什么暂不清楚,不过……” 她没有说下去,阿宛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方紫桐,小声道:“方二小姐原是受了刺激,才会导致疯癫,并非全无好转的可能。” “我知道。”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她只是不明白,方紫桐为何非要在此时此地,现于众人之前,实在是有些冒险了。 受千夫所指,身心俱损的苦,方紫桐已经受过一次了,绝不能也不该再受一次。 阿宛当然不清楚方紫岚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只是拽着她入厅落座,看满堂宾客觥筹交错,听祝词贺戏一派热闹。 方紫岚心不在焉,随便和阿宛找了个借口,趁无人注意之时,悄悄溜了出来。 “真没想到,这傅将军府上,竟然这么大。”阿宛感慨了一句,随即跟上前车熟路,仿佛在自家院中一般的方紫岚,“唉,你怎么知道这还有一扇暗门?” 方紫岚没有理会阿宛的喋喋不休,而是停下了脚步。暗门之后别有洞天,是另一处庭园,只是倚在亭边的身影眼熟无比,是红泰。 “你不是走了吗?”方紫岚走到红泰身边,他勾了勾唇,“我答应过你,要护着玉成王,怎能食言而肥?” 方紫岚淡声道:“玉成王不在此处,你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你怎知玉成王不在此处?”红泰面上笑意更深,方紫岚猛地意识到,刚刚她出厅堂时,便没有见到李祈佑了。 第732章 看待 见方紫岚变了神色,红泰轻笑出声,“你不觉得,玉成王此番前来傅聪南的寿宴,也是别有用心吗?” “什么用心?”方紫岚故作不知,红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与我装糊涂吗?” 阿宛看着打哑谜的两人,一头雾水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我们不是为了方立辉公子而来吗,与玉成王何干?” “那就要问世子夫人了。”红泰敛了笑,神情严肃了几分,“玉成王手里攥着你无中生有的名单,能有几日可活?” “能活几日要看玉成王的本事。”方紫岚淡声道:“以及大当家的能耐。” “你就这般笃定,我会从一而终,绝不反悔?”红泰神色渐冷,方紫岚冷哼一声,“你若要反悔,今日便不会出现在此。” 她说着,声音压低了几分,“玉成王人呢?” “落入陷阱了。”红泰说得轻描淡写,方紫岚却是面色发白,“你说什么?” “放心,死不了。”红泰挑了挑眉,“至多不过是与你那倒霉堂兄被关在一处,倒是可以为我们省下不少事。” 方紫岚终于听明白了,沉声道:“你是故意的?” “是。”红泰坦然承认,“你若是有更好的法子,不妨一试。”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若是玉成王出了什么事……” 她甫一开口,就听嘈杂人声由远及近而来,不由地拽过阿宛和红泰,躲在了一旁,不料却被红泰推了一把,“世子夫人,我躲便是了,你跟着我躲什么,不想找到方立辉了吗?” 方紫岚神情一滞,任由红泰把她和阿宛推了出来,随即就见暗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正是傅聪南,及其府上的兵丁。 “世子夫人。”傅聪南看清里面人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副果然是你的表情,“可是府上招待不周,世子夫人怎会到此处……” “此处?”方紫岚打断了傅聪南的话,“此处有何不妥吗?” 傅聪南愣了愣,就听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见此处风景甚好,便与王爷一道,前来欣赏。却不知此处竟暗藏玄机,王爷好端端的,居然在我眼前消失了。傅将军,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傅聪南微不可察地冒了冷汗,“世子夫人说的是玉成王爷?” 方紫岚冷冷一笑,“不然傅将军以为,今日到场的贵客中,还有何人可被尊称一句王爷?” 傅聪南赶忙一礼道:“我这就着人去找,还请世子夫人回厅堂小坐,静候佳音。” “不必了,王爷身份贵重,我与傅将军一起找。”方紫岚说罢,不待傅聪南反应,又对阿宛吩咐道:“你回厅堂与诸葛大人说一声,免得他见不到人,多少要担心。” “是。”阿宛应声而去,傅聪南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勉强撑着一张笑脸,“世子夫人,此处毕竟是我府上,我更为熟悉,找起王爷来……” “傅将军想要打发我?”方紫岚截住了傅聪南后面的话,他面上的笑越来越僵,“我并非此意,只是……” 他顿了一顿,悄悄背手朝身后兵丁打了个手势,暗门便倏然关上了。 “甄姑娘,你当真是世子夫人吗?”傅聪南脸上仍挂着笑,只是多了些皮笑肉不笑的阴险意味,“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当真是方三小姐吗?”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望向傅聪南,“若我不是方三小姐,傅将军以为我是什么人?” “甄姑娘,替嫁一事不可能万无一失,若是要忠正世子知道,他娶的人不是方三小姐,而是不知道什么人……”傅聪南拖腔拉调道:“你觉得,忠正王府上下可会罢休?方家,可还有活路?” “傅将军在说什么,我为何一个字都听不懂?”方紫岚冷了神色,“什么替嫁……” “甄姑娘,你便是否认,也来不及了。”傅聪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当年陛下还是襄王殿下时,便曾求娶方三小姐,情深意重羡煞旁人,如今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于忠正世子守活寡?” 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戏谑神色,“之前我还好奇,兵压林城是为何,原来是为了换甄姑娘你嫁入忠正王府。可惜了,彼时你为了陛下,独闯江南大营,到头来却被卖给了汨罗人……” “原来傅将军是这般看我的。”方紫岚勾起了唇,眼底却凝出了一层寒霜,“既然如此,那我不妨与你交个底。我方紫岚,方家三小姐,李晟轩曾求娶之人,亦是被他卖入汨罗之人,今日来此,是为方立辉。” 她说罢,不顾傅聪南错愕的神情,拔出藏在身上的短刀,直指他的胸口,“识相的,把方立辉交出来。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寿辰变成忌日。” 人总是不愿自曝其短,故而当方紫岚把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无论真假,在气势上都已赢了大半。 更何况,方紫岚的话,没有半字虚言,她向来是这般敢做敢当。 躲在暗处的红泰冷眼瞧着,心中只觉没来由地难过,她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便只能以自身为筹码了。 “方三小姐?”傅聪南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传闻中藏身闺阁,弱不禁风的方家三小姐?” “我藏身闺阁不错,但弱不禁风未必真。”方紫岚不用猜也知道傅聪南在想什么,在他心中方三小姐与千金坊甄氏不可能是同一人。 孰真孰假不重要,眼下她要做的是拖延时间,待阿宛把所有人都招来,将事情闹大之后,带走方立辉的机率才更大。 所以她索性道:“若我当真娇柔无比,李晟轩为何要求娶我?他是要做天下主的男人,一步都不得错,遑论娶妻这等大事?” 傅聪南眼中多了一抹疑色,方紫岚看得分明,添柴加火道:“难道傅将军传闻听多了,便以为李晟轩有的只是少年风流吗?” 请假+1 感冒的打工人实在难挨,吃过药就是浆糊状态的某紫,只能挣扎着再来一章请假条了……最近身边发烧的人太多,每天都有同事请假,惴惴不安的某紫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进入决赛圈,继续好好打工,好好码字。 也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无病无忧~下一章,我们明天一定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请假+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3章 传闻 关于李晟轩的传闻,大抵像江河那么多。流水不止,传闻不息。 毕竟,从远放边陲,到摇身一变,成为大京之主,李晟轩的神秘色彩只多不少,值得人挖掘的过往,也不仅一两件风月事。 但只要沾了情之一字,李晟轩的传闻逃不脱的,便是情深意重四个字。 传闻李晟轩年少时,向相府方家的三小姐提亲,被拒之后覆水难收,在各方势力的压迫下娶了方家嫡长女,此后空置后院,只有她一人。 有人说是方紫沁驭夫有术,也有人说是方崇正手腕了得,与李晟轩私下达成了某种交易,亦有人说李晟轩顾念与诸葛钧的兄弟情,故而对方紫沁以礼相待…… 于是在传闻中,绕不过去的除了方家,便是诸葛家——诸葛钧。 同在军中生死与共的人,多少有些情分,所以即便是方紫岚,也曾以为第三种传闻,是最趋于真相的传闻。 可是她忘了,传闻之所以是传闻,就是因为它是假的。如果方家没有退走京城,如果她没有得到那份名单,如果她没有搜集贪腐的证据…… 可惜,这个世上,从没有如果二字。 “你什么意思?”傅聪南听到自己的声音,其中是明显的颤抖。他在害怕,会从方紫岚口中,听到怎样的真相。 “傅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方紫岚勾了勾唇,声音却是无比的淡漠,“方家三小姐,与千金坊甄氏,便是同一人。否则,李晟轩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娶我?” 她刻意地模糊了时间线,彼时李晟轩求娶她,千金坊还未现世,但此时的傅聪南疑惑太多,根本来不及细想,也就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这不可能……”傅聪南摇了摇头,然而声音却抖得愈发厉害,“这不可能!” “狡兔死,走狗烹。”方紫岚说着上前一步,手中短刀已抵上了傅聪南的外衫,“如今对李晟轩毫无用处的我,被卖给了汨罗人。不知对他们毫无用处的傅将军,又会是什么结局?” 她刻意加重了“他们”两个字,满意地看着傅聪南头顶冒出的冷汗滴滴落下,打湿了衣襟,“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事,远比傅将军想象的要更多。”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交出方立辉,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然待事情闹大了,你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容易。” “你威胁我?”傅聪南神情阴鸷,方紫岚轻笑出声,“威胁?我用得着吗?” 她说着,短刀在手中打了个转,划破了傅聪南的衣衫,“傅将军,你不愿我与你一道去寻玉成王,想来是因他落入陷阱,与方立辉被关到了一处……” 她顿了一顿,“当然,能让玉成王都中招的陷阱,被关住的只怕不止方立辉,其中还有什么旁的人,是你不想让人发现……” “甄姑娘!”傅聪南的声音中多了一丝隐忍的怒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方紫岚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一旦招来更多人,难看的可不是我,傅将军你……” “方立辉已经死了……”傅聪南咬牙切齿,却听哐当一声,暗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张扬的声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方家的人,断没有死得不明不白的道理。” 是方紫桐。 方紫岚看向门外,阿宛一脸无辜地打量着门边的机关,一副“我刚才看你开过所以会开”的理所当然模样,她身后跟着的是方紫桐、诸葛钰、裴潇泽,还有刚才在寿宴上见过的其他几位大人。 傅聪南脸色青白不接,他正欲说什么,却见方紫岚泫然欲泣,扑到了方紫桐怀里,“二姐,傅将军他说……堂兄死了……” 见状傅聪南目瞪口呆,原来方紫岚早在听到响动的那一刻便收了短刀,待暗门打开,便已调整了情绪,眼下这委屈的模样,十足十的真,是个人都觉得她被欺负了。 至于欺负她的人,不肖说,便是眼前凶神恶煞地说方立辉死了的傅聪南…… 此时此刻,傅聪南只觉脑仁嗡嗡地响,想他在军中数年,什么刀剑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过,被这么一个小女人演,还是第一回。 尤其,这还是一个身份特别,背景复杂的女人…… 他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戳破方紫岚假扮柔弱,强行污栽他,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没人会相信他。也不能说自己只是逞一时之气的信口胡言,毕竟不管怎么说,方立辉的名字都是从他口中冒出来的,解释不清的。 “傅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诸葛钰看了一眼埋在方紫桐怀中的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明显的兴师问罪。 “我……这……”傅聪南狠狠地跺了跺脚,吩咐手下兵丁道:“你们速速去把府上整个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闻言诸葛钰心下了然,“傅将军,你这是想重现醉月楼大火,把在场所有人都灭口?” “诸葛大人,这是你们逼我的。”傅聪南眼中满是狠毒之色,“只要你们守口如瓶,我可以保证,你们都能平平安安地走出府门。” “平平安安。”诸葛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即视线落在了方紫岚身上,“那世子夫人呢?傅将军,你可会放过她?” “自是不会。”傅聪南起了杀意,“诸葛大人,休说是我,在场无一人想要她活。” 诸葛钰面沉如水,不待说什么,就听傅聪南道:“包括你,诸葛大人。” 一旁裴潇泽嘴唇翕动,欲言又止,却听傅聪南指名道姓,“裴大人,我说的对吗?” 裴潇泽刚要开口,就被方紫桐剜了一眼,“姓裴的与姓方的何干?傅将军,我今日话放在这了,只要方家在,你休想动岚儿一根汗毛。还有,交出方立辉,我……” 傅聪南看着方紫桐,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裴家的弃妇,有什么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第734章 水牢 “你有胆再说一遍?”方紫岚猛地从方紫桐怀里直起身,挡在了她的面前,却被她拍了拍肩膀,拉到了一边。 “不是裴家弃我。”方紫桐昂首挺胸,一字一句道:“是我,不要裴家。” 傅聪南好笑道:“有何区别……” “你闭嘴。”方紫岚冷着一张脸,与方紫桐并肩而立,“傅将军,你若是给脸不要,我也不介意把你做过的事都说出来。” 傅聪南笑出了声,“好啊,你尽管说来听听。” “宁顺六年,傅将军时任西关指挥使,收受银钱……”方紫岚毫不客气地开腔,然而傅聪南几乎与她同时出声,“泰安三年,诸葛绍杰时任北境副帅,与燕州知州……” 闻言方紫岚猛地噤了声,面白如纸,“你……” “怎么不说了?”傅聪南放声大笑,“我管你是方三小姐还是甄氏,今日想鱼死网破?可以。我倒要看看,你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可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方紫岚双唇紧抿,下意识地望向了诸葛钰。诸葛绍杰的名字他不会不知道,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那是他死在北境疆场上的大伯,诸葛老大人的长子。 “傅将军为何不说下去?”诸葛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我想知道,当年的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聪南看向诸葛钰的眼中多了分探究之色,只是不等他开口,就听方紫岚抢先一步道:“阿钰,当务之急是找到王爷,你莫要被带偏了。” “王爷金尊玉贵,傅将军不敢怠慢。”诸葛钰并未理会方紫岚所言,“我今日一定要知道,当年的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不容置喙的语气透着说不出的决心,令傅聪南忍不住拊掌道:“诸葛家之人都是出了名的耿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傅聪南!”方紫岚眼神发狠,“你若透露半个字,今日走不出这扇门的人,便是你了。” 傅聪南眯了眯眼,“我戎马一生,不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吓唬了的。方三小姐,你以为……” “吓唬?”方紫岚不顾在场之人,袖中短刀一闪而过,架在了傅聪南颈侧,“我想要你的性命,轻而易举。你如今还能站在这说话,只因你对我有用。否则,现在他们见到的,就是你的尸体了。” 她顿了一顿,手中短刀划破了傅聪南颈侧的皮肤,留下了一道血痕,“我最后说一遍,交出方立辉和玉成王,我可以当作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在场之人大多满脸惊愕之色,被这措手不及的变故吓了一跳。饶是傅聪南本人,也没有想过方紫岚会突然出手,且动作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此时此刻,傅聪南终于明白了,方紫岚不是吓唬,也不是虚张声势,她完全有本事,随时要了他的性命。 没有那么做,只是因为顾及方立辉的死活。 诸葛钰神情紧绷,方紫岚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身手,不定会引起多少轩然大波…… “傅将军,我家岚儿脾气不大好,多有冒犯,还请你包涵。”方紫桐话说得客气,但却没有阻止方紫岚的意思。 傅聪南阴恻恻道:“方二小姐,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你以为你们方家能讨什么好?在场的诸位大人,我或许会给三分薄面,但你们方家,落败出京的丧家之犬……” 他话未说完,便被方紫岚狠狠踢了一脚,闷哼一声,生生跪在了方紫桐面前。 “方家纵是落败,也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方紫桐居高临下地看着傅聪南,“傅将军,方立辉的下落,你说是不说?” 傅聪南啐了一口,“有本事杀了我,叫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找到方立辉!” “傅将军这张嘴,当真是硬得很。”方紫岚冷冷一笑,诸葛钰只觉后脊生寒,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就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傅将军不想说,不妨由我来说。” 红泰一步步从树后阴影处走了出来,走到了傅聪南面前,见他满脸不敢置信之色,“怎么会,你竟然没死?你……” “傅将军,你若是说出那个名字,我保证你会死的比现在更快。”红泰俯身附在傅聪南耳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足以让他沉默。 “是你。”诸葛钰皱了眉,认出红泰便是那日方紫岚举荐给李祈佑之人,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是早有预谋,还是别有用心? “是我。”红泰站直了身体,点了点头,随即对方紫岚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随我来便是。” 方紫岚没什么怀疑,挟持傅聪南,跟上了红泰,其他人也一道跟了上去。 红泰走到假山之后,便停下了脚步,伸手摸索了片刻,打开了机关,现出了一条通往假山之下的路。 方紫岚押着傅聪南走在最前面,地下昏暗,阴冷潮湿,与外面的暑热全然是两重天。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终于在见到李祈佑的那一刻,成了真。 “王爷!”诸葛钰赶忙上前,踏入了半人高的水下,扶起了昏迷不醒的李祈佑。 “王爷无大碍,想来是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袋……”红泰解释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这下面,是水牢?” 红泰垂眸不语,似是默认,见状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方立辉人呢?” “在里面。”红泰的声音很轻,方紫岚当即丢下了傅聪南,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水牢最深处。 一路上看守的人都被方紫岚放倒在地,一刀一个,转瞬便没了气息。 方紫桐快步追了上来,却在看到血流成河之时,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若非裴潇泽跟了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她怕是很难站得稳。 “方二小姐……”裴潇泽甫一开口,就被方紫桐截住了话头,她推开裴潇泽的手,“裴大人,请你自重。” 她说罢,紧咬双唇,头也不回地朝水牢最深处走去。 第735章 临死 方紫岚对外界的所有声音都置若罔闻,她站在水牢门前,看着里面的方立辉。 他双眼紧闭,半幅身体泡在水里,大大小小的伤口皆已溃烂,整个人肿的像是发面馒头。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还有半口气。 哗啦的锁链响声在水牢之中并不罕见,方立辉甚至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看看来人是谁。他的脑海中只剩一个想法,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死的这么难看。 下一刻,身上的枷锁尽数落下,方立辉只觉说不出的轻松,还有撑不住。 他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等待他的却不是冰冷的死水,溺亡的窒息,而是一个有着清苦药气的怀抱。不足够温暖,却十分牢靠。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方紫岚的声音抖得厉害,连带人都有些颤抖,然而很快便有一只手覆了上来,刚刚好的温度,令她没来由的安心。 方紫桐与方紫岚一起扶住了方立辉,温声道:“堂兄,我来带你回家了。” 刹那间,方紫岚似乎有些明白了,方紫桐会出现在此的原因——曾经方立辉把她从裴家带了出来,这一回,换她带方立辉回家了。 “岚妹……桐妹?”方立辉气若游丝,方紫岚沉声道:“方立辉,不想死的话,就省些力气,先出去再说。” 方立辉似是想笑,然而胸腔震动,却是几声咳嗽,伴着一个破碎的“好”字。 方紫岚没有再说话,只是和方紫桐一人一边,把方立辉架了出去。 随之赶来的裴潇泽看到眼前的人时,几乎不敢辨认这就是方立辉,惊得合不拢嘴,“方公子?真的是你……” “裴大人,你挡到我们的路了。”方紫岚不耐地开口,她浑身肃杀之气,逼得裴潇泽生生后退了几步,让出了一条路。 原本和诸葛钰一起查看李祈佑伤势的阿宛,听到响动之后,迅速赶了过来,然而在看到方立辉之时,也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弄成这样?” “好歹还没咽气,能救。”方紫岚冷言冷语,阿宛早已习以为常,“那是当然,有我在,什么人救不了?” 一旁方紫桐心中焦急,没什么好气道:“有什么话,先出去再说。” 方紫岚点了点头,招呼裴潇泽道:“裴大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搭把手?” 裴潇泽如梦初醒一般,走到了方紫桐那一边,不等她拒绝,就听方紫岚道:“水牢阴冷,你顾好自己便是。” 闻言,方紫桐抿了抿唇,不再逞强,将方立辉交给了裴潇泽。与此同时,诸葛钰拖着李祈佑,红泰押着傅聪南,也走了过来。 于是几人重新走了出去,然而刚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被兵丁团团围住。和他们陷入同样境地的,还有刚才一道走入暗门,却等在暗门外面看风向的诸位大人。 见状,红泰押着傅聪南走在最前面,厉声道:“傅将军,还不让你的人滚开!” “凭什么?”傅聪南冷笑出声,“今日我若活不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方紫岚面若寒霜,“傅聪南,你找死吗?” “方三小姐,或是应该称你一句甄姑娘?”傅聪南勾了勾唇,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当日在江南大营,你没有任何证据,就敢杀我的副将,无外乎是为了那叫阿是的小子报仇罢了,我说的可对?” 方紫岚一手撑着方立辉,一手悄悄握上了刀柄,“我就说姚武他们哪来的本事勾结山匪?飞凌山大当家,本应瞧不上他们才对。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你不必绕开我的话。”傅聪南并未接方紫岚的话茬,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道:“为了那么个不相干的小子,你都能杀军中副将,如今方立辉弄成了这副模样,你不可能放过我。”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方紫岚哼了一声,“我想要杀你,不仅是为了方立辉,更是为了你曾做过的事……” “我做过的事,我认。”傅聪南寒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勾结山匪,草菅人命,贩卖军备,走私盐粮,我都认。可是,他们,会认吗?” 他一字一句近乎质问,直到最后落在了红泰身上,“你问问他,他们会认吗,能认吗?” 由贪腐而起的一桩桩罪名,无论是傅聪南口中的这些,还是他们所做的那些,轻则身首异处,重则抄家灭族。 若非如傅聪南今日这般,撕破了脸皮,走上了绝路,谁都不会认,亦不能认。 傅聪南扬起头,高声道:“宁顺四年,裴氏家主借盐税之名,征江南十家盐商之税,逼死人家何止百户……” 他还未说完,红泰的刀已捅入了他的肩膀,疼的他闷哼一声,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泰安三年,诸葛绍杰时任北境副帅,与燕州知州串通,倒卖军备,却不料蛮族卷土而来。多少大京将士因无军备而赤膊上阵,埋骨沙场……” 一向定得住的诸葛钰变了脸色,押着傅聪南的红泰猛地拔出刀,然后再次狠狠捅了进去,却也没有止住他的话,“临了诸葛绍杰还算有点良心,誓死不退,可那又有何用?大京北境防线被击溃,之后便是数代人血洒北境……” “够了。”诸葛钰终是没能沉得住气,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声音却仍透着一丝颤抖,“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傅聪南血流如注,佝偻着身体,依然不依不挠道:“你不信?那你问方三小姐,她若当真是千金坊甄氏,不会不知道。” 他说着,语气逐渐怨毒,“还有你,你这个……不得好死……” 红泰攫住了傅聪南的脖颈,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傅将军,你了解我,便该知道,我不喜欢让人死得太轻易。” “千金坊,甄氏?”诸葛钰神情复杂,方紫岚慌忙道:“阿钰,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诸葛钰截住了方紫岚的话头,“我只想知道,是真的吗?” 第736章 蒙尘 “阿钰……”方紫岚正欲辩解,就被诸葛钰截住了话头,“方紫岚,我最后问你一遍——傅聪南的话,是真的吗?” 方紫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愿骗诸葛钰,也不愿他面对最为残忍的真相—— 被诸葛钰视为英雄,葬身北境的大伯和家人,不过是咎由自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样的真相,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然而她的缄口不言更似是默认,诸葛钰脸色灰白,“所以,是真的?” 微弱的疑问语气,像极了诸葛钰心中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方紫岚不忍心亲手掐灭,便只能别过了头,当起了鸵鸟。 “我知道了。”诸葛钰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无澜,仿佛一潭死水。 方紫岚心道不好,上前一步,“阿钰,过去之事……” 她一开口,便见诸葛钰猛地后退了两步,好似她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方三小姐,你既已是汨罗的世子夫人,还是与我保持距离的好。” 方紫岚一眼就看出了诸葛钰的勉强,若非他还拖着李祈佑,只怕未必能稳稳当当地站在此处。这样维持最后体面的故作姿态,让她再也不能走向他半步。 于是方紫岚转头看向被红泰捏住了脖颈,奄奄一息的傅聪南,冷声道:“现下,你满意了?” 红泰松开了手,傅聪南咳嗽了几声,涨红的脸孔上没有丝毫惊惧之色,有的只是玉石俱焚的癫狂快意。 “这还远远不够……”傅聪南边咳嗽,边看向幽幽转醒的李祈佑,断断续续道:“西境独孤家,借西关城地利,向往来商人收取过路费。此事,方家人应是最为清楚不过。” 他缓了口气,接着道:“多少银钱流入独孤家的口袋,可西关城外,仍是劫匪横行,过往商人提心吊胆,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你说什么?”李祈佑的声音打断了傅聪南的话,他刚醒来,便听到这些控诉,无异于晴天霹雳。 可傅聪南压根不给李祈佑接受的时间,他一字一句质问道:“敢问玉成王殿下,独孤家所为,是纵匪,还是……” “够了。”方紫岚睇了一眼傅聪南,眸中杀意渐起。她不知道,若是让李祈佑听到独孤家与劫匪沆瀣一气,会是什么反应。 但她知道,无论是什么反应,她都不想看到。 “剿匪之事,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匪徒,便算不得结束。”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静而克制,“没有结束,在外人眼中,便和从头开始没什么两样。毕竟其中的曲折艰辛,外人是看不到的。即便如此,也不能抹杀背后的努力。” 她说着顿了一顿,“傅聪南,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做不成的事,便弃了。然后随波逐流,甚至同流合污,还要美其名曰识时务。” 闻言傅聪南冷笑出声,“方三小姐,独孤家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这般为他们说话?” 方紫岚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傅聪南的身边,拿过了红泰手中的刀,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是什么好处?” “我觉得不是好处,而是为了玉成王……”傅聪南话音还未落,方紫岚便再次捅了他一刀,与之前红泰捅的位置完全一致。 “我知道世人怎么看我,不需要你来重复。”方紫岚随手拧了拧刀柄,刀刃旋转而下,令傅聪南痛苦不堪,神情扭曲,却仍嘴硬道:“你这只……李氏叔侄豢养的金丝雀……” 见状,方紫岚轻哼一声,满脸尽皆不屑,然而说出的话却是无比郑重,“我是为了玉成王,但并非讨好攀附,而是不想他一颗赤诚之心,就此蒙尘。” 李祈佑神情一滞,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认真道:“不管裴氏与独孤家做了什么,皆为过往。然玉成王的路,在将来。” 闻言傅聪南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非如此,你以为玉成王为何会在此处?”方紫岚神情愈冷,傅聪南面露不敢置信之色,“你是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甩了甩头,却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玉成王金尊玉贵,不会……” “我为何不会?”李祈佑缓缓开口,傅聪南眼中神色黯了黯,“你是独孤家的希望,没必要自毁前程,趟这一滩浑水。你可知,他们都等着你继承大统……” “若本王偏要如此,你又待如何?”李祈佑换了自称,声音沉沉,不怒自威。 傅聪南长舒一口气,“那还请玉成王,恕我不恭之罪。” 他说罢,四周兵丁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将几人团团围住,明显是要灭口了。 “傅聪南,你这是做什么?”李祈佑面若霜雪,傅聪南横眉冷对,“方三小姐妖言惑众,方家众人皆为同党,就地格杀。” “你敢……”李祈佑甫一开口,便被傅聪南截住了话头,“王爷,你若不想京中的太后娘娘举步维艰,就莫要插手。” 李祈佑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听傅聪南高声道:“今日若方家活,独孤家、裴氏、诸葛家,乃至其他世家便没有活路了。王爷你,你们,明白吗?” 他话音落下,适才看风向的几位大人便已退到了一边,围着他们的兵丁,也自觉地散开了些。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了方紫岚的心头,她看向方紫桐,问道:“方大人呢?” 方紫桐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方紫岚口中的方大人,便是她们的父亲——方崇正,不由地慌了神,“爹爹他……” “方三小姐,你终于察觉到了吗?”傅聪南扬眉勾唇,“可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方紫岚猛地拔出了刀,不待说什么,就听李祈佑道:“你尽管去便是了,这里一切交给我。” “多谢。”方紫岚朝李祈佑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却听傅聪南道:“时辰尚早,宴未尽,曲未毕,方三小姐何必着急?”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们不妨一道去,为方大人收尸。” 第737章 天黑 方紫岚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红泰捏住傅聪南的脖颈,安慰她道:“你别听傅聪南胡言乱语,他的人没那个胆子……” “也好。”方紫岚倏然打断了红泰的话,把刀丢回给他,冷冷一笑道:“今日若是方崇正有什么三长两短,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着说不出的阴森可怖,直让人后脊发寒。 李祈佑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音,就见诸葛钰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火上浇油。 于是众人各怀鬼胎,重又回到了厅堂。然而出乎意料的,厅堂之中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宴未尽,曲未毕,南亭戏子还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千古风流。 过于正常,反而显得诡异。方紫岚很快便发现了不对,除了方崇正自斟自饮,悠然自得,其他人皆是面如死灰,仿佛提线木偶,连动作都透着说不出的僵硬。 傅聪南也没有想到,厅中会是这幅景象,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一会儿,曲终戏落幕,厅中寂静一片,落针可闻,只有方崇正拊了拊掌,慨叹道:“好一出敲山震虎,好一堂衣冠禽兽。”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滞,如果前半句是说她,那后半句指的,就是今日在场的诸位大人…… 果不其然傅聪南忍不住出声道:“方崇正,你如今不过是一介布衣,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容易……” “既然如此,傅将军为何不动手?”方崇正扫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傅聪南,神情淡漠,宛若在说一件毫不相干之事,“他们,为何不动手?” 一句话激得傅聪南气结,吼道:“方崇正,他们不敢,你以为我也不敢吗?来人……” “我看谁敢!”方紫岚一闪而过,挡在了方崇正身前,与此同时红泰再次攫住了傅聪南的咽喉,令他发不出丝毫声音。 “岚儿,你就不怕傅将军玉石俱焚?”方崇正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寒声道:“有我在,从来就没有玉石俱焚一说。死的人,只会是他。” 方崇正轻笑一声,却再无下文,而是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黄昏已过,天要黑了。” 短短一句话,让方紫岚心中一沉,不自觉地微微侧头,看了过去。 诚如方崇正所说,暮色四合,天已擦黑,但厅外却未点灯,唯有堂内烛火微弱。 “傅聪南,我与你做个交易吧。”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放他们出去,我留下。” “不行。”红泰忽然开口,方紫岚却是无动于衷,仍望向傅聪南,道:“怎么样,同意吗?” “不同意。”傅聪南拒绝得干脆,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讥诮,“方三小姐,你这是见逃不出去了,才想起来和我谈交易,这般没有诚意……” “岚儿足够有诚意了。”方崇正截住了傅聪南后面的话,“傅将军,在你拒绝之前,她原本是打算留你一条活路的。” “什么意思?”傅聪南眼中多了一抹警惕之色,却见方紫岚身边不知何时多了阿宛的身影,她递了一个包裹过去,“喏,交给你了。” 方紫岚伸手接过,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把剑,一把梅枝绕柄,让人过目不忘的剑。 “在场诸位大人,不想死的,嘴巴闭紧,立刻离开,我可以当作今日没有见过你们。”方紫岚说着,执剑上前一步,朝李祈佑一礼道:“王爷,有劳你带他们出去。” “方紫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诸葛钰拦住了李祈佑,厉声道:“醉月楼的火烧得还不够旺吗?方立辉伤得还不够重吗?你是想将整个方家都赔进去吗?” “这是我的事。”方紫岚双唇紧抿,“阿钰,若你还念在与我有些交情的份上,替我照顾好方家人,带他们出去……” “方紫岚……”诸葛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方紫桐尖声道:“我不走!方紫岚,你不走,我不走。” “二姐姐,你这是说什么傻话?”方紫岚一剑杀了暗处悄然靠近的兵丁,随手挽了个剑花,抖落了鲜血,“你留在这,我杀人都会有顾忌。更何况,方立辉还需要你看顾。” “方三小姐,你以为我府上是什么地方?”傅聪南眼看方紫岚不费吹灰之力,一剑杀一人,心中直打鼓,面上却仍镇定道:“今日,你们谁都别想……” “将军!”一道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傅聪南的话,有兵丁冲了进来,身后是重重的撞门声。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府上?”傅聪南皱了眉头,兵丁匆匆道:“是汨罗人……汨罗忠正世子来了!” “慕容清?”傅聪南眉头皱得更紧,“他来做什么?” “世子说……”兵丁还未来得及转述,就听哐当一声巨响,竟是府门被撞倒了。 高举火把的兵士鱼贯而入,将整个庭院照得恍如白昼。慕容清款步走到堂前停下,朗声道:“汨罗忠正世子慕容清,特来接夫人回家。” 这阵仗,休说是傅聪南,就是方紫岚,都惊呆了。 慕容清身为汨罗送到大京的质子,却在大京的地盘上,公然带兵出行,甚至闯入将军府要人,是活腻了吗? “是银甲军。”诸葛钰的声音骤然响起,犹如一道惊雷炸起,让在场众人久久不能反应。 银甲军,是汨罗忠正王慕容询亲自训练的一支军队,曾大杀四方,令人闻风丧胆。但在慕容询封刀后,银甲军便销声匿迹了。 纵是此前慕容询被逼无奈,出兵大京,也未曾带上银甲军。可是现在,这一支军队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丝毫遮掩。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方紫岚身上,她仍执剑而立,无半分松懈。 “傅将军,请交出我家夫人,否则……”慕容清声音渐沉,院中银甲军齐声道:“敢动忠正世子夫人者,杀无赦。” 第738章 漫漫 银甲军气势汹汹,一声高过一声,惊得满院雀鸟,扑簌簌地振翅而去。堂中的人,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不能如雀鸟一般飞走,眼下银甲军包围了将军府,只怕插翅难逃了。 傅聪南眼中是明显的惊惧之色,满堂好似提线木偶一般的人,也终于有了反应,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却不敢离开半步。 只有李祈佑,在诸葛钰的搀扶下,走到了门边,看向台阶下面色苍白,却站得笔直的慕容清,不怒自威道:“忠正世子,你要做什么?” “我的来意,适才便已说得十分清楚了。”慕容清神情凌厉道:“我家夫人为傅将军贺寿,至将军府饮宴,却迟迟未归。身为人夫,难道不该来吗?” 他说得过于理所当然,噎得李祈佑半晌说不出话来,厅内的方紫岚听在耳中,心道他所谓的准备,居然是兵围将军府?可此举之冒险,无异于自寻死路,实在不像谨小慎微朝不保夕的质子所为。 但不知为何,方紫岚莫名觉得,这是慕容清能做出的事。只不过,背后的目的,并非为了她这么简单。 眼见无人出来,慕容清缓步走上了台阶,从李祈佑身侧绕了进去,在看到毫发无损的方紫岚时,似是松了一口气。 “傅将军作为寿星,模样未免有些狼狈了。”慕容清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本应是傅聪南的主座之上,看向了被红泰扣住,满身是血的傅聪南。 “慕容清,我府上没有你说话的份……”傅聪南甫一开口,就被慕容清截住了话头,“傅将军,我说话与否,都由不得你。” 他微微一笑,“既然傅将军不愿放过我家夫人,那我与将军做个交易可好?” 傅聪南啐了一口,“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一丘之貉。” “哦?”慕容清意味深长,目光转向执剑而立的方紫岚,“夫人,这交易,是我来和傅将军谈,还是你来?” 方紫岚收了剑,“世子的交易,我不感兴趣。既然没我什么事了,那我先走一步。” “好。”慕容清点了点头,朝门外吩咐道:“孟庭扬,送夫人及其家人回去。” 闻言方紫岚朝红泰递了个眼色,他便抛下了傅聪南,转而去扛起了方立辉。阿宛则扯了扯方紫桐的衣袖,示意她走了。 方崇正站起身,对身前的方紫岚道:“岚儿,你若是决定了……” “我们走。”方紫岚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迈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过李祈佑的身边,听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要留下。” “随你。”方紫岚并未停留,直到所有方家人都走出厅堂之后,门倏然关上,像是困兽之笼。 但对于方紫岚而言,什么都不重要,至少她把方立辉,带出来了。 将人都送回附近的方家别院安置好之后,阿宛主动提出要为方立辉医治,方紫岚便也依着她,没有回驿馆。 是夜,方紫岚靠坐在廊下栏杆边,抬头望向黑蒙蒙一片的天空,无星无月,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在将军府中,方崇正说的那句“天要黑了”。 以她对方崇正的了解,他不会平白无故说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他早就看出来了…… 不对,一股微妙的违和感升腾而起,便再也无法忽视。 方紫岚猛地站起身,却见方崇正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径自走到了她的面前,“你为什么……” 她没有问下去,方崇正笑了笑,“长夜漫漫,你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方紫岚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鼻尖发酸,仿佛紧绷的弓弦终于有了松懈的时候,更像是疲于奔命的人终于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你是故意的,早有预谋,本来就不想呆在京城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情绪也很激动。然而方崇正却清楚她的意思,点头供认不讳,“是。” “那为什么要用我做借口?”方紫岚眼尾泛红,方崇正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不是借口,只是原因之一。” 他顿了顿,轻声道:“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李晟轩从不会受人要挟,纵然方家离京,他也不可能收回成命。”方紫岚别过头,咬唇道:“更何况,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保护我作甚?” “若是你与方家毫无干系。”方崇正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你今日又是在做什么?” “不过凑巧罢了。”方紫岚仍然嘴硬,“误打误撞,谁知道方立辉在水牢之中……” “好,姑且当作是凑巧。”方崇正没有戳穿方紫岚,只是扬起的唇角透着说不出的揶揄。 方紫岚哼了一声,继续问道:“你既已辞官挂印,不好好安心颐养天年,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虽不在朝为官,但多少也要走动……”方崇正一本正经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方紫岚嗤之以鼻道:“少来,你拿这套说辞敷衍方紫桐可以,但别想敷衍我。” “现在的孩子,都不好骗了。”方崇正笑着摇了摇头,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问道:“你是不是为了……” “岚儿,今日如若慕容清没有来,你当真会杀了所有人吗?”方崇正先一步问了出来,方紫岚垂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会。” 她的语气中是明显的不甘与愤懑,“纵然把他们都杀了,也于事无补。东南之地,仍是一摊烂账。” 她说着,一拂衣袖,“但是,只要能够将你们平安地带出来,杀便杀了,我也不惧。” “你杀了不少人,理应比任何人都明白,大多时候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方崇正神情沉静,既无批判,亦无指摘,“你杀不尽天下人。” 方紫岚勾了勾唇,声音中多了一抹苦涩,“即便杀得尽,这天下唯余我一人,也没什么意思。” “杀与守,不过一念之间。”方崇正意味深长,“我是为了苏恒老大人。” 第739章 相安 “果然。”方紫岚神情了然,但不过一瞬,便转为颓败,“可惜,苏恒老大人已经死了。你为了他离京,实非明智之举。” “那你为了苏恒老大人,伤重难行,废了右手,难道就是明智之举吗?”方崇正鲜少说得这般直白而不客气,方紫岚听在耳中,虽未着恼,但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我并非为了苏恒老大人,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无论你为了什么。”方崇正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旦有了折损,便难以恢复原状。” 方紫岚悄悄藏起了右手,“所以,哪怕是折了方家,你也不后悔?” “后悔?”方崇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今日之景,还远未到后悔之时。” 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如今的方家,内忧外患,纵然你手段卓绝,怕也是独木难支。” “岚儿,你说这些话,是想劝我放弃?”方崇正眼中多了几分笑意,“还是想劝自己收手?” 方紫岚沉默不语,方崇正眼底的笑终是没能溢于表面,却变成了一声叹息,“你原本,可以有抽身的机会。” “天下为棋局,世人如棋子。”方紫岚神情坦然,“我即便再不想,也逃不开。” “然事到如今,慕容清为你动用了银甲军,往后……”方崇正话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你当真是这么以为的?” “我如何以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旁人眼中,这就是事实。”方崇正声音沉了几分,“不管慕容清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都冠冕堂皇地拿你做了借口。” “他倒是,演了一出情深意重的好戏。”方紫岚冷哼一声,方崇正不置可否,“慕容清年纪虽小,但心思深沉,你在他身边,务必要多加小心。” “我有分寸,不过……”方紫岚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方家既已被卷入,那你也很难独善其身。” “今日他们杀不了我,来日亦然。”方崇正神情平静,“岚儿,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敢认满手鲜血,累身罪行。只要他们还紧紧掩着遮羞布不放,我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闻言方紫岚没有说话,沉默地盯着方崇正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道:“你……多加小心,有什么事,尽管招呼我去做便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人欺负方家。” 方崇正哑然失笑,随即正色道:“这是我应做之事,你的身体……” 他话未毕,就见方紫岚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扬声道:“来都来了,为何不现身?” “你们父女情深,我怎好打扰?”红泰似笑非笑地勾着唇,从门外走了进来,朝方崇正一礼道:“方大人,久仰了。” 方崇正神情淡然,“我已辞官,恐是担不起大当家这句大人。” 红泰挑了挑眉,看向了方紫岚,却见她耸了耸肩,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反倒是方崇正自顾自地开口道:“若是我连大当家的身份都猜不出,只怕更担不起……” “方大人慧眼。”红泰截住了方崇正后面的话,然而不待说什么,便听他道:“既然大当家与小女有话要说,我便不多留了。” 他说罢,转身回了屋房,留下红泰与方紫岚面面相觑,“我不是……” “不是什么?”方紫岚没什么好气地打断了红泰的话,“我爹好歹与你爹同辈,你如此无礼,他没和你翻脸就不错了。” 红泰轻咳一声,“宰相肚里能撑船,方大人怎会和我这小辈一般见识?不过,以你的身份,竟会称呼方大人为……” “我的身份怎么了?”方紫岚明知故问道:“我做了世子夫人,难道就要六亲不认了吗?” 红泰知道方紫岚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世,便识趣地转了话音,“傅聪南放人了。这一夜,算是过去了。” 方紫岚哼了一声,“慕容清都兵压将军府了,傅聪南敢不放人吗?” 红泰凑到方紫岚近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慕容清和傅聪南做了什么交易吗?” 方紫岚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懒洋洋道:“你若想说,就不要卖关子了。” “我不想说。”红泰咬牙切齿,方紫岚笑出了声,“那你来做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红泰转身便要走,忙敛了笑,道:“等等,你不想说,便由我来猜,这总可以了吧?” 红泰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身,方紫岚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慕容清所谓的交易,至多不过和我一样,相安无事罢了。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傅聪南当作从未见过银甲军。” 她边说边思索,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只不过,慕容清有银甲军压阵,说服力比我强了不知多少,与傅聪南谈起交易来,事半功倍。” “你倒是了解慕容清。”红泰转过了身,方紫岚云淡风轻道:“我不是了解慕容清,只是知道银甲军不该露面,尤其是在大京的地盘上。” “倘若慕容清当真操控了银甲军,便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红泰神色沉了沉,方紫岚不置可否,“操控?我觉得更像是试水。” “大京这潭水,不比汨罗浅。”红泰的神情晦暗不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如果慕容清知道了今日之事的背后缘由,便有了足够的筹码。”方紫岚冷了神色,“届时,他所能谈的交易,就不是让傅聪南放几个人,相安无事这么简单了。” 红泰寒声道:“你希望慕容清知道背后缘由吗?” “若我希望,慕容清就不会知道了吗?”方紫岚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我希望之事很多,但如愿之事,少之又少。” 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红泰脱口而出道:“你希望之事,是什么?” 方紫岚挑了挑眉,怅然道:“我便是说出来,又有何用,能实现吗……” 第740章 天亮 “我……”红泰下意识地出声,却在对上方紫岚的目光时,没来由的心虚,根本说不出后面的话。 他这样的人,一条命吊在刀刃上,今日得过且能过,明日如何尚不知,怎好轻易承诺什么? 即便,此时此刻的他,确实很想知道,方紫岚心中的希望,究竟是什么? 可是,他却不敢听。 山河永固也罢,方家独占天下生意也好,都不是轻易之事。 她所行艰难,他纵有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却也有怕什么都闯不出的茫然。 “诸葛钰和李祈佑……他们,如何了?”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扯回了红泰的思绪,他摇头道:“不大好。” 见方紫岚预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红泰忍不住问道:“若是他们问你,你会将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吗?” 闻言方紫岚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答反问道:“那些事,你都知道吗?” “算不上都知道。”红泰摇了摇头,“不过我手中的账簿,若是公之于众,够几大州府的主事们喝上一壶了。” “当初兵荒马乱,你竟还能留下账簿?”方紫岚的声音低了几分,红泰轻笑出声,“保命的东西,当然要有留存。说起来,我掌握的证据,可不止账簿。” 方紫岚浅浅地打了个哈欠,“这些话,你要说就对李祈佑说去,我可不听。” 她说着抬手捂上了耳朵,“知道的越多,越没什么好处。我这条小命,还要多留几年。” 红泰哑然失笑,“你把持着千金坊,知道的事只多不少……” “千金坊又不是无所不知。”方紫岚撇了撇嘴,“更何况,我早就交权卸任了。什么朝堂事,江湖事,都与我无关了。” “那民间事,也与你无关了吗?”红泰敏锐得近乎一针见血,方紫岚愣了愣,并未接口。 “我听闻千金坊自创立之初,便在朝堂事、江湖事之外,另辟了民间事的渠道。”红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问法,也与其他不同。只因,坊主曾说过……” “民生多艰,能帮则助。”方紫岚的声音极轻,但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红泰的耳中,“我虽不入流,但彼时听到此言,亦觉胸中激荡。” 方紫岚抿了抿唇,“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紫岚,你不是随波逐流之人,更不是困守一隅之人。”红泰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地喊了方紫岚的名字,一字一句说得矜贵,“你心有山河,应是创局之人。我等着看你搅弄风云,还天下一个盛世。” 方紫岚怔了许久,忽的笑了,“若我做不到,你岂非要空等一场?” “人生在世,白云苍狗,大多时日都不过恍然。”红泰褪去了飞凌山大当家的壳,脸上满是风雨过后的从容淡定,“便是等不来盛世,能静待花开,也不错。” 他言外之意明显,方紫岚面上笑意不减,“我可不是什么花,至多算是一株草。” 红泰勾了勾唇,并未顺着方紫岚的话再说下去,而是挥了挥手道:“走了。” 他来去匆匆,方紫岚没有挽留,只是在想他抛出的那个问题——是否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虽然她明白,每个人都有知晓真相的权利,但若是真相过于残酷,她是不是也有缄默不语的权力? 然而,残酷与否,她说了算吗? 便是鲜血淋漓,也要自己受过伤才知道。真相这把刀,若是交到诸葛钰手中,无异于逼着他在诸葛家和所谓的正义之间做选择。 可若是交给李祈佑,那位全大京最尊贵的王爷啊…… 他已经把自己放逐到了东南之地,处境尚不明朗,知道的愈多,愈是雪上加霜。 但诚如裴潇泽所说,那是荣安王的身后名,皇室的体面。李祈佑当真能把李氏的荣光踩在脚下,只为求一个公平吗? 倘若李祈佑当真这么做了,只怕李氏也容不下他了…… 是夜无风无雨,然而方紫岚站在院中,只觉遍体生寒,看不到丝毫光亮。 直到天色微明,她俯身揉了揉麻木的膝盖,甫一挪动,便是一步踉跄,朝着地面跌了过去。 但等待她的不是冷硬的青砖,而是一只温暖的手,手的主人逆着光,她眯了眯眼,勉强看清了他的轮廓,是李祈佑。 李祈佑的身后跟着诸葛钰,像是刹那的灵光乍现,方紫岚倏然明白了为何总有人会相信天意,汨罗大祭司为何口口声声,皆是神谕。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时刻,在他们沐浴着晨光走到她的面前时,她恍惚中似是看到了未来。 既然天总会亮,那又何必瞻前顾后,踌躇不前? “天亮了。”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李祈佑本想问些什么,话到了唇边,却被他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句,“辛苦了。” 方紫岚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李祈佑的手,站直了身体,“王爷,你若执意要留下,往后的日子,何止辛苦二字能言?” “我是大京的玉成王,既受万民供养,自当竭尽全力以报。”李祈佑说得理所当然,方紫岚眉眼含笑,“既如此,趁我还在东南之地,便陪王爷走一趟好了。” 始终不曾开口的诸葛钰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岚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仅知道,而且我还清楚,王爷要做什么。”方紫岚迎上了诸葛钰的目光,“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荣安王死得不明不白,有些账,就永远只能是一摊烂账。” 李祈佑微微颔首,“如果以皇叔的身后名为由,便要掩盖无数血泪,我绝不答应。” 诸葛钰嘴唇翕动,欲言又止。见状方紫岚道:“阿钰,若是此番你回京之后,不追问半个字,那我便押着王爷,与你即刻回京。” 李祈佑轻咳一声,诸葛钰认命似的阖了阖双眼,最终毅然决然道:“但凭吩咐。” “多谢。”李祈佑一拂衣袖,“我们这就去荣安王府,开棺验尸。” 第741章 开棺 虽然李祈佑把话说的笃定,但真要做却并非易事。荣安王逝去近一年,很快便是周年的祭日,这个节骨眼上,开棺验尸,岂止是大不敬?说句得罪祖宗不为过。 方紫岚抱臂站在荣安王的陵寝中,上下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还行,比皇城地宫好闯多了。” 一旁李祈佑怔了片刻,转头看向方紫岚,道:“当年潜入皇城地宫偷遗诏之人,该不会就是你……” 闻言诸葛钰轻咳一声,“王爷,眼下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 “是我。”方紫岚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然后挑眉道:“说起来,你们二位在这做什么?是生怕我此行过于顺利,所以特意来添些麻烦的吗?” 李祈佑抿了抿唇,不待说什么,就见诸葛钰摊手道:“你家小世子日日追问你的下落,实在殷勤,我懒得应付了。” 方紫岚冷了脸,“你不应付,谁来应付?” “自然是方崇正大人了。”诸葛钰说得理所当然,方紫岚咬牙切齿,“阿钰……” “你们莫要争执了。”李祈佑赶忙打圆场道:“我们以祭拜为名,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否则定会引起守卫的怀疑。” “确实不能耽搁太久。”方紫岚接口道:“此事一旦传开,京中派了人来,王爷你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诸葛钰颔首道:“纵是此事没有传开,我们在东南之地耽搁了这么些时日,也足以令京中之人起疑了。” “不止是京中之人。”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所有牵涉其中之人,都会牢牢盯着我们,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有所行动。” 她说着顿了一顿,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所以,要请何人来验荣安王的尸首,王爷你想好了吗?” 李祈佑愣了愣,“这……我……” 他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方紫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知道会这样,还好我早有准备。” 诸葛钰并不意外,但眼中仍有一抹探究之色,“不知岚姐姐请了何人?” “云老。”方紫岚神神叨叨,似是不愿多说。 李祈佑略一沉吟,“为荣安皇叔祖验尸,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稍有差池便会身败名裂,这位云老当真甘冒此险……” “身败名裂算什么?老头欠我一条性命。”方紫岚幽幽地打断了李祈佑的话,“更何况,即便老头不愿,我也有备选之人。” “如此,有劳方姑娘费心了。”李祈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紫岚却在听到“方姑娘”这个称呼时,有些许恍惚。 直到诸葛钰再次唤了一声“岚姐姐”,方紫岚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荣安王的棺椁,是空的。”诸葛钰神情肃然,方紫岚也皱了眉,“荣安王的尸首竟不在此处?” “不在。”诸葛钰看向空无一物的棺椁,再次确认似的摇了摇头。 “怎会如此?”李祈佑满脸不敢置信之色,方紫岚冷哼一声,“他们行事还真是够绝。” 她说罢走了过去,扫了一眼,便随手把棺椁重新合好,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李祈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皇室宗亲向来都有专人记录饮食起居,只要能找到荣安皇叔祖的记录……” “没用的。”方紫岚截住了李祈佑后面的话,诸葛钰沉声道:“他们既然都能偷天换日,藏匿荣安王的尸首,那篡改一份记录,或是将其毁了,更是轻而易举。” 李祈佑双拳紧握,“难道就真的束手无策,没有一点法子吗?” “也不是没法子。”方紫岚抬手轻轻叩了叩棺木,“有人来的比我们早。” “你是说……”李祈佑眼中燃起希望之光,却见方紫岚摇了摇头,“藏匿荣安王尸首的人不是他。”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一个身影落在了眼前,红泰啧了一声,道:“你怎知,我不是藏匿荣安王尸首的人?” “如此说来,你知道荣安王的尸首在何处?”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望向红泰,“也是,若想瞒过你,在东南之地藏一具尸首,实非易事。” “我可以帮忙。”红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言下之意便是他知道。 方紫岚“嗯”了一声,“说吧,什么条件?” “你和我同去。”红泰直接道:“那地方不好闯,凭我一人,要想带出荣安王的尸首,根本不可能。” “行。”方紫岚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诸葛钰忍不住道:“岚姐姐,若是此行凶险,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诸葛大人说的轻巧。”红泰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王爷可有闲工夫从长计议?” 李祈佑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诸葛钰仍据理力争道:“仓促行事易出纰漏,更何况岚姐姐的身体……” “阿钰,我无事。”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看向红泰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戒备之色,“不过,你从何得知我们要开棺验尸?” 红泰敛了笑,认真道:“千金坊甄氏托我告诉你,云老不会来了。” “为何?”方紫岚脱口而出,红泰解释道:“甄氏说,云家姑娘身怀六甲,开棺验尸这种损阴德之事,云老打死也不肯,更何况要验的还是验荣安王的尸首。” 方紫岚一拂衣袖,淡声道:“罢了,我寻旁人便是。” 见状诸葛钰忍不住问道:“岚姐姐,你适才说备选之人……” “真的有吗?”红泰不客气地问了出来,方紫岚沉默不语,她的备选之人有万俊和阿宛,但前者身为世外的江湖人,说出的话想来没什么信,至于后者…… 若是阿宛站出来,只能以太医院令温崖之徒的身份,虽然在天下人眼中,可信度十分之高,但也无异于把他们师徒二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红泰见方紫岚迟迟不语,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她道:“如若没有,难不成要你来吗?” “我?”红泰指着自己笑了笑,“你莫不是在说笑?” 第742章 能谈 方紫岚斜睨了红泰一眼,“你先帮忙把尸首找到,再说验尸一事不迟。” 红泰见方紫岚不愿多言,便耸了耸肩,“既然说定了,那你随我来便是。” “现在?”方紫岚愣了愣,红泰点头道:“怎么,你还想多等两日?” “也好。”方紫岚略一沉吟,并未理会欲言又止的诸葛钰和李祈佑,与红泰一道离开了。 荣安王陵寝外不远处,甄蜜儿等着路边,一身低调的路人打扮,并不惹眼。 方紫岚看到甄蜜儿之时,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地紧握成拳,“你们这是早有预谋?” “是你说自己早就交权卸任了。”红泰无辜地摆手道:“如今你不是千金坊坊主,甄氏要做什么,谁人能管?” 方紫岚正欲发作,却见甄蜜儿快步走了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臂,“岚儿,此处一直有人盯着,不宜久留。” “我知道。”方紫岚敛了神色,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来做什么?” “岚儿,你想要我置身事外,也要问过我愿不愿意。”甄蜜儿微微一笑,幽幽道:“更何况,千金坊早已立于漩涡之中,逃也逃不了。” 方紫岚垂眸低声道:“罢了,你拦不住我,我亦劝不了你。” 一旁红泰摇了摇头,“二位,天色不早了。” “怎么,大当家是打算白日去?”方紫岚扫了红泰一眼,见他点了头,“撕破了脸皮的关系,是白日去还是夜间行,有什么差别?” 闻言方紫岚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荣安王的尸首在山里?” 红泰没有回答,只是淡声道:“走吧。” 方紫岚和甄蜜儿跟了上去,三人纵马,直朝飞凌山而去。 “大当家,眼下你若回飞凌山,无异于自投罗网。”方紫岚皱了眉头,红泰轻笑出声,“你该不会觉得,朝廷的人仍驻扎在飞凌山上吧?” “不然……”方紫岚甫一开口,就停了下来,随即咬了唇,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红泰目视前方,神情冷峻,“海捕公文已下,故而以飞凌山之大,朝廷不可能命江南大营或是东南大营的兵士守株待兔,移交地方是最好的选择。” “然地方官员多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飞凌山一旦交入他们之手……”甄蜜儿接口道:“便会再次成为山匪流寇的巢穴。” 方紫岚沉默不语,红泰看了过来,吊儿郎当道:“我自从跟了你,还未回过山上,你可莫要怀疑我啊。” “少来。”方紫岚冷哼一声,“纵是山匪流寇,也不缺对家。若是无人觊觎飞凌山,反倒是你这做大当家的失败了。” 红泰面上笑意更盛,“世子夫人之言,真是-——深得我心。” 他刻意拖腔拉调,方紫岚懒得搭理他,转了话音道:“你适才说,撕破了脸皮的关系,指的是谁?山匪流寇,还是州官大人?” “得罪过的人。”红泰轻描淡写,似是不愿深谈。 方紫岚面沉如水,“大当家,我需要知道,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人。” “若是山匪流寇,你待如何?”红泰勒住了马缰绳,放慢了步子,饶有兴致道:“若是州官大人,你又待如何?” “若是前者,便没得谈,只能殊死一搏。”方紫岚驱马走到红泰身旁,一字一句道:“若是后者,尚有得谈。” “都是草菅人命的狗东西。”红泰面上寒意凛然,“世子夫人居然觉得,与州官大人便能有得谈?” “州官大人,多少顾及颜面,鲜少豁得出去,争个鱼死网破。”方紫岚像是在说什么最为平常不过之事,“为何不能谈?” 红泰神情一滞,“你是认真的?” “大当家,我知自己能做之事有限,且能依靠之人不多,是以只有惜身,才能谋得长远。”方紫岚神色沉静,“如今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真刀实枪拼一场。” 红泰哑然,“方紫岚,你这算是妥协吗?” “我更愿称之为术。”方紫岚勾了勾唇,“术者,手段也。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众人也。”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红泰似笑非笑,眼中却藏了一抹难言的情愫,“你可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谁是虎,尚不好说。”方紫岚敛了笑,脸上多了分凌厉之色,“前面便是飞凌山了,大当家还是不肯说吗?” “苏州府,钱文相。”红泰言简意赅,方紫岚沉吟片刻,“看来是有得谈了。” “未必。”红泰神情严肃了些许,“钱文相手下有一师爷,是莽山的军师。” “莽山的大当家,三年前死于飞凌山红氏之手。”甄蜜儿侧眸看了过来,红泰点头承认道:“没错,是我杀了他。” 方紫岚的手指摩挲过马缰绳,缓缓道:“若是用大当家去换,钱文相可愿交出荣安王尸首?” “钱文相至多算是个带路的。”红泰的语气中多了一丝轻蔑,“换不换,他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方紫岚猛地勒马停了下来,望向红泰的眼神,是明显的审视。 “谁说了都不算。”红泰停在了方紫岚身边,“你不必这么看我,东南之地说话算数的,不止钱文相一个。” “是吗?”方紫岚的声音很轻,但红泰还是听到了,他解释道:“东南之地,最有份量的便是五大府主事,荣安王尸首被藏匿,定与这五位都脱不了干系。” “但是荣安王的尸首不可能在五人手中。”方紫岚面若寒霜,“也就是说,我不必与五人相谈。只要钱文相动摇,我便有机可乘。” “我可没说,荣安王的尸首一定在飞凌山上。”红泰的神情黯了黯,“若是打草惊蛇,怕是再难见荣安王尸首了。” “大当家,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他们不是毁了荣安王的尸首,而是藏匿?”方紫岚的唇角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你可不要告诉我,是不敢。”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红泰话说了一半,猛地顿住了。 第743章 执子 方紫岚看向一脸震惊之色的红泰,鼓励似的开口道:“说下去。” “荣安王的尸首,毁不了。”红泰声音沉沉,方紫岚赞许一般点了点头,转向甄蜜儿道:“敢问千金坊坊主,天下之间,什么尸首毁不了?” “中毒。”甄蜜儿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会飘散在风中,“听闻越地山中有一毒虫,可潜入人体内,滋生毒素,令人症状与生病无异,但不出三个月,便能要人性命。此毒无解,且人死之时,毒液亦会浸透骨髓,遇火不化。时过一年,荣安王尸首已腐,不过枯骨一具,然而他们仍要藏匿,想来应是此毒。” “千金坊主果然见多识广。”方紫岚慨叹一句,然后对红泰道:“越地的毒虫,钱文相应该弄不来。” 红泰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不过……” “要不要让夏侯芸昭知晓,是我的事。”方紫岚打断了红泰的话,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愕然,不由地笑道:“这般可怖的毒虫,又是出自越地,想来夏侯芸昭不会不知道。以她的性子,知道了断然不会不管。” 她顿了顿,面上笑意更盛,“怎么,很难猜吗?” “既然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那我便没有说的必要了。”红泰冷了神色,方紫岚面上的笑淡了几分,“大当家,你说出来,与我猜出来,是截然不同的。” “方紫岚,你从未打算放过我。”红泰近乎咬牙切齿,“你以为利用我,我便能将功折罪,朝廷便能既往不咎了吗?” “我交权卸任,说了不算。”方紫岚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但玉成王说了算,所以我把你交给他,希望你改过自新。” “改过自新?”红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笑出了声,“方紫岚,这话你说出来,自己相信吗?我是朝廷钦犯,百死莫赎。没有人会相信我,也没有人会给我机会……” “我相信你。”方紫岚兀自截住了红泰后面的话,低声道:“我知道,想把命赔出去是什么滋味。也知道,一直赔不出去的煎熬。”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我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甄蜜儿别过了头,红泰张了张口,“方紫岚……” “无论如何,活着的人,是我,也是你。”方紫岚抿了抿唇,眼中多了一抹毅然决然之色,“既然活着,那就不能白活。” 好像是生平第一次,她将心底的话尽数宣于口,“我爹娘愿山河永固,我征战四境,也算了却他们所愿。莫涵要修订律法,想还世道一个公正,我下江南,上飞凌山,收集作恶之证,也不枉他所求。鬼门毁了楚彬,江湖人害了他性命,那我便铲除鬼门,肃清江湖。” “岚儿你……”甄蜜儿这才明白,醉月楼中卖给崔海的,不止是他心心念念的大师兄的消息,亦是一份人情。 方紫岚此举,旨在将来。以崔海为子,刀门霍家、小镜湖、无量殿……所有的江湖门派,都会被网罗到一盘名为恩怨的棋中。 从山匪流寇杀了第一个江湖人起,这两方便注定了不可能相安无事。就像是棋盘上的黑白两方,不到一方被绞杀殆尽,不会结束。 甄蜜儿只觉遍体生寒,真是好手段,好谋划。方紫岚是什么时候,不止以自身为棋子,而是将所有人都当作了棋子? 不。将所有人当作棋子,分明是执子之人才能做到的。 原来,在她不曾注意到的某时某刻,方紫岚在一盘盘的博弈中,终于跳出了棋子的身份,成为了执子之人。只是,方紫岚本人,似乎还未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那你想要什么?”红泰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是非问不可。 “我想要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方紫岚声音渐弱,染上了无能为力的涩意,“然后,回家。” “回方家?还是……”红泰忍不住追问,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不重要了。”方紫岚紧咬牙关,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原来世界发生的事,随着莫涵殒身,竟好似是上辈子一般。 红泰愣了愣,见方紫岚坐直了身体,勒住马缰绳的手收紧了几分,“纵是不能有属于我的一席之地,我也要让所有人都记得,方紫岚是谁。” 她说罢,扬鞭纵马,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飞凌山。红泰看着她的背影,呆怔了许久,忽然问了甄蜜儿一句,“不追吗?” “需要有人留下。”甄蜜儿调转了马头,与红泰后背相对,“善后。” 红泰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平生意气,都随着这口气散了。却又仿佛,曾经心中的不甘,都在这一刻,回来了。 “交给你了。”红泰没有回头,甄蜜儿淡声道:“既然是你带她来的,那你就要负责,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我知道。”红泰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保重,千万要留条性命,免得她记恨我。” “想杀甄氏的人不少。”甄蜜儿笑了,红唇轻启,娇艳欲滴,“能杀甄蜜儿的人,不多。”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马蹄声消失在不远处。甄蜜儿脸上的笑渐渐散去,她抬头望向空中那轮缓缓落下的红日,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凄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侥幸偷得的这些年,终究要在这一夜,还回去了。 “你就是千金坊甄氏?”男人的声音在纷乱的马蹄声中,仍是清晰无比。 是个高手。甄蜜儿复又勾起唇,在滚滚烟尘落下之时,颔首一礼道:“藏剑山庄庄主甄明轩之女,甄蜜儿。” “藏剑山庄?不是千金坊吗?” “甄明轩?甄家人不都死于当年那场大火了吗?” 众人窃窃私语,为首的男人听在耳中,只是抬了抬手,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你若是千金坊甄氏,我还考虑留你个全尸。”男人眼底戾气深重,“藏剑山庄姓甄的,就该灰飞烟灭。” 节日快乐! 这里是最近在躺平和赶进度之中来回切换的某紫,今年这个年底打工人真的太累了……各种意义上的……所以整个周末都在补眠和调整心态的某紫,忍不住再来一章请假条,祝大家节日快乐! 下一章,我们明天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节日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4章 善后 “当年那场大火,你也在场。”甄蜜儿面上没什么表情,“我记得你。” “做我们这行的,被人记得,可不是什么好事。”男人嗤笑出声,甄蜜儿勾了勾唇,“紫秀说的,可是和你截然不同。” “紫秀?”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扬名立万,用的就是藏剑山庄满门的血。甄姑娘,你不会忘了吧?” “我不会忘,亦不敢忘。”甄蜜儿忽然扬声道:“荆州管事钱文相,原百越府主簿,以藏剑山庄包藏凶徒为名,眼睁睁看着山庄大火,见死不救,枉为朝廷命官……” “甄姑娘,当年若非藏剑山庄救下紫秀那匹白眼狼,也不会惨遭灭门。”男人冷了脸,“甄明轩咎由自取,你身为其女,会不知?” 甄蜜儿仍勾着唇,眼中却多了一抹狠意,“若只是藏剑山庄咎由自取,钱文相如今派你来,是做什么?” 男人眯了眯眼,“甄姑娘,当年紫秀杀了夏侯家多少人?若非藏剑山庄一力相护,夏侯大人定是要把她碎尸万段……” “钱文相那般忠心,也不见得夏侯大人重用。”甄蜜儿冷哼一声,打断了男人的话,“你这般忠心,钱文相不也让你来送死了吗?可见所谓忠心,也要看其行事……” “你这见识短浅的女人知道什么?”男人不屑地啐了一口,截住了甄蜜儿后面的话。 甄蜜儿轻蔑地笑了笑,“我知道钱文相趋炎附势,背弃夏侯家之后,便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罪行累累……” “你住口!”男人恼羞成怒,甄蜜儿弯起唇角,“你以为今日杀了我,就能替钱文相遮掩了吗?” “将死之人,不必废话。”男人提刀而来,甄蜜儿拔剑相迎,神色凛然,不惧不退。 高手过招,向来是缠斗不休,只分毫厘。但甄蜜儿并非高手,不一会儿就败下了阵,刀锋扫过之时,她的脑海中画面闪回,忆起了许多事。 火光冲天的夜,执剑而立的人,撑在头顶的伞……以及,牢牢抓住她的那双手。 对不住了…… 甄蜜儿缓缓闭上了眼,然而下一刻,落下的不是男人手中的刀,而是熟悉的急切嗓音,“甄蜜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刀剑争鸣之声不绝于耳,甄蜜儿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昔日枕边人的身影。她硬下心肠,寒声道:“这是我的仇,无需你来替我报。” 万俊心中一沉,“被灭满门的,不止藏剑山庄。仇怨在身的,也不止你一人。甄蜜儿,你要报仇,我何时拦过你?” “万俊,是我拖累了你。”甄蜜儿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万花山庄原本可以置身事外……” “甄蜜儿,你说什么混账话!”万俊只觉一股无名火直涌而上,夫妻数年,他不是不知道甄蜜儿在做什么,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湖,朝堂,一旦混为一谈,便是一滩浑水,谁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事到如今,甄蜜儿想把他推出去,太迟了。 已经来不及了…… 万俊的剑狠狠贯穿了男人的胸膛,温热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身上,染红了他的衣襟。 甄蜜儿眼尾泛红,如果当年万俊没有出现在藏剑山庄,便不会被盯上。万花山庄,亦不会被灭门。 他,本该是纤尘不染,悬壶济世的良医。 可现在,却被仇怨包裹,满身鲜血,藏在江湖暗涌之中,面目全非。 “是我误了你……”甄蜜儿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如鸿毛,一字一句却压得自己都喘不过气,“万俊,我们和离吧。” 万俊似是全然没有想到甄蜜儿会说这样的话,他转过头看她,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防备,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肩膀,却仍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甄蜜儿飞身至万俊旁边,替他挡住了漫天的箭雨,却没有勇气,把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蜜儿。”万俊深吸一口气,勉力抬起手臂,与甄蜜儿并肩而战,“此番若能活着回去,你说什么,我都无有不依。” 甄蜜儿侧头看了过去,只见万俊眸光如星,双唇紧咬,绷起的下颌线透着说不出的坚毅,像极了拖着她从火场中走出来的那夜。 彼时,她以为自己看见了生命中的星。却忘了,星只有在夜里才能出现。 于是,那夜之后,万俊便和她一起,活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再也没有光亮可言。 “蜜儿,她能做到的,我也能。”万俊倏然开口,故作轻松的语气,却无法让甄蜜儿安心。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然而敌人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像是无穷无尽。 “你不是她,我也不是。”甄蜜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万俊,趁我还能撑着,你走!” “我不走。”万俊冷了脸,甄蜜儿咬牙切齿,“桓儿需要父亲……” “桓儿也需要娘亲。”万俊神情凌厉,在满脸的血污映衬下近乎狰狞,“我万俊的孩子,要么父母双全。要么,父母双亡。” 甄蜜儿被噎得说不出话,稍有分神,便有羽箭擦过她的手臂,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好。”甄蜜儿深深地看了一眼万俊,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纵身一跃,三两步便到了一弓箭手身边,夺过他手中的弓,回身朝他的同伴射了一箭。 这样的法子虽然能让敌人自乱阵脚,但也不过是暂时的。长远来看,无异于自投罗网。 万俊白了脸色,想要杀过去救人,却被重重羽箭阻隔,难以挪动半步。 “真是情真意切。”一声慨叹,盖过了所有的声响。红泰立于树上,拊了拊掌。 随即,连珠三箭射出,挟制甄蜜儿的人应声而倒。 方紫岚的身形自树影下显露,她一手持弓一手持箭,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狩猎场上胸有成竹的猎手。 “钱文相逃了。”方紫岚一边搭弓上箭,一边漫不经心道:“不想死的,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见动手之人无停下之意,方紫岚毫不留情地箭箭毙命,眨眼之间又杀了三人。 第745章 去处 “你这么说,他们怎可能听得进去?”红泰从树上一跃而下,把手中的梅剑交给了方紫岚,“替你拿了一路,该还给你了。” 方紫岚接过梅剑,反手把弓箭交给了红泰,随即足尖轻点,悬于马头之上,拔剑出鞘,冷锋直指众人,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众人渐有迟疑,很快停了下来。其中少数不安分的,还不待有什么动作,便被红泰一箭射死在马下。 “钱文相带走了一具尸骨。”方紫岚垂眸扫过众人,“你们若有谁知其下落,说出来,可留一条性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有不服的吼了一嗓子,话音还未落,就被方紫岚一剑杀了。 “江湖人皆知,我脾气不好,耐心更差。”方紫岚随手晃了晃梅剑,“若有不怕死的,尽管再说一句废话试试。” “你……是紫秀?”有人认出了方紫岚手中的梅剑,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便见她漫不经心地点了头,“眼力不错。” 登时只能听到遍地倒吸冷气之声,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惹上紫秀这尊杀神。这下可好,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了。 “钱文相逃了,领头的死了,你们这些卖命的,非要把命留在这不可?”方紫岚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众人脸色发白,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了。 “看来是了。”方紫岚冷哼一声,不待动手,就听有人喊道:“且慢。” 方紫岚把剑背在身后,“少废话,知道什么就说。” 两侧的人自动为说话的人让出了一条道,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望向方紫岚道:“前两日有衙役上山,抬走的……就是一口棺材……” “衙役?”方紫岚若有所思道:“何地何府的衙役?你怎知不是有人假扮?” “钱大人手下的衙役来见,为何还需假扮?”说话的人神情茫然,“又不是第一次了……” 方紫岚微微皱眉,就听红泰道:“你是莽山的山匪吧?我见过你。” “你认错人了……”说话的人急忙否认,却在看清红泰面容的那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红泰轻笑出声,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认得我吗?”他语气中潜藏的杀意,是显而易见的警告。 说话的人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认得、不认得……” “说正事。”方紫岚咳嗽了一声,说话的人立刻如倒豆子一般,道:“钱大人和我们莽山大当家是故交,手下的衙役也经常会上山,为钱大人传个话什么的,要不是飞凌山的……” 他说着忽然顿住了,偷偷瞄了一眼红泰,“飞凌山一家独大,霸道惯了。不过恶人自有天收,前一阵剿匪,朝廷……” “钱文相为何上山?”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说话的人,他愣了愣,踌躇道:“可能是为了出气,官兵抓了不少飞凌山的山匪,都移交钱大人处置了。” “出气为何要带一具尸骨?”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疑色,说话的人声音小了下去,“那尸骨,是有人送上山的……” “何人何时送的?”方紫岚神情愈冷,说话的人战战兢兢道:“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约莫两日前,有人送上山,那时钱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便有衙役上山,抬走了。” 方紫岚略一沉吟,红泰不屑道:“睁眼说瞎话。” 说话的人抿了抿唇,“我没有说瞎话……确实是有人送上山……” “什么人?”红泰面沉如水,“飞凌山在官兵掌控之下,什么人能避过朝廷的耳目和钱文相的手下,凭空送一具尸骨上山?” “当然是我们军师……”说话的人甫一开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莽山军师,钱文相的师爷?”红泰倏然一笑,“看来,他不止是钱文相的狗。” “是谁的狗,不重要。”方紫岚敛了神色,“重要的是,那具尸骨,下山之后去了何处。” “若真是衙役抬走的,还能去哪?”红泰哂笑出声,方紫岚握剑的手紧了紧,“事不宜迟,我们走。” 不远处的甄蜜儿微微变了脸色,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万俊张了张口,认命似的,也跟了过去。 “钱文相,荆州府。”甄蜜儿的声音很轻,方紫岚听在耳中,摇了摇头,“不,是苏州府。” 甄蜜儿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待说什么,就听万俊道:“岚儿,钱文相这是笃定你无凭无据,不敢硬闯州府,你还要去送死吗?” “自是不会。”方紫岚一手收了剑,一手扶过甄蜜儿,“明抢不行,便暗偷。” “可是……”甄蜜儿欲言又止,方紫岚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蜜儿姐姐,你伤的不轻,让万大哥带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甄蜜儿红唇紧咬,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她,“蜜儿姐姐,你一定要我分心吗?” “想从州府中偷出一具尸骨,并非易事,你一人……”甄蜜儿话未说完,就被红泰打断了,“谁说她是一人了?” “你……”甄蜜儿面露犹豫之色,方紫岚握住她的手,把她交到了万俊手中,“万大哥,带蜜儿姐姐回去。” “好。”万俊应了下来,然后递了一瓶伤药给方紫岚,“记得上药。” “多谢。”方紫岚望着万俊和甄蜜儿的背影,像是忽然撑不住一般,踉跄了一步,跌入了红泰的怀中。 “真是难为你了。”红泰低叹一声,方紫岚咬牙道:“我尚且熬得住,去苏州府。” “等你赶过去,天就亮了。”红泰揽着方紫岚的肩,“青天白日,你如何从府衙带一具尸骨出来?” 方紫岚别过头,红泰不容置喙道:“你需要休息,今夜便到此为止。明夜我随你一道,去苏州府。” “此事不容耽搁,一旦朝廷得知玉成王留任,必会派人前来。若是不能在那之前……”方紫岚忧心忡忡,红泰却是云淡风轻,“纵是朝廷得到了消息,派人前来,也需要时日,不急在这一时。” 第746章 毁尸 钱文相上飞凌山是为公干,若是下山,便要回归本位。他身为荆州府官,自是不会在苏州府久留。 这一点,方紫岚心里很清楚。但要处理荣安王的尸骨,多耽搁一两日,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她松了口,听了红泰的话,休整了一日,入夜便悄悄潜入了苏州府。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红泰,在看到眼前之景时,都惊呆了。 府衙后院一处上了锁的僻静院中,荧荧闪烁,宛如鬼火的丛丛灌木下,赫然埋了半副黢黑的尸骨。 “这是……”方紫岚惊得说不出话来,红泰倏然冷了神色,“小心,不要靠近。” “大当家果然谨慎。”清朗的男声院中阁楼顶上传来,方紫岚和红泰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男子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你就是钱文相?”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几分,男子拱手一礼,道:“苏州府,程之砚。” 他话音还未落,便见红泰上前一步,将方紫岚挡在了身后,“程大人,好久不见。” “难为大当家还记得下官。”程之砚站直了身体,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楼下两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方紫岚身上,“这位,便是紫秀姑娘吧?” “是。”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大剌剌地站在了红泰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听下面的人说,二位在寻一具尸骨?”程之砚神情玩味,“不知是何人的尸骨,竟能劳动飞凌山大当家和紫秀姑娘,让二位不惜夜闯苏州府?” “荣安王的尸骨。”方紫岚毫不遮掩,直接问道:“不知程大人可知其下落?” “知道。”程之砚点了点头,随手一指,“喏,那便是。” 方紫岚侧眸看去,正是灌木下埋的那具。程之砚这般好说话,反倒让她起了疑心,“程大人,荣安王的尸骨,为何会在此处?” “紫秀姑娘,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程之砚轻笑出声,“二位想要的东西,下官已经指给二位看了。至于能不能带走,就看二位的本事了。”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凛,听程之砚言下之意,便是知道她带不走荣安王的尸骨,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这些花木是什么?”红泰沉声问了一句,程之砚状似苦恼地皱了眉,“下官记不清了。大当家应是知道,东南之地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下官也不是棵棵都清楚。” “这些花木,非你苏州府所有?”虽是问句,但方紫岚说的无比肯定,程之砚听在耳中,展眉勾唇道:“紫秀姑娘不愧出身鬼门,见惯了秘药诡毒……” “程大人用不着恭维我。”方紫岚拔出梅剑,拨开了尸骨边缘的泥土,“这些花木,能吞噬荣安王的尸骨。” 红泰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看着方紫岚加快了动作,清出了一块骸骨,他只得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腕,厉声喝道:“别碰!” 程之砚面上笑容更盛,“紫秀姑娘,虽然下官想劝你听大当家的话,不要碰的好。” 他说着顿了一顿,“但是,已经晚了。” “是吗?”方紫岚甩开了红泰的手,神色淡漠,“程大人是不是还想劝我,丢了这把剑?” 她话音未落,便已飞身而上,手中梅剑直指程之砚,银光刺目,令其不由地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方紫岚扬起唇角,程之砚稳住了身形,看向悬在栏杆上的她,声音不自觉地抖了抖,“以此花木之毒,刀剑入土,必遭腐蚀……” “紫秀的剑,剑如其人,亦非凡品。”方紫岚挽了个剑花,纵身一跃,落在了程之砚面前,“程大人这般有恃无恐,可是觉得,除了荣安王尸骨以外,再无其他证据?” “紫秀姑娘此言何意?下官听不懂。”程之砚冷了神色,方紫岚还剑入鞘,神情倨傲,“程大人,今夜即便荣安王尸骨化灰成土,我不能带走,也能带出去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程之砚好整以暇道:“下官愿洗耳恭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荣安王之死,是线索。苏州府程之砚,亦是线索。只要查下去,总有一日,可以还天下一个真相。” “真相?”程之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笑了,“鬼门紫秀,飞凌山大当家,二位原本和下官是一丘之貉,如今这般大义凌然,义正言辞,是为何故?” 他说罢,不待方紫岚和红泰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莫不是为了那位玉成王殿下?可那位殿下若是知道二位早先做过什么,会放过二位吗?与其将功折罪,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程大人是下定决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程之砚的话,他微微颔首,“如若不然,今夜下官也不会出现在此。” “程大人,你原本有其他路可走。”红泰的神情晦暗不明,程之砚幽幽道:“红氏狼军,原本也有其他路可走,但你大当家,仍选择了落草为寇。”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权力之下,有谁不愿呼风唤雨,又有谁愿沦为阶下蝼蚁?” 红泰被问得无言以对,方紫岚心中五味杂陈,不由道:“程大人,他与你不同。” “紫秀姑娘有心偏袒,下官无话可说。”程之砚挑了挑眉,方紫岚倏然出剑,“我是否有心偏袒,另说。但适才程大人唤我,鬼门紫秀,是何意?” 程之砚偏头看向颈侧寒光凛凛的剑,面上神色如常,“鬼门传出话来,紫秀诛杀十殿阎王,叛逃在外,江湖人皆可杀之。” “没想到江湖上的消息,程大人居然也这般清楚?”方紫岚一步一步逼近程之砚,眸中杀意盎然。 “自鬼门现世以后,江湖、朝堂,便不再泾渭分明。”程之砚寸步未退,意味深长道:“鬼门之主,究竟是何人?紫秀姑娘,你又是何身份,可容下官斗胆一猜?” 第747章 驯兽 方紫岚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听闻东南之地,最有份量的便是五大府主事。钱文相算一位,想来程大人也算一位了?” 程之砚不置可否,方紫岚便当作他默认了,径自说了下去,“既然如此,不管程大人知道些什么,我都不意外。” “哦?”程之砚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之色,方紫岚冷哼一声,“程大人,自我见到你以来,你便自称下官。连荣安王都被你毁尸灭迹了,这般胆大包天,为何对我恭敬?” 红泰这才反应过来,他见到程之砚后,违和感由何而来了。以往他见程之砚时,其态度虽谦和,但骨子的文人傲气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的,更不要说对他这等山匪头子,自称下官了。 那么这句下官,便只能是对方紫岚了。 “先越国公风姿卓绝,即便下官一介文士,亦十分仰慕。”程之砚说着,不顾颈侧利刃,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先越国公已经死了。”方紫岚垂眸否认,程之砚颔首道:“紫秀姑娘不愿承认,下官也不愿逼迫于你。” “程大人,事到如今,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逼迫于我?”方紫岚冷了神色,手腕稍稍用力,程之砚的脖颈上便是一道血痕。 “紫秀姑娘,你纵然有证据,也不会用。”程之砚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从得知你寻荣安王尸骨的那一刻起,下官便知道了。” 方紫岚缄默不言,程之砚便继续说道:“只因你知道,有些证据一旦曝于人前,便是巨石天降,会激得民怨四起,人心不稳。所以从内部下手,才最为稳妥。这样的思虑,若非居高位者,一般人不会有。” 他意有所指似的,看向了楼下的红泰,“普通人如遇不公,反应大抵是义愤填膺,奋起反抗,能从第一步起,便想到最后一步的,几乎没有。” “反抗不是好事吗?”方紫岚声音沉沉,程之砚微微一笑,“紫秀姑娘,你知如何驯兽吗?” “不知。”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程之砚缓缓开口,“下官儿时,家宅附近时有杂耍班子表演,其中便有驯兽人。他用铁链拴住幼兽,无论幼兽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得,久而久之,便不再挣扎。哪怕长大了,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扯断铁链,也不会挣扎了。” 他顿了一顿,“下官私以为,管束百姓,与驯兽无异。” “看不出程大人居然如此傲慢。”方紫岚咬牙切齿,程之砚笑得和煦,“难道下官说的有错吗?挣扎也好,反抗也罢,时机力量缺一不可。如若不然,尹泉章便是例子。” “程大人,你们这一招杀鸡儆猴,或许有用。”方紫岚面若寒冰,“但不是所有人,都如你所言一般,放弃挣扎,麻木不仁。只要有人反抗,总有一日,铁链会被挣断。” “紫秀姑娘,你口中的总有一日,是什么时候?”程之砚抬手敲了敲颈侧的剑,示意剑的主人朝楼下看。 “荣安王尸骨无存,醉月楼焚烧殆尽,方立辉伤重难行。”程之砚说着,忽然笑出了声,“紫秀姑娘,待你找到反抗之人,只怕他们早已说不出只字片语了,遑论揭露真相,还公道于民?痴人说梦,不过如此。” “程之砚,你为官,便是为了粉饰太平吗?”方紫岚声色俱厉,然而握剑的手,第一次有了颤抖。 她知道,杀了程之砚不仅无用,还会给整个苏州府带来恐慌,她不能杀。 “粉饰的太平,便不算太平了吗?”程之砚敛了笑,认真道:“下官程之砚,入苏州府十二年,自问兢兢业业,无愧于心。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太平……” “程大人,与山匪流寇勾结,欺压百姓,也是为了太平?”红泰扬起头,目光如炬,似是要看穿程之砚心底的龌龊。 可程之砚仍无动于衷,“若是死几个人,使些银钱,便能护佑更多的人,大当家你会作何选择?” “我……”红泰张了张口,就听程之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舍小义而谋长远,我何错之有?” “程之砚,你拿百姓当什么?”方紫岚终是忍无可忍,她将梅剑插在一旁栏杆上,抬手攫住了程之砚的咽喉,“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手中的一步棋,更不是你粉饰太平堆砌政绩的一块砖。” “无足轻重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程之砚青筋暴起,艰难道:“他们为何不能死?” “那死的,为何不能是你?”方紫岚眼中杀意毕现,却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是红泰。 “程之砚还不能死。”红泰凑到方紫岚耳边,小声道:“至少,不是现在。”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程之砚,人命并非小义,你舍弃的刹那,便注定不会长远了。” 程之砚神情一滞,方紫岚神情凌厉,“粉饰的太平,终有破碎之日。若这世道下的百姓,都不过是蝼蚁,那所谓的盛世,也不过是遮蔽居高位者双目的一片枯叶。” 她说罢,拔了梅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红泰追她而去,直至离开了府衙好一段路,才出声问道:“如今荣安王尸骨被毁,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方紫岚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道:“刚刚那院中的花木,程之砚从何得来?还有……” 她神色郁郁,沉声道:“毒杀荣安王的毒虫,从何而来?” 红泰皱了眉,“纵然我们能查到其中曲折,可没有了荣安王的尸骨,只要他们拒不承认,也奈何不了他们……” “实在不行,就从傅聪南下手。”方紫岚眉间染了一抹戾色,“像傅聪南那样的伥鬼,比他背后的虎要好对付许多。” “你别忘了,傅聪南是独孤家的女婿,而且他曾亲眼见过慕容清操纵银甲军。”红泰眉头皱得更紧,“你就不怕他有独孤家撑腰,反咬一口,把慕容清赔进去?” 第748章 寻到 “赔了慕容清又如何?”方紫岚神情淡漠,红泰啧了一声,“你是真不心疼自家那小相公。” “若是区区一个傅聪南,便能赔了慕容清,这样的小相公,不要也罢。”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红泰却是哑然失笑,“你称慕容清为什么?” “小相公。”方紫岚神色坦荡,似是无所觉,红泰索性直接道:“听说,你那小相公从傅聪南府上出来以后,一直在找你。” “大当家,你究竟想说什么?”方紫岚挑了挑眉,红泰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有没有想过,把慕容清推出去?” 方紫岚摇了摇头,“慕容清是汨罗人,若是要他知道了大京这官不官民不民的烂摊子,只怕反倒有机可乘。” “可若是大京的烂摊子,确与慕容清有关……”红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虽然慕容清不可小觑,但要想在大京手眼通天,他还差得远。” “所以他娶了你。”红泰冷了神色,“方紫岚,你总不会告诉我,慕容清不知道你便是大京的先越国公……” “红泰,慕容清知道什么,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方紫岚声若寒冰,红泰眸光深邃,“生气了?” 方紫岚极少直呼红泰其名,便是不想为他招来麻烦,眼下这副模样…… “我回去了。”方紫岚生硬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便要走。 “方紫岚,你若是担忧慕容清参与其中,我可以去查。”红泰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传来,“直到查出实证为止。” “不必了。”方紫岚并未停下脚步,“不确信之事,我自己会去查。” 她不是没有想过,东南之地的烂摊子,或许慕容清也搅和在了里面。可她不愿深究,所以逃似的疏远了慕容清。 但红泰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荣安王尸骨被毁,他们手中的证据又不能贸然公之于众,确实亟需一个突破口。 若是慕容清当真参与其中……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她真的会把慕容清推出去吗? “姐姐?”慕容清的声音骤然响起,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站在门边,忽然有片刻的恍惚,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端坐在客栈正堂中的人,苍白如纸的面色,仿佛精雕细刻的眉眼,不是慕容清又是谁? 本该在驿馆中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方紫岚按下心中疑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隐隐泛白。 “你……”方紫岚张了张口,最终没有问出那句“你为何会在此”,转而问了一句,“你这是,一宿未眠吗?” “世子夫人,世子为了寻你,何止一宿未眠?”孟庭扬快步而来,方紫岚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紧紧盯着慕容清,好一会儿才道:“世子果然手段了得,竟能找到我下榻的客栈。” “我自是用了些手段。”慕容清落落大方地点了头,“好在,还不算太迟。” “什么不算太迟?”方紫岚愣了愣,慕容清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却是摇摇欲坠。 孟庭扬想要上前,却被慕容清一个眼神制止了,见状方紫岚叹了一口气,“说吧,世子寻我有何事?” “无事,便不能寻你了吗?”慕容清站在方紫岚面前,他的身量尚不及她高,需要稍稍扬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眸,但他仍近乎执著地望着她。 “世子,你若是无事,我便去歇息了。”方紫岚舒展了筋骨,“毕竟辛苦了一夜,实在是乏得很。” 她毫不遮掩,慕容清也并未追问,只是道:“我确有一事。” 方紫岚没有说话,等着慕容清的下文,却见他脸上多了一抹期期艾艾之色,吞吞吐吐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方紫岚依然沉默,慕容清有些局促不安,“不会耽搁你太长时日。我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来了,若是不去,会后悔。”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他这个岁数的少年会说的了。方紫岚腹诽了一句,却迟迟没有应声。 “你……愿意吗?”慕容清忍不住追问,却未得到方紫岚的答复,反而引来了一串笑声,“世子,合着你等了一夜,就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阿宛笑得前仰后合,十分不给面子,慕容清轻咳一声,红了耳尖,“我不是……” “不是什么?”阿宛不待多揶揄两句,就被方紫岚提着后衣领拽了过去,“你怎么也来了?” “你家堂兄医不好,我总要逮一个能医好的,你说是不是?”阿宛说得理直气壮,方紫岚神情一凛,“什么叫医不好?” “重刑之下,手脚废了,医不好。”阿宛想了想,补充道:“加之在水里泡太久,受了寒,留下了病根。往后只能卧床,拿汤药吊着……” “够了。”方紫岚双唇紧咬,脸色灰暗。方立辉那样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年纪轻轻,便落到了手脚皆残,余生皆要靠汤药过活的境地…… “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万幸。”阿宛安慰道:“好在方家有钱,养方公子总是养得起……” “养得起?”方紫岚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沉声道:“方家不养闲人。那帮老家伙,怕是要落井下石。” “你不必操心,有方大人和二小姐在,谅方家那帮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阿宛说着,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倒是你,更让人不省心。” 方紫岚垂眸扫了一眼试图探进她衣袖的那只手,终是松了口,“你想为我把脉直说便是,偷偷摸摸做什么?” 阿宛迅速拉过方紫岚的手腕,“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好好为你把脉。” “且慢。”慕容清挡在两人身前,目光灼灼看向方紫岚,“姐姐,你还未回答我。” 方紫岚随口问道:“世子要带我去何地?” “暮山关。”慕容清话音未落,方紫岚便失了神,又问了一遍,“你说,去哪?” “暮山关。”慕容清重复了一遍,激得方紫岚久久不能反应。 竟然是,暮山关吗? 新年快乐! 2023啦,祝大家新年快乐!某紫今年的小目标是本书的完结(如果足够勤奋的话……不知道大家的目标都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新的一年,走起!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新年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假期余额不足…… 文如标题,假期余额不足,明天就又是打工的某紫一只了……Anyway,今天的勤奋某紫认真梳理了大纲,对第三卷的故事充满了信心,也算是努力的一天了~So,明天开始,结束假期,恢复更新,相信第三卷很快就会和大家见面了!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假期余额不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9章 告别 方紫岚终是没有拒绝慕容清,或者说她拒绝不了的,是暮山关。 暮山关守将莫氏一家,是莫涵在这世上的亲人。自除夕惊变之后,她曾想过很多次,该如何把噩耗告诉莫氏夫妇。 可不论她怎么想,都无法宣之于口。 在天下人眼中,除夕当日死于社戏台上的人,是许攸同家的公子许毅。至于莫涵,不过是随着先越国公陨落,可有可无的罪臣亲眷。 除了暮山关莫氏,再不会有人关心莫涵是死是活…… “姐姐在想什么?”慕容清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纷乱的思绪,她掩了神色,淡声道:“没什么,你为何忽然想起要去暮山关了?” “为了你。”轻轻柔柔的三个字,被马车吱呀的轮轴声碾了又碾,听得并不真切。 方紫岚怔了怔,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慕容清抿了抿唇,“莫涵逝去后,你有见过他吗?” “慕容清……”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神情渐渐凌厉,“你少在我面前提莫涵。” “汨罗宫中那日,是我利用了你……”慕容清欲言又止,“对不住……” 方紫岚毫不领情,哂笑一声,道:“怎么,世子又想利用我了?” “我并非此意。”慕容清连忙否认,方紫岚打量了他一眼,“那世子是何意?” “我……”慕容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母妃去世之时,你为我撑着,我甚是感激。这一回,换我为你撑着。”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方紫岚扬声道:“停车。” 驾车的孟庭扬勒住了马,“世子,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方紫岚站起身,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孟庭扬本来想搀扶一把,却被她推开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踉跄了两步,勉强稳住了身形。 “世子夫人,你这是……”孟庭扬不待说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不过她的话并非对他说,而是对马车上的慕容清,“我用不着谁为我撑着。” 她一字一句,倨傲冷冽,似是要把旁人的话全都堵死。 跟在后面马车上的阿宛听见了,也跳下了马车,蹙眉问道:“你这是闹的什么脾气?” 方紫岚没有回应阿宛的话,自顾自道:“若我能争一个公道,便是对莫涵最好的祭奠。” 闻言,阿宛猛地反应了过来,像是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 当初她听说要去暮山关之时,心中便有了模糊的猜测,如今终是确认无疑。果然她们这趟去暮山关,就是为了祭奠莫涵。 只是,莫涵身死以后,被当作了许攸同家的公子许毅,葬在了许家的祖坟中,而非暮山关的莫家祖坟,此行真能见到吗? “姐姐,你到底是为了莫涵,要争一个公道,还是以此为借口,不敢去见莫涵?”慕容清的声音自马车上传来,隔着车帘依然掷地有声,砸得方紫岚久久无言。 “谁说我不敢去见莫涵?”良久,方紫岚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重无比,直压得她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激将法向来很管用,慕容清这样想着,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若是敢,为何数月过去,你都不曾去见他一回?” “见不见,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慕容清,你……” “确与我无关。”慕容清截住了方紫岚后面的话,神情认真道:“但我知道,若是不能好好告别,你永远也不会放下。” 方紫岚呆愣愣地看着慕容清,听他径自说了下去,“若是那一日,你不曾为我争取,我不曾回王府见母妃最后一面,只怕我活不到现在。” 他说着顿了一顿,“还有之前,若是你不曾让我见左先生最后一面……我也不会,恨得如此决绝。” 最后半句话,他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透着说不出的阴狠,连着他苍白精致的面容,都显得狰狞了许多。 “恨吗?”方紫岚低声自语,倘若说恨,她最恨的,大抵是自己,不能护着莫涵全身而退的自己。 先越国公如何,紫秀如何,她终是连唯一的亲人都没能护住。 “姐姐,如果你不愿,我替你去……”慕容清话未说完,就被方紫岚厉声喝住了,“你没有资格。” 她面若霜雪,双唇紧抿,“要去,我自己去。”说罢,取了一旁侍从的马,一人一骑,直朝暮山关而去。 阿宛忿忿地跺了跺脚,慕容清却笑了,“总算是,能还她一回了。” “世子,你知不知道莫涵是什么人?”阿宛看向慕容清,愤声道:“我说句不客气的,世子你身为外人,原不该对此事指手画脚……” “我知道。”慕容清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我更清楚,为何他们非要莫涵死不可。就像他们为何,非要逼死我的母妃不可。” “什么意思?”阿宛一头雾水,慕容清冷哼一声,“既然他们逼我们至此,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阿宛只觉后脊生寒,难道方紫岚真的与慕容清联手了?可慕容清毕竟是汨罗的忠正世子…… “我们走。”慕容清回到马车上,命孟庭扬快马加鞭,终于在次日傍晚,追上了方紫岚。 暮山关外,方紫岚看着眼前简陋的陵园,大大小小灰扑扑的土包,心中五味杂陈,这便是莫家人所葬之处? “莫家人都葬在关外。”慕容清的声音从方紫岚身后传来,“背关望海,只为震慑海寇,守一方安宁。” “据我所知,莫家并不起眼。”方紫岚闷声道:“历年抗击海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若非夏侯芸昭那般天生的将军,陆上的兵士遇到海寇,能讨得什么好?”慕容清幽幽道:“打仗的事,你应是比我清楚,能屡败屡战,已是很了不起了。” 并非功勋加身,荣耀满门,才值得称颂。盛世太平之下,埋葬的更多是无名无姓之人,若无他们,今日盛景,怕是要黯淡不少。 第750章 脆弱 方紫岚垂下头,眼尾泛红,“莫涵他……在此处吗?” “在。”慕容清微微颔首,伸手指了指偏僻处孤零零的坟头,“就是那。” “是谁将莫涵送了回来?”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他怎么会……” “你不想见他吗?”慕容清堵住了方紫岚后面的话,声音发涩,眼神是鲜有的灰暗,像是蒙了一层雾。 方紫岚微微张口,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坟头立的是一块无字的墓碑。 “莫涵?”方紫岚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手指轻轻地抚上了那块墓碑,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 时隔多日,她还记得社戏那一日,莫涵像一只风筝从高台上坠落,他说——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恍然之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了心脏,方紫岚只觉胸口痛得要碎开一般。 于是她不由地俯下身,靠在了墓碑上,想要缓一缓,却是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对不起……”这句憋在她心中无数日夜的话,终于在此刻说了出来,在哭泣和喘息声中,微弱无比,消散在了风中。 只是,她永远也等不来回音了。 慕容清站在不远处,看着方紫岚不顾仪态地抱着墓碑蜷缩成了一团,虽然狼狈无比,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脆弱。 终于,像个有烟火气的人了。 不知为何,他在心中这样慨叹了一句,随即反应了过来,原来其实他也在害怕,怕那样冷心狠绝的方紫岚。 仿佛是一具空壳,对什么都是漠然,只有胸中一口气,若是散了,人便没了。 思及此,慕容清兀自笑了笑,他送走过好几位枕边人,这般不舍得,倒是第一回。 或许是因方紫岚有利用价值,或许是她大杀四方却落了个门庭凋敝的模样,和忠正王府太像了。又或许是,她是唯一会塞给自己一块糖,作为信物的夫人…… 总之,他为了她,冒死赌了一回。 私调银甲军,兵围将军府,偷跑暮山关,随便哪一桩被人逮住了,都能抓着他拖上忠正王府去死。 但是,在那之前,他想看她活。 直到天色渐暗,方紫岚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慕容清也站得两腿发麻,却仍立在原处,一动不曾动。 只有阿宛,忐忑地走上前去,扶住了方紫岚的肩膀,“莫涵公子若是见你这样,怕是不好受。” “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下……难道好受吗?”方紫岚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阿宛心中一沉,低声厉喝道:“方紫岚,不许哭了。你再这样,是要去陪他吗?” “暂时不会。”方紫岚紧紧皱眉,一只手死死捂着心口,“但是阿宛,我止不住。” “慕容清那小混蛋!”阿宛忍不住骂了一句,扶住方紫岚的手用力几分,却听她道:“不怪他,是我自己……要来的。” “可是……”阿宛蹙了眉,终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怎知此处葬的,一定是莫涵公子?当初新年社戏……” 她说着顿了一顿,声音渐渐小了,“莫涵公子应是葬在了许家……” “你们是何人?”一道不悦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阿宛的话。 男人快步而来,却在看到阿宛的时候,赫然停住了脚步,惊愕道:“是你?你怎会在此……” “莫洋?”阿宛怔了片刻,不确定道:“你是莫涵公子的三哥?” 莫洋冷了神色,明显认出了阿宛,寒声道:“你来做什么?还有她,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了方紫岚身上,女子的背影有些眼熟,像极了彼时杀伐决断的先越国公,可是天下皆知,她已经死了。 若非她,莫涵也不会死…… “我想来看看莫涵。”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仅此而已。” 莫洋倒吸一口冷气,霎时明白了,不敢置信道:“你是……方紫岚?” 方紫岚转头看了过来,双眼红肿,她轻声应道:“是我。” 好似再也绷不住一般,莫洋冲了过去,推开了阿宛,狠狠拽住了方紫岚的衣襟,“为什么你还活着?莫涵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方紫岚截住了莫洋的话,“是我害了他。你若是恨,尽管取了我性命便是。” 莫洋抡起拳头,却迟迟不曾落下,方紫岚眸中的痛苦太过真切,让他无法下手。 半晌,莫洋松开了手,方紫岚踉跄了一步,在阿宛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体,“你不杀我吗?” “莫涵在乎你。”莫洋双手紧握成拳,“杀了你,他会伤心。” “死人是不会伤心的。”方紫岚近乎麻木地接口,理所当然地惹恼了莫洋,“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既然我还活着。”方紫岚决绝道:“那我便要为莫涵做一件事。” 她话音未落,莫洋便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追问道:“你要做什么?” “还天下一个公道。”方紫岚低头看向无字的墓碑,似是在透过它看莫涵,“荣安王做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 莫洋咬牙切齿道:“先越国公已经死透了,莫涵也丢了性命,你休想把整个莫家再牵扯进去!” “我要做什么,由不得你。”方紫岚眯了眯眼,神色很淡,“若是不能真相大白,莫涵便是枉死。我不管什么代价,哪怕是以先越国公的身份站出来,搅得大京天翻地覆,我也要这个公道。” 她用最为轻描淡写的口吻,说着最为破釜沉舟的话,激得莫洋久久不能言语,好一会儿只挤出了一句,“你疯了吗?” “疯?”方紫岚冷笑出声,“只要莫涵能活,别说是疯,就是要我死上千百回,永世不得超生,都无妨。可是莫涵死了,我纵是杀尽天下人为他陪葬,也没什么意思。” 她抿了抿唇,神情晦暗不明,“更何况,他想做的,是千万人活,那我便要替他,为那千万人争一条活路。” 第751章 说定 看着眼前神情愈发空洞,只剩满身杀意的人,莫洋没来由地慌了神,“方紫岚,莫涵若是在,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莫家……” “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代价,不是吗?”方紫岚猛地一拂袖,莫洋面色发白,“当年之事早已过去了,莫家将功折罪,你不能一直揪着错处不放。” “我能保莫家,自然也能毁了。”方紫岚勾了勾唇,看得人心底发毛,“区区一个没有莫涵的莫家,我为何要放在心上?” 她说着上前一步,逼近莫洋,“打仗向来需要有人祭旗,若是能以此为引,莫家的血便不算白流。” 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让莫洋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所以你不仅是来看莫涵,你……” “是。”方紫岚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若非在此遇到你,我还要多走一趟了。” 莫洋脸上青白不接,方紫岚却是面无表情,“提前和莫家知会一声,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 “用不着你知会。”莫洋冷哼一声,“有位姓裴的大人,来过了。” “裴潇泽?”方紫岚凉薄道:“以他的胆子,纵然查出些什么,敢公之于众吗?” 莫洋张了张口,艰难道:“裴潇泽你不放在眼里,那玉成王呢?若是他查出了什么……” “玉成王若是查不出什么,才是我的失职。”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莫洋的话,他不敢置信道:“玉成王是你招来的?你有没有想过,他金尊玉贵,怎可能在东南的泥沼中打滚?” “若是玉成王做不到。”方紫岚挑了挑眉,漫不经心道:“我会站出来,亲手了结这一切。” “先越国公已经死了!”莫洋怒不可遏,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方紫岚,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是说了吗?”方紫岚嘴角上扬,弯起一个刚好的弧度,“我是方紫岚。” 她说罢,轻轻拨开了阿宛的手,拿出一柄匕首,直指无字的墓碑。 莫洋匆匆抓过方紫岚的手腕,皱眉道:“你要做什么?莫涵便是死,亦是罪臣之身,这墓碑不能刻名姓……” “罪臣之身?”方紫岚狠狠地甩开了莫洋的手,连带自己都踉跄了一步,“你就是这么看莫涵的?” 莫洋神情一滞,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墓碑上,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只左手都在抖。 直到刻下最后一笔,方紫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俯首在碑侧,轻声道:“莫涵,我不怕了。待一切结束,我便下去陪你。很快,不会让你等太久。” 阿宛站在方紫岚身后,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伸出的手颤抖着停在了半空中,却不敢去触碰她。 方紫岚站直了身体,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匕首翻转过来,正对着自己,银光一闪而过,入目皆是鲜红,却不是她的血。 慕容清一手握住了方紫岚的匕首,“小心,别把自己弄伤了。” 方紫岚下意识地拔出了匕首,彻底将慕容清的手伤得鲜血淋漓,“你……” 见状阿宛终于回过了神,赶忙去看慕容清手上的伤,却被他避开了,“无妨,小伤,姐姐没有伤到便好。” 方紫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收了匕首,转身走出了陵园。阿宛和慕容清追她而去,只留莫洋一人,站在墓碑之前,那上面刻着—— 他来过,很优秀。 * 孟庭扬一言不发地看着阿宛为慕容清包扎伤口,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没忍住便问了出来,“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你受了伤,世子夫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庭扬,你的话太多了。”慕容清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孟庭扬只得噤了声,直挨到包扎好,听他客客气气地对阿宛道了一声谢。 方紫岚坐在马车里,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在盘算,这一局若是将慕容清也扯进来,代价有多大。 故而慕容清上马车之时,看到的便是方紫岚如老僧坐定一般,不声不响宛如一尊泥塑。 “姐姐?”慕容清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挥了挥,她望着眼前雪白的纱布,忽然心念一动,“慕容清,东南这个烂摊子你不要插手。只要你答应我,我……” 她顿了一顿,慕容清轻笑出声,径自坐到了她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若答应了姐姐,姐姐可会给我什么好处?” 方紫岚欲言又止,却在下一刻被慕容清按住了唇,“嘘,不要许给我什么虚无缥缈的好处。” 他说完便放下了手,方紫岚却是久久不能反应,“你想要什么?” “姐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慕容清微微一笑,眼神清澈而无辜。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慕容清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样,我再加一个筹码。”慕容清面上笑意更盛,“东南的烂摊子我不插手,且银甲军,随你使唤。” “你就不怕我拖累了你?”方紫岚冷了神色,慕容清笑得志得意满,“无妨,只要赌你赢,我就愿下所有筹码。” “随我怎么赌?”方紫岚眸光沉沉,慕容清坦然点头,“随你怎么赌。” “若是输了,我会死,你……”方紫岚话未说完,就听慕容清道:“我陪你一起死。” 方紫岚阖上了双眼,再次睁开时,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就这么说定了。” “姐姐这是……答应了?”这回轮到慕容清怔住了,方紫岚义无反顾道:“此间事了,日后我随你去汨罗。世子夫人也好,皇后也罢,没什么做不得。” “一言为定。”慕容清伸出了手,与方紫岚击掌为誓。 然而此刻的方紫岚,想的却是若能活到随慕容清去汨罗的那日,再反悔不迟。 “姐姐,你若是反悔了。”慕容清似是看出了方紫岚心中所想,一字一句森然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闻言方紫岚丝毫不怵,笑道:“我也得有命活到反悔那日。” 第752章 特使 “若你死了,我也有法子,要你不得安宁。”慕容清死死握住方紫岚的手,“所以,你最好说到做到。” 方紫岚垂眸看向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暗道想要掌控她的男人不少,纪宁天算一个,李晟轩算一个,如今慕容清也算一个。 只不过,前两个都不能如愿的事,慕容清凭什么能如愿?就凭他年纪小,又身娇体弱,动辄便把为她要生要死挂在嘴边? 她心中哂笑一声,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好,我说到做到,你也休要食言。” 她说着,眼中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厉色,“否则,我便活剥了你的皮。” “原来姐姐看上的,是我这副皮囊。”慕容清顺着方紫岚的话道:“所幸,我这副皮囊生得还不错。” 方紫岚冷哼一声,岔开了话头,“说起来,你如何得知莫涵在此处?他原本……应是葬在了许家。” 她声音渐弱,见状慕容清若有所思道:“若我说,是我把他送回了暮山关,你可会相信?” 方紫岚愣了愣,她倒是相信慕容清有这个本事,但若是早在那个时候他便有所筹谋,那他的心机可远比她想象得更为深沉。 眼见方紫岚黑了脸色,慕容清忍不住笑了出来,“姐姐,你真的相信了?” 方紫岚这才意识到被慕容清骗了,不待发作,就听他道:“我是很想让姐姐欠我,但这份人情,我不能冒领。” “不是你,那是……”方紫岚没有说下去,慕容清接口道:“姐姐猜的是谁,纪宁天还是李晟轩?” 方紫岚沉默不语,慕容清便给出了答案,“是李晟轩。” “李晟轩他为什么……”方紫岚甫一开口,就被慕容清截住了,“大抵是愧疚。毕竟,那不是意外。” “你知道?”方紫岚面露惊愕之色,慕容清点了点头,“我与纪宁天结盟之前,多少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他的对手——李晟轩,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边说边盯着方紫岚,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暗下寒霜毒,火烧京城街,纪宁天为了姐姐,真是好大的手笔。” 方紫岚心下一紧,慕容清不仅知道莫涵的死是意外,还知道是纪宁天动了手脚…… 也就是说,他知道的,远比她查到猜到的要多得多。 “李晟轩也不赖,换囚替死,下旨赐婚,待姐姐亦是情深意重。”慕容清说到最后半句时,刻意加重了话音,透着说不出的讥诮。 闻言,方紫岚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一丘之貉,世子非要和他们争个高低吗?” 慕容清饶有兴致地望着方紫岚,“在姐姐心中,便是这般看我的?” 方紫岚往旁边挪了几分,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慕容清,他们有野心,你也有,安知我没有?” “如此甚好。”慕容清微微颔首,“毫无所图之人,反而令人不安。姐姐出身方家,应是最清楚不过。” 方紫岚别过头,闭目养神,没有再接慕容清的话头,一路上都不曾再搭理他。 直到入了苏州府地界,方紫岚还不待回驿站,与诸葛钰和李祈佑会合,便听说了李晟轩亲派东南特使前来的消息。 “李晟轩命何人为东南特使?”慕容清觉得蹊跷,李晟轩反应太快了,像是早就知道李祈佑会留下,东南之地会出事似的。 孟庭扬也隐约觉得事情不大对劲儿,奈何方紫岚就在一旁,他也不好多言,只得回道:“是苏昀大人。” 苏昀?又是他。方紫岚皱了眉,上一回他自请为东南特使,是为了寻苏彻一家,找苏月兮的下落。这一回…… 恍然间,那夜在醉月楼顶,尹泉章对她说的话涌上了脑海,他说—— “苏彻大人一家遇害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背后操控之人,是苏家。” …… 方紫岚猛地白了脸色,转身就要赶回驿馆,慕容清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姐姐,你已不是先越国公,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苏昀都未必会信你。” “那又如何?”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并未回头,只是冷声道:“慕容清,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慕容清没有说话,直到方紫岚的身影消失不见,才问孟庭扬道:“苏昀什么时候出的京城?” “约莫十日前。”孟庭扬垂首而立,慕容清扫了他一眼,“这事有意思了。你去查一查,看苏昀与方紫岚有何交集,尤其是那年瘟疫之时。” “世子是怀疑苏昀大人早有预谋?”孟庭扬神情凝重,慕容清理了理衣袖,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 “可是……”孟庭扬有些犹豫,慕容清冷了神色,“我答应方紫岚不插手,但那不代表我会被蒙在鼓里。” 去而复返的方紫岚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慕容清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眼下她也腾不出手与他斡旋。只要他不在暗中动什么手脚,便姑且随他去好了。 思及此,方紫岚不再耽搁,迅速回了驿馆,还未进门,就见诸葛钰和苏昀走了出来,只得匆匆躲了躲。 直到苏昀离开,堂中只剩诸葛钰一人,方紫岚才现身,开门见山道:“苏昀来做什么?” 听到声音,诸葛钰猛地回过头,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暮山关。”方紫岚毫不遮掩,诸葛钰却皱了眉,“你去暮山关做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摇了摇头,把刚才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苏昀来做什么?” “苏大人说,他手里有我们想要的证据。”诸葛钰敛了神色,方紫岚追问道:“什么证据?” “苏家月兮小姐的玉坠。”诸葛钰话音还未落,方紫岚便白了脸色,“你说……谁?” “苏月兮。”诸葛钰定定地看着眼前难得露出慌乱神情的人,寒声道:“方紫岚,当年瘟疫之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了所有人?” 方紫岚强压下心底不安,稳了神色,不答反问,“苏昀的条件是什么?” 第753章 面对 “苏大人要求重审苏彻老大人一家遇害之案。”诸葛钰面沉如水,“方紫岚,你若是知道什么,现在说出来,还不算太迟。” “阿钰,你想让我说什么?”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苏昀有新的证据,也算是把你们从死路上领了出来。既然如此,你们查下去便是……” “我们?”诸葛钰神色愈冷,“方紫岚,你以为什么都不说,便能置身事外了吗?” “我从未想过置身事外。”方紫岚神色平静,“我什么都不说,只因没有必要。苏彻老大人一家遇害之案,可以查。但是苏月兮,恕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诸葛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为了逝者安息。” 诸葛钰神情一滞,喃喃道:“若是不能还苏家月兮小姐一个公道,她如何能安息?”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若是查了苏月兮,必然会扯出夏侯嫣,当初她们死得凄惨,好不容易才保住的身后名,如今要为了公道,什么都不剩吗? “阿钰。”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重而颓唐,“那是先越国公才能知道的事,如果我站出来,说了,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岚姐姐……”诸葛钰张了张口,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你若是有所顾忌,眼下抽身而退,还来得及。” 他说着顿了一顿,“荣安王做过什么,你心知肚明。如今玉成王要一查到底,不论真相是什么,都要公之于众。” 方紫岚双唇紧抿,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她出驿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联络到了林建,把他交给了慕容清手下的银甲军看管。 “我既和你有约,就断不会说出当年林家村发生了什么。”林建皱着眉,“你为何非要把我扣在此处?” “为了保你性命。”方紫岚坐在林建对面,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轻啜了一口。 “我不明白。”林建眉头皱得更紧,“我听说,玉成王殿下和诸葛大人都来了,当年的苏大人也来了,他们不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吗?水落石出近在眼前……” “未必。”方紫岚摇了摇头,幽幽道:“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林建一头雾水,方紫岚勾了勾唇,眼中却是明显的凉薄之色,“世间最了解他们的,亲人。” * 苏昀看着眼前的人,强压胸中怒火,冷声道:“你说,谁派你来的?” “令尊苏大人。”侍卫打扮的人看似恭敬,实则倨傲,“苏大人说了,若是小大人继续如此执迷不悟,葬送苏家是迟早的事。与其如此,不如趁早做个了断,他已为你写好了辞呈。” “父亲这是……威胁我?”苏昀咬牙切齿,侍卫微微抬眸,“不算威胁,小大人不适合官场,苏大人只是尽到为父之责,替你选了一条更好的路而已。” “更好的路?”苏昀冷笑出声,“父亲他当初送大伯父一家离京之时,也是这么想的?” “苏大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苏家。”侍卫扬起头,平视苏昀道:“只要是苏大人选的,便是最好的路。” “混账!”苏昀一把扫下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侍卫却只是冷眼瞧着,什么反应都没有,像是一个僵硬的木偶。 “小大人,苏大人耐心有限,他只给你三日时间。”侍卫转述道:“若是三日后,小大人还没有回心转意,便只有得罪了。” 苏昀满脸不敢置信之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诸葛钰看向房中的不速之客,脸色亦十分难看,“祖父说什么?” “诸葛老大人命我转告二公子,速速回京,万不可搅入东南这潭浑水。”小厮垂首而立,“还请二公子,不要让小的为难。” “我若不回京,你又待如何?”诸葛钰一字一句似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小厮仍无动于衷,“二公子自小身体不好,如今熬不过京城风雨,便自请回江安老家休养了。” 诸葛钰双唇紧咬,面白如纸,“祖父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小厮答得斩钉截铁,简单的一个字让诸葛钰如坠冰窟,再也不见天日。 至于去狱中探监的李祈佑,在看到身前跪得板正的傅聪南时,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王爷,你若想要我这条命,尽管拿去便是。”傅聪南一鼓作气道:“但太后娘娘和独孤家还在等你回京,千万不能在东南之地耽误了……” “傅聪南!”李祈佑俯下身,隔着监牢的栏杆,抓住了傅聪南的衣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有罪,我认!”傅聪南视死如归道:“但是一切都与独孤家无关,也和王爷你无关……” “你的罪,自然和我无关。”李祈佑神情忿忿,傅聪南却兀自笑出了声,“王爷当真以为与你无关?” “什么意思?”李祈佑隐隐觉得不安,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傅聪南高声道:“独孤家不无辜,太后娘娘亦然,王爷凭什么觉得,你能出淤泥而不染?” 李祈佑手上松了力道,傅聪南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陛下登基之前,宫里两位娘娘没少动手脚。便是陛下登基了,明争暗斗也从未停止过。为了什么,王爷不知道吗?” “我……”李祈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脚下一滑,便跌坐在了地上。 “王爷,你怕了?”傅聪南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东南的泥沼不适合你,若是不想沾上永世都洗不掉的污渍,还是尽早回京为好。” 轰隆一声惊雷响,另一扇牢门之前,红泰挑了挑眉,望着里面虚弱无比的人,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什么。 “啧,我一晚上没看住,裴大人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红泰一边利落地开锁,一边碎碎念,“要是被她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 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举刀而来的人。 第754章 选择 下一刻,红泰闪身避过身后的袭击,随手把钥匙抛给了裴潇泽,“裴大人,自己开啊。” 他说着,反手一刀杀了离他最近的人,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到了刀剑之中,像是浑不怕死一般。 “这么小的地方,还安排这么多人,真是有心了。”红泰抖落了刀上的血,把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踢到了一边,这才发现裴潇泽仍在手忙脚乱地开锁。 “麻烦。”红泰撇了撇嘴,一刀砍断了裴潇泽身上的锁链,提着他走了出去,不出所料再次被人围住了。 “一波又一波,也不嫌烦。”红泰啐了一口,脸上戾气深重,“老子给你们脸了?” 众人看着眼前宛若地狱修罗的男人,不由地犹豫了一瞬。就这一瞬,万千羽箭骤然而至,将人杀了个干净。 裴潇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觉两眼一黑,直接昏死了过去。 红泰拽着裴潇泽,先是看了看不远处刺目的银甲,然后抬头望向了坐在院墙上的方紫岚,轻笑一声,“世子夫人好大的阵仗。” “辛苦了。”方紫岚两手一撑,从上面跳了下来,还未挨到地面,就落入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抱,“你腿伤好了吗?爬高上低的,也不怕再伤着了?” 方紫岚不满地皱了皱眉,随手推开了红泰,但还是答了一句,“好的差不多了。” “我不信。”红泰一副让我瞧瞧的流氓模样,方紫岚冷了神色,“大当家是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 红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不是我的……”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方紫岚戳了戳腰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好端端的,你怎么动手动脚……” “逞什么强?”方紫岚嗤笑出声,红泰丝毫不恼,“谁能想到你这么有本事,竟然把慕容清的银甲军都骗来了?” “什么叫骗?”方紫岚白了红泰一眼,“人手不够,借几个罢了。” “借几个?”红泰拖腔拉调,“你那小相公可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方紫岚冷哼一声,“各取所需罢了。” “你就不怕……”红泰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监禁朝廷命官,并对其滥用私刑可是大罪。他们即便逮了裴潇泽,也不敢声张。” 也是,这种引火上身的事,别说是银甲军,就是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劫狱救人的是先越国公方紫岚,他们也不敢随便说出去。 “行了,救了一个,还有一堆等着呢。”方紫岚没什么好气,红泰却笑了,“是不是头一回觉得,自己猜对了也没什么好?” “是。”方紫岚彻底黑了脸,她早就猜到各大公卿世家坐不住,也知道京中的暗流终会涌入东南,但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李祈佑、诸葛钰和苏昀都拿捏的死死的。 “下手可真够快的。”红泰啧了一声,方紫岚敛了神色,“若是晚了,怕是只能去收尸了。” “虎毒尚不食子……”红泰还未说完,就听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他们不是虎。”方紫岚的声音隔着雨幕传到红泰耳中,像是被罩了一层纱,“他们是深渊。一旦落入,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红泰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给所有人,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不想看着他们选都没选,就被迫低头共沉沦。”方紫岚的声音很轻,但红泰还是听清了。 他神情冷峻,“你以为他们真有得选吗?即便他们不畏家族权势,至多也不过明哲保身,还能做什么……” “那我便站出来。”方紫岚没什么犹豫,“这世间,该有一个公道。” “方紫岚,你口中的公道有那么重要吗?”红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眸光沉静,像是一块不声不响的顽石。 直看得他忍不住问道:“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一争?” “要。”方紫岚点了点头,淡声道:“你若没想好,不必跟来,照顾好自己便是。”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再次出现,便是在府衙之中。 苏昀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恍然间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程之砚扑腾着双手,像是小鸡仔一样,被银甲军扣着,却仍怒目而视,“你到底是什么人?擅闯府衙是重罪!” 方紫岚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坐在主座上,“程大人,我们不久之前才见过,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 “你……”程之砚惊得连声音都在打颤,方紫岚却再无理会他的意思,视线扫过满身是血的侍卫,漫不经心道:“苏家的大人要你和苏昀说什么?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侍卫吐了一口血沫,别过了头,一副硬骨头的模样。 方紫岚以手托腮,“没意思,你不肯说,那我换一个人问好了。” 她说完转向另一边的银甲军,他们便心领神会地提了人过来,正是诸葛家派来的那个小厮。 “看在阿钰的面子上,我不动你。”方紫岚站起身,走到小厮面前,“不过,你要听话才行。” 她话音刚落,诸葛钰的声音便如期而至,“世子夫人,你……” “阿钰,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方紫岚看向诸葛钰,只见他鬓发微乱,欲言又止。 “世子夫人?”苏昀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神情晦暗不明,一旁的程之砚亦是目瞪口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我究竟是谁,用不着细说,猜也能猜到七八分。”方紫岚坐了回去,一字一句道:“但我要做什么,你们未必猜得到。” “你疯了!”程之砚率先反应了过来,方紫岚言笑晏晏,看的却不是他,而是苏昀,“苏昀,你想查什么,尽管去查,我可以为你撑到真相大白。不过后果,需要你自己承担。” “世子夫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诸葛钰上前一步,站在方紫岚面前,“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第755章 证词 方紫岚知道,诸葛钰所说的后果,与她和苏昀所说的后果,完全不是一回事。 苏昀的后果,最多是叛出苏家,永世不得为官。但她的后果,最少是粉身碎骨。 今日过后,视她做眼中钉的人,除了苏家,还要加上诸葛家、独孤家…… 九大公卿吗?方紫岚勾了勾唇,她没什么好怕的。 “方紫岚!”诸葛钰似是被方紫岚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愤声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阿钰,既然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方紫岚扬头看了过去,“那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 她说罢,越过诸葛钰看向了苏昀,“怎么样,你还要查吗?” 苏昀紧咬双唇,半晌才吐出了两个字,“要查。” “你们……”程之砚不再挣扎,呆若木鸡地喃喃道:“都疯了……” “好。”方紫岚站起身,径直走到苏昀面前,一礼道:“荣安王卖官鬻爵,纵容手下欺男霸女,私通海寇割地卖国,送染病渔民出岛,致使瘟疫蔓延。这份先越国公的证词,只要苏大人开口,我必双手奉上。” 苏昀郑重其事地回了一礼,“如有所需,我不会客气。” 方紫岚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银甲军提了那侍卫和小厮,亦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世子夫人!”李祈佑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站在廊下的他,大半的身体都被覆在阴影里,整个人显得灰暗无比。 “王爷找我有事?”方紫岚耐心地等在原处,却并未等到李祈佑朝她走过来。 见状,方紫岚心中明白了大半,认真地问道:“李祈佑,你要逃吗?” “我……”李祈佑像是被戳中了死穴,脸色煞白。 “若要逃,便趁早。”方紫岚神情淡漠,“回了京城,闭目塞听,你依然是全大京最尊贵的玉成王。” “方紫岚,你是在激我吗?”李祈佑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方紫岚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告诉王爷,人要活得敞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和光同尘,才是常态。” 李祈佑张了张口,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你为何特立独行,非要站出来不可?” “我不是特立独行。”方紫岚唇角轻弯,眼中却多了决绝之色,“杀人的人,必须有被杀的觉悟。我有,但不强求其他人也有。” 李祈佑神情一滞,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王爷,我无牵无挂,没什么在乎的,便是性命,也可以随便豁出去。但你不一样……” “你这是在为我找借口吗?”李祈佑声音发涩,方紫岚依旧摇头,“不,我只是在帮王爷看清利弊得失。只不过,这一局利弊得失如此明显,王爷应是早就心中有数了。” 知行合一,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并非易事。尤其是,背负了许多的李祈佑,他越看得清局势,便越容易深陷其中。 当局者迷,不外如是。 李祈佑心中明白,今日方紫岚所言,是发自肺腑,他若真逃了,以她的性子,也绝不会怨恨他。而那日傅聪南亦是实话实说,他的祖母与母后做了什么,把身家性命押在他一边的公卿世家做了什么,他也不是全然不知。 说起来,他属实算不上无辜。 往昔闭目塞听,为他倾尽一切铺路的人,或觉得他愚钝,不懂变通,或觉得他虚伪,半推半就,但至少没有将他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可如今倘若他站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们的龌龊龃龉公诸于世,无异于故作清高地打他们的脸,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方紫岚眼看李祈佑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他心里定是天人交战,索性不再多说什么,匆匆一礼便告辞了。 * 方紫岚回去时,正巧见到慕容清在看她所书证词,不由地冷了神色,质问道:“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慕容清抬起手,扬了扬手中的证词,“我在看姐姐是如何背信弃义,置我于不顾的。” “这份证词,与你无关。”方紫岚走上前去,随手拿走了证词,眼中是明晃晃的威胁。 “姐姐,你要把这份证词,交出去吗?”慕容清紧紧盯着方紫岚,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然而什么都看不出。 “会。”方紫岚一字一句道:“如有需要,我可以当堂作证。” 慕容清倏然变了脸色,“姐姐,这份证词交出去,天下人便知先越国公没有死,你这是……” “自寻死路吗?”方紫岚微微一笑,接口道:“所以我已经尽力把你推出去了,是你自己纠缠不清,我也没有办法。” 她说着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还是说,其实你原本就参与其中……” “方紫岚,你是想与我撕破脸皮吗?”慕容清强压怒意,厉声道:“有些事,你知道的太多,没什么好处。” “以前我不想知道。”方紫岚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扔在了慕容清的面前,“但是现在,我非知道不可了。” 慕容清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桌案上的书信,封皮的字他再为熟悉不过,铁画银钩,是左先生亲笔。 “我知道姓左的狼子野心,可万万没想到他的手,伸得这么长。”方紫岚曲起手指,轻敲桌案,“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世子不好奇吗,要不要打开看看?” 她话音未落,就见慕容清把书信死死攥在手中,指节泛白,“方紫岚,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非要如此不可?” “世子,你根本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吧?”方紫岚握住慕容清的手,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手指,拿回了书信。 慕容清面沉如水,“既然你意已决……” “世子想做什么,做就是了。”方紫岚挑了挑眉,“我还有约,便先走一步了。” 慕容清看着方紫岚离开后,便召来了孟庭扬,吩咐道:“你去把阿宛姑娘请来,就说我身体不大舒服,想麻烦她瞧一瞧。” 第756章 作证 孟庭扬领命而去,不消片刻,阿宛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世子这是……” 她的话在看到慕容清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眼前的人好端端地坐在主座上,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于是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正撞上身后的孟庭扬,像是一堵墙似的,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想跑已是来不及了。 “世子,你想要做什么?”阿宛兀自定了定神,站稳了身体,怒目而视。 “我想要做什么,取决于阿宛姑娘你……”慕容清刻意拖长了声音,“能为我做什么。” 阿宛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却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方紫岚想死,你知道吗?”慕容清说得直白,阿宛抿了抿唇,点头道:“我知道。” 慕容清打量着面前微微发抖,却仍挺直了脊梁的人,语气缓了缓,“你想方紫岚死吗?” “当然不想。”阿宛答得很快,“有哪个大夫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病人去死?” 闻言慕容清轻笑出声,“只是为了这个理由?” 阿宛不寒而栗,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只得嘴硬道:“不然还有什么理由?” “不愧是方紫岚的人,和她一样会骗人。”慕容清冷哼一声,“下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了。” “什么……”阿宛甫一开口,就被慕容清打断了,“我要你替方紫岚去作证,以保她的性命,还有你师父温崖的性命。” 阿宛愣了愣,慕容清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必急着拒绝,一换二,可不亏。” 阿宛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比如以方紫岚的犟脾气,慕容清如何能保住她的性命,再比如保住温崖的性命是何意…… 见阿宛沉默不语,慕容清也没有再开口,只是自斟自饮了一盏茶水,是难得的耐心。 “你要我作什么证?”阿宛听到自己的声音,终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我是不是可以默认为……”慕容清放下手中茶盏,神色沉静,“阿宛姑娘答应了?” “我答应与否,要等世子说清楚……”阿宛话未说完,就被慕容清截住了,“你答应了,我才会与你详说。” 他说着顿了一顿,“这是为了你好。倘若你不愿作证,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然而阿宛像是没有听懂慕容清的话似的,径自问道:“是和林家村有关吗?” 慕容清挑了挑眉,示意阿宛继续说,就听她道:“我知道林建就在此处,他与方紫岚唯一的交集,便是林家村。” “阿宛姑娘,你很聪明。”慕容清眼中多了一抹赞许之色,“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可惜的是,林家村中也有我不知道的事。”阿宛双唇紧咬,“当年在村中,我因病休养,并非一直跟在方紫岚身边,倒是林建……” “阿宛姑娘,要想让林建那样的小卒子作证不难。”慕容清冷了神色,一字一句道:“难的是,要天下人相信他的话。” 他重又拿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走南闯北的小镖头,即便不是奸猾之徒,也是圆滑之辈,他的话在天下人眼中,没什么可信度。更何况,是为已故的先越国公说话。” “那我说的话,天下人便会相信吗?”阿宛神情凛冽,“我是先越国公府的医女,所谓忠仆护主,天下人也不会相信我。” “我知道。”慕容清点了点头,“只不过,阿宛姑娘,你觉得先越国公死而复生的证词,和你的证词,哪个更容易引起轩然大波,被人揪住不放,从而本末倒置?” 他说到后面,一词重过一词,直说到最后一个字,便随手将茶盏扔在了桌案上,重重的一声仿佛是敲打,让阿宛为之一震。 她明白慕容清的言下之意,一旦方紫岚站出来作证,便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位根本没有死的先越国公身上,荣安王做了什么,反而不重要了。 这一点方紫岚肯定早就意识到了,可她依然要站出来,只为争一个公道。 不管这个公道,有多么的渺茫,甚至于无望。 “我答应你。”阿宛声音沉沉,“但你也要答应我,保住方紫岚和我师父的性命。如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说。”慕容清眼中是明显的胸有成竹之色,阿宛咬牙切齿道:“世子当真是自信。” 她说罢便要离开,却再次被孟庭扬拦住了,“世子这是何意?” 慕容清幽幽道:“阿宛姑娘,如果诚如你所言,当年林家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的人只有方紫岚和林建,对吗?” “当年林家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知道多少,都与世子无关。”阿宛侧头望向慕容清,眸光凌厉,“我既然答应了世子,那就一定会做到。至于方紫岚和林建……” 她停顿了一刻,才道:“世子若敢将他们扯进来,我便反悔。” “阿宛姑娘这是在威胁我?”慕容清轻笑出声,阿宛回过身,定定地看着他,“这还算不上威胁。若是威胁,我会说——把世子你拖下水。” “你说什么?”慕容清哑然失笑,阿宛勾了勾唇,“我在方紫岚身边这些年,深知何为如履薄冰。更是亲眼见过,那冰是如何破裂,如何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脱身的。世子,你想试一试吗?” 眼见慕容清面若霜雪,阿宛面上笑意更盛,“只怕世子脚下的寒冰,禁不住……” “阿宛姑娘,我不会动方紫岚,眼下看在她的面子上,亦不会动林建。”慕容清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寒声道:“倒是你,若是不肯配合,我未必不会对你动手。” 他说完不待阿宛反应,又补充道:“且届时,方紫岚不会查出,是我动的手。” 阿宛心中一沉,笑容僵在了唇角,见状慕容清笑了笑,“阿宛姑娘,你没有听错,我是在威胁你。” 第757章 逼问 是夜,方紫岚悄悄翻入了苏州府,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明显这一回守卫更加森严。 或许是上一回程之砚有意放了她和红泰进来,又或许是,程之砚被她白日里带银甲军闹的那一出,吓得不轻。 方紫岚这样想着,快步走到了程之砚的书房前,在看到站在书架之前那道颀长的身影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程之砚望着满墙的文书,却没有任何动作,丝毫没有仓皇翻找,毁灭证据的意思,反倒透着说不出的平静。 “程大人。”方紫岚抬手敲了敲窗棂,听到声响程之砚并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世子夫人,你已经拿到了证据,又回来做什么?” “程大人说的是这封书信?”方紫岚拿出早前那封左先生的亲笔书信,随手晃了晃,“我很好奇,程大人究竟知不知道,这里面写了什么?” 程之砚终于回了头,皱眉道:“世子夫人此言何意?” “我记得程大人曾说过,你入苏州府十二年,自问兢兢业业,无愧于心。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太平。”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是吗?” “是。”程之砚没什么犹豫,方紫岚把书信一掷,扔在了他身前的桌案上,“敢问程大人,设计怂恿流民,纠缠困住沈将军,致其分身乏术,大京数城沦陷,百姓流离失所,也是为了——太平?” 她一句说得比一句重,直到最后太平二字,更是近乎逼问。 “下官……”程之砚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吞下了所有的辩驳之言,只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是。” 方紫岚神情凛冽,“程大人,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般自欺欺人。” “下官究竟是不是自欺欺人,世子夫人难道不清楚吗?”程之砚猛地一拂衣袖,厉声道:“当年的东南之地是什么模样,世子夫人应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仗打不起。” 方紫岚面沉如水,“打不起,大京的百姓便该任由汨罗人鱼肉吗?” 程之砚下意识地辩驳道:“汨罗人想要的不过是城池金银,只要给了他们,便能保更多百姓安枕无忧……” “不过是城池金银?保更多百姓安枕无忧?”方紫岚冷笑出声,“程之砚,你身为一府主事,就是这么想的?” 程之砚神情一滞,方紫岚讥诮道:“也就是战火没有烧到苏州府,如若不然,程大人怕不是要率领百姓献降了?” “世子夫人,彼时你战得起,那是陛下举大京之力。”程之砚肃声道:“否则……” “否则什么?”方紫岚寒声打断了程之砚的话,“陛下为何要举大京之力,你不明白吗?即便打不起,那一仗也必须打。” “你们这些短视的鲁莽武人,此举与竭泽而渔有何异?”程之砚愤声道:“若不是你们非战不可,东南之地如何会落到今日千疮百孔的局面?小不忍则乱大谋……” “程之砚,这便是你勾结左先生的原因?”方紫岚怒不可遏,程之砚颔首道:“是,至少左先生提出的法子可行。” “可行?”方紫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对你而言是可行,对汨罗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对慕容清而言,便是一本万利,你不明白吗?” 她说到激动处,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向汨罗进贡,便是弱大京之力以强汨罗,更不要说再偷偷多两成给忠正王府,以酬左先生斡旋之劳。” 她顿了一顿,冷声道;“且不说汨罗人巴不得大京进贡,用不着他姓左的斡旋,就说那两成之利,可供慕容清把银甲军养成什么模样,你想象不到吗?程之砚,你没有上过战场不会打仗,我不与你多言。可这最起码的账,你也算不清吗?” 闻言程之砚呆若木鸡,后脊直冒冷汗,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若说短视,你这才是真正的短视。”方紫岚冷哼一声,“谁曾想大京将士在前浴血奋战,而你们这些人,想的却是如何在他们背后捅刀。” “下官不是……”程之砚连忙否认,却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程之砚,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当真无愧于心吗?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从未有那么一两件事,二三个人……” “你住口!”程之砚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撞到了身后书架,架上文书扑簌簌掉落而下,砸得他一个激灵,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当真,无愧于心吗? “程之砚,你若还有心。”方紫岚看着愣愣的程之砚,一字一句道:“后日开堂,便将一切公之于众。” “可是……”程之砚欲挣扎,却听方紫岚道:“没有可是。粉饰的太平遮不住千疮百孔,若是不清创,伤口永远不会好。” 她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并没有拿走那封左先生的亲笔书信。哪怕她知道,这是控告程之砚最有力的证据,却依然留了下来。 也许,只是想最后给程之砚一次机会。他们这些人自己站出来,总比她这个“已死”的先越国公的证词,要有用的多。 思及此,方紫岚把证词收好,起身走到了窗前,看向无边黑夜,又是一宿难眠。 直到次日清晨,方紫岚才睡着不久,便听外面一阵嘈杂之声—— “裴大人,世子夫人病了,谁都不见!”阿宛挡在院门前,冲一旁宛若门神的孟庭扬道:“孟将军,劳烦送裴大人出去。” 然而不待孟庭扬动作,裴潇泽便扬声道:“世子夫人,我此来是为谢你的救命之恩……” “裴大人,你这是做什么?”阿宛彻底恼了,孟庭扬也按住了裴潇泽,似乎下一刻就会把他给丢出去。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方紫岚倚在门边,似笑非笑道:“一大早便扰人清梦,裴大人就是这样谢我的?” 未等裴潇泽开口,方紫岚又道:“裴大人,你若真想谢我,便做你应做之事。这一回,不要再逃避了。” 第758章 推开 裴潇泽怔愣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世子夫人你……你是……” “裴大人,我是谁不重要。”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满脸惊愕的人,沉声道:“重要的是,你能做到吗?” “我……”裴潇泽张了张口,只觉方紫岚这一问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彼时,裴家那一案,他逃了。家主裴珒卿身死,莲娘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受了审判了刑,他却是全身而退。 没想到,徙了千里,到了东南之地,竟仍是进退两难。 原来,人不是想逃,就能逃得过的。纵是逃过了一回,还有下一回,总有一会,逃不过。 这一回,他不想逃了。无论是什么,都该有个了结,也算是不负他裴氏之名。 “我明白了。”裴潇泽面色灰白,透着说不出的颓然,然而那双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这一回,我不会再逃避了。” “好。”方紫岚话音未落,便见苏昀快步而来,身后跟着追他不及的诸葛钰,“苏大人,你等一等……” 方紫岚挑了挑眉,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一个清早,还真是有够热闹的。 “世子夫人。”苏昀在方紫岚面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我今日前来,是为求先越国公证词。” 诸葛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最终没能来得及拦住苏昀,若是当真逼得方紫岚站出来…… 后果,诸葛钰不敢去想。 方紫岚看向面前站得笔直的苏昀,问道:“苏大人,你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苏昀深吸一口气,方紫岚将藏在袖中早已备好的证词,紧紧攥在手中,“哪怕毁了苏家,你沦为千古罪人……” “即便如此。”苏昀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一字一句道:“苏昀也不悔,无怨。” “交给你了。”方紫岚拿出证词,纸页上满是指痕,像极了他们,暗自挣扎了许久,还是曝在了青天白日之下。 苏昀的手有些抖,他缓缓接过那薄薄几页纸,兀自稳了稳心神,说出了那句想了又想的话,“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苏大人,够了!”诸葛钰挡在了方紫岚面前,“当年东南之地发生了什么,我亦清楚,不是非要世子夫人站出来不可。” “诸葛大人,当年你我同在东南之地,你……”苏昀反驳之言还未说完,就被诸葛钰抢白道:“你不知,是我不想让你知。但那不代表,我不知。” 苏昀愣了愣,方紫岚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阿钰……” “你不要叫我。”诸葛钰没有回头,仍背对着方紫岚,“你若还有一丝顾念大京之心,便不要逞强。” 他顿了顿,“如果你相信……” “我相信你。”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后面的话,“但是阿钰,明日开堂,我会到场。” 她说罢不待诸葛钰说什么,便自顾自道:“以方家三小姐之名,为立辉堂兄,能得一个公道。” “只是为了方立辉吗?”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方紫岚微微一笑,“阿钰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诸位,若是无事,我便回去睡个回笼觉了。” 眼见方紫岚离开,阿宛追着她回了房,“明日开堂,你当真要去?” “要。”方紫岚说得斩钉截铁,阿宛颇为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你就活不成了。” “小阿宛,你担心我?”方紫岚伸手捏了捏阿宛的脸颊,见她皱眉不悦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方紫岚放下了手,“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就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回京找温崖,也不要……” “方紫岚,你是不是没打算活?”阿宛红了眼,方紫岚点了头,“是。” 得到肯定答复的阿宛彻底绷不住了,转头就跑了出去,“我是死是活,用不着世子夫人操心。” 方紫岚看着阿宛的背影,心中没来由的难过。她终是,亲手把她推开了。 * 开堂当日,天光微亮,阿宛便端着药碗,敲开了方紫岚的房门。 “就知道你醒了。”阿宛把药碗塞到了方紫岚手中,“喝了。” 方紫岚端着药碗无动于衷,阿宛没好气道:“怎么,你是想倒在真相大白之前?” 闻言方紫岚一饮而尽,将药碗翻了个,阿宛这才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行了,等会儿我随你一起去。” 她说完不等方紫岚反应,便拿过了药碗,还未走到房门口,便听身后哐当一声响。 她扶住门口站稳了些,这才回过头,未语泪先流,“对不住。” 方紫岚躺在地上,隐隐约约能听到阿宛的声音,“这一回,我恐怕要走在你前面了。” “阿宛……”方紫岚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宛把方紫岚扶到床榻上,“你好好睡一觉。待你醒来,这一切便都会结束了。” 敲门声骤然响起,阿宛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转身走过去打开了门,外面站着的赫然是慕容清。 “阿宛姑娘,你可都准备好了?”慕容清神色沉静,阿宛木然点头。 “既如此,便由孟将军送你去府衙。”慕容清抬了抬手,孟庭扬便上前一步,站到了阿宛的旁边。 “世子。”阿宛冷声道:“我答应了你,便没想过半途而废。” “阿宛姑娘心志坚定,我并非全然信不过。”慕容清淡声道:“只是这世间变数太多,谁知道阿宛姑娘这一路,会不会发生什么?” 阿宛没有说话,孟庭扬躬身道:“阿宛姑娘请。” 待阿宛与孟庭扬离开后,慕容清走入了房中,看着床榻上安睡的方紫岚,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世子当真是……”方紫岚费力地睁开双眼,“傲慢。” “你怎会……”慕容清不敢置信地盯着方紫岚,“阿宛姑娘下了药,你不可能……” “若是随便什么药,都能让我着了道。”方紫岚坐直了身体,“那我这些年,还真是白混了。” 第759章 弄鬼 汨罗军营中,有位少年坐在营中一处不起眼的空地上,他的面容生得极好,眉飞入鬓眼如朗星,鼻梁高耸薄唇似血。 他抱着酒壶,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一面喝酒一面看月亮,忽然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齐王殿下!”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随手指了指附近的某个帐篷,淡声道:“江寒泽,我在夜袭之前就替你把粮草转移了大半,你该如何谢我?” 江寒泽面上无光,咳嗽了两声,少年这才转过了身,斜睨了他一眼,“受伤了?” “小伤无碍,不劳殿下挂心。”江寒泽低下了头,少年却来了兴致,“是今日在城楼上射伤你的那人?” 江寒泽点了点头,少年笑出了声,“有意思。我原本以为大京无高手,姓沈的连你都不敌,更遑论其他人?没想到竟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让你两次栽了跟头,再有一次,怕是命都要给人家。” 他提着酒壶站起身,不怒自威道:“明日你留在营中,我去会会那人。” “伤了我?”少年神色沉了几分,江寒泽自知失言立刻道:“殿下英武举世皆知,只不过殿下身份贵重,岂可轻易涉险?我自请为殿下助阵。” “江寒泽,你是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少年冷哼一声,“明日你若是胆敢踏出营地半步,本殿就打断你的腿。” 江寒泽冷汗直冒,应了声是,正欲告退却又被少年叫住了,“还有,你派人出去散播消息,就说我军粮草被烧,忠正王得知此事后,暗中派人押送粮草,先他一步来此。” “殿下这是……”江寒泽略一迟疑,就见少年唇角弯弯笑得残忍,“他们既然胆敢声东击西戏弄我们,自然也该尝尝被骗的滋味。” “嗯,这一仗我们拿大京百姓做饵引方紫岚出战,本就落了下风。如今大京士气高涨,我们不宜再战,撤军无可厚非。”慕初霁敛了神色,“不过,你发现了吗?她快要到极限了。”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有些许颤抖,她紧咬牙关,生怕对面的汨罗人看出一点端倪。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对她说,“杀手乃庶人之剑,十步杀一人可,千里索人命可,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也可。然对上重兵铁甲,便也只能丧命于其中,不得好死。” 她的唇角逸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还未到时候,她不能倒在这。 思及此,她手中梅剑再次扬起,割断了近前一个汨罗人的喉咙,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筋疲力尽的模样。 江寒泽顺着慕初霁的视线看了过去,却未看出什么,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就听慕初霁淡声道:“差不多了,撤军。” 方紫岚见汨罗人撤退,便收剑还鞘,撑在马上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见状曹副将驱马来到她身边,面露忧色,“老大?” “我没事。”方紫岚策马回城,边走边对曹副将道:“老曹,你去让人把放进城来的百姓盯紧了,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免得出什么乱子。” “好。”曹副将领命而去,方紫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心中暗叹一口气,怕是免不了又要被阿宛念上一通了。 她这样想着,却顾不得处理伤口,而是去看了刚被放进城的百姓。其中有好几人伤势严重性命垂危,她一面命人去喊军医和阿宛,一面凑了过去。 “你是……方大人?”一人颤抖着手,似是想去够方紫岚的衣角。她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是,我是方紫岚。” “太好了……”那人口中鲜血涌出,断断续续道:“方大人,你在这,我们就……安心了。你不会……抛下……我们的,对吗?” “对,我不会抛下你们。”方紫岚的声音染了慌乱,“你振作一下,军医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的!” “方大人,我的……妻儿都被……被汨罗人……杀了。”那人涕泪横流,嗫嚅道:“早知如此,我就去……投军……也不至于……” “你不要说了,省些力气。”方紫岚眼尾泛红,“待你伤好,便随军杀尽汨罗人,为你妻儿报仇,可好?” “好……好……”那人握着方紫岚的手松了几分,她冲周围喊道:“军医呢?” 然而四下都是百姓,或负伤或受惊,众位兵士穿梭其中,或安抚或看顾,根本无暇回应她军医到了何处。 在方紫岚环顾四周寻找军医之时,身后一把匕首悄悄靠近,她却毫无防备。只觉一阵疾风,她就猛地被推到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替她挡了一刀。 “杀人了!”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引起了不远处周朗的注意,他反应极快,一箭射杀了行凶之人。 方紫岚躺在地上,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适才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连她的手都要握不住,濒临死亡的人,竟就拼着一息尚存,竭尽全力把她按倒了,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这一刀。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方紫岚的脸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的嘴唇动了动,她努力地辨认他的口型,依稀辨出了一个谢字。 谢什么?她还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为救她而丧命的人却要对她道谢吗? 她原本就猜汨罗人逼她开城门是留了后手,这才让人盯紧了进城的百姓,以防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作乱。 汨罗人能作什么乱呢?无外乎行刺主帅,里应外合,她怎会猜不到?这才送上来当靶子,想看看百姓中藏了什么妖魔鬼怪,就有人为她替了死。 如果她再谨慎一些,如果她再冷静一些,如果她再仔细一些,那劫粮的一千五百人,陈副将,还有眼前的人,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惜没有如果。 太迟了,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她了。 眼前的人轰然倒下,压在了方紫岚的身上。这一刻,她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 第760章 无暇 方紫岚眸光深邃,“所以,你在北境之时便知道我是紫秀?” “是。”上官敏抬起头,直视她道:“我还知道,你说的那个杀手朋友,就是你自己。你用一桩莫须有的陈年旧案,冤死了我父亲,害了上官氏一族。” “我说的话虽有一半假,但还有一半真。”方紫岚神情平静,“你父亲为了你母亲,确实通了敌,那封信是真的,并非我冤枉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漠北,那有半块残碑,下面掩埋的成堆枯骨,便是被你父亲用于交易的大京人。” “你怎么会知道?”上官敏追问了一句,方紫岚避开了他的眼神,“因为我曾亲眼所见,他们如何惨死,又是如何被抛尸于黄沙中……” 她没有说下去,兀自转了话音,“你父亲做错了事,拖累了整个家族。而我所为,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也算不得什么好。” 上官敏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可你的话点醒了我,陛下也信不过上官家,否则不会查都不查就草草结案……” “你错了。”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有错,我认。然你父亲的案子铁证如山,根本不是草草了结。诸葛家、刑部还有太皇太后,都有人在查。更不要说陛下,他对涉及军中之人的案子向来谨慎,否则去年除夕之时,老李他们就没命在了。” 上官敏愣了愣,“不是你站出来,保住了北境众人吗?” “我是站出来了,但保住北境众人的不是我,是陛下。”方紫岚看向上官敏,若有所思道:“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此番来京城,要我收你为徒,都是早有预谋了,对吗?” 上官敏沉默不语,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有皇甫鑫,你所谓的醉酒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小心让他听见,故而相交为友,实则是你刻意为之,对吗?” 上官敏长舒一口气,“对。我若想为上官氏正名,自己一人力量微薄,只能借力。北境军中之人大多站队皇甫家,皇甫鑫是下任皇甫家主,为人端方也不会对我有偏见,最适合为我所利用。至于……”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此次入京,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收我为徒。即使那日你没有主动提出来,我也会用其他法子,哪怕不择手段……” “上官敏。”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就非要把自己所谋所为,说得这么不堪吗?” 上官敏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然而仍面不改色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方大人。若不是你,我也不会与欧阳梓柔相识,更不能让她对我有意……” “够了。”方紫岚面上满是无可奈何之色,她抬手轻拧眉心,“所以你现在想让我怎么做,把你当作卫常泰同伙一剑杀了?” “你……不想杀了我吗?”上官敏神情有些迷茫,方紫岚冷哼一声,“我若是想杀你,不必等到现在。” 见状上官敏试探着问道:“那你不生气,不恨我欺骗了你吗?”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你这是欺骗,至多不过有所隐瞒罢了。”方紫岚敛了神色,“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有些人表露在外便看起来野心勃勃,有些人无法宣之于口,却也不等于没有行动。但无论哪一种,不过个人选择而已。” 她说着声音低沉了几分,“早在北境之时我便和你说过,你若是想为上官氏正名,我拭目以待。你若是想把过错归于我身找我报仇,我等着你变得足够强,有能力与我一战。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没有阻止过你。” “哪怕有朝一日,我回到大漠成为狼王,毁了大京……”上官敏的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用尽全力吼出了整句话,“你也不会阻止我吗?” “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方紫岚庄容正色道:“我收你为徒时曾说过,只要不违逆本心,无论你做什么都好。这句话背后,便是我要负的责任。若是你的有朝一日成真,我便杀入大漠,亲手杀了你。” 上官敏怔了许久,终是红了眼眶,“为什么……” “傻小子。”方紫岚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我是你师父,你说为什么?” 若是东南大营重组成三大营,兵符自会重制,绝不可能由区区一块白玉虎符,便能调动三大营。那荣安王拿到白玉虎符,也没什么用了。 “方大人若得空,不妨也去东南之地走一遭。”方崇正淡声道:“东南之地,若论威望,方大人排第二,怕是无人敢排第一,遑论选将分营这样的大事?总需要一个能镇得住的人在场才行。” 方紫岚客气道:“若论威望,苏恒大人也不遑多让,只是他老人家如今在僻静山水中自得其乐,不愿理凡俗事罢了。” “方大人有没有想过,去请苏恒大人出山?”方崇正的声音低了几分,透着说不出的威严。 方紫岚摆了摆手,“宰相大人说笑了,你都未能请动的人,我何德何能……” “若是苏恒大人出山,京城的局势便会稳妥些。”方崇正不着痕迹地截住了方紫岚的话,眼中多了几分怅然,“欧阳俊成大人接管了工部,裴潇泽大人自请前往东南之地上任,京兆府尹许攸同接任户部尚书,少尹谢晏平大人升任府尹……” 短短几月,京城诸多人事变动,被方崇正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无关紧要之事。 然而方紫岚听在耳中,只觉得不是滋味。新官上任,都需磨合好一段时间,这么多新官上任,自是要手忙脚乱好一阵。 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连她所主管的没什么变动按部就班的东南府衙,都在对接各部的时候感受到了力不从心,更何况是被大换血的六部? 变动丛生之时,朝中能站出来稳定局面之人,竟是寥寥无几了。 无怪乎方崇正会亲自出京去请苏恒,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他究竟是何时就已预测到了今日之局? 第761章 质疑 程之砚如遭雷击,仰头看向方紫岚,怔怔道:“世子夫人说什么?” “我说,有实证。”方紫岚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书信,呈到了李祈佑面前,“这,便是实证。” 程之砚死死盯着那封书信,却听方紫岚淡声道:“程大人,你就从未想过打开来看一眼吗?但凡多看一眼,你就该知道,里面的东西,早被掉包了。” “你……”程之砚不由地抖了抖,“那你为何要……” 他还未问完,就被方紫岚截住了后面的话,“我给你机会是一回事,不相信你,故而留有后手,是另一回事。” 她顿了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的程之砚,“我向来不吝以最坏的想法揣度他人。这样,才不会太失望。” 闻言,李祈佑从书信中抬起头,望向堂下那道站得笔直的身影,忽然想起了初入燕州城的那一夜,点将台下万千甲兵,也是凶险万分。 但她不曾退,他跟在她身后,便也撑了下来。直至今日,行到此路,绝无后退的可能。 “程之砚,证据确凿,你认是不认?”李祈佑握着书信的手骤然收紧,纸页上多了几分褶皱,却再也没有什么能扭曲他的心。 程之砚突然大笑出声,“敢问世子夫人,此书信从何得来?夫人可知,你那身为汨罗忠正世子的夫君,乃是左先生的……” “我知道。”方紫岚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程之砚的话,“我夫君慕容清,是左先生的学生。” 她此言一出,当即群情激愤。一时之间,通敌的是谁,竟不甚分明了。 旁听的慕容清十指紧攥,他不是没有料到方紫岚会把自己推出去,相反在看到左先生书信的时候,他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刻。 左先生谋划了什么,他并非全然清楚,却也不敢说浑不相干。 既然不算无辜,那么被牵扯进来,就是迟早的事。只是方紫岚此举,看似是大义灭亲,但她自己又能撇干净吗? 她这是,非要所有人都被拖下水踩死,才甘心吗? 李祈佑示意众人肃静,而后举起手中书信晃了晃,“此书信中并未提及汨罗的忠正世子慕容清,程之砚你休要随口攀篾。” “未提及,便是无辜吗?”程之砚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争个鱼死网破一般,跪直了身体,高声道:“左先生信中提及,若大京求和纳贡,便要多两成给忠正王府……” “程大人,你这算是认罪了吗?”方紫岚截住了程之砚的话头,李祈佑却皱了眉,他虽只是一目十行地粗略看过一遍,但也能确定其中没有半个字提到忠正王府,更不要说什么多两成这样的交易。 可事已至此,如山铁证面前,程之砚根本没必要撒谎。更何况,他把慕容清扯进来,能有什么好处? 旁听的慕容清心思百转,从他们的反应中便已猜了个大概。方紫岚不仅暗中调换了左先生的书信,而且把和忠正王府有关的部分,拿走了。 是以在李祈佑眼中,程之砚所言便是攀篾。不过,方紫岚为何要如此? “世子夫人,是你对书信动了手脚?你难道是为了忠正世子……”程之砚猛地反应了过来,“好啊,原来你才是通敌之人。” 李祈佑抿了抿唇,他明白此时不宜深究,眼下先拿住程之砚为好,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就听钱文相质问道:“敢问世子夫人,此书信从何而来?” 方紫岚扫了一眼跪在程之砚身旁的钱文相,一副与你何干的模样,对方却仍咄咄逼人道:“若是来路不正,很难不让人怀疑其真假。” “钱大人,你怀疑的,是书信,还是我?”方紫岚神情淡漠,钱文相愣了愣,讪讪道:“当然是书信……” “若是书信,那钱大人不必怀疑了。”阿宛站了出来,不卑不亢道:“此书信是我交给世子夫人保管的。” “怎么可能……”程之砚还未来得及质疑,就听阿宛道:“前些日子陛下微服私访之时,我曾跟在陛下身边,此书信便是那时得来的。诸位大人若是怀疑,不妨去问陛下。” “你这分明是信口开河!”程之砚恼怒道:“若当真如你所说,此书信为何会到你手中,又为何要交给世子夫人……” “我说了,大人若是怀疑,便去问陛下。”阿宛心一横,冷声道:“陛下要我交给世子夫人,我不敢不从。” 她有心利用流言推方紫岚一把,在场众人都能听得出来,于是慕容清索性站起身,再添一份力。 “大京的陛下,为何要把此书信交给你?”慕容清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得到。 方紫岚转头看了过去,“为了保你一条性命。”如果说阿宛编造了书信的谎言,那她便是借谎言说出了真心。 至少现在,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慕容清被拖下水踩死。 “什么意思?”慕容清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她神色沉静,丝毫不像在骗他。 “左先生所为,虽有他图谋,但与你无关。”方紫岚昧着良心道:“即便你们师徒一场,也不该让你为他的错受罚。” 她顿了一顿,亲自将流言推到了最高,“陛下知道,你若有失,我也不能活。” 她言下之意明显,李晟轩舍不得她死,便为她留了一道保命符——这封足以撇清忠正王府的书信。 如此一来,传言之中,大京帝王与方家三小姐的私情,便被坐实了。 李祈佑深吸一口气,不顾堂下议论纷纷,强行扯回了话头,再不给程之砚狡辩的机会,句句紧逼,审出了他勾结汨罗,助荣安王鱼肉百姓的真相。 另一边的钱文相汗如雨下,浸透了衣衫。他本以为玉成王金尊玉贵,万万不会扯破脸面,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不留余地,一查到底。 还有旁听的方紫岚,虽说是世子夫人,但不仅动辄便能拿出关键证据,而且搬出李晟轩也毫不含糊,丁点不在乎什么名声清誉。 第762章 谎言 钱文相偷偷抹了一把汗,悄悄瞄了一眼旁边。别说方紫岚不在乎,就是这一串旁听的官员,从诸葛钰和苏昀,再到裴潇泽和周朗,都无人在乎,更无人拿此说事,真是活见了鬼。 思及此,钱文相只觉后脊生寒。连名声清誉都不要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而不在乎女人声名清誉的男人们,他亦是第一次见。 只能说明,这群人都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在乎。 看来,这一回想要脱罪,怕是很难了。 脱罪?这两个字蹦入脑海之时,钱文相才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他便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 可惜,从他手上沾了第一条人命起,便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劫。 逃,是逃不掉了。 故而钱文相认罪认得很快,但随着他的证词,裴家和苏家不可避免地被扯了进来,还有汨罗左先生的图谋,渐渐展露在众人面前。 慕容清从善如流,极好地扮演着无辜质子的角色,一边懵懂无知,似是全然不知左先生为何谋划,一边痛心疾首,像是从未想过亦师亦友的左先生,竟是这般狼子野心。 直到诸葛钰站出来,说出左先生已死的隐秘往事,才让众人安下心来。 与此同时,早已知晓的慕容清恰到好处地被这所谓的噩耗“吓晕”了,孟庭扬手忙脚乱地把他扶了下去,方紫岚却并未跟随。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与大京帝王有私情,对自家夫君毫不关心的世子夫人身上,但她本人只是看向李祈佑道:“王爷,不继续审了吗?” 李祈佑愣了愣,便听方紫岚仿佛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淡声道:“苏家的案子,我也想听一听。” 闻言苏昀双拳紧握,终是站了出来,“苏家苏昀,要举报家父。” 短短的一句话,他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却仍挺直了脊梁。 方紫岚看着苏昀,心中五味杂陈。他说的真相,与她的猜测差不多,苏月兮一家遇害,和他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此外,东南之地几乎每年都有的人口失踪案,也和苏家有关。制药之家,总需要试验品。 “当年瘟疫的源头,染病的那个渔民。”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问了出来,“和苏家有关吗?” “无关。”苏昀抿了抿唇,“但当年瘟疫之后,苏家寻了不少流民……” 他没有说下去,然而答案呼之欲出。 方紫岚面色发白,寒声道:“当年救治之方,先越国公并未私藏,若是为了……” “不是。”苏昀猛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摇头道:“苏家不是为了救治之方。” 方紫岚神情一滞,再也问不出口,替她问下去的人,是阿宛。 “不为救治之方,那是为了什么?”阿宛咬牙切齿道:“那可是瘟疫啊,你知道当年有多少人丧命吗?” “对不起。”苏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抱歉。他并未参与其中,对细枝末节更是知之不详。 这一声对不起,或许只是因为他姓苏。既背负家族之名,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阿宛,够了。”方紫岚忍不住拦下了阿宛,“苏大人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阿宛张了张口,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她不想说苏昀清白,但也不觉苏昀有罪。 她至今仍记得,师父每每提及苏家,都说他们虽然手段极端,但是于医术之上的造诣,亦无人能及,若能流传后世,必会造福于人。 拿人命堆砌起来的医术造诣造福于人,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懂,也不想懂。 就像鬼门之中那一个个失了鲜活生机的药偶,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刽子手,而非医者。 方紫岚伸手把阿宛拉到了身边,轻轻揽住了她,不待说什么,便再次听到了苏月兮的名字。 她不由地看了过去,那枚本应属于苏月兮的玉坠,如今正静静躺在苏昀的手心。 终究是瞒不住了。 林建作为证人站了出来,如实地说出了当年林家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苏月兮到夏侯嫣,没有丝毫隐瞒。 阿宛虽然知道方紫岚火烧林家村另有内情,但听完之后,仍是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当年先越国公所言,夏侯姑娘死于瘟疫,皆为谎言?”李祈佑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虽然问的是林建,但目光却始终落在方紫岚身上。 林建垂下头,斩钉截铁道:“是。” 仅一个字,却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当年方紫岚孤身入林家村,在东南百姓心中,是宛若神祇一般的存在。 可如今,幸存的亲历者,亲口所述,大义凛然的背后,不过是谎言,任谁都无法接受。 就像是一尊神像,经年累月之后,表面华彩不在,露出了内里的灰败与空洞。哐当一声,轰然倒塌,摔个粉碎。 “阿宛姑娘,林镖头所言,是真的吗?”李祈佑嘴唇翕动,又问了一遍,“当年先越国公所言,夏侯姑娘死于瘟疫,皆为谎言?” 阿宛双唇紧咬,不住地看向方紫岚,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的脸上有的,只是近乎麻木的沉静。 “纵然先越国公在苏小姐和夏侯姑娘身死一事上撒了谎,那又如何?”阿宛仿佛豁出去一般,一字一句道:“深入疫区,不畏生死,誓与东南百姓共存亡的,也是先越国公。” 她顿了顿,扬声道:“先越国公说谎,是为了保全苏小姐和夏侯姑娘的身后名,正如我今日所做。” 她说着,挣开了方紫岚的手,走到了堂中央,“不是人死了,便要由旁人说三道四的。还是说,就为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谎言,你们便觉得,先越国公当年所为,皆是虚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渐渐压得满堂鸦雀无声,直到另一个声音兀自响起,如同在平静水面上投下了一枚石子—— “先越国公的谎言,当真无足轻重吗?” 第763章 反目 “殿下不必如此。”慕容询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水,端在手上没有动作,只是好整以暇道:“你逼得方紫岚开了城门,难道不是想试探她的身手,寻找她的弱点?” 慕初霁神情一滞,当即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学生知错,还请先生见谅。”方才他看似坦率,实则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实话。但如何瞒得过慕容询?他表面并未说破,可如今这问话,分明是料定了他早就知道方紫岚会开城门。 慕容询抿了一口茶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问了一句,“找到了吗?” “方紫岚的身手,是学生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仿若本能,毫无破绽。”慕初霁说着转了话音,“不过,纵然她身手绝佳,仍只是一人。若是缠她久些,体力耗尽,也只有一死。” “你拖了她多长时间?”慕容询没什么表情,慕初霁老老实实道:“一个半时辰,是她的极限了。” “难得。”慕容询若有所思地看向慕初霁,“你觉得呢?” “确实难得。”慕初霁认真道:“我记得先生曾与我说过,骁勇善战者为将,运筹帷幄者为帅,居安思危者为宰辅。在方紫岚身上,我都能看出几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完全不畏死。那日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未后退半步。” “这样的人活着,便是最大的阻碍。”慕容询收回目光,“齐王殿下,现下这个局面,你意欲何为?” 慕初霁斟酌半晌,一字一句道:“攻城,越快越好。” 慕容询没有答话,慕初霁只觉得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自己身上,压得他直冒汗,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直到他额上一滴汗落在了地上,才听到慕容询的声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不能在大京恢复气力之前一战到底,便只能败北。李晟轩也知道,所以才派了方紫岚这么个硬钉子来死守绮罗城。既然如此,这颗钉子,非拔不可了。” “先生是觉得,我们赢不了?”慕初霁不由地问了出来,慕容询幽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京就好比一头大象,汨罗吞不下,反而容易噎着。殿下以为,此战如何算赢?” “皇兄的意思是把边境线向北移一移,扩大我们汨罗的版图。”慕初霁回答道:“因此,只要我们能对大京造成威胁,逼得大京不得不与我们谈判,割地纳贡,此战便算赢了。” “只是造成威胁还不行,要足够的威胁,才能达成目的。”慕容询神情凌厉了些许,“斩旗杀帅,长驱直入,切勿掉以轻心。” “是,先生。”慕初霁应声道:“我亲率人攻城,誓取方紫岚首级。” “攻城一事,还是交给江寒泽,你留下来。”慕容询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慕初霁愣了愣,“为何……” “殿下可知,人若是骑虎难下,该当如何?”慕容询问完,不待慕初霁回答,径自说道:“若是方紫岚那般孤勇之人,便会豁出去,殊死一搏,杀虎求生。故而这只虎,江寒泽做得,我做得,殿下做不得。” 慕初霁心下了然,低声道:“先生是怕我皇兄……”他没有说下去,慕容询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并没有说什么。 慕初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先生放心,有我在,江寒泽不敢随意向皇兄告状,更不敢对先生怎么样。” “江寒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如今即使心不在我这了,人我也有法子对付,殿下就不必操心了。”慕容询神色平静,慕初霁自知失言,张了张口最终只说出了一句告退。 方紫岚疑惑道:“我为何不曾见到独孤明将军率兵来援?” “方大人你不知道,绮罗城被围,几乎是孤悬在外,汨罗人趁机向北拉长了战线,若非独孤明小将军英勇,拦了汨罗人几日,等到了援兵,怕是……”欧阳梓柔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我也未必能在绮罗城撑这么久对吗?” 欧阳梓柔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独孤明小将军怎可和方大人相比?他知道自己身后有援军,有恃无恐,可方大人你……” 她猛地顿了顿,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还有东南之地,也不知为何荣安王忽的站出来帮忙安置流民,解决了暴乱,这才能让东南大营的兵马及时赶来汇合。” 方紫岚低声重复了一遍,欧阳梓柔点了点头,“是啊,不过荣安王身为陛下的皇叔,想来大义为先也是常理。” 方紫岚没有接话,她心中清楚荣安王是什么样的人,大义为先?他根本不配。这其中,必有隐情。 “殿下请留步。”慕容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身上的伤如何了?” “劳先生挂念,已无大碍。”慕初霁勾唇浅笑,对慕容询又是一礼,听他轻叹一声道:“望殿下往后以自身为重,不必顾念我这把老骨头。” “先生说笑了。”慕初霁面上笑意更盛,玩笑道:“若先生都是老骨头,朝中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之人,不都朽成渣了?” 他说罢转身离开了,慕容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唏嘘。 不论慕初霁如何荒唐残忍,对忠正王府上下都是十分的好。鲜有人知,慕初霁所谓的放荡不羁,拱手让皇位,只是为了保全他的清儿,甚至于这次出征,都是为了他争取的生机。 慕初睿拗不过,就派了江寒泽盯着他,于是慕初霁主动请缨,义无反顾地随军而来。这一桩一件,他怎会不知? 谁曾想他倥偬一生,竟活成了今日这副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模样? 若是当初他肯以兵权威势压人,扶保慕初霁即位…… 慕容询猛地晃了晃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对他而言,哪怕只是想,都是不忠的罪过。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不得不行。他所能做的,便是听君命,尽人事。纵是不义之战,他也要赢。 第764章 作弄 “这一战,牺牲了太多人。”方紫岚像是在对他解释,更像是自言自语道:“他们变成了一具白骨,一缕幽魂,一抔黄土,被掩埋在战火之下。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连名字都不知道,既无名,也留不下什么,便已经离开了。” 她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婉,却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谁说他们既无名,也留不下什么?” 闻声方紫岚心中一惊,她蓦然回首,只见李晟轩自他们身后不远处走来,径直走到了她的身边。 方紫岚行礼道:“参见陛下。”一旁上官敏也是一礼。 李晟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岂曰无名,山河为名。大京江山有他们之功,盛世太平便是他们留于这世间的凭证。”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多谢陛下。” “朕要与你道谢才是。”李晟轩躬身道:“若非你主动请缨,死守汨罗城一月之久,大京很难扭转战局,多谢。” “陛下言重了,臣下不敢受。”方紫岚单膝跪地,上官敏也跟着她一并跪了下去。 李晟轩伸手去扶方紫岚,“你身上有伤,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方紫岚和上官敏站了起来,李晟轩的目光落在了上官敏身上,问道:“这位是?” 上官敏不敢接话,方紫岚暗自忐忑。之前上官家通敌一事,加之三元村那么一出,上官敏的身世根本瞒不住,他们北境几人的奏折当中,一个比一个写得清楚—— 上官家仅存的男丁,北境呼延可汗唯一的血脉,大漠狼王的继承人。 好在李晟轩并未多说什么,寒暄了两句,就让上官敏先离开了。 方紫岚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王爷且说来听听,是有何事相求?” “我有两件事相求。”慕容询肃声道:“其一,在大京之时,我会让清儿入乡随俗,遵循大京的礼仪规矩,请方大人帮忙,不要让任何人以汨罗的礼仪规矩苛求清儿。其二,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想请方大人保清儿一命。” 方紫岚在心里过了一遍慕容询的话,颇为玩味道:“其一,世子出身尊贵,想来是守礼明仪之人。其二,我大京政通人和,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王爷何出此言?” “方大人有所不知,清儿有一位夫人,乃是先帝赐婚,这位夫人素来重礼,此次入大京她也会随行,故而我有此请求。”慕容询微微垂头,讪讪道:“清儿身体不好,有些规矩实在是折腾,我……” 方紫岚看着眼前鬓发泛白,却仍不好意思地腆着脸为自己儿子操心的慕容询,有些不忍拒绝。褪去了汨罗战神的名号,他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父亲而已。 “王爷不必如此,规矩之事我会奏于我朝陛下,不管是我大京的,还是汨罗的,能免的尽量为世子免去。”方紫岚坦荡道:“至于世子的安全,我不妨和王爷打开天窗说亮话。若是世子在我大京出了什么岔子,难保汨罗不会以此为由与大京交恶,甚至出兵来犯都是有可能的。如此这般,即便王爷不说,也自会有人保护世子安全。” “方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慕容询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之所求是请方大人保清儿一命,而非其他人。” “请我?”方紫岚挑了挑眉,“我身为大京越国公,除了我朝陛下,不会听命于任何人。纵然是请求,王爷也越界了。” “我知道,但是大京之内,除了方大人,我实在不知可以将清儿托付给谁。”慕容询面上露出些许焦急神色,“方大人,这是我的副将孟庭扬,我会让他贴身保护清儿,不会给方大人添麻烦。但大京我毕竟鞭长莫及,若有万一,我真怕清儿他一个孩子……” 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涩意,末了道:“只要方大人肯同意我这两个请求,我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与我何干?”方紫岚勾唇笑得凉薄,“王爷,你求错人了。” “方大人,我家王爷话已至此,你若还不肯答应……”名为孟庭扬的副将刚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怎么,我若不肯答应,你要奈我何?” “庭扬,不得无礼。”慕容询躬身一礼道:“方大人要如何才肯答应,不妨直说。” “我要如何都行吗?”方紫岚漫不经心道:“即使是要王爷杀了贵国国君,也行吗?” “放肆!”孟庭扬上前一步,方紫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面色发白的慕容询道:“王爷,你什么都不做,听之任之,最后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失去一切。” “我觉得此战不必继续打下去。陛下此战称得上是举大京之力,目的本就是要把汨罗人赶出去,而非将汨罗收入囊中。攻打汨罗,我军未必能讨得好处。”方紫岚神情认真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她说着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待收复失地后,我军不妨就立在汨罗的边境线上,对其施压即可。毕竟汨罗国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慕初睿新帝即位,大肆出兵进犯我大京原是想要立威,却没想到反被人打上门来,定是会引起满堂哗然,用不着我军做什么,慕初睿就会被人逼着主动来向我大京求和了。” 李晟轩目光灼灼,“若是汨罗求和,你觉得朕派何人前去谈判为好?” “陛下自有考量,我不敢妄言。”方紫岚微微颔首,心道这么明显的坑,她才不会傻傻地往里面跳。 “既然如此,有劳你与诸葛钰走一趟汨罗了。”李晟轩话音刚落,就听方紫岚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陛下,我能拒绝吗?” 闻言李晟轩也不恼,微微一笑道:“你为何要拒绝?” “风头太盛不是什么好事。”方紫岚故作痛心疾首道:“之前便有人告诫过我了,可惜我没听进去,如今生死关头这么滚了一遭,已然悟了。” 第765章 云烟 走在众人中间的女子一身绀色骑装,同色的斗篷衬得她有些娇小,步步生风格外精神。剑眉星目透着说不出的英气,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人,却带着说不出的肃杀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却又被她身上的威势压得不敢直视,颇有些只可远观的意味。 方紫岚心道这般气场,想来定是夏侯芸昭无疑了。 夏侯芸昭左侧身边是位一袭白衣的男子,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虽说已过中年但五官容貌仍是极为精致好看,不苟言笑的傲然模样好似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当真清贵无比,自是谢琛本人。 夏侯芸昭右侧身后的男子与她一样一身骑装,严阵以待的模样带着行伍之人独有的杀伐之气,正是现任夏侯家主——夏侯名勋。 夏侯家人与李晟轩一一见礼,言谈举止并不热络也不疏离,透着说不出的得体与克制。 方紫岚暗中观察,只觉得奇怪。按理说夏侯家是李晟轩的母家,应是比对其他人更为亲切,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夏侯家人与在场所有人都有一丝格格不入的违和感,而且她隐约觉得他们身上的违和感更像是刻意而为。 众人说了没一会儿话,那边皇后方紫沁就来请众人入席开宴了。 宫宴设在离御花园最近的万福宫,是宫中一处用来宴请亲贵朝臣的地方。 之前李晟轩刚登基不久,方紫岚在宫中四处走动熟悉地形的时候曾去过,万福宫殿宇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致。 她曾听宫里老人说过,万福宫本是泰安帝为了玉贵妃修建的,里面的很多陈设摆件都是按照百越的风俗弄的,后来玉贵妃仙逝就荒废不用了。 直到宁顺帝即位后重修万福宫,也是按照大京的样式进行修缮,把原来百越的那一套都撤掉了,就成了专供摆宴的地方。 然而待方紫岚跟着众人进去,还没看清殿内景象,就见众人愣在了宫门口。 她抬眼看去,虽说是秋冬时节,但只见殿中草席布幔,花藤枝蔓缠绕交错,屏风织锦色彩艳丽,俨然是百越之地的装饰风格。 难怪众人愣在了原地,她了然于心地四处观望,除了李晟轩、方紫沁、诸葛钰和夏侯彰没什么反应,其余人都是满脸错愕。 夏侯芸昭扫了一眼,淡然道:“陛下还记得玉贵妃在时万福宫的样子,也是有心了。”她说罢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方紫沁身边的秋水是个极有眼色的,赶忙上前去领着夏侯家的几人落座。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夏侯家人一道进了万福宫。 众人纷纷落座,方紫岚坐在李祈佑的下边,身边就是诸葛钰,对面正对着夏侯家的人。 夏侯芸昭坐在左边首座与李祈佑相对,谢琛和夏侯名勋分别对着方紫岚和诸葛钰。 这般排座让方紫岚有些好奇,忍不住悄悄看向诸葛钰,轻声道:“夏侯名勋不是夏侯家主吗?为何坐在最末?” 诸葛钰没有回她,不露声色地提醒她留神,她这才发现夏侯芸昭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仍是一副如常的淡漠模样。 他言下之意明显,若是她此时不走,再耽搁片刻只怕也不好脱身。可曹副将还被他扣在手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让她就这样一走了之,她做不到。 眼看她仍立在原地毫无去意,男人神色渐冷站起了身,“我不喜欢固执的人,还是说方大人以为我不敢赶你出去?” 方紫岚扬起唇角,“卫大人想赶我出去,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哦?”男人挑了挑眉,似是想起了什么,“听闻方大人前些日子赢了夏侯将军,这才得了夏侯家权柄,想来方大人确实身手了得。只是在这京郊大营中,方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动手不迟。” 方紫岚双唇紧咬,十指紧攥成拳,青筋凸起把她的情绪暴露无疑。 男人料定她不会动手,也不会轻易离开。 好似一场猫鼠游戏,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是怡然自得戏耍猫咪的老鼠,而她便是那只无所适从的蠢猫。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诸葛钰的声音自帐外沉沉传来,“圣旨到。” 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男人却笑出了声,“方大人,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来向我要人,原来不过是仗陛下的势欺压于我。”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诸葛钰的身影出现在大帐之中,然后目光转向他,一字一句清清泠泠道:“我仗陛下的势不假,但也算不得欺人。今日我向陛下请旨,不过是想告诉卫大人,这世上没什么人,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时辰尚早,离正式饮宴还有些时候。 李晟轩坐在主座上,方紫沁坐在他身旁,一个和夏侯家人畅谈东南民生境况,一个温声叮嘱内官侍女添茶加水。 帝后二人互相配合,倒是默契十足的恩爱伴侣。 方紫岚坐在下边只顾吃着茶水点心一言不发,但她知道夏侯芸昭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果不其然,李晟轩与夏侯芸昭还未说几句,方紫岚就听夏侯芸昭把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方大人了吧?百闻不如一见,我瞧着方大人比传言中的少了些狠厉多了分稳重。”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我虽未亲耳听过,但想来能传到夏侯将军耳中的,应是八九不离十。我不过粗人一个,平日里在战场上心狠手辣都是家常便饭。只是今日在陛下将军面前,茫然无措怕失了礼数,还是持重些的好。” “如此伶牙俐齿的粗人,我倒是头一次见。”夏侯芸昭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方紫岚听不出深浅不敢贸然接话,却见对面谢琛看向夏侯芸昭的眼中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夏侯芸昭瞪了他一眼,他便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她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道这两人倒是比传言中的有烟火气多了。 放假啦~ 终于到了过年放假啦!开心~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大展宏兔,钱兔似锦~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放假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除夕迎新岁 除夕快乐!吃饺子咯~又是一年啦,感谢每一位陪方紫岚走过的读者!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除夕迎新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兔年大吉! 大年初一啦,祝大家新年快乐,兔年大吉!假期休养生息中,愿大家都能养精蓄锐,新一年事事顺遂,更上一层楼!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兔年大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休假中…… 大年初二了,依旧是在休假中的某紫……例行惯例年终总结,过去一年确实艰难,但也有好好干活,努力码字! 新的一年,先顺利完结莫问,再开新坑!是的,我又想了新的故事,写了其他的人物及大纲,真的是痛并快乐着……不论如何,某紫有作为创作者的觉悟——尽情苦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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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薛昊宇走了进来,拱手一礼道:“下官见方大人与这位公子相谈甚欢,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故而在门外站得久了些,并非有意偷听,还请方大人见谅。” 方紫岚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薛大人站在外面,我都知道。既然一直没有说破,便是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方大人坦荡,下官惭愧。”薛昊宇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下官去而复返,只因适才有一事忘记告诉方大人了。” “何事?”方紫岚拿过案上的茶,轻啜了一口。 薛昊宇淡声道:“方大人若能出门走动,请在除夕之前入莲华宫叩拜进香。” 方紫岚微微一笑,“我听闻莲华宫中供有一盏泰安帝亲手所点的大长明灯,每年年尾由天子添灯油,百官皆要叩拜进香,以求来年顺遂天下泰安,我说的可对?” 薛昊宇猛地变了脸色,“方大人,你……” “薛大人离开之时,我还在想以你的细致入微,为何会忘了提醒我入莲华宫一事?”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不过薛大人也说了,年终礼部忙乱,想来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总不会是有意为之,对吗?” “方大人……”薛昊宇嗫嚅着不敢说话,方紫岚说不知除夕当日的流程时,他以为她不过是借机为难而已,应付过去便罢了。却从未想过不止除夕当日,她对所有的流程都了如指掌,那她岂不是从一开始就都看穿了? 仿佛被人戏耍的羞恼让薛昊宇抬不起头来,然而他心中清楚,若非他别有用心,又怎会落入这等境地? “薛大人,方才我二人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方紫岚敛了笑,神情严肃了些许,“薛老大人虽遭贬谪,但他从未低过头,否则只要他随意投靠一家,也不会落到举家离京永不复用的结果。” 薛昊宇白了脸色,“方大人你知道?” “知道。”方紫岚坦然道:“你说薛老大人是你伯父的时候,我便在猜你是投靠了哪一家,获得了重新入京进礼部的机会。” 眼见薛昊宇的脸色愈发难看,方紫岚赶忙道:“当然每个人选择不同,你有选择的权力,我尊重你。毕竟情势所迫下,并非所有人都能一成不变。” “方大人不必如此。”薛昊宇侧头别开了视线,道:“以方大人之尊,如何能体会我这样小人物的艰辛?无论话说得多么好听,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蝼蚁。” “你们?”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置可否道:“难道薛大人不想身处尊位,视旁人为蝼蚁吗?” “不想。”薛昊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方紫岚唇角轻勾,“既不想做蝼蚁,也不想成为视旁人为蝼蚁之人,那薛大人想做什么?” “下官……”薛昊宇一时语塞,方紫岚轻叹一声,“看来薛大人的心头血还未冷,只是也很难如从前一般炙热。” 不知为何,薛昊宇听完她的话,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委屈。谁不想秉持一颗初心扎扎实实地做事,可是这世道何尝容得下他的这颗初心? 薛昊宇双拳紧握,强压着情绪道:“下官敢问方大人一句,难道方大人身处尊位,只是为了视旁人为蝼蚁吗?” “自然不是。”方紫岚笑道:“这个想法过于浅薄,配不上我。” 她的话好似一块石头,在薛昊宇的心中掀起了万千波澜,不止是浅薄,竟是配不上吗? “薛大人若无其他事,我便回房休息了。”方紫岚站起身,薛昊宇仍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方紫岚抿了抿唇,忍不住道:“薛大人,我最后多说一句。你如何待人,旁人必如何待你,因果循环不外如是,初心亦然。” 薛昊宇垂眸道:“可若是天下皆冷情薄待,我又能奈何?” “若果真如此。”方紫岚一字一句道:“那就向天下证明,是他们错了。” 第767章 平反 “那你对此事有何见解?”李晟轩追问了一句,方紫岚缓缓道:“杀手紫秀只有一人,但劫杀狄戎两位公主显然并非一人所为。我以为是有人故意借了杀手紫秀之名,意图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她说着顿了一顿,“若是狄戎两位公主在大京遇害,无论如何狄戎都会要个说法,届时两方争端一触即发,在所难免。” 卫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方紫岚,道:“方大人此言有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天下杀手之多,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借紫秀之名不可?” 方紫岚没有回答,李晟轩出言替她解围道:“此事疑点众多,尚未查清之前,谁也不知背后之人究竟要做什么。卫昴,如今狄戎两位公主与玉成王定了婚事,此事表面已结,但朕要你暗中继续追查,直至查出真相为止。” “是。”卫昴领命而去,方紫岚正欲告退,却听李晟轩道:“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借你的名义不可,你当真不知吗?”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幽幽道:“之前我曾得罪过人,估计是趁机来报复我了。” 李晟轩不置可否,方紫岚补充了一句,“都是些亡命之徒,我自会去敲打一番,把此事解决了,还请陛下放心。” 李晟轩心道,若此事背后之人当真是为了报复,为何不对她府上的人动手,反倒冲着与她毫无干系的狄戎公主而去?显而易见的谎言,她竟说得这般顺口,可他居然也不想戳穿她。 他宁愿相信此事与她无关,更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自己去处理干净。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他就总有法子,能护她周全。 方紫岚自是不知道李晟轩的心思百转,但她明显能感觉到,李晟轩对她比之前纵容了许多。她说不清楚是好是坏,但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近乎偏袒的纵容。 “我陪堂兄同去。”方紫岚毫不犹豫道:“我答应过立人堂兄,要好生看护你,自是不能食言而肥。” “岚妹,你纵然要逞英雄,也不要挑这种时候。”方立辉哑然失笑,“山匪流寇与江湖中人不同,他们无情无义凶狠残忍,与之谈利可以,与之言是非对错,却是万万不能。” 方紫岚神情凌厉道:“从瘟疫海寇,至汨罗入侵,南方诸地安稳难得,好不容易国泰民安,岂能再任由山匪流寇作乱?” “你可知山匪流寇背后是什么人?是各州府要员,是军中参将,甚至是……”方立辉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公卿世家,皇亲国戚。”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重,饶是方紫岚,也倍觉心惊。 “并非我有意恫吓。”方立辉幽幽道:“只是前朝积弊深重,所谓盛世之下,早已是满目疮痍。京城的繁华掩不住天下的贫苦,陛下的铁腕止不了四境的烽火。” “前朝积弊深重不是理由。”方紫岚肃然道:“我知盛世非一朝一夕可成,须经年累月苦心经营。即便千难万险,也决不能不做。” “革除前朝积弊,惩治各方势力……”方立辉低头看着手中折扇,犹疑道:“我们那位陛下,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神情坦然而坚定,“但我知道他在行动,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是吗?”方立辉抬起头,重又望向方紫岚,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方紫岚笑了笑,调侃道:“堂兄未免对我们那位陛下太没信心,他好歹是我长姐所选的夫婿,你总该相信我长姐的眼光吧?” “你说什么?”方立辉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奇怪地反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立辉微微皱眉,“你忘了吗?当初……” “公子。”一道声音骤然自门外响起,“飞凌山的那位大人,派人来传信了。”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凛,便没有留意方立辉未说完的话,“堂兄……” “事已至此,我还能把你赶走不成吗?”方立辉说着,提高了声调,朝门外道:“你带人进来便是。” 见状守卫统领快马而来,就听一道洪亮的声音,“越国公府将郑琰,护主来迟,还望方大人恕罪。” 越国公府?统领立刻翻身下马,不待看清便已跪了下去,“臣不知越国公大人在此,多有冒犯,还请越国公大人恕罪!” 闻言狄戎使团之人也纷纷下马,摔在地上的侍卫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跪直了身体,向方紫岚请罪,“小的不知是越国公大人,小的该死……” “都起来吧。”方紫岚冷哼一声,“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令狄戎使团为我让路。” 她说着看着仓皇从马车中下来的狄戎正使,与去年来的是同一人。只见他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匆匆赶到了自己面前,“越国公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狄戎正使的话头,拖腔拉调道:“说起来狄戎使团应是后日进京……” “越国公大人说的是。”狄戎正使接口道:“尔雅公主第一次来大京,对京城无比神往,故而使团快马加鞭,提前到了。” “尔雅公主?”方紫岚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朝后面的车驾望了一眼,随即道:“行了,快快入宫吧,别让陛下久等。” “多谢方大人!”狄戎正使说罢招了招手,狄戎使团之人重新骑上了马,跪在地上的统领也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却仍忍不住偷瞄方紫岚。 方紫岚递给统领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行了一礼后,便从后面赶来的守卫手中牵过了马,继续护送狄戎使团朝宫城而去。 郑琰退到了方紫岚身后,沉声道:“狄戎使团入京之人与通关文牒所写不同,多了一位公主侍女。” “这事有意思了。”方紫岚略一沉吟,楚江王入京带了一名女子,狄戎使团中多了一位女子,而荣安郡主至今未曾露面。” 真是好大的手笔。 第768章 如常 “老大?”曹副将的声音有几分不确定,这么多的狼就算是老大,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也很难。 方紫岚神情肃穆,声音也沉了几分,“我先去救人,你们两个回去搬救兵。” “穿云箭已发,大营很快就会派兵来,我与方大人一起。”秦副将的声音传到了方紫岚耳边,带着说不出的从容坚定。 方紫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好字,随后便下马拔剑,冲向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狼群。 群狼见有人闯入,逐渐开始转移目标,盯上了方紫岚三人。 三人毕竟都是战场上厮杀搏命的人,对付几只狼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对上了狼群,再精妙的剑法也还是有躲不过动物野性扑咬的时候,不多时方紫岚的手臂上已经多了三道爪痕。 眼见着离上官敏越来越近,方紫岚心下稍安,转头看向身后的曹副将和秦副将,两人还在外围与前赴后继的群狼殊死搏斗,离她已有一段距离。但看情况两人都无大碍,更让她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反手一剑杀死了身旁一头扑过来的狼。 与此同时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方紫岚眉头微皱,她的剑还来不及从狼身上拔下来,身旁不过几步还有凶相毕露的群狼蓄势待发,她根本避无可避。 上官敏这个时候是做什么?报私仇吗?偏偏这个时候,当真是前有虎狼后有大敌,她索性心一横,根据气流判定箭的位置,猛地侧过了身。 既然躲不过,擦伤也总比中箭来得好。 方紫岚刚刚侧过身,就看到自己身后不过毫厘,一只狼嗷呜一声栽倒地上咽了气,正是中了上官敏的箭。 她侧身堪堪躲过狼的尸身,不由地微微愣了一瞬,竟是她小人之心了。 若是没有上官敏那一箭驰援,只怕她会被身后的狼扑个正着,届时众狼群起而攻之,那可就不妙了。 “当心身侧!”上官敏大吼出声,下意识地伸手掏箭囊,这才发现箭囊空空如也,方才那一箭竟是他的最后一箭。 听到他的提醒方紫岚本能地拔剑格挡闪避,纵身跃到了他身前几步之遥的位置,替他解决了面前最近的两头狼,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们身上有火吗?”方紫岚执剑而立,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上官敏身后的两个少年一时都不敢说话。 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腿上受伤,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才小声嗫嚅道:“我……我有……” “拿给我。”上官敏伸出手拿过少年颤抖着手递过来的火折子,转手递到了方紫岚手上。 只见她解下身后披风,用火折子点燃了披风一端,随即迅速地把披风放到地上围在了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火圈。 群狼登时不敢靠近,火势蔓延很快烧到了旁边死狼的尸体,有狼想要上前把同伴尸体拉出来,却在被火燎到皮毛后退了一段,转而盯上了近前的曹副将和李副将。 见状方紫岚赶忙冲两人喊了一嗓子,示意两人快过来。 曹副将和李副将边杀狼边往火圈的方向靠了过去,方紫岚把火圈踢开一个缺口,让两人进来后又飞速地拽下曹副将的披风补上缺口。 火势渐大群狼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不停地发出嗷嗷的叫声。 “老大,援兵还有多久能到啊?”曹副将心有戚戚地看着和他们一火之隔的狼群,想他老曹好歹也是多少次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谁料这次竟然阴沟里翻船,被一群狼围攻,他想到这不由地啐了一口。 秦副将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只有方紫岚神色淡然道:“想来应该快了,不过这群狼有点不对劲儿。” “老大,副都护皇甫晨贪污受贿,被祁大人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准备处置了,但是皇甫将军拦着不肯,钟大人请你拿个主意。”曹副将摸了摸后脑勺,“事发突然,各方互相压制谁的信都不好出来,信件都堆到了府上,我也不好再隐藏行踪,就自作主张把信给带来了。” “是自作主张,还是有人要你这么做的?”方紫岚一边拆信一边发问,曹副将不敢有所隐瞒,赶忙道:“是钟大人来找我的,他说此事他压不住,需得请老大你拿个主意,还要我把这些信件都带来。” 方紫岚取出信纸,大致看过一遍,轻哼道:“钟大人消息灵通,你回去的事也不必瞒他。方才那些话都是他教你说的吧?” “是。”曹副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乖巧的模样让方紫岚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这么紧张。等一下我给钟大人写封回信,再托独孤将军寻个信得过的人去送信就行了。” 曹副将不太放心地开口道:“老大,要不还是我再亲自跑一趟吧?” “你跑了这么多天辛苦了,不用再跑一趟了。”方紫岚把信收了回去,曹副将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左右为难的样子让她的眉眼间又多了几分笑意,“你放心,此事我会奏请陛下再做处置,到时板上钉钉自然不会有人半道来抢这封信的。” 她拿着几封信走到了书桌前,曹副将跟在她身后也站在了书桌旁,忍不住好奇道:“老大打算怎么处置皇甫晨?” “革职问罪,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方紫岚没有犹豫地提笔而书。 曹副将愣了愣,犹豫道:“可皇甫晨毕竟是皇甫将军的侄子,皇甫将军那边会松口吗?” 方紫岚冷哼一声,“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就由不得皇甫霖了。” 曹副将不再多话,静静等着方紫岚写完之后交到了他的手里。 “这封文书我盖了北境公章,你拿着这封文书和钟大人信里的公文,还有祁聿铭的手书,派人加急送入京中呈到陛下面前,片刻不要耽误。”方紫岚待墨迹晾干,把文书合起来递给了曹副将,吩咐道:“你做完此事后,去找方立人和方立辉,要他们明日来见我。” 第769章 背弃 方紫岚没有说话似是默许,方立辉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前朝之时方家确实不算良商,下套逼死对家、收买官府都是寻常事。” 他说着敛了笑,神情淡漠了几分,“后来宰相叔父入了官场,方家也有了积累,手段才逐渐转好。可惜好景不长,前朝风雨飘摇,方家内部也是诸多争斗。直到改朝换代,宰相叔父立在了风口浪尖上,方家怕受牵连才安分了些。” “风口浪尖上?”方紫岚忍不住出声,方立辉一带而过,“不过是为了前朝之事,替人多说了几句话罢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方家的几位长辈还是心有戚戚,生怕以前的事被翻出来,故而方家那些年的经营有所萎靡。待到我堂兄方立人继任家主之时,便是一个烂摊子了。” 方紫岚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盏壁,方立辉轻叹一口气,“我见堂兄辛苦,便主动请缨回江南本家,妄图替他把江南的生意料理了。谁知回去之后才发现账面被人做了手脚,生意实则已是入不敷出了。” 他顿了一顿,幽幽道:“我设计了嫣红阁的管事妈妈,逼她把嫣红阁转给了我,更名为千妍阁。之后我利用千妍阁花魁搭上了州府,替州府做些暗场生意,把江南的账面填了三四分。” 方紫岚捕捉到他所说的三四分,心中有了计较,想来方家的窟窿实在太大,方立辉便动了歪心思。 “方大人定是在想,日久天长我没了耐性,便想找机会换了州府,培植些听话的傀儡为我所用,对吗?”方立辉看穿了方紫岚心中所想,她便坦然承认,“不错。”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做局将那些暗场生意中过手的人命抖出去,反而要放火杀人?”方立辉握着折扇的手收紧了些,“若是一朝被发现,便是身家性命皆付之一炬了。” 方紫岚听明白了,问道:“所以江南画舫火案,与你无关?” “无关,也有关。”方立辉低声道:“纵火的歌舞伎,我都认识。其中主谋芙蕖,是我相好之人。” 他阖上了双眸,似是追忆更似惋惜,“芙蕖入千妍阁之时,管事便和我说她必是下一位花魁。然而芙蕖性子刚烈,动辄以死相逼,没少吃苦头,我便与管事一唱一和卖了她人情,让她以为我是在帮她。” 他说到此处睁眼看向了阿是,“你应该能体会,就像方大人当初帮你一样。” 阿是抿了抿唇,“你与方大人不一样。” “确实,方大人帮你是真心,而我帮芙蕖是假意。”方立辉的语气中染了丝苦涩,“后来管事把芙蕖送给了州府的几位大人,我再佯装冒着风险把她带了出来。” “方公子当真手段了得。”方紫岚冷声讥诮道:“经此一遭,芙蕖姑娘定是对你死心塌地,别说放火杀人了,便是把心剖出来,想来都是乐意至极。” “方大人低估芙蕖了。”方立辉自嘲般地笑了,“芙蕖很快发现了这一切是我做的局,也发现了我与州府见不得光的暗场生意,于是她表面上故作乖顺,暗地里却串通其他姐妹谋划了那一场火案。”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沉,“我也是火案发生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芙蕖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官府用于自首,另一封交给了我。” 方紫岚轻咬嘴唇,问道:“信里写了什么?” “所有的谋划。”方立辉的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到了。 “当日河上所有画舫船只邀请的客人,都是芙蕖和她姐妹提前安排好的,那些人为富不仁仗势欺人,手上或多或少都过了人命。至于随行的船夫和歌舞伎也是早有准备,他们皆身负仇怨不甘欺压,宁愿用一场大火同归于尽。” “那天原本我也在宾客之列。但是芙蕖最终没能狠下心,请人把我支开了。她在信里说,即便是虚情假意,我仍是她的慰藉,让她多活了一段日子。在这些日子里,她看清了人心的肮脏污秽,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名为耿楠的男子咬牙切齿,正欲动手,却被一旁的女子拦下了,“耿师兄,切莫生事。” 见状茗香凑到方紫岚耳边低语了一句,“这女子是刀门霍家的幺女,霍春儿。” “一边勾着霍家的千金,一边四处追寻紫秀的下落。”方紫岚故意拖长了语调,扬声道:“耿大侠好手段。” 她用了几分内力,是以虽然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堂内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有好事之人走了过来,“紫秀在何处?” “那就要问问这位耿大侠了。”方紫岚招了招手,不远处端着茶水的伙计这才敢上前,迅速地将茶放在案上,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你们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耿楠涨红了脸,“她有紫秀的梅剑,她……” 他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只因方紫岚颤颤悠悠地端起了茶壶,宽大的袍袖落下一截,露出了右手上狰狞的伤疤,坐在她旁边的阿宛赶忙接过了茶壶,“主人,我来吧。” 围观之人面面相觑,皆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于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大侠,你对人一柔弱姑娘家,如此咄咄逼人,是何道理?” “我没有……”耿楠面露委屈之色,方紫岚冷眼看着,起身道:“既然这位耿大侠不依不挠,那不妨由诸位做个见证,看看我这柄,究竟是不是紫秀的梅剑。” 她说罢拿起被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梅剑,手指放在了布的一角上,“不过,在看之前,我有一事要告诉诸位。” 众人神色各异,不知方紫岚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登时堂内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紫秀的梅剑,是户部尚书许攸同大人府上走水一案的重要物证,现由京兆府尹谢晏平大人保管。”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就听质疑声此起彼伏,甚嚣尘上。 第770章 退却 “方大人如今新贵当红,真是好不威风。”方崇正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在方紫岚听来却如同冷嘲热讽一般,不由地回嘴道:“自是比不过方大人开朝元老,三代宰辅。” 她存心气方崇正,然而他丝毫不恼,淡声道:“既然方大人尊我为官已久,那我今日便倚老卖老,与方大人好好说道一番。” 方紫岚愣住了,只听方崇正道:“方大人可知,此次北境一案,是何人挑起?” “陆知章。”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方崇正循循善诱道:“那方大人可曾想过,北境王家与皇甫家在此案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推波助澜。”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方崇正追问道:“因何缘由?”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是明显的底气不足,“我以为唇亡齿寒,王家害谁都断不会害军中之人。” “你只道唇亡齿寒,便觉自己想得足够长远了?”方崇正谆谆教诲道:“人生在世数十年,家族数百年,王朝至多不过千年。王家看的,不是王全治一时的起落,更不是王全睿一人的荣辱,而是王家百年的兴衰。你觉得,王家会让武将凌驾于文官之上吗?” 方崇正的话仿佛一束光,让方紫岚豁然开朗。 她闭府不出那几日,苦思冥想也不懂为何王家会成为陆知章的帮凶。北境文武分治泾渭分明,王家没有理由害军中之人。 直到听了方崇正的话,她才明白。李副将、秦副将等军中之人多是她在任时提拔的,她走之后怕是皇甫家也没有少下功夫,一来二去竟成了武将文官之间的暗暗较劲。 好一会儿,方紫岚才轻叹一声道:“不会。方大人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思虑不周。”方崇正沉声重复了这个词,声线冷了几分,“时至今日,行至此路,方大人竟只觉自己思虑不周?” 闻声方紫岚只觉得心中发怵,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似的。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方大人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方崇正不答反问,“我敢问方大人一句。在你心中,可是胸中责任山河永固比天大?” 方紫岚怔愣了一瞬,随即幽幽开口道:“是。”她声音有些哑,透着说不出的沉重,却是坚定无比。 “那你可知,这份责任本应属于乾坤宫中的帝王?”方崇正的语气中带了些许肃穆,“你道胸中责任山河永固,可公卿世家却道权势利益比天大。你的坚守抵不上他们高门大户的门槛,累不成他们封户赐邑的寸土,撑不起他们门庭盛景的梁柱。” 方紫岚静静听着,却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愈发旺。 她忍不住出言反驳道:“方大人居庙堂之高,为官之道当不是我能比的。可纵然如此,我也不敢苟同方大人之言。”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在其位谋其政。天下之事,本非天子一人之事。若不然,要百官何为?要公卿世家何用?身居高位,不以天下为己任,反以天下为己身。失足至此,将无所不至矣。” 方崇正默然无语,心中却闪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年轻之时,谁不曾一腔热血心忧天下,鞠躬尽瘁舍生忘死?可斗转星移,世道变幻,又有谁坚守如初? 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 “方大人年轻,必是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大义凛然无可厚非。”方崇正言辞稍缓,“但多年后再看,不过是逞英雄的一时意气。你为了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可你死后谁又能站出来护佑他们?人生在世数十年,细水涓流来日方长,并非年少决绝一朝即定。” 方紫岚忽的轻笑出声,声音中满是怅然,“方大人明哲保身惯了,又何必管我这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虽说人生一世并非只争朝夕,但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我这人,向来是不至死路不回头,恐是要拂了方大人的好意了。” “方大人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吗?”方崇正语气渐冷,方紫岚的声音弱了下去,“没什么事是非谁不可的。只不过……” 她忽的停住了话音,半晌才道:“这世上多的是没人愿做的事,我不愿让这些事被人冷眼瞧着,就此沉寂。”她话一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方崇正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强逞英雄。 只是谁能做救世主呢?她还没有傲慢到那个地步。 方崇正收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回现。 彼时的他无能为力,今时的他无可奈何。 他曾因为了方氏一族只能明哲保身的自己而落寞,也曾艳羡为山河永固者杀身成仁的决绝,更不甘于方家的不够强大,无法保住家国天下的每一人。 后来年岁渐长,胸中丘壑渐渐被磨砺成了一川坦途,他以为年少的那些落寞艳羡与不甘,都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然而直至此刻他蓦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任他如何泰然自若,竟还藏了一丝压抑不下的遗憾。 末了,他的神色淡漠如常,寒声道:“自古悍将无一善终,望方大人好自为之。” “那这事奇怪了。”阿宛一脸疑惑,“莫家没有叛乱,也不是海寇兴风作浪,那为何陛下会让你来东南处理此事?” “海寇确有其事,说明夏侯将军的消息并非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分析道:“但莫家没有叛乱,说明夏侯将军消息的另一半并不可信。” 阿宛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夏侯将军往京中递了假消息?” “两种可能。”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阿宛凑得离她近了些,只听她道:“要么是夏侯将军受人蒙骗,误以为莫家叛乱。要么就是夏侯将军与莫家有什么不对付的,故意往京中递了假消息,意图借陛下的手,铲除莫家。” 开工大吉 打工人某紫开工了,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谁能想到一开工,就有许多工作了……生活不易,某紫请假。 所以,我们明天再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开工大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1章 若离 “方三小姐,你这是打算依附方家了?”温崖的面上多了一抹探究之色,方紫岚好整以暇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认真道:“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总归会做到。只要我活着一日,阿宛就不会有事。” 温崖像是松了一口气,搬了圆凳坐在了榻边,沉声道:“公子怀疑我了。” “正常。”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么多年,你见他真正信任过谁?” 温崖抿了抿唇,“狄戎使团进京当日,公子便将我遣出了京城。待我回来时,你已入了天牢。” “这也算不上什么怀疑。”方紫岚略一沉吟道:“他只是不想我身边有得力的医者,能控制我体内的蛊毒。至于其他医者,他知道我信不过,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上有蛊毒,只能挨着,这样他所设之局才能奏效。” “你不必安慰我。”温崖无可奈何道:“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他的病是真是假。” 温崖神色冷了几分,“你不必试探我。有些话,我可以说。有些事,我宁愿带进棺材,也不会说一个字。” “卫大人难道要和我在此说话?”方紫岚不疾不徐地上前了一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我如何待方大人,取决于方大人要说什么。”卫昴抱起手臂,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若是方大人要说欧阳小姐之事,那我便只能送客了。至于其他事,请。” 话音落下,他却丝毫没有请方紫岚入厅堂的意思,似是早已笃定她为欧阳梓柔而来。 “在卫大人送客之前,我想向卫大人要一个明确的答复。”方紫岚说着又上前了一步,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欧阳梓柔接管兵工坊,卫大人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 她问得直接,卫昴答得也利落,“我与夏侯将军意见一致,此事理应由陛下定夺。” 闻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索性道:“那适才欧阳夫人……” “我倒是不知,原来在方大人心中,我会是两面三刀之人。”卫昴毫不客气地截住了她的话头,“我适才如何回欧阳夫人,如今便如何回方大人。” 方紫岚振袖一礼,面无表情道:“多谢卫大人告知。” “方大人不必客气。”卫昴留下这句话,转身走了。见状卫星儿赶忙追了上去,“小叔,你房里明明……” 后面的话被卫昴止住了,方紫岚并未听到,不过比起这对叔侄的相处,她更关心独孤家和皇甫家的态度。 眼下六票中有两票赞成两票弃权,也就意味着若要过半,剩下的两票都必须是赞成。 方紫岚思及此,心中一沉。若是欧阳梓柔当真入了朝,往后的日子不会比今日好过,想来李晟轩也是心知肚明,这才设了这个局。 一方面是为了给朝中反对之人面子,不以帝王之威用强,免得日后生出更大的波澜。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各位执掌兵权的世家为欧阳梓柔撑腰,这样日后朝中若有人想动欧阳梓柔,便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至于更深的一方面…… 只怕李晟轩此举还有试探各位执掌兵权的世家之意。他之前所发圣旨昭示的态度显而易见,欧阳梓柔入朝本是板上钉钉,文官跳脚便罢了,可若是武将也跟着反对…… 温崖直接道:“第一件事,丛蓉是公子的人,也是这世上仅存不多的欢氏女之一。” “这个我早知道了。”方紫岚声音发闷,温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早知道了,居然没有杀了她?” “许是欢颜对我还不错,我舍不得杀了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妹。”方紫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却多了些许眷恋怀念。 “你真是,妇人之仁。”温崖不赞成地摇头道:“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阿宛帮你恢复记忆。” “温先生,你不也是今日才肯告诉我此事吗?”方紫岚调笑了一句,“我若真一早便杀了丛蓉,你舍得吗?” 温崖神色更冷,见状方紫岚见好就收,正襟危坐,严肃地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是关于转轮王……楚彬的。”温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方紫岚焦急道:“你找到他了?” “未曾。”简单的两个字打碎了方紫岚的希望,她期期艾艾地嗫嚅道:“那……” 温崖不答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体内的蛊毒霸道强悍,乃是天下之首,为何尔雅公主还能以其他蛊虫短暂地控制你的神智?” “你想说什么?”方紫岚的声音中透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崖面有不忍,却还是直言不讳道:“我想说你体内的蛊毒有变弱的迹象,说明副蛊非死即重伤,你要有心理准备。”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团,“我相信楚彬,他不会有事……” “方三小姐。”温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你为公子卖命多年,他的行事手段,你应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楚彬他真有活命的可能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紫岚寒声道:“在没有见到他之前,谁的话我都不信。” 温崖张了张口,还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岚补充道:“一个字都不信。” “也罢。你向来……”温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阵匆匆忙忙的敲门声,随之而至的是秋蝉的呼喊,“温先生,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温崖走过去打开门,就见秋蝉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看向屋内,“小姐?” “出什么事了?”温崖挡住了秋蝉的视线,这才发现她身后竟还跟着莫涵,“莫公子你……” “温先生,荣安王来了。”莫涵眉头紧皱,“王爷指名要见方三小姐。” 温崖神情一滞,回头看到厢房里的人,莫涵与秋蝉一道看了过去,只见方紫岚躺在榻上,仍是昏迷不醒。 第772章 如晦 方紫岚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被她压住的文书,“阿钰,这份是上个月的奏报,你放错位置了。” 闻言诸葛钰兀自松开了手,抽出了压在方紫岚手下的文书。他把文书握在手里定了定神,久久无言。 方紫岚看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文书,细细的褶皱自他手掌用力的地方蔓延开来,皱皱巴巴的纹理暗藏曲折心绪,她神色笃定道;“阿钰,你心中有事。” 诸葛钰仍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抓住文书的另一角,“你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 她面上若无其事,手上暗暗使力,“新年社戏,陛下不希望看到我参与其中,对吗?” 诸葛钰的手指松动几分,文书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是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若果真如此,还烦请阿钰转告陛下。”方紫岚的手指抚过折痕,稍一用力就把纸舒展开来,褶皱也变得淡了些,“新年社戏,我不会落了任何人的面子。纵是扮妖邪,我也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那个。”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也要知道,此事并非儿戏。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于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 “手握实权吗?”诸葛钰低声重复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方紫岚把手中文书归整到位,之后便看向诸葛钰道:“难得今日空闲。时候尚早,阿钰可愿陪我去瞧瞧社戏如何排演?免得玉成王日日登门扰人清静。” 诸葛钰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头,“也好。” “我的跟班不是阿钰吗?”方紫岚将信将疑地拿出戏本,还没找到人物简介,就听卫昴笑意吟吟地解释道:“方大人你扮的可是空前绝后的大妖,只有一个跟班怎么能行?” 方紫岚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匆匆忙忙地翻开了戏本。 赫然入目的人物简介让方紫岚只觉头皮发麻,自从拿到戏本之后她不过是匆匆瞥了一眼,如今细细看来,才知道她所扮的妖邪设定乃是千古大妖,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派。 而作为千古大妖,她手下的小跟班众多,戏中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三五位之多。 除了诸葛钰、卫昴,方紫岚扫过纸页,裴潇泽、欧阳俊成、王显辉三个名字映入眼帘,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差不多凑齐了,可她的心中却多了一丝不安。说起来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处在新贵中风口浪尖的那一拨。 她初入战场拉上官家下马后受封北国公,曾惹起天下多少哗然自是不必多说,如今回京也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从不显山露水却一朝成为李晟轩左膀右臂的诸葛钰,却仅是挂名在她府衙之中,至今无实权。 而卫昴虽出身公卿之家卫氏,但因其生母是蛮族女奴始终未曾得到重用,一身军功加持直到李晟轩登基才行至京城统领之位。 至于欧阳俊成,顶着欧阳氏本家公子的名号,却在日薄西山的欧阳家无甚地位,反倒是在娶了上官伶媛后和王家走得更近了。 不过这位王显辉……方紫岚思索着看向朝着他们走过来的青年,满脸写着不情不愿,正是方才当众发难的那位。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深,索性把视线转向诸葛钰,却见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他凑到她身旁低声道:“王显辉是王全睿大人之子。” 方紫岚有些发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北境王全治大人的胞弟,王全睿大人?” 诸葛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方紫岚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如今王全治替了她成为北国公,王全治的胞弟王全睿又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王家势大竟是连后辈都敢向她示威了。 王显辉犹豫不定地张了张口,似是要与几人打招呼,却是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裴潇泽为人亲善,上前一步招呼道:“王大人,如今人都到齐了,我们可要打起精神来了。” 王显辉生硬地嗯了一声,却听卫昴哼道:“王公子好大的架子。” 他这一声王公子,喊得王显辉面红耳赤,急欲上前争论。 一旁欧阳俊成赶忙按住了王显辉,刚想劝解几句,就见卫昴眼角上挑,笑得轻佻,“欧阳公子想说些什么?” 欧阳俊成开口一个我字如鲠在喉,面上青白不接,最终还是把话囫囵吞进了肚子。 诸葛钰淡然道:“卫大人新贵,却也不必处处压人一头。”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卫昴敛了笑,冷声道:“蒙荫祖上的世家公子,与国无功与世无用,如何可堪一句大人?” “卫大人此言差矣。”裴潇泽摇了摇头,站出来打圆场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必有其才,不过功用有大小罢了,怎会全无是处呢?” “裴大人言之有理。”卫昴深深地看了一眼裴潇泽。往日他不常与朝中权贵打交道,对裴氏的印象不过是家主裴珒卿阴沉狠辣,没想到裴氏竟还有裴潇泽这样的端正君子。 第773章 落幕 “更何况,若是不傻,甄明轩为何宁愿得罪夏侯家,也要救你性命?”方崇正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嘲的意味,而他突然提起了惨遭灭门的藏剑山庄庄主甄明轩,更是噎得方紫岚彻底说不出话来。 方紫岚抿了抿唇,许久才道:“我都不记得了。”带着哭腔的话语,令人心神一颤。 她原以为自己胸中应满是仇怨,恨不得杀了纪宁天,欲铲除鬼门而后快。可完整地听完了当年过往后,她却只觉难言的悲凉。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原来的方紫岚会求死。 被抹杀的过去,被利用的身份,虚假的感情,无数的谎言……这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她还记得穿越而来,第一次挣扎于生死之间时,她想的是那句“我不愿”。原来的方紫岚不愿嫁,自断姻缘,只为给娘亲正名。 曾经她以为娘亲身份低微,方家因此不允许她入祠堂。今日方知何等可笑,堂堂平南王妃,如何能入方家祠堂? 断续记忆中的蛛丝马迹被串连在一起,勾勒出了真相的轮廓。想必原来的方紫岚早就知道了这些,才会有她印象中的要与鬼门和纪宁天了断…… 从始至终,无论是原来的方紫岚,还是现在的她,支撑下去的理由竟都是谎言,而且是永远不会变成现实的谎言。 她妄想有朝一日弄清楚一切,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可如今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却也没有回去的可能。 这样的谎言,该结束了。 方崇正见她面色发白,不由道:“如今你已知晓了一切,往后何去何从……” “我自有打算,便不劳宰相大人费心了。”方紫岚猛地打断了方崇正的话,站起了身,“方家助我良多,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她说着顿了一顿,“但若是我出了事,方家也不必相帮,任我自生自灭便是。” “方紫岚。”方崇正喊了她的名字,不怒自威道:“不论你的身世如何,经历什么,现在你都是大京的越国公。莫要被仇怨蒙蔽了双眼,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吗?方紫岚只觉一股酸涩翻涌而上,模糊了她的双眼,然而她仍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原来的方紫岚已经悔了,而如今的她,悔也无用。从她踏上这条路的那日起,便不能回头了。 眼下她是大京的越国公,于暗流之中立身,在乱局之中穿行,守境戍疆为职,护佑百姓为责。要顾全大局,便不能对鬼门与纪宁天出手。 方紫岚有些动容,却仍强压着情绪沉稳道:“你不必顾虑,若有御史敢参奏你德行有失,我便去御史台找苏昀大人算账。至于嫁妆,我会替白姑娘出,便让她从越国公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曹洪激动得声音发抖,方紫岚勾起唇角道:“你跟着我这几年,南征北战没少受苦,我也总要为你做些什么,也不枉你跟我一遭。” “谢谢老大!”曹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定会好好对白姑娘……” 郑琰微微侧头,眼尾也有些泛红。他们这些军户出身,拿命博功名的人,谁不曾期望过有朝一日娶妻生子,过安乐日子呢?更何况是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多少值得羡慕。 方紫岚难得看到曹洪和郑琰如此,她朗声道:“白姑娘,你听了这么久,若是同意这门亲事,便进来吧。” 闻言几人神色各异。有人早就知道窗外有耳,譬如萧璇儿和郑琰;有人浑然不觉,譬如莫涵;还有人真情实感,根本没有注意,譬如曹洪。 于是几人眼见曹洪瞬间憋回了眼泪,脸红得如烤过一般,手足无措道:“那个……” 明明方才还凛然无畏的人,如今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害羞得直搓手。 郑琰轻咳一声掩了笑,莫涵和萧璇儿忍俊不禁,方紫岚笑意盎然,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白绣娘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几人面前,后面是对她半推半搡的阿宛与丛蓉。 “我……”白绣娘显然是狠狠哭过,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却多了分我见犹怜的味道。她双颊绯红,一个“我”字重复了半晌,后面的话却难以启齿。 见状阿宛急得直跺脚,凑在她耳边道:“白姐姐你还犹豫什么?赶紧答应啊!” “我……”白绣娘从来没有谈论过自己的婚嫁之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老曹,看来白姑娘不愿意,那我就只能帮她另找他人了。” “不是!”白绣娘赶忙出声道:“我愿意,我愿意的啊!” 她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连带尾音都上扬了些许,听得方紫岚轻笑道:“嗯,这回看来是真愿意了,连语调都轻快了许多。那便由我作主,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方崇正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心中五味杂陈。平生第一次,他不知自己所为是对是错。 但求无愧于心。恍惚之中,如朝阳般的平南王笑着对他道:“崇正,既然生死不知日,何妨今朝享尽欢?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 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春日,他与平南王夫妇去百叶寺赏花,偶尔谈起佛道,平南王夫妇皆言不信神佛,也不信来世,只信今生。 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宛若一对镀金的神像。可方崇正知道,他们不是,他们是世间最为鲜活的人,精彩得令人艳羡。 然而便是这样的他们,次日领命带兵南下,一去不复返。 之后平南王妃孤身归京,成为了百叶寺诸多虔诚的信徒之一。 这样巨大的转变,仿佛是妥协,更像是绝望。哪怕有一点可能,也希望能得到神佛的垂怜。其中隐藏多少苦,旁人不得而知…… “大人。”管家的声音扯回了方崇正的思绪,他敛了神色,淡声道:“何事?” “不多日便是新年了,府上……”后面的话方崇正并未听进去。他在想,这个新年,怕是不好过。 第774章 无畏 台中的红衣大妖衣袂翩跹遗世独立,在正道几番围攻之下终是败下阵来。 诸葛钰扮演的妖邪在侧台倒地身亡,悄无声息地下了场。然而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按台本最后留在方紫岚身边的应是裴潇泽,可如今却是卫昴。 虽说斩杀妖邪并无先后顺序,只要方紫岚是最后下场的便好,但正式演出为免错漏,都是严格按照排演时来的,难道…… 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打断了诸葛钰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支离弦之箭直直冲着方紫岚而去,她堪堪避过,而他却是猛然变了神色。 如此利刃,不是道具,竟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置她于死地。 被隔在人群另一边的卫昴显然也发现了不对,他几个闪身之间凑到了方紫岚近前,这才发现围攻方紫岚的人不知何时换了兵器,竟都不是道具,而是真刀实枪,寒光凛凛把她手中的木剑劈成了两段。 卫昴挥剑替方紫岚挡住了攻势,周围的人见他过来便散开了些,手中兵器挥舞得也没有那么真切了。 他趁机与方紫岚背靠背站在场中央,稍稍推开面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你?”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很是笃定。 方紫岚手握断剑站得笔直,她的气息扫过他的耳畔,近乎轻蔑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说罢狠狠撞了卫昴一下,让他径自撞向离得最近的那把兵刃,兵刃的主人下意识地收了攻势,他装作被刺中的模样就势滚到了台后。 诸葛钰见卫昴下台,步履匆匆地朝他走去,“现下情势如何?” “不好。”简单的两个字,让诸葛钰只觉心下一沉。他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迅速地找到了李祈佑。 虽是寒冬,但见李祈佑额上满是冷汗,十指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着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弓。 “王爷……”诸葛钰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刀剑铿锵之声纷至沓来。 利锋争鸣间方紫岚的头冠掉在了地上,她如墨的长发没了束缚四散而落。 似火般鲜红的衣袍撕裂开来,与长发一道被寒风裹挟着飞舞在空中,红与黑交织,妖艳而凄美。 方紫岚手执断剑,在众人威逼下退至了台边,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抬起头向城楼之上望去,文武百官簇拥着李晟轩,所有人都在观戏。 浩浩荡荡的声势中,她的视线定格在李晟轩身上。隔得太远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妖孽,还不速速受死!” 离方紫岚最近的人突然大喝一声,剑锋直逼她面门。 她轻轻巧巧地避了过去,纤足轻点半个身子悬在高台外边,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很快下一轮攻势不期而至,她旋身而过袍袖被利刃割开,鲜红的布条随风飘扬。 方紫岚如今骑虎难下,若是自己跳下高台,虽说无事但妖邪不死便落台,说起来必是社戏出了纰漏,只怕她要担一个乱了大京国祚的罪名。 可若是真刀实枪地与他们拼一场,虽说她不会输,但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若伤得严重些,又免不了要被阿宛念叨一番。左右为难间,这个年就不好过了。 思前想后都没有两全法,方紫岚索性心一横,出其不意地伸手扣住了左边身前之人的手腕,猛地使力他便吃痛松开了手,她顺势劈手抢过了他的剑。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加之她动作太快,他措手不及根本无法反抗,怔愣之间被她一掌推开,惯性后退带倒了后面的几个人。 站在方紫岚右边的人眼看她夺了兵刃,见势不对忙上前几步,乱剑纷然而至。 刀光剑影之中她扯开外袍借力打力,用缭乱的红色迷了众人视线。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漫天红色碎布翩然飘落,好似一场血色花雨。 众人的目光顺着花雨至台下,却见红衣妖邪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红衣黑发肤白如雪,仿佛永远地沉睡了过去。艳丽的布条洒落在她的身上,是说不出的诡绝凄艳。 刹那间,朱雀街上围观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静止般的一刻,李晟轩站在城楼上,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占据,眼中心上再也容不下其他。 “是啊,明明破绽百出,他却说得冠冕堂皇。”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阿宛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说的他是谁?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没什么,都过去了。”方紫岚看向前方,目光深邃,“以后,我不会相信他的话了。” 她没有告诉阿宛,这句话是纪宁天曾经对她说的。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前路未明,或许是因这几日事务纷杂,她总会不经意地回想起过去。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妥协了,没有选择成为一把剑,今日之路是否就不会如此难行? 此时此刻的她,动摇得厉害。 阿宛并未注意她的情绪,只是摇头晃脑道:“方紫岚,你就承认吧。你把我带在身边,不是要舍弃我,而是要确保我安然无恙对不对?” “对。”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阿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她忽然轻叹一声,“这条路,真不好走。” 阿宛看了看面前崎岖不平的路,随口附和道:“确实不好走。不过再往前,离村镇近些就好走多了。” 她说着凑到方紫岚近前,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笑道:“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也没用了,毕竟路是你选的。”阿宛扬了扬手中的鞭子,“与其后悔,重新选择一条好走的路,走好选择的路才更重要,不是吗?” 闻言方紫岚愣了一瞬,阿宛推着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有你后悔的功夫,我们说不定都能到了。” 休整 虽然已经在打工了,但总觉得年没有过完,干活的心思都很浅薄,整个人身心俱疲。 是时候该给方紫岚,和所有人一个结局了。一直在这样告诉自己,但偶尔也会没来由地焦灼。 虽然知道故事里所有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但越接近结局,越心神不宁。 仿佛应该是这样,又不应该是这样。不过,各花入各眼。不同的人,眼中的故事,大抵都是不一样的。 希望,能被记得吧。以上,休整期某紫的碎碎念。祝大家周末愉快!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休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元宵快乐! 吃了火锅和酒酿汤圆,心满意足。过年,算是圆满了~某紫正式收心复工,认真干活,认真码字了! 下一章,我们明天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元宵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75章 如约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温崖无奈道:“方姑娘,你莫不是以为只要你不吃梅花羹,便无事了?你几日未进食,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连嗓子都呕坏了,若想恢复正常,得好好调理。” 方紫岚抿了抿唇,“如此,有劳了。等下我让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还望温先生莫要嫌弃府上简陋。” 温崖挑了挑眉,方紫岚不自然地别过脸,“我自知给温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往后绝不会再以性命要挟温先生了。” 温崖看着方紫岚有些别扭的侧脸,忽的轻笑出声。 那年,初入鬼门不久,学艺不精常常闹得一身淤青的小紫秀,板着一张脸,娇声娇气地嫌他医术不精下手没轻重。 少年的他端着架子让紫秀喊温先生,说如若不喊就再不医她。换来的却只有她一声又一声的温崖,多年不曾更改。谁曾想,今日她竟是主动喊了温先生。 没心没肺的孩童,终是长成了思虑深重的大人。 温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愈发遥远。她站在了阳光之下,而他仍置身于无边黑暗中,永世不得出。 “有这么好笑吗?”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温崖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有人敲门道:“方大人,阿宛姑娘让我来送药。我能进来吗?” 听到声音温崖怔住了,方紫岚赶忙道:“丛姑娘,你进来吧。” 温崖看着丛蓉走入房中,视线便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你是……” “小女子丛蓉,见过大人。”丛蓉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把药放在了桌案上,“方大人,这药你是现在就用,还是等一会儿?” “这是什么药?”温崖回过神来,走到丛蓉身旁,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垂眸道:“阿宛姑娘让我送进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药。” 方紫岚看了一眼丛蓉,然后目光落在了温崖身上,“温先生与丛姑娘是旧识?” 温崖定定地看着一步之遥的丛蓉,漠然道:“不认识。丛姑娘口中的阿宛姑娘,可是府上的医女?” “是。”丛蓉点了点头,“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这位阿宛姑娘配的药有些意思。”温崖好整以暇道:“我想见见这位阿宛姑娘,不知丛姑娘可否带路?” 丛蓉看向方紫岚,只见她微微颔首道:“你带温先生去吧,顺便吩咐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温先生要在府上小住几日。” 丛蓉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温先生,请随我来。” 方紫岚微微垂眸,不敢去看那孩子。李祈佑走了过来,轻轻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哥哥帮你捉蝴蝶好吗?” “好!”那孩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哥哥帮我,捉到蝴蝶我们一起送给爹爹。” “你爹爹不会醒了。”方紫岚忽然出声,李祈佑满脸错愕,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那孩子道:“为什么不会醒?” “因为梦里太美太好了,你爹爹舍不得醒。”方紫岚说得沉痛又克制,那孩子似懂非懂道:“那我可以去梦里找爹爹吗?” “不可以。”李祈佑赶忙接话道:“你还太小了,梦里不适合你。”他说完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从未想过这般蹩脚的谎话竟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梦里找爹爹呢?”那孩子追问了一句,李祈佑怔了怔,却听方紫岚缓缓开口道:“等到有朝一日,你见过这世上所有的蝴蝶,并且找到了其中最美的那一只,捉到它,便能去找你爹爹了。” “我明白了!”那孩子恍然大悟,兴奋地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姐姐,我爹爹教过我,想吃糖糕,便要自己拿钱去。我想蝴蝶也是,捉蝴蝶也要自己去!” 他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灵堂,边跑还边喊“等我捉到最美的蝴蝶,就可以去梦里找爹爹了!” 李祈佑哑然失笑,他虽然没大听明白那孩子话里的逻辑,但总算是把他骗过去了。 骗?这个字闪过李祈佑脑海的时候,他猛地怔住了。以前他对骗这个字可谓是深恶痛绝,直到后来发觉祖母和母后也会骗他,而他也会骗人之时,便下意识地藏起了这个字。 仿佛只要他不宣之于口,便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想想,还真是自欺欺人得厉害。 方紫岚站起身,不经意间瞥见李祈佑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无可奈何道:“王爷不必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王爷向来不喜骗人,更何况是孩子。这回就算是受我胁迫,王爷心里可会觉得好些?” “方大人不必如此。”李祈佑敛了笑,摇头道:“我不同之前了,这等自欺欺人之事,不想做也不会做了。” “是吗?”方紫岚侧头看着他,“其实王爷之前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那份赤诚之心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很难得。” 温崖跟着丛蓉走了出去,直至四下无人的回廊之中,他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温先生聪慧,想来不会猜不出。”丛蓉声音柔媚,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温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鬼门这么多人,为何是你?” “这么多人,又有几人连紫秀和阿宛都不曾见过?”丛蓉步步稳妥,温崖却失了往日的温润,急切道:“以紫秀的脾气,若是让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丛蓉稍稍压了步子,连带声音也低了许多,“只要你不说,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温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丛蓉截了话头,“除了你和公子,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是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温崖倏然停住了脚步,丛蓉转过身,笑意吟吟地凑到他耳边,“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怎会被发现?” 温崖胸中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丛蓉笑得明艳动人,“温先生,小女子丛蓉,你可莫要认错了。” 第776章 若即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眼前倔强得近乎偏执的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与方紫岚相识至今,若说什么时候最恨她,应是此时此刻。 方紫岚听到声音的时候,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她认识李晟轩以来,他时而杀伐决断,时而运筹帷幄,然而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从容自若。这样的叹息之声,不应由他发出。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李晟轩的目光,其中有怅然若失,更多的是眷恋不舍,令她不忍看下去,最终别过了头。 直到李晟轩拂袖而去,方紫岚都不曾再望向栅栏之外。 事已至此,莫涵怕是要恨她一辈子,她不求原谅,只求能够用一条命平息世人怒火,为莫涵留一条生路。 可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势,身边人便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 以御史台为首的百官,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连几日都上书参方紫岚,不仅要求严惩,还提出了株连的说法。 众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认的亲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后便是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铲除,对朝局的影响也不过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边的人身上,从镇守北境的李将军、祁都护,到东南大营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刚刚离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仿佛嗅到了荤腥的疯狗,只顾着冲上前去乱咬一气,能够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须被撕碎。 李晟轩身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宫城里,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世人都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而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可事实的确如此吗?有人坠落深渊,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皇室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军,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会危及大京的安稳。 然而身居繁华京城的朝臣,只见眼前的权势,看不见边关的刀剑。在他们眼中,四境之将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京城无烽烟,便是高枕无忧。 只有曾真正上过战场,守过边境的人,才知道战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万人性命所系,生死攸关。 “姑娘,你为何……”无患皱了眉,问话才出口,便听方紫岚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再为他卖命了。” 无患神情一凛,脸上写满不乐意,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多说了一句,“十殿阎王,千陌刀,鹿天……他们谁都比你厉害,然而谁都没有留住性命。你觉得,即便我今日放过你,你还能活多久?” “自然是长命百岁……”无患说得底气不足,被方紫岚搀扶的阿宛缓了过来,嗤笑道:“就你这样,还想长命百岁,白日做梦吧?” “小阿宛,我好歹比你厉害。”无患一副要和阿宛理论的架势,她却嗤之以鼻,“你有本事试试啊……” 眼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吵起来,方紫岚及时止住了争端,“行了,你们俩何时分出过胜负?既然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不如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 “你居然不帮我?”阿宛气鼓鼓地看着方紫岚,见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帮,帮你杀了无患?” 阿宛气得直跺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回去再说。”方紫岚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视线落在了夏侯彰身上,“有人要和无患算账,我们在这不合适。” “你是说……”阿宛愣了愣,不待说什么,就被方紫岚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我是不会杀了无患,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方紫岚的声音很轻,落在阿宛耳中却如雷劈,“无患确实不是好东西,但他毕竟算我半个师兄……” “我记得你师父把无患逐出师门了。”方紫岚面无表情道:“难不成又收回去了?” “那倒没有。”阿宛垂着头,方紫岚轻哼一声,“我想你师父也不糊涂。” 一听方紫岚说起温崖,阿宛便如斗志昂扬的公鸡一般,紧追不放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的药呢?”方紫岚摊开手,阿宛没好气地拍了拍,“做好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给你。” 她说罢跑跑跳跳地离开了,方紫岚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她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自是不知道李晟轩与无患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看夏侯彰伤得不轻,想来李晟轩不会轻易放过无患。 不过,无患当初是为什么,被温崖逐出了师门…… 方紫岚陷入了沉思,回忆中隐约有一个声音在说—— “一旦成为药偶,不仅百毒不侵,而且自身就是天下最强的毒物。师父,你能成为药偶,为什么我不能?” “不要。”李晟轩利落地打断了夏侯彰的话,“朕不喜,更不会受人威胁。若他们觉得这样便能逼朕处置了方紫岚,那他们想错了。” “请陛下三思。”夏侯彰行了一礼,“方紫岚已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没有不处置的理由……” 李晟轩扫了夏侯彰一眼,他当即噤了声,垂首重复了一遍,“请陛下三思。” 夏侯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了许久,才听李晟轩再次开口道:“百官都跪在外面了吗?” 夏侯彰忙不迭地回道:“除卫国公大人、诸葛家两位大人,及宰相大人之外,其他大人都在外面了。” 李晟轩略一沉吟,“包括京中主理东南事务府衙的各位大人?” “包括。”夏侯彰点了点头,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777章 若离 “唉?我不过和你打个招呼,闲聊而已。”霍春儿拍了拍方紫岚的肩,爽朗一笑,“你的戒备心不要这么强嘛。” “我要回房休息了,霍女侠请自便。”方紫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霍春儿的手,抬脚就要走,却见对面沧海刘先生匆匆而来,神情急切道:“春儿,你感觉怎么样?” 闻言方紫岚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向霍春儿,却见她面上笑意不变,“刘先生,我无妨,出来透透气便好了,你莫要担心。” 她说完转向方紫岚,解释道:“我有心悸之症,常在夜半发作。刘先生与霍家交情甚笃,是以我的病,一向由他照管。” “我才疏学浅,怎敢言照管二字?”刘先生摆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未能治愈你的心悸之症,实在是惭愧。” “我的病是先天的。”霍春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人如何能斗得过天?” 方紫岚抿了抿唇,“天命无人知晓,但我见霍女侠乃是疏阔之人,想必不会为心悸之症所困,将来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承甄姑娘吉言。”霍春儿抱拳一礼,“既如此,那我不妨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洗耳恭听。”方紫岚回了一礼,就听霍春儿道:“虽然不知甄姑娘手中那柄剑究竟是不是紫秀的梅剑,但我知道千金坊一直在追查紫秀的消息。” 方紫岚神情一凛,“霍女侠,千金坊有规矩,任何关于紫秀的消息,只要属实,定当千金以偿。” “甄姑娘言重了。”霍春儿赶忙道:“我与甄姑娘投缘,而且这消息也并非关于紫秀本人。” 方紫岚挑了挑眉,“若并非紫秀本人的消息,难道是她身边之人的消息?” 霍春儿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不错,大概半年多前吧,刀门霍家、小镜湖、点苍山……哎呀,反正能叫出名字的门派,一同组织了一场围剿,被围剿的那个人是鬼门的转轮王,听说他与紫秀关系密切。” 方紫岚只觉心跳加快,不由地问道:“后来,转轮王死在围剿中了吗?” “原来千金坊当真不知道此事?”刘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方紫岚愣了片刻,“刘先生何出此言?” “刘先生,当初我爹花重金问千金坊买消息,重金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说明此事千金坊肯定不知,你还觉得有假不成?”霍春儿不耐地回了一句,刘先生吞吞吐吐,“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上官敏点头如捣蒜,“是啊,若非郑将军提醒,我都不知。” 两人说得热闹,然而郑琰丝毫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上官敏干笑了两声,只觉得自己的夸赞好像沙堆,被名为郑琰的冷风一吹就散。 方紫岚倍觉无趣,和上官敏说了没两句,便声称有事,草草结束了对话,回了房间休息。 她刚回房间,就见阿宛跑了进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跟前,低声道:“方紫岚,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方紫岚微微颔首,阿宛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回春狩,我师父是不是也会去?” “应该吧。”方紫岚淡声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什么叫应该吧?”阿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帮我确认一下嘛。” 方紫岚好笑地看着她,“求人帮忙还如此理直气壮,你真是好没诚意。” 阿宛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帮还是不帮?” “你找温崖有事吗?”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软了语气道:“上次你受刺激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有了灵感,想到了一个新的药方。不过这个药方比较冒险,我怕一不小心把你药死了,就想先找我师父商量一下。”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直看得她心里发毛,“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怕你把我药死了。”方紫岚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啊,除了行医用药,能不能多想些别的事?” 阿宛抓住了她的手腕,试图制止她的动作,“比如?” 方紫岚接口道:“比如春狩人多眼杂,温崖即便是去了,你要如何与他见面?”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阿宛兴高采烈道:“到时候你装个病,我说我医治不了,自然就能把师父请过来了。” “春狩,你要我装病?”方紫岚咬牙切齿,心道这种时候向来都是武将出风头的大好时机,她家小医女倒好,竟然要她装病? “那次围剿失踪了许多人,包括刀门霍家的大弟子,即将继承我爹衣钵的大师兄,都失踪了。”霍春儿放轻了声音,道:“故而我爹重金求问千金坊,却不料千金坊也无法给出答案。”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自楚彬失踪起,千金坊便一直在追查,没什么消息,便也不曾向她详细汇报过失踪的情形。 如今听霍春儿所言,她才知当时失踪的不止楚彬一人,还有诸多门派弟子。这样说来,或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作祟,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连千金坊都查不到的势力,该是怎样的阴暗泥沼?仅凭她,便是找到了,怕是也很难全身而退。 可是……莫涵已死,若是楚彬…… 方紫岚不敢想下去,她接受自己无法护住身边每个人的事实,但若是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般不清不楚还有何意义? “甄姑娘,你有在听吗?”霍春儿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回过了神,“什么?” “我说。”霍春儿刻意拖长了尾音,声音也上扬了几分,“前几日,我爹终于查到了他们最后出现之地。” “是在何处?”方紫岚握住了霍春儿的手腕,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呐呐道:“就在前往苏州府的路上,离醉月楼不远。” “你说什么?”方紫岚不敢置信,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捏得霍春儿龇牙咧嘴,“甄姑娘,你好大的劲儿,弄疼我了。” 第778章 无果 “忠正世子不简单,阿钰查的时候可要多加小心。”方紫岚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千万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多谢岚姐姐提醒,我记下了。”诸葛钰客气一礼,方紫岚摆手道:“闲聊而已,阿钰你何必如此认真?” 诸葛钰没有说话,方紫岚双手枕在脑后重新躺了回去,幽幽道:“算起来,春狩至今已是第七日,再有三日便要回程了吧?” “是。”诸葛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温先生前两日为岚姐姐复诊,结果如何?” “挺好的。”方紫岚敷衍道:“温先生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还是要注意休养,不能过于劳累什么的。” 诸葛钰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之前路遇岚姐姐,你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如今你已大好,我便放心了。” “有劳阿钰挂念。”方紫岚一边和他客套,一边心道温崖说是为她复诊,其实是被阿宛拖来商量药方的。要不是温崖坚持,阿宛怕是连她的脉都不会让他把。 一提起阿宛那个小丫头,方紫岚就是一脸无的可奈何。不过托阿宛的福,如今全世界都知道她身体欠安,春狩进行了大半,几乎没什么人找她,她这才有机会偷闲。加之有郑琰跟在她身边,即便她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没人主动往她旁边凑,让她清净了许多。 “现下虽是春日,但天气多变,岚姐姐还是要多加注意。”诸葛钰关切道:“我见岚姐姐衣衫单薄,莫要着凉受寒了。”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就把斗篷扔在马鞍袋里了。”方紫岚左右看了一圈,满不在乎道:“我的马玩心重,这会儿不知道跑哪撒野去了,等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师父……”上官敏看着方紫岚,期期艾艾地低声道:“你说我爹他……会不会后悔?”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就在上官敏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上官敏闷闷地哦了一声,却听她补充道:“不过若说后悔,你爹他一定很后悔没有一早就杀了我。” “不会的。”上官敏脱口而出,“你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我爹的命,我爹他不会……” 他说着声音愈发微弱,直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紫岚看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不由地轻笑出声,“所以啊,人就是这般矛盾。” 上官敏只觉心底莫名难过,“师父,若是你和薛大人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做吗?” “可能会吧。”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很淡,“不过若是我,应该会做得比他更好一些。只是好不好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上官敏听得似懂非懂,只见她唇角逸出一抹笑,眼底却是说不出的悲凄之色。 “师父……”上官敏欲言又止,方紫岚大步流星地走下了大牢门前的台阶,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终是有了结果,但也砸碎了她所有的退路。 上官敏走快两步,挡在了她面前,“师父,我知道你不好过,可我力有未逮,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我……” “你觉得薛昊宇的话会成真吗?”方紫岚的声音极轻,像是一阵风吹过上官敏的耳畔,却凉飕飕地让他一个激灵。 见状方紫岚笑了笑,“薛昊宇都能想清楚,你都能听明白,我又怎会不知?” “师父!”上官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可世家与寒门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即便保住薛昊宇的性命,世家也会借此大做文章打压寒门。”方紫岚凑得离他近了些,耳语道:“上行下效,如若局面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天下人便会落入尊世家鄙寒门的怪圈之中。出身即是罪过,那我身为寒门中站得最高的人……” 她话音还未落下,上官敏便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脸上满是惊疑神色。 “上官敏,既然你开口问我了,那我也问你一句。”方紫岚面容平静,眼中却多了一抹决绝。 上官敏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却还是晚了一步。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官家一击即溃,为何毫无根基的我会这般轻易地接任越国公?” 上官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双唇紧咬,直到齿间满是甜腥之气,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几无血色。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在自己完全想清楚之后。 过去她是最好的剑,现在她是最好的旗。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众矢之的,活生生的靶子。 不过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箭,什么样的人,才能毁了她? 方紫岚坐起身回头看去,只见皇甫鑫跳下马,快步走了过来,匆匆一礼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方大人,我总算找到你了。” “皇甫将军找我有何事?”方紫岚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袖。 皇甫鑫神情严峻,道:“卫常泰趁陛下离京,矫制兵符,私调京郊大营兵马,意图谋反。据探子来报,上官敏搅入其中,情况未明。” “你说什么?”方紫岚和诸葛钰异口同声,眼中皆是怀疑神色。 皇甫鑫凝重道:“现下卫国公奉旨擒拿卫常泰,重整京郊大营,已先行回京。陛下命所有随行武将前去行宫,请方大人尽快过去。” 方紫岚点头应下,“好,我这就过去。” “岚姐姐,你的马……”诸葛钰话刚出口,就听方紫岚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骏马随之出现,停在了她的身前。 方紫岚利落地翻身上马,喊了一声,“郑琰,去行宫。”随即头也不回地朝行宫的方向奔去。 她骑出没多远,郑琰便骑马跟了上来。诸葛钰看着两人的背影,沉默不语。 皇甫鑫行了一礼,“诸葛大人,告辞了。”随即也骑马追了上去。 “方大人,上官敏……”皇甫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紫岚没有回头,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他。” 第779章 实话 “阿宛,这可是迷谷。”方紫岚寒声打断了她的话,“即便他们被人收买了,然而在迷谷的作用下,也只能说真话。” “若是他们说的都是真话,那荣安王的所作所为……”阿宛根本不敢说下去,方紫岚长叹一声,接口道:“无疑是卖国。” “荣安王身为皇叔地位尊崇,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阿宛矢口反驳,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那又如何?人的私欲贪念,可不是地位尊崇就能够满足的。” 阿宛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一旁曹副将双拳紧握,垂首默然不语。 “看来荣安王不止是被保护得好,更是被宠坏了。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一朝有人不遂他意,便不惜一切代价抹杀。”方紫岚神色愈冷,“有人以天下为己任,有人以天下为己身。枉道背德,无所不用其极。”她说到最后一句,眸中已满是狠厉之色。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曹副将抬起头看向她,只听她沉声道:“曹副将听令,我命你持白玉虎符回东南大营传信,务必要让陛下知道,荣安王私通海寇卖国一事。” 她从怀中取出白玉虎符交到了曹副将的手中,“待会儿我会把牢房门都打开,也会把所有的海寇都弄醒,做出一副他们企图越狱逃跑的模样,然后尽可能把动静弄得大些,争取惊动暮山关守兵来抓人。届时你趁乱离开,一刻都不要多停留。” “老大,那你和阿宛姑娘呢?”曹副将忧心忡忡地看向方紫岚,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我留下,处理莫家之事。” “莫家?”曹副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莫斌并未叛乱,莫家还有什么好处理的?” 方紫岚冷哼一声,道:“莫斌不仅把抓来的海寇全部都关押起来,既不盘问也不用刑,而且还把东南大营派来查探的人也一并关押,你觉得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老大的意思是,莫斌极有可能知道荣安王私通海寇卖国之事?”曹副将目瞪口呆,阿宛也是一脸震惊,“若是莫斌知道,为何遮遮掩掩不向京中报信?” “东南一带大小官员皆受荣安王操控,只怕莫斌的信还没到京中,莫家满门便会遭灾。”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以我这两日对莫斌的了解来看,他十分重视家人,甚至为了家人不惜降大京。故而今日之景,想来也是他为了保护家人,左右权衡的结果。” “若是莫斌装聋作哑,那老大你和阿宛姑娘留在这不是会很危险?”曹副将眉头紧皱,方紫岚出言安抚道:“你放心,莫斌既然装聋作哑,那么就势必不敢轻易动任何人,尤其是我和阿宛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但若是牵涉身家性命,谁知莫斌会做出什么事来?”阿宛的声音有几分涩意,方紫岚唇角轻勾,“因此我们更要留下来。阿宛,你怕吗?” “我不怕。”阿宛直视她的眼睛,眸光清澈明亮,“你若是要留下来,我陪你。”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事不宜迟,我去开牢门。阿宛,你和老曹把这些海寇都弄醒。” 见状,曹副将把原本劝阻的话吞回了肚子,他攥紧了手中的白玉虎符,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宛看着她眸中坚定无比的神色,和脸上那浅得仿佛雪地中的花,下一刻就会消散的笑,好似受了某种蛊惑一般,不再言语全神贯注为她施针。 直到有人狠狠地撞在了门板上,来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我们各为其主,那就只有得罪了。” 他话音还未落,屋门倏地打开了。 方紫岚站在门边莞尔一笑,“既然阁下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岂有不见之理?” 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还来不及反应,来人的剑已经直直刺向了方紫岚。 她闪身避过,手中梅剑一划将她与来人隔了开来,转瞬之间两人就交换了位置。 庭中月光皎洁,星子黯淡,天上细碎的雪花随风飘落,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绒毯。 方紫岚长身玉立在院中雪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微微侧头双唇紧抿,孤绝而冷寂的模样让人不敢逼视。 “你来为陆唐报仇,找我便是,与旁人无关。”她说着随手挽了个剑花,手中梅剑在月光的映照下寒光凛凛,“你我斗一场,若是我输了这条命你拿去。但若是你输了,此后便要听我差遣。” “狂妄。”来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提剑冲着方紫岚而来,一招一式毫不留情,致命的剑招让院中其余三人看得都是胆战心惊。 然而方紫岚却始终没有正面迎敌,一味地退让闪避使得来人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一柄剑舞得密不透风,却无法把她完全笼罩进去。 虽说方紫岚身法灵活,但在这样快剑高手的穷追猛打中,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挂了彩,手臂腿上都是剑伤,让人忍不住揪心。 来人显然也看出了方紫岚的力不从心,招式愈发凶险直取她咽喉,动作之快连一旁的祁聿铭都来不及阻拦,只得大吼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月下忽的漫出一片烟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唯有鲜血好似点点红梅自烟雾中落在雪地上,晕成一朵朵血花,红得有些刺目。 待几人定睛一看,方紫岚已施施然站在了院中树下,而来人捂着胸口跌在了她的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是你们女人使得出来。” “看样子你不服气?”方紫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女人怎么了?这么看不起女人,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养的?” 很快海寇们纷纷清醒了过来,他们醒后见牢门大开,都是不明所以,却听曹副将低声对他们道:“还不快走!” 反应过来的海寇们赶忙走了出去,见四下无人都加快了步伐,一直跑到了府衙大牢门口。 第780章 无端 方紫岚左手持弓,右手执箭,虽然箭未上弦,但在她的手中,便有一股枕戈待旦的危险气息。 众人围着方紫岚不敢上前,陈旭捂着肩膀狼狈地爬了起来,刚要站起来,就见方紫岚的羽箭再次对准了自己,吓得他重新跌坐了回去,臀部与大地结结实实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摔得他又是一声惨叫。 李晟轩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陈旭的第二声惨叫。他略略打量一番,见人没有缺胳膊少腿,不仅有气,而且还能这般中气十足地叫出声来,心道方紫岚真是给他面子。 围观的几位御史见李晟轩来了,不等苏昀先开口,便抢先一步质问方紫岚道:“越国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许久没练过,手有点生。”方紫岚说着,轻描淡写地收了弓箭,神情语调倨傲得近乎挑衅。 “越国公大人你……”几位御史目瞪口呆,被她这副模样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苏昀开口道:“越国公大人乃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种借口未免过于拙劣。” 他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方紫岚,却见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若非天下不太平,谁愿意征战沙场?苏大人,你愿意吗?” 方紫岚毫不意外,只是淡声道:“所以你宁愿与山匪流寇勾结,也不愿取而代之?” “你说什么?”姚武全然没想到方紫岚居然会这么说,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我听陛下说,你来江南大营,是为立功。”方紫岚扣住主将的手紧了紧,示意他安分一些,话却仍是对着姚武说的,“既然江南大营主将无用,那你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 她说着神情凌厉了些许,“我若是你,便与山匪流寇虚与委蛇,再找机会将其一网打尽,凭战功堂堂正正地立身,取代不作为的主将……” “你说得容易。”姚武啐了一口,道:“你可知手中挟制的将军是什么人,他又因何能成为江南大营主将?” “军功与背景,两者其一,或是兼有。”方紫岚答得很快,姚武却是轻蔑一笑,“军功?他有什么军功,驰援绮罗城吗?他若不是娶了独孤家的女儿,怎么可能成为一营主将?” 方紫岚挑了挑眉,在主将试图说些什么解释的时候,捏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丝毫声音,任由姚武说了下去。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军中想要凭战功立身,或许可以,但若想成为一营主将,根本不可能!”姚武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许多,“先越国公是唯一的例外,也是最后的例外。” “例外吗?”方紫岚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中弥漫着难言的悲凉。 即便是姚武偏激,口不择言,她也很清楚,事实如此。 所谓例外,便是与所有人不同,她是由李晟轩钦点,自入军中第一天起,便是一营主将,三军统帅。 其他人也曾不服,但她用一场又一场胜仗,证明了实力。可如今的姚武等人,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毫无身份背景的兵士,熬了三代人,也只能熬到副将,这便是顶天了。若非机缘巧合,若无姻亲钻营,就是一眼能望到头的一辈子。 “所以,你便宁愿与山匪流寇同流合污,也不愿一试?”方紫岚神情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与你这般天真之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姚武面色愈发阴郁,“胜者王侯败者贼,如今既已被你看穿,我只能自认倒霉。只不过,纵是玉石俱焚,我也不会让你和那个什么阿是小公子,活着走出去。”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方紫岚勾了勾唇角,松开了掐住主将脖颈的手,“将军,你可都听清楚了?” 主将咳嗽了两声,不待说什么,就听姚武道:“你若是识相,便和我一道,杀了她和那小公子,当作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如若不然……” 他顿了一顿,阴恻恻地笑了,“一朝事发,你身为一营主将难辞其咎,别说荣华富贵不再,就是自身性命,怕都难保……” “姚武,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吗?”主将神情凌厉了几分,厉喝一声,“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然而他话音落下好一会儿,营中都无一人动手,皆是眼巴巴地观望,仿佛是在看一场笑话。 “你们……”主将不敢置信地扫视了一圈,最终看向了方紫岚,眼中除了踌躇不安,还多了一丝求助的意味。 方紫岚敛了神色,冷着一张脸,手中梅剑架在姚武颈侧,朝满营的人道:“江南大营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凡是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的,现在站出来,我留你一条活路。否则……” 她停住了片刻,毫不留情地割断了姚武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将她身前的地面染红了一片,连带主将身上,都溅上了许多。 姚武双目圆睁,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满是惊色,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断了气。 主将噤若寒蝉,甚至来不及追究方紫岚杀姚武的罪责,就听她道:“这就是下场。” 登时营中像是炸开了锅,可不待众人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就见方紫岚提过了另一位副将,正是之前与姚武一唱一和,心虚到面色发白的那位。 副将的声音直打颤,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问了出来,却被方紫岚一句话给噎得哑口无言,“老实交代,你是否和姚武一样,与山匪流寇有所勾结?” 副将张了张口,一个“我”字卡在嘴边,半晌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方紫岚不耐的扬起手中梅剑,未等落下,副将便着急道:“你无凭无据,难道要草菅人命吗?” “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耽误功夫,江南大营这么多人,我要审问到猴年马月去了。”方紫岚冷哼一声,“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我耐心不好,自然是一剑结果了最为省事。” 第781章 脆弱 慕容清有片刻恍惚,方紫岚敛了神色,声音沉了几分,“世子,我答应过忠正王,会保你性命。可若是你图谋不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她说罢转身欲走,慕容清喊住了她,“方大人,你说我图谋不轨,那你步步为营登至越国公之位,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 另有所图?方紫岚反复咀嚼过这四个字,回头看向慕容清,“我是另有所图,但与世子的野心不同。” “野心?”慕容清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一字一句道:“方大人,若是你有天命预言在身,你争是不争?若不争,何处安身立命?” 方紫岚哂笑一声,凉薄道:“这世上没有天命预言之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便无须安身立命了吗?世子行至此路,究竟是为安身立命还是天命预言,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论方大人作何想,我都不会就此止步。”慕容清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凌厉道:“我绝不会让左先生的血白流。” 听到左先生时,方紫岚愣了愣,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左先生所谓的帮你,或许只是在满足他自己的造神而已?” “方大人说什么?”慕容清似是没有听清楚,方紫岚摇了摇头,“没什么,世子只需记住我今日之言,安分守己便好。否则,恕我不能履行对令尊的承诺。”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慕容清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涌上心头。 适才最后一句话,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听清。 若左先生当真如方紫岚所说一般,只是为了天命预言才出手相帮,那几年亦师亦友的情分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实现天命预言的工具吗? 方紫岚这诛心之言,当真比杀人更狠。 思及此,慕容清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撑着桌案站稳了身体。他大口喘着粗气,伸手将桌上的所有器具一扫而下,哐当之声络绎不绝,碎片遍地皆是。 孟庭扬听到响动迅速赶到,“世子……” “出去!”慕容清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 “王爷,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方紫岚挣开了他的手,神色平静,“我相信以王爷的人品,不管娶了何人,都会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周全,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为什么?”李祈佑扶住她的肩,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明明知道……难道你非要做一枚棋子,等到圣旨下达,随便嫁于什么人不可吗?” “我现在就等到了,不是吗?”方紫岚抬手拨开了他的手,“王爷,若非陛下尊重我,愿意问过我的意思,你所言情形早已发生了。” 李祈佑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婚事,只要我不愿,便是圣旨,我也有胆与之抗衡。你呢,你敢吗?” “方紫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偌大的殿中显得尤为尖锐,“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方紫岚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后,然后转向李祈佑道:“王爷,我理解你原本是好心,然而当你用自以为保护的名义去请一道赐婚的圣旨时,那一刻你已经变成了自己不愿承认的那种人。” “我……”李祈佑的语气弱了几分,“我怕你会……” “王爷,这就是你的问题。”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用了强制手段,妄图令我屈服。是因为你原本就很清楚,这是一件我不可能同意的事。” “对不起。”李祈佑的声音很轻,方紫岚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然而她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太皇太后道:“方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当哀家和太后都不存在吗?” 方紫岚看向太皇太后道:“适才我进来之时便已说过了,今日我来是为了见王爷。毕竟赐婚之事关乎我二人,与旁人无关。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方大人,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便是你与祈佑两人之事?”太皇太后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道:“更何况祈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人亦然。” 方紫岚冷了神色,“娘娘想说什么?” “哀家自会下旨赐婚,请方大人安心待嫁。”太皇太后突然的转变让方紫岚有些措手不及,她心中疑惑无比,李祈佑也是一脸茫然。 “此事不必多说,若是方大人觉得哀家管不了你,那哀家便去求陛下下旨。”太皇太后沉声道:“祈佑的王妃,定然是你。”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玉璋宫的,她只觉脚步沉重无比,脑海中重复的是太皇太后最后的话,“若是方大人自以为功勋在身,便可荣宠一生,蔑视皇家威严,那往后天下世人,如何会对我大京皇室有敬畏之心?” 一时之间,这样的话她竟无法反驳。是她忘了,功高盖主历来是大忌。 即便李晟轩满不在乎,即便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从未恃功自傲,但只要她生出半分反抗之意,便随时会被认为是乱臣贼子,要被拖下水去踩死。 众人窃窃私语,立于其中的方崇正却是无动于衷。百官皆为陈旭义愤填膺,莫不是忘了御史台建立之初,不得虚言的初衷了? 苏家势弱,又不喜欢得罪人,一贯会做和事佬。今日的御史台在苏家的把持下,几乎与墙头草无异。 如若无人给众位御史大人提个醒,长此以往怕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会往上奏,届时不仅会搅乱朝堂,更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用作杀人不见血的刀。 方崇正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御史台中既有陈旭这样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也有刚正审慎之人,倘若他们被今日之局所慑,再被人恶意恫吓几次,恐怕朝中就没什么真正敢说话的人了。 第782章 答案 “欧阳俊成,你过来。”欧阳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难以遮掩的颤抖。 欧阳俊成走到了欧阳夫人身边,却见她站起身,抽出了欧阳家主挂在墙上的佩剑,剑尖直指向他。 “母亲,你……”欧阳俊成不敢置信地盯着欧阳夫人,她持剑停在了他的胸前,“欧阳俊成,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之后下任欧阳家主,便是你。” 欧阳俊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欧阳宗瑞高声道:“娘,你怎能如此对我?” “来人,把他押下去,送入祠堂!”欧阳夫人的话音还未落,跟随她从京郊大营出来的卫氏亲兵便已上前将欧阳宗瑞扣住,带了下去。 欧阳俊成沉默不语,欧阳夫人冷哼一声,“眼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宗瑞以你夫人性命相挟,要你放弃家主之位你都不肯,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说,你对家主之位毫无想法吗?” “我……”欧阳俊成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只要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柔儿,下任家主便是你了。”欧阳夫人说着,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一寸,刺破了欧阳俊成的外衫。 欧阳俊成额上直冒冷汗,忙不迭地点头道:“母亲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梓柔妹妹。即便母亲不说,我也……” “我说的是好好照顾,不是只留柔儿性命。”欧阳夫人寒声道:“你休想敷衍我。” “母亲多虑了,我若不能好好照顾梓柔妹妹,便叫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子孙后代皆不得善终。”欧阳俊成这个誓发得极狠,饶是欧阳夫人也是一愣,最终收了剑。 “你去吧。”欧阳夫人抬了抬手,示意欧阳俊成道:“你去祠堂看看族中各位长老都到齐了没有,若是齐了,便着人来通报我一声。”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道:“倘若现在先生有一机会,在我的性命与查清真相之间二选其一,你会选什么?” 李晟轩沉默不语,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旦查清真相,你才有可能彻底清剿山匪流寇,整肃朝堂内外,实现你和我约定过的……太平盛世。” 她说到后面颇为不自然,却还是说完了,李晟轩依旧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方紫岚不期待李晟轩会回答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此时此刻,我选你。” “你……”方紫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言下之意明显,若他不是大京帝王,只是李晟轩,选的便会是她。 “对不起。”李晟轩垂下了眼眸,方紫岚却兀自笑了,“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我更知道自己选的是什么。” 李晟轩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地望向了方紫岚,只见她嘴角扬起,眼眶却泛红,“莫涵和楚彬走后,这世上期盼我平安康健的人便不多了。所以,不论是真是假,哪怕只有此时此刻,我都会记着。” “仅是记着,不足以保你平安康健。”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没有想过利用方立辉吗?方家春会如期举行,尹泉章必会露面……” “够了。”方紫岚面若霜雪,“我不想方家被卷进去,你也别想利用方立辉。” “可若是方家原本就牵涉其中,这不失为一个机会。”李晟轩说得隐晦,方紫岚心下了然,但嘴上仍装作不明白,“什么机会?” 李晟轩索性直言不讳,“洗脱勾结山匪流寇罪名的机会。”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样一件原本应该由方立辉或她主导,在神不知鬼不觉之时完成的事,从李晟轩口中说出,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仿佛是一道免死金牌,大京帝王愿意对方家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亲自庇护。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便永远不会落人口实。 “为什么……”方紫岚忍不住问了出来,李晟轩神色温柔,“也许是爱屋及乌。抑或是,在我这里,你永远有特权。” 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意,直白而热烈地袒露在方紫岚面前,令她无法拒绝,却也不能接受。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时光稍纵即逝,总有一日,他会回到乾坤宫。 那时他仍是大京的帝王,万民朝拜。而她仍在几个身份的交替中,混迹于黑暗里,游走在刀刃上。 这样的两个人,不是仅凭心意,便能走到一起的。 然而即便如此,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之不恭。” 如果他们注定只能有此时此刻,那么她便由着自己的心意,放纵一回又如何? 反正这一生漫长,错误的事、错过的人、错失的物太多,也不值得为之惋惜。但若是没有了与他的此时此刻,想来总是遗憾。 李晟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似是想把她刻在心上。末了,两人相视一笑,他淡声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夫人要注意身体才是。”嬷嬷蹲了下来,轻声细语道:“家主去世,后面还要夫人主持大局,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我知道。”欧阳夫人的抽泣声渐弱,她抹了抹眼泪,缓缓站起身,走回了床榻前,手指一一摩挲过欧阳家主的五官,描摹出他的轮廓。 末了,她俯身凑到欧阳家主的耳边,低声道:“等我处理好了这一切,便去陪你。” 她说完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与方才判若两人。她简单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袭素衣,头戴绢花,俨然一副未亡人的模样。 欧阳家祠堂之中,满满当当地坐着一众长老,旁边与后面还站着诸位小辈。欧阳宗瑞被人扣着,跪在正对牌位的地上,他的身边站着欧阳俊成。 欧阳夫人走入祠堂之时,满座的长老见她的装扮先是一惊,随即待她立定后皆站起了身,神情肃穆,听她一字一句道:“欧阳家主,已得见祖宗先人,魂归天地了。” 第783章 多事 诸葛钰在门口敲了敲门,待阿宛应声同意后推门而入。 他见到床上趴得安稳的人,只觉得心下稍安,轻声道:“阿宛姑娘守了一宿了,不妨去休息一下,我换人来守。” 阿宛摇了摇头,神色颇为疲倦,“我都习惯了。只要是方大人,指不定哪天就是重伤昏迷个好几日。中间她情况稳定的时候我打个盹就行,不妨事的。” “阿宛姑娘辛苦了。”诸葛钰把手中端着的早膳放在桌案上,“早膳我放在这里,阿宛姑娘空了记得吃。” “有劳诸葛公子。”阿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到书桌跟前提笔而就,写好便交到了诸葛钰手中,“这是我开的药方,烦请诸葛公子帮忙抓药,未时煎好送过来。” “我这就去。”诸葛钰看了看手中的药方,“阿宛姑娘若还有其他吩咐,尽管差人来找我。”他说完就拿着药方离开了。 未时诸葛钰来送药,捎带了一盘糕饼。 阿宛端药的时候扫了一眼旁边的糕饼,圆圆的糕饼上雕刻了几只憨态可掬的兔子,软糯的外皮间依稀可见三两点桂花缀在其中,竟然是月饼。 见到月饼阿宛的神情先是有些奇怪,随即转为了然道:“今日便是中秋了。” 诸葛钰点了点头,“我看阿宛姑娘寸步不离地守着岚姐姐,忧思难解想来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让后厨做了一些月饼端过来,也算是过节了。” “诸葛公子有心了。”阿宛一边给方紫岚喂药,一边和诸葛钰说话,“说起来方大人和中秋节还真是没什么缘分。去年中秋是在赶往北境的路上,今年中秋是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也不知要哪一年才能安生地过一次中秋节。” 她的话听起来苦涩,语气却仍是如常的活泼俏皮,只是听在诸葛钰耳中,多了几分身不由己的无奈之感。 方紫沁捧了一方暖手炉,正坐在廊下赏景。待秋水把方紫岚领到了她面前,她就屏退了左右,招呼方紫岚坐在她旁边。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还是站在了离方紫沁不远处的栏杆旁边,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方大人可知,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方紫岚摇了摇头,方紫沁拢了拢衣袖,“立人的事,你做得不错,当得起方家一声谢。” “皇后娘娘客气了,方立人公子已亲谢过我了。”方紫岚虽答得利落,但心中不免起疑,也不知道方紫沁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不一样。”方紫沁把手中的香炉放在了一旁,轻轻搓了搓手,“立人离开了方家,可方大人入股,便是与方家的纠葛再也斩不断了。” 方紫岚轻哼一声,不置可否道:“皇后娘娘久居宫中,消息倒是灵通。” 方紫沁仍挂着淡淡的笑,轻声细语道:“今日你胜了夏侯芸昭,明日这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不到两年,灭了一个世家大族,取代了两位公卿,打破了九大公卿鼎立的局面。你说,太皇太后和其他公卿可会坐视不理,任由你一人独大?” 方紫岚面色冷了几分,是明显的戒备,“皇后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若你愿意,方家可以帮你。”方紫沁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高处不胜寒,你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摇摇欲坠。今日有玉成王受了太皇太后撺掇把你推到风口浪尖,明日就会有其他公卿联手妄图置你于死地。若是没有人在你身后撑着,你一个人能走多远?” 方紫岚不答反问,“皇后娘娘怎知玉成王是受了太皇太后的撺掇?” 方紫沁掩面轻笑出声,“你不是也心存疑惑,玉成王为何会出头?我今日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凑巧玉成王也在。太皇太后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比夏侯芸昭不知强了多少,还对玉成王说你与他有救命之恩,自是要在陛下面前力荐你上位,以作酬谢。” 方紫沁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玉成王正直单纯,对自家祖母又是深信不疑,可他殊不知太皇太后此举不是帮你而是害你。登得越高摔得越重,更何况你是孤身一人毫无所依?大京朝堂这潭水有多深,你在北境多时也不过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满朝之上无一善类,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仅凭你一人,撑不了多久。” “皇后娘娘既道凶险,那便知方家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还是说皇后娘娘背靠方家这座大山,靠得太久糊涂了?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有所倚仗有恃无恐?”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无可奈何,“我本就是一无所有之人,眼下既然爬了上来,也不怕跌个粉身碎骨。皇后娘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背后既已站了陛下,那就无需旁人撑着了。” “四境未平,将帅难安。”诸葛钰幽幽地叹道:“若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自然每一个节日都会团圆喜乐。” “诸葛公子是胸怀天下之人,自是与我不同。”阿宛把手中的药碗放在床边,取出袖中丝帕,为方紫岚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我只要能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图个安乐便好。天下谁主,四境何景,都与我无甚关系。” 诸葛钰定定地看着阿宛,神色晦暗不明,“虽说阿宛姑娘之言并无错处,但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想法,只怕这世道就乱了。” “所以说我既不是诸葛公子这样运筹帷幄天下为先的世家公子,也不是我家方大人这样身先士卒舍己为人的戍边将军,注定是平头老百姓一个。” 阿宛翘起嘴角,神色中透着说不出的自得,“然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我只要做好自己手中的事便好。纵是做不到悬壶济世,至少也能救几条性命。” “也是。”诸葛钰释然地笑了笑,仍是清浅如画的模样,“若是天下人都如阿宛姑娘一样做好自己的事,世道也不会有多差。” 第784章 含恨 “那段时间诸葛珊小姐一直在军中,汨罗主帅慕容宸趁卫大人与汨罗主力交战之时,从营中劫走了诸葛珊小姐,试图以诸葛珊小姐要挟卫大人。”曹副将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神情有些唏嘘。 方紫岚伸手端过面前杯盏,浅浅抿了一口,“卫大人没有受慕容宸的要挟对吗?” “是。”曹副将抬起了头,神情肃穆而悲悯,“慕容宸以为有诸葛珊小姐在手,卫大人必会受到钳制,就算他不顾及诸葛珊小姐的死活,诸葛家也不会放任不管。” “交战之时慕容宸有恃无恐地拿诸葛珊小姐当挡箭牌,放在他身前,汨罗人和我们都不敢过分靠近,生怕伤到了诸葛珊小姐。”曹副将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谁都不曾想卫大人把她推到了慕容宸面前,他的刀连着她一起贯穿了慕容宸……” 阿宛满脸惊诧,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方紫岚握着杯盏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一分。 不仅如此,而且李晟轩和她说过,荣安王极好面子。若是有海寇混入了他的封地作乱,他直接向朝中求助必会显得无能,那他面上肯定挂不住。 毕竟自夏侯芸昭归顺大京之后,剿杀海寇也不是一两次了。自她剿杀后,十多年都没有丝毫海寇作乱的消息,就知道当初她手段之狠绝,让海寇丧失了兴风作浪的能力。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夏侯家卸任留守百越旧地,毫无根基的她继任而来,并不是给了荣安王谋反的机会,而是让海寇看到了一丝卷土重来的希望。 眼见她神思飘忽,阿宛不由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方紫岚?” “我差不多猜到一些了。”方紫岚长舒一口气,看向曹副将问道:“老曹,你可知荣安王辖将都有谁?除了莫斌之外可还有其他厉害的?” 闻言曹副将无奈道:“老大,你还真别说,除了莫斌之外,荣安王手下的辖将没有一个能抗事的。” 方紫岚虽然心中猜了个大概,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但真听曹副将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曹副将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毕竟荣安王封地在东南,离夏侯家近的很。有夏侯将军坐镇,根本就不需要荣安王做些什么。更何况那位王爷也是个安乐的主,他的辖将大多都是世家贵子,没什么真本事。也就莫斌,虽说是前朝降将,但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尚能堪用。” “荣安王不是泰安帝胞弟吗?”阿宛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泰安帝可是从纪氏手里夺江山的人,戎马半生威风的很,他的胞弟又怎会是个安乐的主?” “正是因为泰安帝过于厉害,所以荣安王被保护得很好。”回答她的人是方紫岚,曹副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 “若是阿钰消息准确,难怪海寇会混入暮山关控制莫斌。”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然而忽的想起李晟轩说过——莫斌叛乱,必须要平。 而且李晟轩还说,整个莫家都不必留了。 如果当真是海寇控制了暮山关,威胁荣安王封锁消息,那莫斌究竟是与海寇沆瀣一气为虎作伥,还是宁折不屈抵死相抗? 若是后者,恐怕莫斌已经凶多吉少了,整个莫家更是危矣。 她心乱如麻,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我们连夜赶到东南大营。” 曹副将微微怔愣,但看方紫岚神情严峻,忙点头道:“我这就去牵马。”他说罢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方紫岚,我和你们一起去。”阿宛神情坚定,方紫岚神色愈冷,“阿宛……” 她话未说完身形便是一抖,阿宛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手臂,慌乱道:“你这是怎么了?” “头晕得厉害。”方紫岚以手扶额,在阿宛的搀扶下挪了两步,坐到了桌案旁,“我坐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骗人。”阿宛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凝神片刻细细诊过她的脉象,却是变了神色,“你……中毒了?” 阿宛满不确信的语气让方紫岚也是一惊,“你说什么?” “你的脉象很奇怪。”阿宛秀眉紧蹙道:“表面看似平缓,但实则隐有异动。虽说你身有蛊毒,但也绝不该如此。” “什么意思?”方紫岚一头雾水,阿宛定定地看着她,“你这一日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良久,曹副将才听见方紫岚道:“你说那段时间诸葛珊小姐一直在军中,她对卫大人有情?” 曹副将抓了抓后脑勺,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 方紫岚低声道:“那卫大人呢?” 曹副将有些茫然,“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卫大人的事,向来没人知道。” 阿宛幽幽地叹道:“传闻慕容宸死后,汨罗退兵不敢再犯。而卫大人,回京之后便流连烟花之地,至今仍是独身一人。” 方紫岚心中一震,只觉得遍体生寒。 为将帅者,于天下而言,守一方平安,百姓祥和,万人称颂。然于己而言,得一身伤痛,孤冷难纾,无人知晓。 “可是我还有疑问……”阿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若当真是卫大人亲手杀了诸葛珊小姐,诸葛家即便为了她的名节着想,把此事遮掩下来,也断不会再与卫大人有所往来。但为何京中遍传,卫大人与诸葛铭大人私交甚好?” 她此言一出,方紫岚和曹副将都没有说话,席间一时寂静无比,好像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得清楚,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也显得近乎突兀。 半晌,阿宛听到方紫岚的声音,她低沉的语调衬着霭霭暮色,听起来有些不真切,“诸葛珊小姐之死,时也命也,诸葛家无法怪罪任何人。” 她一字一句透着淡淡的哀婉苍凉,“行至彼路,纵是诸葛家,怕也不会比卫大人做得更好。以一人性命换千万人安宁,不论是卫大人,还是诸葛家,都别无他选。” 第785章 如愿 直到李晟轩率先开了口,原就紧张的气氛霎时降到了冰点,“许攸同府上走水,是你所为?” 方紫岚靠坐在床榻上,面容憔悴,眼神却锋利无比,她点了点头,“是。”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许府上下,五十二条人命,皆是你所杀?” “是。”方紫岚利落地承认了,李晟轩双拳紧握,面上神情狰狞了几分,“方紫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方紫岚神情淡漠,“倒是陛下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李晟轩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他以为自己多少了解她,可如今看来,也许只是一个笑话。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身为紫秀的她。 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所有江湖传说一般的形容,原来并非全无道理。 “你为什么……”李晟轩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他们害死了莫涵,我便要他们血债血偿。” “害死莫涵的不是许家!”李晟轩上前一步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地审视方紫岚,“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滥杀无辜,与害死莫涵之人有何异?” “无异。”方紫岚抬头望向李晟轩,“我们都是杀人凶手,陛下想怎么处置便处置好了。” “方紫岚!”李晟轩双手掐住了方紫岚的脖颈,稍稍用力就能结束她的生命,然而她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你知不知道,许攸同奉了朕的密旨,年后要去江南查贪腐一案。”李晟轩的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若是朕猜得不错,是有人自危,这才杀了许毅以恐吓许攸同,谁曾想你竟然……”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眼中神色由平静转为惊愕,最后定格成悔恨。原来是有人把莫涵误当作许毅,却不曾想将错就错,借她的手铲除了整个许家。 如今幕后之人定是得意得很,不费一兵一卒,便有人甘愿做刀,成全了这个局,甚至比他们谋划的还要好。 强烈的窒息感令方紫岚头脑发昏,却仍断断续续地问道:“莫涵为何会……替许毅出演……新年社戏……” 李晟轩松了力道,沉声道:“每年除夕之前,许毅都会前往京外的隆严寺为许家祈福,奈何今年隆严寺香火异常鼎盛,祈福之人众多,他与随从走散了,又迷了路,使得许攸同以为他失踪了,不得已才找了莫涵顶替。” 方紫岚咳嗽了几声,忍不住问了一句,“只是意外吗?” “隆严寺僧人的证词就在御书房的桌案上,谢晏平为求稳妥,还命人走访了那几日去隆严寺上香之人,证词皆能对得上。”李晟轩一字一句道:“莫涵之死,只是意外。” “我不相信。”方紫岚大口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许毅每年都去隆严寺,怎么可能迷路?” “方紫岚,你不相信的,究竟是真相,还是自己?”李晟轩捏住方紫岚的下巴,厉声道:“许攸同死后,江南贪腐一案怕是要搁置……” “除了许攸同,难道没有其他人了吗?”方紫岚神情倔强,李晟轩眼中闪过一抹怅然之色,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放开了手,“朕会亲下江南。” “什么?”方紫岚怔怔地看着站直身体的李晟轩,他长舒一口气,“方紫岚,往后朕不想再见到你。若有下次,朕会杀了你。” “今日在此之人,我与方公子算是前朝旧人之后,紫秀姑娘曾为前朝旧人出生入死。至于这位先生,既与紫秀姑娘同道,又入飞凌山,便注定要缠杂不清了。”红荷长叹一口气,“如此,我便没什么不能说了。” 她说罢垂下了眼眸,再次抬起看向三人时,眸中便只有坚毅之色,一字一句道:“孙叔请紫秀姑娘过来,是为了救我哥——飞凌山匪首红泰。” 方紫岚心中一紧,却仍忍住没有出声,听红荷继续说了下去,“我哥被尹泉章扣住了,只要我一日不回去,他就一日不会放人。好在孙叔不知道,否则定要绑我回去。” 她说着脸上多了一抹怅然之色,“我哥现在定是恨我恨得要死,不过他当初把我送给尹泉章那老头时,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方紫岚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李晟轩,见他用口型道:“尹泉章与方崇正年龄相当。” 红荷看在眼中,“二位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 “尹大人的年纪,说是姑娘的父辈都不为过。”方紫岚低声道:“你哥为何要……” 她没有说下去,红荷缓缓道:“你们应是在路上见过狼旗了,不觉得眼熟吗?” “那狼旗,可是军旗?”李晟轩倏然开口,红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先生见多识广,所言不错,那是我父亲留下的军旗。” 军旗?方紫岚突然意识到什么,红荷、红泰,红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大楚镇北将军平南王麾下,狼军之主——红氏红乔,便是我父亲。”红荷神情凌厉,“红氏,狼军,从不是山匪。” 方紫岚胸中一震,在鬼门中看过的前朝将领记录如潮水一般翻涌而上,她不由地喃喃道:“红氏狼军,不是在泰安初年,便因剿匪,全灭了吗?” “全灭,谁说的,纪宁天吗?”红荷讥诮道:“时至今日,你还相信他的话吗?” “我……”方紫岚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旁边李晟轩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冰凉无比。 “当年我父亲奉平南王之命,带狼军进山剿匪,虽然死伤惨重,但终不负所托。”红荷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可惜好景不长,几个流窜的山匪趁狼军休整,父亲无暇他顾之时抓走长姐,狠狠欺辱了她。” 她的声音透着恨意,“父亲去救长姐时,却恰逢李氏登基山呼海应,是个人都对前朝旧人喊打喊杀。父亲腹背受敌,最终死于宵小之手。” 第786章 叛乱 “比起我的身份,我想莫将军有更需要说明的事,不是吗?”方紫岚不疾不徐地把手中茶盏放到了一旁桌案上,莫洋却是面色一冷,“你这是何意?”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暮山关,是因有人告诉我莫将军叛乱。”方紫岚抬眸看向主座上的人,“我此行的目的,是查明事实真相。” “你……”莫斌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可能……” “因此,莫将军。”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莫斌的话,神情凌厉,“关于叛乱之事,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明的吗?” “什么叛乱?”莫斌定了定心神,冷声道:“且不说此事子虚乌有,即便是确有其事另有内情,我又为何要和你说明?” “莫将军,你若是愿意据实以告,说不定我还保得住莫家上下。”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低声道:“可惜了。” “你还说自己不是荣安王的人。”莫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开口闭口莫将军叛乱,我看你分明就是荣安王派来试探我爹的。若不然,你为何迟迟不肯表明身份?” “我不肯表明身份,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紫岚摊了摊手,“不过若是你们执意要问,看在莫涵的面子上,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们。”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集到了莫涵身上,只见他抿了抿唇,神情很是为难,“岚姐,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淡声打断了,“无妨,既然你信得过你的家人,那么我也愿意陪你赌一次。” “你的意思是,涵儿知道你的身份?”莫斌不敢置信的目光在方紫岚和莫涵之间来回打转,却见方紫岚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没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莫洋追问坐在自己身旁的莫涵,他犹豫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莫涵何时知道,为何知道?现在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开口,替莫涵解围道:“即便告诉你们,又能如何?” “你!”莫洋神色倏然一冷,他愤然地一拂衣袖,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方紫岚抿了抿唇,正欲说些什么,只听一道慌慌张张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皇上派来东南的特使大人到了!” 闻声屋内众人都向声音的主人望了过去,只见大宽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堂前,“老爷,特使大人已经在门外了,我们也不敢阻拦……” 方紫岚和阿宛交换了眼色,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不过短短数日,这特使竟来得如此之快。是李晟轩等不及了,还是旁人又做了什么手脚? “莫将军闭门不出,是为何故?”清越之声自院中传来,方紫岚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位蓝衣男子款步而来,男子面容清俊,一举一动潇洒自然,方才的话便是出自他口。 他身后不远处,整齐划一的兵士站得板正,皆是东南大营之人。 见状方紫岚心中一紧,此人无白玉虎符,却可调东南大营之兵。看来只怕这位特使,权柄未必比她小。若是如此,她想要保住莫家,怕是难了。 莫斌不动声色,任由蓝衣男子走了进来,却见他走到了方紫岚面前,恭恭敬敬地一礼道:“东南特使苏昀,见过越国公方大人。” 苏昀?方紫岚飞速地在脑海中搜寻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很快记起来他是九大公卿之一——苏家的后辈,御史苏昀。 一介文官,竟能调兵?这事有意思了。 方紫岚这般想着,起身回敬道:“苏大人不必多礼。远道而来,辛苦了。” 她不怒自威煞有介事的模样惊得周围的莫家人都说不话来,过了好一会儿,莫斌才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就是新任越国公,方紫岚方大人?” “是。”方紫岚扫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苏昀身上,“陛下既然派了苏大人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不知是何事?” 苏昀淡声道:“方大人自离开东南大营后便杳无音讯,陛下心中记挂,特地命我日夜兼程赶来暮山关,帮方大人处理莫家之事。” 方紫岚挑眉看他,“既然如此,不知苏大人打算如何帮我处理莫家之事?” 苏昀一字一句说得淡漠,“莫斌叛乱,莫家满门抄斩。” 闻言,胡夫人不敢置信地猛地后退一步,莫斌赶忙扶住了她。莫洋想说些什么,就被莫涵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莫洋不要说话。 “苏大人这是想要替我做主?”方紫岚神情冷冽,苏昀拱手道:“自是不敢。不过……” “既然不敢,就退下吧。”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肃然道:“莫家之事另有隐情,我已派人持白玉虎符回去报信。待禀明陛下,再做处置不迟。” 苏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忽的唇角轻勾,“方大人这是要违抗陛下之命?” “陛下要你帮我,不是要你取代我。”方紫岚面色如霜,“我如何行事,轮不到旁人置喙。” 苏昀唇角弧度不变,“方大人如此行径,可是要保莫家?” “我保不保莫家,与你何干?”方紫岚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苏昀面上笑意更盛,“方大人,莫家能否保得住,可由不得你。” 他说罢敛了笑,从袖中取出圣旨道:“陛下有旨,莫斌叛乱,莫家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他话音刚落,原本守在外面的兵士如潮水般冲了进来,内堂的莫家众人尚未搞清楚情况,只能任由人拿下。 “慢着。”方紫岚一声厉喝,制止了兵士们的动作,“白玉虎符不在此处,苏大人凭什么号令东南大营之兵?即便苏大人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此举也是僭越。” 她一句话正戳苏昀死穴,他此行名义上是特使,实则是来监督她行刑莫家。若是她执意不肯,由他来行刑,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免不了要被说一句越俎代庖,为人所诟病。 第787章 无常 方紫岚把王伯的身体放平,眉头微皱,“昨日轻寒父亲的高热已经退下去了,可王伯的高热始终不退,难道这药效因人而异?” 阿宛神情凝重,“轻寒父亲虽然退了高热,但人尚未清醒,只能说你的法子有效,不过究竟能不能药到病除,还未可知。至于王伯……” 她话刚说了一半,就见王伯头一歪,猛地呕吐了起来,方才强行灌进去的药全都呕了出来。 见状阿宛不由地白了脸色,方紫岚把她拉到一边,肃声道:“你先出去,我来收拾。” 阿宛站在方紫岚身后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干净,然后起身道:“我去洗手,你去拿身干净衣裳,我帮王伯换上。” 阿宛愣在原地良久没有动作,方紫岚轻叹一声,“阿宛,我们一定能医好王伯。” 简单的一句安慰,连她自己都觉得听着无力。她不是不清楚阿宛心中压力有多大,相反这几日陪在阿宛身边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宛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比任何人都担惊受怕,害怕药无效,害怕束手无策,害怕最终把命搭上,却仍旧什么都做不到。 末了,阿宛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神情关切,言辞温软,“好,我不担心。但是小阿宛,你若是觉得累了,就告诉我,我替你撑着。” “处斩当日,若非玉宁王阻拦,荣安王不是早就能确认了吗?”方紫岚说的理所当然,温崖反问道:“凭你的机敏,难道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方紫岚愣了愣,“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说起来当日她在刑场附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按理说以温崖的易容术,荣安王定是找不出破绽,而且她在狱中最后几日蛊毒发作,滴水不进,瘦得脱了相,这才提前换了出来。 换囚替死之事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原就少之又少,除了她、李晟轩、方崇正和温崖,以及收到温崖通风报信的纪宁天,便再无人知晓了。荣安王根本不可能知道,否则他早就发作了,哪里用得着等到处斩当日? 荣安王那一出,明显是为了求心安,可偏偏被纪宁天拦住了。若是他不知纪宁天和鬼门,想来也不会觉得什么,然而他不仅知道,还清楚她方紫岚与鬼门关系密切。 这样一来,纪宁天的阻拦就显得极为刻意了,若往深处想,更像是别有用心了。 温崖见方紫岚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言,开始为她施针用药了。 感觉到手臂的疼痛,方紫岚微微皱眉,想要问的话最终吞了回去。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纪宁天知晓换囚替死一事,倘若他利用此事攻击李晟轩,势必会比如今故布疑阵的效果来得好。 可是纪宁天没有这么做,方紫岚一度怀疑他是舍不得她去死,但转念一想,他实在不是这种人。为了野心不择手段,舍弃一切的才是他,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如今之局,他获利更大。 只是,纪宁天获的,究竟是什么利? “方三小姐,虽然你体内的蛊毒已将尔雅公主所下蛊虫吞噬殆尽,但自身损耗颇大,还需好生休养。”温崖叮嘱了几句,方紫岚拖腔拉调道:“知道了,我定好生休养。” 温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听阿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父,方三小姐的药,我煎好了。” “拿进来吧。”温崖话音刚落,就见阿宛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秋婵。 方紫岚倚靠在床榻上,一副半梦半醒精神不大好的模样。阿宛凑了上去,刚要把药碗递过去,就见秋婵伸手过来,“姑娘,还是由我来伺候小姐用药吧。” 阿宛愣了愣,秋婵便自顾自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碗,体贴备至地为方紫岚喂了药。 “温先生进去了这么久,难道方三小姐还未醒过来吗?”一道不满的声音骤然响起,伴着匆匆的脚步声,让秋婵端着药碗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方紫岚抬手托住了药碗,“还稳得住吗?” 秋婵飞快地点了点头,但面上仍是藏不住的害怕,方紫岚索性从她手中拿过药碗,一饮而尽,“走吧,扶我出去。” “医治王伯的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这些琐事由我来做理所当然。”方紫岚勾唇一笑,“我们各司其职不是很好吗?” 方紫岚点了点头,看着阿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抬手轻拧眉心,醒了醒神,然后替王伯换好了衣裳。 眼看王伯躺在床榻上还算安稳,方紫岚捏了捏肩膀,她和阿宛轮流熬了几天,着实有点疲惫。然而这才不过是开始,她心中暗自苦笑,英雄果然不是好逞的。 方紫岚长舒一口气,起身出门去找阿宛。她走到院中,看到阿宛和云轻寒正在说话,两人神色中都透着欣喜。 她走过去,只听云轻寒对阿宛道:“全赖阿宛妙手回春,我爹才能恢复意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清醒,如此大恩大德……” 云轻寒说着就要行礼,阿宛赶忙扶住了她,“轻寒姐姐不必多礼,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哪有什么应该应分。我爹一直教导我说,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云轻寒站直了身体,看向走到她们身边的方紫岚,眼含歉疚,“可如今这场瘟疫,人人自危,我才知道生死面前,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本分二字。我奔走的这几日,一无所获,实在是愧对阿岚你的嘱托。” “轻寒不必自责。”方紫岚笑了笑,“虽说财帛动人心,但也得有命拿才是。轻寒你奔走多日着实辛苦了,这两日还是留在医馆安心照顾你父亲吧。若是我们能医好王伯和你父亲,自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好。”云轻寒微微颔首,心下稍安,“那我先去照顾我爹了。”她说罢转身离去,方紫岚和阿宛也重新回到房间照顾王伯。 第788章 下坠 “我……”李祈佑欲言又止,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我爹说,新年社戏所谓的除妖辟邪,旨在忆古惜今,其中暗含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心志,王爷不正是为此而演吗?” 她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李祈佑幡然醒悟,新年社戏作为年终盛事,蕴含的不仅是对新一年的美好希冀,更是不畏过往不惧未来的勇敢刚毅,怎可只是耍花架子一般得过且过? “多谢方三小姐提点。”李祈佑面上神情生动了几分,方紫岚摆手道:“王爷言重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她说罢径直离开了,待回到凤仪宫,还未坐一会儿,就见方紫沁走了进来,“我听说你今日又去莲华宫听了缘大师讲经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下回娘娘若得空,不妨一同前去。” “我便不去了。”方紫沁坐在方紫岚旁边,淡声道:“年尾宫里事务繁忙,我脱不开身。” 方紫岚没有多说什么,斟了一盏茶递给了方紫沁,她接过之后抿了一口,颔首道:“不错,你这烹茶的手艺倒是有所精进。” “烹茶有什么手艺,不过是看好火候而已。”方紫岚随口接了一句,就听方紫沁问道:“不知今日是什么火候?” “娘娘此言何意?”方紫岚皱了眉头,方紫沁将茶盏放到一边,“我瞧今日应是大火,至于其中添的,应是名为许毅许大人的柴。” 闻言方紫岚猛地反应了过来,方紫沁这是在说莲华宫中她对许毅阴阳怪气之事,于是她别过头,小声道:“我不喜欢许毅。”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方紫沁哑然失笑,“你与许大人毫无瓜葛,便是花会之上,招惹你的人也并非他,何故生了敌意?” “明知故问。”方紫岚重重地哼了一声,方紫沁勾起唇角,“你是为了莫涵?” “我若调整了,你哪来的机会?”方紫岚说得漫不经心,曹洪却是一愣,“老大,你原本就打算让我来府衙领职吗?” “那倒也没有。”方紫岚神情认真了些许,“我原本不想你搅入朝堂,可汨罗那一战之后,我确实害怕了。我想了很久,虽然朝堂凶险,但只要把你放在身边,我就总还有能力保护,也不求高官厚禄,能安安稳稳便好。” 她说着顿了一顿,犹豫道:“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曹洪赶忙道:“只要能跟着老大,不管是战场还是朝堂,我老曹都不怕。” 方紫岚笑了笑,转了话音道:“说起来,你的府邸我已经派人去修缮布置了,大概三月末就能入住。待春狩结束后,你便搬过去吧。” “好。”曹洪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打算先处置了府上工匠的事,再说搬家不迟。” “什么工匠?”方紫岚秀眉微蹙,随即恍然大悟道:“除夕从工部要来的那位?” “没错,就是他。”曹洪凑得离方紫岚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那工匠名为鲁畅,是鲁大师的后人。” “鲁大师?”方紫岚倒吸一口冷气,“鲁大师在前朝之时便因机巧之术得罪了皇帝,满门无一幸存,怎么会……” 她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了然道:“是欧阳家偷偷保下来的?” “是,听说他是鲁大师侄儿的遗腹子。”曹洪有些无可奈何道:“此人感念欧阳家的救命之恩,这才同意改名换姓进了工部。我把人要回来之后,查了户籍发现不对,刚好我又认识几个祖上和前朝有关的兄弟,暗中打听了一番,总算查清楚了。” 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前朝之人,留不得。”曹洪说罢,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他身有才华,若是……”方紫岚没有说下去,叹了一口气,“着实可惜了。” 曹洪出言安慰道:“老大,不必可惜。毕竟鲁畅即便是死,也不会为你所用。” 方紫岚奇怪道:“什么意思?” 曹洪解释道:“老大,你可能不知道,鲁大师一家当初遭遇了什么。据说鲁大师曾立誓,说他的机巧之术绝不用于战,惹怒了前朝皇帝,一家数十口,生生被做成了木人偶。” 方紫岚被看穿了心思,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末了才低声道:“我听说莫涵在许家过的不大好。” “除夕当日大赦天下的名单定下来了,莫涵在其中。”方紫沁话音还未落,便听方紫岚惊喜道:“真的?” “十分真。”方紫沁面上笑意更盛,“方家那边我已安排妥当,不出意外除夕当日便可把人送走,最迟正月初一。” 方紫岚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方家那边谁去送莫涵?” “立辉亲自去。”方紫沁好笑地看着坐立不定的方紫岚,“你可安心了?” 方紫岚得了便宜就卖乖,“有长姐运筹帷幄,我有什么不安心的?” “你呀,现在知道唤长姐了。”方紫沁抬手捋了捋方紫岚额前碎发,温声道:“你是安心了,不过想来许大人是要受好一番折腾了。” “长姐这么看着我作甚?”方紫岚满脸无辜,方紫沁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之色,“若你没有和玉成王说那些关于新年社戏的话,我倒是勉强相信你无辜。” “长姐慧眼如炬,我没什么好说的。”方紫岚耸了耸肩,一副坦荡模样。 方紫沁收回了手,理了理衣袖,“以玉成王的脾性,若听进了你的话,势必会下功夫,那其他见风使舵的人都不可能轻松了。” “长姐,我也不轻松。”方紫岚撒娇似的凑了上去,“你看我每天练剑多辛苦。” 她说着摊开左手,方紫沁握住她的手腕,“是,我们岚儿着实辛苦了。要不,算了?” “怎么能算了?”方紫岚反手扣住方紫沁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一身本领尚在,只是右手不能持剑罢了,换左手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789章 逃避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兮兮道:“听闻方紫岚方大人看上了莫家的幺子莫涵,巧立名目参了莫家一本,这才有了莫家这一遭,真是飞来横祸。” 他一说完,围坐的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都聚在了方紫岚身上,只见她从容自若地抿了口茶,然后看向那人道:“先生可知我是谁?” 那人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在下从未听过小姐名讳。” 方紫岚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了他一句,“这里是方府。” “我知道啊。”那人点了点头,这才发现哪里不对,京城中姓方的显贵多了去,是以他也没细究是哪座方府,如今回想一番军爷守卫、女子当家作主,莫非是…… 在他惶恐不安之际,方紫岚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就是先生所讲故事中的那位方紫岚。” 她说罢,就见那人一个哆嗦跪在了她面前,“小的不知您就是方大人,适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您恕罪。” “先生请起。”方紫岚抬手示意他起身,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躬着身体不敢站直。 “先生故事讲的不错。”方紫岚好整以暇道:“不过我有一疑问,还请先生解惑。” “方大人请讲。”那人垂着头,听她问道:“方才先生讲夏侯家医女妙手回春治好瘟疫时,曾提到荣安王之女——荣安郡主帮忙制药,是怎么回事?” “这……”那人神情犹疑不敢开口,方紫岚不怒自威道:“先生尽管实话实说,我必不会为难先生。” “此事我也是偶然间听别人说的。”那人缓了口气,开口道:“听说之前荣安郡主乔装打扮混入了疫区,帮助一位开医馆的云老,按夏侯家医女所言,研制出了治瘟疫的药,解了燃眉之急。加之后来夏侯家医女染了瘟疫病逝,就有传言说若非荣安郡主帮忙,瘟疫不会好得这么快,所以如今荣安郡主在东南之境,俨然已成了百姓心中的活菩萨。”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方紫岚的神情,眼见她的神情愈发凝重,说到最后不由地弱了语气,试探着问了一句,“方大人,此事可是真的?” 方紫岚听完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是别有用心之人意欲抹杀云轻寒,想把她的功绩全都推到荣安郡主头上。此人必是知晓内情,而且影响力极大,才能做到不仅诓骗百姓,还把这等传闻从东南之地一直传到京城。 最重要的是,此人很清楚她掩盖了真相,也不愿争功……如此想来,答案昭然若揭,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荣安王。东南乱局之中他没捞到多少好处,因此退居幕后把自己女儿推出来偷个好名声,他这算盘倒是打得精,只是他怎就那般笃定,她绝不会戳穿他的谎言呢? “方大人……”那人见她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冷声道:“荣安郡主是不是活菩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治瘟疫的药不是荣安郡主研制的。” 那人好奇追问了一句,“若不是荣安郡主,那是谁研制的呢?” 方紫岚神色渐冷,却迟迟不敢说出云轻寒的名字。她倏然明白了荣安王的势在必得,若是由她之口说出云轻寒的名字,他必会在众人深究之前杀人灭口,她隔得太远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够保护她们的方式,便是缄口不言。 一旁丛蓉见方紫岚神情冷冽,似是不愿多说,忙打圆场道:“荣安郡主金枝玉叶,怎会随意混入疫区?果然市井传闻大多不可信。” 闻言那人讪讪道:“东南之境离京城毕竟远了些,很多事传着传着,也就不那么真了。” “也是。”方紫岚微微颔首,招手示意道:“罢了,你过来坐,由我这个当事人给你们好好讲一讲。” 那人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走过去坐了下来。方紫岚走到众人中央,拿出一副说书的架势,把东南这一路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与众人听。 她本就是亲身亲历,讲起来不知比说书强了多少,众人听的如痴如醉纷纷叫好,直讲到最后莫家父子进京,她声音低了几分,“陛下宣召必是有其用意,莫家父子功过是非,岂是旁人一句话能够说得清?若非亲历者,谁敢置一声对错?纵然是亲历者,又有谁敢说自己绝对公允?这一切,待到后世,自有评说。”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那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方大人既然认为功过是非,皆由后世评说,那当今世上,方大人以什么为评判对错的标准呢?” “我吗?”方紫岚忽然笑了笑,“我只求无愧于心,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来者是客,更何况来的人是方家这种商政两头握的世家公子,独孤将军不好直接把人赶出去,就只能由着他了。”诸葛钰说起来颇为无可奈何,“而且这几日独孤将军都在审问那日抓回来的匪徒,也无暇顾及其他。” 方紫岚追问道:“可审出来些什么?” 诸葛钰点了点头,“匪徒们大多招了,与岚姐姐你所想差不多,他们确是逃窜在外的呼延可汗残部。但匪首什么都不肯说,这几日不吃不喝,独孤将军给他强灌了些汤药,想等岚姐姐你醒来再继续审。” “也好。”方紫岚略一沉思,随即开口道:“方家本家来的是什么人,这么难缠?” “公子方立辉。” 方紫岚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瞬,了然于心道:“这方立辉也算是个人物了。罢了,我醒来的事你不要告诉方立人和华纳斯。我明日先去独孤将军那边审问匪首,等审完了再去见他们。” “明日?”诸葛钰将信将疑地看着方紫岚,只见她轻笑一声,“我醒了便能走动,审问个匪首而已,小事一桩。” 阿宛气得直哼哼,“我看你是伤得还不够重。早知道我就不这么费心,让你躺个十几日下不了床再说。” 第790章 揭竿 “你可认得此物?”方紫岚从怀中拿出一个骨哨,捧在掌心中放在匪首的面前,他的视线黏在了骨哨上,再也移不开,“这是卢塞娅的,怎么会在你手上?” “卢塞娅的性命都是我夺的,更何况这么一个小物件。”她说着把骨哨握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抛向空中。 匪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骨哨再次落回她的掌心,才松了一口气,嗫嚅道:“你把骨哨与我陪葬,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一言为定。”方紫岚把骨哨戴到了匪首的脖子上,“说吧。呼延可汗的残部还有多少,藏在了哪里?” “可汗的部下,除了我都已经死了。”匪首声音很低,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 “两金之乱时,李晟轩杀了我们不少人,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不足几百人。我想带着卢塞娅到西域来避避风头,以后再回去。可卢塞娅说她答应了她姐姐,一定要把上官敏那个孩子带回来,坚决不肯和我走。” “几百人就这样一分为二,愿意走的就跟着我来了西域藏身,不愿意的就陪卢塞娅留在了大漠。鎏金城一役后,卢塞娅给我写信说上官家落马,她的机会来了。还说大京朝廷在鎏金城外建了三元村,他们扮作落难的蛮族贫民在那里安顿下来,要我去与她会合,助她一臂之力。谁知我还未来得及召集兄弟们过去,就听说了你屠尽三元村的消息……” 匪首悲痛欲绝,声音也愈发沉重,“我只恨我自己,不能赶到卢塞娅身边,与她同生共死。如今也不能为她报仇,实在是没用……” “半月之期已过。”诸葛钰拿过桌案上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你我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终究,没有多久了。” “你什么意思?”苏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诸葛钰看向他,忽然笑了,“原先苏大人执意要顶替我前来这东南之地,我还道苏大人是个有本事的,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苏昀冷哼一声,“诸葛公子,你莫不是记了我顶替你的仇?” “我不是小气之人。”诸葛钰把茶盏放回去,手指轻敲桌案,“苏大人为何非来不可?” “诸葛公子,你究竟想说什么?”苏昀神情冷冽,诸葛钰仍只是笑,“荣安王有私心,夏侯将军有私心,就连苏大人,你也有私心。我说的可对?” 苏昀把十指紧握成拳,“诸葛公子不也是一样?你敢说你对方大人,没有私心?” “对方大人有私心?”诸葛钰笑得无可奈何,所谓私心并非他所有,而是乾坤宫中的李晟轩独藏,不能为人所知的——私心。 李晟轩明知东南乱局背后有鬼,莫斌即便不是罪魁祸首也难辞其咎,可却在听说方紫岚孤身前往疫区之时,压下所有声音不管不顾遣了他来,命令只有一个,务必将她好好带回京城。 什么莫斌叛乱,荣安王管教无方,方紫岚暗中包庇私放莫家,夏侯家假借清海寇之名意欲夺兵权……李晟轩全然不在乎,或者说除了方紫岚之外,都无所谓。 他不知道,李晟轩此举是怕自己押上大京江山却赌输了的自欺欺人,还是孤注一掷宁愿偏听偏信的固执专宠。 然而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知道。前者不过是逃避,后者是情字作祟,李晟轩作为大京的帝王,他诸葛家誓死效忠之主,哪一种都不该有,也不会有,更不能有。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有冒领这份私心,以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润清亮,“是,我便是对方大人存了私心,又如何?毕竟我行至今日,全拜方大人提携,若我对她毫无私心,岂非成了神仙?” 阿宛低头不语,方紫岚好似自言自语道:“无论是什么滔天大罪,我都担得起。反正死后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怕什么?” 苏昀没有想到诸葛钰会这般坦荡地承认,怔怔地听他道:“我的私心我敢承认。苏大人,你的私心,敢宣之于口吗?” “有何不敢?”苏昀自嘲似的笑了笑,“若说私心,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官场人毕生所求,我也不能免俗。” “是吗?”诸葛钰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若是如此,苏大人这差办的可不够漂亮,离平步青云怕是远得很。” “我就不劳诸葛公子费心了。”苏昀神情冷了几分,“诸葛公子若有心,不如先替方大人想想法子。荣安王,夏侯将军,快要压制不住了。” “多谢苏大人提醒。”诸葛钰的神色晦暗不明,“我心中有数。” “你能想出用华纳斯来换我,也算是有些谋略。”方紫岚轻叹一口气,“可惜,你本事不够,留不住我。” “留不住?”劫匪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若不是我想用你来祭奠我族亡灵,那日又怎会妄图留你活口,谁曾想却被你反杀一招?” “用我做祭品,倒是很有野心。”方紫岚挑了挑眉,“然而,你的本事撑不起你的野心,结果只能是沦为阶下囚。一路走好吧。” 她说完转过身看向独孤信,“独孤将军,该问的我都问完了。我答应留他一个全尸,还请独孤将军成全。” “方大人请便。”独孤信没有什么异议,方紫岚袖中匕首一闪而过,匪首的胸前已多了一道血洞,登时毙命。 方紫岚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擦干了匕首上的血渍。 她看着光亮如新的匕首,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口道:“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独孤大人。” “方大人但说无妨。”独孤信看向方紫岚,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请独孤大人派人把这匪首的尸体送到北境三元村旧址,与卢塞娅葬在一起吧。” “方大人……”诸葛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都是乱世中的可怜人。要怪只能怪他们生错了年代,长错了地方。” 第791章 殉道 兵贵神速,方紫岚天不亮就出发了,与当初远征北境时那种山呼海应万人相送的场面全然不同。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城楼角檐上高悬的灯笼显得格外明亮。 李晟轩站在城楼上,不远不近地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领兵平乱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的襄王也是在一个夏夜,点完了兵就走,片刻都没有停留。 彼时他的皇兄宁顺帝站在城楼上送他,如今他站在城楼上送方紫岚。十多年过去了,大京竟还是不曾真正安稳。 站在他身后的玉成王李祈佑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倏然瞪大了双眼,“方大人竟然穿了盔甲,真是稀奇。” 李晟轩扯回了思绪,问道:“她之前打仗都不穿盔甲吗?” “从来不穿。”李祈佑一边回忆一边道:“之前在北境,方大人就嫌盔甲沉重累赘,常常一身骑装就上阵了。若是有人相劝,至多披两块铁片应付一下。” 然而此时的方紫岚,俨然是穿惯盔甲的将帅模样。 方紫岚忽的笑了,清清浅浅的笑容并不明亮,却足够温暖,“如今登高的人是陛下,只要方紫岚一日在侧,就会保陛下一日望远。” 李晟轩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一字一句清越无比,清晰了然地落在他的耳中,“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其他公卿,不论是宫墙之下,还是朝堂之上,无论是大京之内,还是四境之外,陛下只管端坐在那明堂高位便好。我会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为陛下扫除所有障碍,让陛下望得更远。” 天子坐明堂,侍者守安康。 李晟轩恍然之间,想起儿时父皇泰安帝对他说过的这句话。 彼时的他不过四岁,尚不能理解何为侍者。 父皇对他说,将帅宰辅皆为侍者,为天子者就是要稳坐庙堂之上,调将遣相为天下所用,守得一个安康盛世。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多少将帅宰辅,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这样的只字片语。 可此时此刻,这番话却从一个最令他怀疑的人口中说出来,纵使他知道这兴许不过是一份冠冕堂皇的虚伪承诺,但他却只觉得莫名安心。 他宁愿偏听偏信,愿意把身家性命与天下安定,全都一并交付在她的手里。 “好。”李晟轩声音很低,而这个好字还是沉沉地落在了方紫岚心间。 她知前路未明,背叛与守护不过在她一念之间,可她愿意一试。 只要李晟轩敢托付于她,她就敢为了这份托付与天下人为敌,包括纪宁天。 她被自己近乎荒谬的想法所震慑,愣在了原地,她真的能够做到那般地步吗? 李晟轩俯首看向方紫岚,明明会说出这样话的人,这一刻眼底却是掩饰不了的忐忑茫然,原来她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方紫岚看着他勾起的唇角,只觉得心中愈发慌乱,但仍硬着头皮依旧站得笔直,“陛下愿意……” “朕愿意。”李晟轩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局促不安地攥紧了手指,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道月牙,“陛下怎知我要说什么?这一番应下来可就再不能反悔了。” “君无戏言。”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朕不会反悔,倒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忍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什么?” “朕登高望远,孤家寡人无路可退。倒是你……”李晟轩顿了一顿,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若是承朕此诺,取代了夏侯芸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便是众矢之的进退维谷,你可会怕?” “怕归怕,那我也不能举步不前。”方紫岚说得坦率,“北境之主的位置固然好,我也守不了一辈子。人嘛,不进则退。” “好一个不进则退。”李晟轩笑声朗朗,“你不必怕,从此之后,你有朕。” 他看着方紫岚愕然的模样,只觉得豁然开朗。曾经的那些流言蜚语,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夜太皇太后说他的生母玉贵妃与旁人有私,他并非泰安帝之子。 这样的话他听过许多,然而那般言之凿凿却是第一次。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夏侯芸昭求证,只是无论真相为何他都根本不敢追究。多少次午夜梦回,惊醒之际尽皆不安,可现在她的话打消了他全部的疑虑。 不论真相几何,他都是登高的那个人。登高理应望远而不是回头看,过去的便过去了。 夏侯家卸任离京,方紫岚接替上位。今日之后,由她来为他保驾护航,将千秋风景揽入大京之下,刻印上他李晟轩的名号。 阿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一身盔甲,只觉后脊生寒。 方紫岚自恃天下第一,即便是征战北境再凶险的时候也不曾穿过盔甲,反倒是后来守在北境闲来无事的那些日子,让手艺精湛的师父量身打了一套,穿了好长时间。 当时军中众人都觉得奇怪,上阵杀敌都不曾盔甲加身的方紫岚,竟然在太平年月里穿着一身几十斤重的盔甲,在营里来回溜达。不过军中汉子向来不是碎嘴的人,就算觉得奇怪,只要不出格,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阿宛曾问过一次,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提前适应。那时她嘴上夸了声未雨绸缪,心里却从未当回事。 直到如今看方紫岚重新穿上了这身盔甲,阿宛心中多了些许实打实的恐惧。纵然她说方紫岚可怕,但正是因为这份可怕,所以可靠。她说起来总是不怕死,不就是由于她知道,只要有方紫岚,谁都伤不了她吗? 可眼下连方紫岚都穿上了盔甲,死这个字,或许不只是停留在嘴上说说而已了。 阿宛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离绮罗城越近,就跳得愈发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他们。 不知是阿宛的预感太准,还是汨罗人背后站着杀神,他们赶到绮罗城,尚未来得及休整,前线就传来了沈将军为国捐躯,战死城下的消息。 第792章 废除 眼见方紫岚安静了下来,李晟轩长舒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几分。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他见过无数风浪,如此提心吊胆,却是破天荒。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晟轩听到方紫岚的声音,迅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怎么了?” “冷……”方紫岚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李晟轩伸手覆上了方紫岚的额头,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触之皆是冰凉一片。 “怎会如此……”李晟轩眉头紧皱,阿宛与夏侯彰尚未回来,也不知他们寻药是否顺利,然而方紫岚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方紫岚感受到了热源,额头不自觉地蹭了蹭李晟轩的手掌,他的手缩了缩,却被她牢牢地一把抓住,“不要走……” “我不走。”李晟轩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明显的焦灼,虽然他极力克制,却仍是勉强。 他眼睁睁看着方紫岚冷得牙齿打战,心中暗自叫糟,再这样下去,只怕在阿宛和夏侯彰寻到药之前,有可能她自己先冷死了。 “救我……”方紫岚破碎的话语回荡在李晟轩耳边,他咬了咬唇,最终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大过了所有的规矩。 李晟轩掀开了被子,躺在了方紫岚身边,轻手轻脚地拥住了她。 感觉到床上多了一人,方紫岚的身体紧绷如满弓。便是生死关头,她的戒备心也不曾卸下。 李晟轩心中了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手臂发酸,怀中的人才放松了些许,缓缓靠了过来。 许是因为身边人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也许是因为这些日着实费神,又许是因为药性发作,方紫岚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后半夜都是难得的安稳。 方紫岚双唇紧抿,不动声色道:“我为何要知道这些?杀人偿命,既然楚江王已经承认,那我杀了你便是。” “杀人偿命?”楚江王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出了声,“紫秀,你手上的人命可是比我多,如若按你的说法,那你岂不是要死上千万次?” “若有人向我索命,我随时恭候。”方紫岚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楚江王,你准备好了吗?” 楚江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她,之后求助似的望向纪宁天,“公子,紫秀她……” “够了。”纪宁天冷声打断了他,见状方紫岚唇角轻勾,凉薄道:“若是我顺着楚江王的话问下去,会听到什么,是挑拨离间还是栽赃陷害?” 她说着面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满是寒意,“既然你们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那又何必在乎我为何而来?” “岚儿,即便你非杀楚江王不可,有些事也应该知道。”纪宁天面色平静,一字一句道:“原本楚江王要杀的人确实是杨志清。” 他的目光落在了转轮王身上,继续道:“正如转轮王告诉你的那样。” 方紫岚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纪宁天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不过已成定局之事总是无趣,所以我命楚江王让杨志清做了个选择——是自己活,还是吴升活。” 方紫岚倒吸一口气,纪宁天唇角逸出一抹笑,“人啊,都是自私无比。我还以为岚儿你手下之人会不同,可惜了。” “这只是公子你的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方紫岚神情冷冽,纪宁天轻笑出声,“岚儿,裴珀鸣那等废物,我本不屑于利用他做局。更何况吴升一死,他逃不了嫌疑,何须我多做手脚?” 他的话方紫岚不是不清楚,相反她在见过裴珀鸣以后心中就有了计较,裴珀鸣若是有胆量买凶杀人,裴氏这么多年也不会只靠裴珒卿和太皇太后撑着了。 然而若说是杨志清为了活命,设计引吴升出刑部……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昨日杨志清确实焦急无比,而且在听说是刑部死了人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吴升。当时她来不及多想,可如今仔细回忆起来,他的反应似乎没那么简单…… 纪宁天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人,还不待添油加醋便听她道:“吴大人为何出刑部,我会继续追查。但楚江王既已认罪,我必要取他的性命。” “紫秀你……”楚江王明显慌了神,纪宁天却是漫不经心道:“岚儿且慢,我与你一命换一命可好?” 方紫岚没有说话,纪宁天便当她默认了,径自道:“转轮王私放消息与你,坏了鬼门的规矩,只有一死。” “公子是想用转轮王的命,与我换楚江王的命?”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纪宁天应道:“不错,岚儿意下如何?” 方紫岚强压下心中怒气,纪宁天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自己却只能任他拿捏,仿佛一只傀儡由他摆弄,也不出半句拒绝。 分明应是撕破脸皮的关系,纪宁天却仍维持着彼此的体面,而她也不能贸然叛出鬼门,当真是,虚伪至极。 待天光大亮,方紫岚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松了一口气的阿宛,“还好,你醒了。” 方紫岚怔了片刻,昨夜情形在脑海中一幕幕回现,最后定格在枕边人上。她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我记得有人睡在……” “你记错了!”阿宛忙不迭地打断了方紫岚的话,“你所中之毒颇为厉害,半梦半醒之间容易产生幻觉。” “是吗?”方紫岚面露疑惑之色,她分明记得自己被灌下了半瓶解药,加之有阿宛为她施了针,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多严重,否则她怎么可能只昏睡一夜就清醒? 阿宛一面观察方紫岚神色,一面回忆起凌晨回来之时看到的情景,同床共枕相拥而眠的两人,吓得她险些平地摔了一跤。好在夏侯彰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她,一手捂住了她的嘴,这才不至于闹出动静。 不过那个时候李晟轩已经醒了,阿宛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凌厉的威胁,便心领神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地闭目塞听了。 请假+1 周末结束,明天依然是努力打工,努力码字的某紫~以上,我们明天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请假+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3章 倦怠 “嗯,我在。”方紫岚难得好脾气地蹲下身,握住了阿宛的手。 阿宛个子高挑,这样看起来比她还高半个头。 方紫岚握住阿宛的手,温声细语道:“我们阿宛是不是饿了?方才在王家我看你吃了好些糕点。” “方紫岚……”阿宛什么都不说,只是反复喊着她的名字,模样颇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猫咪,叫唤得让人心疼。 方紫岚任由阿宛喊着,仍保持蹲着姿势一动不动,握着阿宛的手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日影西斜天色有些暗了,阿宛才晃了晃她的手,一本正经地撒娇,“我饿了,想吃豆花馄饨包子糖糕,还有冰糖葫芦。” 方紫岚忍不住轻笑出声,“说了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不是你问我的吗?”阿宛忽然忿忿不平地甩开了她的手,“你买不起就算了,我自己去买。” “谁说我买不起了?阿宛想吃什么我都买得起。”方紫岚看着阿宛蹦蹦跳跳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重新拉住了她的手,“是我错了,若是自己辛苦便罢了,还拖着你和我一起东奔西跑,不仅没得休息,连东西都没得吃。” “什么叫做自己辛苦便罢了?”阿宛猛地停下脚步,“就算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怎么就罢了?” 阿宛盛气凌人的模样气势十足,饶是方紫岚也不得不低头,“是是是,我们阿宛说什么都是对的。” “你就这么敷衍我?”阿宛不依不饶,方紫岚自顾自地向前走,“不是我敷衍,是再晚一些店家都收摊了,你还能吃什么?” “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吃豆花馄饨包子糖糕冰糖葫芦!”阿宛跟上去抓住她的衣摆,“你别想摆脱我。” “我不会摆脱你的。”方紫岚放慢了脚步,神情语调多了几分认真,“只是这次祸福难测,我怕你跟着我受累。但是也只有让你跟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方紫岚,你现在说的话才像样嘛。”阿宛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眼尖地发现路边的包子铺还没有打烊,忙拉着方紫岚跑了过去。 诸葛钰捧着圣旨,在大帐中央站定,神色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冷硬。 他目不斜视,径自看向主座上的人,寒声质问道:“卫大人,曹副将现在何处?” 这时方紫岚才注意到,与诸葛钰的来者不善全然不同,相对的男人刻意收敛了身上气势,威压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愕。 方紫岚的直觉告诉她,男人的变化并不是源于圣旨,而是传旨的人。 只是此时的她无暇顾及他与诸葛钰的瓜葛,一心只在曹副将身上,并未细想太多。 直到他让人把曹副将带上来的时候,看到毫发无损的曹副将,她才算是彻底放心。 诸葛钰手持圣旨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男人的面前,俯身把圣旨放在了桌案上,然后直起身道:“陛下圣旨在此,卫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男人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是诸葛家的,诸葛钰?” “是。”诸葛钰应了一句,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除曹副将以外,方大人府上兵士,也一并从京郊大营带走。至于章程,卫大人知道该怎么做。” 诸葛钰话音刚落,就听他沉沉笑了,“你竟然会帮方大人,请旨来向我要人,有意思。” 他仍是置若罔闻的回应,让诸葛钰面色一沉,冷声道:“卫昴,我没有我大哥那样的好脾气,耐心也不好。客套闲聊都免了吧,你领过圣旨,我便回去复命。” 方紫岚怔怔地看向诸葛钰,他的眸中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透着不曾有过的隐忍怒意。 卫昴微微挑了挑眉,意兴阑珊道:“好。” 他拿过案上圣旨,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方大人要什么人尽管去挑就是了,挑好了让卫巍登记便可。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说罢他随手把圣旨扔在桌案上,起身离去了。 卫昴离开后诸葛钰转身便走,方紫岚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能够感觉到他一刻都不愿多留。 于是她当即让曹副将留下选人,自己则追着诸葛钰的背影出了大帐,“阿钰,你等等我!” 诸葛钰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语气漠然道:“岚姐姐,我还要向陛下复命。先走一步,告辞。” 他是从未有过的失礼,掺杂着些许不耐,让方紫岚犹豫着不敢上前追问缘由。 她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错。 她在脑海中反复翻找,却寻不到任何卫昴与诸葛家交恶的传闻。与之相反的,京城众人皆知,卫昴与诸葛钰的大哥——诸葛铭,私交不错。 再思及方才诸葛钰说过的话,他说自己没有诸葛铭那样的好脾气。难道说与卫昴交恶的,不是诸葛家,而是诸葛钰一人? 但是以诸葛钰家国比天大的性子,又能因何与卫昴那样守境戍疆的沙场征伐之人交恶? 诸葛钰仍是一袭青色衣衫,外面罩了一件纱面白狐狸里的斗篷,素白的颜色衬得他愈发纤尘不染,更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方紫岚看着他,无所适从地打了招呼,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的疏远了许多。 诸葛钰是如常的从容淡漠,他解了斗篷走到炭火旁暖了暖手,“裴大人今日便要回户部了,东南事务岚姐姐心中可有数了?” “我……”方紫岚犹豫着张了张口。 诸葛钰侧头看向她,神情了然,“岚姐姐有话对我说?” 虽是疑问句,但他说得笃定无比。 “阿钰,昨日之事……”方紫岚刚一开口,就被诸葛钰打断了,“无妨。昨日已过,今日既至,旧事不必再提。” “也好。”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但无论如何,阿钰,对不起。” 第794章 落幕 慕容清有片刻恍惚,方紫岚敛了神色,声音沉了几分,“世子,我答应过忠正王,会保你性命。可若是你图谋不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她说罢转身欲走,慕容清喊住了她,“方大人,你说我图谋不轨,那你步步为营登至越国公之位,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 另有所图?方紫岚反复咀嚼过这四个字,回头看向慕容清,“我是另有所图,但与世子的野心不同。” “野心?”慕容清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一字一句道:“方大人,若是你有天命预言在身,你争是不争?若不争,何处安身立命?” 方紫岚哂笑一声,凉薄道:“这世上没有天命预言之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便无须安身立命了吗?世子行至此路,究竟是为安身立命还是天命预言,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论方大人作何想,我都不会就此止步。”慕容清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凌厉道:“我绝不会让左先生的血白流。” 听到左先生时,方紫岚愣了愣,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左先生所谓的帮你,或许只是在满足他自己的造神而已?” “方大人说什么?”慕容清似是没有听清楚,方紫岚摇了摇头,“没什么,世子只需记住我今日之言,安分守己便好。否则,恕我不能履行对令尊的承诺。”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慕容清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涌上心头。 适才最后一句话,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听清。 若左先生当真如方紫岚所说一般,只是为了天命预言才出手相帮,那几年亦师亦友的情分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实现天命预言的工具吗? 方紫岚这诛心之言,当真比杀人更狠。 思及此,慕容清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撑着桌案站稳了身体。他大口喘着粗气,伸手将桌上的所有器具一扫而下,哐当之声络绎不绝,碎片遍地皆是。 “玉宁王不愧是鬼门之主,手段诡谲,令人望而生畏。”方崇正神情淡漠如常,可讥诮之言还是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宰相大人急了?”纪宁天抬了抬手,一旁妩青便极有眼色地为方崇正倒了一盏茶。 方崇正看都未看,纪宁天也不恼,“只要相府中的三小姐安守深闺,越国公方紫岚是死是活,与宰相大人有何干系?”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方崇正的声音隔着蒸腾的茶雾,听得似乎不甚真切,却一字一句直击人心,“王爷若无她,日后纵然起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闻言纪宁天藏在袖中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宰相大人此言何意?” “王爷心知肚明,何须我多言?”方崇正说着,稍稍朝后靠了靠,“这茶不错,可惜火候太过,已无茶香,不饮也罢。” “宰相大人,便是她死了,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纪宁天眸光沉沉,“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方崇正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她的过去我未曾横加干涉,以后也不会随意插手。诚如王爷所说,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他顿了一顿,声音凌厉了几分,“但无论她如何选,选了什么,只要她开口,方家便会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纪宁天嗤之以鼻,“宰相大人,你莫不是太把方家当回事……” “王爷。”方崇正截住了纪宁天的话头,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最为平常不过的小事,“若王爷不把方家当回事,为何要大费周折地抹去她的记忆,甚至用了蛊毒?” 纪宁天神色一凛,方崇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天下之物皆可买卖,往来不息乃言商道,此理放之各国皆准。旁人不知蛊毒是何物,难道占尽天下生意的方家会不知?” “占尽天下生意?”纪宁天冷笑出声,“宰相大人未免对方家过于有信心了。” “我此言几分可信,王爷心如明镜。”方崇正淡声道:“京兆尹府正在查证,方家也已将所知巫蛊之术尽数草拟成文,明日便会呈上去。” 明日?纪宁天心中一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尔雅公主之死涉及大京与狄戎邦交,荣安郡主被害更是引得东南之地民声鼎沸,如此要案,虚无缥缈的巫蛊之术怎能解释得清?” “能否解释得清,是京兆尹府与方家之事。”方崇正神情凛然,“至于后果如何承担,只怕不是一人一家之事了。”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方紫岚回头望向阿是,只见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胸口起伏不定,眼尾鼻尖泛红,精致的脸孔上写满了庆幸。 “阿是你……”方紫岚怔在原地,甫一开口,就被阿是带入了怀中,“这不是梦。你还活着,真好。” “说什么傻话。”方紫岚屈指弹了弹阿是的额头,他却依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所以,方三小姐也是你?” 方紫岚沉默不语,推开了阿是,“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可以为你做事。”阿是强压着情绪,一字一句道:“你想做什么,我来为你做。” “阿是,别为我趟浑水。”方紫岚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出现在醉月楼,但对方家来说,春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你的机会,不能因我而毁了。” “我有分寸。”阿是扶住了方紫岚的肩,“你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醉月楼中行事,通过我是最好的法子。” “我知道。”方紫岚直直迎上阿是澄澈的目光,决然道:“但是我不愿。” 阿是深吸一口气,“我不便久留,你若改了主意,随时找我。”他说罢拂袖而去。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却听有人敲门而入,轻笑一声道:“你的风流债,比我想的还要多。” 第795章 口实 方紫岚忽的想起诸葛珊,当即咬了咬唇,转向曹副将问道:“宫里那边有什么动静?” 曹副将赶忙道:“陛下听闻消息,急召了卫大人进宫。卫大人进宫前命人来找我,让我和老大你知会一声,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有机会我当谢过卫大人。”方紫岚不由道:“和汨罗一战在所难免,就是不知陛下会遣何人迎战?” “在所难免?我看未必。”诸葛钰定了定神,淡声道:“岚姐姐,你我刚从东南之地回来不久,那边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这一仗,大京未必打得起。” “可若是不打,难道求和不成?”方紫岚神情冷峻,“若是一味退让任人鱼肉,便是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 诸葛钰认真分析道:“东南大营的沈将军一直在平复流民,如今闻讯必是要整军之后才能赶至南境,已是失了先机。西境独孤家驻军不能擅动,北境离得太远,皇甫家定然赶不及。京郊大营的卫大人曾与汨罗人交过手,按理说他最了解汨罗人,可如今他身担护卫京都之责,恐怕分身乏术。” “听阿钰这么说,只有我这个越国公悠哉游哉,可堪一用了。”方紫岚唇角轻勾,“不过,陛下急召进宫的,是卫大人。” “若真要一战,必是凶险万分。卫大人挂帅,比你的把握多几分。”诸葛钰说得不留情面,方紫岚仍只是笑,“那依阿钰看来,把握能多几分?” 诸葛钰没有答话,反倒是曹副将忍不住低声道:“其实差不多。” 闻言方紫岚和诸葛钰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曹副将的身上,他大着胆子道:“慕容询领兵的时候,卫大人也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曾和他交过手。就这点而言,老大和卫大人差不多。” “但卫大人毕竟是大败慕容宸的人,比起我来把握还是更多些。”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曹副将却是满脸不赞同,“老大你可是打下鎏金城的人,也算是大京头一个了,怎么能这般妄自菲薄?” 方紫岚面上的神情僵了一瞬,随即笑道:“老曹你可以啊,都会用妄自菲薄这个词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诸葛钰也是一愣,他怎么就忘了,身边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位打下了鎏金城的将军。难道只因她是女子,他便觉得她的胜算会比卫昴少吗? 思及此他心中不由地有些惭愧,“也是,说不定岚姐你的把握反而更大。” 方紫岚没有说话,其实她心中矛盾的很,一边愿与汨罗人一战,一边又希望李晟轩不要找上她,毕竟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未必能撑过这一战。 “老大?”曹副将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她敛了神色道:“一切皆由陛下安排,我们只需要听命便是。” 诸葛钰侧头看向她,暗自摇头,她何时是只会听命的人了? “方大人以为,裴潇泽为何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方紫沁问得直白,方紫岚一字一句考量道:“受人排挤?” “也不全是。”方紫沁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淡声道:“方大人与他共事过,应是多少对他有些了解。他能力不错,性格却差了些。” 闻言方紫岚眉头微皱,“他性格是温吞了些,但也不至于差。” “谦冲自牧不争不抢的温吞性子便罢了。”方紫沁眼中似有不屑闪过,“得过且过唯唯诺诺的性格才最是糟糕。” 方紫岚疑惑追问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方紫沁冷哼一声,忽的转了话音,“方大人可知,为何他至今尚未娶亲?” “不知。”方紫岚诚实地摇了摇头,“若非皇后娘娘告知,我连他尚未娶亲都不知道。” “你?”方紫沁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规训道:“下次记得长个心眼,身边的人都查清楚了,知根知底再来往不迟。” “哦。”方紫岚呆愣地应了一句,听方紫沁说了下去,“多年前,他曾与另一公卿之家——苏氏的一位公子,爱慕上了同一位姑娘。但他们二人有交,他便忍痛割爱成人之美了。后来他又看上了自家的一个丫鬟,但裴家绝不会允许一个丫鬟做正妻,于是那丫鬟至今仍无名无份地藏在他房里。如此这般,纵使裴家势大,也没有几家京城名门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方紫沁忽的问道:“若你是他,你待如何?” “我?”方紫岚若有所思道:“若是真心喜欢那丫鬟,便离开裴家自求生路。若是要万人之上,便舍了那丫鬟,另娶她人。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方紫沁深信不疑道:“若你是男人,我相信不论哪一种,只要你选了,都必能做到。但裴潇泽哪一种都做不到,便只有今日得过且过的局面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与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 “方才我与紫桐在御花园,恰巧碰到了进宫面见陛下的裴潇泽。”方紫沁叹了一口气,“我见紫桐一副小女儿情态,怕是对他动心了。” 方紫岚心中一咯噔,喃喃道:“以方二小姐的性子,独断专行惯了,只怕要受委屈……” “委屈?”方紫沁斜睨了她一眼,语调平白多了分讥诮凉薄,“方大人不是最清楚吗?旁人眼中的委屈,当事人未必觉得。总以为单薄决心能抵得过蜚短流长的,从不止谁。” “是啊。”方紫岚勾起唇角,苍白面孔笑得有几分无奈,“既然不外如是,那皇后娘娘呢?” “我?”方紫沁眼底神色复杂,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我听立辉说,方家与王家议亲时,你曾说身处高门大院之人,大多身不由己。” 方紫岚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方紫沁的下文,却见她忽的笑了,“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宁愿自断姻缘,也不愿受人摆布的小姑娘,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第796章 自焚 皇甫鑫微微一笑,“皇甫家不日便要离京回北境了,总该和方大人打个招呼。” 方紫岚冷哼一声道:“皇甫家来去自由,何须与我打招呼?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方大人可是因上官敏一事记恨于我?”皇甫鑫笑了笑,方紫岚神情淡漠,“受胁去京郊大营为质,是上官敏自己的选择,天成山行宫中皇甫将军不过实话实说,我为何要记恨?” 闻言皇甫鑫哑然失笑,半晌才道:“方大人想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这局筹谋。此番考验,既是对上官敏,也是对方大人。” 方紫岚饶有兴致地看向皇甫鑫,“我若是多说了什么,曝露了皇甫家,难道皇甫将军还能以身家性命来搏我身死名灭不成?我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皇甫将军就不一样了。” “若是方大人当真毫无牵挂,为何要护上官敏?”皇甫鑫不答反问,“还有方大人府上那位陪你从北境至京城的医女,以及暮山关来的表弟。” 方紫岚神情一滞,皇甫鑫意味深长道:“方大人的软肋,明明白白摆在了台面上。莫说是我,便是旁人也看得出来。” 方紫岚沉默不语,皇甫鑫敛了神色,郑重其事道:“我与方大人说这些,是为表诚意。方大人与我皇甫家的把柄一致,我不会以此胁迫方大人,也请方大人不要以此挟制我皇甫家。有的秘密,本就该带进棺材,永不见天日才好。” “皇甫将军放心,我无意挟制皇甫家。”方紫岚庄容正色,“但若是有朝一日皇甫家做了危害大京之事,我便是拼一个身死名灭,也要把这个把柄捅出来。” 皇甫鑫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方紫岚会说这样的话。他们虽然都未明说,但彼此心中清楚,把柄握在谁的手中,而那位的野心…… 父亲难以回头,皇甫家牵连甚广,他既不愿背弃父亲,眼睁睁看着家族卷入漩涡万劫不复,更不愿同流合污任人拿捏,行不忠不义之事。是以万般矛盾,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次京中出事,他看到了一个契机——方紫岚。他背着父亲来见她,一则表诚意,二则是试探。如若她图谋不轨,他便想方设法让陛下知道她的真实面目,可如今…… “这位姑娘,方大人马上就到。欧阳大人伤势严峻,还请你先把她放下来再说。”楚彬试图安抚女子的情绪,她却毫不领情,将手中柴刀架在身前,“你滚远些,除了方大人,我谁都不信!” 四周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处于热闹中央的女子满身血污,但看服饰也能辨认出是附近村庄的农女,然而她背上有一血肉模糊的人,眼看就要没气了,手中还握着一柄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大柴刀,显得凶悍无比。 方紫岚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去,还不待看清女子面貌,便道:“我乃越国公方紫岚,姑娘你……”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女子拄着柴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乔念见过方大人,求方大人救救这位姑娘吧!” 乔念?方紫岚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围观百姓忽然议论纷纷,“乔念?不是与隆严寺僧人私通的那个……” 方紫岚霎时反应了过来,之前她护送慕容清从汨罗回京的时候,路见不平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就叫乔念。 于是她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接过乔念背上的人,顺势把乔念也扶了起来,“乔姑娘放心,我定会救她。” 乔念重重地点了点头,方紫岚这才发觉她摇摇欲坠,体温高得吓人,忙喊了楚彬帮忙。好在萧璇儿、阿宛、上官敏和皇甫鑫也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乔念和欧阳梓柔送回了府。 乔念烧得意识不清,却仍死死抓着手中柴刀不肯放下,方紫岚担心她伤了自己,想强行把柴刀夺过来,却被阿宛制止了。 “算了。”阿宛一边处理乔念身上的伤,一边对方紫岚道:“这柄柴刀相当于支撑乔姑娘活下去的信念,若是从她手里拿走,她怕是活不成。” 方紫岚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乔念的伤势。她身上多是大片的擦伤和冻伤,像是从雪窝子里爬出来似的。 “皇甫将军不必如此神情。”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我有我的道,万不会轻易为人左右。皇甫将军这般开诚布公,不像是你父亲的意思。既然你自己想得通透,那将来北境安危交于你,便也无妨。” “方大人你……”皇甫鑫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方紫岚轻笑出声,“怎么,若不是消息有误,皇甫霖将军并未定你承袭家主之位?” 皇甫鑫抿了抿唇,方紫岚坦然道:“皇甫将军不必顾虑我,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有方大人此言,我便安心了。”皇甫鑫松了神色,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却收紧了些,“还有一事,我想托付于皇甫将军。” 皇甫鑫拱手一礼道:“方大人但说无妨。” 方紫岚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此番上官敏随皇甫将军回北境后,便不要让他再离开了。” 皇甫鑫怔了怔,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什么叫不要再离开了?” “若是上官敏踏实留在军中,便不要为难他。若是他离开大京,回归蛮族……”方紫岚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如果他挑起纷争卷土而来,你便杀了他。如果他只想照顾族人,为两边争一个相安无事,还请你保他性命。” 皇甫鑫沉吟半晌,低声道:“方大人用心良苦,但愿上官敏不要辜负才好。” “上官敏本心极好,原不该蒙尘。”方紫岚笑了笑,“到底师徒一场,趁我还有能力,可以看顾之处便看顾一二。如何,皇甫将军可愿承我此托?” “我答应方大人便是。”皇甫鑫满口应下,方紫岚端起茶盏,“我以茶代酒,谢过皇甫将军。愿将军万事顺遂,北境安宁祥和。” 第797章 类比 方紫岚落落大方地绕到霍三娘面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受人之托,来看看能不能救你一命。” “如今这偌大的燕州城,竟还有人盼着我活,真是新鲜了。”霍三娘轻笑出声,眉目舒展开来依旧是那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 “三娘是个聪明人,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只怕半个字都没有说。”方紫岚微微一笑,“盼着你活的那个人,就在你不该说的供词里。如今轮到你做选择了,是把话说全了保住自己性命,还是什么都不说保住那个人的性命。” 霍三娘秀眉微蹙,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方大人这话我可听不太懂,什么叫把话说全了?钟大人盯了我这么久,若是我还有没交代的,只怕早就大刑伺候了,等不到方大人你来见我。” 一旁钟尧忽的开口道:“霍三娘,你一个女人家势单力薄,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撑腰,如何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更何况,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若是没人遮掩早就出事了。” “原来钟大人早就知道,看来我说不说,他都会被牵扯进来。”霍三娘笑意盈盈,“那我又何必多言?” “既然在座各位都知道那个人,那我就直说了。”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三娘若是什么都不说,钟大人没有证据,陆唐自然不会被牵扯进来。可若是三娘说了,证据确凿,他便逃不了了。” “方大人想用一份证词换我一条性命,不妨直言。又何必说受人之托的谎?”霍三娘眉目间多了几分寒意。 方紫岚却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戒备甚严的女人,“我没有说谎,陆唐确实来求了我。原来你以为陆唐会舍弃你。可纵使如此,你竟还不肯把他供出来?” “舍弃我?”霍三娘脸上神色黯淡了一些,“他哪一次不是这样做的?” “在你心中,他既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那拖他下水用供词换自己的命,又有何不可?”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霍三娘却忽的嘲笑出声,“你都知道什么,就敢说他薄情寡义?你可知他高门大户的出身,为何如今仍只是知州府一个小小的管事?” “那是由于他为了你,得罪了上官家,被上官敬将军贬职了。”钟尧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所以你觉得对他有所亏欠?” 霍三娘愕然的神情凝滞在脸上,“不愧是钟大人,什么都知道。” “你们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方紫岚笑得玩味,“彼此都觉得亏欠了对方,一个不惜来求我保你一命,一个宁愿葬送性命也不愿拖他下水,真是情深意重。” “陆唐若是求了你,你定不会轻易同意,必是同他谈了条件。”霍三娘须臾便反应过来,面露凶色,“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简单得很,就是把你手上合法的生意,都转到我名下。”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霍三娘却突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他不会这么做的,他不会……” “不会什么?”方紫岚漠然打断了霍三娘,“不过是生意罢了,若是能保你性命,这交易很划算了。” “不过是生意罢了?”霍三娘怒极反笑,“那是他丢了官职换来的,我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没有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方紫岚莞尔一笑,“三娘,在你心中,究竟是陆唐更重要,还是生意更重要?” 霍三娘被她问得一愣,她见霍三娘没有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你心中,这生意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然而对陆唐来说不过是生意罢了,陆家家大业大,往后想做什么样的生意做不了?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 方紫岚微微一笑,“事情都解决了就好。” “是啊。”阿宛感慨道:“总算是有惊无险。不过……” 她说着忽的顿了一顿,转了话音,“那是什么?” 方紫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皇城外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也不由的有几分好奇。 她正准备下马去看一眼,就见阿宛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跑跑跳跳地挤入了人群中。 一旁曹副将担心阿宛的马跑了,赶忙下马顺势拉住了她那匹马的缰绳。 方紫岚和曹副将牵着马站在人群外,不一会儿便看阿宛走了出来,兴冲冲地对他们道:“陛下派人张贴告示了。” “什么告示?”方紫岚眉头微皱,阿宛兴高采烈地解释道:“关于北境之案的。陛下在告示里不仅责令严惩陆氏,还一一细数了北境将士的所作所为,说他们守境戍疆劳苦功高,万不该被别有用心之人如此栽赃陷害,也算是为我们北境众人正名啦!” “我们?”方紫岚挑眉看向阿宛,她浑若无觉地点了点头,“对呀,就是我们北境众人啊。” 方紫岚笑了笑,曹副将则是一脸感激,“陛下待我们不薄。北境之案拖了这么些时日,除了涉案者其他人早就快把这事忘光了。而今陛下亲自昭告天下,足以重新引起天下人的重视。” 方紫岚微微颔首,对曹副将之言表示赞同。 若非亲身经历切肤之痛,世人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少有人在乎事实真相是什么,更不要说有多少人真正记得什么。 待千百年后,都不过是薄薄纸页上三两句话,寥寥数笔就盖过去了。 李晟轩此举虽然也无法彻底改变什么,但足够警醒天下人。 有些事,有些人,绝不该被遗忘。 不知为何,她忽的想起之前李晟轩和她说的——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如今李晟轩的所作所为,已不止是让抱薪者于风雪中存活,更是为其撑了一把遮风挡雪的伞。 就像那日玉璋宫外,他为她撑的那把。 这一次,她终是相信,他并非是流于表面的收买人心,而也有直抒胸臆的一份赤诚。 不论如何,尘埃落定,她的心总算是能安稳地放回肚子里了。 第798章 履行 仍是昨日的亭台风景,茶盏物什与喝茶人也都未变。只是短短一日,外界人事跌宕却变了许多。 三人皆是喝茶不语,见状钟尧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陆唐父亲受上官家牵连获罪,之后一病不起再不理事。至于陆唐伯父陆知章,下官昨夜与他提到建北都护府一事,托他去平山城请皇甫将军过来,共同商议此事。想来他此刻应在平山城,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等他回来陆唐就已经发配了。其余涉案之人的门户都急于撇清关系,应是不会出来为难。” “钟大人思虑周全,尽管处置就是了。之后不论是谁出来为难,你不必管,我来应付。”方紫岚神色淡然,轻轻放下了手中茶盏。 她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今日若不是钟大人运筹帷幄,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收场。昨日是我误会了钟大人,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钟大人不要记恨。方紫岚在这里给钟大人赔不是了。” “方大人不必客气。”钟尧赶忙站起身,恭恭敬敬也是一礼,“此案牵连甚广,若不是方大人一力支撑,下官也不会下定决心彻查。方大人昨日教训的是,在其位谋其职,下官身在燕州知州的位置上,纵是要权衡利弊,也断不可束手束脚畏缩不前。长此以往,只会让世家大族的不肖子弟愈发嚣张,百姓也不会好过。”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你是布衣出身,有今日之景不易,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推至万丈深渊不得出头。但是居高位的人,即便出身再好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如此?上至乾坤宫的那位,下至我这个北境之主,无时无刻不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着我们这些居高位的人自风口浪尖摔下,他们再去踩上两脚,要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夏侯将军未必会帮莫斌父子,但一定会守护大京。”苏昀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停下了脚步,“守境戍疆之人,必是把山河永固放在首位的。这一点,苏大人倒是很懂。” 她说着神情稍缓,“莫涵曾和我说过,莫斌与莫洋都是极有原则的人。我不否认莫涵的话,只是觉得他们的原则未免过于小家子气,实在没有戍边将领的风范。” “不是所有人都像方大人这般豁得出去。”苏昀展眉勾唇,“我很好奇,方大人为何非要保莫涵不可?” “莫涵是我表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方紫岚说得坦率,而后话锋一转道:“苏大人,你若是后悔,不妨现在就离开,否则只怕要陪我一起在这东南之境丢了性命。” “后悔?”苏昀似是想起了什么,轻笑道:“方大人可知,陛下原本是要命诸葛公子为特使,前来东南之境的?” “我只是在想……”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转了话音,“钟大人可曾见过鹅卵石?” 钟尧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点头道:“自是见过的。” 方紫岚接着问道:“那钟大人觉得,鹅卵石好看吗?” 钟尧有些茫然,“方大人想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怎么了,心中忽的有些古怪念头,憋着有些难受,不知钟大人可愿听听?”方紫岚神色语气皆是询问之意,钟尧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方才提到居高位之时,我就在想其实不论是谁,都既可以选择表面光鲜地做一个不声不响的木偶,任由身旁的人装扮,直至成为众人满意的模样。也可以选择举刀持剑做一个一往无前的勇者,不管身边人所作所为,只为一个信念意志走到头。” 方紫岚看着眼前袅袅茶烟,突然笑了,“我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好笑?” 钟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隔着茶烟看向面前淡漠却坚定的女子。 她的面容说不上美艳,不过一副普通人的轮廓,他却在心中描摹了许久,觉得形形色色之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那方大人选择哪一个?” “我想选第二个。”方紫岚回答得毫不犹豫,却在说完的时候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也不过想想罢了。之前王全治大人和我说过,得到的越多选择的余地反而越少。我心中清楚,却还是不服气,谁料发生了这么多事,怕是我再不服气也要承认,他的话没错。” “知道是一回事,不服气是另一回事。”钟尧微微一笑,替她又添了一杯茶,“怪不得方大人要问下官鹅卵石。下官为官之前曾听上官敬将军说过,他说少年时期人多少有些胸中意气,直到年岁渐长遇事多了,方知少年意气都做不得数。最终被磨去了性情,成了方大人你口中的鹅卵石。”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方大人口中的前者,便是如这鹅卵石一般的存在,但若是世人皆如此,当真无趣得很。” 方紫岚忍不住好奇追问道:“那钟大人又是哪一种?” 钟尧脸上笑意又多了一些,“下官与方大人是一类,也曾想披坚执锐地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却又身不由己地任凭浪打浪去,只为在这漩涡中立足。不过……”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茶盏,“下官惭愧,若不是方大人今日一番话,怕是已忘了自己也曾选过第二种。下官惟愿方大人今日不服气,日后也莫要屈从,真正成为自己口中的第二种人。下官以茶代酒,敬方大人一杯。” 仿佛心思被看穿,方紫岚兀的大笑起来,“我们就都等着各自命运的降临吧!在登上戏台以后,不论是谁都有想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尧身后,眼前一片空旷虚无却好像那就是全部,“进入到那里的时候,作为角儿就要开始无休止的表演。但最起码,有些事我们可以自己做主。” 她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第799章 彷徨 待几人定睛一看,方紫岚已施施然站在了院中树下,而来人捂着胸口跌在了她的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是你们女人使得出来。” “看样子你不服气?”方紫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女人怎么了?这么看不起女人,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养的?” “你……”他猛地咳嗽出声,方紫岚手持梅剑直指他眉心,“你若是不服气,我们再打过。” “不必。”他用剑撑着站直了身体,“纵使手段卑劣,赢就是赢了。更何况,你的剑法,确是在我之上,我心服口服。” “既然你肯认输,那以后就要听我差遣了。”方紫岚说着把剑收到了身后。 他点头道:“好。”说罢抬手执剑直直刺向自己,竟是起了寻死的心。 谁料方紫岚早有准备,扬手用梅剑打偏了他的剑,让他不过是刺伤了自己,并未丢了性命。 “以命报主,你倒是个忠仆。”方紫岚挑了挑眉,“可惜忠得值不值得还不知道呢。” 她的话明显激怒了他,“我不许你说陆唐大人!” “嘴长在我身上,你又能奈我何?”方紫岚唇角轻勾,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一旁的祁聿铭却忽的开口道:“方大人,陆唐大人殁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转头看向祁聿铭,衣袍血污满面灰尘也难掩他清亮的眼神,“陆唐大人挨了板子本就伤重难行,加之伤心过度,就殁在了流放途中。”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道:“罢了,既然人都死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面色不善,冷笑出声道:“陆唐大人一世清誉,最终却为人所构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流放途中。我若是不能替他报仇,如何对得起他予我的恩情?” “清白?”方紫岚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所谓的清白,就是仗着高门大户的权势,草菅人命吗?”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气血翻涌,恼怒中吐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重心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紫岚收了剑,沉声道:“不论何种理由,你都不应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一个人身上。我见你功夫不错,故而放过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他轻蔑地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心虚害了陆唐大人的性命,这才放过我的吧?” “心虚?”方紫岚饶有兴致地低头笑了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你听过咎由自取这个词吗?” “你什么意思?”他怔怔地盯着方紫岚,她脸上笑意更盛,“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偏不要。与你家陆唐大人一样,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方紫岚说罢手起剑落,一道银光闪过,面前的人了无生息地倒在了地上,漫溢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地,在月光的映照下是说不出的凄清冷艳。 “方紫岚!”阿宛快步跑到了她面前,扶住她的手臂,急切道:“你怎么样?” “还好,撑得住。”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阿宛的手背,缓步走到了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的面前,“你们怎么样?” “老大,我没事。”曹副将挣扎着站起身,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尘土,“都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我在,下次不要逞强。”方紫岚说着拍了拍曹副将的肩膀,“你这一身本事,是用来征战疆场的。拿来和杀手搏命,不值当。” 她说完转向祁聿铭和上官敏,“你们也一样,下次见到这种人,能躲就躲,不要正面交锋。” “方大人教训的是。”祁聿铭靠着门框站直身体,微微一笑道:“不过方才我若是不替方大人撑这一时半刻,只怕方大人也未必能走的出这个屋子。” “祁大人此言不错。”方紫岚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吧,想要我怎么还你?” “既然方大人如此说,那我却之不恭。”祁聿铭拂了拂衣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东南之事,只怕不是什么叛乱。恐是有海寇混入暮山关,控制了莫斌。”诸葛钰面上透着隐隐的担忧,“若当真是海寇,还请岚姐姐说动夏侯将军相助,必会事半功倍。” “我不明白。”阿宛疑惑道:“暮山关虽说是大京与百越旧地的交界,可毕竟不是临海要地,为何会有海寇混入?” “此事缘由诸葛家也还在细查,但目前这个消息,我觉得可信。若非海寇,夏侯将军也不会这么快发现不对。毕竟夏侯家在百越之时,不少和海寇交手。”诸葛钰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声线紧绷道:“稍后我便会进宫把这个消息呈给陛下,还望阿宛姑娘也替我转告岚姐姐,请她务必万事小心。” “诸葛公子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阿宛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坚毅,“至于方大人此行,还请诸葛公子帮忙遮掩。” 诸葛钰拱手一礼,“阿宛姑娘且宽心,诸葛钰必不负所托。” 阿宛见他应下,当即不再停留离开了诸葛家,直直追着方紫岚和曹副将出了城。她马不停蹄地追了整整大半日,总算是在天擦黑的时候,见到了在客栈落脚的两人。 方紫岚见到阿宛,不由地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留在府上,你……” “是诸葛公子要我来的。”阿宛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有话要我带给你。” “嘘。”方紫岚猛地扯过阿宛,把手指压在她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旁曹副将心领神会,迅速地把周遭都检查了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她这才松手道:“阿钰要你和我说什么?” 阿宛刻意压低了声音,“诸葛公子要我和你说,东南之事,只怕不是什么叛乱。恐是有海寇混入暮山关,控制了莫斌。他还说若当真是海寇,还请你说动夏侯将军相助,必会事半功倍。” 第800章 履行 “大京的工部不少你一个。”欧阳夫人面色冷了些,“还是说,你也想如方大人或是夏侯将军那样,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有何不可?”欧阳梓柔反问了一句,欧阳夫人面色更冷,“你瞧瞧她们两人,一个伤病缠身如履薄冰,一个留守百越连子女都不曾有半个,难道你也想这样吗?” “我……”欧阳梓柔嘴硬道:“我又没她们那么厉害,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不会那么大。” “你也知道要付出代价。”欧阳夫人眼中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方大人行至今日,全是她一刀一剑打拼来的,你比不上也比不了。那就说说夏侯将军,她出身将门,父亲原是百越的护国将军,若非去世得早,如何能看着她一介女流披甲上战场?” “娘……”欧阳梓柔刚一开口就被欧阳夫人打断了,“梓柔,你爹和我尚在,欧阳家用不着你一个女孩去撑。” “娘!”欧阳梓柔倏然站起身,“我纵是有了官职,一不动摇欧阳家的位置,二不和哥哥争抢家主,怎么就不行了呢?” “你……”欧阳夫人气得声音发抖,“若是欧阳家要你一个女孩行走官场,还有什么脸面跻身九大公卿之中?难道不是生生要旁人看了笑话吗?” 她说着忽的咳嗽了起来,一旁嬷嬷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夫人莫气,小姐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等她想通就好了。” “等她想通……就来不及了。”欧阳夫人缓了口气,继续道:“你若再这样下去,你爹怕是就要把家主之位给欧阳俊成那个小子了。” “怎么可能?”欧阳梓柔重新坐了回去,“哥哥即便资质平平,可他毕竟是爹和娘唯一的儿子。爹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欧阳夫人厉声道:“你也知道你哥哥资质平平,而欧阳俊成不仅有天分,还娶了王家的女儿,有了王家的助力,这两年把你哥哥都压下一头了。” 欧阳梓柔满脸的不敢置信,欧阳夫人的声音低了几分,“你爹他心中本就犹豫,偏偏现在外面遍传你哥哥就是下任家主,这已经够让他心烦了。若是你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惹恼了他,别说什么家主之位,只怕从此他见都不想再见我们母子三人。” 欧阳梓柔的神色晦暗不明,欧阳夫人握住了她的手,“梓柔,家主之位并非我想让你哥哥去争。只是若不争,我们母子三人下半辈子要如何在欧阳家立足,你想过吗?” “我知道了。”欧阳梓柔缓缓开口道:“我这就去找爹,要打要罚都随他。” “不必了。”欧阳夫人握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梓柔,你只需答应我,从今往后,无事不要出府,安心待嫁便好。” “安心待嫁?”欧阳梓柔愣道:“我要嫁给谁?” “皇甫霖将军年前便和你爹提亲了,说是他家皇甫鑫小将军在绮罗城对你一见倾心。”欧阳夫人神情柔和了些许,“你爹还未同意,说是要问过我们母女的意思。我今日想了想,觉得很合适,没什么理由拒绝。” 欧阳梓柔紧咬双唇,“娘,我都要答应你了,你为何还要把我嫁到北境那么远的地方?” “皇甫鑫小将军一表人才,和你很是般配。”欧阳夫人看向掌心中欧阳梓柔的那双手,郑重而矜贵道:“你是我卫氏之女,北境的风沙奈何不了你。去吧,娘相信你自会有一番天地。” 欧阳梓柔十指紧握成拳,用力地挣开了欧阳夫人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小姐!”嬷嬷焦急地喊了一声,欧阳夫人淡声道:“随她去吧。” “夫人,你为何不和小姐说……”嬷嬷神情不忍,欧阳夫人笑了笑,“说什么?说我小时候特立独行,害得亲姐姐死在了自己眼前?她还小,不知道有些事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世家高门,都是吃人的巨兽。” “夫人……”嬷嬷红了眼眶,欧阳夫人仍只是笑,“你不必如此。我谨小慎微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不让当年之事重演。我不会让任何人害了梓柔,包括她自己。” “这份名单,你从何得来?”方紫岚神情凝重,“还有,你从何得知我要为牺牲的众位将士建碑立庙?” “方大人以为,我的万花楼是做什么的?”方立辉笑得意味深长,方紫岚睇了他一眼,“告诉你消息的姑娘,我要了。” 闻言方立辉手一抖,茶盏中的水撒了些许出来,“方大人,你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立辉,他连忙摆手道:“自然不是。只是万花楼中的姑娘,来去自由。方大人想要,也得她本人同意才行。” 方紫岚把名单收好,气定神闲道:“我相信,她愿意跟我。” 方立辉轻摇折扇,好奇道:“方大人为何这般笃定?” “自古美人爱英雄,我多少算是个英雄。”方紫岚话音刚落,就听噗的一声,是阿宛把茶水喷了出来。 方紫岚毫无反应,大言不惭道:“不仅美人大都喜欢我,而且喜欢美人的也和我聊得来,比如欧阳小姐。” 丛蓉捂嘴轻笑,阿宛啧了一声,“方大人,若是人家姑娘不跟你,你可就没面子了。” “为了美人,面子算什么。”方紫岚给方立辉倒了一盏茶,“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方公子可不要耍赖啊。” 方立辉接过茶盏,“方大人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以方家家主之名担保,绝不耍赖。” “这还差不多。”方紫岚谈完了正事,便靠坐在椅子上,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方公子若无事,不妨留下来用晚膳。” “不了……”方立辉拒绝的话刚一出口,就被方紫岚打断了,“方公子可要想清楚了,之后两年我未必有闲钱请你吃饭。” “方大人说笑了。”方立辉收了折扇,展眉勾唇道:“我府上还有些事,便不多打扰了。” 第801章 落脚 “紫秀,你活腻了吗?”十殿阎王之首秦广王阴恻恻地盯着方紫岚,她丝毫不怵,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杀我徒弟,这般挑衅,不是活腻了是什么?”秦广王说着,神情愈发怨毒。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道:“徒弟?难道不是私生子吗?” “你……”秦广王面露惊色,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说起来你该感谢我才是,若是公子得知你在外有这么个私生子,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我差点忘了,这就是公子告诉我的,如若不然我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还有楚江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仵官王那结了亲的表妹……” “闭嘴!”楚江王听不下去,吼道:“平白无故,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平白无故?”方紫岚拖腔拉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凌厉了几分,“当年的藏剑山庄与万花山庄何辜?吴升杨志清等人又何辜?我们杀人,何时会问缘由了?更何况道上规矩便是这样,我若不杀人祭旗,你们会乖乖来此赴约吗?” “既然如此,不必废话。”宋帝王拔刀相向,“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们亡。” “正合我意。”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离她最近的泰山王,手起剑落,便过了两招,刺伤了对方的肩膀。 其他六殿纷纷出手,一时之间林中刀剑争鸣之声不绝于耳,方紫岚边守边攻,勉强能不落下风。 这样下去不行,方紫岚紧咬牙关,他们有七人,而她只有一人,一旦时间拖得久了,她体力消耗过大,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于是她心一横,找准时机凑到了秦广王面前,扬手洒出了袖中粉末。 秦广王虽有防备,但万万没想到方紫岚会投毒,失神的一瞬间,便被她割断了喉咙,取走了性命。 眼见为首的秦广王被杀,宋帝王不由地慌了神,顷刻之间也被方紫岚又快又狠地一剑刺穿了胸膛,倒在了地上。 连杀两人后,方紫岚几个起落跃出了剩下五人的包围圈,离他们远了些,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然而剩下五人同仇敌忾,迅速追了上来,纠缠不放。密不透风的刀剑把方紫岚罩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给她投毒的机会。 可谁都没有想到,方紫岚早就在梅剑之上涂了毒,泰山王第一个发作,还来不及开口提醒同伴,便两眼一翻栽了过去。 仵官王察觉出了不对,不敢置信道:“紫秀,你竟然……” “我是杀手,向来以取人性命为第一。”方紫岚反手一剑,划伤了仵官王的腿,“难不成我还要光明正大地与你们一战?”就说你们的兵刃上,有几个没有淬毒? 后面半句方紫岚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楚江王砍伤了右手,她手腕一抖,强撑着没有松手,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把剑刺入了楚江王的身体。 电光火石之间,阎罗王的剑出现了方紫岚的头顶,她被一闪而过的光亮晃了眼,额上冷汗直冒,难道要到此为止了吗? 不,绝不可以!莫涵还在等她回去,还有阿宛、萧璇儿,方家上下,万俊和甄蜜儿夫妇…… 刹那间,方紫岚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一段梅枝之上。梅枝乃是李晟轩持有,所承之信,是要她活着回去…… 阎罗王万万没想到方紫岚避开了刀锋,反手将楚江王的尸体推了过来,他收招不及,把楚江王的尸体劈成了两截。 都市王眼见同伴一个个倒了下去,就剩他和阎罗王两人,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丝惶恐,然而在看到方紫岚血流如注的右手之时,安定了几分。 伤了腿跌坐在地的仵官王奄奄一息,拼着最后的力气朝着方紫岚连发数枚暗器,阎罗王与都市王见机交换了眼神,同时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似是要将方紫岚撕个粉碎。 方紫岚的手抖得厉害,却始终没有松开手中梅剑,边利用树林掩蔽退守,边以左手掷出暗器击向阎罗王和都市王,可她左手的准头并不大好,十枚暗器中只有一枚击中。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 方紫岚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她只有一招的气力,若是不能在一招之内杀了他们,死的人就是她。 阎罗王与都市王追至近前,被方紫岚暗器所伤的阎罗王神情一凛,“你在暗器上涂了……” 他话还未说完,人就定住了一般止步不前,随即哐当一声,剑也掉在了地上。 “令人失去知觉的药。”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便提剑杀向了一旁错愕的都市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反手一剑刺死了阎罗王。 不远处的仵官王面露惊色,“你……” “我什么?”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我是天下第一的紫秀,只要我想,天下就没有我杀不了的人。便是十殿阎王,又能奈我何?” “你的手废了,而且……”仵官王咳嗽了几声,“你中了我的毒镖,命不久矣。” “毒?”方紫岚扫了一眼肩上的毒镖,冷哼一声道:“我从来不在乎。” 她说罢一剑抹了仵官王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她的衣襟上,愈显污秽。 “岚儿,这是他自愿的选择……”万俊辩驳之言才出口,便被方紫岚堵了回来,“什么自愿?若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你们心中的那个人,二当家、楚家父子,乃至当年的藏剑山庄、万花山庄,怎么会……” 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转头就要离开,万俊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岚儿,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心甘情愿……” “你们心甘情愿,可问过我能否接受?”方紫岚甩开了万俊的手,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两人愣愣地看着她这般失态的模样,皆是手足无措。 妇女节快乐! 节日快乐!愿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力,能够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不必向他人寻求认可,而是自己说了算——我对自己,挺满意的。 真的,自洽就好,没那么多非什么不可。以上,用一句略显俗气的话结尾——或许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但你永远是自己的大女主,独一无二。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妇女节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2章 云烟 门外的李晟轩双拳紧握,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强行闯进去。 门内的阿宛死死抓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敢走过去,看重伤昏迷的方紫岚。 即便早就听过了她的谋划,然而看到床榻上几无声息的她时,阿宛还是觉得后脊生寒。她是真能豁出去,再多半寸,只怕她当场就会断了气,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你可真是……”阿宛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形容方紫岚,只能颤抖着手撕开了她的衣裳,然后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值得吗?”阿宛的声音很轻,她知道无人能够回答她,但仍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与此同时,拔刀止血,处理伤口,一气呵成,生怕慢一瞬,眼前的人就会丢了性命。 完成一切后,阿宛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走了出去,等在门口的李晟轩神情紧绷,“她伤势如何?” “伤及要害,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尚未可知。”阿宛实话实说,李晟轩却是怔住了,“怎么可能,她……” “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阿宛深吸一口气,心道事已至此,她不妨推波助澜,再为方紫岚的谋划出一份力。 于是她冷着一张脸道:“纵然方紫岚武功高强,天下第一,也免不了关心则乱。那一刀若是直冲她而去,她即便躲不开也不至于重伤。但她是为陛下挡刀,如何顾得了许多?难道还有闲工夫,能精心算计自己伤在何处,伤得重不重吗?” 李晟轩神情一滞,“朕并非此意……” “那陛下是何意?”阿宛咄咄逼人地看着李晟轩,愤声道:“就差半寸,若是那一刀再多半寸,她立时毙命,陛下也就不会在此疑神疑鬼了。” “朕……”李晟轩张了张口,却发觉不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心虚理亏。方紫岚为他险些丢了性命,他却因她身份不明,而疑心深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宛一字一句寒声道:“陛下若还是信不过方紫岚,不如现在进去一刀杀了她,也省得她醒来之后寒了心。”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行礼告退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似是全然不怕惹恼李晟轩。 她的尾音极轻,像是一片羽毛扫过,却搅得莫涵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岚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哪怕是万劫不复之地,我也陪你同往。” 她很清楚,便是有巫蛊之术为佐证,至多不过说明尔雅公主之死与她无关,要说她不是杀害荣安郡主的凶手,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她自愿认罪,这本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与方紫岚有同样想法之人,还有李晟轩与方崇正。在李晟轩召方崇正入宫觐见的那日,两人便已将话说得很是直白了。 此时的御书房中,李晟轩负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传来夏侯彰的声音,“陛下,诸葛大人到了。” 诸葛钰行了一礼,李晟轩回过身,命夏侯彰先行退下,御书房中便只余他们二人相对。 “陛下已决意在国书之中,向狄戎之部问罪尔雅公主了吗?”诸葛钰开门见山,李晟轩也没有兜圈子,颔首道:“不错,国书已拟好,待狄戎使团离京之时,便会公之于众。” “臣斗胆,国书一事恐有不妥。”诸葛钰认真道:“狄戎之部虽然只是弹丸之地,但其地理位置特殊,恰在大京、汨罗与波斯三国交界之处……” 他没有说下去,李晟轩心中了然,若因国书问罪一事与狄戎之部反目,逼其与汨罗或是波斯结盟,只怕得不偿失,局面不容乐观。 但两国相交,向来是强愈强,一旦低头便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结果。若是任由狄戎正使将一盆脏水泼到方紫岚身上,让世人觉得大京理亏,从此埋下隐患,无论作何应对,都易受人诟病。 “国书一事,朕意已决。”李晟轩说得斩钉截铁,诸葛钰不依不挠,“既然如此,那荣安郡主被害一事,陛下又要如何裁决?” 李晟轩神情一滞,想起当日方崇正近乎推心置腹的话—— “便是世间确有巫蛊之术,想要证明有人用之操控他人行事,也是难如登天。而且,若当真任由此等说法流传于世,百姓必会恐慌。长此以往,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巫蛊之术蔚然成风,届时不论真假,都易成为犯罪的借口。” “故而臣认为,以巫蛊之术洗脱杀人之名的先例绝不能开。” 即便李晟轩对方家向来戒心深重,也不甚喜欢方崇正其人,但他不得不承认,方崇正历经数朝,直至如今身居宰相之位,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 连方崇正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恐怕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根本不会相信巫蛊之术能操控人心。如此一来,方紫岚便是非死不可了。 在阿宛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李晟轩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踉跄了几步,靠在梁柱旁大口地喘着粗气。 身为大京帝王,傲视群雄的他,此时却是颓丧无比。凛利的双目仿佛雄鹰缓缓收拢了翅膀,变得灰暗迷茫,颤抖的肩膀更是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他的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担惊受怕,是自己在鬼门关走几遭,都不曾有过的后怕。 他没有想过方紫岚会为他挡刀,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因此失态,但刹那间涌出的狂怒与不安战胜了一切理智,让他顾不得藏拙,手起剑落便杀了刺客。 若非情况危急,方紫岚倒在他怀中,他甚至恨不得将那刺客千刀万剐…… 可是,不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方紫岚如今生死一线的事实。他宁愿她与自己争执不休恶语相加,哪怕横眉竖眼刀剑以对,都不愿去面对她如今气若游丝的模样。 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身份有什么重要?她要做什么,想要保护谁,又有什么干系? 第803章 无双 “我这都是轻伤……”上官敏刚想反驳,就被方紫岚打断道:“上官敏,你想死吗?” 上官敏被她问得一怔,心底涩意翻涌,他张了张口终究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不值得你豁出性命。” 闻言上官敏不由地别过脸,双眼紧闭。 自从上官霂死后,他只觉得莫名的孤独不安。 噩梦缠身彻夜难眠,所有一切对他这个唯一活着的上官氏来说,都是煎熬。 日复一日,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几乎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的无奈喑哑。 他说,“上官家,就剩我一个男人了。” 方紫岚瞳孔一震,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泠泠道:“既然知道,那就接受。” 她从袖中拿出士官军籍,放在上官敏的面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了。” “什么?”上官敏猛地睁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却见她不动如山,不曾有丝毫动摇。 “你说过,终有一日,会让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风。”方紫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端庄而肃穆,“我说过,我拭目以待。” 上官敏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沉沉道了一个好字。 “上官霂……”方紫岚本想说他咎由自取,然而对上上官敏略显空洞的眼神,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最终突兀地转了话音,“不是有血缘的,才是家人。” 上官敏抬起头看她,她的神情分外认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要的是心。” 她说得缓慢,却并不迟疑,“老曹、阿宛、祁聿铭,还有军中的老李他们,想必不如你原来的家人那般,对你无微不至。但他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靠近你,希望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如果你愿意接受他们的关心,不妨试着与他们成为家人。” “方大人,你……”上官敏心中一震,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方紫岚微微挑眉,理直气壮地振振有词道:“你不必如此,毕竟不论是军中还是我府上,多你一个也养得起。当然,你若是不愿意……”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顿上一顿,上官敏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方大人,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那是自然。”方紫岚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你记得帮我安抚一下府上女子的情绪,顺便和祁聿铭一起帮她们物色好人家。说起来她们好歹也是你的姐姐妹妹,你多上点心。” 上官敏猛地咳嗽出声,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方紫岚眉眼弯弯笑得颇像一只小狐狸,“还有你的课业,不许落下。我会时不时地让老李和祁聿铭抽查的。” 上官敏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紫岚,她脸上笑意更盛,“我很严厉的。上官敏,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方紫岚怔了一瞬,思索着问道:“是天生烝民,其命匪谌后面那句?” “不错。”李晟轩专注地看着她,她毫不犹豫地说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李晟轩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半晌才再次开口道:“这戏词极好。只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忍不住好奇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戏词从妖邪口中说出来,颇有些被逼无奈的意味。”李晟轩说得郑重其事,方紫岚笑得清浅,“妖邪也好,人也罢,多的是身不由己。” 李晟轩微微眯了眯眼,“天地不仁,世道不公,便反抗作乱,这妖邪怕是不得了。” 方紫岚的瞳孔狠狠跳动了一下,适才她不过是想给妖邪作乱添个理由,却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统治者残暴无德,便揭竿而起,说起来竟是比所谓正道听起来更像是正义。 “堂兄有志气,可是现在的你,拿什么来还?”方立辉一把收了折扇,眼中多了一分狠戾之色,“堂兄何苦执迷不悟?” 方立人没有答话,下巴微微抬起扬着头看向面前的人。 他与方立辉身量差不多,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的眼角眉梢,被光影打得愈发棱角分明。 最初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男孩,原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大到他可以放心地把方家交给他了。 见方立人嘴角浮出一抹笑容,方立辉只觉得胸中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他猛地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笑什么?” 方立人轻轻拍了拍方立辉拽着他衣领的手,笑得宠溺又无奈,“立辉,执迷不悟的人,是你。” 方立辉的手渐渐松了,他后退一步站定,声线低沉,“在商言商,堂兄你若是还不了这笔钱,我不会放你离开方家。” “我说过,如数奉还。”方立人清风朗月般的模样让人心安,方立辉仍不依不挠地追问道:“什么时候?” 方立人略一沉默,缓缓开口道:“还清之前,我不会离开。” “好,堂兄的话我记着了。”方立辉重重地点了点头,“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诸位了,我先行告辞。” 他转身离开,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脚步虚浮,被亭外的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摔在了地上。 方紫岚有些担心,想要追上去看一看,谁知还未迈出脚步就听到方立人的叹息,“由他去吧。” 她看了看黑夜中那道莽莽撞撞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怅然若失的方立人,不由地轻笑出声,“二位方公子真是别扭的人。一个明知留不住还要强求,另一个偏偏要走却于心不忍,这笔帐想来是算不清了。” “方大人此言差矣。”方立人理了理衣领的褶皱,抬眸看向方紫岚,“我既已下定决心,就绝不会于心不忍。” “是吗?”方紫岚随手拿过桌上的纸,上面一笔笔账目写得清楚无比,“这么多钱,方公子要从哪里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方立人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她却仍只是笑,“方公子凭什么以为,我会替你出这些钱?” 第804章 有意 诸葛钰笑了笑,并未见怪,也不曾深究,只是转入正题道:“波斯以金银财宝立国,因此与我大京甚为不同。波斯皇族没什么话语权,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波斯豪门手中。其中萨珊家族正是波斯第一豪门,华纳斯的父亲萨珊家主手握波斯半数以上的矿井,堆攒了无双财富不说,也积累出了生杀大权。” 方紫岚啧啧称奇,“这么厉害?” 诸葛钰见她不大相信,补充道:“说句只手遮天不为过。前几年波斯另一豪门之女就因对华纳斯出言不逊,整个家族都被整垮了。金钱对于波斯人而言,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闻言方紫岚奇道:“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波斯人追求金钱近乎极致,在他们眼中难道性命也不如金钱重要吗?” 诸葛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恐怕是的。” “这般要钱不要命吗?”方紫岚眉头微蹙道:“可若是人都死了,有钱又有什么用呢?” “岚姐姐言之有理。”诸葛钰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却并无太多赞同的意思,“但也正是由于波斯人如此似信仰般看重金钱,才有了波斯无乞儿的说法,这在其他地方都不曾出现。” 听诸葛钰说完,阿宛忍不住提问道:“既然波斯如此富有,那大京为何不出兵吞并了波斯?” “吞并波斯无异于杀鸡取卵。”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沉声道:“这世上有几个国家不想把波斯的财富据为己有?但若是真的强抢豪夺了去,再多的矿藏也不过是坐吃山空。毕竟波斯人的钱,不是仅靠采矿得来的。” 阿宛愣了一瞬,之后了然道:“你是说,波斯人经商的头脑?” “不错。”接口的人是诸葛钰,他认真道:“大京要的不是一时之富,而是源源不断的财流。要波斯岁岁上贡,年年通商,远比大京开疆扩土多一块弹丸之地要好得多。” “听阿钰一席话,当真有居高位者的深谋远虑。”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自愧不如。” “岚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在其位谋其政,我久居京中耳濡目染的便是这些,岚姐姐镇守北境更多是家国天下,又何必较之长短?”诸葛钰出言安抚,眉目间的神情也柔和了一些,“更何况岚姐姐审时度势,已远非常人能及。” 方紫岚双手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随即倒吸一口冷气,“此事若当真,莫斌乃是荣安王所辖之将,难道荣安王要反?” 李晟轩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句,“方紫岚。” 她猛地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摆手道:“陛下,我……”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犹豫,原本打算矢口否认的话最终被压了下去,换言道:“我不是怀疑夏侯将军信中所说,更不敢随意猜忌荣安王。只是莫斌叛乱一事,除夏侯将军无人把此事报与京中,想来是有人暗中压制。能操控东南一带大小官员的,仅荣安王一人而已。” 李晟轩挑眉问道:“若是仅荣安王能操控东南官员,那要朕何用?朕又要你何用?” “强龙不压地头蛇。”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荣安王毕竟是泰安帝胞弟,身份尊崇地位特殊,莫说是东南大小官员,便是京中权贵,也大多卖他面子。” 李晟轩神色倏地一冷,“方紫岚,你这是在找借口吗?” 方紫岚忙摇头道:“我只是分析情势。陛下教训的对,是我无用,未能察觉莫斌叛乱一事。” “朕说过,请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李晟轩松了神色,展眉道:“你继任越国公不过短短数日,东南大小官员待你如何,朕心中有数。此事若当真是荣安王压下来的,他们确实不敢报上来,更不要说报到你面前让你知晓。” 方紫岚听得认真,然她的神情中却多了一抹疑惑。 见状李晟轩不由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方紫岚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李晟轩眼中浮出一抹笑意,“你但说无妨,朕不怪罪你便是。”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便说了。”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方才我口无遮拦,说出荣安王要反这等昏话,仔细想来确是我失言。毕竟荣安王自大京开国便是一方封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当真要反没必要等到现在。” “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毫无根基的你新官上任。”李晟轩出言提醒,“你觉得他有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纵使荣安王觉得我单薄好欺,可他仍没有反的必要。”方紫岚不为所动,继续道:“朝中有陛下镇着,太皇太后和诸位王爷盯着,九大公卿世家守着,他若反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荣安王谋反成功,可据我所知他年岁已高,膝下仅有一女——荣安郡主,那么他图什么呢?” “图天下之主的荣耀?”李晟轩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像是随口而出的松散闲聊,“朕这个皇叔,好极了面子。” 方紫岚轻笑出声,“荣安王若真是虚荣心作祟,看中了陛下的位置,那就得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否则一朝事败便要遭千古唾骂。何止没有面子,里子都没了。” “你为何觉得荣安王要反,定是必败无疑?”李晟轩虽然话这样问,但好整以暇的模样更似笃定,他也从不觉得荣安王能赢。 “莫非陛下觉得荣安王会赢?”方紫岚敛了笑,审慎道:“虽然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但夏侯将军必不会袖手旁观。一旦荣安王指使莫斌等人叛乱,夏侯将军就在离暮山关最近的百越旧地,随时都能把他们镇压,届时荣安王也很难独善其身。” “夏侯将军是不会袖手旁观,但她也不会贸然出兵镇压莫斌。”李晟轩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深邃,“君无戏言。” 这简单的四个字勾起了方紫岚的回忆—— 那日宫宴之上,李晟轩的原话是:夏侯家留在百越旧地,永不复用。 第805章 溺水 方紫岚和诸葛钰坐在廊下,看着亭中一丝不苟的两个人,低声道:“他们这打算盘的样子,都赶上我征战沙场了,还真是杀气腾腾。” 她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不远处全神贯注的两人。 闻言诸葛钰淡淡一笑,“方立人的身家性命和方家的未来都在这小小算盘和薄薄几页纸中了,这可不是小事。” 方紫岚凑到他旁边,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阿钰,你相不相信,今日纵使他二人清算的是普通账本,也会是这个阵仗?” 诸葛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模样明显是在问她怎么知道的,她翘起嘴角笑得了然,“毕竟是方家的人,对每一笔账都会花费十成十的精力。在他们心目中,每一枚铜钱都意义非凡。” “方大人倒是很懂。”阿宛的声音突然响在方紫岚耳畔,她回头看向端着药碗的阿宛,瞬间垮了脸,“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又要喝药了?” 阿宛把药碗塞到她手里,板起脸没什么好气地训诫道:“你午时喝的药,现在已过申时,等会儿天都黑了,还觉得没过几个时辰呢?快把药喝了。” 在她的注视下,方紫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苦着一张脸看向她,只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走了她手中的药碗。 “岚姐姐若是觉得苦,我这有果脯分给你一颗。”诸葛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口袋,刚要打开就被阿宛制止了,“果脯会影响药效,就让方大人苦着吧,苦了都不长记性舍生忘死,要是不苦只怕早就把命都丢了。” “阿宛。”方紫岚故意拖长了尾音。 阿宛哼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碟糕饼,“我看你中午吃的少,就从后厨要了糕饼。你若是觉得苦,就吃两口压一压。” “我就知道小阿宛对我最好了。”方紫岚笑意盈盈地接过碟子,随手拿了一块递给阿宛,又拿了一块分给了诸葛钰,最后才拿了一块放到自己嘴里,边吃边喊甜。 阿宛拿她没法子,索性也坐在她身边看着亭中的两个人,“他们俩这样,什么时候能算完呀?再过一阵天都黑了,多费眼睛。” “清算不完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诸葛钰咬了一口糕饼,神情有些无奈,“也不知方立辉为何如此执着?” “我还是第一次见方立辉这般模样。”方紫岚嘴里咽着糕饼,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上次在北境,我以为他就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吃完了再说话,没人跟你抢。”阿宛白了一眼方紫岚,幽幽开口道:“关于这对兄弟,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的。”“诸葛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方紫岚赶忙摆了摆手,却见卫昴伸手扶住了诸葛铭的手臂,“这么见外?” 诸葛铭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袖道:“卫大人说笑了。”疏离而克制的态度让卫昴松开了手,不再多言率先一步向上走去。 方紫岚轻咳一声转了话音,“说起来,为何你们的戏服都是青色系,只有我一人是正红?” 诸葛钰神色缓和了几分,“岚姐姐觉得呢?” 一旁静听他们交谈的诸葛铭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阿钰这个称呼,向来只有家中长辈兄姊可唤。 即便是在诸葛家,能唤此称呼者,屈指数来也不过寥寥几位。旁人若唤,阿钰必是着恼。 更何况,自珊儿故去后,世间便再无女子可唤阿钰二字了。但如今见两人神态,一来二去的称呼已十分熟稔,难道阿钰对方紫岚生了姐弟之情? 他心中思绪万千,但面上掩饰得极好,一时并没有被他们注意到。 “我觉得……”方紫岚故意拖长了尾音,“阿钰你身上的铃铛不错。”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诸葛钰下意识地拽了拽绳结上缀着的银色铃铛,“岚姐姐是说这个?”他话音还未落,就听一阵清脆的响动接二连三地从阶上坠了下去。 方紫岚眼疾手快地弯腰捡起了阶上掉落的铃铛,试探着问了一句,“阿钰,你这个腰带上的绳结都是活结?” 还不待诸葛钰回答,就听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确实是活结。” 几人同时向说话人看去,只见裴潇泽自阶下走来。他一身莲青色戏服衬着温润眉眼,显得整个人愈发柔和。袖间红色绦穗垂落下来,映着掌中银铃隐隐泛红,清冷又艳丽。 诸葛钰接过裴潇泽手中的铃铛,“多谢裴大人。” 诸葛铭看了一眼诸葛钰腰间散开的红色绳结,随即向裴潇泽一礼道:“舍弟不慎,还请裴大人施以援手。” “诸葛大人何必客气。”裴潇泽走到诸葛钰身边,扯过他腰间的绳结,手指上下翻飞间竟是已经把腰带恢复了原样。 方紫岚一边怔怔地看着裴潇泽从自己手中拿过铃铛编入绳结中,一边感慨道:“裴大人还真是心灵手巧。” “方大人谬赞。”裴潇泽打好最后一个结,长舒一口气道:“只不过我也曾抽到过诸葛公子的这个角色,穿过同样的戏服罢了。” 而后他转向诸葛钰道:“诸葛公子,这身戏服上的绳结具是活结,你行动之时要多加小心,以免绳结开落牵绊自己。” “诸葛钰受教了,谢过裴大人。”诸葛钰说得郑重其事,他身旁的诸葛铭也是连声道谢。 “我是以前在京城和师父学医的时候听说的。”阿宛刚提起师父二字,就见方紫岚悄无声息地剜了她一眼。 没有理会她的眼神,阿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说方立辉虽说是本家嫡公子,但是他爹却不怎么喜欢他,反而更喜欢他那几个庶出的兄弟。” “方立辉小时候,方家别的公子都是家里请了先生读书,而他只能跟着方立人凑合,到相府的学堂去读书。方立人是从小没了爹娘没人看顾,得了叔父宰相大人的照拂,然而方立辉父母双全却要寄在旁人屋檐下念书,也是不容易。” 第806章 路过 “今日之后,会有很多人过得不轻松。”方崇正意有所指,方紫岚已收回了目光,自嘲一般地勾起了唇角,“轻松与否,都与我无关了。” 楼下的阿是似有所感,仰头望了过去,却只看见方紫岚瘦削的背影,单薄仿若纸裁,与世家高门中娉婷慵懒的千金闺秀无甚不同,没有越国公身上那份苍松翠柏傲然于世的风骨。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猜错了?越国公方紫岚真的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方家的三小姐,她们确实不是同一人吗? 直到身后的目光撤去,方紫岚才重新站直了身体,方崇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中了然。她自小习武,又在行伍数年,虽然看着瘦弱,但身上的英气与杀气,并不是那么好遮掩的。回到相府这几日,她大都微微含着身子,看起来就像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只是…… “宰相大人有话对我说?”方紫岚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阿是这孩子,你应是认得。”方崇正没有和方紫岚兜圈子,她也直接点头道:“认得。” “我听立辉说,今年年初你就把越国公府名下的经营和北境的生意,全数交给阿是了,他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旁人也会察觉。”方崇正神情认真,“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我知道。”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荣安王若心有不甘,怕是要将京中所有的方紫岚都杀了才肯罢休。” “想要方紫岚死绝的,又何止荣安王一人?”方崇正眼中多了一抹不忍之色,“如若你愿意,不妨离开京城。有方家为倚仗,天地广阔,江湖悠远,你可以凭心而行。” 闻言方紫岚浅浅笑了,“听起来倒是不错。” “可你不愿意,不是吗?”方崇正说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方紫岚嗯了一声,“我牵挂之人都在京中,我怎可能离开京城独善其身?” 方崇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可想好了?” “置身事外向来不是我的风格。”方紫岚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更何况,宰相大人也说了,有人会找相府三小姐的麻烦。这个节骨眼上,我这位相府三小姐贸然离京,不是给方家平添麻烦吗?我啊,一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是吗?”方崇正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方紫岚说的是实话,只是以她的性子,这样的话从来只会放在心底,像现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不知为何,虽然只是寥寥几面,但他总觉得眼前人与之前的方紫岚不同了,以至于狄戎接风宴的时候,恍惚间他都相信了尔雅公主的话——这副躯壳之下的她,其实早已是另一个人了。 方紫岚扬起唇角,笑意盈盈道:“爹,你这般不相信女儿,女儿可是要伤心了。” 她的语气颇有撒娇的意味,饶是方崇正,也是轻咳一声,“岚儿,别闹。” 方紫岚立刻变回了乖巧闺秀的模样,施施然一礼,应了一声是。 “孙叔……”红荷甫一出声,就被二当家截住了话头,“不愧是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既然她想要江山盛世,那我便助她一臂之力。” 红荷猛地反应了过来,摇头道:“孙叔,不要!万一他们在说谎,我们……” “红荷。”二当家打断了红荷的话,眼中多了一抹毅然决然之色,“当初汨罗来犯,拖沈将军在此之时,我便心中有愧。若非先越国公方紫岚,我纵然死了,也无颜去见你父红乔。” 红荷眼尾泛红,紧紧咬住嘴唇,听二当家径自说了下去,“如今,我知晓她继承了父母遗志,以山河永固为己任,便绝不能坐视不理。” 他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今日她在江南大营出了事,我万死难赎。狼军上下,亦愧对先主。” “可是孙叔,你若是去了……”红荷的声音止不住地抖,“便没有活路了……” “那又如何?”二当家走到红荷身边,眼中满是释然之色,“江南大营与山匪流寇勾结,不论什么样的证据,都不及一个活生生的二当家有力。更何况……” 他说着顿了一顿,“她若能为你和红泰留一条活路,我便也不算对不住红乔,将你们兄妹二人抚养成人,亲眼看着你们独当一面的模样……” “不要!”红荷拼命地摇头,“孙叔,要去我去,飞凌山上下不能没有你和哥哥!尹泉章已经死了,我活着……” “尹泉章死便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二当家伸手为红荷捋了捋散乱的鬓发,“红荷,你是狼军的女儿。你要记住,永远为自己的信念而活。” “我……”红荷还不待说什么,只见二当家以手为刀,利落地劈下,把她敲晕了。 万俊与甄蜜儿都是一怔,却见二当家将晕倒的红荷交给他们,“红荷便有劳二位照顾了。在她来之前,谁都不会交出阿宛姑娘。” 他言下之意明显,若是他离开之后,有人意欲伤害红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阿宛的下落了。 “二当家你……”万俊不待说什么,便听二当家道:“二位,不管你们说了什么,今日之局会走向何处,都是我一人的选择,与红氏兄妹无关。你们听清楚了吗?” 他的话是明显的敲打,万俊神色一凛,“请二当家放心,在她来此之前,我们都会护红荷姑娘周全。” “你们最好说到做到。”二当家冷哼一声,“如若不然,我纵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说罢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高喊一声,“飞凌山上下所有人听令,凡忠于镇北将军平南王的,即刻随我杀去江南大营,不惜一切代价。” 响彻山头的“是”震得万俊与甄蜜儿夫妇说不出话,若说他们将真相和盘托出,确实是有借飞凌山之力救方紫岚之心,也万万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有这样一群人,何事不能成? 第807章 无边 温崖面无表情,声音不似往日的温润,透着说不出的寒意,“你知道该如何用。”他说着,目光看向的却是方紫岚。 “温先生,在暗杀对象面前,光明正大地将计划全盘托出,真的好吗?”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打马从阿宛身边经过,随手拿走了温崖手中的白瓷瓶,“这种东西,还是交由我来保管的好。” “方三小姐。”温崖的声音沉了沉,方紫岚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瓶,“且不论这玩意有没有用,就说你和阿宛若真想要我的命,我早就死了不止千百回了。” 她顿了一顿,勾起唇角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阿宛为难。” 温崖轻叹一口气,方紫岚面上笑意更盛,“温先生不必如此,纵然他起了杀心,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方三小姐,你搞错了一件事。”温崖低声道:“这次的暗杀对象,不是你。” 他点了头,“诚如你所想,公子这次的目标,是他。” 阿宛眼见方紫岚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意思,难道公子不是要我杀了你吗?” “不是。”方紫岚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手中白瓷瓶被她握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 “是不是气话,我听得出来。”方紫岚扬起手中梅剑,指向李晟轩道:“不论陛下承认与否,那一刻,你都希望我从未出现过,对吗?” 李晟轩神色平静,夏侯彰却已变了脸色,虽然隔着剑鞘,但剑指帝王,便是大不敬…… “对,也不对。”李晟轩伸手握住了身前的剑,“若得空,我愿与你细细分说,可是眼下……”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方紫岚连剑带人拽到了怀里,“有人来了。” 方紫岚狠狠地剜了李晟轩一眼,他却是无动于衷,揽着她闪身躲了起来,夏侯彰也匆匆藏好了行踪。 方紫岚静静听了一会儿,轻声道:“是江南大营的人。” “嘘。”李晟轩的手指压在方紫岚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然而指尖缠绕的温热气息,却令他有些心神不定。 李晟轩像是被灼伤一般,倏然移开了手指,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姚武是营中副将,姚家三代人都在东南大营之中。不过分营之时,他并未留在东南大营,而是来了江南大营。” 方紫岚若有所思,不待说什么,就听夏侯彰又道:“方紫岚,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隐忍的怒意令方紫岚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李晟轩怀中,咫尺之间,是说不出的暧昧。 “抱歉。”李晟轩放开了怀中人,后退了一步,“事急从权,还请谅解。” 方紫岚满不在乎,目光仍停留在姚武带人离开的那条路上,“陛下怀疑,江南大营中有细作?” “不是怀疑,是确信。”李晟轩抬头望了望天,“时候不早了,我们……” “你受伤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还是尽早处理的好。”她说着低头看向袖上的血迹,她没有受伤,便只能是他的血了。 “陛下受伤了?”夏侯彰快步上前,李晟轩将手背在了身后,“不碍事。” “你若要我入局,也不是不可以。”方紫岚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道:“所有的情报,必须与我共享。从此刻开始,规矩我来定,什么时候停,由我说了算。” “你说什么?”夏侯彰脱口而出,方紫岚无视了他,紧紧盯着李晟轩,“陛下,敢应吗?” “好。”李晟轩没什么犹豫,夏侯彰目瞪口呆,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既然大京帝王李晟轩失踪,那我们便从改称呼开始。” 李晟轩微微颔首,夏侯彰犹豫了片刻,试探道:“公子?” “先生。”方紫岚抿了抿唇,寒声道:“名字身份随你们挑选,户籍我来搞定。” “你等等我!”阿宛喊了一声,刚要追上去,却被温崖拦住了,“她想去送死,你也要陪她一起吗?” 阿宛从未听过温崖如此凉薄的语调,只觉一个激灵,紧攥马缰绳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 “小心!”温崖伸手揽过阿宛的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这才不至让她坠马摔伤。 阿宛靠在温崖的怀中,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着他,语带哭腔,“师父,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去死吗?” “如果她死,你能活,那我宁愿死的人是她。”温崖揽着阿宛的手收紧了几分,她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却并未推开他,只是吼道:“师父,我学医第一日,你便教过我,要对病人负责。方紫岚是我的病人,我必须要对她负责!” “阿宛,我管不了旁人。”温崖神情凌厉,“只有你……” “师父!”阿宛狠狠瞪着温崖,“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受你摆布的药偶!” “阿宛,想法远不及性命重要……”温崖话未说完,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之后定定地望向了始作俑者,“你……” “师父,我知道你对我好。”阿宛挣开了温崖的桎梏,伸手抹了抹唇边的血迹,“但是,我不想你以为我好之名,将我永远禁锢,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气息起伏不定,但仍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坚决,“师父,你对我的恩情,我此生也许都还不尽。此番,若我能平安回来,往后定日日守在你身边,以表寸心。” 她说罢扬起手,不待温崖反应,便在自己的胳膊上也咬了一口,同样的血肉模糊,不比方才咬的那一口轻半分。 “阿宛……”温崖欲言又止,却见阿宛要跳马,他忙不迭按住了她的肩,然后迅速地把一粒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 阿宛来不及反应,便已将药丸吞了下去,“师父,你给我吃了什么?” 第808章 蝉鸣 “怕?”夏侯名勋笑得轻蔑,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谢琛的声音缓缓响起,“名勋,陛下面前注意分寸。” 清润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一字一句是明显的敲打,只是敲打的人究竟是夏侯名勋还是李祈佑,就不得而知了。 “无妨。”高座上的李晟轩微微一笑,“玉成王和夏侯家主都是心直口快之人,这般口舌之争,想来夏侯将军也不会放在心上。” 夏侯芸昭把手中的杯盏放在桌案上,抬眼扫过对面的李祈佑,神色傲然,“今日夏侯家所为何来,在场诸位都心知肚明。玉成王不必激我,夏侯家要把权柄交出不假,陛下钦定选人也是真。只是若要交到方大人手上,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受得起。” 方紫岚眼见几人你来我往,引火烧到她的身上,自然无法装聋作哑置身事外,于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一礼,“陛下尚未决断,夏侯将军也不必心急。若是陛下当真选中了我,夏侯将军要如何考校我的本事,悉听尊便。”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下面不卑不亢的方紫岚,和僵持不下的夏侯芸昭,淡淡开口道:“既然如此,夏侯将军与方大人较量一场。若是夏侯将军胜了,往后夏侯家永不许提交权卸任之事,方大人驻守北境一世不得回京。若是方大人胜了,便接手夏侯家所有权柄,经此之后夏侯家留在百越旧地,永不复用。” 方紫岚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李晟轩,“陛下……”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诸葛钰起身跪在殿中,“请陛下三思。” “君无戏言。”李晟轩神色漠然,诸葛钰仍跪得板正,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夏侯芸昭轻笑一声,“正合我意。”她说罢站起身,走过诸葛钰面前时停住了脚步,侧头低声道:“诸葛小子且放心,陛下心里有数。” 诸葛钰抬头望向夏侯芸昭,却见她走到了方紫岚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大人,可愿与我一战?” 方紫岚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索性点头应下,“那我便不客气了。还请夏侯将军多多指教。” “好说。”夏侯芸昭勾着唇角,笑得有几分痞气,让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待缓过神来已经跟着夏侯芸昭站在了宫中禁军的演武场上。 没过两日就有下属送来了一封送往京城的书信,荣安王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饲喂院中的虎皮鹦鹉,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懒懒开口问了一句,“怎么说?” 下属跪在院外,小心翼翼道:“方大人信上说海寇作乱,求陛下请夏侯将军相助。还有瘟疫肆虐,她已亲自带人去医治,以安抚民心。” “亲身去疫区?”荣安王抬手欲抚鸟羽,却不料被鸟啄了手,当机立断狠狠一握,鸟须臾便没了气息。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偏偏还生了副犟脾气。”荣安王松开了手,任由手中的鸟直直栽到了地上,“有厉害的喙又如何?终究是自寻死路。” 进宫不得携带兵刃,是以方紫岚和夏侯芸昭都用的是守卫的刀剑。 两人执剑立于演武场之上,场下李晟轩等一众人皆是聚精会神地盯着两人。 只待一声令下,剑刃碰撞发出金属之声,方紫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夏侯芸昭步步紧逼,方紫岚节节后退。 她心神未定,犹豫之间已被逼到了场边,稍有不慎就会掉落下去。 夏侯芸昭猛地收回了剑,神色冷若寒冰,“方大人若是不屑与我一战,不妨直说。如此心不在焉,未免过于瞧不起人了。” 方紫岚神色稍缓,在场边站稳了脚跟。 她细细看着面前近乎倨傲的夏侯芸昭,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她去偷遗诏的那个晚上,马车中李晟轩神色未决的话。 那个位置的分量他究竟能否承受得起?那时她说他的即位意味着夏侯家从此之后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或许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夏侯芸昭近在眼前,若是她胜了取而代之,被人盯着许是万劫不复的人就是她了。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夏侯芸昭的声音清清泠泠地传了过来,“方大人,你怕了?” 她没有回答,是显而易见的默认。 “若是怕了,便罢了。”夏侯芸昭挽了个剑花,把剑收到了身后,“强敌在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的对手,更不配接任夏侯家的位置。” “我……”方紫岚双唇紧咬,面色苍白了几分,“如此,得罪了。” 她话音刚落,剑尖直指夏侯芸昭而去。 夏侯芸昭没有闪避,挥剑直直迎了上去,两剑相接她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力量,微微勾起了唇角,“这还差不多。” 她当即也不再留余地,一招一式直逼方紫岚。 两人几个来回之间回到了演武场中央,方紫岚神情肃杀,夏侯芸昭眼神笃定,一时胜负难分。 场下夏侯名勋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两人,轻叹一声,“许久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了。” “方大人是个不错的对手。”谢琛略一颔首,笑得清浅,“陛下的眼光,确是极好。” 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李晟轩耳中,他没有说什么,视线仍落在场中人身上。 方紫岚一袭紫色衣裙,长袖轻舞裙裾翩跹,好似一只花丛中的善舞蝴蝶,少了沙场征伐之气,多了一丝女子的妩媚之感。 比起初见之时的懵然果敢,她也变了许多,一举一动沉稳大气,与夏侯芸昭不分伯仲。 纵然她输了,夏侯芸昭的位置,她也坐得起。 近乎突兀的想法就这样闯入了李晟轩的脑海,起初是震惊之后是欣然,他不想追根究底,却很清楚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剑尖指在了夏侯芸昭的咽喉之上不差毫厘,夏侯芸昭的剑架在了她的颈侧,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第809章 焚身 “眼下汨罗忠正世子回国省亲一事尚未定下,陛下若是亲下江南,谁来主持大局?”诸葛钰的声音透着焦躁不安,方紫岚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由地问道:“可是汨罗那边又有什么动静了?” “暂时没有。”诸葛钰摇了摇头,“但忠正世子回国省亲一事已在四境传得沸沸扬扬,汨罗国书迟早会呈到陛下面前。” “你是怕,纵虎归山?”方紫岚若有所思,诸葛钰不置可否,“汨罗那几位都不是易于之辈,能坐山观虎斗自是最好,不过……” 他轻咳一声,“我近日听说了一件事,汨罗皇后与忠正世子妃,不久前相继病逝了。” 方紫岚面露惊色,据她所知汨罗皇后向来康健,并非体弱多病之人,而忠正世子妃陶知薇,她不是被慕容清禁足了吗?怎么会…… 似是看出方紫岚心中所想,诸葛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如此一来,慕容清定要回汨罗了。” 方紫岚若有所思,皇后薨,乃是国之大丧。慕容清须得回汨罗祭奠,难道是忠正王府…… 不,不会是忠正王府。虽然她与慕容询不过几面之缘,但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到幼子被送至异国他乡为质的境地。 可若非有人暗害,好端端的汨罗皇后怎会突然病逝? “你在想什么?”诸葛钰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垂眸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汨罗皇后病逝,究竟是真是假?” “真假难辨。”诸葛钰的神情晦暗不明,“汨罗皇后原是太后林氏为国君慕初睿所立,你应是知晓慕初睿并非太后林氏亲生,齐王慕初霁才是太后林氏之子。” 短短几句话,便勾勒出了一位羽翼渐渐丰满,野心勃勃妄图摆脱控制的少年帝王,如果他能亲手杀了自己的枕边人,那么当初慕初霁只怕未必是自愿拱手让出皇位了。 所谓的兄友弟恭,极有可能也是诓骗世人的假象。 “看来确如你所言,汨罗皇室都不是易于之辈。”方紫岚敛了神色,“不过只要慕初睿能维系两国和平,他要如何对待慕容清或是对付忠正王府,都无关紧要。” 诸葛钰不置可否道:“无论慕初睿如何隐忍,都难掩狼子野心,他未必会维系两国和平。” “以大京之力,大动干戈,将天下尽收囊中,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方紫岚轻咳一声,诸葛钰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动过这样的心思。” “我不是守成之人。”方紫岚面上泛着寒意,“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才是我。”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天然便多了几分信服力,诸葛钰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战,大京不惧。但长治久安,靠的不是战争。” “我明白。”方紫岚微微颔首,“不过,自大京与汨罗那一战之后,慕初睿短时间内也无力出兵了。” 诸葛钰心下了然,那一战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不足以令慕初睿重整旗鼓,但也够他韬光养晦了。 如今的慕初睿,早已没有了彼时那初登帝位,仅为扬名立威,便挥兵千里的急功近利了,而是成长为城府颇深的真正帝王了。 不过……当初以忠正王妃和慕容清母子二人挟制慕容询,命其出兵的行径,究竟是太后林氏的意思,还是慕初睿的本心,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汨罗那边……”方紫岚说着顿了顿,“江南,我独自一人去就好。” “不可。”诸葛钰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贪腐一案错综复杂,其中势力盘根错节不计其数,你一人……” “阿钰,你担心我?”方紫岚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诸葛钰一时语塞,“我……” “我本就是该死之人,迟早要将性命赔出去。”方紫岚眼中神色黯淡了些许,“往后余下的日子中,若能做些什么,也不枉此生……” “方紫岚!”诸葛钰忍不住打断了方紫岚的话,“纵然你深受打击,也不能……” “不能什么?”方紫岚截住了诸葛钰的话头,面上的笑淡了几分。 “你没有插手,为他留了颜面,已经足够了。”阿宛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低了几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本事不大,面子不小,被人杀了是迟早的事。只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还好,杀他的人不是你。” “他死在我手上,还是其他人手上,有区别吗?”方紫岚不置可否,阿宛别过头,不敢看她,小声答道:“若是他死在你手上,我没法儿和师父交代。”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沉声道:“阿宛,你没法儿与之交代的,究竟是你师父,还是你自己?” 阿宛一拂袖,愤声道:“总之不是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可以不管。”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但是方家春会没有几日了。阿宛,我不允许你出任何纰漏。”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饶是旁边的茗香听来,都不由地遍体生寒。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阿宛看向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这一回,我不需要你保护。”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阿宛,这个时候可不适合闹别扭。” “我不是闹别扭。”阿宛神情激动,语调也比平常高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番来的不是无患,而是我师父……” “你师父不会如此行事……”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阿宛的话,却被她抢了话头,“是,我师父不会如此行事,可他也听命于公子,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难道你忘了我们出京之时,你从我师父手中拿走的那瓶毒药了吗?那不是我师父的本心!” 她浑身上下止不住发抖,连带声音也打着颤,方紫岚看着她心有余悸的模样,只觉一颗心揪成了一团,满是无论如何也抚不平的褶皱。 请假+1 周末踏青的第一天,阴天。大概是上天在提醒某紫,空闲时间要多码字……好的,某紫知道了。 明天开始,继续努力码字!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请假+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0章 欲望 是从何时开始出错的呢?无人知晓。孩子想要的不过一颗橘子,父母种了一山桃子,前者自觉所求不多,后者自觉含辛茹苦。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漠而凉薄,“小孩闹脾气也该有个度。慎少爷,死者为大,请王伯回家吧。” “闹脾气?”王慎看向方紫岚,眼中悲伤近乎深切,然而不过一瞬,就成了自嘲。 世人皆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既然如此,他的心绪,又何足为外人道哉? 他搭在桌案上的手抖了抖,随即紧紧地攥住了桌角,如释重负一般长叹道:“好,事已至此,让徐伯请老头回家吧。” “少爷,徐伯还被您关在柴房,您看……”一旁小厮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慎,只见他颓唐地挥了挥手,“去把徐伯带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搀扶着一位面容憔悴的老者走了回来。 那老者自然就是王慎口中的徐伯,趁小厮跑出去的当口,云轻寒小声告诉方紫岚和阿宛,徐伯是王家的管家,是王伯身边的老人了。 方紫岚心下了然,王慎都能做出把王伯赶出家门的举动,那把徐伯关入柴房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想来徐伯本是要劝阻王慎,却没曾想反而被他关了起来。 忠仆护主,也不知若是徐伯知道了王伯去世的消息,该有多难过? “少爷,院中放的,是何人灵柩?”徐伯一入堂内就焦急地问起了院中灵柩,眼见王慎沉默不语,他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不会是……是……” 徐伯话语中微乎其微的希望最终还是被王慎掐灭了,他垂头低声道:“是老头。” “什么?”徐伯好似被晴天霹雳打了个正着,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半晌,徐伯反应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院中,扑通一声跪在灵柩之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响头,声泪俱下,“老爷……您怎会……” 阿宛看不下去,红着眼眶跑到了院中,跪坐在徐伯旁边,轻声道:“徐伯,还请您节哀顺变。若是王伯还在,他也一定不想看到您如此。” “杀人偿命?说杀就杀?”苏月兮寒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未想过能活着走出林家村,便是做鬼,我也要他们共堕地狱。” 林建怔怔地看着屋檐上素色的身影,声音抖得厉害,“你疯了……” “疯了吗?”苏月兮潸然泪下,唇角却高高扬起,她仰头望天道:“世人皆云生者为人死者为鬼,可像我这般不人不鬼夹缝之中存于世间的,又有谁知?既然无人知我这夹缝中人,那我若不疯一场,如何能算是存了?” 她直起身指天对地道:“我苏月兮,此生不悔无愧,只恨自己软弱可欺,流落至此,空留了许多遗憾。若有来世,我便是化为厉鬼,杀万人,十恶不赦,也绝不受此生之难。” 她说罢一手抱住檐角,一手对方紫岚郑重其事地一礼,“方大人,谢谢你。愿你终此一生,无病无灾,得偿所愿。” “苏小姐!”方紫岚猛地上前一步,却见苏月兮拿出一柄短刀,自屋檐之上扔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接住了短刀,就听苏月兮道:“方大人,解药我抹在刀刃上了,阿宛姑娘若想早些醒来,怕是得吃些皮肉之苦。至于这个玉坠……” 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玉坠,手指摩挲过温润的玉色,眼中皆是珍惜眷恋之色,“这是世上唯一一件记得我是苏月兮的物件了。若方大人日后得空,替我埋在京城苏氏祠堂旁边可好?” 她语调中藏了一丝浓浓的期盼,方紫岚点头应下,“好,我答应你。” 见她答应,苏月兮轻轻地松开了手,玉坠自她手中滑落了下去。她紧紧盯着掉落的玉坠,眼神空洞无光,“我想回家了……” 下一瞬方紫岚纵身一跃抓住了玉坠,认真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固然有气节,但若是要留个念想,还是完璧得好。” “念想?”苏月兮自嘲似的重复了这个词,神情哀婉,“世上还会有人记得我吗?”她说罢点燃了身上的火折子,使了此生最大的力气,掷到了檐下。 火苗沾上松油,迅速地烧了起来。她看着后退了几步的方紫岚,听到她的声音从火焰的另一边传来,“苏月兮,世上还有人记得你!” 方紫岚几乎是喊出来的,“苏昀自请为东南特使,如今他就在林家村外。” 苏昀吗?苏月兮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追在她身后,喊她月兮姐姐,一旁妹妹拉着她,似是怕她被他抢了去。 彼时花开正好,满庭芬芳映着小孩之间争色斗气的模样,现在想来竟像是上辈子。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苏月兮缓缓闭上了双眼,爹,娘,妹妹,衡儿,我终于报了仇,可以去陪你们了。 方紫岚看着那道被火焰吞噬的身影,久久不能反应。 王慎始终呆坐在主座上没什么反应,王家上上下下的人见他如此,便都大着胆子自发地走到了院中,跪在了灵柩旁边,院中很快响起了阵阵啜泣声。 方紫岚看了一眼院中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转头看向王慎道:“你不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王慎别过头,沉声道:“我赶他出府门的时候,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是吗?”方紫岚若有所思地敛了神色,也不再理会王慎,转身去院中。 然而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王慎的声音在她身后倏地响起,“老头对不起我,我……” “你有什么话,就当面和王伯说。”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回头,“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听你说话。”她说罢径自走了出去。 云轻寒犹豫地看了看王慎,终究还是跟着方紫岚一道去了院中,她们站在人群最末,听到徐伯声嘶力竭地喊道:“少爷,你当真不愿见老爷最后一面吗?” 第811章 艰难 “那位豪门之女当着华纳斯的面,大概是说她经商手段狠辣不亚于男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将来定是孤苦绝望不得好死。”诸葛钰一面思索着一面开口,“此事闹得极大,引得萨珊家主都亲自出面。彼时萨珊家主当着波斯所有亲贵面前说,若是华纳斯日后不愿担起萨珊之名,不愿做生意,也不愿嫁人,都没什么,他的本事足够庇护自己的女儿,轮不到旁人恶言相向。” 方紫岚听完他的话,唇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道:“萨珊家主确是位好父亲,不过有些话听听就好了,未必能成真。” “岚姐姐以为,萨珊家主为何要整垮一个家族,还要在所有波斯亲贵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诸葛钰挑了挑眉,方紫岚怔住了,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确是一如既往的胆大包天,“方紫岚,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与夏侯家有关,对吗?”方紫岚追问不休,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她不依不挠神情坚定如初,“倘若陛下果真要我接任夏侯芸昭的位置,我就一定要知道真相。” “与你接任无关。”李晟轩松了口,神色却是无比阴沉。 方紫岚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是和玉贵妃有关?” 李晟轩眼底戾气深重,“方紫岚,你好大的胆子。” 方紫岚没有半分退让仍站得笔直,“我可以替代夏侯芸昭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但不能做一柄什么都不知道的剑。” 李晟轩的神色晦暗不明,方紫岚试探着开口道:“陛下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坊间宫内对玉贵妃颇有微词,都说她不过是夏侯家的无名小卒,因泰安帝忌惮夏侯芸昭,才会有贵妃高位。所谓登高却未必望远,反而跌重之人比比皆是,对玉贵妃的闲言碎语,被有心之人牵连到了陛下身上……” “住口!”李晟轩气势汹汹地打断了她的话,“朕身为泰安帝之子,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岂是捕风捉影的市井流言可以诬蔑的?” “是吗?”方紫岚忽的笑了,清清浅浅的笑容并不明亮,却足够温暖,“陛下知道就好。如今登高的人是陛下,只要方紫岚一日在侧,就会保陛下一日望远。” 李晟轩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一字一句清越无比,清晰了然地落在他的耳中,“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其他公卿,不论是宫墙之下,还是朝堂之上,无论是大京之内,还是四境之外,陛下只管端坐在那明堂高位便好。我会成为陛下手中的剑,为陛下扫除所有障碍,让陛下望得更远。” 天子坐明堂,侍者守安康。 李晟轩恍然之间,想起儿时父皇泰安帝对他说过的这句话。 彼时的他不过四岁,尚不能理解何为侍者。 父皇对他说,将帅宰辅皆为侍者,为天子者就是要稳坐庙堂之上,调将遣相为天下所用,守得一个安康盛世。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多少将帅宰辅,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这样的只字片语。 可此时此刻,这番话却从一个最令他怀疑的人口中说出来,纵使他知道这兴许不过是一份冠冕堂皇的虚伪承诺,但他却只觉得莫名安心。 他宁愿偏听偏信,愿意把身家性命与天下安定,全都一并交付在她的手里。 “好。”李晟轩声音很低,而这个好字还是沉沉地落在了方紫岚心间。 她知前路未明,背叛与守护不过在她一念之间,可她愿意一试。 只要李晟轩敢托付于她,她就敢为了这份托付与天下人为敌,包括纪宁天。 她被自己近乎荒谬的想法所震慑,愣在了原地,她真的能够做到那般地步吗? 李晟轩俯首看向方紫岚,明明会说出这样话的人,这一刻眼底却是掩饰不了的忐忑茫然,原来她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岚姐姐这是要替方立人出钱脱离方家?”诸葛钰虽说的是问句,但语气中却很是笃定,“岚姐姐昨夜说通方立辉肯放人了?” “算不上说通,只能来赌一把。”方紫岚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茶盏,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瓷面,“若真如阿钰所说的那般,华纳斯愿意为了方立人放弃一切,也不能让方立人被困在方家无法脱身。万一惹恼萨珊家主,后果不堪设想。” “岚姐姐不觉得奇怪吗?”诸葛钰挑了挑眉,“方立人当了多年的方家家主,不仅不能从方家拿一分钱,还要用大笔的钱自赎其身,这是什么道理?” 方紫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阿钰有话不妨直说。” 诸葛钰淡然道:“自陛下登基以来,冷落宰相和皇后已久,方家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如今方立辉借机捞钱,而方立人陪他一起设了这个局,就等岚姐姐来做这个冤大头了。” 方紫岚云淡风轻道:“阿钰觉得,方家生意如何?” “方家生意自是极好的,虽说近年声势不如前,但还是世人心中的金字招牌。”诸葛钰说得审慎,方紫岚唇角轻勾,“既然如此,我就算不得冤大头。我不仅要替方立人出钱,还要拿着所有钱去入股方家。方家式微是由于陛下冷落宰相皇后,但冷落归冷落,陛下根基未稳也不会贸然动他们。更何况若是方家得了另一位新贵的支持,局面就不一样了。” 诸葛钰神色微变,“岚姐姐决定要趟方家这趟浑水了?你可知陛下本就对你有所怀疑,若是你再与方家扯上关系,陛下未必会容你。” “扯不扯得上关系,哪由我来决定?”方紫岚自嘲地笑了笑,“我本就姓方,又恰巧和方相府上的三小姐同名。陛下疑心深重,我与方家有没有关系,都洗不脱的。” “岚姐姐既然知道,为何还不避嫌?”诸葛钰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之意,方紫岚眼中含笑,“阿钰这是在关心我?” 第812章 失态 “天下间想要我死的人不少,可惜无一能如愿。”卫昴幽幽道:“我很期待,究竟有谁能杀了我?” 他说着看向方紫岚,“方大人,你要不要试一试?” 方紫岚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道:“卫大人,你若想死,不必等别人动手。我无意与你为敌,但你今日所为,我也不能苟同。” “我以为方大人会与我站在一边。”卫昴若有所思道:“我小叔派人扣住了方大人的好徒弟,方大人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方紫岚冷哼一声,“若是卫常泰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 卫常泰登时左右为难,他既害怕卫昴凶戾,又害怕说出梅枝图样得罪方紫岚,若是这两人当真站到了同一边,他便是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于是他嗫嚅了半天,哆哆嗦嗦道:“我……我就是想用他要挟方大人,逼方大人助我谋反……” 方紫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卫昴却是不置可否,“是吗?那从小叔亲信腹中取出的那些碎纸是什么?” “没什么……”卫常泰头摇得像拨浪鼓,卫昴难得多解释了一句,“小叔亲信在我的人闯入之前,原本正在盘问方大人的好徒弟,却不知为何突然吞下了一张纸,我便让他们剖了那亲信,把纸取出来看看,奈何都是碎屑,看不出什么。不知方大人可有头绪?” “想来卫大人已经猜到了,何必多此一问?”方紫岚的眉目间笼罩了一层寒霜,“还是说,卫大人也想拿捏我的把柄?” 卫昴轻笑一声,“原来方大人也怕被人拿捏了把柄吗?” 方紫岚双唇紧抿没有说话,卫昴敛了笑,漫不经心道:“此处方大人不便久留,不如去看看你的好徒弟现下如何,一个时辰后再来可好?” “我的徒弟自是要看。”方紫岚神情冷峻,“还有郑琰,他现在何处?” “方大人不必如此,郑琰好歹也是我手底下出去的人,我不会拿他怎么样。”卫昴眼见方紫岚将信将疑,便道:“一个时辰后,方大人就会在此处见到郑琰。” 闻言方紫岚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离去。一旁不远处有兵士跑出来为她引路,带她去了关押上官敏的营帐。 方紫岚掀帘而入,引路的兵士即刻退了下去。 上官敏见到方紫岚的那一刻,猛地松了一口气,声音喑哑,“师父……” 方紫岚走了过去,扫了一眼上官敏身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绳索,丝毫没有为他松绑的意思,半晌才叹道:“我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师父,我错了……”上官敏认错极快,方紫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官敏,你这回错在哪了?” “我不该欺骗你。”上官敏咬了咬嘴唇,换了称呼,“抱歉,方大人。” 方紫岚没有想到他竟这般坦率,神情复杂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是。”上官敏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和盘托出,“之前在北境之时,我无意间在你的书房之中发现了梅枝图样,然而我刚看一眼就被路过的阿宛姑娘拽了出来,我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这个图样不简单。而且……” 他顿了一顿,垂眸道:“当年北原七狼死后,我父亲上官敬心中存疑,便追查了一段时间。那时我年纪虽小但也有些印象,其中一条线索便是这个图样,父亲辗转通过江湖人打听到这个图样的主人——天下第一的紫秀。” 方紫岚眸光深邃,“所以,你在北境之时便知道我是紫秀?” “是。”上官敏抬起头,直视她道:“我还知道,你说的那个杀手朋友,就是你自己。你用一桩莫须有的陈年旧案,冤死了我父亲,害了上官氏一族。” “我说的话虽有一半假,但还有一半真。”方紫岚神情平静,“你父亲为了你母亲,确实通了敌,那封信是真的,并非我冤枉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漠北,那有半块残碑,下面掩埋的成堆枯骨,便是被你父亲用于交易的大京人。” “你怎么会知道?”上官敏追问了一句,方紫岚避开了他的眼神,“因为我曾亲眼所见,他们如何惨死,又是如何被抛尸于黄沙中……” 她没有说下去,兀自转了话音,“你父亲做错了事,拖累了整个家族。而我所为,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也算不得什么好。” 上官敏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可你的话点醒了我,陛下也信不过上官家,否则不会查都不查就草草结案……” “你错了。”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有错,我认。然你父亲的案子铁证如山,根本不是草草了结。诸葛家、刑部还有太皇太后,都有人在查。更不要说陛下,他对涉及军中之人的案子向来谨慎,否则去年除夕之时,老李他们就没命在了。” 上官敏愣了愣,“不是你站出来,保住了北境众人吗?” “我是站出来了,但保住北境众人的不是我,是陛下。”方紫岚看向上官敏,若有所思道:“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此番来京城,要我收你为徒,都是早有预谋了,对吗?” 上官敏沉默不语,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有皇甫鑫,你所谓的醉酒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小心让他听见,故而相交为友,实则是你刻意为之,对吗?” 上官敏长舒一口气,“对。我若想为上官氏正名,自己一人力量微薄,只能借力。北境军中之人大多站队皇甫家,皇甫鑫是下任皇甫家主,为人端方也不会对我有偏见,最适合为我所利用。至于……”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道:“此次入京,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收我为徒。即使那日你没有主动提出来,我也会用其他法子,哪怕是不择手段……” “上官敏。”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无可奈何道:“你就非要把自己所谋所为,说得这么不堪吗?” 第813章 赎罪 登时满苑哗然,却听方紫岚寒声道:“这位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方才众人都看得清楚,是我动的手,你凭什么为难方二小姐?” “我……”裴夫人被一顿抢白,不由地愣了片刻。就这么个当口,方紫岚便已推着方紫桐,让她去换一身衣裳再来了。 “你……”裴夫人眼见方紫桐离开,方紫岚又挡在她的身前寸步不让,火冒三丈道:“你拦我做什么?” “这位夫人不是要追究令郎是否有伤吗?”方紫岚故意装出不认识裴夫人和裴宣昌的样子,漫不经心道:“我说了是我动的手,你若是耳朵不好没听清楚,我不介意再演示一遍,让你看个清楚。” 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方大人,我在此处你居然还想动手吗?若说你不认识昌儿便罢了,可你连我也不认得吗?” “这位夫人,你这话说的好生可笑。”方紫岚嗤笑一声,道:“京城这么多官眷贵人,我为何偏偏要认得你?” “我……”裴夫人被她的话噎得够呛,深吸一口气才道:“正月各府开宴之时,我才去过方大人府上,方大人便把我忘了?” “正月?这都几个月前的事了,我怎么会记得?”方紫岚笑出了声,“这位夫人,你没听过一句话——贵人多忘事吗?” 裴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随即厉声道:“好得很,方大人如此做派,是要把此事管到底了?” “这位夫人真是有意思。”方紫岚敛了笑,扬声道:“今日在场诸位,大可以评评理。我对这小男孩动手不假,这位夫人关切问责也是真,故而我站在此处不曾逃避,为何现下变成了我管事?敢问这位夫人,我管什么事了?” “方大人不知自己管什么事?”裴夫人愤声道:“好,那我告诉方大人,你是多管闲事。裴氏与方家早已定了亲,方二小姐本就是昌儿未来的娘亲,昌儿喊她娘亲有什么不对?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她话音还未落,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把她整个人都打懵了,怔怔道:“方大人,你竟敢打我……”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丫鬟立刻上前了一步,却见一道银光闪过,郑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方紫岚身侧,亮出了兵刃。 “我想起来了,你是裴珀鸣的夫人。”方紫岚吹了吹发红的手掌,冷了神色,“便是珒国公,也不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裴夫人,你说我敢不敢打你?” 一旁闻讯而来的王夫人原本想要劝解两句,然而在看到执刀而立的郑琰时,立刻噤若寒蝉。 “我……”裴夫人半边脸颊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方紫岚扫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其一,自家孩子若是管教不好,就别怪旁人多管闲事,免得哪天出了事追悔莫及。其二,裴氏与方家定亲一事可有凭证?若无凭证,裴夫人你便是造谣毁方家清白,我是可以拉着你去京兆尹府问罪的。其三,裴夫人今日这出戏演得不错,但旁人也不是傻子。” 她此言一出,看得云里雾里的人们皆是豁然开朗。裴氏两兄弟与方二小姐的流言京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但迟迟未听说定亲之事。如今裴夫人闹了这么一出,想来是要借裴宣昌之口,逼方二小姐非嫁不可。 不过看热闹的人们虽然想得通这些弯弯绕绕,但也并不想多事。毕竟一边是裴氏,一边是方家,两边谁都不好开罪。更何况近日珒国公大人和宰相大人在朝堂之上势同水火,谁敢随便插一嘴,难道是嫌命长吗? 倒是这位越国公方大人,脾气大又得圣宠,搅在其中也没什么顾忌。 裴夫人脸色发白,悻悻然转身就走,反倒是裴宣昌仍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方紫岚,“姨姨……” 方紫岚一个眼刀飞过去,裴宣昌迅速改口道:“姐姐,她不是我娘亲吗?” “不是,她也是姐姐。”方紫岚软了语气,蹲在裴宣昌的面前,“你听着,娘亲只有一个,千万不能认错,否则娘亲会伤心的。你也不想让娘亲伤心吧?” “不想!”裴宣昌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方紫岚轻抚他的发顶,温声道:“刚才的事姐姐也有不对,是姐姐过于莽撞了,给你道歉。” “没关系。”裴宣昌摆了摆手,“我也有不对,不应该乱叫人。” 方紫岚看着面前乖巧的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裴夫人折了回来,气急败坏地要把人带走。 然而郑琰的刀还在一旁竖着,裴夫人不敢上前,只得喊道:“昌儿,我们走!” 裴宣昌点了点头,挥手和方紫岚告别,“姐姐再见。” 方紫岚直起身,也冲裴宣昌挥了挥手,顺带示意郑琰可以把刀收起来了。 眼见没有武力威慑,裴夫人立刻伸手拽过裴宣昌,拖着他离开了。 “方大人……”王夫人讪笑着走了过来,犹豫着开口道:“前厅备了些茶点,你看要不要过去用一些?” “好,有劳王夫人带路。”方紫岚微微颔首,随即带着阿宛、萧璇儿和郑琰,随王夫人一道去了前厅。 路上王夫人几次欲言又止,方紫岚落落大方道:“今日我搅了花会,王夫人可会怪罪我?” “方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花会好得很,好得很……”王夫人额上直冒冷汗,心道她身边的家将连兵器都亮出来了,这般无所顾忌杀伐随性,旁人谁敢多说什么? “既然王夫人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神情僵硬的王夫人,只听她道:“无妨,方大人尽管放心。” 旁边阿宛若不是被萧璇儿抓着,怕是早就笑出声了。好不容易挨到前厅,她见王夫人离开了,便凑到方紫岚耳边道:“王夫人为何这般怕你?” “谁知道呢。”方紫岚低声回了一句,然后气定神闲地端过手边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第814章 沉默 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吼了一句,“你说自己是紫秀就是啊,那我还是鬼门十殿阎王呢……” 他话音还未落,便已被梅剑割断了喉咙,血溅三尺。 无人看清方紫岚的动作,只见她手起剑落,转眼已杀一人,神情却冷漠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鬼门十殿阎王,我杀的。”方紫岚淡声道:“如今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她说的越是轻描淡写,众人心中就越是打鼓,早前朝廷倒是有公告,说是十殿阎王作恶多端,已为义士所杀,谁曾想竟是被紫秀所杀。 但除了紫秀,天下之间还有何人能以一己之力诛杀十殿阎王? 如此想来,便很是微妙了。紫秀诛杀十殿阎王,究竟是奉了朝廷之命,还是鬼门公子之名,抑或是她自己一时心血来潮? 若是奉了朝廷之命,那紫秀来此是否亦是奉了朝廷之命?若是鬼门公子……这实在是没什么可能,毕竟十殿阎王是他的得力干将,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了?若是紫秀自己一时心血来潮……那她莫不是疯了? “行了,都别猜了。”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表情精彩纷呈的众人,“在你们管事的出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什么管事的?”有人啐了一口,道:“你若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见!” “无妨。”方紫岚扫视过堂内众人,唇角轻轻弯起,“待我把你们全都杀光了,你们管事的自然会想要见我。” “你好大的口气!”众人纷纷被方紫岚的话激怒,挥舞着兵器就要冲上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从帘后响起,“住手。” 不温不凉的两个字,却令众人停了手,噤若寒蝉。 “若我真的是鬼门中人,对公子出手便要受罚。”方紫岚说着,缓缓抬起头,看向纪宁天,凛然的神情中多了一丝玩味,“难道是公子舍不得罚我,要坏了鬼门的规矩不成?” 纪宁天深吸一口气,不待开口便听她继续道:“我身上没有印记,也就是说我未曾定下契约,鬼门的名录上也没有我,是以公子不能奈我何,不过今日这罚我还是会受。” “岚儿你……”纪宁天甫一开口,便被她截住了话头,“我受罚,是为了收回一样东西。当初我曾赠予公子三段梅枝,答应会为公子做三件事,如今只剩最后一段梅枝,我要收回。” 纪宁天神情冷硬,“岚儿,若是本座不答应你呢?” 本座?方紫岚心中一哂,面上却佯装情深意重,“公子,我为你做事是情分,还是说你要连我们之间最后这点情分都不留吗?” “岚儿,不留情分的人,是你。”纪宁天紧紧盯着方紫岚,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些许破绽,却是什么都没有。这一刻他恍然明白了,她今日来便是借请罪受罚之名,彻底地和他做个了断。 若是方紫岚弄清了前因后果,执意不做鬼门之人,那最后一段梅枝便是他对她最后的控制,若是交还给她,就是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然而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利用比决裂要好得多。 纪宁天权衡利弊后,神色稍缓,道:“岚儿,除了梅枝,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要转轮王。”方紫岚极快地接了一句,完全没有给纪宁天反悔的机会,“既然如此,今日我要带转轮王走,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鬼门之人。最后那段梅枝,我会为公子做最后一件事。” 纪宁天怔愣了片刻,随即笑了,他的岚儿竟然也会以退为进,和他讨价还价了。 转轮王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挡在了他的面前,把他已经到嘴边的话生生逼了回去。 “望公子答应。”方紫岚毫不退让,纪宁天面上的笑多了一抹苦涩,“我可以答应,但要加一个条件。大婚那日,岚儿你必须到场。” “好。”方紫岚应得干脆利落,纪宁天扬声道:“来人,带紫秀去暗狱。” 方紫岚回头看着转轮王,用口型对他道:“等我。”仿佛她不是去受刑,而是去街边买了一份糖糕。 小时候,他陪她偷偷溜出相府时,与她分头买糖糕和蜜饯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眼神亮晶晶,像是盛满了星星。 “你便是紫秀?”幔帐后的男声低沉了几分,方紫岚一步步缓缓靠近,“如假包换。” 短暂的沉默后,男声再次响起,“紫秀,你来此做什么?” “寻人。”方紫岚言简意赅,“转轮王,我要知道他在哪。” “方才你说,十殿阎王被你杀了。”男声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转轮王也不例外。” 方紫岚毫不客气地用梅剑挑开了幔帐,神情冷冽,“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她话未说完便猛地停住了,只因面前这张脸,她甚为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神情松动了几分,眼底也多了一丝难以置信之色。 “意外吗?”幔帐之中的男人站起身,“比起我,倒是你,更令人意外。” “方立辉。”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这般好本事了?” “岚妹不知道的事多了。”方立辉轻笑出声,“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竟是紫秀。” 方紫岚将胸中翻涌而上的情绪一一按了下去,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平静,“飞凌山匪首,与你是什么关系?” “生意伙伴。”方立辉毫不遮掩,方紫岚顿觉一颗心如坠冰窟,“你……” “岚妹,你确定要与我在此处说话?”方立辉摇了摇手中折扇,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直指方立辉,并未有收回之意。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把方立辉与山匪流寇联系在一起,但如今见到了,有些事反而有了解释。 “我来拜山头,方公子不必念旧情,依规矩来便是。”方紫岚神色凛然,方立辉若有所思,“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如你所愿。” 第815章 除却 曹副将心有不甘地握紧了双拳,末了又松了拳头垂下头,低声应了句是。 方紫岚任由曹副将把她的双手都绑好,再次开口道:“若是见不到华纳斯,我可不会过去。” 对面的男子拍了拍手,另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推着华纳斯走了出来,站到了他的旁边。 面前的女子被绑得结实,嘴也被堵着。褐色的长发披散开来,遮掩了大半张脸,但仍遮不住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楚楚可怜,高鼻深目是明显的西域人长相。 方紫岚偏头看向一旁的方立人,小声问道:“是华纳斯吗?” “是她!”方立人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直勾勾地盯着久未见面的心上人。 确认无误后,方紫岚又向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两方中间,“你先让华纳斯过来,我就过去。” 男子不依不饶,“方大人你先过来,我再放华纳斯过去。” 他话音刚落,林中树后又出现了许多带着面具的匪徒。 方紫岚环顾四周,匪徒大概有五六十号人,不能硬碰硬。 “好。”她当即不再犹豫,往前缓缓走了两步,眼见拿刀挟持华纳斯的匪徒有一丝松懈,便瞅准了时机飞身至华纳斯身旁。 她一脚踢开了挟持华纳斯的匪徒,然后侧身猛地撞向华纳斯,把她撞得踉跄了好几步。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方紫岚撞开华纳斯的那一瞬间,刚才说话的男子竟是起了杀心,尖刀来势汹汹直冲着华纳斯砍去。 电光火石之间,方紫岚背过身替华纳斯挡下这一刀。 曹副将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拽过了华纳斯,把她扔到了方立人身旁,和独孤信的人一起把两人团团围住严阵以待。 男子的刀劈开了方紫岚身上捆着的绳索,也留下了一道深长的刀伤。 曹副将见状忙把手中的梅剑扔了过去,大喊一声:“老大!” 方紫岚虽没有痛觉,但也知这一刀伤的不轻,当下不敢大意,接过梅剑拔剑出鞘,反手一剑又快又狠地解决了身后的男子。 说话的男子死了,围在林中的匪徒纷纷冲了出来,一时之间喊杀声不绝于耳。 方紫岚点了点头,“是没什么缘分。话说去年我离京前托阿钰你帮我上香,你是不是把这事忘了?我就觉得今年伤病缠身,想来是得罪了哪位神仙……” 她兴师问罪的话说得并没有什么气势,更像是平日闲叙的调笑。 诸葛钰笑道:“岚姐姐的嘱托,我自是记得的。只不过,具体求些什么岚姐姐并未吩咐,我也只能随心来请愿。” “那阿钰帮我请了什么愿?”方紫岚好奇追问,诸葛钰笑得神秘,“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想来阿钰有匪君子,总不至于请些奇怪的愿。”方紫岚一边说着作罢,一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该不会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吧?” 诸葛钰的笑容明显僵了一瞬,方紫岚轻笑出声,“还真是这个?阿钰果真是家国比天大的人。盛世固然是好,然而我这种征战沙场的人,若是盛世便是封剑藏鞘,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诸葛钰敛了笑,神情严肃不似平常,“世人都图安乐,岚姐姐却想天下大乱吗?” “我也乐得安逸。只不过闲适久了,人的斗志也就被磨得差不多了。”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论盛世还是乱世,人活着就得绷着一根弦。若是有朝一日,弦断了,人也就完了。” “岚姐姐此言不错。”诸葛钰轻轻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平静无波一潭死水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 “确实……”方紫岚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守在门边的阿宛打开门,看到来人眉头微皱,扬声道:“方公子不去看着自家堂兄,跑来方大人这里做什么?” “阿宛姑娘,我有事与方大人商议,还望阿宛姑娘通融一下。”方立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闻声方紫岚提高声音道:“阿宛,让他进来吧。” 她说完看向一旁的诸葛钰,轻声道:“阿钰你留下来,听听方立辉说什么。” 诸葛钰点头应下,不再多言。 方立辉走进屋中,见到两人先是行了一礼,之后落落大方地坐在两人面前,毫不拘礼的模样透着几分不羁,“扰了方大人清净,立辉在这先赔个不是。” “方公子不必多礼,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看着方立辉,他点头道:“那我长话短说。不多时萨珊小姐便会启程回波斯,我也会和堂兄一道回京城,故而提前来与方大人知会一声。” 方紫岚面上仍是如常的淡漠,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发寒,“方公子怎知华纳斯要回波斯了?” “我方才与萨珊小姐品茶,她亲口说的。”方立辉唇角轻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方紫岚用手指轻敲桌案,神色不定,“可惜了,看来终究是有缘无份。” 她定定地看着方立辉,沉声道:“这个结果,方公子可满意?” 方立辉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方大人是在问我,还是问我堂兄?” “当然是你。”方紫岚收回手端过面前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吹茶沫,好整以暇的样子让方立辉有些探不出深浅,只能似是而非道:“我不过是奉命来带堂兄回去,何谈满意?” “是吗?”方紫岚微微一笑,“可是之前在廊下的时候,方公子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目光落在方立辉的身上,暗藏锋芒的目光让他颇为不自在,反问道:“那方大人觉得,我满意吗?” “很难说。”方紫岚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若是方立人跟着华纳斯回波斯,方公子登上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想来方公子是满意的。若是方立人娶了华纳斯回方家,那他家主的地位就坚不可摧,谁都撼动不了了,恐怕无法令方公子满意。可如今偏偏是一个各归其所的结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816章 落难 “个人拗不过家族,谁家私心里都希望把人掌控在自家手中。方家如此,萨珊家亦然。”方立辉笑着摇了摇头,“方家想萨珊小姐过门,萨珊家想我堂兄入赘。一个是波斯豪门独女,一个是方家本家家主。彼此都放不下身份,自然只能作罢了。” “此事可还有转机?”方紫岚缓缓开口,眼中神色复杂。 方立辉仍只是摇头,她追问道:“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除非有一方愿意放弃一切。”回答她的人是诸葛钰。 他神色深沉,一字一句道:“然经此一事,方大人还看不出吗?不论是谁,放弃了身份都无法保护任何人,更不要说做出承诺了。” 方紫岚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再次抬起头,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轻叹一声,“罢了,强求不来的。” “方大人若无其他事……”方立辉欲起身告辞,然而话刚出口就被咣当一声打断了。 “公子有何打算?”妩青试探着问了一句,纪宁天忽的笑了,“妩青,你听过困兽犹斗吗?” 妩青未明他的心意不敢随意回答,只听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要置困兽于死地,必不会四面皆网,定是要留一个活口,让困兽有生的希望,才不会殊死一搏。” 妩青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李晟轩看似是那个活口,实则是困兽的最后一张网?” 纪宁天脸上笑意更盛,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她以为李晟轩是什么好人,殊不知能坐到天下之主那个位置上的,哪有什么善类。过不了多久,等她看清了李晟轩的真面目,心灰意冷自然会回到我身边。” “属下会派人盯紧她。”妩青说得斩钉截铁,不料纪宁天倏地冷然道:“不必。至少现在,她不敢公然忤逆我。” “公子……”妩青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纪宁天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她当即不敢停留起身离开了。 妩青走出门口没几步就遇见了阿宛的师父温崖,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妩青,眉眼含笑道:“你这是刚去见了她?我那小徒弟可还好?” “阿宛一切都好。”妩青匆匆说了一句转身欲走,却被温崖拉住了衣袖,“妩青,她如何?” 妩青低头看了一眼温崖的手,之后狠狠甩开了,寒声道:“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她,不如自己去瞧一瞧来得安心。” “妩青,你很清楚,她是鬼门最锋利的剑,出不得半分差错。”温崖拂了拂衣袖,神色肃然,“而且,公子对她有情。”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她多重要。”妩青神色更冷抬脚便走,然而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留下一句:“她面色不大好,阿宛年纪尚小我不放心,你若得空去替她瞧一瞧。” 阿宛弯腰躬身凑到方紫岚近前,看着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原来是发烧了,我说大冷天的发什么疯……” 她一面嘟囔着,一面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奈何她人小力气不够,只能对着旁边的曹副将喊道:“快来搭把手。” “我没发烧。”方紫岚不悦地瞪了一眼阿宛,任由她和曹副将把自己连拖带拽地扶到屋里。 曹副将把方紫岚扶到主座上,阿宛匆匆忙忙地倒了一杯热茶塞给她,然后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吧,若是没发烧,方才院中你在傻笑些什么?还有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响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方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适才的声响正是他破门而入发出的。 “堂兄?”方立辉赶忙走到方立人面前,却见方立人不声不响地把一张纸拍在了他的胸前,他接过纸还来不及细看,就听方立人朗声道:“立辉,方家就交给你了。” “堂兄你说什么?”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个曾把方家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人,竟然用这样一张轻飘飘的纸,放弃了他心中本该胜过一切的方家。 没有理会方立辉的反应,方立人径自走到方紫岚和诸葛钰的面前,“方大人,诸葛公子,我想清楚了,要与华纳斯去波斯。” 方紫岚和诸葛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方立辉就快步走到方立人面前,把纸砸到了他身上,“方立人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方家?” 方立人站得笔直,任由纸片落到了地上,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此来,是与二位大人辞行的。二位大人助我良多,方立人永世难忘。” 顾及到方紫岚和诸葛钰在场,方立辉不好直接发作,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方立人,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方立人看向一旁的方立辉,神色释然,“立辉,方家以后就交给你了。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你比我更适合。” “谁稀罕啊?”方立辉冷笑出声,“方立人,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为了方家,我付出了一切。我累了。”方立人勾起嘴角,眼中是说不出的倦怠沉重,“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好,好,当真是好得很!”方立辉以折扇拊掌,叫好的模样近乎愤恨。 见状方紫岚刚想开口,就被诸葛钰拉住了衣袖。他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面,要他们自己解决。 “方立人,你要离开方家是吗?”方立辉紧紧握着手中折扇,肩膀微微颤抖把他的愠怒暴露无遗,“你说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方家生你养你,你承了方家多少恩情,方家又受了你多少惠泽,今日我们一并算个清楚。” 方立人看着面前的方立辉,是他从未见过的失态,他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道:“好。” 见方立人应允,方立辉转身向方紫岚和诸葛钰拱手一礼,沉声道:“今日请方大人和诸葛公子做个见证,待清算完成人钱两清,我方家与方立人便再无任何瓜葛。” 第817章 请求 七月初的北境艳阳高照,方紫岚看着军中一个个斗志昂扬的士兵,在校场上勤加练习挥洒汗水,心底是油然而生的欣慰与敬佩。 正是这些在太平年间也半分都不曾松懈的人,用他们的脊梁撑起北境万民头顶的一方天空,用他们的血肉筑起北境最坚固的一道城墙,用他们的汗水淌过北境千亩土地上的一草一木,才有了整个大京的祥和安宁。 秦副将跟在方紫岚身旁,同她说营中士兵的日常,“这两日的考校,大伙都卯足了劲,方大人可瞧好了?” 方紫岚止不住地点头道:“好得很,大伙辛苦了。” 秦副将憨厚一笑,“辛苦谈不上,都是本分。说起来上官敏那个孩子尤为努力,骑马射箭样样拔尖,确实不赖。就是比起军中副将来,也不逊色。” 方紫岚认可道:“我也觉得上官敏不错,明日擢升定是要有他一份。” “看来方大人这是已经决定好了?”秦副将神色有几分好奇,方紫岚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等下秦副将你和我回大帐,同老李老曹一起商议一下,就把擢升的名单定下来吧。” “好。”秦副将点头应下,和方紫岚一起向大帐走去。 两人才走出没多远,就见着背对他们的两个喂马士兵头对着头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方紫岚示意秦副将不要出声惊动了他们,两人一起凑得近了些听清了对话。 “你说方大人这么偏心上官敏,还不是因为当初上官敏的老子上官敬是被她害死的?” “嘘,你小声点,要是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上官敏一个毛头小子,要是方大人偏心,以后我们都得被他踩在脚下……” “有空不去练本事,就知道在这嚼舌根,你们这样不被上官敏踩在脚底下,难不成还想当将军?” 方紫岚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那两个士兵都是一哆嗦,猛地回头看到是她和秦副将,忙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 其中劝另一个小点声的士兵磕头如捣蒜,“小的不知方大人和秦副将在此,小的知错了,还望二位大人莫怪罪。” 而另一个士兵则是满脸的不服气,“方大人这话说的,我们倒是想当将军,那您好歹也要让我们有士官军籍啊?上官敏凭什么踩在我们头上,不就是因为方大人您偏心,给了他士官军籍吗?” 方紫岚冷哼一声,“既然你不服气,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跟我去校场。” 她说完又转头对秦副将道:“秦副将,你去把上官敏找来,带他去校场,就说有人想要挑战他,要他务必全力应战。” “是。”秦副将领命而去,方紫岚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走吧。” 叫板的士兵似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索性心一横跟着方紫岚去了校场,另一个见状也赶忙跟了上去,三人一起到了校场。 而秦副将带着上官敏早已侯在了校场上,见他们来就迎了上去。 上官敏试探着看向方紫岚身后的两个人,问道:“听秦副将所言,要挑战我的人,就是这两位?” “不错。”方紫岚侧身让到了一边,沉声道:“你们二人要与上官敏比些什么,不如说来听听,我也好做个评判。” “由我们定?”叫板的士兵怀疑地问了一句,上官敏点头道:“要比试什么,任你们选。”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比射箭!”叫板的士兵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方紫岚不由地轻笑出声,“你可想好了?上官敏最擅长的就是射箭。” “方大人和上官敏要我们定比什么,那规则自然也要由我们定。”叫板的士兵说得理直气壮,上官敏也毫不犹豫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比?” 叫板的士兵扬声道:“每人三支箭,比谁射中靶心的次数更多。我们两人就是六支箭,而上官敏你是三支箭。怎么样,敢比吗?” 上官敏还未答话,秦副将先轻斥出声:“你们这是以多欺少。” 闻言另一个士兵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方大人说要我们定的,难道方大人是要说话不算话吗?” 方紫岚摊手道:“我没意见,上官敏你呢?” “我也没意见。”上官敏说着取下了身上带着的弓箭,递到了两人面前,“来吧。” “上官敏你的弓太重了,我们可用不惯。”叫板的士兵没有接他的弓,方紫岚便命人另外取弓箭来,“公平起见,上官敏你就和他们用同一把弓吧。” 上官敏没什么异议地点头道:“好说。”消息传开,校场四周很快围满了观战的将士。 方紫岚示意众人安静,随即就让场中的两个士兵开箭。 这两个士兵箭法不错,六支箭支支命中靶心,让一旁的秦副将不由地为上官敏捏了一把汗。 “该你了。”方紫岚没什么反应地挥了挥手,上官敏走到校场中央,接过了其中一个士兵手中的弓箭。 上官敏掂量了手中弓箭的重量后,开口道:“烦请方大人下令,把三个靶子排成一列,再加六个靶子,也是每三个靶子排成一列,每列最后一个靶子靠墙而立即可。” “准了。”方紫岚话音刚落,就有士兵上前去将靶子排列整齐。 一旁围观的人大多不明所以,秦副将却是皱了眉,“这张弓比上官敏平时用的可是轻了许多,他能行吗?” 正午日头太晒,方紫岚眯了眯眼道:“若是不行就当长了教训。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被手中兵器拖累的。” 她的话不轻不重,却刚好传到了上官敏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径自抬起了手中的弓箭,不带丝毫犹豫地瞄准射箭,一气呵成仿若行云流水一般,让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只见三支箭每支都穿过了前两个靶心,最终正正落在了最后面的第三个靶心之上,把三个靶子好似糖葫芦一样穿成了串,钉在了墙上。 第818章 殃及 “果然。”方紫岚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凉薄的笑,“当初在风河谷之中,上官云都敢趁乱对你痛下杀手,何况是如今的江南大营?” 她顿了一顿,看着李晟轩面色白了几分,“江南大营初立……” “那又如何?”方紫岚神情凌厉了几分,“若是江南大营伙同苏州府,甚至周边几大州府,瞒天过海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前有荣安王之鉴,后如何不能有苏州府?” “那方家呢?”李晟轩反问道:“方家本家便在江南,产业遍布各州府。不仅有苏州府的醉月楼,还有……” “你想说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李晟轩后面的话,然而他仍说了下去,“还有曾经的千妍阁,江南画舫火案,难道与方家无关吗?” 像是两个不依不挠互揭其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非要将对方的伤疤扯得鲜血淋漓,伤得体无完肤,才肯罢休。 “有关无关都与当下之事毫无干系。”方紫岚一拂衣袖,“既然你不能说到做到,那便由我去救阿是。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李晟轩不待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推开了,“最后给你一句忠告,早些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茗香与阿宛快步跟了上去,站在一旁的夏侯彰既不敢阻拦,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李晟轩,“先生,我们要不要……” “不要。”李晟轩寒声止住了夏侯彰的话头,“一切没有查清之前,我绝不回去。” “太后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李晟轩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便是朕有心要方紫岚入宫,也与旁人无关。朕尊重太后,也请太后自重。” 他说罢扫了一眼皇后方紫沁与方紫岚,之后朝太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玉珪宫。方紫沁带着方紫岚也是一礼,之后便追着他一道离开了。 杨志清的父亲原是刑部主司,品阶不低,奈何去世得早,死在任上时,杨志清不过十岁。后来依官家子弟的举荐制,混了个低微闲职。 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杨志清便自请去了东南烟瘴之地——一个所有京城子弟避之不及之处,那时他也只有十八岁。 这一去便是八年,回京之时好不容易入了东南府衙,却始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簿,好在他也不甚在意,只要领一份俸禄养活一家人便已足够。 他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普通人,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努力,却因缘际会被卷入了这样一场风波,最终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 方紫岚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府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动地任由纪宁天牵着鼻子走了,长此以往只会牵连越来越多的无辜之人。 或许在纪宁天眼中不过蝼蚁,可在她眼中,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来世间一遭,不该不明不白地退场。 凤仪宫中,诸位宫人看着李晟轩匆匆而至,皆是愣了愣,随后看到方紫沁带着方紫岚回来,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退了出去。 四下无人,方紫沁欠身道:“臣妾还有后宫琐事需要处置,陛下请自便。”然后便带着秋水出了正殿。 饶是方紫岚,也是一怔,方紫沁这做派,莫不是与太后一样,将她当作争宠的筹码了吧?还是说…… “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李晟轩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抿了抿唇,淡声道:“我没想到,陛下竟这般沉不住气。” “朕……”李晟轩一时语塞,拂了拂衣袖,道:“你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 “最好的?”方紫岚边重复这几个字,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 “你……”李晟轩还不待说什么,就见方紫岚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行了叩拜大礼。 见状李晟轩十指紧握成拳,心中倏然一紧。方紫岚出身军中,行礼向来是单膝跪地,便是对上他这位大京帝王,也是如此。除非是祭拜之时,可如今…… “方紫岚感激陛下保我府上下一干人性命,但也绝不会以自身为谢礼相酬。”方紫岚说着掌心朝上,举过头顶,“谨以此物,进献陛下。只要陛下开口,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为陛下做到。” 李晟轩低头看了过去,方紫岚的掌心中赫然是一段梅枝,“这是……” 他没有说下去,方紫岚接口道:“紫秀的梅枝,天下第一杀手的承诺。”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他看到梅枝的第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虽然他登基之前也曾说过雇佣紫秀的豪言壮语,但他心底从未将方紫岚当作一把剑,尤其是知道她便是方三小姐之后,他更是做不到…… “陛下若是不愿收,便罢了。”方紫岚作势要收手,李晟轩沉声道:“慢着。” 方紫岚的手停在半空中,李晟轩定定地望着她,“以梅枝为信,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紫秀只卖命,不卖自己。”方紫岚理直气壮地望了回去,仿佛她并不是跪在地上,而是站得笔直,“陛下心中有数,何必多问?” “好。”李晟轩微微颔首,衣袖轻挥之间,方紫岚手中的梅枝已落入他的手中,“紫秀的梅枝,朕收下了。” “白俶,事已至此,我不妨和你说句实话。”方紫岚不怒自威道:“你根本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如今我肯让步,答应你的条件,也是看在白姑娘的面子上。” “什么意思?”白俶愣愣地问出了口,方紫岚斜睨了他一眼,“原本你入了我越国公府,若是不能让我如愿,我不会把你好好送出去。但知晓白姑娘一事的人多,我便是杀了你,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我自是不怕,但凡有人敢在我面前嚼舌根,拔了舌头便是。可白姑娘不一样,她一个姑娘家总是要过日子的,我不愿看她被人指指点点,只有背井离乡才能活下去。” 第819章 未果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定定地看着了缘大师,沉声道:“阿钧,你的心乱了。” 自从出家之后,了缘大师不仅放弃了诸葛钧之名,而且从未叫错过任何一个俗称,从来都是大人施主,规矩而客套。 可是方才,他分明想说一句昭姨,却猛地反应过来,改了口。 了缘大师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盏中茶水溅出了一滴,洒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是浑然无觉。 李晟轩伸手握住了缘大师的手腕,“昭姨为了朕,已然失去了太多,更何况东南之地……”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心下了然,“看来,心乱了的,不止贫僧一人。” 如此坦然的承认,反倒让李晟轩愣了愣,“阿钧,你……” “贫僧听闻方三小姐入宫了。”了缘大师不动声色地拨开了李晟轩的手,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问道:“她……还好吗?” 他口中的她,自然不是方紫岚。李晟轩心中一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这般挂念她,即便她已是中宫皇后,而非相府方家的大小姐。 “阿钧,朕曾立誓,不论是襄王,还是大京之主,妻子都只有方紫沁一人。”李晟轩说得笃定,了缘大师却是难得追问道:“若是李晟轩,又待如何?” 李晟轩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阿钧,这倒像是你会问的话了。” 百无禁忌,飞扬跳脱,这才是诸葛钧,而非世人顶礼膜拜的了缘大师。 了缘大师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却没有再说话,似是在等李晟轩的答案。 “若是李晟轩……”李晟轩顿了一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自是要娶方紫岚为妻,永生永世,此志不移。” “果然。”了缘大师缓缓阖上双眸,李晟轩敛了神色,“如此,阿钧可安心了?” “如何安心?”了缘大师睁开了双眸,神情凌厉,“尔雅公主死后,狄戎之部内乱不止,上个月哈图木被部下暗杀,本月新首领便撕毁了与大京的盟约,加之荣安王病逝,三大营分立,只怕匪患难平。” 听到匪患两个字的时候,李晟轩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了缘大师神情平静,“贫僧愿亲笔书信,请夏侯将军出山。” “不必了。”李晟轩拿过手边茶盏,一饮而尽,“三大营主将已就位,副将也在重选,不多时便可成形,无须劳烦昭姨。” 了缘大师不再多言,他知道匪患是李晟轩心头的一根刺。 李晟轩第一次领兵出征,便是去平匪患,却因经验不足,折损了夏侯芸昭身边的大将,就连与她一同长大的旭哥,也在那次平乱之中牺牲了。 彼时的了缘大师还是在夏家军中学兵法习武艺的诸葛钧,他随军连夜赶到之时,只见几副尚未来得及入土的棺木,和夏侯芸昭落寞的背影,以及站在谢琛身后,低头的李晟轩。 南边多匪患,从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到今朝夏侯芸昭东南大营,始终难以根除。原因无他,只因一旦占山为王,便可依地理优势,长期与朝廷对峙,若是再有落草为寇的江湖人士加入其中,便更为棘手了。 此外,方紫岚接管东南府衙之后,有些账一直未查清,便是与匪患有关。一般的匪难成气候,而南边的匪患,多是与官府勾结所致。 荣安王在世时,至少能维持地方官与山匪之间的平衡,可如今他病逝了,匪患一触即发。 “阿钧,你当真要这般同我说话吗?”李晟轩换了称呼,神情恳切了几分。 了缘大师神情一滞,缓缓道:“人人皆言卫国公大人生性凉薄心狠手辣,事实也的确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性子不会改,手段也不会变。”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然则这也并非坏事,人心善恶本就不分明,看清一个人的恶,远比看清一个人的善更难。卫国公大人的恶便是如此,若是陛下能容忍,便由他去又何妨?”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又何尝不知?卫昴其人虽随心所欲,但绝不会行对大京不利之事。世人多喜纠人错处,任由他的心狠手辣盖过了满身功勋。” 了缘大师饮了小半盏茶,“既然陛下心中有数,那有何可忧心?” 李晟轩犹豫了片刻,道:“卫昴看似冷情虚无,实则撑着一口气。我忧心的是不知他的一口气是什么,究竟能撑多久?” 了缘大师没有回答,只是幽幽道:“陛下,茶凉了,我替你换一盏。” 李晟轩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人人皆言,那你对卫昴……” 他没有说下去,了缘大师已为他重新换了一盏茶,“前尘往事,贫僧记不得了。” “阿钧……”李晟轩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了缘大师截了话头,“陛下,贫僧了缘,莫要再唤错了。” 李晟轩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垂眸看了一眼澄澈的茶面,里面映照出他迟疑不定的面容,这不是帝王该有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告辞离开了。了缘大师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松了一口气。 前尘往事,哪那么容易忘记? 了缘大师自顾自地添了一盏茶,说来也巧,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的茶,是珊儿最喜欢的荷花茶。 伊人已逝,而他们还活着。 他还记得儿时珊儿神神秘秘地说想去见一个人,但大哥不让她去。彼时他性子跳脱百无禁忌,便陪着珊儿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卫昴。寒冬腊月,城郊湖畔,半大的卫昴冷着脸,把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踢到了湖里。 无论那孩子如何挣扎,卫昴都会重新按着他的头把他按进湖去,眼见他气息渐弱,珊儿惊呼一声冲了上去,拦住了卫昴。 然而他们到的太晚了,那孩子被捞上来便只剩半口气,没过多久就死了。 事情闹到了先卫国公面前,卫昴二话不说跳到了湖里,生生挨了和那孩子相同的一遭,连时辰都分毫不差,自己把事情平息了。 第820章 落难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有话便直说了。”方紫岚说罢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道:“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京城繁华,不知迷了多少青眼。北境苍凉,不知埋了多少忠骨。只是无论是京城还是北境,都是大京千里疆界的一寸,终究是要有人来守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看惯了也不比朱红宫墙绿烟柳巷来的差。” 李晟轩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时辨不出她话中的真假,却沉浸在她话语的气势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一刻,私心盖过了所有的猜忌疑虑,他只想她能成为他手中唯一的剑,是他的私藏也是大京的利器。 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恢复了帝王应有的淡漠冷静,沉声道:“若是你能成为朕手中的剑,替朕征战四方,倒也不必死守这一方土地。” 方紫岚粲然一笑,“但凭陛下吩咐。” “方家本家家主方立人逃婚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李晟轩的声音沉了几分,“朕要你去一趟西境。” “听陛下的意思,方立人逃婚是逃到了西境?”方紫岚秀眉微蹙,“陛下这是要我把他带回来?” “非也。”回答方紫岚的人是诸葛钰,他缓缓解释道:“全天下人皆道方立人逃婚,却不知他其实是私奔。” “私奔?”方紫岚眉头皱得更紧了,诸葛钰点头道:“不错,他是与波斯豪门之女华纳斯私奔了。” “波斯?”方紫岚听得云里雾里,满脸疑问道:“烦请诸葛公子说得清楚一些。” “方家世代经商,方立人作为方家家主自然也不例外。而方家的生意,近半数都是与波斯人有关。波斯多矿,金银宝石流入各国,可以说是大京周边最富有的国家,其中华纳斯所在的萨珊家族更有波斯第一豪门之称。方立人常与萨珊家族做生意,来往之间就和华纳斯互生情愫,有了私情。” 诸葛钰略作停顿,然后继续道:“此事被华纳斯的父亲知道后,提出要方立人入赘萨珊家族的要求,并扬言只有这样才会把华纳斯嫁给方立人。你也知道方立人是方家本家家主,若是入赘萨珊家族,就要放弃家主身份,从此方家的一草一木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了。” 方紫岚听诸葛钰说完,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就明白了。可我还有一点不明,就算方立人是方家本家家主,也没那个本事让陛下挂心吧?” “若只是方立人,确实不足挂齿。”诸葛钰叹了一口气,“关键是华纳斯,是萨珊家族的独女,金贵无比。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就会变成两国外交事故。” “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把华纳斯带回来还是送回波斯?”方紫岚心下了然,谁知李晟轩却摇了头,“此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方紫岚刚理清事情经过又被李晟轩一句话给弄得一头雾水,“那是方立人和华纳斯私奔路上出现什么变故了?” 诸葛钰再次解释道:“他二人在私奔路上遇到了西境的悍匪,华纳斯被劫走了。方立人跑回大京地界,把此事告知了驻守西境的独孤将军。独孤将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夜传书进京禀明陛下,陛下思前想后这才决定要你前去。” “我不明白。”方紫岚脸上疑惑更重,“西境独孤世家驻守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岔子,陛下派独孤将军领兵把华纳斯带回来就是,为何偏要我去?” “方立人那个小子说了,他只信任方家人,不依不挠非要见到方家人领兵,才肯说出当时被劫的情形。”李晟轩神色不悦,“若不是华纳斯至今生死未卜,朕非杀了他不可。” 方紫岚有些好笑地看向李晟轩,“陛下莫不是糊涂了?我不是方家人。” “不论如何,你姓方。”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立人只说要方家人,又没说是哪个方家。满朝所有姓方的人当中,朕最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闻言方紫岚忍不住轻笑出声,“陛下,满朝姓方的,只有两位。除了我就是宰相方崇正大人了。” “方紫岚,你可不要恃宠而骄。”李晟轩神色冷了几分,方紫岚赶忙敛了笑正色道:“陛下这般信任我,我定不负所托,完璧归京。” 李晟轩松了神色,“你此去万事小心,若需要人手就尽管说。”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方紫岚试探着开口道:“我此去西境,想请诸葛公子同行,还望陛下允准。” “哦?”李晟轩挑了挑眉,方紫岚扁了扁嘴,“我听闻西境独孤家个个孤高难亲近,生怕我这脾气得罪人,还请诸葛公子在中间调和。” 李晟轩点头道:“朕准了。” 一旁诸葛钰微微一笑,“难得方大人青眼有加,诸葛钰自是不能拒绝。” “其他人我看着办,也不会带走北境多少人。”方紫岚讨好似的眨了眨眼,李晟轩笑道:“你啊,得了便宜就卖乖。你若是需要调兵遣将,去了西境尽管向独孤信开口,有朕的手谕他不会为难你。” 李晟轩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然而诸葛钰还是听了出来,接口道:“方大人若有使得顺手的副将,不妨也带两个,以免到了西境人生地不熟,把事情耽搁了。” “诸葛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军中选两个去。”方紫岚点头称是,李晟轩也点头道:“你回军中收拾一番,明日一早便和诸葛钰去西境。” 诸葛钰笑了笑,转入正题道:“波斯以金银财宝立国,因此与我大京甚为不同。波斯皇族没什么话语权,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波斯豪门手中。其中萨珊家族正是波斯第一豪门,华纳斯的父亲萨珊家主手握波斯半数以上的矿井,堆攒了无双财富不说,也积累出了生杀大权。” 方紫岚啧啧称奇,“竟然这么厉害?” 第821章 狼狈 “裴大人安好。”诸葛钰还了一礼,方紫岚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后,转身落于主座之上,客气道:“此前东南事务一向由裴大人代理,经年累月着实辛苦。想来东南事务不会有人比裴大人更通达谙练,如今陛下命我接手,还望裴大人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裴潇泽摆手道:“方大人言重了。东南各项事务都已登记造册条理清晰,方大人如需查探只管吩咐便可。若有什么疑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裴大人不必紧张。既然名目清楚,那我便先从东南近几年的土地人口、赋税徭役开始查看了。”方紫岚淡淡一笑,“不知这些记录何在?” “我这就着人去取。”裴潇泽说完转身走出了正堂。 待他走远后,诸葛钰缓缓开口道:“说起来,岚姐姐今日为何不穿官服?” 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裴大人昨日亲自登门谢罪,说是官服还未做好。” 诸葛钰眉头微蹙,“岚姐姐昨日见过裴大人?” “是啊。”方紫岚点了点头,诸葛钰舒展眉头神色清浅,“官服郑重,岚姐姐相信裴大人的说辞?” “相信。”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诸葛钰眼中却是明显的不赞同。 见状她好奇问道:“阿钰信不过裴大人?” 诸葛钰摆了摆手,轻声道:“背后议论非君子所为,我不便多言语。只是京中权贵众多,倚仗家世曲意逢迎徒有其表之人也多,岚姐姐可要多加留心。” 闻言方紫岚忽的笑了,温声道:“阿钰可听过,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诸葛钰微微一愣,“愿闻其详。” “世人皆道某人表里不一,行为举止均是作与他人看的,并非什么正道君子。可我偏要说,既然天下人都会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又何必苛责他人?”方紫岚面上笑意更深,“更何况,管此人真心假意,如若能不休不止地做下去,便是习惯成自然,又如何不能称之为君子?” “岚姐姐的说法我第一次听闻,倒是新鲜。”诸葛钰略略思索道:“虽说言之有理,但为何岚姐姐对初见面的裴大人如此深信不疑,可是裴大人还说了旁的什么?” “裴大人确实说了。”方紫岚的神色倏地多了几分怅然,“其实裴大人昨日见我,是请我来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诸葛钰嘴上追问,心里却有了猜测,果不其然他听到方紫岚道:“官服早已制成,只是沿用旧例皆是男子尺寸,怕是与我身量不合,裴大人请我决定是要重新制衣还是凑合着穿。” 诸葛钰应了一句,方紫岚却笑着摇头道:“主意裴大人早就替我拿了。” 方紫岚转过身走到了人群之后,正好看到反复把玩手中折扇的方立辉,他的手指摩挲着扇坠,翠玉的颜色在他的抚弄下显得愈发明艳动人。 “不去和你堂兄告别吗?”她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好似一团棉絮落在了方立辉的心上。 他松开扇坠任由它随折扇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抬起头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没什么好告别的。”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方立人与华纳斯,他们要去何处?” “彦城。”方立辉言简意赅,方紫岚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大京与汨罗的交界?那种南方小城,雨天可多了。” 她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剩方立辉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方立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跑了出去,在使馆门口见到了已经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方立人和华纳斯。 他跑得很急气息不匀,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堂兄!你们……” 方立人看到他,耐心地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你们……当真要去彦城?”方立辉神情急切,方立人淡淡一笑,“不错,华纳斯离开波斯,我离开大京,都是远离故土才算公平。” “堂兄!”方立辉提高了声调,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何堂兄对公平这两个字如此执著。 方立人好脾气地看着方立辉,他紧握手中折扇,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彦城多雨。” “我知道。”方立人笑得有些宠溺,“立辉是担心我旧伤复发?” “不是。”方立辉别过头,模样好似小孩赌气的别扭,“彦城那种偏僻小城,你和萨珊小姐身娇肉贵,能住得惯吗?” “立辉。”方立人低声轻唤方立辉的名字,他却把头偏得更厉害,“此去山高水长,堂兄与萨珊小姐一路多保重。” 他说完转身欲走,方立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立辉,我说过的我无妨。以后在方家你便是孤身一人了,没人护着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可随心所欲争狠斗气。” 方立辉停住了脚步,语调中多了一丝颤抖,“要走的人,还说这些废话作甚?”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轻笑,抬眼望去只见方紫岚倚在栏杆旁,神情是说不出的戏谑。 还不待方立辉发作,方紫岚就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方立人道:“什么叫没人护着?方公子莫不是忘了,我的钱可都投在方家了。所有的财产,我不得看护好了?” 闻言方立辉明显僵在了原地,方立人抱拳一礼,眼中感激神色一览无余,“如此,多谢方大人。” 方紫岚微微一笑,“客气,愿方公子与萨珊小姐此行顺利,往后平安顺遂如意安康。” 马车渐行渐远,缓缓驶出了人们的视线,留下的只有一地烟尘。 方立辉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方紫岚落在他肩上的手,无奈道:“人都走了,方大人可以放手了吧?” 方紫岚收手站直了身体,方立辉见她不再是戒备的状态,才再次开口道:“方大人,你就这么怕我横生枝节?” 她没有回答,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怎么做都是徒劳。” 第822章 盯梢 围观百姓慌不择路,推搡之间发生了踩踏事件,登时哀号遍野,哭喊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 李晟轩临危不乱,不仅出言安抚,而且命夏侯彰、卫昴等人亲自带队去维持秩序,以护卫百姓安全为第一要义。 离戏台最近的朱雀街春月酒楼中,纪宁天站在顶层的栏杆边,将这一场乱象尽收眼底,面上神情淡漠而凉薄。 妩青垂头站在纪宁天身后,低声道:“公子,事成了。” “事成了就把许毅放回去。”纪宁天收回了目光,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我倒是想看看,此局岚儿会如何行事。” “以紫秀的脾气……”妩青没有说下去,纪宁天轻笑一声,“但说无妨。” “若许毅回了许家,只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妩青越说声音越轻,纪宁天面上笑意更盛,“只一个许毅,如何能平息岚儿的怒火?等她在许家,看到了那一切……” 他话说了一半停住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之色,“我调教出的人,应是不会令我失望。” 妩青后脊发凉,从她奉命把许毅请入鬼门的那一刻,便知许家要出事了。只是她没想到,许家不过是引子,借李祈佑之手杀害莫涵,才是目的。 莫涵与许毅身形极像,在戏服面具的遮掩下,若非亲近之人仔细分辨,很难看出端倪。 于是在许毅失踪之后,害怕耽误新年社戏,引得流言四起,乱了大京国祚,且爱子如命的许攸同,便出此下策,请莫涵替了许毅。 “怎会如此……”李晟轩眉头紧皱,阿宛与夏侯彰尚未回来,也不知他们寻药是否顺利,然而方紫岚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方紫岚感受到了热源,额头不自觉地蹭了蹭李晟轩的手掌,他的手缩了缩,却被她牢牢地一把抓住,“不要走……” “我不走。”李晟轩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明显的焦灼,虽然他极力克制,却仍是勉强。 他眼睁睁看着方紫岚冷得牙齿打战,心中暗自叫糟,再这样下去,只怕在阿宛和夏侯彰寻到药之前,有可能她自己先冷死了。 “救我……”方紫岚破碎的话语回荡在李晟轩耳边,他咬了咬唇,最终救人的念头占了上风,大过了所有的规矩。 李晟轩掀开了被子,躺在了方紫岚身边,轻手轻脚地拥住了她。 感觉到床上多了一人,方紫岚的身体紧绷如满弓。便是生死关头,她的戒备心也不曾卸下。 李晟轩心中了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手臂发酸,怀中的人才放松了些许,缓缓靠了过来。 许是因为身边人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也许是因为这些日着实费神,又许是因为药性发作,方紫岚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后半夜都是难得的安稳。 “嘘!”阿宛赶忙伸手去捂方紫岚的嘴,“你知道就好,为何非要说出来不可?万一隔墙有耳……” “什么人能瞒得过我的耳朵?”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你放心,秋蝉跟着皇后娘娘去诵经祈福了,不会有人过来。” “诵经祈福?”阿宛满脸狐疑之色,“皇后娘娘何时转了性,居然开始诵经祈福了?” “你这是什么话?”方紫岚颇为好笑道:“大京崇佛,皇后娘娘诵经祈福不是理所应当吗?” 阿宛抿了抿唇,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了话音,“对了,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方紫岚见阿宛的神情严肃了几分,不由地正襟危坐,问道:“什么事?” “与京兆府尹谢晏平大人有关。”阿宛面露忧色,“他说许攸同大人府上并非寻常走水,而是有人故意纵火,且府中所有人在此之前就都被杀害了。纵火,只是为了掩盖杀人的真相。” 方紫岚敛了神色,淡声道:“阿宛,你想说什么?” “方紫岚,总有人会发现事实真相。”阿宛按住了方紫岚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谢晏平大人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继续追查,总有一天……” “纵然有那么一天。”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的话,“我也不会逃避。” “可是……”阿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据我所知,谢晏平大人已在宫城外跪了一天了,昨日刚下过雪……” 她说着顿了一顿,才道:“若是谢晏平大人死谏,陛下不可能置之不理。事情闹大了,百官乃至天下人,都不会轻易作罢。” “事情已经闹大了。”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许府上下几十口人一夜丧命,不论怎么看都是惊天大案。” “那你竟然还能坐得住?”阿宛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方紫岚不置可否道:“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不然你以为太皇太后娘娘为何突然回宫?” 闻言阿宛愣了愣,“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方紫岚并未直接回答,似是而非道:“倘若陛下亲下江南,京中便需要有人主事。朝堂之事可交由玉成王殿下,后宫之事可交由皇后娘娘,但这一城之人……”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才道:“需要有一位能稳定人心的上位者引领。” “玉成王殿下与皇后娘娘不能稳定人心吗?”阿宛疑惑道:“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稳定人心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吗?” “未必。”方紫岚摇了摇头,“太皇太后娘娘历经前朝之乱与三代帝王,比任何皇亲国戚都更能稳定人心。”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宛瞪大了双眼,“太皇太后娘娘,极有可能是陛下请回玉璋宫的?” “不错。”方紫岚微微颔首,“不过,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亦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阿宛好奇追问了一句,方紫岚垂眸道:“在陛下登基之前,太皇太后娘娘便联合太后娘娘及朝中大臣,意欲辅佐玉成王殿下即位。如今若是陛下不在京城,你觉得他们可还沉得住气?” 第823章 致命 “什么意思?”华纳斯眉头微蹙,眼中是明显的怀疑神色。 方立辉一展折扇,挡住了大半的面容,“竭尽全力确实是好事,但若是整日殚精竭虑地吊着,也着实耗人得很。萨珊小姐可曾想过,人人都道我堂兄是不世出的经商天才,为何他还要竭尽全力地守着一个于他而言本该轻而易举的位置?” 华纳斯怔怔地看着对面的人,折扇轻摇之下他的面容欲遮半露,显得不太分明,可他的声音却是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耳中。 “我堂兄有作为商人的敏锐,可就是过于敏锐,反倒让他多了一丝不该有的感性。商场之上瞬息万变,决断难断最终只会害了自己。方家本家家主这个位置,其实并不适合他。” 少顷之间,华纳斯的神色已恢复如初,她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 “茶凉了,我为萨珊小姐换一杯吧。”方立辉拎起茶壶,华纳斯却没有理会他,径自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确是好茶,烹茶的火候也刚好,可惜凉了。” 她说罢叹息一声,神色中多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落寞,“终究是不合时宜啊。” 华纳斯意有所指,方立辉又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如若华纳斯是在方立人当家主之前遇到他,情投意合或是佳偶天成。 可惜的是他们遇得晚了,方立人已在家主之位上画地为牢,成了方家最有权势的傀儡,想要拥抱心上人便得挣脱桎梏落个血肉模糊。 而华纳斯站在名为波斯贵女的山巅,尽受万众瞩目,也无法从山巅一跃而下,为了所爱之人粉身碎骨。 他们这样的人,只适合戴着名为体面的面具,游走在尔虞我诈之间。 所谓私奔,不过是面具偶尔被扯下,世人所能窥到的冰山一角罢了。 然而冰山就是冰山,终究是要伫立在远方,经万众目光却岿然不动,历风吹雨打仍冷冽如初,成为世人心目中不可逾越的存在。 方紫岚看向整理文书的诸葛钰,调侃道:“阿钰,你之前和我讨职位,不会是为了逃开社戏排演吧?” 诸葛钰把文书放在桌案上,一边分门别类一边和她说话,“社戏的本子想来岚姐姐也看过了,不过寥寥几幕并不费事,我为何要逃?” 方紫岚凑到诸葛钰身边,“那阿钰是不想我去,这才假借诸多事务拖住我?” “岚姐姐,既然陛下相信你,那你就要对得住这份信任。”诸葛钰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本正经道:“事有轻重缓急,政务繁多不是我拖住你的借口。” “所以阿钰是想我尽快上手,你好去和陛下交差,换个更好的职位?”方紫岚神色淡淡,顺手要拿最上面的文书。 诸葛钰隔着衣袖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腕,“岚姐姐知道就好,不要添乱。” “是吗?”方紫岚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被她压住的文书,“阿钰,这份是上个月的奏报,你放错位置了。” 闻言诸葛钰兀自松开了手,抽出了压在方紫岚手下的文书。他把文书握在手里定了定神,久久无言。 方紫岚看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文书,细细的褶皱自他手掌用力的地方蔓延开来,皱皱巴巴的纹理暗藏曲折心绪,她神色笃定道;“阿钰,你心中有事。” 诸葛钰仍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抓住文书的另一角,“你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 她面上若无其事,手上暗暗使力,“新年社戏,陛下不希望看到我参与其中,对吗?” 诸葛钰的手指松动几分,文书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是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若果真如此,还烦请阿钰转告陛下。”方紫岚的手指抚过折痕,稍一用力就把纸舒展开来,褶皱也变得淡了些,“新年社戏,我不会落了任何人的面子。纵是扮妖邪,我也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那个。”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也要知道,此事并非儿戏。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于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 “手握实权吗?”诸葛钰低声重复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半晌,华纳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立辉。 她的模样仍是高高在上的波斯豪门之女,贵不可犯的矜持姿态都不曾有任何变化,“茶我品过了,方公子有心了。从此波斯萨珊与大京方家再无私情,日后生意场上相见,便是各凭本事的逐利,我不会留情面。” 方立辉抬头看向面前熠熠生辉耀眼夺目的人,似乎有些明白了方立人宁愿得罪宰相之女也要私奔的原因。 他也站起身,收起折扇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萨珊小姐今日之言,方立辉记下了。” “方公子,后会有期。”华纳斯放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了。 方立辉站直身体看着华纳斯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感慨:“命运这玩意儿,当真无情得很,半点不由人。” 然而不过一瞬,他就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轻摇折扇凭栏俯瞰,流连人间阅遍绝色。 第824章 蜉蝣 “怨恨有用吗?”阿是低着头,声音很轻,“斯人已逝,更何况火案也不是方公子一人之过。若说怨恨,不如怨恨世道不公。” “世道不公吗?”方紫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方大人不必担心我。”阿是勉强勾着唇角,扬起了笑脸,“若是世道不公,我会以自己的方式与之抗衡。” 他的声音多了决绝之意,目光转向了方立辉,“往后我甘做鹰犬,不知方公子可愿留下我?” 此话虽然说得谦卑,但说话人的语气却是平静无澜,反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方立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阿是,他发觉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方面阿是知道得太多,若是不留在身边他难以安心,另一方面有越国公方紫岚在,他必须把阿是捏在手中做筹码,才能保证大家同舟共济。 “想留就留下吧。”方立辉抬手一展折扇,恢复了一贯玩世不恭的模样。 方紫岚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阿是与她渐行渐远。或许不止是阿是,还会有许多人,比如莫涵。 恍惚之间,她有些后悔把莫涵推给李晟轩。可是她知道,纵然她不这么做,莫涵也无法置身事外。只是为什么,她觉得无能为力了? 莫涵听到方紫岚说陛下让他以客卿身份参与修订律法之时,眼角眉梢皆是暖意融融,比秋日的阳光都要耀眼些。 就连方紫岚心中的寒意,也被驱散了许多。她心中稍安,对郑琰千叮万嘱,在圣旨下达之后,每日便由他带一队府兵护送莫涵去刑部,府兵守在刑部之外,他寸步不离跟着莫涵,以确保莫涵的安全。 莫涵原本想劝方紫岚不必这么大的阵仗,然而休沐结束后,下达的圣旨不止他这一道,还有一道是命欧阳梓柔接管兵工坊的。 一时之间朝内炸开了锅,方紫岚表态支持,与欧阳梓柔一起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比之以前愈发繁忙,每日回府都已入夜。 眼看方紫岚忙得头脚倒悬,莫涵也不好意思再为了这点小事让她费心,索性任由郑琰带着府兵随他去刑部,起初刑部的人颇有微词,然而一想到吴升,便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而朝中因欧阳梓柔之事争执不下,一连数日愈演愈烈,转眼已是九月初。 在欧阳家的干涉和其他公卿的推波助澜之下,欧阳梓柔领旨后始终未能入朝谢恩,更是无法上任。李晟轩自是看出了朝中人各怀鬼胎,便直接下令要求欧阳梓柔入朝。 欧阳家原本想要推说欧阳梓柔生病未愈,然而李晟轩非要见到人不可,他的原话是“就算是抬,也要把人抬到殿上”。 于是欧阳梓柔的病极快就好了,于九月初二正式入朝谢恩。方紫岚听说消息之后,也往宫里递了折子,自请入朝。 九月初二当日,欧阳梓柔捧着圣旨款步进殿,谢恩礼还未来得及行,就被一位御史大夫的“直言进谏”给挡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立于一旁。 谏言的御史大夫一看就是早有准备,话音刚落就有几位大人纷纷附和,分别代表了裴氏、王家,还有欧阳家。 方紫岚看得分明,今日公卿家主到得齐全,却无一敢直接驳了陛下的面子,便由底下的人来冲锋陷阵,徒惹李晟轩不快。 御史台的人向来长于煽风点火,眼看几位御史大夫把火越拱越高,方紫岚向苏昀递了个眼色,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神情郁郁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昀对面的诸葛钰也是一言不发,丝毫没有开口帮腔的意思。见状方紫岚暗叹了一口气,这帮人关键时候没一个能靠得住。 于是方紫岚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却听一位大人忽然发声道:“欧阳小姐不仅有家学渊源,而且凭借一己之力改良弓弩,于我大京军备有功,怎么不能接管兵工坊?” 这话说得还像那么回事,方紫岚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另一边御史大夫反对之声再起,“徐大人此言差矣,改良弓弩如何是欧阳小姐一人之功?听闻京城中颇负盛名的铁匠全都被欧阳小姐招揽了,谁知道改良弓弩究竟是何人之功?” 闻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这般明晃晃地说欧阳梓柔抢了铁匠之功,来路不正不应受封。 果不其然欧阳梓柔忍不住站了出来,端端正正地跪在了殿中央,“启禀陛下,改良弓弩确非我一人所为,但从设计到图纸皆是出自我手,只因我不擅打铁,这才未能亲手做到最后一步,如若因此便有人要质疑陛下的旨意,我愿亲手打造出改良的弓弩,以平质疑之声。”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欧阳梓柔这个傻姑娘,旁人设好了套子等她,她居然还真往里面钻。若是待她亲手打造,那期间定是要无端生出许多理由,把她接手兵工坊一事无限延期。 她思及此心一横,朝着欧阳梓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然而她还未走出第二步,就听李晟轩道:“倒也不必这么麻烦。当初汨罗来犯之时,满朝上下唇枪舌剑,却无一敢真刀真枪上阵一搏,彼时朕没有要求他们事必躬亲,如今也不会如此要求欧阳小姐。” 他话音还未落,满殿文武噤若寒蝉,只有方紫岚不由地轻轻勾起了唇角,看来没有她说话的机会了。 然而李晟轩下一句就提到了她,“军备一事,武将最有发言权。越国公,朕看你走了两步,应该不是为了活动筋骨,想来是有话要说?” 方紫岚敛了神色,一礼道:“启禀陛下,欧阳小姐改良弓弩之时,我虽未全程参与,但也能看出她的天赋和用心。若是兵工坊交到她手中,大京军备可期。臣身为护国守土之将,也可安心了。” “越国公如此说……”李晟轩甫一开口,就被方才谏言的御史大夫打断了,“陛下!” 第825章 求亲 “阿宛,你莫不是太小瞧公子了,这点小事于他而言不算为难。”方紫岚轻描淡写的模样让阿宛撇了撇嘴,“你对公子就如此自信?” “难道你信不过公子?”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就是……” “什么?”方紫岚好奇地轻声询问,阿宛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公子与你都是哪里来的自信,公子从来不信有你做不到的事,你对他也是一样,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 “公子信我,阿宛当真这样以为?”方紫岚敛了笑,神色淡漠了几分。 阿宛有些奇怪,“当然。整个鬼门之中,公子最信任的,除了妩青,便是你了吧?” “公子信任妩青,是因为妩青与他同姓,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声音低了几分,“公子信我,是因为我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不得不信。而我也一样,他是我唯一的倚仗,纵使是孤注一掷,我也只能信他。” “你啊,得了便宜就卖乖。”李晟轩神色无奈,但眼底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新年社戏就这么好,让你非去不可?” 方紫岚讪讪道:“我都答应王爷了,半途而废也说不过去。” 李晟轩眸色暗了暗,“只因如此?” 方紫岚嗯了一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也不全是。听阿宛说妖邪的戏服华丽好看,新年社戏喧嚣热闹,我也想凑凑看。” “听阿宛说?”李晟轩眉头微皱,“你没有见过?” “没有。”方紫岚诚实地摇了摇头,“从小我就没怎么出过门,逢年过节也不过和娘亲去寺庙烧香祈福。后来娘亲故去了,我便连烧香祈福也没有了。只能趁得空的时候,远远望一眼我和娘亲以前常去的寺庙。” 她的神色既有憧憬向往,又带着感怀眷念,眸中似是有泪光,“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新年之时去上香,好巧不巧遇上了庙里走水。我和娘亲走散了,周围的人都顾着逃命,只有我还傻傻地留在原地。” 李晟轩没有搭话,默默地听她继续讲述了下去。 “后来有一个小哥哥拽住了我的衣袖,把我领了出去。当时那个小哥哥问我为何不跑,我说是因为……” 几乎是同时,她和李晟轩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异口同声地说道:“烟火好看。” 她愣愣地盯着李晟轩,恍惚间眼前的人与多年前的男孩面容重合在一起。 答案近在眼前,让她忍不住想要确认,“那个小哥哥,是陛下?” 李晟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那年烟火燃放不慎,引得百叶寺后巷走水。火势不大,很快就控制住了。” 百叶寺?方紫岚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渐渐拼凑了起来。 冥冥之中,百叶寺彷佛一根无形的线,把她与身边关键之人串联在了一起。 思及此她心中倏然一震,莫名的迫切之情不可抑制地翻涌而来,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她要亲自去一趟百叶寺。 李晟轩见她呆愣在原地,轻轻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紫岚回过神来,神色中多了分懵然。她迷茫道:“陛下说什么?” 李晟轩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却藏了难得的温柔缱绻,“朕说,那年烟火,确实很好看。” 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还是清晰地落在了方紫岚的耳中。 她突然觉得,心间像是有束烟火啪地炸开。 原来很久以前,他们就有交集了。 如今往事重提,好似宿命般的重逢,让她心底忍不住窃喜,却连自己都说不清喜的是什么。 这若是搁在平日她清醒的时候,定是要刨根究底弄个明白的。然而此刻她浑浑噩噩,脑海一片浆糊。 她甚至无暇去想,究竟是屋内的炭火温度太高,还是发烧,让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一只飘飘晃晃的风筝。 李晟轩那一句烟火好看彷佛九重天上的云彩,她沉溺其中几欲靠近,却害怕云彩之后潜藏的风暴,下一刻就会让她粉身碎骨。 她口干舌燥,有些话贴在唇边呼之欲出,她险些要按不住让它们从口中冒出来,只得紧咬双唇试图把它们强压回去。 李晟轩见她欲说还休,神情像极了那年他在百叶寺中所见模样。 其实早在那次走水之前,他便见过她和她的娘亲。与其说是见过,不如说是在百叶寺中,隔着重重人群缭绕香雾远远望一眼罢了。 幼时的方紫岚看起来极为乖顺,天然透着一股机灵劲,是一个纵使被扔在孩子堆里,也让人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小姑娘。 至于她的娘亲,总是一袭素衣以纱遮面,一举一动都极为低调。逢年过节必会带她去百叶寺上香祈福,在诸多香客中显得很是虔诚。 外界传言说这位大宅当中的夫人因争宠划伤了脸,自是安分了许多,如此虔诚地求神拜佛也不过图个稳妥度日罢了。 但他知道,传言之下的事实真相恐怕并非如此。 他曾在偶然间,见过她们母女在百叶寺后山的溪谷中放灯。 无字的灰白灯笼,被窜起的火苗一点点舔舐殆尽,在白日里显得格外阴森。 他知道那是冥灯,专门为离世之人所点。他也曾为埋骨疆场的兄弟点过,却从未见过哪位后宅女子会点,她们都觉得晦气。 许是好奇,那日他跟了她们母女一路,最后见她们为佛前一盏长明灯添过灯油后便离开了。 待她们离开后,他上前去看了那盏长明灯之上的佛牌。 上面刻着:山河永固。 时过境迁,他仍记得看到这四个字时的震撼,也还记得那夜说烟火好看的小姑娘,令人惊艳的眼眸。 彼时他只觉心里的一把锁,喀哒一下,开了。 可后来他以为错过了她,便只得以山河永固为志重塑枷锁,把自己禁锢在权力之牢中。 然而此时此刻,他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并未错过。 清明 今天是躺平的一天,周中的短暂假期真的太适合休养生息了~补充睡眠,补充体力,明天继续!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清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26章 梦魇 “生什么气?”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有几分像小狐狸,“他这是猜到了缘由,无话可说了。” 一旁上官敏犹犹豫豫开口道:“方大人就不怕祁大人记恨,不肯帮忙?” “这不是帮忙,而是命令。”方紫岚笑意盈盈,“在我麾下,不为我做事的人,难道我会留着吗?” “既然如此,上官敏在此先谢过方大人了。”上官敏说完,便准备抱拳施礼,却被方紫岚拦了下来,“这本就是交易,你不必言谢。” “可是我没有做好。”上官敏坦荡直白,方紫岚淡声道:“虽说如此,但现在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因此我们的交易仍有效。” “我……”上官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方紫岚颇为玩味地看着上官敏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上官敏,这副谨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模样可不像你。” “那方大人觉得,我应是什么模样?”上官敏低下头,神色黯淡了许多。 “我觉得如何是我的事,不过你的模样应由自己决定。”方紫岚定定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方紫岚沉默片刻,而后再次开口道:“上官敏,你既然敢来我面前要士官军籍,那么说明你还愿意留在军中。未来几何我不好说,但你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害怕,若不走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末了,方紫岚垂下了头,轻声道:“既然陛下全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方紫岚。”李晟轩扶住她的肩,与她视线相对,“你不信朕会保北境众人?”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寒声道:“是,我不信。居高位者无一不是玩弄权术权衡利弊,陛下也不外如是。我如何能信?” 李晟轩松开手,好整以暇道:“若是居高位者皆如此,那你为何拼得身死名灭也要保北境众人?” 他的眼中多了一分审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最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吗?她听到这个词忽的轻笑出声,不答反问道:“陛下的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该陛下了。” 他怔了一瞬,却没有追问,只是淡声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北境众人坚守数年,劳苦功高。朕不会寒了四境将士的心。” 她微愣,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可万一……” “这种万一,若要有早就有了,何必等到今日?”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的自信近乎自负,“朕也曾在北境守过,你忘了吗?” 方紫岚没有说话,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许多。 其实,自那日李晟轩在玉璋宫前说愿与她共担之时,她心中信任与猜忌的天平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偏向了名为信任的一方。 如今这般咄咄逼人紧追不放,终是确认无疑。 无论如何,她信他。一分或十分,终究是信的。 “方紫岚,朕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多疑是居高位者必然的归宿。”李晟轩缓缓道:“可诸葛钰对朕说,信任二字理应对事不对人。朕觉他说得不错,就恪尽职守一事,朕信你,你也可信朕。” 她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与众不同的,从不是你一人。” 他的语气平静无澜,说出的话好似无关紧要的散漫闲聊。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最后一根名为防备的弦,彻底松懈了。 “方大人说的是。那么多人为我而死,我不能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上官敏抬起头,眼中带了泪光,“敢问方大人一句,我在军中,方大人可会真心待我?” “那是自然。”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这个人虽说记仇,但也是恩怨分明。你我之间,你尚未做任何错事,反倒是我于你,遗憾颇多。” 方紫岚说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上官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可曾后悔?” “谈不上后悔。”方紫岚神情坦然,“人若是要往前向上走,势必会伤害到别人,你日后习惯了便好,没什么好后悔的。” “方大人当真如此认为?”上官敏不甘心地追问,方紫岚微微一笑,“即使后悔又能如何,这世上还有后悔药吗?” “上官敏,今日我便教你一回。”方紫岚笑得意味深长,“纵使后悔难受,也绝不要说出来。你的感受别人不会在乎,反而会给别人伤害你的理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足够强大,能把谎言变成现实,那才是真正的不悔无怨。” “所以方大人留着我,也不后悔?”上官敏咬了咬牙,终究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方紫岚眼中笑意更盛,“当然。我早就说过,若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与我有生死之争,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尽管动手便是。但若是没有本事,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可听明白了?” 她的话仿若一束光,径直照进了上官敏的心中。 短短数月发生了太多事,他茫然之中隐约觉得自己要追寻些什么,却总是什么都握不住的无能为力。 直到此刻,他才豁然开朗。 往事不可追,后不后悔都于事无补,他只能活在当下,拿到士官军籍在军中安身立命。 终有一日他会弄清楚真相,为上官家正名。 方紫岚见上官敏默然不语,终是忍不住问道:“不过,我且问你一句,经此诸事,你可恨我?” “不会。”上官敏答得毫不犹豫,“比起怨恨,我更相信上官家的清白。” 他顿了一顿,笃定道:“我既姓上官,便要无愧于上官世家之名。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终有一日,我会让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风。” 少年的眼眸仍是清亮如初,然眼底交缠着的野心与肃杀之色,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勾起唇角,轻笑道:“我拭目以待。” 第827章 梦回 “方大人是在考我?”方紫沁挑了挑眉,唇角轻轻勾起,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方紫岚后脊发凉,轻叹一口气道:“皇后娘娘不肯明示于我,不妨由我来猜可好?” 方紫沁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说了下去,“皇后娘娘问我裴潇泽此人,是直呼名姓,并未加大人二字,足见皇后娘娘并未在意他的官职。然皇后娘娘所言又皆是在分析他的为官之道……” 她说着忽的停顿了片刻,然后一边思索一边道:“想来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出身对官场之人有多重要,因此借由官职旁敲侧击,不过是想问我裴潇泽在裴家是否得势罢了,不知我猜的可对?” “对,也不对。”方紫沁的神情严肃了些许,“裴潇泽在裴家不得势,京中怕是无人不知。如若不然,方大人以为,为何一连数年裴家出演新年社戏的人,都是他?” “既然皇后娘娘都知道……”方紫岚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又何必与我兜圈子?”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小女子阿岚,携小妹阿宛,见过莫将军和夫人。不知二位长辈请我姐妹过来问话,所为何事?” 胡夫人的面色松动了一分,试探着问道:“你说你叫阿岚?” 方紫岚心中无奈,莫涵唤她岚姐,他娘亲却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名字。 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小女子单名一个岚字。” “可是兰草的兰?”胡夫人追问了一句,她淡声道:“不,是烟岚云岫的岚。” “烟岚云岫的岚……”胡夫人愣愣地重复着她的话,莫斌轻咳一声直入主题,“听涵儿说,你是凭玉佩为信物与他相认的,那玉佩现在何处?” “自是在我手中。”方紫岚拿出玉佩,双手捧着放在了莫斌座旁的桌案上,“请莫将军和夫人过目。” 莫斌和胡夫人的视线从玉佩一出现就再也挪不开了,他们看着玉佩,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眼眸中都藏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和胡夫人小心翼翼地把玉佩翻来覆去细细地看过一遍,良久才把玉佩再次放回桌案上,轻手轻脚的恭敬态度像是对待一件绝世珍宝。 “方大人以为,裴潇泽为何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方紫沁问得直白,方紫岚一字一句考量道:“受人排挤?” “也不全是。”方紫沁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方大人与他共事过,应是多少对他有些了解。他能力不错,性格却差了些。” 闻言方紫岚眉头微皱,“他性格是温吞了些,但也不至于差。” “谦冲自牧不争不抢的温吞性子便罢了。”方紫沁眼中似有不屑闪过,“得过且过唯唯诺诺的性格才最是糟糕。” 方紫岚疑惑追问道:“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方紫沁冷哼一声,忽的转了话音,“方大人可知,为何他至今尚未娶亲?” “不知。”方紫岚诚实地摇了摇头,“若非皇后娘娘告知,我连他尚未娶亲都不知道。” “你?”方紫沁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规训道:“下次记得长个心眼,身边的人都查清楚了,知根知底再来往不迟。” “哦。”方紫岚呆愣地应了一句,听方紫沁说了下去,“多年前,他曾与另一公卿之家——苏氏的一位公子,爱慕上了同一位姑娘。但他们二人有交,他便忍痛割爱成人之美了。后来他又看上了自家的一个丫鬟,但裴家绝不会允许一个丫鬟做正妻,于是那丫鬟至今仍无名无份地藏在他房里。如此这般,纵使裴家势大,也没有几家京城名门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方紫沁忽的问道:“若你是他,你待如何?” “我?”方紫岚若有所思道:“若是真心喜欢那丫鬟,便离开裴家自求生路。若是要万人之上,便舍了那丫鬟,另娶她人。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轻易能够做到的。” 方紫沁深信不疑道:“若你是男人,我相信不论哪一种,只要你选了,都必能做到。但裴潇泽哪一种都做不到,便只有今日得过且过的局面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与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 “方才我与紫桐在御花园,恰巧碰到了进宫面见陛下的裴潇泽。”方紫沁叹了一口气,“我见紫桐一副小女儿情态,怕是对他动心了。” 方紫岚心中一咯噔,喃喃道:“以方二小姐的性子,独断专行惯了,只怕……” “谁说不是呢。”方紫沁深深地看了方紫岚一眼,“当初紫桐与立人的婚事,父亲百般阻挠,却不曾想她背着父亲请了方家族老作见证,说是非立人不嫁。她甚至私自闯入家族祠堂,妄图偷族谱……” 她话说了一半猛地止住了,方紫岚神情疑惑,忍不住出言问道:“方立人公子与方二小姐都是方氏族人,名字理应都在族谱之上。方二小姐为何要私闯祠堂偷族谱?” 听她这般发问,方紫沁敛了神色,似是松了口气,“按大京律例,同族三代之内不得通婚。” “方二小姐难道是想把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方紫岚眉头紧锁,她没有想到方紫桐为了心上人,竟会胆大妄为至此。 方紫沁不置可否,只是低声道:“后来此事愈演越烈,覆水难收父亲只能允了” 她说着脸上神色渐渐黯淡,“如今,纵使裴潇泽实非良人,可若是紫桐当真看上了他,怕是谁都拦不住。” 方紫岚伸出手试图安慰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来,低声道:“皇后娘娘且宽心,方大人素来疼爱方二小姐,必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委屈?”方紫沁斜睨了她一眼,语调平白多了分讥诮凉薄,“方大人不是最清楚吗?旁人眼中的委屈,当事人未必觉得。总以为单薄决心能抵得过蜚短流长的,从不止谁。” 第828章 决裂 “那你对此事有何见解?”李晟轩追问了一句,方紫岚缓缓道:“杀手紫秀只有一人,但劫杀狄戎两位公主显然并非一人所为。我以为是有人故意借了杀手紫秀之名,意图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她说着顿了一顿,“若是狄戎两位公主在大京遇害,无论如何狄戎都会要个说法,届时两方争端一触即发,在所难免。” 卫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方紫岚,道:“方大人此言有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天下杀手之多,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借紫秀之名不可?” 方紫岚没有回答,李晟轩出言替她解围道:“此事疑点众多,尚未查清之前,谁也不知背后之人究竟要做什么。卫昴,如今狄戎两位公主与玉成王定了婚事,此事表面已结,但朕要你暗中继续追查,直至查出真相为止。” “是。”卫昴领命而去,方紫岚正欲告退,却听李晟轩道:“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借你的名义不可,你当真不知吗?” 方紫岚犹豫了片刻,幽幽道:“之前我曾得罪过人,估计是趁机来报复我了。” 李晟轩不置可否,方紫岚补充了一句,“都是些亡命之徒,我自会去敲打一番,把此事解决了,还请陛下放心。” 李晟轩心道,若此事背后之人当真是为了报复,为何不对她府上的人动手,反倒冲着与她毫无干系的狄戎公主而去?显而易见的谎言,她竟说得这般顺口,可他居然也不想戳穿她。 他宁愿相信此事与她无关,更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自己去处理干净。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他就总有法子,能护她周全。 方紫岚自是不知道李晟轩的心思百转,但她明显能感觉到,李晟轩对她比之前纵容了许多。她说不清楚是好是坏,但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近乎偏袒的纵容。 “我陪堂兄同去。”方紫岚毫不犹豫道:“我答应过立人堂兄,要好生看护你,自是不能食言而肥。” “岚妹,你纵然要逞英雄,也不要挑这种时候。”方立辉哑然失笑,“山匪流寇与江湖中人不同,他们无情无义凶狠残忍,与之谈利可以,与之言是非对错,却是万万不能。” 方紫岚神情凌厉道:“从瘟疫海寇,至汨罗入侵,南方诸地安稳难得,好不容易国泰民安,岂能再任由山匪流寇作乱?” “你可知山匪流寇背后是什么人?是各州府要员,是军中参将,甚至是……”方立辉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公卿世家,皇亲国戚。”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重,饶是方紫岚,也倍觉心惊。 “并非我有意恫吓。”方立辉幽幽道:“只是前朝积弊深重,所谓盛世之下,早已是满目疮痍。京城的繁华掩不住天下的贫苦,陛下的铁腕止不了四境的烽火。” “前朝积弊深重不是理由。”方紫岚肃然道:“我知盛世非一朝一夕可成,须经年累月苦心经营。即便千难万险,也决不能不做。” “革除前朝积弊,惩治各方势力……”方立辉低头看着手中折扇,犹疑道:“我们那位陛下,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神情坦然而坚定,“但我知道他在行动,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是吗?”方立辉抬起头,重又望向方紫岚,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方紫岚笑了笑,调侃道:“堂兄未免对我们那位陛下太没信心,他好歹是我长姐所选的夫婿,你总该相信我长姐的眼光吧?” “你说什么?”方立辉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奇怪地反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方立辉微微皱眉,“你忘了吗?当初……” “公子。”一道声音骤然自门外响起,“飞凌山的那位大人,派人来传信了。”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凛,便没有留意方立辉未说完的话,“堂兄……” “事已至此,我还能把你赶走不成吗?”方立辉说着,提高了声调,朝门外道:“你带人进来便是。” 见状守卫统领快马而来,就听一道洪亮的声音,“越国公府将郑琰,护主来迟,还望方大人恕罪。” 越国公府?统领立刻翻身下马,不待看清便已跪了下去,“臣不知越国公大人在此,多有冒犯,还请越国公大人恕罪!” 闻言狄戎使团之人也纷纷下马,摔在地上的侍卫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跪直了身体,向方紫岚请罪,“小的不知是越国公大人,小的该死……” “都起来吧。”方紫岚冷哼一声,“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令狄戎使团为我让路。” 她说着看着仓皇从马车中下来的狄戎正使,与去年来的是同一人。只见他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匆匆赶到了自己面前,“越国公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狄戎正使的话头,拖腔拉调道:“说起来狄戎使团应是后日进京……” “越国公大人说的是。”狄戎正使接口道:“尔雅公主第一次来大京,对京城无比神往,故而使团快马加鞭,提前到了。” “尔雅公主?”方紫岚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朝后面的车驾望了一眼,随即道:“行了,快快入宫吧,别让陛下久等。” “多谢方大人!”狄戎正使说罢招了招手,狄戎使团之人重新骑上了马,跪在地上的统领也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却仍忍不住偷偷瞄方紫岚。 方紫岚递给统领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行了一礼后,便从后面赶来的守卫手中牵过了马,继续护送狄戎使团朝宫城而去。 郑琰退到了方紫岚身后,“狄戎使团入京之人与通关文牒所写不同,多了一位公主侍女。” “这事有意思了。”方紫岚略一沉吟,楚江王入京带了一名女子,狄戎使团中多了一位女子,而荣安郡主至今未曾露面。” 真是好大的手笔。 第829章 落魄 “公卿之家结亲,素来是在九大家之间。一般的官宦人家,皇甫家也瞧不上眼。”萧璇儿一边思索一边道:“如今京中有待嫁女儿的公卿之家,只有裴家、卫家和苏家,不过……” “裴家子嗣单薄,定是不会舍得自家女儿远嫁北境。”方紫岚接口道:“那就只剩卫家和苏家了。卫家与皇甫家同为武将,皇甫鑫娶了卫氏女儿也没什么助力,想来是与苏家结亲的可能更大。” “但苏家这些年式微……”萧璇儿说着忽然停住了,方紫岚看向她道:“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欧阳家也有一位待嫁女儿,欧阳梓柔小姐。”萧璇儿自嘲似的笑了笑,“这位欧阳小姐常出入工坊,毫无世家千金做派,久而久之都让人快忘了她欧阳家嫡女的身份。” 方紫岚愣了愣,“梓柔是欧阳家嫡女?” “是。”萧璇儿敛笑道:“欧阳本家只有一位嫡子和一位嫡女,被视作欧阳家的玉璧明珠。故而欧阳小姐才会如此无拘无束。” “梓柔对兵器锻造之术颇有见地,如若嫁人怕是要埋没了。”方紫岚轻叹一声,萧璇儿轻声道:“怕是由不得欧阳小姐自己。我之所以忽然想起她,是因前些日子陛下原想在工部为她特设职位。”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惊愕,“陛下当真有此意?” “是。”萧璇儿的神情颇为惋惜,“但旁人还未说话,欧阳家倒是以闺阁女子多不便为由,一口回绝了陛下。” 方紫岚面色冷了些,“欧阳家若是这个态度,想来把梓柔远嫁北境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萧璇儿摇了摇头,“不过欧阳夫人极为宠爱欧阳小姐,拒绝陛下不仅是为了女儿家的闺阁清誉,更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若当真远嫁北境怕是也舍不得。” “闺阁清誉?”方紫岚无所谓地笑了笑,萧璇儿抿唇道:“想来方大人是从不在乎,然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如方大人这般。女子立身不易,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世家千金尤甚,万千尊荣说不定就要以死来证清白,哪敢行差踏错?”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托你查的人,查的如何了?” “府衙之内诸位官员大多家世清白,不过有三位是当初裴潇泽大人从户部借调而来,与裴家有所关联,详情在此。”萧璇儿从袖中拿出一份文书,递了过去,“还有一事……” 方紫岚拿过文书,“有事就说。” “与曹副将有关。”萧璇儿说着摆了摆手,“曹副将出身背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汨罗之战后陛下封赏,虽仍以副将相称,但实则是名正言顺可以独立门户的将军。如今他仍留在方大人府上……” 方紫岚心下了然,“虽然各大公卿府上都有在册的家将府兵,可若说老曹是家将,名位未免过于高了。” “是这个道理。”萧璇儿附和道:“前些日子兵部和礼部确认之后,派人去京郊大营询问过相关事宜,也找曹副将本人问过,他说听从方大人你的安排。但他毕竟是将军,这种话若是传到有心之人耳中,风波在所难免。” “那不是郑琰吗?” “呦呵,还真是。听说他攀上了越国公府?” “也不知道方大人看上他什么,明明是个废物,方才还被卫大人扣下了……” 闻声方紫岚停住了脚步,回眸扫了一眼说话的人,目光如冷刃,扎得那人噤了声。 “方大人……”郑琰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方紫岚扬声道:“你们几个,说郑琰的人,都给我站出来。” 几人先是一愣,随即走了过来,站在了他们面前,行了一礼。 “今日我在此做个见证。”方紫岚一字一句道;“郑琰与你们比一场,若是他输了,就此离开我越国公府,你们中最强的一人代替他的位置。但如若你们输了,便向他道歉,此生不得对他出言不逊。” “这不是欺负他吗?”其中一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方紫岚听在耳中,唇角轻勾道:“是不是欺负我说了算,你们一起上吧。” 郑琰还未说话,几人脸上却皆是惊诧之色,“方大人,你莫不是说笑?” “你们若不信,便让卫大人也来做个见证。”方紫岚提高了声音,引来了走出大帐的卫昴,他一眼就看明白了情势,颔首表示同意,还加了一句,“若是有人出手相帮,也算郑琰输。” 闻言原本松散的几人此时变得严阵以待,隐隐透着杀气。郑琰也上前了一步,拔刀出鞘。 方紫岚后退了几步,与卫昴并肩站在了一起,只听他玩味道:“方大人不怕郑琰输了?”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我所掌府衙缺一名统领上下的武将,虽说职位算不得多高,但也不会委屈了老曹。” 萧璇儿随口道:“只是如此一来,曹副将便算不得方大人府上的人了。” “算在我府上有什么好?”方紫岚一边添茶,一边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丛蓉你查过了吗?” “查了,确实如丛姑娘本人所说,没什么问题。”萧璇儿略一沉吟道:“不过去清水庄查证的姐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方紫岚神情严肃了几分,“什么事情?” 萧璇儿秀眉微蹙,“清水庄内的人都记得有丛姑娘这个人,但却是说不清。” “什么叫说不清?”方紫岚满脸疑惑,萧璇儿道:“我也觉得奇怪。查证的姐妹语焉不详,为以防万一,我想再重新查证一番。” “查证可以,但你绝不能露面。”方紫岚心念一动,“你找人拿上丛蓉和其他女子的画像,让清水庄的人辨认一番。若是辨不出,怕是不止丛蓉,清水庄也有问题。” 萧璇儿拱手道:“我这就去安排,定不负方大人所托。” “你叮嘱坊内姐妹,定要注意安全。”方紫岚隐隐担忧,萧璇儿低声道:“坊内姐妹有分寸,请方大人放心。” 第830章 朝暮 方紫岚伸手捏了捏阿宛的脸,“再说吧,你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没事了。”阿宛拉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额头上,“你看,已经不发热了。” 方紫岚将信将疑地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你是不是偷偷用了什么退热的药?” “没有。”阿宛撇了撇嘴,“你们一晚上都在外面,我都没有出去过,怎么偷偷用药?” “你随身带着的药那么多,谁知道呢?”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阿宛气呼呼地把她的手甩开了,“你竟然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拿你的身体当作儿戏。”方紫岚拽过被子盖在阿宛身上,“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有云老和轻寒坐诊,足够了。” “云老才刚好没两天,尚未恢复,你就让他老人家去坐诊?”阿宛瞪大了眼睛,方紫岚却理所当然道:“我们医好云老尚未收钱,让他帮忙坐诊抵钱有何不可?更何况,云老身为医者,坐诊乃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阿宛定定地看着她,“轻寒姐姐收留我们都未曾要钱,你竟然还要收云老的钱?” “阿宛,我这个人向来算得清楚,该我的一分一厘都不能少。”方紫岚神情淡漠,眼中却透着一股笃定,“至于别人的,一丝一毫我都不会欠。轻寒收留我们的情分,或迟或早,我总会还给她。” “好吧。”阿宛自知拗不过她,垂眸道:“我听你的,好好休息几日。” 闻言方紫岚刚要应声,又听她补充道:“不过我这几日也不能一直躺着。若是我闲来无事,就去给云老和轻寒帮忙,这你总不会拦着我吧?” 方紫岚不置可否,“不过要先确定你没有染上疫病,否则你就只能躺着。” “你!”阿宛气结,“你这个人怎么如此霸道?” 方紫岚站起身,对阿宛道:“你再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不休息一下吗?”阿宛秀眉微蹙,方紫岚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还熬得住。一会儿林建就要来了,我得提前去请云老。” “夏侯彰。”李晟轩一字一句缓缓问道:“你说,若是今日朕舍了方紫岚如何,不舍又如何?” “若是陛下舍了方紫岚,怕是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也会寒了以钟尧为首的寒门子弟的心,更会给祁聿铭那样的前朝旧人谋反的理由。”夏侯彰每句话说都得很慢,似是反复斟酌过。 李晟轩抬眸看向他,“听你的意思,朕必是要保方紫岚了?” “但若是陛下保了方紫岚……”夏侯彰顿了一顿,额上冷汗直冒,“只怕从今往后,以太皇太后和玉成王为首的朝中权贵,会令大京朝堂动荡不安。” 闻言李晟轩忽的微微一笑道:“方紫岚这是把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朕的手上,可她怎知朕必定不会舍了她?” “陛下,夏侯彰愚钝,妄自猜测方大人并非是相信陛下会保她。”夏侯彰的声音有些抖,却并不迟疑,“她怕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才进宫面见太皇太后的。纵使陛下不能保她,她也要保住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的代价。” 夏侯彰的话让李晟轩只觉心中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方紫岚说的话从来都不是冠冕堂皇的虚词。 从被任命主帅出征北境的那一刻起,或许她已成了权力裹挟下不择手段的傀儡。然而即便是傀儡,她还是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如今北境之案,只要她没有被牵扯进来,就总有甩脱的法子。而她却自己站出来走到了风口浪尖,不是不知后果的莽撞,而是深思熟虑的孤勇。 她说,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她心有不甘罢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心有不甘?可是被禁锢在帝王位置上的他,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如她那般豁得出去。 他保不住夏侯彦,她却是拼得身死名灭也要护住北境众人。 如此一比,竟让他都有些自愧不如,更让他生出一分决绝之意。 半晌,李晟轩敛了思绪,看向夏侯彰问道:“她在玉璋宫前跪了多久了?” 夏侯彰赶忙答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差不多了。”李晟轩不疾不徐地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沉声道:“公卿之尊,在雪地里跪求一个时辰,已经给足太皇太后面子了。走吧,随朕一起去瞧瞧。” 方紫岚随手拿过茶盏,一股脑地喝了下去,宅在府里才不过几日,她就无聊得不行了。练剑兴致缺缺,绣花不会,下棋没人陪,看书写字又静不下心。 也不知道诸葛钰带着莫斌和莫涵回京了吗?李晟轩究竟在想些什么,是生是死不就一句话的事吗?若要她生就别整禁足这种有的没的,若要她死就趁早说,她好赶紧想法子。 不过,若是李晟轩真想要她死,她得想好后路。实在不行逃去北境?北境不错,钟尧祁聿铭上官敏,她认识的人都在那边了。可是一旦逃跑,就是朝廷钦犯,找谁都是给人添麻烦,如此一想还是不要去北境了。 要不然去江南?她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夜色沉沉,她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薄被,不用说定是丛蓉。 她伸手把薄被拢得紧了些,仰头望天,只见一轮满月高悬于天际,零散的星子缀于旁侧,衬得满月清辉皎洁明亮。 原来都到十五了,也不知曹副将和阿宛如何了。算算日子曹副将应该已经求卫昴把军籍纳入京郊大营了,阿宛此刻估计正在和温崖拌嘴,就剩她一人…… “方大人,你醒了?”丛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醒了就先用晚膳吧。” 方紫岚眼看丛蓉朝着她走过来,向她伸出了手。她没什么迟疑地握住丛蓉的手,顺势站了起来,一把捞住了从她身上滑落的薄被,微微一笑道:“好。” “方大人。”丛蓉期期艾艾地看向方紫岚,她侧头看了过去,“怎么了?” 第831章 毁约 半晌,就在曹副将和阿宛以为方紫岚不会回答他们的时候,她倏然开口道:“怕是很难了。不过就算是再难,也总得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阿宛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好歹我们也在北境呆了将近一年,和蛮族人交过手,他们的习性多少还是清楚的,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独孤信没有发现的线索呢。” 事实证明阿宛的话不过是自我安慰,仅凭踪迹去找劫匪这件事确实行不通。 一连几日方紫岚这边都是毫无所获,诸葛钰那边也是四处碰壁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四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无计可施地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阿宛率先打破了沉默,“方大人,若是救不出华纳斯,你可没法和陛下交差,到时只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万一陛下怪罪,说不定连你北境之主的位置都保不住……”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紫岚渐渐黯淡的神色,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我就这么一说……” “阿宛姑娘言之有理。”诸葛钰在一旁帮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还是要从方公子入手。” “且等三日,若是苏昀和老曹来不了,我就直接去找他们。”方紫岚说得理所当然,阿宛却是一愣,“你当真要……” 她话还未说完,就突兀地转了话音,“不论你有没有染上瘟疫,只要你从这里走出去,就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害。更不要提若是荣安王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让瘟疫蔓延出去,届时你便是浑身有嘴都说不清的罪魁祸首。” “那又如何?”方紫岚反问道:“任由荣安王只手遮天吗?纵使我要保莫家,也不是这么个保法。我一味妥协退让,荣安王也不会见好就收,他只会得寸进尺。” 阿宛咬了咬唇,听她继续说道:“我没有把海寇入侵一事如实报回京中,瘟疫蔓延之事也因没什么证据不曾提过半分。然而我的缄口不言并未换来荣安王的安分守己,反倒让他以为我软弱可欺,如今竟要一把大火,连带着我一起烧了。事已至此,我如何能称他的意?就算是闹个天翻地覆粉身碎骨,我也要拉他给我陪葬。” “可是……”阿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总觉得,你斗不过荣安王,至多落个两败俱伤,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平静,“为何?” “你要保莫家,还要保这里面所有的人,因而绝不会拿他们任何一方去搏。但荣安王与你不同。”阿宛顿了一顿,“不管是莫家,还是这里面所有的人,于他而言微不足道。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便会随意抹杀。” 她说着神色黯淡了几分,“我知道这些道理你定是比我更清楚,然而之前为保北境众人,你已经豁出去了一次。这一次,我也定然劝不住你。” 方紫岚听完她的话,忽然勾起了唇角,轻笑道:“我们小阿宛长大了。” 阿宛迷茫地望向她,却见她面上笑意更盛,“这一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我孤身一人,这一次我有人同盟。” “什么意思?”阿宛秀眉微皱,听她解释道:“其一,现今这般情形下,夏侯将军还要派人去寻林家村中生死未明的嫣儿姑娘,足见嫣儿姑娘对她极为重要。若是她得知瘟疫真相,怎会轻易放过荣安王?其二,苏昀身为东南特使,此番巡察不仅闹出了海寇入侵之事,又突发大规模的瘟疫,若是处理不当定会引得民怨鼎沸,他此时怕是正愁如何向陛下交差,又怎会轻易同意放火这么草率的举动?” 她眼中多了一抹势在必得的自信,“栅栏都建好了,却迟迟没有放火,想来就是多方势力交涉的结果。毕竟这关系到上千万百姓和一位公卿的生死,一把火烧下去,说起来简单,然而后果可不是他们任何一方能承担得起的。阿宛,现在你还觉得,这一次我只是豁出去吗?” 方紫岚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方大人这般悠哉游哉,莫不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她抬眼望去,来人正是独孤信。 她微微皱了眉头,冷声道:“独孤将军这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为华纳斯一事焦头烂额,可没那个闲心来看方大人笑话。”独孤信面色不大好看,沉着一张脸道:“若不是方立人寻死觅活非要见你,我也不会走这一趟。” “寻死觅活?”方紫岚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他要死随他去好了,与我何干?” “方大人。”诸葛钰出声喊了一句,语气中多了一丝警觉提醒的意味。 随后他恭敬一礼道:“独孤将军,方大人风头正盛说话不知分寸,还望独孤将军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独孤信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罢了,我与她一般见识,笑话。” “你说什么?”方紫岚声似寒冰,眼中尽是肃杀之意,旁边阿宛见势不对,忙拉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冲动。 “我说的不对吗?”独孤信面露讥诮之色,“也不知陛下当初是看中了你什么,竟会把北境之主的重任托付给你?” “独孤将军慎言。”诸葛钰神色冷了一分,方紫岚却松了神色,忽的笑了,“既然独孤将军有所怀疑,那我今日就让你知道,陛下的眼光究竟有没有错。” 方紫岚说罢站起身,她本就生的高挑,挺拔而立的模样仿若苍松翠柏,一举一动尽皆风骨。 “待见过方立人,我便去救华纳斯出来。”她话音刚落,诸葛钰就猛地站起身拦在了她的面前,“你这是……” “我浑身的本事,还抵不过区区几个劫匪吗?”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声音中却透着睥睨一切的傲气,压得诸葛钰退到了一旁。 第832章 落难 为首的执规长老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谁人不知方家子弟中就你最为纨绔,身上一笔笔风流债,你数的清吗?” 方立辉忽的笑出了声,“各位族中叔伯,我有多少风流债,你们身为方家执规长老会不清楚?该认的我一笔都不会逃,但与我无关的,也休想挂在我账上。动辄闹这么一出,你们不嫌厌烦,我可腻了。若是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恕不奉陪。” 他说罢看向仍站在厅中的丛蓉,敛笑沉声道:“丛姑娘,趁我现在还好说话,你最好从实招来。不然日后闹到了公堂之上,你会落个什么下场,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为首的执规长老面上闪过一抹震惊,随即厉声道:“方立辉,你竟然还想上公堂,你……” “我什么?”方立辉寒声打断了他,神情不屑,“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惧对簿公堂。倒是你们,敢吗?” 他此言一出,几位执规长老瞠目握拳,却无一敢接口。 见状一直喝茶不语的方紫岚把手中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清脆的声响引得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到了她的身上,却见她若无其事道:“茶喝完了。” 方紫岚扫视一圈,目光又重新回到了苏昀身上,“陛下既然派了苏大人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不知是何事?” 苏昀淡声道:“方大人自离开东南大营后便杳无音讯,陛下心中记挂,特地命我日夜兼程赶来暮山关,帮方大人处理莫家之事。” 方紫岚挑眉看他,“既然如此,不知苏大人打算如何帮我处理莫家之事?” 苏昀一字一句说得淡漠,“莫斌叛乱,莫家满门抄斩。” 闻言,胡夫人不敢置信地猛地后退一步,莫斌赶忙扶住了她。莫洋想说些什么,就被莫涵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莫洋不要说话。 “苏大人这是想要替我做主?”方紫岚神情冷冽,苏昀拱手道:“自是不敢。不过……” “既然不敢,就退下吧。”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肃然道:“莫家之事另有隐情,我已派人持白玉虎符回去报信。待禀明陛下,再做处置不迟。” 苏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忽的唇角轻勾,“方大人这是要违抗陛下之命?” “陛下要你帮我,不是要你取代我。”方紫岚面色如霜,“我如何行事,轮不到旁人置喙。” 苏昀唇角弧度不变,“方大人如此行径,可是要保莫家?” “我保不保莫家,与你何干?”方紫岚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苏昀面上笑意更盛,“方大人,莫家能否保得住,可由不得你。” 他说罢敛了笑,从袖中取出圣旨道:“陛下有旨,莫斌叛乱,莫家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他话音刚落,原本守在外面的兵士如潮水般冲了进来,内堂的莫家众人尚未搞清楚情况,不敢随意反抗,只能任由人拿下。 “慢着。”方紫岚一声厉喝,制止了兵士们的动作,“白玉虎符不在此处,苏大人凭什么号令东南大营之兵?即便苏大人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此举也是僭越。” 她一句话正戳苏昀死穴,他此行名义上是特使,实则是来监督她行刑莫家。若是她执意不肯,由他来行刑,终归名不正言不顺,免不了要被说一句越俎代庖,为人所诟病。 方紫岚扫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苏昀,讥诮一笑,“就是不知若是让陛下知道了苏大人此举,会做何处置?届时苏家在朝中境况,又会如何?” “方大人!”苏昀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事已至此,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莫家之事另有隐情,待禀明陛下之后,陛下要如何处置,我便如何处置。”方紫岚冷哼一声,“苏大人莫不是以为自己是特使,便能对我发号施令了吧?” 苏昀脸色愈发难看,寒声道:“东南大营兵士在此处,由不得方大人……” “由不得我?”方紫岚随手拿出公卿令牌,亮在苏昀面前,唇角勾起笑得玩味,“苏大人,你说他们是会听你的话,还是听我的?” 苏昀面色晦暗不明,“方大人,你当真要以权势压我一头,抗旨不遵吗?若当真如此,我必会把今日情形如实禀报陛下,相信陛下自有圣断。” 方紫岚把玩公卿令牌的手停了一瞬,抬眸冷声道:“苏大人御史之职,参奏是本分。我自然不会阻拦苏大人,请便。” 她毫无所惧的模样显然惹恼了苏昀,他咬牙切齿道:“方大人抗旨不遵。来人,把她拿下!” 方立辉哑然失笑,正欲说些什么,就见丛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方公子救救我家人!” 突生变故,方立辉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仍气定神闲地吩咐身旁管家给方紫岚添茶。 丛蓉见他如此,急切地开口道:“我说实话,是有人以我家人为要挟,让我来方府哭闹,污蔑方公子。若是我不来,我的家人……” 她边说边哭,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听不清,但方立辉心中已有了计较,追问道:“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何人的?” 丛蓉忽的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她死死地捂住肚子,不住地摇头道:“我不能说……” “丛姑娘不能说,我为何要帮你救你的家人?”方立辉浅浅一笑,是说不出的凉薄。 “我……”丛蓉紧咬双唇,转而看向方紫岚。她伸手拽住了方紫岚的裙裾,却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低声下气地祈求道:“方大人,我求您,求求您帮我……”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的家人,现在何处?” 丛蓉见有了希望,赶忙道:“在京郊清水庄,被庄头押着。” 方紫岚看了一眼阿宛,还不待发话就见她起身道:“我这就去找曹副将!” “方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乐于助人。”方立辉挑眉揶揄,然而方紫岚轻哼一声,“若非如此,方公子为何要请我看戏?” 第833章 无辜 李晟轩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要把吴升调入刑部修订律法吗?” 方紫岚刚要开口又听李晟轩道:“一半是因他有想法,还有一半是因他是苏恒老大人的门生。”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李晟轩叹了一口气,“即便有朕在背后,诸葛钰推行吏治改革仍是备受阻挠,还需要一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站在他身边支持他。诸葛老大人自是要避嫌,朕原意是要请苏恒老大人回京任职,但有先帝旨意在,加之当年苏恒老大人被贬之时颇为寒心,贸然请回必是不妥。故而朕欲以吴升为契机,向苏恒老大人和天下人表明朕的治世之心,再将其请回不迟。” “可如今吴升大人……”方紫岚的声音几不可闻,她没有想到吴升调入刑部背后,竟还有李晟轩这等用心,看来吴升之死,不一定只因她而起。 “朕命人查过了,吴升是苏恒老大人唯一一位在京城的门生。”李晟轩神情复杂,“朕必须给苏恒老大人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你明白吗?” 方紫岚有一瞬的晃神,下意识地问道:“陛下要如何给这个交代?” 李晟轩缄默不言,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那谁又能给杨志清大人和他家人一个交代?” 这几天她虽然过的浑浑噩噩,但多少还是把萧璇儿的话听进去了。她知道京城之中遍传杨志清多年未曾升迁,因妒忌吴升调入刑部,是以买凶杀人,后因书信线索暴露,为了不拖累一家老小,便畏罪自尽于京兆尹府前。 此事传开后,京城中人人唾骂杨志清,他的府门之前每天都有叫嚣扔石头的百姓,扰得一家老小不得安宁。 像是所有人都失忆了,无人记得杨志清是一位曾在东南烟瘴之地守护八年的父母官,离任之时还收到了一柄万民伞。 他们只记得,杨志清妒忌杀人,残忍而小心眼,根本不配为官。 至于吴升,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被无限美化。什么苏恒老大人的门生,才华横溢,人品端方……所有认识他不认识他的人,都是满口赞叹与惋惜,仿佛少了他是朝廷天大的损失。 人死了,便只能任人指点,连身后名都保不住吗?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激动得眼尾泛红,她压着情绪一字一句道:“杨志清大人死的不明不白,陛下不命人调查真相,却反倒要用他的死来堵悠悠众口吗?” “方紫岚,你若是肯说出知道的一切,何至于此?”李晟轩的声音中满是隐忍的不甘,“鬼门,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方紫岚神情一滞,随即像是如释重负般勾起了唇角,“陛下知道了两位大人之死与鬼门有关,看来诸葛家查到了。” 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李晟轩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坦然。 “鬼门,顾名思义便是孤魂野鬼容身之所。”方紫岚幽幽道:“世间何人可称孤魂野鬼,想来陛下应该清楚。” “见不得光的前朝旧人。”李晟轩接了一句,方紫岚微微颔首,“虽然泰安帝登基之初,大赦天下,对许多前朝旧人并未追究,甚至委以重任,但改朝换代之时,仇恨的种子便已播下,随着时光流逝,不仅未能消泯,而且逐渐壮大,不可忽视。” 她说着顿了一顿,“以前鬼门只混迹于江湖,是继汨罗天影、百越试炼堂之后,最有名的杀手组织。” 李晟轩沉默了片刻,才道:“汨罗天影,百越试炼堂,无一不插手政局,引朝堂震动。鬼门是想步其后尘吗?” “陛下只说对了一半。”方紫岚深吸一口气道:“便是插手政局,也各有不同。汨罗天影于百年前三王之争时守护大祭司,维系彦城山庄,待海清河晏后便销声匿迹了。而百越试炼堂,诛杀名臣谢氏一族,重创护国将军,把百越搅了个腥风血雨,最终为夏家军所灭。”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欧阳梓柔仍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朝臣争吵不休,似是完全没有把李晟轩的旨意放在心上。 欧阳家为了与欧阳梓柔维系面上的亲热,只能暗中阻挠。御史台在欧阳家和裴氏的授意下,叫嚷得最欢,仿佛一群跳梁小丑,苏昀既不愿参与其中也无法置身事外,徒惹了一身腥。诸葛钰冷眼旁观,借机判断开放女子入朝是否可行。 礼部的王全睿两面三刀,一面碍于裴氏附和众御史之言,一面明哲保身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好似一只缩头乌龟,戳一戳动一动,让人奈何不得。 而支持太后和独孤家的刑部一派,虽然能挺身而出,但终归势单力薄。加之前一阵修订律法波折颇多,刑部的人一开口就容易遭朝中的其他人冷嘲热讽,也不敢特别冒头。 方紫岚知道李晟轩主意正,此事迟早有定论,索性也不再请旨入朝,省得日日唇枪舌剑讨不到好处,平白生气很不值当。 故而只有欧阳梓柔最为拼命上心,每日天不亮就捧着圣旨跪于宫城门外,引得过往百姓纷纷侧目。一时之间,京城中对于欧阳梓柔是否应当接管兵工坊一事都是议论纷纷。 街头巷尾的茶馆酒楼中,知情的不知情的,有理有据的道听途说的,只要是个会说话的人,皆要掺和两句,便是个不会说话的,也要比划一下。 全京城是难得的热闹,乾坤殿中的李晟轩却是不动声色。他深知此事不是一道圣旨能够解决的,须要天意民心水到渠成才行,他代表天意,而代表民心之人…… 方紫岚算是一个,然而只有她一个不够。若要欧阳梓柔名正言顺,往后女子不拘身份皆可入朝,那就不能只由女子说了算,还要有男子为之发声。 天下,从来不止是一方人的天下。身为君王,强权制衡固然可行,但终究是海市蜃楼并不长久。若要得太平盛景,必得人心所向。 第834章 牵累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方紫岚猛地站起身,倨傲道:“艺高人胆大。” 她话音还未落,便是一个纵身,手中梅剑直指那黑纱而去,速度不慢丝毫,看得众人都是心惊胆战。 “小心!”男人忍不住出声提醒,方紫岚毫不在意地拿梅剑扎穿了黑纱,令它直直掉了下来。 众人这才敢大着胆子上前一看,却发现竟是一只黑纱做的巨型飞鸢,目瞪口呆之际,就见方紫岚一剑挑开了黑纱,展开在众人面前,上面赫然是一副洒金的梅枝图。 “装神弄鬼。”方紫岚神情不屑,视线落在黑纱下角的丝线上,若是她没有认错,这丝线…… “这梅枝图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与你的剑柄一模一样……” 方紫岚提了提手中梅剑,扫视过突然噤若寒蝉的众人,问道:“你们说的鬼,除了这只黑纱飞鸢,还有什么?” “还有好多。”男人上前一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什么夜里的呜咽声,莫名出现的旗幡……” “打住。”方紫岚不耐地截住了男人的话头,冷声道:“我问的意思是,可有鬼作祟?比如害人性命什么的。” “有!”旁边的少年仿佛受了刺激一般,惊叫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个害法?”方紫岚无动于衷地追问了一句,揽住少年的妇人别过了头,“你问这些做什么?” 方紫岚看了看黑纱上的梅枝图案,心生一计,轻咳一声,庄容正色道:“我乃是昆仑山弟子,此番奉家师之命下山,为的便是除妖斩邪。” 她说着挽了一个剑花,“想来各位也都看到了,这黑纱上的图案与我的剑柄一模一样,便是妖邪偷了我昆仑山至宝的缘故。若非如此,我怎会笃定妖邪害人性命?” 众人将信将疑,互相交换了眼神,却因为方紫岚身手所慑,对她说的话,天然便信上了几分,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把一切和盘托出了。 於州之地,因地处偏远,本就有些志怪传说,但大京律法不得妖言惑众,是以向来也没什么人相信,谁知自连天暴雨起,便总有人失踪,还发现了不少残骸,以致人心惶惶。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山体滑坡道路阻断,苏恒老大人也被困在了石县,一时之间当地百姓没了主心骨,听说知州也向京里去了信,却始终没有回复。 而这群人都是附近桃源村的村民,他们离石县最近,便合计要清出道路,请苏恒老大人主持大局。 于是约莫一个月之前,暴雨初歇,他们与石县中人好不容易合力清出了损毁的山路,可不知为何次日便再次被落石堵上了,与此同时一道火光自石县冲天而起,村里也开始接连出现怪事,先是有孩童失踪,再是发现无头尸首,还有飘忽不定的黑纱飞鸢…… 裴珀鸣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花楼喝酒,当即被吓得毫无醉意,飞快地奔回了裴府。他原本想偷个懒,便告病了一日,哪知会这么巧,吴升竟被人杀了。 裴珒卿看着面前哆哆嗦嗦的裴珀鸣,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无奈道:“你慌什么?即便有人知道你撒谎称病,实则去了花楼,又能如何?至多不过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都是小事……” “不是,大哥……”裴珀鸣弱弱地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如此破天荒的行径让裴珒卿严肃了几分,寒声道:“难道吴升之死与你有关?” “无关,无关!”裴珀鸣赶忙摆了摆手,却是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裴珒卿轻斥一声,吓得裴珀鸣几乎站立不稳,“我……我前两天曾扬言,要杀了吴升……” “你说什么?”裴珒卿猛地提高了声调,裴珀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那是说气话,可听见的人太多了,我怕……” 他越说声音越小,裴珒卿攥紧了手,已然有了计较。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有心之人借机祸水东引,把吴升之死栽赃到裴珀鸣身上,届时他少不了惹一身腥。 然而裴珀鸣平日是什么做派,京城之中有目共睹,连血都不敢见的纨绔公子,便是把刀塞在他手里,他都不敢对着人,不会有人相信他杀人。 终归是走不到死局,那便趁此机会把裴珀鸣敲打一番,以后能收敛些,也未尝不可。 裴珒卿拿定了注意,对裴珀鸣道:“这几日你留在府里,哪都不许去。吴升之死,你权当不知道。” “我们於州有个关于飞鸢的传说。”老人幽幽开口道:“据传从前於州有许多飞鸢,却遭人捕杀殆尽。飞鸢比人更靠近上天,便向天神祈求重生,化作复仇黑鸟,啄人首饮人血……” 低哑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阴森,方紫岚只觉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原本想说“志怪传说罢了,做不得数”,然而一想到自己刚才以昆仑弟子之名诓骗众人,便生生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毕竟哪只飞鸢能这般别致,身上有洒金的梅枝图案?更何况这梅枝图案还与她紫秀的标识如出一辙,说是她的都不为过。 故而她很清楚,这一切都是鬼门在捣鬼,困住苏恒,封锁消息,装神弄鬼,祸害百姓。 此番做法若是生效,往后於州之地,只怕要荒芜了。苏恒耗费心力,数载操劳才有的繁盛之景,居然要就此毁于一旦了吗…… “苏老先生……”方紫岚轻声念了一遍,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既然你们曾清出道路,那苏恒老大人他为何没有从石县中出来?” “这……”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道:“听说苏老大人想让被落石砸伤的人先撤出,但他们不肯,耽搁了功夫,谁都没想到次日……” “也就是说,无人走出石县?”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众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她再次开口,“除了桃源村,可还有其他路能通往石县?” 第835章 履行 “我毕竟是一介文官,脚程自然是……是赶不上曹副将你们这些……行军打仗的……”苏昀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曹副将身边站定,“不过,总算是……赶上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兵,整齐划一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苏昀松松垮垮地抱着手正欲行礼,就听方紫岚道:“苏大人不必多礼,你缓口气再说话。”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曹副将怔愣在原地,“老大,你这是……” “你放心,我没有染上瘟疫。但我毕竟与染病之人朝夕相处,为了你们的安全,还是离远些的好。”方紫岚温声安抚了一句,然后正色道:“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闻言曹副将神情凛然,原本拍着胸脯顺气的苏昀也放下手,站直了身体,“方大人请讲。” “瘟疫可治,如今里面已有不少染病之人被治好。”方紫岚的话刚一出口,曹副将就欣喜道:“这是好消息啊!” “是,也不是。”苏昀看向方紫岚道:“既然如此,方大人为何不走出来?” 他的一句话仿若一盆冷水,浇灭了曹副将的喜悦,他嗫嚅道:“老大……” 方紫岚没有回应他们的话,只是肃声道:“瘟疫的源头在林家村,那是瘟疫最严重的地方。夏侯家的嫣儿姑娘应该就在那,之后我也会去那确定情况。届时若是瘟疫控制住了,就可解除封路。” 苏昀神情犹疑,方紫岚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苏大人,我不会让你为难。我找你来,是请你替我去和外面的人约定一个时间期限。” “外面的人?”苏昀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很快明白她意有所指。 “我不会让你们无休止地等下去。”方紫岚神情很淡,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势,“半月之后,若是瘟疫仍无法控制,你们想做什么,便做吧。” “老大!”曹副将猛地变了神色,“一旦放火……” “我知道。”方紫岚不轻不重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既然敢这么说,那么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下镇上的瘟疫基本都控制住了,不出十日,便可解除封锁。” “什么意思?”苏昀微微皱眉,方紫岚解释道:“封路可以,不过要循序渐进,缩小封路的范围。对于已经控制住瘟疫,且慢慢恢复正常的村镇,自然可以解除封锁。但像林家村那样,瘟疫严重的地方,该封还是要封。” 苏昀了然地接口道:“如此一来,封锁内的百姓见有地方解除了封锁,必然会备受鼓舞心生希望。而封锁外的百姓来往自由,也会拨云见日焕然一新。局势,便稳住了。” “不错。”方紫岚赞许地点头道:“不过纵然解除了封锁,也要下令让百姓留在家中观察一段时日,确定无碍之后再来往自由不迟。” “好。”苏昀毫不犹豫地应承道:“此事交予我,我必会替方大人约定好半月之期。” 一旁的曹副将忍不住摩拳擦掌,“老大,那我呢?” “老曹,你要替我守住半月之期。”方紫岚淡淡一笑道:“只怕有些人即便表面上同意约定,背地里还是会使绊子。因此我要你亲自带兵,守在封锁地的外面。” “老大放心,包在我身上!”老曹一口应下,方紫岚叮嘱道:“你和你的人一定要戴好面巾,注意安全,千万不可如今日这般莽撞,什么防护都……”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阿岚姑娘,阿宛姑娘,总算找到你们了!” 方紫岚回头看去,只见云轻寒提着灯笼快步朝他们走来,她的身后还跟着王慎和一众镇上的百姓。 见状她低声对苏昀和曹副将道:“你们注意防护,退后。”两人依她所言后退了几步,站得稍远了一些。 云轻寒跑到方紫岚和阿宛身边,举着灯笼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还好你们没事。” “出什么事了吗?”方紫岚神情疑惑,王慎回答她道:“云姑娘说阿宛姑娘出来找你迟迟未归,唯恐你们二人出了什么事。天色太晚,不好让云姑娘孤身一人寻找,便由我陪她一起了。” 他说罢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苏昀和曹副将,还有那几个士兵,不由地问道:“这几位是?” 苏昀微微怔愣了一瞬,没有说话。倒是曹副将耐不住性子,开口道:“老大……”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慎截了话头,“阿岚姑娘,这位军爷管你叫老大,你……” 方紫岚扫了一眼王慎,只见他虽然话说得惊讶迟疑,但面上神色仍是波澜不惊,再看看他身后一众镇上的百姓,心中当即有了计较。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拿出公卿令牌展在所有人面前,“我乃大京越国公,方紫岚。” 云轻寒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令牌,久久不能反应,“阿岚姑娘,你……” 王慎拉着呆在原地的云轻寒,猛地跪在了方紫岚的面前,“方大人,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您!” 他说罢直起身对后面一众镇上的百姓喊道:“你们看,真是方大人!大京没有放弃我们,方大人亲自来救我们了!” 他此言一出,后面原本迟疑的百姓三三两两跪拜在地,之后反应过来的苏昀、曹副将和几个士兵皆是恭恭敬敬的一礼,连带阿宛都欠了欠身。 见状方紫岚手持令牌,威严肃穆道:“我以大京越国公之名向诸位保证,大京绝没有放弃任何一人。如今镇上瘟疫已得到控制,不出十日便会解封。” 跪拜在地的百姓纷纷抬起头看向她,“方大人,真的会解封吗?” 方紫岚看着一地蜿蜒而去的灯笼,在黑夜的映衬下流光溢彩。而灯笼主人的眼神因饱含希望,比火光更为明亮。 于是她郑重其事地一礼道:“若是不能解封,我就在此处与诸位共进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第836章 溺水 起初阿宛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出宫以后她跟着师父七拐八绕地进了弘安阁,心里才约莫有了估计,想来是纪宁天的身体出了状况,师父不得不来。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竟会在弘安阁中见到皇甫霖。 她与师父到时纪宁天正在见客,妩青要他们在弘安阁外稍候片刻。她站在门外,忍不住凑得近了些,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阁中传来。 皇甫霖站在纪宁天面前,神情惶恐,“公子,我当真不知方紫岚就是紫秀。若我知道,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为难她,更何况是栽赃嫁祸……” 纪宁天冷着神色,语调不耐地打断了皇甫霖的喋喋不休,“本来是没打算让你知道紫秀身份的,毕竟她是万目睽睽的众矢之的,而你是我韬光养晦的暗中布局。同一阵营的人有了利益冲突……” 他忽的顿住,轻哼一声,继而道:“不过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那么该如何做,就不需要我来教了吧?” “知道。”皇甫霖忙不迭地点头应下,随即又忍不住踌躇开口道:“但紫秀如今的行事作风,同一阵营……” 他没有说下去,纪宁天神色更冷,“你想说什么?” “紫秀是公子手中天下第一的剑,我本不该多说什么。”皇甫霖说得小心翼翼,“只是,她为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 “身死名灭?”纪宁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笑出了声,“她的命,只能是我的。身死名灭,也要问过我同不同意。” “可是……”皇甫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纪宁天眸光沉沉,寒声道:“皇甫霖,当初你与我鬼门订下契约,请鬼门中人伪装成金人死士,在北境之地行刺宁顺帝,孤注一掷妄图取代上官家的时候,可也是如此优柔寡断?” “我……”皇甫霖一时语塞,竟是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 纪宁天神情冷冽,“原来上官敬尚在之时,鬼门助你引得宁顺帝对其生疑,你姑且不能取而代之。如今紫秀帮你把上官敬除了,你却连区区一个王全治都应付不了,还妄图联手王全治来对付紫秀吗?” “若是你无能,本座大可用其他暗棋取代了你。但紫秀……”纪宁天眼底闪过一抹温柔神色,“本座在一日,便不会容许任何人动她分毫,你可听清楚了?” “清楚了。”皇甫霖一边应声,一边敏锐地捕捉着纪宁天神色的变化。这变化让他忽然想起江湖之中,传言纷纷的鬼门之主与紫秀的私情。 纪宁天为了保护方紫岚,不惜以身犯险私自在弘安阁中见他。若是一旦被人发现,暂且不论他会如何,纪宁天这位前朝皇子,免不了一死。 如今由北境一案,纪宁天的反应看来,传言多半是真。 他与鬼门所订契约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不过若是能拿到纪宁天的把柄,相互制约也未必没有活路。 皇甫霖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告退离开了。他刚走到门口,就与一直侯在门外的温崖和阿宛撞了个正着。 方紫岚双手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随即倒吸一口冷气,“此事若当真,莫斌乃是荣安王所辖之将,难道荣安王要反?” 李晟轩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句,“方紫岚。” 她猛地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摆手道:“陛下,我……”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犹豫,原本打算矢口否认的话最终被压了下去,换言道:“我不是怀疑夏侯将军信中所说,更不敢随意猜忌荣安王。只是莫斌叛乱一事,除夏侯将军无人把此事报与京中,想来是有人暗中压制。能操控东南一带大小官员的,仅荣安王一人而已。” 李晟轩挑眉问道:“若是仅荣安王能操控东南官员,那要朕何用?朕又要你何用?” “强龙不压地头蛇。”方紫岚幽幽道:“荣安王毕竟是泰安帝胞弟,身份尊崇地位特殊,莫说是东南大小官员,便是京中权贵,也大多卖他面子。” 李晟轩神色倏地一冷,“方紫岚,你这是在找借口吗?” 方紫岚忙摇头道:“我只是分析情势。陛下教训的对,是我无用,未能察觉莫斌叛乱一事。” “朕说过,请你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李晟轩松了神色,展眉道:“你继任越国公不过短短数日,东南大小官员待你如何,朕心中有数。此事若当真是荣安王压下来的,他们确实不敢报上来,更不要说报到你面前让你知晓。” 方紫岚听得认真,然她的神情中却多了一抹疑惑。 见状李晟轩不由问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方紫岚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李晟轩眼中浮出一抹笑意,“你但说无妨,朕不怪罪你便是。” “既然陛下如此说,那我便说了。”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方才我口无遮拦,说出荣安王要反这等昏话,仔细想来确是我失言。毕竟荣安王自大京开国便是一方封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当真要反没必要等到现在。” “夏侯家留守百越旧地,毫无根基的你新官上任。”李晟轩出言提醒,“你觉得他有没有必要等到现在?” “纵使荣安王觉得我单薄好欺,可他仍没有反的必要。”方紫岚不为所动,继续道:“朝中有陛下镇着,太皇太后和诸位王爷盯着,九大公卿世家守着,他若反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荣安王谋反成功,可据我所知他年岁已高,膝下仅有一女——荣安郡主,那么他图什么呢?” “图天下之主的荣耀?”李晟轩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像是随口而出的松散闲聊,“朕这个皇叔,好极了面子。” 方紫岚轻笑出声,“荣安王若真是虚荣心作祟,看中了陛下的位置,那就得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否则一朝事败便要遭千古唾骂。何止没有面子,里子都没了。” 第837章 符号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沉声道:“阿宛,你没法儿与之交代的,究竟是你师父,还是你自己?” 阿宛一拂袖,愤声道:“总之不是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可以不管。”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但是方家春会没有几日了。阿宛,我不允许你出任何纰漏。”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饶是旁边的茗香听来,都不由地遍体生寒。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阿宛看向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这一回,我不需要你保护。” 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阿宛,这个时候可不适合闹别扭。” “我不是闹别扭。”阿宛神情激动,语调也比平常高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番来的不是无患,而是我师父……” “你师父不会如此行事……”方紫岚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阿宛的话,却被她抢了话头,“是,我师父不会如此行事,可他也听命于公子,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时候。难道你忘了我们出京之时,你从我师父手中拿走的那瓶毒药了吗?那不是我师父的本心!” 阿宛倏然瞪大了双眼,“什么事我也可以听?” “花花草草的事。”方紫岚扬了扬下巴,示意郑琰继续,他便说了下去,“吉祥花是狄戎之部的圣花,只有守护部族的巫氏长老才能纹这种图样。” 方紫岚眉头紧锁,“巫氏长老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知了。”郑琰摇了摇头,萧璇儿接口道:“狄戎之部中有一族巫氏人,相传他们精通巫医蛊术,不仅能医死人肉白骨,还能占卜预言吉凶,是以被历代狄戎之部首领奉为座上宾,世代守护狄戎之部。” “这般厉害,听起来与汨罗的阴阳家有得一比。”方紫岚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实则是在听到蛊术之时,便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 “倒是被方大人说中了,狄戎巫氏与汨罗阴阳家确实有交。”萧璇儿娓娓道来,“百年之前,汨罗最后一位大祭司的母亲,便是狄戎巫氏。” “你说什么?”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之色,萧璇儿的声音低了几分,“有传言说是阴阳家那一任少主诓骗了巫氏女,只为利用其血脉,诞下汨罗最强的大祭司。此传言真假难辨,但当时的汨罗皇帝确实借了那位阴阳家少主之手,对狄戎之部出了兵。” “那一战我也曾在书中看过,狄戎之部损失惨重。”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在那之后,狄戎之部与汨罗争斗不休,至今已有百年,期间既有短兵相见,也有伺机暗杀,甚至于在大京初建与汨罗开战时,狄戎举部来投,宁愿一部之人皆做刀,也不愿与汨罗共处。” “那一战狄戎之部之所以损失惨重,是因首领认为巫氏女叛变,一怒之下诛杀了整个巫氏一族,之后不知为何,只生长于狄戎之部的吉祥花一夜之间尽数枯萎,从此不现世间。”萧璇儿轻叹一口气,“狄戎之部皆言吉祥花是祝福之花,巫氏是守护之人,没有了祝福与守护,狄戎之部一蹶不振,兵败如山倒。” “可是如今,吉祥花重现世间了。”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除了巫氏,狄戎之部没有其他人纹吉祥花的图样吗?” “没有。”萧璇儿答得斩钉截铁,“其他人虽然知道吉祥花,但出于敬畏,从不会在自己的身上纹这个图样,而且……”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追问道:“而且什么? “吉祥花图样的刺青与旁的不同,只有巫氏才能纹出来。”萧璇儿的声音很轻,方紫岚仍听得清楚,她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不是说巫氏一族百年前便已不在了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宛忍不住插话道:“百年前阴阳家也覆灭了,但汨罗仍有大祭司,狄戎之部有巫氏尚存,也没什么不可能。” “若是巫氏尚存,那狄戎之部这把刀,如今对的究竟是汨罗,还是大京,就不得而知了。”萧璇儿的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毕竟最后与巫氏有关的,便是汨罗的大祭司了。” 方紫岚沉默了许久,吩咐郑琰道:“我要你亲自去一趟,确认尔雅公主与她那名多出来的侍女手臂上的刺青,到底是不是吉祥花。” “是。”郑琰领命而去,方紫岚又问萧璇儿道:“慕容清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一切如常,只是总去百叶寺上香。”萧璇儿一字一句说得谨慎,“跟去百叶寺看过了,并无不妥。” “继续盯着,不能松懈。”方紫岚挥了挥手,“你去吧。” 萧璇儿应声退下后,方紫岚的视线落在了阿宛身上,“你看上去毫不意外,是早就知道巫氏仍存于世间吗?” “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起过。”阿宛昂首挺胸,自信道:“师父说了,不管是巫医也好,阴阳术也罢,这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东西,其实都是医理药学,世间没什么东西,是超越生死的存在。什么医死人肉白骨,真当是神仙在世了……”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一道惊雷声起,吓得她一个激灵。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牵过她的手,安抚道:“行了,待今晚接风宴我亲眼见过,便知道是哪路神仙了。” 阿宛惊魂不定地望向窗外,“方紫岚,你说不会真的有鬼神吧……”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原本她也不信鬼神,但穿越这种离谱的事都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遑论巫医、阴阳术这些从前只在书中出现的事物?加之她身上还有蛊毒,作为亲历者,她很难直接说出一句信或是不信。 不过看着阿宛被雷声吓得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也不舍得再吓唬她,只是轻描淡写道:“春夏之交,常有惊雷,想是要下雨了。” 阿宛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紫岚,我有些害怕。” “有我在,别怕。”方紫岚话音刚落,就听风雨骤然而至。 第838章 帮亲 方家的家丁围在女子不远处,都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生怕女子出了什么差池,众目睽睽之下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紫岚拍了拍身旁一个看热闹的妇人,客气请教道:“敢问这位夫人,方家这是出了什么事?” 妇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方家门前不几个月都要闹这么一出,若是哪天不闹了,才叫奇怪呢。” 阿宛不禁觉得新奇,追问道:“我等还是第一回见,烦请夫人说得详细些。” “你们可知方家的方立辉公子?”妇人一脸八卦,方紫岚和阿宛点了点头道:“自是知道的。” “这方公子啊,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方家其他人都在想些什么,如今竟让他这么个花花公子主事。”妇人说得唏嘘。 旁边另一个妇人搭话道:“我看方家迟早要败在方立辉手上。前些日子刚来一个看上去像是他外室的女人闹过一通,如今又来一个,还是大着肚子的……” “真是造孽啊……”妇人神色不忍,低声道:“刚才我听这姑娘说,她是受了方公子哄骗,怀了身孕被家人赶出门来,这才豁下脸皮来方家闹的。” 另一个妇人愤慨道:“这都是什么事啊,方立辉可真不是个东西!”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方紫岚和阿宛大致听明白了,不由地交换了眼神,皆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改日再来的意思。 “方紫岚……”阿宛怯怯地开口叫她,她略一沉吟道:“要不,我们今日先回去?” 阿宛刚要点头,就被蜂拥看热闹的人群给挤到了一边。 方紫岚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地见她被越挤越远。 “阿宛!”方紫岚当即顾不得许多,挣开人群拽住阿宛的手腕,把她扯了出来。 然而经她这么一挣,人群熙熙攘攘你推我搡,登时就有人破口大骂,把矛头直指她二人。 方紫岚索性牵着阿宛落落大方地站在了人群最前方,朝方府大门走了过去。 她一步一个台阶走得端庄稳重,丝毫不在意身后的叫骂声。 门口的家丁见又有女子登门,还是一大一小两位,不由地慌了神。 却见女子停在他们身前,朗声道:“越国公方紫岚前来拜访方立辉公子,还望诸位通报一声。” 她话音刚落,四下围观人群忽的静默了一瞬,随即沸沸扬扬吵得更凶。 “这位便是新晋越国公方紫岚方大人?” “不是吧,方大人竟然也和方立辉有一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你们没看方大人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不会是她家女儿吧?” “女儿,和谁的?要真是那可就更热闹了……” 周围流言纷纷,阿宛忍不住看向方紫岚,鄙夷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吃饱了闲的?你才几岁,能有我这么大的女儿?” 方紫岚轻笑出声,“倒是很有想象力。” 诸葛钰感叹道:“真是不能小觑。” “论打架我在行,论追踪探路老曹可是一把好手,至于行医救人,阿宛的本事更是不用说。”方紫岚扬起唇角,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得意神色,“再加上阿钰运筹帷幄,我们此行定是无比顺利。” “但愿吧。”诸葛钰笑得清浅,领着三人入了西关城。 入城后四人匆忙换了一身行头,之后便敲开了独孤府的大门。 门口的小厮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以后,就领着他们去了会客厅,边走边道:“几位可算是到了。我家独孤将军知道几位要来,从昨日起就等在府上,半步都不曾离府,就等着几位来了。” 小厮把他们带到会客厅门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就下去了。 方紫岚径自向厅内看去,只见主座上端坐着的人一袭玄色衣袍,颇为庄重肃穆。 他的鬓发染了几分雪色,额上皱纹难平,却仍掩不住周身的气宇轩昂,整个人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傲然之气,正是独孤家主独孤信。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会客厅,抱拳行了一礼,“方紫岚见过独孤将军。” 跟在她身后随她而入的诸葛钰也是恭恭敬敬地一礼,“诸葛钰见过独孤将军。” 独孤信站起身,拱手还礼道:“二位不必如此多礼。方大人与我平级,诸葛公子是陛下心腹,这礼独孤信虚受了。” 方紫岚站直了身体,肃然道:“独孤将军客气。此次我与诸葛公子奉陛下之命前来西境,个中缘由想来独孤将军也是知道的,我便不再赘述了。若是独孤将军没有其他吩咐,我想先见一见方立人。” 她开门见山说得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模样让独孤信愣了愣,“方大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心急。” “心急谈不上,只是事情早一日解决,我就可早一日向陛下复命,也可早一日回北境。”方紫岚神情淡漠,“独孤将军还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谈不上,只是方大人年纪轻轻,对上方立人那样精明的生意人,怕是会吃亏。”独孤信话说得好心,语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方紫岚唇角轻勾,“独孤将军这是要帮我压阵?” 独孤信点头道:“若是方大人不介意,我便与方大人同去。”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方府中门大开,方立辉款步而来,恭敬一礼道:“不知方大人前来,立辉有失远迎,还望方大人恕罪。” “方公子言重了。”方紫岚示意方立辉不必多礼,“正月无事,我不过是来走动一番,讨杯茶喝。不知方公子可得空?”她说完看向梁柱旁身怀六甲的女子。 方立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动声色道:“难得方大人前来,立辉岂会不得空?” 他躬身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方紫岚和阿宛请进了方府大门。 待两人进门,方立辉扫了一眼门前身怀六甲的女子,又淡声吩咐了一句,“把她一并带进来。” 第839章 无辜 纪宁天端坐在轮椅之上,没有了方紫岚常见的那份杀伐凛冽,锋芒尽收满是病弱之感。妩青跟在他身后,低眉垂首亦步亦趋,仿若一只安静的小白兔。 登时御花园中议论纷纷,有人不屑有人警惕,更多的是看热闹。前朝遗孤出现在本朝宫宴之上,怕是要坐立难安了。 “方大人?”苏昀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苏大人,怎么了?” “适才我问方大人对新修草案是何看法,方大人还未回答我。”苏昀神情认真,“我以为方大人与诸葛大人不同,不会对玉宁王感兴趣。” 方紫岚抿了抿唇,苏昀意味深长道:“没想到方大人的兴趣,似乎不亚于诸葛大人。” “我只是好奇。”方紫岚淡声道:“原来活在世人口中的前朝遗孤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三头六臂,更不是面目可憎。” 她这话说的像是从未见过纪宁天,诸葛钰听在耳中自是不信,但也没有试探之心。因为他知道,李晟轩促成她与纪宁天同时出现,本就有试探之意,他没必要画蛇添足。 不待苏昀再次开口,李祈佑便主动解围道:“世人皆普通,只是背负的命运不同罢了。” “王爷此言有理,值得我敬你一杯。”方紫岚随声附和,李祈佑摇了摇头道:“我听闻方大人府上药不曾断,还是莫要饮酒了。” “王爷如此体恤,我也不好强求。”方紫岚这厢客套的话音还未落,那厢就有内侍来请诸位大人移步万福宫开宴。 中秋宫宴既开,便是歌舞升平言笑晏晏。方紫岚看着眼前舞者红衣翩跹,只觉得有些恍惚,朝代更迭何有尽头?前朝早已不在,纪宁天所谋不过镜花水月,难成真实。 兴亡皆苦,天下人所求乃是安居乐业,他们在乎的非前朝抑或今朝。 思及此,方紫岚终于拿定了主意,她拿起案上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今日中秋盛景,满月之华,不可多得。臣越国公方紫岚,愿舞剑以助兴。” 她话音刚落,纪宁天便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对于中秋宫宴有诈,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况,譬如蓄意刁难,酒菜下毒,甚至借歌舞当众行刺。 可他偏偏没想到,舞剑之人会是他的岚儿。这是李晟轩的要求,还是岚儿自己的意思? 李晟轩欣然应允,方紫沁欲言又止,太皇太后和太后交换了眼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临大敌的凝重神色。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是李祈佑开口道:“方大人,今日还有女眷在席,舞剑怕是不妥。” “王爷,在席女眷也非平庸胆小之辈。”说话的是卫昴身边的一位小姑娘,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卫氏星儿,久慕方大人风采,若是今日能得见方大人舞剑,想是此生无憾。” 欧阳梓柔也起身一礼道:“欧阳家梓柔,也想一观。” 欧阳夫人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宫宴之上满是达官贵人,方紫岚不会无故提出舞剑,必是有所图谋。刀剑无眼,俱是凶器,这些个姑娘家如今凑得热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还不待她示意欧阳梓柔,便又有其他家的夫人小姐纷纷附和。 眼见情势至此,李祈佑也不再多言,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从禁卫手中拿过了她的梅剑,拔剑出鞘,轻轻巧巧地挽了个剑花。 寒光凛凛的剑锋映出了方紫岚的眼眸,平静无澜没有丝毫杀意,只是透着说不出的笃定。 下定决心之事,横竖都要做,何必想太多?后果,便等她做了再说吧。 在众人的赞叹声中,方紫岚几个起身回落,转眼已是三招。她在心中默数招式,虽然目不斜视但却在盘算走位。不能太过刻意,让旁人提前瞧出来就不好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要动手,便无处可逃。 思及此,方紫岚深吸一口气,跃起之时猛地换了方向,手中梅剑直指纪宁天而去。 一时之间殿中其他人都惊呆了,只有李晟轩淡然自若地看着——纪宁天没有丝毫动作,任由方紫岚的梅剑逼至身前,还差一步便要挨上他的脖颈。 方紫岚没有半分停顿,她知道纪宁天不会闪躲,可她真的会杀了纪宁天吗?在关于她娘亲的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纪宁天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但…… 纪宁天的目标是倾覆大京,光复大楚。若是就此杀了他,便能彻底绝了他手下那些前朝旧人的心思,大京再无后顾之忧。 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紧,在剑尖即将擦上纪宁天皮肤的那一刻,只听哐当一声,骤然飞出的酒杯撞上了梅剑,卸了她的力道,使得剑尖偏离了方向。 酒杯登时四分五裂,碎片割伤了纪宁天的脸,留下了一道血痕,他的衣衫也被划破了,隐约有血迹。即便如此,他仍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脸色白了许多。 方紫岚趁势收了梅剑,她定定地看着纪宁天,一滴血珠从他脸上滑落,滴在了锁骨上,随着胸膛的起伏没入了衣襟。 纪宁天垂头看了一眼破碎的衣衫,抬手抹过脸上的血痕,手指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正欲出声道歉,却听拊掌之声。她回头看去,只见李晟轩朗声道:“妩青郡主不愧是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之女,此等身手,着实不凡。” 妩青紧咬红唇,缓缓起身行了一礼,“是我莽撞了,还请陛下见谅。” “怎会是妩青郡主莽撞?”李晟轩微微一笑道:“今日越国公贪杯,有些醉了,险些伤了玉宁王。” 他说着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若非妩青郡主,越国公怕是要闯祸了。” “陛下说的是。”方紫岚向妩青拱手一礼道:“多谢妩青郡主。” 妩青愣了愣,“方大人言重了。大人面前,我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第840章 失策 李晟轩长叹一口气,“累你受伤,是朕失察。但新年社戏牵连甚广,虽然负责人是玉成王和礼部,可背后站着的是太皇太后和朝中各个掌权者。参演的世家公子达官贵人,朕暂时动他们不得,只能委屈你了。” 方紫岚愣了愣,随即开口问道:“陛下请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她话说完才觉得后悔,李晟轩却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反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朕要和你说什么?” “没什么。”方紫岚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若是陛下愿为我做主还我个公道自然最好,然而我也知道这群人既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那么必然是身有倚仗有恃无恐,陛下想来是不会为我站出来的。” 她说着顿了顿,面上神色淡了几分,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桀骜,“以后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陛下不能为我做什么也不必告诉我。毕竟我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从不需要旁人替我作甚。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你……”李晟轩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道:“朕只是……” 他张了张嘴,后面担忧的话语最终被他吞了回去。 无能为力的担忧,不过是伪善。 方紫岚等了许久,见他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李晟轩默然不语,她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夏侯彦?当初风河谷中,陛下的旧部死不瞑目之时,我便明白了陛下的身不由己。对着夏侯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我?” 李晟轩神色阴沉,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任由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只听她一字一句仿若自嘲,“其实,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我心有不甘罢了。陛下不必在意……” 她话未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闻声两人同时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绚烂的烟火燃遍了整个天际,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不断有烧尽的烟火滑落而下,又不断有更为夺目的烟火点亮夜空。前赴后继,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方紫岚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眸低声道:“除夕宫宴马上要开始了,陛下还有得忙,不必再理会我,我这就出宫了。”她说完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李晟轩没有挽留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漫天烟火如此寡淡无味,竟都不及风河谷中她放的那一场耀眼。 而方紫岚出了宫,在朱雀大街上驻足看了许久的烟火,冻得手脚都有些发麻了,却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处。 处在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之中,她沉寂得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当初,她只觉世道冷漠,于是风河谷那一场烟火,她誓要做自己的光。 后来她又看过很多次烟火。 然而,在那声势浩大的光亮之下,她却只觉得如身在冰窟,愈发寒冷。 终究是,身不由己。 * 短短几日,方立人好似变了一个人,面色苍白几乎没有丝毫血色,眼眸中也少了光彩多了失望。整个人瘦削单薄得好似纸裁,显得身上的衣袍都宽大了许多,松松垮垮的无半分精神。 见状诸葛钰摇头道:“方公子这是何苦?” 方立人无比颓唐地垂着头,声音也喑哑得不成样子,“我与劫走华纳斯的匪徒约定了一月之期。一月之内,若是我不能把方大人带到他们面前,他们就会杀了华纳斯。如今离限期只有两日了。” 方紫岚冷笑出声,“所以你急了?” 方立人被她戳穿也不恼,只是抬起头看着她,语气中多了一丝乞求,“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去换华纳斯?” “怎样?”方紫岚好整以暇地走到方立人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这条命是无价之宝,怎样都换不来的。” 她说完就见方立人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好似落入沼泽的人,扯断了最后一根稻草,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泥足深陷的无能为力。 “好,好!好……”方立人连着三个好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字字锥心泣血,一字比一字绝望。 直到吐出最后一个好字,人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方立人,我听闻你是不世出的经商天才,自小便没了父母,是凭一己之力,在方家那样的虎狼之穴中走到本家家主位置上的人。”方紫岚长叹一声,“可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说完蹲在方立人面前,神色清冷而坚定,“我不会去换华纳斯,但我会去救她回来。” “就凭你一人,如何去救?”方立人不敢置信地盯着方紫岚,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 “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也未必没有活路。”方紫岚脸上带了些笑意,“这是我的事,你只需告诉我,你和那群劫匪约定的地方在哪里。” 方立人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西关城外三十里,大京与波斯接壤的那片树林。” “好。我们明日就出发。”方紫岚答应得毫不犹豫,“你放心,有我在华纳斯不会有事的。”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听到方立人的声音,犹疑不定又满是希望,“你当真愿意……” “没什么愿不愿的。”方紫岚猛地打断了方立人的话,背对着他的身形顿了一顿。 诸葛钰看向她,只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神色却是无比肃穆庄重,“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 有心之人利用她手上的生意大做文章,她不在北境便把与她有关之人一一拉下水,让她无法独善其身,最后也只能被拖入深潭。 只是方立辉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是帮着幕后主使背地捅她刀子的阴险凶徒,还是无辜受累与她同舟共济的一船之伙? 第841章 奈何 “今年宫中的花木,长得不错,比往年都好。”李晟轩打断了诸葛钰还未说完的话,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的心安定了几分。 他记得祖父说过,他们这位长于沙场的帝王,在生死之间过了不知多少次,多一分致命少一寸无用,分寸二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拿捏。 守在一旁的夏侯彰凑到李晟轩身边低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和夏侯家的人到了。” 李晟轩抬眼看向朝他们走过来的人,颔首示意他知道了。 待方紫沁和夏侯家的人走到近前,本在轻声交谈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凝聚在了几人身上。 方紫岚也不例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来人。 走在众人中间的女子一身绀色骑装,同色的斗篷衬得她有些娇小,步步生风格外精神。剑眉星目透着说不出的英气,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人,却带着说不出的肃杀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却又被她身上的威势压得不敢直视,颇有些只可远观的意味。 方紫岚心道这般气场,想来定是夏侯芸昭无疑了。 夏侯芸昭左侧身边是位一袭白衣的男子,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虽说已过中年但五官容貌仍是极为精致好看,不苟言笑的傲然模样好似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当真清贵无比,自是谢琛本人。 夏侯芸昭右侧身后的男子与她一样一身骑装,严阵以待的模样带着行伍之人独有的杀伐之气,正是现任夏侯家主——夏侯名勋。 夏侯家人与李晟轩一一见礼,言谈举止并不热络也不疏离,透着说不出的得体与克制。 方紫岚暗中观察,只觉得奇怪。按理说夏侯家是李晟轩的母家,应是比对其他人更为亲切,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夏侯家人与在场所有人都有一丝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似是有些刻意的微妙。 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嘲讽,“怎么,终于想到了?把事情压下来的人是你,第一个对上官伶兰发难的也是你,现今为了不让我怀疑你,用了中毒的法子,不觉得反而刻意了吗?”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上官霂,“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把上官伶兰推出来混淆视听,我就不会猜到你身上了吗?” 上官霂的神色由错愕转为震惊,随即笑出了声,“方大人好生厉害,不妨说说看都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上官家仅剩的两个男丁,我都查过了。上官敏是家主上官敬的私生子,而你上官霂连生父都不知是谁,只是一个丫鬟的儿子,落了个上官的姓氏罢了。”方紫岚坐直了身子,一扫先前的倦色,“上官敏有一半蛮族血统翻不了身,但你不一样,纵使没有蛮族血统也无人看好。” 宫宴设在离御花园最近的万福宫,是宫中一处用来宴请亲贵朝臣的地方。 之前李晟轩刚登基不久,方紫岚在宫中四处走动熟悉地形的时候曾去过,万福宫殿宇不大,但布置得很是精致。 她曾听宫里老人说过,万福宫本是泰安帝为了玉贵妃修建的,里面的很多陈设摆件都是按照百越的风俗弄的,后来玉贵妃仙逝就荒废不用了。 直到宁顺帝即位后重修万福宫,也是按照大京的样式进行修缮,把原来百越的那一套都撤掉了,就成了专供摆宴的地方。 然而待方紫岚跟着众人进去,还没看清殿内景象,就见众人愣在了宫门口。 她抬眼看去,虽说是秋冬时节,但只见殿中草席布幔,花藤枝蔓缠绕交错,屏风织锦色彩艳丽,俨然是百越之地的装饰风格。 难怪众人愣在了原地,她了然于心地四处观望,除了李晟轩、方紫沁、诸葛钰和夏侯彰没什么反应,其余人都是满脸错愕。 夏侯芸昭扫了一眼,淡然道:“陛下还记得玉贵妃在时万福宫的样子,也是有心了。”她说罢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方紫沁身边的秋水是个极有眼色的,赶忙上前去领着夏侯家的几人落座。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夏侯家人一道进了万福宫。 众人纷纷落座,方紫岚坐在李祈佑的下边,身边就是诸葛钰,对面正对着夏侯家的人。 夏侯芸昭坐在左边首座与李祈佑相对,谢琛和夏侯名勋分别对着方紫岚和诸葛钰。 这般排座让方紫岚有些好奇,忍不住悄悄看向诸葛钰,轻声道:“夏侯名勋不是夏侯家主吗?为何坐在最末?” 诸葛钰没有回她,不露声色地提醒她留神,她这才发现夏侯芸昭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仍是一副如常的淡漠模样。 时辰尚早,离正式饮宴还有些时候。 李晟轩坐在主座上,方紫沁坐在他身旁,一个和夏侯家人畅谈东南民生境况,一个温声叮嘱内官侍女添茶加水。 帝后二人互相配合,倒是默契十足的恩爱伴侣。 方紫岚坐在下边只顾吃着茶水点心一言不发,但她知道夏侯芸昭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果不其然,李晟轩与夏侯芸昭还未说几句,方紫岚就听夏侯芸昭把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方大人了吧?百闻不如一见,我瞧着方大人比传言中的少了些狠厉多了分稳重。” 方紫岚微微一笑道:“我虽未亲耳听过,但想来能传到夏侯将军耳中的,应是八九不离十。我不过粗人一个,平日里在战场上心狠手辣都是家常便饭。只是今日在陛下将军面前,茫然无措怕失了礼数,还是持重些的好。” “如此伶牙俐齿的粗人,我倒是头一次见。”夏侯芸昭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方紫岚听不出深浅不敢贸然接话,却见对面谢琛看向夏侯芸昭的眼中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夏侯芸昭瞪了他一眼,他便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她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道这两人倒是比传言中的有烟火气多了。 第842章 唐突 方紫岚随手拿过桌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淡声道:“事到如今你仍这般从容自若,莫不是还有我尚未猜到的后招?” 上官霂一边抚着手上包裹的纱布,一边漫不经心道:“方大人话还没有说完,我怎知方大人究竟猜到了多少,不妨全都说出来,若有不周全的地方我也好给方大人补充。” “好,那我就索性说个清楚。”方紫岚微微一笑,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茶。 而后,她继续道:“你本以为蛮族驱狼一事若是处理不当,我轻则革职重则丢了性命,却没想到北境军中多的是胸中有家国胜过阴谋诡计的人,半路上杀出一个祁聿铭成了我的替罪羊。所以你就转了心思,打算用内宅人命来拖我下水……” “方大人此言差矣。”上官霂出言打断了方紫岚,“我的确转了心思,不过是在祁聿铭成了你的替罪羊之前,我想要你的命。” 方紫岚失笑道:“原来那夜锦熙楼之宴,你在府上等我并不是为了确认几家亲事,而是为了确认我的生死?” “看来方大人是没有想到我那个时候就和上官旧人有来往了。”上官霂毫不意外地笑了笑,“可惜那些人蠢得很,以为方大人是个好打发的女人,我三言两语他们就派了杀手暗杀你。” “你虽然知道我不好打发,但却知我中了毒身体有恙。可我不明白,即便我中了毒,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暗杀的好时机,你为何要出此下策?”方紫岚眼中是明显的疑惑。 上官霂仍只是笑,“方大人还记得在军中,上官敏说我此生无法再站起来之时,你说了什么吗?” “记得。我泼了你冷水,要你好自为之。”方紫岚眉头微蹙,“作为能精心布这样一个局的人,我不觉得你会为了这么一句话记仇。” “我就姑且认为方大人是在夸我吧。”上官霂脸上闪过一丝苦涩,“我那时就觉得,方大人这般通透残忍,狠心得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一个孩子,只怕不比我好过。这样的人,若是与之为敌,并非易事。”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好过的?”方紫岚冷哼一声,“暗杀不成,你就动了内宅女子的心思。上官伶兰许心与你,又有霍三娘那层关系,动起手来比取我性命要容易的多,是吗?” 上官霂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若要一个女子动心容易,要死心塌地也不算易事。” 方紫岚神色冷然道:“你究竟对上官伶兰使了什么手段,让她对你死心塌地,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是好奇,她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你的替罪羊,会是什么反应?” 上官霂反应却很平淡,“上官伶兰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任何反应都不足挂齿。” 一旁阿宛听得忍无可忍,上前道:“上官霂,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冷酷无情,为了权力地位居然能够杀害自己的家人……” “你住口!”上官霂冷冷地打断了阿宛,“你知道些什么就来斥责我?家人,那些上官氏也配?你可知他们是怎样对待我的?我出身低微,上官世家中每一个姓上官的人都能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在他们眼中我不过蝼蚁,就算被捏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如今我就要他们看看,究竟谁才是蝼蚁?” 阿宛愤然反驳道:“那上官伶兰呢?她真心待你,好歹……” “好歹什么?”上官霂笑得无比讥诮,“她不过是祖母死了,身旁没有照顾的人,以为我能够照拂她这才攀附与我,真心相待这种话,也就是你们女子才会相信。” “你这种人,配谈什么真心?”阿宛气急,正要破口大骂一通,却被方紫岚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天快亮了,我倦了。”方紫岚重新靠回了主座的扶手上,沉声道:“上官霂,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说了这么久,方大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上官霂靠坐在轮椅上,唇角轻勾,“此事是上官伶兰与霍三娘内外勾结,方大人只管如此与钟尧大人说即可。一来可以洗清方大人身上的嫌疑,二来方大人此番放过我,日后建北都护府,我定会助大人一臂之力。”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方紫岚按了按额角,神色冷了几分,“若是我放过你,你可会放过我?” 上官霂愣了一瞬,似是没有想到方紫岚会这么问。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她声若寒冰道:“我们这些站在对立面的人,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不会放过我,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你。嫁祸女人出来顶罪,这种事我可做不出。” 上官霂轻笑出声,“我以为方大人杀伐决断,没想到竟会对女人手下留情。” “你莫要搞错了,我不是对女人手下留情。”方紫岚神色更冷,“我只是不想放过真正的幕后主使。” “方大人这是比钟尧大人还不会审时度势吗?”上官霂只觉得好笑,“钟尧大人都知道权衡利弊,方大人竟不知得过且过相安无事?” “我正是因为看得清局势,所以才知道若是放过你,死的人就是我了。”方紫岚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抠住掌心,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子,“你既没有后招了,不妨认输吧。” “认输?”上官霂忽的大笑出声,“我为何要认输?方大人以为我为何要与你说这么多话?你方才喝茶的时候可感觉有何不对?”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上官霂,你知道我不好打发,还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以为我会中招吗?” 像是被人揭穿了心思,上官霂满脸的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你刻意中毒又划伤了自己,我帮你包扎伤口的时候沾染了你的血。这毒能通过皮肤渗入到我的体内,遇水更盛,让我想想这是什么毒来着?”方紫岚说得轻描淡写,阿宛已经忍不住冲上去揪住了上官霂的衣领,“你这个混蛋!” 第843章 同袍 “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阿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说别人逞强,我看你才是最逞强的那一个。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 “阿宛信不过我?”方紫岚的语气中满是调笑之意,让阿宛不由地摇了摇头,“你臭显摆什么呀。方才要不是最后一剑震住了那个刺客,没命的可就是你了。” “阿宛觉得那一剑如何?”方紫岚也不着恼,笑眯眯地看向阿宛,只见她把身子往披风里缩了缩,闷声道:“好是真的好,多一分致命少一分无足轻重,不愧是天下第一。” 方紫岚蹲下身,眉眼中尽是笑意,“我们阿宛这么直率地夸我,倒是难得。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以前小瞧了你。”阿宛别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以前听师父说你身上蛊毒如何厉害,便一直以为你是靠那蛊毒才能独占天下第一。如今亲眼瞧见了才知道,这蛊毒若是放到别人身上,别人也未必能是天下第一。” “阿宛?”方紫岚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看着方紫岚,面上神色复杂,“只靠恢复的气力,不用一丝一毫内力就能做到如此地步,这可不是一日之功。能够练到这种境地,确实了不起啊。” 她说到后面一句时,脸上神色淡了下去,最终被释然取代,眼中闪过一丝钦佩的艳羡。 方紫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阿宛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今年北境的第一场雪吧,果然和京城不一样呢。” 依旧是孩童般脆甜的声音,可是方紫岚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夜面前的阿宛,与平时身边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不大一样。 阿宛这般深沉的模样让她忽然明白了,鬼门中的每一个人,不论年龄几何,都是与常人不一样的沉重。 摊主一副卖关子的模样,方紫岚掏了一锭银子放在了摊主手上。 摊主欢喜地收了起来,这才再次开了口,“二位客官可知锦熙楼的老板霍三娘?十几年前她可是烟花巷里的花魁,连赵锦谦大人都曾是她的恩客,陆唐大人也是那时看上了霍三娘。” “可是没听说霍三娘嫁过人呀?”阿宛边吃馄饨边提问,摊主乐呵呵地为她解答道:“陆唐大人确实想娶霍三娘,但他出身名门,家里人怎会允许一个烟花女子进门?” “这陆唐大人,家里世代为官,父亲是上官敬大人手下的大将,伯父陆知章大人更是燕州督察,那身份可不亚于钟尧大人。” “可他一心想娶霍三娘进门,甚至还请了上官家一位老夫人为她和妹妹赎身,二人进了上官家做丫鬟。” “然而谁知那位上官老夫人的儿子强要了霍三娘的妹妹,霍三娘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自此心灰意冷立誓此生不嫁,开了锦熙楼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摊主说得十分唏嘘,方紫岚却听得饶有兴致,“你说陆唐喜欢霍三娘,那为何不自己替她赎身?若是他自己为霍三娘和妹妹赎身,又怎会惹出后面这一番祸事?” “这……”摊主一时语塞。 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况且以上官家的权势,霍三娘又如何逃得出,还能凭一己之力开了锦熙楼?想来陆唐在背后没少帮忙。为了门户之别,在人最需要的时候不能挺身而出,事后才知弥补,如何称得上一句情种?对陆唐而言,这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桩风流韵事罢了,然而对霍三娘,可是一生的伤疤。” “这位客官你此言差矣。”摊主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陆唐大人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不然哪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受人欺负?” “刀子没有挨到自己身上,谁都是不知道疼的。”方紫岚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馄饨,“一旦知道疼了就会退缩,不论男人女人,都是自私的。” 摊主啧啧称奇,“我这么多年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陆唐大人,实在是新鲜。” “新鲜归新鲜,我今日什么都没有说过。”方紫岚抬头扫了一眼摊主,摊主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小摊的馄饨吃过的客官都说新鲜,二位客官请慢用,小的就不打搅了。” “你倒是机灵。”阿宛喝了一口汤,懒洋洋地放下碗筷,“再给我来一碗馄饨。” “好嘞。”摊主应下,转身去了灶台旁煮馄饨。 阿宛看着摊主背影,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你是觉得,钟尧抓了霍三娘,陆唐会为了救霍三娘来找我们?” “不仅是为了霍三娘,也是为了他自己。”方紫岚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馄饨汤,清亮的汤汁在外力的作用下变得浑浊起来,“霍三娘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你以为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水搅浑了,谁都洗不干净。” 阿宛神色踌躇,连着声音也低了几分,“可是我记得公子说过,水至清则无鱼,没有谁是真的干净。” 方紫岚停了手,把勺子扔在了碗里,寒声道:“纵使再不干净,他们若是都冲着我来,对我使些什么龌龊的手段,我还回去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为了对付我害了许多不相干人的性命,既然他们忘了高门大户的体面,那么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留着他们为害一方。” 阿宛见方紫岚起了杀意,不由自主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软声道:“好啦,我知道虽说我们手上都不干净,但谁还不想做个好人了,吃完再说。” 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阿宛,你觉得怎样才算干净?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多的是身不由己。” “我明白你的话。”阿宛看向碗里飘在汤上面的葱花,“就好比这碗馄饨,汤下面的馄饨如何,若不亲口尝尝就无从知晓,可用来装点门面的葱花却是一眼就能看到,纵使不吃也要摆在面上好看。水至清则无鱼,这种话不就和汤上的葱花一样,为了体面好看?” 第844章 疏远 李晟轩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地望向了方紫岚,只见她嘴角微微扬起,眼眶却泛红,“这世上期盼我平安康健的人不多了。所以,不论是真是假,哪怕只有此时此刻,我都会记着。” “仅是记着,不足以保你平安康健。”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没有想过利用方立辉吗?方家春会如期举行,尹泉章必会露面……” “够了。”方紫岚面若霜雪,“我不想方家被卷进去,你也别想利用方立辉。” “可若是方家原本就牵涉其中,这不失为一个机会。”李晟轩说得隐晦,方紫岚心下了然,但嘴上仍装作不明白,“什么机会?” 李晟轩索性直言不讳,“洗脱勾结山匪流寇罪名的机会。”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样一件原本应该由方立辉或她主导,在神不知鬼不觉之时完成的事,从李晟轩口中说出,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仿佛是一道免死金牌,大京帝王愿意对方家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亲自庇护。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便永远不会落人口实。 “为什么……”方紫岚忍不住问了出来,李晟轩神色温柔,“也许是爱屋及乌。抑或是,在我这里,你永远有特权。” 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意,直白而热烈地袒露在方紫岚面前,令她无法拒绝,却也不能接受。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时光稍纵即逝,总有一日,他会回到乾坤宫。 那时他仍是大京的帝王,万民朝拜。而她仍在几个身份的交替中,混迹于黑暗里,游走在刀刃上。 这样的两个人,不是仅凭心意,便能走到一起的。 然而即便如此,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之不恭。” 如果他们注定只能有此时此刻,那么她便由着自己的心意,放纵一回又如何? 反正这一生漫长,错误的事、错过的人、错失的物太多,也不值得为之惋惜。但若是没有了与他的此时此刻,想来总是遗憾。 李晟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似是想把她刻在心上。末了,两人相视一笑,他淡声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卫大人留在此处,可是在等我?”方紫岚明知故问,卫昴冷哼一声,“方大人,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方紫岚不置可否地地勾了勾唇角,“我很好奇,卫大人应是比任何人都明白,妥协意味着什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答应我?” “方大人此言,难道是要我拒绝你?”卫昴骤然冷了神色,“还是要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卫大人,你杀不了我。”方紫岚笑得志得意满,卫昴嗤笑出声,“方大人,你身手极佳,可毕竟只有一人。” 闻言方紫岚敛了笑,神情冷了些许,“欲壑难填,卫大人就不怕我捏着这个把柄,反复要挟你吗?” “把柄?”卫昴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眯了眯眼,“方大人以为,我会怕这种东西吗?” “卫大人既然会答应我,那就说明你在乎。”方紫岚淡声道:“把柄也好,弱点也罢,终究都逃不过在乎二字。越是在乎,越容易患得患失,最终生出恐惧的牢笼,将人困于其中。” 卫昴沉默不语,方紫岚得寸进尺,“我这个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日后若有需要,我定然还是会以此为要挟。” “是吗?”卫昴似是并不相信,方紫岚却点了点头,晦暗不明的神色令卫昴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方紫岚看着卫昴的背影,像是卸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了墙边。 原先她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这都是一局无解的棋,欧阳夫人即便能豁出一切,也只是一人之力,无法抗衡整个欧阳家。 若是无人相帮,欧阳梓柔被伤害的真相,便会被欧阳家以家丑不可外扬的缘由遮盖掩埋。 于是她想到了卫昴,若是他肯出面,欧阳家多少有所忌惮,加之她从旁见证,无论如何都能为欧阳梓柔争一个公平。 可最难的是如何请卫昴出面?当日京郊大营之中,他随手便摔碎了欧阳夫人的玉佩,斩断了他与欧阳夫人之间最后的关系。这样凉薄之人,不会因一条人命一双手站出来。 她思索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剑走偏锋之策。她以卫昴私养与诸葛珊容貌一致的女子为要挟,逼他不得不为欧阳夫人撑腰。 起初她近乎撕破脸皮一般地说出要挟的时候,卫昴只觉可笑无比,然而她早有准备,神色平静地说出了她的计划—— 若是卫昴始终不肯答应,她便会将此事告知诸葛钰,再附上那夜在寻芳楼地下,被杀女子的尸体。 以她对诸葛钰的了解,届时不需要她做什么,他便会亲自对付卫昴,不死不休。 两败俱伤的道理谁都懂,更何况是卫昴。只要他心中仍对诸葛珊有情,便无法做出伤害诸葛家之事。可他也不会任由诸葛钰折磨,因此他妥协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卫昴便是不情不愿,终还是来了。话语虽吝啬,却也足够为欧阳夫人撑腰,这就够了。 方紫岚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顺利,然而她却没有如释重负之感。 或许是因直到方才,她才明白,卫昴的妥协不是嫌麻烦,也不是怕对上诸葛钰,而是舍不得。比起名誉扫地,抑或明争暗斗,他更在乎的是诸葛家。诸葛珊之死,对他们而言都是伤害,承受了一次,不该再受第二次。 卫昴背地里做的各种荒唐事,诸葛家未必不知道,而诸葛钰必然不知道。他是诸葛家未来的家主,注定应站在光亮处,而不是被笼在阴霾下。有些事,他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 又或许是因直到方才,她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不择手段之人,把柄要挟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做。 第845章 算数 只有躲在楼上的沧海刘先生,神情晦暗不明。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称千金坊甄氏,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是江湖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紫秀,而山匪中的小管事,居然是醉月楼背后的大掌柜,方家家主方立辉。 眼下他们一唱一和,要以千金坊的消息作为方家春会的压轴,就是不知如果真正的千金坊甄氏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思及此,刘先生不由地摇了摇头,他人微言轻,有些事即便知道,也要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中,这辈子都不能说。 之前刀门霍家的事如此,现在紫秀与方立辉之事,也是如此。 不远处的阿宛和茗香看到楼下言笑晏晏的方紫岚,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但很快她们便发现了暗中观察的刘先生。 “他……”阿宛欲言又止,茗香的视线却仍落在方紫岚身上,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刘先生,轻声道:“静观其变,只要他守口如瓶,便不必理会了。” “可万一他……”阿宛甫一开口,就被茗香截住了话头,“他不会。是人就会有秘密,说出一切的代价,他付不起。” 阿宛似懂非懂地皱了眉,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直到众宾客散去,方紫岚告别了方立辉,带着李晟轩走上了楼,她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阿宛说着,撒娇似的一把攀上了方紫岚的手臂,不肯放开。 “这才几日不见?”方紫岚笑着点了点阿宛的额头,见她不满道:“你知不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方紫岚配合地点了点头,“原来,都过了这么多秋了。若不是适才方公子提醒,只怕我要以为这是方家秋会,而非春会了。” 阿宛撇了撇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李晟轩抢先一步,“敢问阿宛姑娘,夏……我家阿二现在何处?” “我也不清楚。”阿宛摆了摆手,然后趁四下无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他不是去救阿是公子了吗,难道你不知道?” 李晟轩神情一凛,与方紫岚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 按理说,若夏侯彰带了暗卫一起行动,无论如何也不该杳无音信。要么暴露身份,被扣上一个护卫不利,弄丢天子的罪名,届时李晟轩失踪一事便瞒不住了。要么救出阿是,苏州城的大街小巷早就贴满了通缉令……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应该是这般悄无声息的结果。 除非,夏侯彰和暗卫,都已经出事了。 “我们先不要想太多,万一只是路上耽搁了……”方紫岚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这样近乎拙劣的借口,她实在说不下去。 李晟轩略一沉吟,不待开口,就见方紫岚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要随便行动,我们不能再少人了。”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讽刺,忙活了好几日,却没有一个像样的证据,连半个人都不能定罪,反倒折进去了两人,或许更多。 毕竟她才不信,以李晟轩谋定而后动的缜密心思,会只带夏侯彰一人,他身边必然还有其他心腹,只是…… “我不会随便行动。”李晟轩认真道:“说好了,我都听你的。” “方大人,我说最后一遍。”方紫桐挣扎着要甩开方紫岚的手,然而徒劳无功。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吼道:“我不想见到你,滚啊!” “桐妹……”方立辉在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面露忧色欲言又止。 方紫岚缓缓把手拿开,唇角勾起笑得戏谑而难过,“方紫桐,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闻言方紫桐像是撑不住一般摇摇欲坠,仍兀自嘴硬道:“我什么模样与方大人有关系吗?方大人若是来瞧我笑话的,如今瞧过了,可以走了。” 方紫岚抿了抿唇,沉声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没有必要保护我。” “保护你?”方紫桐红了眼眶,“谁保护你了?” 短短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似有万千怨愤不甘,可颤抖的声音把她的心绪暴露无遗。仿佛一只舔舐伤口的小兽,即便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自卫,湿漉漉的眼睛中也是藏不住的脆弱。 “不管你说什么。”方紫岚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方紫桐的手臂,“今日我都要带你走。” “方大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裴老夫人被气得直咳嗽,“兵围裴府,强行闯入,甚至要带走珒国公夫人,无论哪一桩都足够你丢官罢爵了,更……” “那又如何?”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待此间事了,我听凭陛下处置。在那之前,谁都没有资格置喙。包括你,裴老夫人。” 她说着声音渐冷,“我敬你是长辈,故而以礼相待。但你若是执意要挡我的路,我也不会留情面。” “方大人,你怎敢……”裴珀鸣的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宛如地狱修罗的人,她手中没有兵器,却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盎然杀意,压得人说不出话。 “方紫岚,你简直目无王法!”裴老夫人紧紧捂住胸口,吩咐道:“拦下她们,今天谁都别想走出裴府。” “谁敢……”方紫岚甫一出声,就见方紫桐反握住了她的手腕,“我自己来。” “你……”方紫岚定定地望向方紫桐,她的两颊干瘪了些许,面上几无血色,显得一双眼眸大而空洞,不复昔日的娇美。然而漆黑的瞳仁中,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半晌,方紫岚低低地说了一声“好”。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大概是不想看到方紫桐一边鲜血淋漓一边故作姿态,绝望而挣扎。 见状裴老夫人长舒一口气,还不待开口,便听方紫桐道:“珒国公非我所杀,我不会认罪,亦不会守寡。今日,我便与你们裴家一刀两断,此后形同陌路也好,对簿公堂也罢,随你们。” 第846章 平反 “既然你收到了我写的信,那就应该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方紫岚任由周朗盯着,自顾自地说道:“我便是要恃恩挟报。” 她说得无比自然,饶是一旁的林建都不由地呆住了,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方大人,我不觉得你信中所写,是恃恩挟报。”周朗目光灼灼,其中透着毫不遮掩的赤诚,“你所求并非为自己,而是……” “那又如何?”方紫岚打断了周朗的话,“适才从这间房中走出去的两位公子,你应该都认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你不会。”周朗斩钉截铁道:“我相信你。” “周将军,事到如今,你信不信我,都无妨。”方紫岚抿了一口茶,淡声道:“只要你出现在此,我便有法子逼你就范。” 周朗忽然轻笑出声,“若我说,不用方大人逼迫,我自愿……” “周朗,若事情败露,你便是身败名裂。”方紫岚冷了神色,沉声道:“届时纵然你战功赫赫,是一营主将,也没有活路。” 她顿了一顿,眼中多了一抹凌厉之色,“我劝你想清楚以后,再开口不迟……” “我想的很清楚。”周朗没什么犹豫地截住了方紫岚后面的话,“无妨。” 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即便牵连九族,身边亲人皆死于非命,也无妨?” “无妨。”简单的两个字,却砸得方紫岚久久不能反应。她仗着自己救过周朗的命,原想着恃恩挟报,逼他入局,不曾想他竟如此心甘情愿。 “方大人?”方紫岚挑了挑眉,“小公子说的是哪位方大人,莫不是才处斩的那位?” 阿是一时语塞,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刚去看过,不止是百官,就连陛下都亲临刑场了,真是好大的场面。可惜我站的太后面,看不到什么……”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阿是却只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明明是十分相似的一张脸,但声音语气都与他认识的越国公方紫岚全然不同,是深闺千金特有的天真娇蛮。 方紫岚把阿是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停下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公子,是不是我的话有些多了?” “不是。”阿是面上挂了礼貌的微笑,“方三小姐性情活泼开朗,令人倍感亲切。”他说罢转向方崇正,行了一礼道:“宰相大人,是我唐突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 “阿是公子言重了。”方崇正淡声道:“公子年轻,行事自是顾不得许多,但为免节外生枝,往后还请三思而后行。” “宰相大人规训的是,我记下了。”阿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紫岚,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秋婵最先松了一口气,不待说什么,就见方紫岚走到了窗前,与方崇正并肩而立,望向了窗外,轻声道:“他看起来,过得并不轻松。” “今日之后,会有很多人过得不轻松。”方崇正意有所指,方紫岚已收回了目光,自嘲一般地勾起了唇角,“轻松与否,都与我无关了。” 楼下的阿是似有所感,仰头望了过去,却只看见方紫岚瘦削的背影,单薄仿若纸裁,与世家高门中娉婷慵懒的千金闺秀无甚不同,没有越国公身上那份苍松翠柏傲然于世的风骨。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难道越国公方紫岚真的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方家的三小姐,她们确实不是同一人吗? 方紫岚收回目光,敛了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方大人在想什么?”周朗的声音拉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敛了神色,“我在想,早知周将军这般好说话,我当初便该多救你几回,攒了人情,留待日后慢慢用。” 周朗笑了笑,“救命之恩,一回就足以抵一辈子了。” “周将军,一辈子很长。”方紫岚不置可否道:“你的报答不该随便被人利用。” “这不是报答。”周朗敛了笑,认真道:“方大人,我在军中出生入死数年,多少养出了些看人的眼光。我相信你这个人,胜过一切的手段目的。” 方紫岚抿了抿唇,眼尾不自觉地泛了红,半晌才自嘲似的笑道:“如今的我,没有白玉虎符,什么都没有。” “白玉虎符不过是死物,它能做什么,取决于持有它的人。”周朗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今日,你便是没有白玉虎符在手,我仍然相信你,愿为你生死以赴。这是我作为周朗的意愿,而非东南大营主将的承诺。” 方紫岚愣了愣,周朗看出了她的顾虑,却并未直接言明,而是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她。 “不过,虽然东南大营主将不能承诺,但当初绮罗城一战,受方大人恩惠的远不止我一人,他们是否愿意承诺,便是他们的事了。”周朗说着,勾起了唇角。 见状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是说……” 她没有说下去,就见周朗点头道:“救命之恩,守城之义,护国之忠,我不曾忘,他们亦然。” “你们……”方紫岚只觉眼眶湿润,忍不住垂眸,避开了周朗的视线,“可曾想过后果?” “身为大京军士,理应为百姓而战。”周朗双拳紧握,坚定道:“不论是山匪流寇,还是贪官污吏,只要他们伤害百姓,就不该被放过。”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既然你愿相信我,将身家性命相托,那我也和你交个底。” 她说着凑到了周朗耳边,“此番我的目的,是收集证据,找出真相,以求明正典刑。所以在整个过程中,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滥用私刑。”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这样,才能彰显公平正义,以警世人。” 公平正义吗?周朗神情一滞,“这很难……” “我知道。”方紫岚神色平静,“但必须要有人去做。否则,迟早天下大乱。” 第847章 决然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可知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于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 “钟大人思虑周全,尽管处置就是了。之后不论是谁出来为难,你不必管,我来应付。”方紫岚神色淡然,轻轻放下了手中茶盏。 她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今日若不是钟大人运筹帷幄,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收场。昨日是我误会了钟大人,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钟大人不要记恨。方紫岚在这里给钟大人赔不是了。” “方大人不必客气。”钟尧赶忙站起身,恭恭敬敬也是一礼,“此案牵连甚广,若不是方大人一力支撑,下官也不会下定决心彻查。方大人昨日教训的是,在其位谋其职,下官身在燕州知州的位置上,纵是要权衡利弊,也断不可束手束脚畏缩不前。长此以往,只会让世家大族的不肖子弟愈发嚣张,百姓也不会好过。” 方紫岚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的顾虑。毕竟你是布衣出身,有今日之景不易,自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推至万丈深渊不得出头。但是居高位的人,即便出身再好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如此?上至乾坤宫的那位,下至我这个北境之主,无时无刻不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着我们这些居高位的人自风口浪尖摔下,他们再去踩上两脚,要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才好。” 她说完坐回了原位,钟尧也坐了回去,“方大人此言不错。但我见方大人面色深沉,可是心中还有什么事?” “我只是在想……”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转了话音,“钟大人可曾见过鹅卵石?” 钟尧被她问得一愣,但还是点头道:“自是见过的。” 方紫岚接着问道:“那钟大人觉得,鹅卵石好看吗?” 钟尧有些茫然,“方大人想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怎么了,心中忽的有些古怪念头,憋着有些难受,不知钟大人可愿听听?”方紫岚神色语气皆是询问之意,钟尧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方才提到居高位之时,我就在想其实不论是谁,都既可以选择表面光鲜地做一个不声不响的木偶,任由身旁的人装扮,直至成为众人满意的模样。也可以选择举刀持剑做一个一往无前的勇者,不管身边人所作所为,只为一个信念意志走到头。” 方紫岚看着眼前袅袅茶烟,突然笑了,“钟大人,我同你说这些,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好笑?” 钟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隔着茶烟看向面前淡漠却坚定的女子。 她的面容说不上美艳,不过一副普通人的轮廓,他却在心中描摹了许久,觉得形形色色之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那方大人选择哪一个?” “我想选第二个。”方紫岚回答得毫不犹豫,却在说完的时候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也不过想想罢了。之前王全治大人和我说过,得到的越多选择的余地反而越少。我心中清楚,却还是不服气,谁料发生了这么多事,怕是我再不服气也要承认,他的话没错。” “知道是一回事,不服气是另一回事。”钟尧微微一笑,替她又添了一杯茶,“怪不得方大人要问下官鹅卵石。下官为官之前曾听上官敬将军说过,他说少年时期人多少有些胸中意气,直到年岁渐长遇事多了,方知少年意气都做不得数。最终被磨去了性情,成了方大人你口中的鹅卵石。” 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继续说了下去,“方大人口中的前者,便是如这鹅卵石一般的存在,但若是世人皆如此,当真无趣得很。” 方紫岚忍不住好奇追问道:“那钟大人又是哪一种?” 钟尧脸上笑意又多了一些,“下官与方大人是一类,也曾想披坚执锐地找到一条自己的路,却又身不由己地任凭浪打浪去,只为在这漩涡中立足。不过……”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茶盏,“下官惭愧,若不是方大人今日一番话,怕是已忘了自己也曾选过第二种。下官惟愿方大人今日不服气,日后也莫要屈从,真正成为自己口中的第二种人。下官以茶代酒,敬方大人一杯。” 仿佛心思被看穿,方紫岚兀的大笑起来,“我们就都等着各自命运的降临吧!在登上戏台以后,不论是谁都有想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的视线落在了钟尧身后,眼前一片空旷虚无却好像那就是全部,“进入到那里的时候,作为角儿就要开始无休止的表演。但最起码,有些事我们可以自己做主。” 她说完,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钟尧看着方紫岚笑得近乎邪魅的眉眼,熠熠生光的模样好似神祇一般,耀目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勾起唇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一番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若是方大人不嫌弃,此后北境之中下官愿誓死追随方大人。” 方紫岚把茶盏放在了桌案上,“承蒙钟大人看好,方紫岚必竭尽全力。” 假期来啦~ 终于到了五一假期,难得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某紫准备躺平了~据说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有出行计划的大家注意安全呀,假期愉快!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假期来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躺平躺平~ 今天是躺平的一天,睡好吃好,神清气爽!明天准备回归劳动节本质,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收拾一下,预计五一后恢复更新,敬请期待~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躺平躺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五一快乐! 五一劳动节快乐!一句话,该劳动劳动,该休息休息,劳逸结合才是上上策。 我们明天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五一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48章 退却 “方大人如今新贵当红,真是好不威风。”方崇正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在方紫岚听来却如同冷嘲热讽一般,不由地回嘴道:“自是比不过方大人开朝元老,三代宰辅。” 她存心气方崇正,然而他丝毫不恼,淡声道:“既然方大人尊我为官已久,那我今日便倚老卖老,与方大人好好说道一番。” 方紫岚愣住了,只听方崇正道:“方大人可知,此次北境一案,是何人挑起?” “陆知章。”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方崇正循循善诱道:“那方大人可曾想过,北境王家与皇甫家在此案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推波助澜。”方紫岚的声音沉了几分,方崇正追问道:“因何缘由?” “我不知道。”方紫岚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是明显的底气不足,“我以为唇亡齿寒,王家害谁都断不会害军中之人。” “你只道唇亡齿寒,便觉自己想得足够长远了?”方崇正谆谆教诲道:“人生在世数十年,家族数百年,王朝至多不过千年。王家看的,不是王全治一时的起落,更不是王全睿一人的荣辱,而是王家百年的兴衰。你觉得,王家会让武将凌驾于文官之上吗?” 方崇正的话仿佛一束光,让方紫岚豁然开朗。 她闭府不出那几日,苦思冥想也不懂为何王家会成为陆知章的帮凶。北境文武分治泾渭分明,王家没有理由害军中之人。 直到听了方崇正的话,她才明白。李副将、秦副将等军中之人多是她在任时提拔的,她走之后怕是皇甫家也没有少下功夫,一来二去竟成了武将文官之间的暗暗较劲。 好一会儿,方紫岚才轻叹一声道:“不会。方大人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思虑不周。”方崇正沉声重复了这个词,声线冷了几分,“时至今日,行至此路,方大人竟只觉自己思虑不周?” 闻声方紫岚只觉得心中发怵,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似的。但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方大人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方崇正不答反问,“我敢问方大人一句。在你心中,可是胸中责任山河永固比天大?” 方紫岚怔愣了一瞬,随即幽幽开口道:“是。”她声音有些哑,透着说不出的沉重,却是坚定无比。 “那你可知,这份责任本应属于乾坤宫中的帝王?”方崇正的语气中带了些许肃穆,“你道胸中责任山河永固,可公卿世家却道权势利益比天大。你的坚守抵不上他们高门大户的门槛,累不成他们封户赐邑的寸土,撑不起他们门庭盛景的梁柱。” 方紫岚静静听着,却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愈发旺。 她忍不住出言反驳道:“方大人居庙堂之高,为官之道当不是我能比的。可纵然如此,我也不敢苟同方大人之言。”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在其位谋其政。天下之事,本非天子一人之事。若不然,要百官何为?要公卿世家何用?身居高位,不以天下为己任,反以天下为己身。失足至此,将无所不至矣。” 方崇正默然无语,心中却闪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年轻之时,谁不曾一腔热血心忧天下,鞠躬尽瘁舍生忘死?可斗转星移,世道变幻,又有谁坚守如初? 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 “方大人年轻,必是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大义凛然无可厚非。”方崇正言辞稍缓,“但多年后再看,不过是逞英雄的一时意气。你为了北境众人不惜身死名灭,可你死后谁又能站出来护佑他们?人生在世数十年,细水涓流来日方长,并非年少决绝一朝即定。” 方紫岚忽的轻笑出声,声音中满是怅然,“方大人明哲保身惯了,又何必管我这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虽说人生一世并非只争朝夕,但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我这人,向来是不至死路不回头,恐是要拂了方大人的好意了。” “方大人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吗?”方崇正语气渐冷,方紫岚的声音弱了下去,“没什么事是非谁不可的。只不过……” 她忽的停住了话音,半晌才道:“这世上多的是没人愿做的事,我不愿让这些事被人冷眼瞧着,就此沉寂。”她话一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方崇正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强逞英雄。 只是谁能做救世主呢?她还没有傲慢到那个地步。 方崇正收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回现。 彼时的他无能为力,今时的他无可奈何。 他曾因为了方氏一族只能明哲保身的自己而落寞,也曾艳羡为山河永固者杀身成仁的决绝,更不甘于方家的不够强大,无法保住家国天下的每一人。 后来年岁渐长,胸中丘壑渐渐被磨砺成了一川坦途,他以为年少的那些落寞艳羡与不甘,都已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然而直至此刻他蓦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任他如何泰然自若,竟还藏了一丝压抑不下的遗憾。 末了,他的神色淡漠如常,寒声道:“自古悍将无一善终,望方大人好自为之。” “那这事奇怪了。”阿宛一脸疑惑,“莫家没有叛乱,也不是海寇兴风作浪,那为何陛下会让你来东南处理此事?” “海寇确有其事,说明夏侯将军的消息并非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方紫岚抬手拧了拧眉心,分析道:“但莫家没有叛乱,说明夏侯将军消息的另一半并不可信。” 阿宛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夏侯将军往京中递了假消息?” “两种可能。”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阿宛凑得离她近了些,只听她道:“要么是夏侯将军受人蒙骗,误以为莫家叛乱。要么就是夏侯将军与莫家有什么不对付的,故意往京中递了假消息,意图借陛下的手,铲除莫家。” 第849章 如晦 方紫岚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被她压住的文书,“阿钰,这份是上个月的奏报,你放错位置了。” 闻言诸葛钰兀自松开手,抽出了压在方紫岚手下的文书。他把文书握在手里定了定神,久久无言。 方紫岚看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文书,细细的褶皱自他手掌用力的地方蔓延开来,皱皱巴巴的纹理暗藏曲折心绪,她神色笃定道;“阿钰,你心中有事。” 诸葛钰仍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抓住文书的另一角,“你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 她面上若无其事,手上暗暗使力,“新年社戏,陛下不希望看到我参与其中,对吗?” 诸葛钰的手指松动几分,文书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是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若果真如此,还烦请阿钰转告陛下。”方紫岚的手指抚过折痕,稍一用力就把纸舒展开来,褶皱也变得淡了些,“新年社戏,我不会落了任何人的面子。纵是扮妖邪,我也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那个。”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也要知道,此事并非儿戏。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于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 “手握实权吗?”诸葛钰低声重复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方紫岚把手中文书归整到位,之后便看向诸葛钰道:“难得今日空闲。时候尚早,阿钰可愿陪我去瞧瞧社戏如何排演?免得玉成王日日登门扰人清静。” 诸葛钰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头,“也好。” “我的跟班不是阿钰吗?”方紫岚将信将疑地拿出戏本,还没找到人物简介,就听卫昴笑意吟吟地解释道:“方大人你扮的可是空前绝后的大妖,只有一个跟班怎么能行?” 方紫岚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匆匆忙忙地翻开了戏本。 赫然入目的人物简介让方紫岚只觉头皮发麻,自从拿到戏本之后她不过是匆匆瞥了一眼,如今细细看来,才知道她所扮的妖邪设定乃是千古大妖,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派。 而作为千古大妖,她手下的小跟班众多,戏中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三五位之多。 除了诸葛钰、卫昴,方紫岚扫过纸页,裴潇泽、欧阳俊成、王显辉三个名字映入眼帘,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皱眉。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差不多凑齐了,可她的心中却多了一丝不安。说起来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处在新贵中风口浪尖的那一拨。 她初入战场拉上官家下马后受封北国公,曾惹起天下多少哗然自是不必多说,如今回京也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从不显山露水却一朝成为李晟轩左膀右臂的诸葛钰,却仅是挂名在她府衙之中,至今无实权。 而卫昴虽出身公卿之家卫氏,但因其生母是蛮族女奴始终未曾得到重用,一身军功加持直到李晟轩登基才行至京城统领之位。 至于欧阳俊成,顶着欧阳氏本家公子的名号,却在日薄西山的欧阳家无甚地位,反倒是在娶了上官伶媛后和王家走得更近了。 不过这位王显辉……方紫岚思索着看向朝着他们走过来的青年,满脸写着不情不愿,正是方才当众发难的那位。 方紫岚眉头皱得更深,索性把视线转向诸葛钰,却见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他凑到她身旁低声道:“王显辉是王全睿大人之子。” 方紫岚有些发愣,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北境王全治大人的胞弟,王全睿大人?” 诸葛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方紫岚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如今王全治替了她成为北国公,王全治的胞弟王全睿又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王家势大竟是连后辈都敢向她示威了。 王显辉犹豫不定地张了张口,似是要与几人打招呼,却是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裴潇泽为人亲善,上前一步招呼道:“王大人,如今人都到齐了,我们可要打起精神来了。” 王显辉生硬地嗯了一声,却听卫昴哼道:“王公子好大的架子。” 他这一声王公子,喊得王显辉面红耳赤,急欲上前争论。 一旁欧阳俊成赶忙按住了王显辉,刚想劝解几句,就见卫昴眼角上挑,笑得轻佻,“欧阳公子想说些什么?” 欧阳俊成开口一个我字如鲠在喉,面上青白不接,最终还是把话囫囵吞进了肚子。 诸葛钰淡然道:“卫大人新贵,却也不必处处压人一头。”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卫昴敛了笑,冷声道:“蒙荫祖上的世家公子,与国无功与世无用,如何可堪一句大人?” “卫大人此言差矣。”裴潇泽摇了摇头,站出来打圆场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必有其才,不过功用有大小罢了,怎会全无是处呢?” “裴大人言之有理。”卫昴深深地看了一眼裴潇泽。往日他不常与朝中权贵打交道,对裴氏的印象不过是家主裴珒卿阴沉狠辣,没想到裴氏竟还有裴潇泽这样的端正君子。 第850章 路远 殿内纪宁天坐于高座之上,温崖立于他的左侧,妩青立于他的右侧。高座之下零零散散地站着九个人,皆是噤若寒蝉,自是十殿阎王其中九殿了。 两人甫一入殿,就听一个声音道:“紫秀如今好大的面子,真是让人……” 那人还未说完,就见银光一闪而过,一枚暗器擦过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血痕,生生截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卞城王,你既奉招魂令而来,就该知道面子大的不是我。”方紫岚款步走到众人中央,神情冷峻道:“还是说,你不服招魂令?” 卞城王冷哼一声,“公子在此,紫秀你少往我头上乱扣罪名。” 方紫岚抬头直视主座上的人,半晌才躬身一礼道:“鬼门紫秀,拜见公子。” “紫秀,今日既是你用招魂令召大家来此,便不必顾虑本座。”纪宁天的声音从高处幽幽传来,颇有些看戏的意味。 “是。”方紫岚站直了身体,视线一一扫过九殿阎王,不疾不徐道:“我今日召诸位来此,是有一事要问。” 十殿阎王之首的秦广王不动声色道:“你想问什么?” “当年藏剑山庄和万花山庄灭门,可是你们十殿阎王所为?”方紫岚话音刚落,站在末位的转轮王就变了神色,“紫秀,你……” “我什么?”方紫岚走到转轮王面前,“转轮王,十殿阎王之中,我与你算是有些交情,不如就由你来回答我,可好?” “紫秀,你……”转轮王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岚,她近乎残忍地笑了笑,“转轮王,你要违逆招魂令吗?” 转轮王眼睁睁地看着方紫岚手中的匕首落在自己颈侧,他双拳紧握道:“紫秀,你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我数十个数。”方紫岚毫无反应地说了下去,“十,九……” “紫秀,你为何要问此事?”秦广王的声音有一丝急切,方紫岚停止了数数,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人打着我的名号杀人,还不许我问了?” “你……”秦广王倒吸了一口气,方紫岚继续数她的数,“五,四……” 转轮王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紫岚,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道这小子哪来的自信,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杀他吗?还是说他们的交情好到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对他动手的地步了吗? “一。”方紫岚说出最后一个数,手上微微使力,划破了转轮王的皮肤,同时一道声音倏然响起,“是楚江王做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狐假虎威了?”温崖神色淡了些,方紫岚轻笑出声,“刚学会。” 温崖既然肯开口,便懒得与她东拉西扯,开门见山道:“转轮王身上也有蛊。你是主蛊,他是副蛊。” “什么意思?”方紫岚疑惑道:“蛊怎么还会分主副?” “说是主副,说白了他是你的祭品。”温崖薄唇勾起笑得凉薄,“不然为何你是天下第一,而他只能在十殿之末?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天资异于常人吧?” 方紫岚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梅花羹里面加的是……” “他的血。”温崖接口道:“以他血脉供养你体内的蛊,再好不过。既然他心甘情愿,那我为何要阻止?” 方紫岚垂眸道:“此事他一直都知道吗?” “他种下蛊毒之前就知道了。”温崖幽幽道:“鬼门那种地方,除了他还有谁会愿意为你做祭品?” “他为什么……”方紫岚眼眶泛红,话说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为什么?”温崖无可奈何道:“他跟你入的鬼门,说你是他的主子。你觉得为什么?” “主子吗?”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那梅花羹呢?为什么是梅花羹?” “他说你爱吃。”温崖神色透着不忍,“可是他不知道,你娘亲遇害之时,你正在吃一碗梅花羹,血落了进去你人都吓傻了,以后只要看到梅花羹,就会本能的恶心。” 方紫岚面沉如水,“他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温崖不敢看她,别过头轻声道:“你刚刚种下蛊毒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为了稳固你身上的蛊毒,加之你小时候特别闻不得血腥气,我就给他出了这个法子。” “把他的血加到吃食当中?”方紫岚忍不住插了一句,温崖微微颔首,“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你爱吃梅花羹,谁知你吐了一碗又一碗,害他白流了好多血。而且他倔强得很,从不许别人沾手你的吃食,非要亲自做。” “我自是愿意。”方紫岚身体俯得更低,眉头紧皱,声音也轻了许多,“可我怕他不愿。” 见状温崖摇了摇头,“撑不住就不要强撑。躺好了,我先替你施针。” 方紫岚拿下匕首,转头向说话的人看了过去,“平等王,你以为楚江王不在,就能由你指认了吗?楚江王有什么本事能杀了甄明轩,屠藏剑山庄满门?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 平等王目光躲闪,方紫岚冷笑出声,“看来今日十殿阎王九殿皆要叛变鬼门,一个都留不下了。” “紫秀你怎么敢……”卞城王刚一开口,就被一枚暗器射穿了肩膀,他忍不住惨叫一声。 方紫岚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惨叫声中显得尤为阴郁,“招魂令在此,你问我怎么敢?” “紫秀,住手。”秦广王挡在了方紫岚面前,“你所言之事,是十殿阎王所为。” “早说啊。”方紫岚松了神色,转了转手中的匕首,“不过还有件事……” 她故意顿了一顿,秦广王面沉如水,“你想问什么就问……” “公子。”方紫岚随口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看向高座之上,“我想查前朝将领的记录,不知公子可否帮忙?” 纪宁天没有说话,反倒是温崖开口道:“你要查记录,自请入博古殿便可,为何要……” 他话说一半猛地停住了,方紫岚唇角轻勾,“多谢告知。” 第851章 责难 “下官薛昊宇。”来人答得很快,方紫岚却是愣了愣,“前礼部尚书薛老大人是你什么人?” “是下官的伯父。”薛昊宇低着头,方紫岚叹道:“难怪……” 上官敏听到此处一头雾水,却也不敢随意出声询问,只听方紫岚道:“我方才的话,除了最后的部分,其他直接转述给尚书大人。” “方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分寸。”薛昊宇郑重其事一礼道:“多谢方大人。” 薛昊宇离开后,上官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适才为何如此针对薛大人?” “我不是针对薛大人,而是针对礼部。自我入京以来,一应封赏礼部总是压了又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处理。”方紫岚寒声道:“礼部若只是这般对我,我找机会敲打一番便罢了,可礼部竟然对老曹也是这般,导致老曹的封赏下来之后,兵部都不知如何安置了。” 上官敏追问道:“什么叫做不知如何安置?” “封赏之后老曹身为将军不宜继续留在我府上做府将,若是封赏按时下来,我便能及时去兵部那边协调。”方紫岚冷哼一声,“但礼部一拖再拖,致使兵部旁敲侧击问了又问,让人看来就是我仗着军功不愿放人,更有甚者,怕是要说我留高阶武将在府,居心叵测了。” 上官敏目瞪口呆道:“礼部为何如此?” “起初可能是看我虽然身居高位,但孤身一人单薄可欺。”方紫岚沉思道:“现在就未必了。” “什么意思?”上官敏疑惑不解,方紫岚道:“前礼部尚书薛老大人布衣出身,本是谁都不靠,然各大公卿世家如何会放任六部之一的礼部独善其身?薛老大人不愿站队,自是如履薄冰。宁顺帝还在之时,他便因宠妃封赏一事,被贬官外放了。” 上官敏似是听明白了,“我知道了,薛老大人被贬,薛大人身为他的侄儿,必然受了牵连,在礼部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也不完全是受牵连。”方紫岚神情严肃,“薛大人年纪尚轻,想来薛老大人贬官之时他未必在礼部。” 上官敏皱眉道:“除了受牵连,还有什么?” 第342章受教 “出身。”方紫岚神色郁郁,“你远在北境,又不理政务,想来从未察觉到,这些年朝中几乎已经没有寒门子弟新任为官了。” “怎么会这样?”上官敏怔住了,方紫岚认真道:“不仅文官,武将也是如此。绮罗一战,能让人叫出名字的将军,有几位不在九大公卿之家?” “皇甫鑫将军,独孤明将军……”上官敏念了两个名字就停住了,“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虽言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但公卿世家之后想要什么比寒门子弟容易了太多。若是连在朝为官的寒门子弟都备受打压,长此以往,寒门子弟哪还有路?” 上官敏听至此处总算是明白了,“所以礼部刻意为难师父,是因立场不同?而礼部尚书明知可能会备受刁难仍要薛大人前来,是因打压于他?” “基本是这个理。”方紫岚微微颔首,“我如今病着,有些事便更压不住了。因此年终祭典和新年社戏,我能到的场合尽量露面,初五的开宴也得好好筹办……” “原来不是迁怒。”上官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温先生体贴细致,此言是怕你觉我罚得太重心里不痛快而已。”方紫岚无奈道:“你若喝酒我不拦你,但倘若失了分寸,口无遮拦,我也不会轻饶。” “是。”上官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师父,我不怕受罚。更何况,从师父收我为徒至今,也并未罚过我,何谈罚得重?” “你啊。”方紫岚笑了笑,忽然道:“薛大人,听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知薛大人去而复返,是何缘由?” 闻声薛昊宇走了进来,拱手一礼道:“下官见方大人与这位公子相谈甚欢,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故而在门外站得久了些,并非有意偷听,还请方大人见谅。” 方紫岚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薛大人站在外面,我都知道。既然一直没有说破,便是没什么不能让你听的。” “方大人坦荡,下官惭愧。”薛昊宇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下官去而复返,只因适才有一事忘记告诉方大人了。” “何事?”方紫岚拿过案上的茶,轻啜了一口。 薛昊宇淡声道:“方大人若能出门走动,请在除夕之前入莲华宫叩拜进香。” 方紫岚微微一笑,“我听闻莲华宫中供有一盏泰安帝亲手所点的大长明灯,每年年尾由天子添灯油,百官皆要叩拜进香,以求来年顺遂天下泰安,我说的可对?” 薛昊宇猛地变了脸色,“方大人,你……” “薛大人离开之时,我还在想以你的细致入微,为何会忘了提醒我入莲华宫一事?”方紫岚面上笑容更盛,“不过薛大人也说了,年终礼部忙乱,想来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总不会是有意为之,对吗?” “方大人……”薛昊宇嗫嚅着不敢说话,方紫岚说不知除夕当日的流程时,他以为她不过是借机为难而已,应付过去便罢了。却从未想过不止除夕当日,她对所有的流程都了如指掌,那她岂不是从一开始就都看穿了? 仿佛被人戏耍的羞恼让薛昊宇抬不起头来,然而他心中清楚,若非他别有用心,又怎会落入这等境地? “温先生?”上官敏喊了一声,一脸茫然,他掉头去找曹副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想来他们说的话,都被温崖听到了。 他心道,温先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他居然毫无所觉,不过师父定是有所感,难道那些话师父不止说给薛大人听? 他越想越觉得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什么头绪,索性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第852章 劳驾 方紫岚说罢打开了房门,却见温崖背对着她站得笔直,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落在他的肩上覆了薄薄一层。 “温先生,你竟然还在这?”方紫岚说着抬手拍掉了温崖肩上的落雪,他转身看了过来,“方大人吃好了?” “温先生莫要调侃我了。”方紫岚轻咳一声,转了话音道:“我去看看阿宛和上官敏。天都黑了,他们怎么还未开始放烟火?”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一道绚丽的烟火划过漆黑的夜空,虽转瞬即逝但异常明亮。 “真好。”方紫岚喟叹一声,丛蓉端着食盒刚好经过,招呼道:“方大人,前厅席面置的差不多了,莫公子也已经过去了,就等你到了大家开席呢。” “我这就来了。”方紫岚颔首应下,快步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管家把一早备好的红包端到方紫岚面前,她为在场众人一一分发过红包后,吩咐管家把剩下的红包发给当值的其他人。 随后众人入座开席,阿宛和上官敏放完烟火也跑了进来。 阿宛一进来便跑到方紫岚跟前要红包,方紫岚拍了拍她的手,“藏在你的房里了,等会儿你自己回房找。” 阿宛眉开眼笑地入了席,碰了碰坐在旁边的上官敏,“你的红包呢,不会也被方大人藏在房里了吧?” “我……”上官敏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就见方紫岚朝他招了招手,他起身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师父。 “徒弟,你还没给我拜年呢。”方紫岚坐得端正,上官敏行了礼,道:“师父新年好,愿师父身体康健,万事无忧。” “好。”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小厮拿了一个匣子过来,交到了上官敏手上。 上官敏打开匣子,眼中满是惊喜之色,“这是鲁大师制的弩箭?” “是。”方紫岚抿了口茶水,漫不经心道:“这东西我用不惯,你拿着玩吧。” “这……是不是有点太贵重了?”上官敏轻手轻脚地把弩箭放回匣子,“鲁大师制的兵器虽说样样珍品,但传世的并不多,这弩箭……” “过年开心,要你拿着就拿着,哪这么多废话?”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就当是你把那工匠要来的奖励了。” 一旁曹副将笑出了声,方紫岚笑道:“老曹,也有你一份功,你想要什么?说吧。” 曹副将乐呵呵地应了声,方紫岚与他一同吃喝说笑。上官敏抱着弓弩翻来覆去地看,阿宛吃了没一会儿就拉着温崖出去看烟火,萧璇儿和丛蓉帮忙摆盘添茶……整个府上一幅喜庆祥和的景象。 方紫岚起身披了斗篷走到檐下,站在了温崖身旁,淡声道:“难得我们能凑在一起过年。” “是啊。”温崖没有看她,目光仍停留在院中放烟火的阿宛身上,“你还想问什么?不妨一道问了吧。” 方紫岚耸了耸肩,“我原本不想这么煞风景,可是……” “我知道。虽然方大人身居高位风头正盛,但也不能留太医令在府多日。”温崖接口道:“即便你不开口,明日我也要告辞了。”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便问了。”方紫岚凑得离他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身上的蛊毒,是不是和阴阳咒术有关?” 温崖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你从何得知?” “我猜的。”方紫岚拢了拢斗篷,好整以暇道:“你说此蛊分主副,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像阴阳家的论调。” 温崖没有说话,方紫岚继续问了下去,“你会阴阳咒术吗?还是说,你和汨罗阴阳家或是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阴阳家覆灭已逾百年,唯一的血脉便是大祭司。”温崖淡声道:“至于阴阳咒术,更是从不外传的秘术,除了大祭司本人,世间再无人能修习。” 方紫岚若有所思道:“所以此蛊并非由你所制,而是出自汨罗大祭司之手?” “此蛊是我师父从汨罗带回来的。究竟是汨罗大祭司亲手所做,还是巫医制成后请汨罗大祭司以阴阳咒术加持,我都不清楚。”温崖坦然道:“我知道的只有此蛊的施法和效用。” “你的师父吗?”方紫岚的声音轻了许多,带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温崖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查过我了吧?” 方紫岚嗯了一声,温崖的神色晦暗不明,“你什么时候能把鬼门的人都查清楚,或许就能知道你想要的答案了。” “你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方紫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温崖幽幽道:“不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你娘当年为何而死?” “关于我娘的死,你都知道些什么?”方紫岚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温崖低声道:“当年事发之时,鬼门中有一位贵人正在百叶寺上香。” 方紫岚心中一紧,也就是说所谓的鬼门杀手只是为了保护那位贵人上香?她深吸一口气道:“不是提前安排好的行动吗?” “不是。”温崖敛了神色,“百叶寺何等地方?若非泼天灾祸,他们怎敢动手?” 方紫岚双唇紧咬,温崖所言与她判断几乎一致,是意外。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鬼门杀手弃贵人安危于不顾,竟然在百叶寺中动起手来? 不过能在鬼门之中称一句贵人的,除了纪宁天,便只有前朝淑妃和妩青郡主了。当时在百叶寺中的,会是谁呢? “雪停了。”温崖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眼看过去,雪停之后的天空素净了许多,映衬得漫天烟火愈发绚丽。 “多谢温先生。”方紫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往后,我绝不会再为难先生,也尽量不会让先生为难。” “好。”温崖微微颔首,“方大人的礼,我受了。” “岚姐,温先生,天气寒冷,你们还是进来吧。”莫涵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方紫岚应了好,而温崖看向阿宛道:“我想再看会儿烟火,方大人先进去吧。” 第853章 浮生 “方大人。”卫昴的声音扯回了方紫岚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旁边执杯的人,随手拿过酒杯,隔空相祝,“卫大人,多谢。” 卫昴挑了挑眉,状似不经意道:“方大人,狄戎之部巫氏不仅精通占卜之术,更擅长以蛊术控制人心。” “卫大人这么说……”方紫岚刻意地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莫不是相信尔雅公主所言?” “方大人,你相信命运吗?”卫昴不答反问,方紫岚沉默了片刻,道:“信,也不信。” 卫昴忽然笑了笑,向来虚无的浅色瞳仁中添了些莫名的神采,“曾有人替我占卜数次,结果始终如一,死于乱刀之下,不得善终。” 方紫岚神情凝滞,卫昴却勾着唇角淡漠道:“戎马一生不外如是,并非占卜才能知。方大人,你说对吗?” 刹那间,方紫岚如鲠在喉,她说不出一个对字,却也说不出反驳之言。他们都是杀伐之人,戎马一生,若非马革裹尸,便是一抔黄土掩平生。 不得善终,这四个字她听过太多次。是不是死于乱刀之下,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顾虑太多,无法做到像卫昴那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以对上这四个字的时候,便觉格外沉重。 卫昴没有不依不挠地讨要答案,只是自顾自地饮了一杯又一杯酒。 温润的声音自方紫岚左侧传来,她下意识地紧了紧马缰绳,看向打马走到她面前,状似不经意地挡住了她视线的人——诸葛钰。 “阿钰又为何会在此处?”方紫岚不答反问,诸葛钰神色坦然道:“自是与方大人目的相同。” 方紫岚的神情冷了几分,还不待说什么,便听诸葛钰自顾自道:“难道方大人不是为猎物而来?” 猎物一词从诸葛钰口中说出,颇有一语双关的意味,方紫岚装糊涂道:“不知是什么猎物这般稀奇,竟能入阿钰的眼?” “方大人说笑了。”诸葛钰饶有兴味道:“比起我的猎物,我更好奇能令方大人追踪一路的猎物,究竟是什么?” “阿钰心知肚明,便不必与我打哑谜了。”方紫岚懒得与他兜圈子,撂下这句话就扬鞭纵马,朝陈旭的方向而去。 然而诸葛钰横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岚姐姐,御史台或许有失偏颇,但直言进谏,向来是御史之责,你不能……” “阿钰既知御史台有失偏颇,那就更不该拦我了。”方紫岚沉声打断了诸葛钰的话,并未顾及他那声岚姐姐的情分。 “可若是今日由着岚姐姐作为,往后御史台怕是无人敢发声了。”诸葛钰寸步不退,据理力争道:“流言终会不攻自破,但敢于说话的人,若是没了,便很难再有。人人自危,噤若寒蝉,长此以往,朝堂风气堪忧。” “好一个人没了便很难再有。”方紫岚冷哼一声,“阿钰以为我要杀了他?” 诸葛钰愣了愣,却见方紫岚挽弓搭箭一气呵成,箭尖寒光凛凛,直指陈旭,“那我便杀给你看。” 闻言诸葛钰暗自叫糟,听方紫岚言下之意,她原本没有打算要杀陈旭,或许只是威胁恫吓罢了,可眼下被他这么一激,似是真要动手了。 “岚姐姐不可!” “岚姐箭下留人!” 诸葛钰与莫涵的声音同时响起,前者在方紫岚身前,却是无计可施,后者从方紫岚身后匆匆赶来,更是来不及劝阻。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羽箭离弦,直朝陈旭而去。破空之声骤然而至,快得让陈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肩头剧痛,便惨叫一声摔下了马。 林中鸟雀被这声惨叫惊得振翅而去,唯余满树枝叶扑簌簌地颤抖。其他在林中参与春狩的人都被这边的响动吸引,纷纷赶了过来。 方紫岚左手持弓,右手执箭,虽然箭未上弦,但在她的手中,便有一股枕戈待旦的危险气息。 众人围着方紫岚不敢上前,陈旭捂着肩膀狼狈地爬了起来,刚要站起来,就见方紫岚的羽箭再次对准了自己,吓得他重新跌坐了回去,臀部与大地结结实实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摔得他又是一声惨叫。 李晟轩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陈旭的第二声惨叫。他略略打量一番,见人没有缺胳膊少腿,不仅有气,而且还能这般中气十足地叫出声来,心道方紫岚真是给他面子。 围观的几位御史见李晟轩来了,不等苏昀先开口,便抢先一步质问方紫岚道:“越国公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许久没练过,手有点生。”方紫岚说着,轻描淡写地收了弓箭,神情语调倨傲得近乎挑衅。 “越国公大人你……”几位御史目瞪口呆,被她这副模样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苏昀开口道:“越国公大人乃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种借口未免过于拙劣。” 他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方紫岚,却见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若非天下不太平,谁愿意征战沙场?苏大人,你愿意吗?” 此话问得直接而凉薄,苏昀抿了抿唇,“我……”他不敢回答,却也不想看着身边同僚平白受气,措辞之际却听方紫岚一字一句道: “征战沙场非我本愿,然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我的本事,不能只因我是女子,就要被人说三道四。满朝文武妻妾成群朝三暮四,从未见哪位御史参奏过一本,怎么到我这便折子数比府上人数还多了?我不过是想好好守住越国公府上下,竟然就是德行有失,若我当真任人摆布顺从有德,也不会是如今的方紫岚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凌厉无比的言辞神色,无一不在向众人昭示—— 她是大京的越国公,更是方紫岚。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捍卫的一切,绝非他们奏章中或是传闻里的一个名字。 想要她成为他们想象中受规矩制约的人,仿若这猎场中猎物一般的存在,永远不可能。 第854章 投敌 “看不出你这丫头年纪不大,眼光倒是厉害。”云老舒展了眉头,含笑道:“也难怪,你会看中我家丫头,留在我们医馆。” “轻寒心思纯善,是她好心收留了我姐妹二人。”方紫岚勾唇笑道:“只能说,轻寒的眼光也不错。” 云老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家丫头若当真眼光不错,便不会看上王慎那小子。” “轻寒看上慎少爷?”方紫岚敛了笑,回想起那日在王家的情形,这才猛地想起王慎那句一直被她忽略的“云姑娘觉得我待你不同,以为我对你有意”。 仔细想想,那日两人之间的话确实有些耐人寻味,似乎关系匪浅。 云老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叹气道:“看来,你也看出来了。” “是。”方紫岚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慎少爷是有本事的人,那轻寒看上他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说你们这些小辈,就是年纪太轻没吃过什么亏。”云老幽幽开口道:“且不论什么门当户对,就说我家那单纯的丫头,如何斗得过王慎那种既有心思又有手段的少爷。豪门大宅里长大的孩子,岂是易于之辈?” 方紫岚下意识地问道:“云老是担心轻寒被骗?” “有些事,又何止是被骗两个字能够说得清楚?”云老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忽的转了话音,“我家丫头,从未问过你的出身来历吧?” 方紫岚微微抿唇没有否认,云老下面要说的话,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云老轻咳一声,“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出身来历不俗,绝非我们这等市井小民能想象的。说句不客气的,怕是比王慎那小子都要高出一截,我说的可对?” 他问完不待方紫岚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无妨,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承认什么,更不是要知道你的身份以此为要挟。你不愿意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勉强。” 方紫岚拍了拍云老的后背,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试探道:“您就不怕我图谋不轨?” “怕?”云老笑出了声,“像你这样的,若是要害我医馆上下,小老儿此时还焉有命在?” 见她沉默不语,云老继续说道:“更何况,你救了我的性命。不论你为何而来,至少本心是好的,绝不会图谋不轨。” “您这么相信我?”方紫岚敛了笑,云老神情也严肃了几分,“我虽是个市井小民,但好歹经历了些人事,如今半截身子入土了,多少看得懂一个道理,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越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目的,因为他们有那个自信,即使变故丛生,他们也总能达到目的。” 方紫岚手握断剑站得笔直,她的气息扫过卫昴耳畔,近乎轻蔑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说罢狠狠撞了卫昴一下,让他径自撞向离得最近的那把兵刃,兵刃的主人下意识地收了攻势,他装作被刺中的模样就势滚到了台后。 诸葛钰见卫昴下台,步履匆匆地朝他走去,“现下情势如何?” “不好。”简单的两个字,让诸葛钰只觉心下一沉。他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迅速地找到了李祈佑。 虽是寒冬,但见李祈佑额上满是冷汗,十指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着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弓。 “王爷……”诸葛钰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刀剑铿锵之声纷至沓来。 利锋争鸣间方紫岚的头冠掉在了地上,她如墨的长发没了束缚四散而落。 似火般鲜红的衣袍撕裂开来,与长发一道被寒风裹挟着飞舞在空中,红与黑交织,妖艳而凄美。 方紫岚手执断剑,在众人威逼下退至了台边,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抬起头向城楼之上望去,文武百官簇拥着李晟轩,所有人都在观戏。 浩浩荡荡的声势中,她的视线定格在李晟轩身上。隔得太远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妖孽,还不速速受死!” 离方紫岚最近的人突然大喝一声,剑锋直逼她面门。 她轻巧地避了过去,纤足轻点半个身子悬在高台外边,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很快下一轮攻势不期而至,她旋身而过袍袖被利刃割开,鲜红的布条随风飘扬。 方紫岚如今骑虎难下,若是自己跳下高台,虽说无事但妖邪不死便落台,说起来必是社戏出了纰漏,只怕她要担一个乱了大京国祚的罪名。 可若是真刀实枪地与他们拼一场,虽说她不会输,但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若伤得严重些,又免不了要被阿宛念叨一番。左右为难间,这个年就不好过了。 思前想后都没有两全法,方紫岚索性心一横,出其不意地伸手扣住了左边身前之人的手腕,猛地使力他便吃痛松开了手,她顺势劈手抢过了他的剑。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加之她动作太快,他措手不及根本无法反抗,怔愣之间被她一掌推开,惯性后退带倒了后面的几个人。 站在方紫岚右边的人眼看她夺了兵刃,见势不对忙上前几步,乱剑纷然而至。 刀光剑影之中她扯开外袍借力打力,用缭乱的红色迷了众人视线。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漫天红色碎布翩然飘落,好似一场血色花雨。 众人的目光顺着花雨至台下,却见红衣妖邪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红衣黑发肤白如雪,仿佛沉睡了过去。艳丽的布条洒落在她的身上,是说不出的诡绝凄艳。 刹那间,朱雀街上围观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静止般的一刻,李晟轩站在城楼上,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占据,眼中心上再也容不下其他。 只是惊艳之余他忽的想起,不知她发烧好了吗?冬日寒凉不能让她在地上躺太久。 第855章 思忖 方紫岚听到此处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仰头看向方立辉,“我承认方公子言之有理,女子有姿色傍身,再学些什么总能谋得一条生路。然丛姑娘出身庄户,每日除了干活怕是也学不了什么。更何况,纵使丛姑娘学了什么,恐也无法改变今日之局。” 方立辉收起折扇转头看向方紫岚,她的眸中坚毅与落寞交织,熠熠生光。 只听她认真严肃道:“人的命运,不是仅靠学了什么就能够改变的。若把命运比作对手,须得步步为营不断前行,走得越远,越有机会与之抗衡。能学什么固然是好,但也只是增加了自己赢的筹码,并不能完全决定最终的结果。” 她说着忽的叹了一口气,“世事不易,丛姑娘的处境已然决定了她弱者的身份。在这个身份之下,她的美貌便不再是资本,反而成了被争抢的缘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想方公子不会不知道。” 方立辉微微怔愣,“方大人这是在替她说话吗?” “我不是替她说话。”方紫岚伸手覆上了丛蓉的肩膀,笃定道:“我只是相信她。” 丛蓉不敢置信地侧过头,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惊喜的光彩,“方大人,你愿意相信我?” 方紫岚点了点头,“不过,我相信你是一回事,你有证据证明腹中所怀确是方宇韩骨肉,又是另一回事。若无证据,我帮不了你。” “方大人!”方立辉的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意,方紫岚站起身直视他的双眸,冷然问道:“方公子不愿面对真相?” “就算她所言非虚,且不说宇韩夫人王家千金如今快要临盆了,知晓此事会作何反应。就说她那新任北国公的父亲,和在京中为官的叔父,可会让方家好过?”方立辉紧紧握着掌中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大人,不论真相几何,这个公平,我都给不了她,更不敢给她。” “我不会让方公子用整个方家来换这个公平。”方紫岚神情很淡,眼中神色却是说不出的笃定,“但是倘若事实真相如此,那便不是谁能够抹杀得了的。” 方立辉垂下头沉默不语,方紫岚看向丛蓉,道:“你有证据吗?” “有。”丛蓉忙不迭地点头,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方宇韩送给我的。” 方紫岚拿过玉佩,只觉得有几分眼熟,翻来覆去地看过一遍,就听方立辉低声道:“是宇韩的玉佩。方家人象征身份的玉佩,他竟然都给了你,当真好得很。” 闻言方紫岚忽的明白了自己的眼熟从何而来,她也有一块类似的玉佩,上面镂刻的样式与这块玉佩几乎一致,只不过还刻了一个“岚”字。 这样想着她把玉佩举起来,对着光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在纹样之下看到了一个“韩”字。 过了好一会儿,方紫岚才再次开口道:“事已至此,方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方立辉别过头,思量许久,最终看向丛蓉道:“丛姑娘,此事宇韩有错,是方家有愧于你。现今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待你生产之后,我让宇韩纳你为妾;其二,若姑娘愿意,可以去万花楼,在那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一直未曾说话的阿宛忍不住出声,“方公子,你竟然让丛姑娘去万花楼?” 方立辉看向阿宛,好笑道:“小姑娘,你小小年纪,知道万花楼是做什么的吗?” 阿宛满脸嫌弃,道:“当然知道,不就是青楼吗?” 方立辉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无可奈何,“万花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若是有朝一日要离开,只要缘由清白,楼中管事也不会为难。” 然而待靠得近了,阿宛才发现方紫岚身上并没有酒气,反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沁人心脾。 她仔细地嗅了嗅,发现并不是她们府上惯用的熏香,闻起来似乎是宫里的熏香。 曹副将见阿宛来了,极有眼色地站到了一旁,让出了方紫岚身边的位置。 阿宛弯腰躬身凑到方紫岚近前,看着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原来是发烧了,我说大冷天的发什么疯……” 她一面嘟囔着,一面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奈何她人小力气不够,只能对着旁边的曹副将喊道:“快来搭把手。” “我没发烧。”方紫岚不悦地瞪了一眼阿宛,任由她和曹副将把自己连拖带拽地扶到屋里。 曹副将把方紫岚扶到主座上,阿宛匆匆忙忙地倒了一杯热茶塞给她,然后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吧,若是没发烧,方才院中你在傻笑些什么?还有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方紫岚满不在乎,“不小心烫伤了,已经上过药了。” 阿宛满脸嫌弃地看着她手上的药膏,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她垂眸浅笑道:“我找到他了。” 阿宛不明所以,“你找到谁了?” “小时候领过我的小哥哥。”方紫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像烟火一样好看的小哥哥。” 阿宛的神色有些慌乱,她转头冲曹副将问道:“她今天都去哪了?” 曹副将忙不迭地答道:“我今日下午去府衙接老大的时候她不在。问过府衙的守卫,说是老大午后从府衙出来就进了宫。我一直在宫外候着,等老大从宫里出来我们就直接回府了,也没有去其他地方。” 阿宛听完后秀眉微蹙,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方紫岚,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方紫岚勾起唇角,颇为好笑道:“阿宛,你当真以为我疯了?” 阿宛见她眸色清明,并不像是烧糊涂了的样子,于是凑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好端端的,怎的就发烧了?” “今早走得急了,没来得及穿斗篷。”方紫岚满不在乎地说道:“后来在宫里赏雪,屋里炭火烧得足,想来冷热交替,便发烧了。” 第856章 豁然 “不该有的希望。”方紫岚动了动纱布包裹外的手指,“不如抹杀了的好。” 阿宛被方紫岚噎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立在窗边的方紫沁理了理衣袖,淡声道:“若无希望,你伤重至此,为何仍撑着一口气回来?” 方紫岚愣了愣,半晌才道:“我答应了一人,要守承诺。” “是吗?”方紫沁定定地看着方紫岚,像是把她看透了一般,令她忍不住吐露道:“我从没想过能活着回来。失去意识之前,我还在想当初就不该说什么承君一诺,必守永生的鬼话。彼时我那副模样,怎么回得来,这不是为难人吗?” “可你还是回来了。”方紫沁一字一句道,“活着回来了。” “是啊。”方紫岚自嘲似的笑了笑,为什么呢?或许是她最后险些倒下之前,胸口衣襟处掉落的那段梅枝,让她想起京中还有许多人在等她,她不能就此止步。 如今,她不仅是为自己而活,更为牵绊之人而活。 “岚儿。”方紫沁走到方紫岚身边,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你是我见过最为坚韧之人……” “姐,你不必安慰我……”方紫岚下意识截住了方紫沁后面的话,脱口而出的称呼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反应过来后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我知道。”方紫沁的手顿了顿,“但无论如何,只要你愿意,我便是你的依靠。” 方紫岚微微颔首,没有再逞强,之后数日也是任由旁人喂饭喂药。直到能下地走动后,她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用左手拿起了剑。 “方三小姐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探头探脑的宫女一边望着墙里那道身影,一边和同伴窃窃私语,“她可是刚为皇后娘娘挡了一刀,才能下床走动没两天,怎么就动起刀剑来?” 旁边的宫女神秘兮兮道:“听说方三小姐和皇后娘娘感情甚笃,这回眼睁睁看着自家长姐险些遇刺,心里得多不是滋味,为此舞刀弄剑有何不可?” 阿宛茫然地把手搭了上去,然而摸清脉搏的那一刻,她倏然明白了温崖的用意。 突如其来的惊喜几乎冲昏了阿宛的头,她如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她!她……” 众人登时被阿宛这几声她吓得不轻,心道温崖都不敢直说,而这小丫头又是这般反应,难道方紫岚被吓死了? 许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顾不得礼数,抓过了方紫岚的手腕,刚确认仍有脉搏,就听阿宛一声厉喝,“你做什么?” “阿宛,不得无礼。”温崖缓缓站起身,朝王显辉一礼道:“王大人,方三小姐被吓得不轻,还需找一处僻静之所,好好医治才行。” “是,温先生说的是。”王显辉赶忙喊来几个丫鬟,与秋蝉一起,把方紫岚扶去了后面供客人更衣小憩的厢房,郑重其事道:“一切,拜托温先生了。” 许是过于慌乱,众人并未注意到,跟去厢房的阿宛一路蹦蹦跳跳颇为雀跃。也许有人注意到了,却也只当是方紫岚病情危急,不容耽搁。 总之,没有人细看阿宛的表情,而温崖神色沉沉,令人不由地心悬。 待到了厢房,四下无人之时,阿宛摇了摇方紫岚的手臂,“好了,我知道是你了,别装了。” 方紫岚睁开了双眼,坐起身看向温崖,“温先生,我倒是没想到你竟这般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告诉了阿宛。” “我也想一直瞒着她。”温崖负手而立,淡声道:“可我怕若是再多过上几日,我这傻徒弟会为你赔上性命。” “师父!”阿宛面上挂不住,不由地别过了头去。 赔上性命吗?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盯着阿宛,“我们小阿宛不会躲在药房里哭了好些天吧?现在眼睛看起来还有些肿。” “才没有!”阿宛着急反驳,手却下意识地摸上了眼眶,然而下一刻就捕捉到方紫岚唇角的笑意,气得直挠她,“好啊,你又骗我!” 见状温崖轻咳一声,提醒道:“小心隔墙有耳。” 阿宛当即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凑到方紫岚耳边问道:“外面应该没人吧?” “没有。”方紫岚摇了摇头,“若是有人,我根本都不会醒。” 阿宛撇了撇嘴,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又用手捂住了嘴,最后深吸一口气,站起了身,“我去给你煎药。” “阿宛,你不问吗?”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阿宛绞着手指,不自然道:“自是想问的,可是我不想勉强你,更觉得你不应该说。如今能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已经足够了。” 她说罢转身离开,方紫岚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我们小阿宛的确长大了。” “方三小姐,你这是打算依附方家了?”温崖的面上多了一抹探究之色,方紫岚好整以暇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认真道:“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总归会做到。只要我活着一日,阿宛就不会有事。” 温崖像是松了一口气,搬了圆凳坐在了榻边,沉声道:“公子怀疑我了。” “正常。”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么多年,你见他真正信任过谁?” 温崖抿了抿唇,“狄戎使团进京当日,公子便将我遣出了京城。待我回来时,你已入了天牢。” “这也算不上什么怀疑。”方紫岚略一沉吟道:“他只是不想我身边有得力的医者,能控制我体内的蛊毒。至于其他医者,他知道我信不过,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上有蛊毒,只能挨着,这样他所设之局才能奏效。” “你不必安慰我。”温崖无可奈何道:“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他的病是真是假。” 温崖神色冷了几分,“你不必试探我。有些话,我可以说。有些事,我宁愿带进棺材,也不会说一个字。” 第857章 相见 “玉成王殿下居然会参演新年社戏?”方紫岚脱口而出,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润声音,“阿弥陀佛,今年对殿下来说,意义非凡。” 方紫岚心念一动,倏然明白了了缘大师的意思。年初太皇太后离京,裴氏衰微,户部旁落许攸同之手,李祈佑始终不争不抢,安于朝堂。年中荣安郡主身死,狄戎之部与大京撕破了脸皮,他站出来力保两位王妃,后来荣安王病逝,也是他自请前往东南之地。 虽然太后一直不同意,将此事搁置了,但李祈佑此举,足以看出他身为皇子的担当。 荣安王病逝之后,东南之地亟需一位能镇得住的大人,最好是皇亲国戚。相较于其他没什么声名民望的皇子,李祈佑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上过战场,接过外使,在朝堂之上主过事,所有的历练都经过一遍,以致很多人都觉得,他是李晟轩的继承人。 继承人?方紫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曾经被忽视的模糊细节随着这三个字涌上脑海。她这才发觉,也许李晟轩正有此意,将李祈佑当作继承人培养…… “方三小姐?”了缘大师伸出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玉成王殿下丰神俊秀,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在大师面前如此,实在是失礼了。” “阿弥陀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了缘大师低眉浅笑道:“何谈失礼?” “多谢大师体谅。”方紫岚顺着了缘大师的话说了下去,半认真半俏皮的语调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了缘大师笑了笑,请方紫岚入内听经,然而还未走出一步,就听身后有人道:“方三小姐请留步。” 方紫岚回头看去,只见许攸同之子许毅站在不远处,满脸别扭之色,“我听闻方三小姐为救皇后娘娘受了重伤……” “许公子想说什么?”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许毅的话,“是未曾想过我有勇气以身挡刀,还是没料到我这个病秧子命挺硬,重伤之下都未丧命?” “我……”许毅面上青一片白一片,方紫岚轻哼一声,“不论如何,谢过许公子关心。” 许毅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方三小姐无事便好……” 他说着顿了一顿,讪讪地转了话音道:“我如今是许大人了。” 他不说最后这句话倒还好,方紫岚至多是懒得搭理,可他说了之后,她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而上,把她的理智烧得干干净净。 “许大人好大的官威。”方紫岚挑了挑眉,讥诮道:“怎么,我唤一声许公子,便要治我的罪不成?我倒是不知,大京的朝廷命官何时这般小肚鸡肠了?” “方三小姐你……”许毅气得捏紧了拳头,方紫岚仍没有收敛之意,拖腔拉调道:“是我忘了,书里写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许公子并非宰相,我以我爹的宽广心胸忖度你,岂非可笑?” 她近来鲜少说这么多话,一时气息不稳咳嗽了几声,看得许毅神情一滞,生怕下一刻她会晕过去。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许毅当即忍下了这口气,灰溜溜地走回了排演的人群中,方紫岚满意地勾了勾唇,转身随了缘大师进去了。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李祈佑眼中,他忽然觉得莫名熟悉。当年方紫岚迁府之时,他请她帮忙出演新年社戏,情急之下自称了本王,彼时她眉眼间藐视权贵的倨傲,便是如此。 恍惚之间,他竟以为再次见到惊艳了他的女人——杀伐决断的大京越国公,方紫岚。 可惜,她已不在人世,终究是残念。 “殿下!”身边人的呼喊扯回了李祈佑的思绪,他敛了神色,将注意力放在了新年社戏上。 依旧是除妖辟邪的故事,只是这一回李祈佑并非旁观者,而是灭妖的正派,至于被斩杀的大妖,则是由许毅来扮。 “殿下,新年社戏这么多年,能有什么新花样?”一旁有人不满道:“先越国公在世时的那一场,有她和卫国公大人在,武戏卓绝,加之恰逢雪日,添了不少意境。那等天时地利人和,只怕十年百年都不一定遇上一回……” “是啊。”众人纷纷附和,李祈佑看向许毅,问道:“许大人觉得呢?” “一切以玉成王殿下的意思为准。”许毅说的理所当然,李祈佑闻言却像是胸口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没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李祈佑才道:“许大人文官出身,武戏不必勉强,按章程来便是。” 许毅赶忙应下,其他人也都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纷纷来了精神,耍起了花架子。 一场社戏排演下来,李祈佑一招一式无比认真,许毅硬着头皮接了几招,没多久就败下了阵,第一回出现了时长不够的问题。 众人颇为尴尬地面面相觑,李祈佑沉默了片刻,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再熟悉一遍戏本,明日继续。” “是。”众人纷纷应声,逃也似的离开了莲华宫。 李祈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任由一旁侍从上前收拾道具,而他仍立在原地。 “王爷。”略显沙哑的声音自李祈佑身后传来,他愕然地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方紫岚,心道她是何时站在那儿的?他竟全然无觉。 “方三小姐有何事?”李祈佑不动声色,方紫岚行了一礼,“无事,只是觉得新年社戏有趣,故而多留了一会儿罢了。” 李祈佑愣了愣,“方三小姐为何会觉得新年社戏有趣?” “难道王爷不觉得?”方紫岚挑了挑眉,“若非有趣,王爷为何每年都会负责排演,今年更是亲自参演?” “我……”李祈佑欲言又止,方紫岚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闻,新年社戏所谓的除妖辟邪,旨在忆古惜今,其中暗含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心志,王爷不正是为此而演吗?” 第858章 运送 方紫岚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若并非紫秀本人的消息,难道是她身边之人的消息?” 霍春儿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不错,大概半年多前吧,刀门霍家、小镜湖、点苍山……哎呀,反正能叫出名字的门派,一同组织了一场围剿,被围剿的那个人是鬼门的转轮王,听说他与紫秀关系密切。” 方紫岚只觉心跳加快,不由地问道:“后来,转轮王死在围剿中了吗?” “原来千金坊当真不知道此事?”刘先生忍不住插了一句,方紫岚愣了片刻,“刘先生何出此言?” “刘先生,当初我爹花重金问千金坊买消息,重金原封不动地被退回了,说明此事千金坊肯定不知,你还觉得有假不成?”霍春儿不耐地回了一句,刘先生吞吞吐吐,“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女侠,你究竟想说什么?”方紫岚打断了刘先生的话,事关转轮王楚彬,她也很难完全做到从容自若。 “那次围剿失踪了许多人,包括刀门霍家的大弟子,即将继承我爹衣钵的大师兄,都失踪了。”霍春儿放轻了声音,道:“故而我爹重金求问千金坊,却不料千金坊也无法给出答案。”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自楚彬失踪起,千金坊便一直在追查,没什么消息,便也不曾向她详细汇报过失踪的情形。 如今听霍春儿所言,她才知当时失踪的不止楚彬一人,还有诸多门派弟子。这样说来,或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作祟,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连千金坊都查不到的势力,该是怎样的阴暗泥沼?仅凭她,便是找到了,怕是也很难全身而退。 可是……莫涵已死,若是楚彬…… 方紫岚不敢想下去,她接受自己无法护住身边每个人的事实,但若是连他们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这般不清不楚还有何意义? “甄姑娘,你有在听吗?”霍春儿伸手在方紫岚眼前晃了晃,她回过了神,“什么?” “我说。”霍春儿刻意拖长了尾音,声音也上扬了几分,“前几日,我爹终于查到了他们最后出现之地。” “是在何处?”方紫岚握住了霍春儿的手腕,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呐呐道:“就在前往苏州府的路上,离醉月楼不远。” “你说什么?”方紫岚不敢置信,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捏得霍春儿龇牙咧嘴,“甄姑娘,你好大的劲儿,弄疼我了。” “怎么会……”方紫岚松开了手,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般踉跄了两步,喃喃道:“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霍春儿不解地追问,方紫岚站定了身体,“苏州府繁华富庶,数人失踪数月,毫无音信,州府也没有任何反应,霍女侠觉得可能吗?” “我……”霍春儿犹豫地舔了舔嘴唇,一旁刘先生的神情凝重了几分,“自是不可能。” 闻言霍春儿一下急了,“我没有说谎,我爹确实查到了……” “霍女侠,倘若你所言为真。”方紫岚打断了霍春儿的话,神情凌厉了些许,“要么这是一场误会,要么苏州府逃不了干系。”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沉重,压得霍春儿和刘先生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不可能……” 数人失踪数月,是真实发生的事,根本不可能是误会,可谁能在州府眼皮底下令这么多人凭空消失?更何况是苏州府这般大府。 “若是想清楚了,便不要再追查了。”方紫岚敛了神色,“这不是普通江湖人能查清之事。” “甄姑娘,你不也是普通江湖人……”霍春儿甫一开口,便止住了话头,千金坊游走在江湖与朝堂之间,很难说她们究竟能探到何等秘辛。 方紫岚并未理会霍春儿的反应,只是浅浅地打了个哈欠,道:“与二位说了这许多话,我已有些乏了。” 她说罢微微欠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霍春儿和刘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互相交换了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危险之意。 “刘先生,今日不知何故,江南大营的兵士忽然搜查醉月楼……”霍春儿踌躇着开口道:“你说,方家今年的春会,还办得了吗?” “无论方家的春会办不办得了,我们都要留在醉月楼。”刘先生长舒一口气,“答应卖霍家消息之人提出的交易地点便是此处,不过时间恰巧与春会重合罢了……” “当真是恰巧吗?”霍春儿的神情晦暗不明,“我动身之前,曾听我爹说过,方家今年的春会不同以往,交易物品之中多了消息这一类,说不定方家早就知道千金坊之人会来,也说不定有人打了主意要浑水摸鱼……” “春儿。”刘先生不轻不重地止住了霍春儿的话,“难道你不想找到大师兄了吗?” “自是想的,可……”霍春儿抿了抿唇,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若当真如方才那位千金坊甄姑娘所说,我们有可能要与州府打交道。你也知道,江湖人不涉朝堂事,一旦被扯进去,要脱身可就难了。” “你相信那位千金坊甄姑娘所说的话?”刘先生皱了眉头,“之前耿楠曾说过,她手上拿的是紫秀的梅剑。若是如此,只怕她的身份都未必真。” “她的身份有醉月楼作保,而且耿楠的话如何能当真?”霍春儿嗤之以鼻,“江湖中人皆知紫秀持一柄梅剑,掀起腥风血雨,可有谁真正见过?” 她说着森然一笑,“见过的人,不是都死了吗?” “春儿!”刘先生赶忙抓过了霍春儿的手腕,把过她的脉搏,并无什么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受不得刺激,也不要用这等言语刺激自己。” “我无妨。”霍春儿摇了摇头,用手捂住了心口,好似喃喃自语道:“我会一直记着的,外祖一家,以及娘亲,都是死在紫秀的梅剑下。还有大师兄,也为了追与紫秀有关的转轮王,失踪了。” 母亲节快乐! 今天有朋友说起,感觉随着年岁渐长,母亲节在心中的含义和份量越来越不同,从有仪式感的花到实际的红包,再到逐层的理解。 朋友说或许只有自己亲历,才可能体会母亲。但我觉得,无论是否亲身经历,时间都会缓缓给出答案。 但惜眼前人。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母亲节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59章 受难 “诸葛钰听旨,皇后姊妹方氏三小姐紫岚才貌双全,德淑雅正,今赐婚于汨罗国忠正王世子慕容清,愿两国世代交好。” 一字一句,竟压得诸葛钰有些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李晟轩眼中的痛苦与真切,是他第一次见,也是唯一一次见。 情根深种,这四个字突兀地显现在诸葛钰的脑海中,他却丝毫不觉违和。只是帝国最锋利的剑和执剑的君王…… 思及此,诸葛钰轻轻摇了摇头,恭恭敬敬地一礼道:“臣领命。” “夏侯彰,传虎符。”李晟轩不容置疑的语气令夏侯彰愣了愣,“陛下……” 李晟轩不怒自威道:“调令不变,东南大营与江南大营,派兵十万,随诸葛钰之后前往林城,不得有误。” 夏侯彰一头雾水,但见诸葛老大人和诸葛钰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便赶忙应了下来。 “至于诸葛老大人。”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垂垂老者,鬓发皆白面容憔悴,却仍跪得端端正正,“老臣在。” “先越国公之名,朕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李晟轩的身上透着似有若无的杀意,是明显的警告。 诸葛老大人郑重其事地行了叩拜大礼,“老臣遵命。”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李晟轩长舒了一口气,“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三人纷纷告退,李晟轩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过身,望向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王座。 他呆呆地望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步步缓缓走了过去。坐上去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是大京之主,守护的是这广阔天地锦绣江山,为此不必要的一切都可以舍去。可是如果不能把属于自己的都牢牢握在手中,不能保护心爱之人,他当初又是为何走上这个王座? “鬼门十殿阎王,我杀的。”方紫岚淡声道:“如今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她说的越是轻描淡写,众人心中就越是打鼓,早前朝廷倒是有公告,说是十殿阎王作恶多端,已为义士所杀,谁曾想竟是被紫秀所杀。 但除了紫秀,天下之间还有何人能以一己之力诛杀十殿阎王? 如此想来,便很是微妙了。紫秀诛杀十殿阎王,究竟是奉了朝廷之命,还是鬼门公子之名,抑或是她自己一时心血来潮? 若是奉了朝廷之命,那紫秀来此是否亦是奉了朝廷之命?若是鬼门公子……这实在是没什么可能,毕竟十殿阎王是他的得力干将,好端端的为何要杀了?若是紫秀自己一时心血来潮……那她莫不是疯了? “行了,都别猜了。”方紫岚似笑非笑地看着表情精彩纷呈的众人,“在你们管事的出现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好大的口气!”众人纷纷被方紫岚的话激怒,挥舞着兵器就要冲上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从帘后响起,“住手。” 不温不凉的两个字,却令众人停了手,噤若寒蝉。 这建于山腹中,足能容纳百人,被灯火映照得恍如白昼的宽阔厅堂,此时安静无比,落针可闻。只有最前面的高台上,垂挂的红色幔帐随风动了动,这道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方紫岚觉得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是谁,便抬眸望了过去,“看来,管事的沉不住气了。” “你便是紫秀?”幔帐后的男声低沉了几分,方紫岚一步步缓缓靠近,“如假包换。” 短暂的沉默后,男声再次响起,“紫秀,你来此做什么?” “寻人。”方紫岚言简意赅,“转轮王,我要知道他在哪。” “方才你说,十殿阎王被你杀了。”男声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转轮王也不例外。” “你果然知道。”方紫岚毫不客气地用梅剑挑开了幔帐,神情冷冽,“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她话未说完便猛地停住了,只因面前这张脸,她甚为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方紫岚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神情松动了几分,眼底也多了一丝难以置信之色。 “意外吗?”幔帐之中的男人站起身,“比起我,倒是你,更令人意外。” “方立辉。”方紫岚咬牙切齿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有这般好本事了?” “岚妹不知道的事多了。”方立辉轻笑出声,“就像我也不知道,你竟是紫秀。” 方紫岚将胸中翻涌而上的情绪一一按了下去,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平静,“飞凌山匪首,与你是什么关系?” “生意伙伴。”方立辉毫不遮掩,方紫岚顿觉一颗心如坠冰窟,“你……” “岚妹,你确定要与我在此处说话?”方立辉摇了摇手中折扇,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 方紫岚手中的梅剑直指方立辉,并未有收回之意。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会把方立辉与山匪流寇联系在一起,但如今见到了,有些事反而有了解释。 “夏侯大人可是想问,陛下既然已经应允了这桩婚事,那为何仍要兵压汨罗?”诸葛钰停住了脚步,诸葛老大人却是充耳不闻,径直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夏侯彰点头道:“还请诸葛大人赐教。” “她究竟是什么人,想来夏侯大人心知肚明。”诸葛钰敛了神色,凑到夏侯彰耳边低声道:“陛下对她是什么心思,夏侯大人应该也比我清楚得多。” 夏侯彰抿了抿唇,“若是兵压汨罗,慕氏定然会对她的身份起疑。” “不错,但以她如今的体弱多病,慕氏即便起疑,也不会疑心她的身份,只会疑心男女之情。”诸葛钰解释道:“陛下为她冲冠一怒兵压汨罗,玉成王殿下也在接风宴上公然表态,视太皇太后娘娘的懿旨于无物。如此一来,方三小姐与这二位间的私情,便坐实了。” 他说着声音渐渐凉薄,“夏侯大人觉得,有这样一位祸水红颜在手,汨罗慕氏难道不会想要加以利用吗?” 第860章 巅峰 “要挟?”方紫岚挑了挑眉,眼中杀意毕现,“敢要挟我的人,坟头草都几丈高了。他们若想试一试,也无妨。” 李晟轩神情一凛,“你是不是……” “是。”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地截住了李晟轩的话头,“若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将他们绳之于法,我不介意用别的手段。” 李晟轩微微皱眉,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想要对付恶人,便要比他们更狠。” “倘若只能以暴制暴,那我们与他们有何异?”李晟轩的眉头皱得更紧,方紫岚神情淡漠,“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算什么好手段吗?既然筹谋必不可少,那谁在乎是阴谋阳谋?如若此局不成,日后被请入瓮中的,还不定是谁。” 她说罢,走到桌案边坐了下来,“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话无需我与你说。你行至今日,心狠手辣不会亚于我,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犹豫不决?” “我并非犹豫不决,而是……”李晟轩踌躇了片刻,却仍是没有说什么。 方紫岚说的没错,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在乎阴谋阳谋。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到了这个地步都不能一查到底,便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软弱可欺,将来只会愈发猖狂…… 这些他都清楚,但他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只因他怕阿是深陷其中,成为一枚被抹杀的棋子。 转轮王楚彬、莫涵,他们都已不在,方紫岚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倘若阿是也为此丢了性命,他不知道她要如何承受…… “你这为何这般看我?”方紫岚看着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李晟轩,忍不住追问道:“我知你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李晟轩移开了目光,他没有万全之法能确保阿是平安无恙,便无法将心中的不安宣之于口,以免徒增方紫岚的烦恼。 方紫岚心事重重,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李晟轩此时的想法,只是挥了挥手道:“你若无其他事,便暂且不要露面了。” “主人,你要我查的东西,都在此处了。”茗香行了一礼,然后便将一个锦盒递到了方紫岚手中,她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书。 “所有参与本次春会的官员,生平记录皆在,里面还有蜜儿小姐的批注。”茗香话音还未落,就见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蜜儿姐姐人在苏州府吗?” 虽是问句,但她说的很是肯定,饶是茗香也是一愣,随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蜜儿小姐她……” 茗香话未说完,就见方紫岚用食指轻轻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当即反应了过来,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声音,来人既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只是在门前徘徊,似是在犹豫什么。 于是方紫岚给茗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把人打发了,自己则抱着一盒文书坐在了窗边,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茗香才重新出现在方紫岚面前,神情凝重了些许。 “能令你耽搁如此之久。”方紫岚一边翻阅文书,一边淡声问道:“是何人何事?” “是崔海,有人托他带了东西,转交给主人你。”茗香说着,把左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呈到了方紫岚面前。 这是一块染血的衣襟,方紫岚只抬眸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从阿是的衣衫上撕下来的。 “阿是公子被江南大营兵士带走的那一日,穿的便是这样布料的衣裳。”茗香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紫岚,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声嗯了一句,“还有什么?” 茗香愣了愣,方紫岚挑了挑眉,“一块染血的衣襟,不足以令你耽搁如此之久。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我承受得住。” “还有……”茗香缓缓摊开右手掌心,里面赫然是一枚耳珰,红玉雕成的梅花坠子静静躺在那,仿佛一团小小的火焰。 此物方紫岚更为熟悉,还是阿宛生辰之时她送的,也就是说…… “阿宛姑娘也被扣住了。”茗香说出了方紫岚心中所想,眼见她面色变冷,殊不知她正在腹诽李晟轩的暗卫,实在是没什么用。 良久,方紫岚才幽幽道:“意料之中。既然是交易,那手中的筹码自然越多越好。他们有阿宛和阿是,我们亦有飞凌山上下。” 茗香抿了抿唇,面露忧色,“主人,可一切当真来得及吗?万一他们对阿宛姑娘和阿是公子下手……” “失去价值的筹码,成不了交易。”方紫岚沉声道:“至少在交易结束之前,他们能留下性命。” 她说罢不待茗香开口,就伸手把她掌心的东西都拿走了,然后将锦盒递给了她,“你把这些文书送还给蜜儿姐姐,之后不必再回我身边了。” “主人……”茗香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方紫岚却丝毫不为所动,“你既唤我主人,便应听我之命行事。” “可是……”茗香还想说些什么,方紫岚并未给她机会,直截了当道:“你见到蜜儿姐姐后,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等方家春会结束,便揭穿我紫秀的身份,把千金坊彻底择出去。” 茗香沉默了半晌,最终点头应了下来,“倘若主人意已决,那我自当听命行事。” 方紫岚眼睁睁地看着茗香郑重其事地朝她行了一礼,忍不住道:“一直以来,多谢了。” 茗香神情一滞,眼尾不由地泛红,双唇紧咬,不让自己发出哽咽之声。 方紫岚目送茗香离开后,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私留的一份文书,上面记录了近十年以来,江南土地的易主情况,其中不乏她熟悉的世家大族。 诸葛家、卫氏、欧阳家、裴氏……九大公卿世家,无一不有。这意味着,几乎所有权贵都曾贪污受贿,侵占土地,无一清白。 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无论如何都是碰壁,回头也迟了,早已没有了退路。 第861章 末路 “方三小姐,按大京习俗,需有您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为您行嫁前妆礼,可眼下……”方紫岚听到嫁前妆礼四个字的时候愣了愣,抬眸从镜中看到手拿钗环的侍女面露犹豫之色,正欲说什么之际,却听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嫁前妆礼,由我来行。” 方紫岚愣了愣,镜中映出的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却比平日所见,少了明艳,多了端庄。 “今日我托大,称方三小姐一句妹妹。”甄蜜儿走到了方紫岚身后,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方三小姐可愿意?” “乐意之至。”方紫岚听到自己的声音,多了一丝涩意。 房内的嬷嬷和一众侍女交换了眼色,随即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方紫岚和甄蜜儿,以及随之而来的萧璇儿。 “岚儿,若是我不来,你便要一声不吭地嫁与慕容清了吗?”甄蜜儿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令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方紫岚欲言又止,最终转了话音,“上一次嫁前妆礼,是我与王老夫人一道,为上官家两位姑娘所行。如今想来,竟是恍如隔世。” “岚儿,你……”甄蜜儿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蜜儿姐姐,我意已决,绝不会临阵脱逃,置方家于不顾……” “宰相大人,告老还乡了。”萧璇儿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神情一滞,“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陛下下旨赐婚的第二日。”萧璇儿的声音很轻,方紫岚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她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即便我不能脱身,也不至牵累方家。” “可是……”萧璇儿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方紫岚问道:“方家,还好吗?” “不大好。”萧璇儿垂眸道:“宰相大人离京在即,家主方立辉公子下落不明。方家人心涣散,其他几房都说要与相府方家划清界线,再另择家主。见风使舵的朝臣借机拱火,称方家之财来路不明,纷纷要求陛下彻查。”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我长姐,皇后娘娘,可还好?” “方家一蹶不振,宫里的皇后娘娘……”萧璇儿顿了一顿,求助似的看向甄蜜儿,不料方紫岚兀自开口道:“朝中那帮人,是要废后吗?” “京中确有风声……”萧璇儿越说声音越小,“但陛下为皇后娘娘空置后宫多年,情深意重,想来应是不会废后……” “除非,另娶。”方紫岚的眉目间像是笼了一层霜雪,越发冷硬,“自古皇后多是仰仗家族权势,若仅凭陛下怜爱,怕是有千百条命,都不够丢的。” “岚儿!”甄蜜儿摇了摇头,示意方紫岚门外尚有旁人在,却听她扬声道:“玉成王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甄蜜儿神色微变,就见李祈佑走了进来,神情晦暗不明,“方三小姐,我……” “殿下都听到了?”方紫岚勾了勾唇,笑容中一半讥诮,一半凉薄,惹得李祈佑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殿下可还觉得,我有得选吗?”方紫岚自顾自地拿起一支金钗,随手在发髻上比划了一下。然而透过镜子,视线却径直落在了李祈佑身上。 李祈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定定地看着方紫岚,道:“方三小姐,待回到大京,我便……” “回到大京,殿下待如何?”方紫岚敛了笑,毫不客气道:“自醉月楼大火之后,方家便是墙倒众人推。如今好不容易能够避出京城,殿下想做什么?难道殿下非要眼睁睁地看着方家毁了,才肯甘心吗?” “我不是……”李祈佑正欲开口辩驳,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无论殿下意欲何为,都与我无关了。今日过后,我便是汨罗的忠正世子夫人。和大京,再无瓜葛。” 李祈佑神情一滞,“方紫岚,你当真非要如此决绝不可吗?” “殿下,我也不想如此。”方紫岚勾了勾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是你们逼我的。” “温先生如今还在玉宁王府中,尚未回信。”秋水说着顿了一顿,面露为难之色,“娘娘,阿宛姑娘这边……” “昨夜就去拿人了,为何温先生还在玉宁王府中?”方紫沁随手端起一旁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玉宁王妃妩青郡主说玉宁王殿下病情严重,离不了温先生。”秋水无可奈何道:“若是温先生离府,只怕他家殿下就要不行了。与其如此,便是温先生使了什么妖术,她也不在乎,后果由她一人承担。” 方紫沁轻笑出声,“区区玉宁王妃,都敢承担后果,本宫有什么不敢的?你尽管去请阿宛姑娘过来。” 当晚,方紫沁倚靠在窗边,秋水为她披上了斗篷,“娘娘,眼下该如何是好?” “等。”方紫沁说得轻描淡写,秋水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终是没有再开口。 又过了一日,宫里因太医院的众位大人都在看管之中,还算是平静。倒是宫外,流言四起,将温崖与阿宛使用妖术,看似救死扶伤,实则害人性命传得沸沸扬扬。 李晟轩刚命京兆尹府速速查找散播流言之人,方紫沁便说已经找到了,称其乃是当初未曾抓到的行刺之人,借机生事,妄图加害方三小姐和玉宁王。 按大京律法,妖言惑众逾三十人,便要处以斩刑。而且又与行刺中宫有关,刑罚只会更重。 因此太医院的众位大人得知消息后皆是惴惴不安,很快就推出了一只替罪羊——常太医。 方紫沁毫不意外,直接交了常太医出去,量刑问斩一气呵成,真正的杀鸡儆猴,看出门道的明眼人这才瞧明白,他们这位皇后的手段有多厉害。 若是一开始处置,即便有警示作用,只怕也没多重,但此时就不一样了,是按朝廷律法,于众目睽睽之下处以极刑,震慑效果自是不一般。 第862章 担惊 “许攸同大人之子——许毅,前些日子提任刑部主司一职,接手的便是莫涵公子之前修订的律法。”萧璇儿边说边观察方紫岚的神色,“之前修订律法一事如何拿捏分寸,进行到什么程度,没有人比莫涵公子更清楚,估计是许府那边想多留他一段时日。” “你去确认过了吗?”方紫岚微微皱眉,“莫涵没有失踪,而是仍在许府之中?” “确认过了。”萧璇儿点了点头,“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许府想留莫涵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萧璇儿轻声道:“我与方立辉公子合计过了,若许府一直以失踪为缘由拒不交出莫涵公子,最迟上元灯节,我们便趁灯会鱼龙混杂之时,将莫涵公子从许府带出。” “方立辉不用回江南本家过年吗?”方紫岚不置可否,萧璇儿唇角轻勾,“皇后娘娘亲自交待的差事,可比过年重要多了。” 闻言方紫岚神色稍缓,颔首道:“就按你们的计划来,还有第三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与慕容清有关。”萧璇儿环顾四周,最终凑到了方紫岚耳边,“忠正世子来大京为质已有一年多了,加之近来忠正王妃身子不大好,故而忠正王请求能放世子回国省亲,略尽孝心。” 方紫岚若有所思地问道:“忠正王的请求汨罗国主答应了吗?” “被搁置下来了。”萧璇儿小声道:“不知是谁为忠正王出的主意,把消息传开了,眼下不止大京,周边狄戎、波斯都知道了此事,想来就是为了逼汨罗国主就范。毕竟,咱们大京这位陛下……”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当初以慕容清为质本就不是李晟轩的意思,若是忠正王提出世子归国,只怕他会第一个同意。 一山不容二虎,一旦慕容清归国,汨罗国主就再没有能够拿捏忠正王府的筹码了,届时必会使尽手段处处针对。 大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守得边境安宁,何乐而不为? 方紫岚沉吟片刻,转了话音,“纪宁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不过鬼门……”萧璇儿说着顿了顿,“墙倒众人推,自从十殿阎王被杀的消息传开后,各路江湖人马便扯着伸张正义的大旗,对鬼门喊打喊杀,曾经的鬼门中人所剩无几了。”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眼前倔强得近乎偏执的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与方紫岚相识至今,若说什么时候最恨她,应是此时此刻。 方紫岚听到声音的时候,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她认识李晟轩以来,他时而杀伐决断,时而运筹帷幄,然而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从容自若。这样的叹息之声,不应由他发出。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李晟轩的目光,其中有怅然若失,更多的是眷恋不舍,令她不忍看下去,最终别过了头。 直到李晟轩拂袖而去,方紫岚都不曾再望向栅栏之外。 事已至此,莫涵怕是要恨她一辈子,她不求原谅,只求能够用一条命平息世人怒火,为莫涵留一条生路。 可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势,身边人便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 以御史台为首的百官,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连几日都上书参方紫岚,不仅要求严惩,还提出了株连的说法。 众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认的亲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后便是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铲除,对朝局的影响也不过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边的人身上,从镇守北境的李将军、祁都护,到东南大营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刚刚离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仿佛嗅到了荤腥的疯狗,只顾着冲上前去乱咬一气,能够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须被撕碎。 李晟轩身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宫城里,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世人都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而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可事实的确如此吗?有人坠落深渊,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皇室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军,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会危及大京的安稳。 然而身居繁华京城的朝臣,只见眼前的权势,看不见边关的刀剑。在他们眼中,四境之将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京城无烽烟,便是高枕无忧。 只有曾真正上过战场,守过边境的人,才知道战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万人性命所系,生死攸关。 李晟轩立于宫门前,一墙之隔的宫城外,百官叩首,长跪不起,只为等一道明旨。 “陛下,诸位大人还跪在宫城之外。”夏侯彰小心翼翼道:“要不要……” “不要。”李晟轩利落地打断了夏侯彰的话,“朕不喜,更不会受人威胁。若他们觉得这样便能逼朕处置了方紫岚,那他们想错了。” “请陛下三思。”夏侯彰行了一礼,“方紫岚已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没有不处置的理由……” 李晟轩扫了夏侯彰一眼,他当即噤了声,垂首重复了一遍,“请陛下三思。” 夏侯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了许久,才听李晟轩再次开口道:“百官都跪在外面了吗?” 夏侯彰忙不迭地回道:“除卫国公大人、诸葛家两位大人,及宰相大人之外,其他大人都在外面了。” 李晟轩略一沉吟,“包括京中主理东南事务府衙的各位大人?” “包括。”夏侯彰点了点头,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863章 失去 “李晟轩,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阿宛没有听清,问道:“你小声嘀咕什么呢?我看江南大营之人那阵仗不似作伪,若真查起来,那谁的身份还瞒得住吗?” “瞒不住。”方紫岚摇了摇头,“他可真是,拿身家性命,来赌满盘皆输。” “什么意思?”阿宛满脸疑惑,茗香也面露不解之色,方紫岚长叹一口气,“这世间人心最难测,他的信任在某些人心中便是为非作歹的免死金牌,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次日一早,皇后方紫沁便召了王全睿的夫人,及参加昨日花会的一干夫人入了宫。此外,只要有诰命在身,有阶有品的京中女眷,也皆被召入了宫。 方紫沁并未直言昨日方紫岚屡遭为难,却无一人出言相帮的难堪情形,而是挨家挨户姐妹妯娌的敲打,生生把众女眷压出涔涔冷汗,便是最为蠢笨的,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直挨到午后,虽然方紫沁出言挽留,但众女眷谁都不敢留下用午膳,纷纷匆匆离宫,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京中遍传方紫沁十岁掌家,十四岁嫁做襄王妃,直至如今统领后宫,故而众人皆知她并非普通世家千金可比拟。平日不显山露水,然一旦像今日这般整治,便是一针见血。 方家人个个护短,方紫沁这明显就是在昭告天下——她的妹妹,谁都欺负不得。 回到各府的女眷都长了记性,不约而同地将方紫岚剔出了她们日常宴请活动的名单。至于公卿大人们,在荣安王闹了那么一出后,心里都有了数,气血两亏的方三小姐绝不可能是杀伐决断的越国公,是以他们渐渐将此事翻了篇,而荣安王也黯然离京,回了东南封地。 不料荣安王前脚刚离京,后脚方紫沁便宣了方紫岚入宫,美其名曰要将这位病秧子妹妹养在身边,好生照料。 这下满京城的女眷都坐不住了,李晟轩的后宫之中只有方紫沁一位皇后,多少名门贵女挤破了头都进不去,反倒是方紫岚这么一位柔弱庶女,仗着皇后妹妹的身份,竟然要入宫了。 即便方紫岚入宫不是为妃做嫔,可入宫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万一方家这对姐妹使了什么手段,那后宫岂不是要彻底姓方了…… 李晟轩得知此事后爽快地答应了,方紫岚却是不情不愿,她原本想着留在相府中悠闲自在,哪里会想要入宫,日日受规矩束缚? 奈何一人敌不过王权,方紫岚自我安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就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小行李,带着秋蝉入宫了。 阿宛得知消息后雀跃不已,毕竟温崖身为太医令,大多数时间都在宫中,她跟在温崖身边,自然也是如此,因而若是方紫岚入宫了,就意味着她们可以常常相见了。 于是,在方紫岚入宫的第一日,阿宛便跟着温崖,以为皇后娘娘请脉的理由入了凤仪宫,一路上东张西望只为了能见方紫岚一面。 方紫岚自然瞧得出阿宛的小心思,非常主动地出现在了方紫沁的身边,在温崖例行为皇后请过脉后,阿宛为方紫岚也把了脉。 花会之时为了蒙骗众人,温崖特意施针乱了方紫岚的脉象,如今效果已过,方紫岚的脉象已无当时看上去的那般凶险,但仍是大意不得。 不过好在宫里向来不缺名贵药材,无论方紫岚需要用什么药,都能拿得出来。偶尔为了混淆视听,温崖和阿宛还会特意多拿几味药,故而纵然有人刻意留心,也很难从中窥得一二。 方紫岚初入宫的前两日,一直躲在凤仪宫中不出来,倒也算是清静,谁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第三日太后便派了人过来,指名道姓要见她,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不懂规矩,入宫之后也不知道先去给长辈请安,顺带连皇后方紫沁也被挑了几句错。 既来之则安之,方紫岚本着知错就改的心态,虚心受教,次日便去玉珪宫给太后请安了。 方紫沁担心方紫岚独自一人不好应付,便陪着她一道去了玉珪宫,谁知她们刚入宫,便见到了李晟轩,似是刚给太后请完安。 见状方紫沁不由地愣了愣,方紫岚也是一怔,按理说李晟轩与太后这位皇嫂并不亲厚,日常如非必要,也未曾听过他会来请安,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李晟轩见到她们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方紫沁很快反应了过来,施施然行了一礼,方紫岚紧随其后,也是一礼。 太后面色不悦,抬了抬手示意她们直起身,之后视线直直落在了方紫岚身上,冷哼一声,“哀家早该料到,名为方紫岚的女子,便没一个令人省心的。” 方紫岚仍是一副娇柔模样,不解地问道:“请恕臣女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此言何意?” “何意?”太后挑了挑眉,“今日陛下在此,你何必在哀家面前装糊涂?” 闻言方紫岚心中很是无奈,但为了保持娇弱人设,还是压着性子没有反驳,任由太后说了下去,“你既已得了陛下首肯进宫,那自然是为了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否则今日陛下如何会亲自来见哀家?皇后又如何会亲自陪你来玉珪宫?” 这番说辞…… 方紫岚只觉一言难尽,合着在众人眼中,她入宫便是要做李晟轩的女人,是为了替长姐争宠把持后宫的吗? “怎么不说话了?”太后冷哼一声,“可是觉得哀家所言不对?” 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内心把忍字写了百十遍,低眉顺目道:“臣女自知福薄,配不上……” “太后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李晟轩突然出声,打断了方紫岚未说完的话,“便是朕有心要方紫岚入宫,也与旁人无关。朕尊重太后,也请太后自重。” 他说罢扫了一眼皇后方紫沁与方紫岚,之后朝太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玉珪宫。 第864章 无果 台中的红衣大妖衣袂翩跹遗世独立,在正道几番围攻之下终是败下阵来。 诸葛钰扮演的妖邪在侧台倒地身亡,悄无声息地下了场。然而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按台本最后留在方紫岚身边的应是裴潇泽,可如今却是卫昴。 虽说斩杀妖邪并无先后顺序,只要方紫岚是最后下场的便好,但正式演出为免错漏,都是严格按照排演时来的,难道…… 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打断了诸葛钰的思绪。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支离弦之箭直直冲着方紫岚而去,她堪堪避过,而他却是猛然变了神色。 如此利刃,不是道具,竟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置她于死地。 被隔在人群另一边的卫昴显然也发现了不对,他几个闪身之间凑到了方紫岚近前,这才发现围攻方紫岚的人不知何时换了兵器,竟都不是道具,而是真刀实枪,寒光凛凛把她手中的木剑劈成了两段。 卫昴挥剑替方紫岚挡住了攻势,周围的人见他过来便散开了些,手中兵器挥舞得也没有那么真切了。 他趁机与方紫岚背靠背站在场中央,稍稍推开面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你?”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很是笃定。 方紫岚手握断剑站得笔直,她的气息扫过他的耳畔,近乎轻蔑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说罢狠狠撞了卫昴一下,让他径自撞向离得最近的那把兵刃,兵刃的主人下意识地收了攻势,他装作被刺中的模样就势滚到了台后。 诸葛钰见卫昴下台,步履匆匆地朝他走去,“现下情势如何?” “不好。”简单的两个字,让诸葛钰只觉心下一沉。他顾不得许多,当机立断迅速地找到了李祈佑。 虽是寒冬,但见李祈佑额上满是冷汗,十指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着好似一张拉满弦的弓。 “王爷……”诸葛钰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刀剑铿锵之声纷至沓来。 利锋争鸣间方紫岚的头冠掉在了地上,她如墨的长发没了束缚四散而落。 似火般鲜红的衣袍撕裂开来,与长发一道被寒风裹挟着飞舞在空中,红与黑交织,妖艳而凄美。 方紫岚手执断剑,在众人威逼下退至了台边,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她抬起头向城楼之上望去,文武百官簇拥着李晟轩,所有人都在观戏。 浩浩荡荡的声势中,她的视线定格在李晟轩身上。隔得太远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妖孽,还不速速受死!” 离方紫岚最近的人突然大喝一声,剑锋直逼她面门。 她轻轻巧巧地避了过去,纤足轻点半个身子悬在高台外边,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很快下一轮攻势不期而至,她旋身而过袍袖被利刃割开,鲜红的布条随风飘扬。 方紫岚如今骑虎难下,若是自己跳下高台,虽说无事但妖邪不死便落台,说起来必是社戏出了纰漏,只怕她要担一个乱了大京国祚的罪名。 可若是真刀实枪地与他们拼一场,虽说她不会输,但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若伤得严重些,又免不了要被阿宛念叨一番。左右为难间,这个年就不好过了。 思前想后都没有两全法,方紫岚索性心一横,出其不意地伸手扣住了左边身前之人的手腕,猛地使力他便吃痛松开了手,她顺势劈手抢过了他的剑。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加之她动作太快,他措手不及根本无法反抗,怔愣之间被她一掌推开,惯性后退带倒了后面的几个人。 站在方紫岚右边的人眼看她夺了兵刃,见势不对忙上前几步,乱剑纷然而至。 刀光剑影之中她扯开外袍借力打力,用缭乱的红色迷了众人视线。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漫天红色碎布翩然飘落,好似一场血色花雨。 众人的目光顺着花雨至台下,却见红衣妖邪了无生息地躺在地上,红衣黑发肤白如雪,仿佛永远地沉睡了过去。艳丽的布条洒落在她的身上,是说不出的诡绝凄艳。 刹那间,朱雀街上围观的百姓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间静止般的一刻,李晟轩站在城楼上,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占据,眼中心上再也容不下其他。 “是啊,明明破绽百出,他却说得冠冕堂皇。”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阿宛扯了扯她的衣袖,“你说的他是谁?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没什么,都过去了。”方紫岚看向前方,目光深邃,“以后,我不会相信他的话了。” 她没有告诉阿宛,这句话是纪宁天曾经对她说的。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前路未明,或许是因这几日事务纷杂,她总会不经意地回想起过去。 若是她从一开始就妥协了,没有选择成为一把剑,今日之路是否就不会如此难行? 此时此刻的她,动摇得厉害。 阿宛并未注意她的情绪,只是摇头晃脑道:“方紫岚,你就承认吧。你把我带在身边,不是要舍弃我,而是要确保我安然无恙对不对?” “对。”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阿宛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她忽然轻叹一声,“这条路,真不好走。” 阿宛看了看面前崎岖不平的路,随口附和道:“确实不好走。不过再往前,离村镇近些就好走多了。” 她说着凑到方紫岚近前,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神色,笑道:“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也没用了,毕竟路是你选的。”阿宛扬了扬手中的鞭子,“与其后悔,重新选择一条好走的路,走好选择的路才更重要,不是吗?” 闻言方紫岚愣了一瞬,阿宛推着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有你后悔的功夫,我们说不定都能到了。” 第865章 允诺 “我……”方紫岚张了张口,温崖无奈道:“方姑娘,你莫不是以为只要你不吃梅花羹,便无事了?你几日未进食,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连嗓子都呕坏了,若想恢复正常,得好好调理。” 方紫岚抿了抿唇,“如此,有劳了。等下我让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还望温先生莫要嫌弃府上简陋。” 温崖挑了挑眉,方紫岚不自然地别过脸,“我自知给温先生添了不少麻烦,往后绝不会再以性命要挟温先生了。” 温崖看着方紫岚有些别扭的侧脸,忽的轻笑出声。 那年,初入鬼门不久,学艺不精常常闹得一身淤青的小紫秀,板着一张脸,娇声娇气地嫌他医术不精下手没轻重。 少年的他端着架子让紫秀喊温先生,说如若不喊就再不医她。换来的却只有她一声又一声的温崖,多年不曾更改。谁曾想,今日她竟是主动喊了温先生。 没心没肺的孩童,终是长成了思虑深重的大人。 温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愈发遥远。她站在了阳光之下,而他仍置身于无边黑暗中,永世不得出。 “有这么好笑吗?”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温崖正欲说些什么,却听有人敲门道:“方大人,阿宛姑娘让我来送药。我能进来吗?” 听到声音温崖怔住了,方紫岚赶忙道:“丛姑娘,你进来吧。” 温崖看着丛蓉走入房中,视线便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你是……” “小女子丛蓉,见过大人。”丛蓉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然后把药放在了桌案上,“方大人,这药你是现在就用,还是等一会儿?” “这是什么药?”温崖回过神来,走到丛蓉身旁,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垂眸道:“阿宛姑娘让我送进来的,我也不知是什么药。” 方紫岚看了一眼丛蓉,然后目光落在了温崖身上,“温先生与丛姑娘是旧识?” 温崖定定地看着一步之遥的丛蓉,漠然道:“不认识。丛姑娘口中的阿宛姑娘,可是府上的医女?” “是。”丛蓉点了点头,“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这位阿宛姑娘配的药有些意思。”温崖好整以暇道:“我想见见这位阿宛姑娘,不知丛姑娘可否带路?” 丛蓉看向方紫岚,只见她微微颔首道:“你带温先生去吧,顺便吩咐管家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温先生要在府上小住几日。” 丛蓉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温先生,请随我来。” 方紫岚微微垂眸,不敢去看那孩子。李祈佑走了过来,轻轻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哥哥帮你捉蝴蝶好吗?” “好!”那孩子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哥哥帮我,捉到蝴蝶我们一起送给爹爹。” “你爹爹不会醒了。”方紫岚忽然出声,李祈佑满脸错愕,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那孩子道:“为什么不会醒?” “因为梦里太美太好了,你爹爹舍不得醒。”方紫岚说得沉痛又克制,那孩子似懂非懂道:“那我可以去梦里找爹爹吗?” “不可以。”李祈佑赶忙接话道:“你还太小了,梦里不适合你。”他说完抿了抿唇,神情有些不自然,像是从未想过这般蹩脚的谎话竟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梦里找爹爹呢?”那孩子追问了一句,李祈佑怔了怔,却听方紫岚缓缓开口道:“等到有朝一日,你见过这世上所有的蝴蝶,并且找到了其中最美的那一只,捉到它,便能去找你爹爹了。” “我明白了!”那孩子恍然大悟,兴奋地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姐姐,我爹爹教过我,想吃糖糕,便要自己拿钱去。我想蝴蝶也是,捉蝴蝶也要自己去!” 他说完蹦蹦跳跳地跑出了灵堂,边跑还边喊“等我捉到最美的蝴蝶,就可以去梦里找爹爹了!” 李祈佑哑然失笑,他虽然没大听明白那孩子话里的逻辑,但总算是把他骗过去了。 骗?这个字闪过李祈佑脑海的时候,他猛地怔住了。以前他对骗这个字可谓是深恶痛绝,直到后来发觉祖母和母后也会骗他,而他也会骗人之时,便下意识地藏起了这个字。 仿佛只要他不宣之于口,便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今想想,还真是自欺欺人得厉害。 方紫岚站起身,不经意间瞥见李祈佑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无可奈何道:“王爷不必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王爷向来不喜骗人,更何况是孩子。这回就算是受我胁迫,王爷心里可会觉得好些?” “方大人不必如此。”李祈佑敛了笑,摇头道:“我不同之前了,这等自欺欺人之事,不想做也不会做了。” “是吗?”方紫岚侧头看着他,“其实王爷之前也没什么不好,毕竟那份赤诚之心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很难得。” 温崖跟着丛蓉走了出去,直至四下无人的回廊之中,他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温先生聪慧,想来不会猜不出。”丛蓉声音柔媚,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温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鬼门这么多人,为何是你?” “这么多人,又有几人连紫秀和阿宛都不曾见过?”丛蓉步步稳妥,温崖却失了往日的温润,急切道:“以紫秀的脾气,若是让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丛蓉压了步子,连带声音也低了许多,“只要你不说,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温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丛蓉截了话头,“除了你和公子,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是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温崖倏然停住了脚步,丛蓉转过身,笑意吟吟地凑到他耳边,“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怎会被发现?” 温崖胸中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丛蓉笑得明艳动人,“温先生,小女子丛蓉,你可莫要认错了。” 第866章 历尽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眼前倔强得近乎偏执的人,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与方紫岚相识至今,若说什么时候最恨她,应是此时此刻。 方紫岚听到声音的时候,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她认识李晟轩以来,他时而杀伐决断,时而运筹帷幄,然而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从容自若。这样的叹息之声,不应由他发出。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李晟轩的目光,其中有怅然若失,更多的是眷恋不舍,令她不忍看下去,最终别过了头。 直到李晟轩拂袖而去,方紫岚都不曾再望向栅栏之外。 事已至此,莫涵怕是要恨她一辈子,她不求原谅,只求能够用一条命平息世人怒火,为莫涵留一条生路。 可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势,身边人便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 以御史台为首的百官,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连几日都上书参方紫岚,不仅要求严惩,还提出了株连的说法。 众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认的亲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后便是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铲除,对朝局的影响也不过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边的人身上,从镇守北境的李将军、祁都护,到东南大营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刚刚离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仿佛嗅到了荤腥的疯狗,只顾着冲上前去乱咬一气,能够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须被撕碎。 李晟轩身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宫城里,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世人都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而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可事实的确如此吗?有人坠落深渊,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皇室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军,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会危及大京的安稳。 然而身居繁华京城的朝臣,只见眼前的权势,看不见边关的刀剑。在他们眼中,四境之将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京城无烽烟,便是高枕无忧。 只有曾真正上过战场,守过边境的人,才知道战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万人性命所系,生死攸关。 “姑娘,你为何……”无患皱了眉,问话才出口,便听方紫岚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再为他卖命了。” 无患神情一凛,脸上写满不乐意,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多说了一句,“十殿阎王,千陌刀,鹿天……他们谁都比你厉害,然而谁都没有留住性命。你觉得,即便我今日放过你,你还能活多久?” “自然是长命百岁……”无患说得底气不足,被方紫岚搀扶的阿宛缓了过来,嗤笑道:“就你这样,还想长命百岁,白日做梦吧?” “小阿宛,我好歹比你厉害。”无患一副要和阿宛理论的架势,她却嗤之以鼻,“你有本事试试啊……” 眼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吵起来,方紫岚及时止住了争端,“行了,你们俩何时分出过胜负?既然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不如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 “你居然不帮我?”阿宛气鼓鼓地看着方紫岚,见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帮,帮你杀了无患?” 阿宛气得直跺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回去再说。”方紫岚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视线落在了夏侯彰身上,“有人要和无患算账,我们在这不合适。” “你是说……”阿宛愣了愣,不待说什么,就被方紫岚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我是不会杀了无患,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方紫岚的声音很轻,落在阿宛耳中却如雷劈,“无患确实不是好东西,但他毕竟算我半个师兄……” “我记得你师父把无患逐出师门了。”方紫岚面无表情道:“难不成又收回去了?” “那倒没有。”阿宛垂着头,方紫岚轻哼一声,“我想你师父也不糊涂。” 一听方紫岚说起温崖,阿宛便如斗志昂扬的公鸡一般,紧追不放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的药呢?”方紫岚摊开手,阿宛没好气地拍了拍,“做好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给你。” 她说罢跑跑跳跳地离开了,方紫岚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她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自是不知道李晟轩与无患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看夏侯彰伤得不轻,想来李晟轩不会轻易放过无患。 不过,无患当初是为什么,被温崖逐出了师门…… 方紫岚陷入了沉思,回忆中隐约有一个声音在说—— “一旦成为药偶,不仅百毒不侵,而且自身就是天下最强的毒物。师父,你能成为药偶,为什么我不能?” “不要。”李晟轩利落地打断了夏侯彰的话,“朕不喜,更不会受人威胁。若他们觉得这样便能逼朕处置了方紫岚,那他们想错了。” “请陛下三思。”夏侯彰行了一礼,“方紫岚已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没有不处置的理由……” 李晟轩扫了夏侯彰一眼,他当即噤了声,垂首重复了一遍,“请陛下三思。” 夏侯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了许久,才听李晟轩再次开口道:“百官都跪在外面了吗?” 夏侯彰忙不迭地回道:“除卫国公大人、诸葛家两位大人,及宰相大人之外,其他大人都在外面了。” 李晟轩略一沉吟,“包括京中主理东南事务府衙的各位大人?” “包括。”夏侯彰点了头,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867章 平定 慕容清缓缓站起了身,只觉双腿发软,刚颤颤巍巍地走出一步,就见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请世子起驾。” 慕容清愣了愣,仰头看向手的主人——方紫岚,她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催促不耐的意思。 跟在慕容清身后不远处的陶知薇抬眸看了过来,她身旁的嬷嬷已然出声道:“方大人这是做什么?” 方紫岚轻轻提了提梅剑,扬眉道:“尽职而已。这位嬷嬷,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嬷嬷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方紫岚道:“有意见也忍住了,我堂堂大京越国公,还轮不到汨罗的嬷嬷来和我谈规矩。” “方大人请息怒。”陶知薇忽然出了声,音调语气拿捏了分寸,都是恰到好处的优雅,“邢嬷嬷是我汨罗大府的教养嬷嬷,即便是在我汨罗国君面前,对上逾矩之行,都可直言不讳进行管教,还望方大人莫要见怪。” 方紫岚扫了一眼陶知薇,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慕容清把手放进了她的掌心,轻声道:“有劳方大人了。” 方紫岚垂头看向慕容清,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倦意,黑白分明的瞳孔清亮而坚毅,是极为好看的一双眸子。 “世子客气了。”方紫岚牵过慕容清的手,不顾周围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径直走到了马车旁边,把慕容清送上了马车。 陶知薇的脸色白了白,却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仿佛一只精致的瓷偶,款步走上了另一辆马车。 那位方才说话的邢嬷嬷替陶知薇放好了马车帘子,之后便站到了马车旁边。其他随行之人也依次站好,端肘颔首,站得出奇一致。 方紫岚与慕容询远远地招呼了一声,随即翻身上马,带队返回大京。 上官敏点头如捣蒜,“若非郑将军提醒,我都不知。” 两人说得热闹,然而郑琰丝毫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上官敏干笑了两声,只觉得自己的夸赞好像沙堆,被名为郑琰的冷风一吹就散。 方紫岚觉无趣,和上官敏说了没两句,便声称有事,草草结束了对话,回了房间休息。 她刚回房间,就见阿宛跑了进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跟前,低声道:“方紫岚,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方紫岚微微颔首,阿宛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回春狩,我师父是不是也会去?” “应该吧。”方紫岚淡声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什么叫应该吧?”阿宛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帮我确认一下嘛。” 方紫岚好笑地看着她,“求人帮忙还如此理直气壮,你真是好没诚意。” 阿宛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帮还是不帮?” “你找温崖有事吗?”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软了语气道:“上次你受刺激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有了灵感,想到了一个新的药方。不过这个药方比较冒险,我怕一不小心把你药死了,就想先找我师父商量一下。”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直看得她心里发毛,“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怕你把我药死了。”方紫岚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啊,除了行医用药,能不能多想些别的事?” 阿宛抓住了她的手腕,试图制止她的动作,“比如?” 方紫岚接口道:“比如春狩人多眼杂,温崖即便是去了,你要如何与他见面?” “岚姐姐,既然陛下相信你,那你就要对得住这份信任。”诸葛钰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本正经道:“事有轻重缓急,政务繁多不是我拖住你的借口。” “所以阿钰是想我尽快上手,你好去和陛下交差,换个更好的职位?”方紫岚神色淡淡,顺手要拿最上面的文书。 诸葛钰隔着衣袖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腕,“岚姐姐知道就好,不要添乱。” “是吗?”方紫岚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被她压住的文书,“阿钰,这份是上个月的奏报,你放错位置了。” 闻言诸葛钰兀自松开了手,抽出了压在方紫岚手下的文书。他把文书握在手里定了定神,久久无言。 方紫岚看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文书,细细的褶皱自他手掌用力的地方蔓延开来,皱皱巴巴的纹理暗藏曲折心绪,她神色笃定道;“阿钰,你心中有事。” 诸葛钰仍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抓住文书的另一角,“你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 她面上若无其事,手上暗暗使力,“新年社戏,陛下不希望看到我参与其中,对吗?” 诸葛钰的手指松动几分,文书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是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方紫岚的手指抚过折痕,稍一用力就把纸舒展开来,褶皱也变得淡了些,“新年社戏,我不会落了任何人的面子。纵是扮妖邪,我也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那个。”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也要知道,此事并非儿戏。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于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 “手握实权吗?”诸葛钰低声重复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第868章 坚守 “王爷,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方紫岚挣开了他的手,神色平静,“我相信以王爷的人品,不管娶了何人,都会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周全,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为什么?”李祈佑扶住她的肩,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明明知道……难道你非要做一枚棋子,等到圣旨下达,随便嫁于什么人不可吗?” “我现在就等到了,不是吗?”方紫岚抬手拨开了他的手,“王爷,若非陛下尊重我,愿意问过我的意思,你所言情形早已发生了。” 李祈佑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婚事,只要我不愿,便是圣旨,我也有胆与之抗衡。你呢,你敢吗?” “方紫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偌大的殿中显得尤为尖锐,“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方紫岚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后,然后转向李祈佑道:“王爷,我理解你原本是好心,然而当你用自以为保护的名义去请一道赐婚的圣旨时,那一刻你已经变成了自己不愿承认的那种人。” “我……”李祈佑的语气弱了几分,“我怕你会……” “王爷,这就是你的问题。”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用了强制手段,妄图令我屈服。是因为你原本就很清楚,这是一件我不可能同意的事。” “对不起。”李祈佑的声音很轻,方紫岚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太皇太后道:“方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当哀家和太后都不存在吗?” 方紫岚看向太皇太后道:“适才我进来之时便已说过了,今日我来是为了见王爷。毕竟赐婚之事关乎我二人,与旁人无关。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与旁人无关?方大人,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便是你与祈佑两人之事?”太皇太后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道:“更何况祈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人亦然。” 方紫岚冷了神色,“娘娘想说什么?” “哀家自会下旨赐婚,请方大人安心待嫁。”太皇太后突然的转变让方紫岚有些措手不及,她心中疑惑无比,李祈佑也是一脸茫然。 “此事不必多说,若是方大人觉得哀家管不了你,那哀家便去求陛下下旨。”太皇太后沉声道:“祈佑的王妃,定然是你。”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玉璋宫的,她只觉脚步沉重无比,脑海中重复的是太皇太后最后的话,“若是方大人自以为功勋在身,便可荣宠一生,蔑视皇家威严,那往后天下世人,如何会对我大京皇室有敬畏之心?” 一时之间,这样的话她竟无法反驳。是她忘了,功高盖主历来是大忌。 即便李晟轩满不在乎,即便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从未恃功自傲,但只要她生出半分反抗之意,便随时会被认为是乱臣贼子,要被拖下水去踩死。 慕容清有片刻恍惚,方紫岚敛了神色,声音沉了几分,“世子,我答应过忠正王,会保你性命。可若是你图谋不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她说罢转身欲走,慕容清喊住了她,“方大人,你说我图谋不轨,那你步步为营登至越国公之位,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 另有所图?方紫岚反复咀嚼过这四个字,回头看向慕容清,“我是另有所图,但与世子的野心不同。” “野心?”慕容清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一字一句道:“方大人,若是你有天命预言在身,你争是不争?若不争,何处安身立命?” 方紫岚哂笑一声,凉薄道:“这世上没有天命预言之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便无须安身立命了吗?世子行至此路,究竟是为安身立命还是天命预言,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论方大人作何想,我都不会就此止步。”慕容清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凌厉道:“我绝不会让左先生的血白流。” 听到左先生时,方紫岚愣了愣,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左先生所谓的帮你,或许只是在利用你,满足他自己的造神而已?” “方大人说什么?”慕容清似是没有听清楚,方紫岚摇了摇头,“没什么,世子只需记住我今日之言,安分守己便好。否则,恕我不能履行对令尊的承诺。”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慕容清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涌上心头。 适才最后一句话,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听清。 若左先生当真如方紫岚所说一般,只是为了天命预言才出手相帮,那几年亦师亦友的情分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实现天命预言的工具吗? 方紫岚这诛心之言,当真是比杀人要狠许多。 “狄戎之部毁约在先,祈佑便是休了左右王妃,也无人能置喙。”李晟轩神情淡漠,方紫沁淡声道:“玉成王殿下心软,若是因狄戎之祸,便要休了枕边人,他定是舍不得。” “舍不得?”李晟轩不置可否,方紫沁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臣妾斗胆问一句,若是陛下和玉成王殿下易地而处,可会休了左右王妃?”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恍惚中有看见方紫岚的错觉。此时他才惊觉,其实方紫沁也有胆大妄为的一面,只是为了整个方家,极好地掩藏在了皇后这一重身份下。 “不会。”就在方紫沁以为李晟轩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他的答案,“左右王妃虽生为狄戎公主,但如今已是大京王妃。母族之祸,罪不及她们。” “然而她们并不无辜。”方紫沁一针见血,李晟轩神情倨傲,“那又如何?只要她们不行危害大京之事,祈佑愿意,留着便留着。” 第869章 质问 “荣安王这一招借刀杀人听起来狠毒高明,实则鼠目寸光,浅薄至极。”方紫岚神色愈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荣安王殊不知,他借夏侯将军之手铲除了莫家,之后再无人可用。大京东南之境防守薄弱,不仅给了海寇肆虐的机会,而且若是让汨罗人知道了,只怕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为了一己之私,内斗至此,说起来像是个被过度保护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若事实真相当真如此,我们一定要保住莫家。”阿宛脸上闪过一抹不安,“不然东南之境一旦起战乱,且不说你这个越国公的位置还做不做得稳,就说征战沙场,肯定是免不了了。那你的身体……” 众人窃窃私语,立于其中的方崇正却是无动于衷。百官皆为陈旭义愤填膺,莫不是忘了御史台建立之初,不得虚言的初衷了? 苏家势弱,又不喜欢得罪人,一贯会做和事佬。今日的御史台在苏家的把持下,几乎与墙头草无异。 如若无人给众位御史大人提个醒,长此以往怕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会往上奏,届时不仅会搅乱朝堂,更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用作杀人不见血的刀。 想来李晟轩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放纵方紫岚公然射伤陈旭。只是…… 方崇正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御史台中既有陈旭这样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也有刚正审慎之人,倘若他们被今日之局所慑,再被人恶意恫吓几次,恐怕朝中就没什么真正敢说话的人了。 与方崇正有相同担忧的人是诸葛钰,不过他并未想得那般长远,而是忽然想起前不久上元灯节时,他在百叶寺中见到了兄长了缘大师。 彼时了缘大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方紫岚年前去百叶寺,为所供的两盏长明灯添灯油之事,然后隐晦地说起了李晟轩对她的态度,虽然只有三言两语,但足够让诸葛钰心生警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他看不明白李晟轩对方紫岚的态度,了缘大师总是能洞察得清楚,既然他有心提点,那就不得不留意了。 思及此,诸葛钰的神色冷了些许,待李晟轩召御医将陈旭带回行宫,众人各自散去后,他不动声色地跟着李晟轩与方紫岚一道离开了。 李晟轩扫了一眼身后跟来的两人,示意夏侯彰先退下,而后唇角轻勾,“朕记得上次与你二人跑马,还是在北境。” 闻言方紫岚与诸葛钰皆是一怔,然而两人的怔愣却不尽相同。前者想的是那以后在西境九死一生的心有余悸,后者想的却是当时半真心半激将的话——希望陛下顺从自己的心意。 李晟轩看着脸上写满一言难尽的两人,不由地失笑道:“你二人为何是这般表情?” 方紫岚轻咳一声,“没什么,我只是太久没有提弓射箭,手臂扭了而已,陛下不必在意。” 诸葛钰也咳嗽了一声,他对方紫岚的直言不讳向来欣赏,不过今日之后,欣赏之处怕是更多了,她这副做戏做全套扮猪吃老虎的模样,竟是比他还要逼真几分。 “诸葛大人可是身体不适?”方紫岚看向诸葛钰,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只有林中的风声,吹着树梢枝叶哗哗作响。 “方紫岚,今日之后,除了你府衙之事,旁的再不要过问。”李晟轩骤然开口,沉声道:“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方紫岚微微颔首,“明白。陛下放心,莫涵推行新律,我绝不过问。” 她说着顿了一顿,眸中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杀意,“不过,若有人不长眼,意图伤害莫涵,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方大人你……”诸葛钰一拂袖,没有说下去。 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有朕在,莫涵的安危无须你费心,理好府衙之事便可。下个月狄戎之部便要遣使入京了,荣安王也会携郡主进京,府衙内外绝不能出差错。” 方紫岚神情一凛,狄戎之部岁岁纳贡,每年四月都会遣使入京,此事倒是不稀奇。可荣安王进京,又是为何?携郡主……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疑问,诸葛钰解释道:“荣安郡主已到适婚之龄,年前太皇太后便已允诺荣安王可入京择婿,虽然寥寥数月京中风云变幻,但宗亲之女的婚事,不容轻慢。” “原来如此。”方紫岚小声嘀咕了一句,府衙主理东南事务,除了大小官员外,打交道最多的便是荣安王。 自暮山关之乱和疫病过后,荣安王安分守己不少,与府衙往来之时也是谦恭有礼,将他那颗冷酷残忍的心和暗里的龌龊手段掩藏得极好。 至于鬼门那边,似乎也没有再和荣安王有联系。不过方紫岚心如明镜,纪宁天只是没有让她发现罢了,毕竟荣安王这样有力的棋子,他怎么可能轻易舍弃? 李晟轩见方紫岚若有所思,淡声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朕便放心了。” 心中有数?方紫岚忍不住暗自苦笑,上一次她与荣安王见面之时,说过日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话,不曾想还不足两年,居然要再次见面了。 京城暗流汹涌,不论是她还是荣安王,都不敢在京中向对方下手。只是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各怀鬼胎,能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人在异乡连过节都显得孤苦伶仃,方紫岚这么一想心里很不是滋味,随手拿过了案上酒杯,却在闻到酒香的那一刻猛地想到了阿宛。 她临走前阿宛千叮万嘱,念叨了她许久,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能沾酒。回想起阿宛板着脸孔心力交瘁的模样,她还是乖巧听话的好,当即就把酒杯放了回去。 每逢佳节倍思亲,说起来她还有些思念阿宛。若非曹副将伤重需要人照顾,阿宛定要跟着她来林城,她也不会是这副孤家寡人的模样。 慕容询眼见方紫岚长吁短叹,便主动开口问道:“今日中秋,方大人可是思念亲人了?” 第870章 冷淡 诸葛钰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岚姐姐确实心细如发。夏侯家掌控的除了大京东境的精兵强将,还有从百越归顺而来的夏家军。这些人是不会真正为大京所用的,他们只听夏侯芸昭的差遣,如今是雇佣兵的身份。夏侯家若是交还兵权,只会交还东境的部分。” 他说完后许久,方紫岚都没有再开口。就在他想要再次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忽的听到了她的声音,“所以阿钰你的猜测是,陛下良心发现想要换一个众矢之的?抑或是夏侯家此次全员进京,为了不再替陛下保驾护航?” 良心发现?诸葛钰敏锐地捕捉到这四个字,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其实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可以这么说。”诸葛钰点了点头,方紫岚脸上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太皇太后那边不会坐视不管,若是众矢之的换了,她之前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若这个众矢之的,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人,她便不会有异议。”诸葛钰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诸葛公子的意思,我可能是太皇太后的人?”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神色中多了一丝戒备。 诸葛钰说了这么多,她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天开始,他说的话就意有所指,适才的话也说得明显,若是李晟轩当真如他所料有了这个心,那么她就是新的众矢之的人选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诸葛钰说得笃定,语气也沉了下来,“可我也不难看出来,你不是陛下的人。方紫岚,你究竟是谁的人?” “是谁的人,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方紫岚仍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道:“诸葛公子,平心而论,我可有做过任何危害大京之事?” “方紫岚,你非要如此自欺欺人吗?”诸葛钰冷哼一声,“你今日不做,不代表日后不做。一旦你身后的人站在大京的对立面,还能由得了你吗?” 他的话音刚落,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心上有什么东西支离破碎,散落了一地。 诸葛钰说得不错,她是在自欺欺人。 总以为拼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就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可她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表象。 纪宁天为何要她成为李晟轩可以倚仗的人?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这把剑倒戈相向,就能给李晟轩致命的打击。 她爬得越高,日后伤害李晟轩损害大京就会越狠。 然而她若是罢手,死的人就是她。她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这样自私地预见结果往上爬,不择手段,痛苦又清醒。 “不论诸葛公子如何想,方紫岚只求无愧于心。”方紫岚一字一句说得颇为认真,诸葛钰却是冷笑一声,罕见的嘲讽模样,“你若是嘴硬,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欺人可以,自欺还是罢了。从上官敬一事起,你就没有清白二字可言了,更遑论无愧于心?” 他一语中的字字诛心,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只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借口。 “罢了,你要如何且随你去了。”诸葛钰站起身,神色冷冽,“我倒要看看,你方紫岚最终会落个什么结局。” “无论如何,我若是栽在了诸葛公子的玲珑局里,定不会有丝毫怨言。”方紫岚站起身,直视他的目光,“但若是反过来,诸葛公子落在了我的手中,我就是拼死也会保诸葛公子一个平安。” 她说完就离开了,诸葛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有戒备狠厉,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悯不忍,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谁又能做得了谁的救世主? 对立面的人,结局从来只有一个。 她总是这般口是心非,自欺欺人,又能骗到几时呢? “方三小姐,实在是对不住……”蔡成面上挂不住,方紫岚却蓦然平静了许多,“你既唤我方三小姐,便该知道我是相府方家之女。我虽柔弱不能自理,但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恐吓之辈。” 蔡成赶忙摆手道:“方三小姐,在下并非恐吓,只是你的身体,确是油尽灯枯之态……” “那又如何?”方紫岚截住了他后面的话,声音微微颤抖,却仍一字一句道:“尽人事,听天命。我能活到几时,谁说都不作数。” 人群之中的莫涵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抬起了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看似娇弱的方三小姐,与他的岚姐像是重合在了一起,仿佛从未离开过。 方紫岚对上了莫涵的视线,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彼此已是心照不宣,然后她行了一礼,庄容正色道:“今日花开甚好,奈何我疲累得很,便不在此打扰诸位雅兴了。” 她说罢便向王夫人告了辞,一一和在场诸位行了礼,然而礼还未尽,人已支撑不住,再次倒了过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终于被送回了相府。 次日一早,皇后方紫沁便召了王全睿的夫人,及参加昨日花会的一干夫人入了宫。此外,只要有诰命在身,有阶有品的京中女眷,也皆被召入了宫。 方紫沁并未直言昨日方紫岚屡遭为难,却无一人出言相帮的难堪情形,而是挨家挨户姐妹妯娌的敲打,生生把众女眷压出涔涔冷汗,便是最为蠢笨的,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直挨到午后,虽然方紫沁出言挽留,但众女眷谁都不敢留下用午膳,纷纷匆匆离宫,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京中遍传方紫沁十岁掌家,十六岁嫁做襄王妃,直至如今统领后宫,故而众人皆知她并非普通世家千金可比拟。平日不显山露水,然一旦像今日这般整治,便是一针见血。 方家人个个护短,方紫沁这明显就是在昭告天下——她的妹妹,谁都欺负不得。 回到各府的女眷都长了记性,不约而同地将方紫岚剔出了她们日常宴请活动的名单,心照不宣地眼不见为净。 第871章 淡忘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燃灯大师款步而来,走出了钟灵寺。刺目的猩红,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令这位得道高僧也不由地动容。 方紫岚听到声音时,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自她认识李晟轩以来,他时而杀伐决断,时而运筹帷幄,然而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从容自若。这样的叹息之声,不应由他发出。 于是她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对上李晟轩的目光,其中有怅然若失,更多的是眷恋不舍,令她不忍看下去,最终别过了头。 直到李晟轩拂袖而去,方紫岚都不曾再望向栅栏之外。 事已至此,莫涵怕是要恨她一辈子,她不求原谅,只求能够用一条命平息世人怒火,为莫涵留一条生路。 可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势,身边人便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 以御史台为首的百官,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连几日都上书参方紫岚,不仅要求严惩,还提出了株连的说法。 众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认的亲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后便是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铲除,对朝局的影响也不过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边的人身上,从镇守北境的李将军、祁都护,到东南大营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刚刚离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仿佛嗅到了荤腥的疯狗,只顾着冲上前去乱咬一气,能够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须被撕碎。 李晟轩身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宫城里,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世人都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而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可事实的确如此吗?有人坠落深渊,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皇室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军,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会危及大京的安稳。 然而身居繁华京城的朝臣,只见眼前的权势,看不见边关的刀剑。在他们眼中,四境之将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京城无烽烟,便是高枕无忧。 只有曾真正上过战场,守过边境的人,才知道战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万人性命所系,生死攸关。 “姑娘,你为何……”无患皱了眉,问话才出口,便听方紫岚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劝你一句,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再为他卖命了。” 无患神情一凛,脸上写满不乐意,见状方紫岚不由地多说了一句,“十殿阎王,千陌刀,鹿天……他们谁都比你厉害,然而谁都没有留住性命。你觉得,即便我今日放过你,你还能活多久?” “自然是长命百岁……”无患说得底气不足,被方紫岚搀扶的阿宛缓了过来,嗤笑道:“就你这样,还想长命百岁,白日做梦吧?” “小阿宛,我好歹比你厉害。”无患一副要和阿宛理论的架势,她却嗤之以鼻,“你有本事试试啊……” 眼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吵起来,方紫岚及时止住了争端,“行了,你们俩何时分出过胜负?既然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不如离得远些,眼不见为净。” “你居然不帮我?”阿宛气鼓鼓地看着方紫岚,见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怎么帮,帮你杀了无患?” 阿宛气得直跺脚,“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回去再说。”方紫岚截住了阿宛后面的话,视线落在了夏侯彰身上,“有人要和无患算账,我们在这不合适。” “你是说……”阿宛愣了愣,不待说什么,就被方紫岚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我是不会杀了无患,但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方紫岚的声音很轻,落在阿宛耳中却如雷劈,“无患确实不是好东西,但他毕竟算我半个师兄……” “我记得你师父把无患逐出师门了。”方紫岚面无表情道:“难不成又收回去了?” “那倒没有。”阿宛垂着头,方紫岚轻哼一声,“我想你师父也不糊涂。” 一听方紫岚说起温崖,阿宛便如斗志昂扬的公鸡一般,紧追不放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的药呢?”方紫岚摊开手,阿宛没好气地拍了拍,“做好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给你。” 她说罢跑跑跳跳地离开了,方紫岚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她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自是不知道李晟轩与无患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看夏侯彰伤得不轻,想来李晟轩不会轻易放过无患。 不过,无患当初是为什么,被温崖逐出了师门…… 方紫岚陷入了沉思,回忆中隐约有一个声音在说—— “一旦成为药偶,不仅百毒不侵,而且自身就是天下最强的毒物。师父,你能成为药偶,为什么我不能?” “不要。”李晟轩利落地打断了夏侯彰的话,“朕不喜,更不会受人威胁。若他们觉得这样便能逼朕处置了方紫岚,那他们想错了。” “请陛下三思。”夏侯彰行了一礼,“方紫岚已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没有不处置的理由……” 李晟轩扫了夏侯彰一眼,他当即噤了声,垂首重复了一遍,“请陛下三思。” 夏侯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站了许久,才听李晟轩再次开口道:“百官都跪在外面了吗?” 夏侯彰忙不迭地回道:“除卫国公大人、诸葛家两位大人,及宰相大人之外,其他大人都在外面了。” 李晟轩略一沉吟,“包括京中主理东南事务府衙的各位大人?” “包括。”夏侯彰点了点头,李晟轩冷哼一声,“方紫岚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872章 还乡 “看来荣安王不止是被保护得好,更是被宠坏了。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一朝有人不遂他意,便不惜一切代价抹杀。”方紫岚神色愈冷,“有人以天下为己任,有人以天下为己身。枉道背德,无所不用其极。”她说到最后一句,眸中已满是狠厉之色。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曹副将抬起头看向她,只听她沉声道:“曹副将听令,我命你持白玉虎符回东南大营传信,务必要让陛下知道,荣安王私通海寇卖国一事。” 她从怀中取出白玉虎符交到了曹副将的手中,“待会儿我会把牢房门都打开,也会把所有的海寇都弄醒,做出一副他们企图越狱逃跑的模样,然后尽可能把动静弄得大些,争取惊动暮山关守兵来抓人。届时你趁乱离开,一刻都不要多停留。” “老大,那你和阿宛姑娘呢?”曹副将忧心忡忡地看向方紫岚,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神色,“我留下,处理莫家之事。” “莫家?”曹副将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莫斌并未叛乱,莫家还有什么好处理的?” 方紫岚冷哼一声,道:“莫斌不仅把抓来的海寇全部都关押起来,既不盘问也不用刑,而且还把东南大营派来查探的人也一并关押,你觉得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老大的意思是,莫斌极有可能知道荣安王私通海寇卖国之事?”曹副将目瞪口呆,阿宛也是一脸震惊,“若是莫斌知道,为何遮遮掩掩不向京中报信?” “东南一带大小官员皆受荣安王操控,只怕莫斌的信还没到京中,莫家满门便会遭灾。”方紫岚抬手轻拧眉心,“以我这两日对莫斌的了解来看,他十分重视家人,甚至为了家人不惜降大京。故而今日之景,想来也是他为了保护家人,左右权衡的结果。” “若是莫斌装聋作哑,那老大你和阿宛姑娘留在这不是会很危险?”曹副将眉头紧皱,方紫岚出言安抚道:“你放心,莫斌既然装聋作哑,那么就势必不敢轻易动任何人,尤其是我和阿宛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但若是牵涉身家性命,谁知莫斌会做出什么事来?”阿宛的声音有几分涩意,方紫岚唇角轻勾,“因此我们更要留下来。阿宛,你怕吗?” “我不怕。”阿宛直视她的眼睛,眸光清澈明亮,“你若是要留下来,我陪你。” “好。”方紫岚微微颔首,“事不宜迟,我去开牢门。阿宛,你和老曹把这些海寇都弄醒。” 见状,曹副将把原本劝阻的话吞回了肚子,他攥紧了手中的白玉虎符,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宛看着她眸中坚定无比的神色,和脸上那浅得仿佛雪地中的花,下一刻就会消散的笑,好似受了某种蛊惑一般,不再言语全神贯注为她施针。 直到有人狠狠地撞在了门板上,来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我们各为其主,那就只有得罪了。” 他话音还未落,屋门倏地打开了。 方紫岚站在门边莞尔一笑,“既然阁下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岂有不见之理?” 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还来不及反应,来人的剑已经直直刺向了方紫岚。 她闪身避过,手中梅剑一划将她与来人隔了开来,转瞬之间两人就交换了位置。 庭中月光皎洁,星子黯淡,天上细碎的雪花随风飘落,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绒毯。 方紫岚长身玉立在院中雪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微微侧头双唇紧抿,孤绝而冷寂的模样让人不敢逼视。 “你来为陆唐报仇,找我便是,与旁人无关。”她说着随手挽了个剑花,手中梅剑在月光的映照下寒光凛凛,“你我斗一场,若是我输了这条命你拿去。但若是你输了,此后便要听我差遣。” “狂妄。”来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提剑冲着方紫岚而来,一招一式毫不留情,致命的剑招让院中其余三人看得都是胆战心惊。 然而方紫岚却始终没有正面迎敌,一味地退让闪避使得来人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一柄剑舞得密不透风,却无法把她完全笼罩进去。 虽说方紫岚身法灵活,但在这样快剑高手的穷追猛打中,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挂了彩,手臂腿上都是剑伤,让人忍不住揪心。 来人显然也看出了方紫岚的力不从心,招式愈发凶险直取她咽喉,动作之快连一旁的祁聿铭都来不及阻拦,只得大吼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月下忽的漫出一片烟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唯有鲜血好似点点红梅自烟雾中落在雪地上,晕成一朵朵血花,红得有些刺目。 待几人定睛一看,方紫岚已施施然站在了院中树下,而来人捂着胸口跌在了她的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是你们女人使得出来。” “看样子你不服气?”方紫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女人怎么了?这么看不起女人,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养的?” “阿宛,这可是迷谷。”方紫岚寒声打断了她的话,“即便他们被人收买了,然而在迷谷的作用下,也只能说真话。” “若是他们说的都是真话,那荣安王的所作所为……”阿宛根本不敢说下去,方紫岚长叹一声,接口道:“无疑是卖国。” “荣安王身为皇叔地位尊崇,他没有理由这么做。”阿宛矢口反驳,方紫岚神情冷了几分,“那又如何?人的私欲贪念,可不是地位尊崇就能够满足的。” 阿宛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一旁曹副将双拳紧握,垂首默然不语。 很快海寇们纷纷清醒了过来,他们醒后见牢门大开,都是不明所以,却听曹副将低声对他们道:“还不快走!” 反应过来的海寇们赶忙走了出去,见四下无人都加快了步伐,一直跑到了府衙大牢门口。 第873章 送别 方崇正坦然承认了方紫岚便是方家三小姐,他的庶出女儿,失手杀害荣安郡主并非本愿,他也有教养不善的责任,方家上下愿同担此罪。 “诸位可知,那越国公方紫岚杀害荣安郡主之后,万人唾骂死罪难逃,为何她府上之人却都捡回了一条性命?还有行刑当日,荣安王义愤难平,意欲亲自动手,为何却被京中富贵闲人玉宁王所阻?”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拔高了声调,“欲知其中有何隐秘,且听下回分解。” 闻言茶楼中的看客哄笑一堂,有的拊掌叫好,有的高谈阔论,吸引了又一轮目光。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二楼角落里有一汉子神色阴沉,捏得手中酒杯咯吱作响,吓得一旁小二战战兢兢,忙不迭地赔笑道:“林镖头,这也不是第一次……” “滚!”汉子低吼了一句,小二一溜烟地跑不见了,只余他一人长叹了一口气。 不消说,汉子便是当年东南瘟疫之时,为方紫岚与云家所救,留下性命的林建。灾难过去之后,他重整旗鼓,拉了班子一边走镖,一边与王慎云轻寒夫妇做善事,在地方上也算是有几分薄名。 直到京中传来消息,越国公方紫岚杀害荣安郡主,被处以斩刑,他仿佛五雷轰顶。彼时求方紫岚为兄弟们报仇之言犹在耳,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报法。 但无论旁人说什么,他始终不相信方紫岚会杀害荣安郡主,王慎云轻寒夫妇亦然,只是他们相信并不够,哪怕莫涵的父母家人——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相信,也没有用。 在远离京城的东南之地,他们位卑言轻,根本无法上达天听不说,还因当年瘟疫之事不得不避嫌。 时移事易,世人随之而变。过去是救世主,万人追捧,今日便是修罗鬼,十恶不赦。 造神,毁神,不过弹指一挥间。 最终他们这些小人物也不得不妥协,等到的只有方紫岚被处斩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处斩当日,正午的太阳高悬,近乎刺眼的阳光下,荣安王盛气凌人,要亲自行刑,却被不请自来的玉宁王纪宁天拦下,那时真正的方紫岚就站在人群中。 她冷眼看着跪在台上与她模样相同的女子,心道她受蛊虫折磨,在天牢中的数日早已瘦得脱了相,加之温崖易容术之高超,别说是荣安王,便是方崇正,也很难辨别出台上的人不是她。 可即便如此,李晟轩和百官,甚至纪宁天,他们还是都来了。所有人各怀鬼胎,其中也不是没有想过换囚替死的可能,却被李晟轩压了下去,让纪宁天挡了回去。 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从纪宁天口中说出的时候,方紫岚只觉莫名讽刺。 然而无论如何,荣安王都没有亲自行刑,百官也无任何异议,只是在周遭或义愤填膺或惋惜哀叹的百姓声中,结束了整个行刑过程。 之后方紫岚随着人群散开,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了越国公府,匾额已摘,满庭萧瑟,不复昔日光景。 直到剩下方紫岚与李晟轩两人,她才听他沉声道:“朕可以力排众议,保住越国公府上下,让荣安郡主之死到你为止,绝不株连。”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出声问道:“代价是什么?” 代价吗?李晟轩暗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从此之后你做回方家三小姐,再不涉朝堂。”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看来陛下已经召见过宰相大人了。” “不错。”李晟轩微微颔首,“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朕。”包括你的身不由己。 后半句他并未说出来,只因不想再勾起方紫岚的伤心事,为母报仇而入鬼门,这等事便是忆起千万次,也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不如永远尘封起来。 “宰相大人什么都说了?”方紫岚皱起了眉头,“包括我是谁?” 李晟轩以为她不信,索性重复了一遍,“是,你没有听错,方家三小姐,方紫岚。”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前朝镇北将军平南王与琴姬夫人之女,这样的身份是她不愿承认与背负的,若是能让李晟轩认为她只是相府的三小姐,倒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她只松了一口气的功夫,随即反应过来李晟轩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神经再次紧绷,“陛下的意思是……要找人替我死?” 她小心翼翼问得直白,李晟轩亦直截了当地回了一个是字。 得到肯定答复后,方紫岚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若说她完全没动过李代桃僵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此番事发突然,且其中缘由曲折,倘若只牺牲她一人,便能保全其他人,已然很值得了。 可如今,全大京生杀予夺的帝王李晟轩就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可以不用死,只要她开口,便会找人来替她死。 大好的机会,错过恐怕就没有第二回,但她还是犹豫了。 “同样的话,朕不会再问一遍。”李晟轩神情认真,“方紫岚,你想好了,若是拒绝了朕,莫涵是否能活尚未可知,越国公府上下、乃至远在外的曹洪等人,又会如何?” 方紫岚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踌躇道:“其他人……陛下当真能保住他们吗?” “虽无法做到全身而退,但保住性命并非难事。”李晟轩一边斟酌一边道:“待抄家后,将你府上其他人贬做奴仆,暂时安插在朕信任的各府之中,等过两年避开风头,便可恢复自由了。” 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原来李晟轩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把后面的退路都想好了,令她毫无拒绝的理由,可是…… 她不明白,李晟轩不惜找人替死,也要她活的原因。 要知道换囚替死的风险,不亚于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害荣安郡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朝暴露,不仅朝臣群起而攻之,天下百姓也会质疑律法的公正,彼时李晟轩帝位不保近在眼前。 第874章 混乱 “诸葛钰。”李晟轩怒极,咬牙切齿道:“你是来阻拦朕的吗?” “请陛下三思。”诸葛钰跪得板正,挺直了脊梁,道:“陛下身为大京之主,绝不能为了方三小姐一人,置万民于不顾。” “滚。”李晟轩并未收剑,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诸葛钰甚至丝毫不怀疑,他若是再多说两句,今日便会成为李晟轩剑下亡魂。可他是大京之官,食君之禄便要死谏到底。 纵然把性命赔在此处,他也绝不会有半分退缩。 “请陛下三思。”诸葛钰双手交叠于身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李晟轩的剑就在他的额前,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请陛下三思”。 李晟轩终是忍无可忍,却也不舍得一剑结果了诸葛钰,只能踹了他一脚以泄愤。 然而诸葛钰很快便重新跪好了,再次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劝道:“请陛下三思。” 其实他的心中也憋了一口气,气方紫岚逆来顺受,气李晟轩不顾一切,更气自己,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他赌气似的想,若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李晟轩,连一个女人的影响都不如,他这诸葛家下任家主的身份不要也罢。 可是想归想,他却没什么把握能拦得住盛怒的帝王,直到外面有宫人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传话道:“诸葛家主请见。”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有祖父在,李晟轩多少会给几分薄面,至少局面不会失控。 “老臣参见陛下。”诸葛老大人行了一礼,然后站直了身体,与李晟轩相对而立,挺拔如松。 李晟轩神色冷峻,并未因诸葛老大人的到来有丝毫变化,“诸葛老大人为何而来?” “老臣此番前来,是为祖宗基业,盛世太平。”诸葛老大人眸光沉沉,傲然地历数李氏开国的艰辛不易,前两代君王宵衣旰食,可如今李晟轩却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失态,如何对得起先祖? 方紫岚心中叫苦不迭,离慕初睿和李倩宁的婚仪不过几个时辰,汨罗宫中仍在大宴宾客,今日都不曾过完,她却已经被人押着,准备明日的婚仪了。 眼看着到了凌晨,方紫岚困得直打哈欠,侍女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为她穿好了嫁衣,令她坐在镜前不能动弹。 倒不是她不愿,只是这嫁衣实在繁复沉重,上面叮叮当当缀满了珠玉,腰封又被束得极紧,她稍有动作,便是满头大汗。 更有甚者,若是不小心扯到了衣上配饰,便要重新来过。她实在疲惫不堪,索性挺直了脊背,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旁人摆弄。 “方三小姐,按大京习俗,需有您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为您行嫁前妆礼,可眼下……”方紫岚听到嫁前妆礼四个字的时候愣了愣,抬眸从镜中看到手拿钗环的侍女面露犹豫之色,正欲说什么之际,却听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嫁前妆礼,由我来行。” 方紫岚愣了愣,镜中映出的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张脸,却比平日所见,少了明艳,多了端庄。 “今日我托大,称方三小姐一句妹妹。”甄蜜儿走到了方紫岚身后,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方三小姐可愿意?” 房内的嬷嬷和一众侍女交换了眼色,随即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方紫岚和甄蜜儿,以及随之而来的萧璇儿。 “岚儿,若是我不来,你便要一声不吭地嫁与慕容清了吗?”甄蜜儿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令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方紫岚欲言又止,最终转了话音,“上一次嫁前妆礼,是在北境为上官家两位姑娘所行。如今想来,竟是恍如隔世。” “岚儿,你……”甄蜜儿甫一开口,就被方紫岚截住了话头,“蜜儿姐姐,我意已决,绝不会临阵脱逃,置方家于不顾……” “宰相大人,告老还乡了。”萧璇儿打断了方紫岚的话,她神情一滞,“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陛下下旨赐婚的第二日。”萧璇儿的声音很轻,方紫岚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她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即便我不能脱身,也不至牵累方家。” “可是……”萧璇儿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方紫岚问道:“方家,还好吗?” “不大好。”萧璇儿垂眸道:“宰相大人离京在即,家主方立辉公子下落不明。方家人心涣散,其他几房都说要与相府方家划清界线,再另择家主。见风使舵的朝臣借机拱火,称方家之财来路不明,纷纷要求陛下彻查。” 方紫岚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我长姐,皇后娘娘,可还好?” “方家一蹶不振,宫里的皇后娘娘……”萧璇儿顿了一顿,求助似的看向甄蜜儿,不料方紫岚兀自开口道:“朝中那帮人,是要废后吗?” “京中确有风声……”萧璇儿越说声音越小,“但陛下为皇后娘娘空置后宫多年,情深意重,想来应是不会废后……” “除非,另娶。”方紫岚的眉目间像是笼了一层霜雪,越发冷硬,“自古皇后多是仰仗家族权势,若仅凭陛下怜爱,怕是有千百条命,都不够丢的。” “岚儿!”甄蜜儿摇了摇头,示意方紫岚门外尚有旁人在,却听她扬声道:“玉成王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甄蜜儿神色微变,就见李祈佑走了进来,神情晦暗不明,“方三小姐,我……” “殿下都听到了?”方紫岚勾了勾唇,笑容中一半讥诮,一半凉薄,惹得李祈佑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殿下可还觉得,我有得选吗?”方紫岚自顾自地拿起一支金钗,随手在发髻上比划了一下。然而透过镜子,视线却径直落在了李祈佑身上。 李祈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定定地看着方紫岚,道:“方三小姐,待回到大京,我便……” 第875章 回首 “无妨。”了缘大师温声道:“茶凉了,我为你换一盏。” “阿钧。”方紫沁忽然喊出了声,抢先端起了桌案上的杯盏,急切地一饮而尽。 好像怕失去什么一般,又似乎只是觉得这盏茶换了,便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一盏了…… 就像他们一样,再也回不去了。 “沁儿,我在。”了缘大师眼睁睁地看着方紫沁把茶盏放回桌案,却仍紧紧握着不肯放手,他不由地伸出了手。 “阿钧,你会一直在吗?”方紫沁宛若溺水的人,看到了唯一的救命希望。然而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这希望究竟是一扯即断的稻草,还是能够托着她上岸的浮木。 “会。”了缘大师终究没能将手伸过去,而是停在了桌案中间更靠近方紫沁的那一方,“你在哪,我便在哪。” 方紫沁低头看向桌案上的两只手,一只越过了中间,妄图靠近却不能奢求一分一毫,另一只攥着杯盏不放,不敢舍弃,却贪恋对方的温度。正如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她倏然闭上了双眸,再次睁开的时候,已冷静了不少,“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了缘大师听方紫沁扯回了话头,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她的身世,究竟是……” “我不能说。”方紫沁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了缘大师的问话,“为了方家,我不能说。” 为了方家吗?了缘大师的脸上多了些许苦涩,方紫沁抿了抿唇,手指摩挲过盏壁,“阿钧,对不起。” 了缘大师张了张口,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沁又道:“了缘大师,谢谢你。” 她说罢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了缘大师看着她的背影,一颗心跳得狂乱无章,血液仿佛在全身炸开,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该追出去。 据实以告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可不知为何,诸葛钰说完了这句话,反而愈发觉得胸口闷得慌,宛若溺水,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李晟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岂曰无名,山河为名。大京江山有他们之功,盛世太平便是他们留于这世间的凭证。”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多谢陛下。” “朕要与你道谢才是。”李晟轩躬身道:“若非你主动请缨,死守汨罗城一月之久,大京很难扭转战局,多谢。” “陛下言重了,臣下不敢受。”方紫岚单膝跪地,上官敏也跟着她一并跪了下去。 李晟轩伸手去扶方紫岚,“你身上有伤,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方紫岚和上官敏站了起来,李晟轩的目光落在了上官敏身上,问道:“这位是?” “上官敏参见陛下。”上官敏落落大方,李晟轩略一沉吟道:“你是上官敬的儿子,上官家留下的那个孩子?” “是。”上官敏点了点头,李晟轩若有所思,“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上官敏不敢接话,方紫岚暗自忐忑。之前上官家通敌一事,加之三元村那么一出,上官敏的身世根本瞒不住,他们北境几人的奏折当中,一个比一个写得清楚—— 上官家仅存的男丁,北境呼延可汗唯一的血脉,大漠狼王的继承人。 好在李晟轩并未多说什么,寒暄了两句,就让上官敏先离开了。 方紫岚心下稍安,就听李晟轩道:“我军过不了几日便能收复失地,在这之后此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如何打?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觉得此战不必继续打下去。陛下此战称得上是举大京之力,目的本就是要把汨罗人赶出去,而非将汨罗收入囊中。攻打汨罗,我军未必能讨得好处。”方紫岚神情认真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她说着顿了顿,然后继续道:“待收复失地后,我军不妨就立在汨罗的边境线上,对其施压即可。毕竟汨罗国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慕初睿新帝即位,大肆出兵进犯我大京原是想要立威,却没想到反被人打上门来,定是会引起满堂哗然,用不着我军做什么,慕初睿就会被人逼着主动来向我大京求和了。” 李晟轩目光灼灼,“若是汨罗求和,你觉得朕派何人前去谈判为好?” “陛下自有考量,我不敢妄言。”方紫岚微微颔首,心道这么明显的坑,她才不会傻傻地往里面跳。 “既然如此,有劳你与诸葛钰走一趟汨罗了。”李晟轩话音刚落,就听方紫岚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陛下,我能拒绝吗?” 闻言李晟轩也不恼,微微一笑道:“你为何要拒绝?” “风头太盛不是什么好事。”方紫岚故作痛心疾首道:“之前便有人告诫过我了,可惜我没听进去,如今生死关头这么滚了一遭,已然悟了。” 李晟轩听着她胡说八道,皮笑肉不笑道:“朕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方紫岚为难地眨了眨眼睛,“我杀了江寒泽,还伤了慕初霁,去了汨罗定是人人喊打,还请陛下饶过我吧。” “人人喊打?”李晟轩轻笑出声,“方紫岚,你是那种听之任之打不还手之人吗?更何况,汨罗人即便恨你,也是敢怒不敢言。” 方紫岚的声音幽怨了些许,“陛下知道,还非要让我去不可?” “非你不可。”李晟轩面上笑意更盛,势在必得道:“朕要的就是汨罗人对你的恐惧,和你对汨罗人的威慑力,这将是谈判最有力的保障。” 方紫岚自知逃不过,垂头丧气地应了下来,“多谢陛下抬爱,臣下领命就是。” 李晟轩笑了笑,转了另一个话题道:“沈将军为国捐躯,日后东南大营何人主事,你心中可有数?” “全凭陛下做主。”方紫岚的声音有些闷,李晟轩颇为好笑地看着她,“方紫岚,朕知你此次险些丧了性命,心有不平在所难免,但你可别想从此甩手不干再不理事。朕的越国公,没这么禁不住事。” 第876章 乱世 “北境众人不无辜吗?”方紫岚沉声道:“阿宛,既然已经无路可逃,不妨一条道走到黑。不择手段的,从不止谁。” 阿宛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了。只是京中世家大族众多,你一人周旋于他们之中,只怕……” “小阿宛担心我?”方紫岚的眼中多了一丝调笑之意,阿宛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在公子面前立了军令状,要保你平安无虞。若是不成,便把自己这条性命赔给公子谢罪。你说我要不要担心你?” 方紫岚单手支腮,一副打量的模样看得阿宛坐立不安,“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小阿宛拿自己的命赌我的。这份情,我记着了。”方紫岚说得散漫,眸中神色却透着笃定无疑,“我们都会长命百岁。所以,今天的药?” 她话音刚落,阿宛一拍额头,道:“差点忘了。你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看着阿宛风风火火的背影,方紫岚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当即也不再多思虑什么,倚靠在桌案边闭目养神。 然而她还未休息片刻,便听曹副将的声音在门前响起,“老大?” 她睁开双眸醒了醒神,站起身走过去打开房门,“如何了?” “老大料事如神,方公子的父亲确实和清水庄庄头做过交割了,方家牵连不大,最多是个治家不严。”曹副将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那清水庄头呢?” 曹副将沉声道:“草菅人命鱼肉乡里,难逃一死。” 方紫岚点了头示意他知道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清水庄庄头,手上没有与你或是老李相关的人命吧?” “没有。”曹副将摇了摇头,“我和老李都没什么亲人在世了。” “你们还有我。”方紫岚温声道:“对我而言,你们都是亲人。” “老大……”曹副将小心翼翼的眼神中是亮闪闪的期待,她轻笑出声,“不相信?” “我相信老大。”曹副将说得斩钉截铁,“毕竟若是没有老大,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客气什么。”方紫岚眼眸含笑,曹副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那个,老大……” 他欲言又止,她了然于心,“忙了一整天,饿了。走吧,去吃饭。” “方立辉幼时,方家别的公子都是家里请了先生读书,而他只能跟着方立人凑合,到相府的学堂去读书。方立人是从小没了爹娘没人看顾,得了叔父宰相大人的照拂,然而方立辉父母双全却要寄在旁人屋檐下念书,也是不容易。” “说起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本应比方家其他兄弟更好一些的。不过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吧,自从方立人当了本家家主之后,方立辉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有不入流的京城万花楼,也有江南绸缎庄专供达官贵人那样的大手笔。” “世人都说方立辉是想取而代之,两人不和的传闻层出不穷。”阿宛说得有几分唏嘘,方紫岚却是一脸疑惑,“按理说,方立人和方立辉的父亲,是亲兄弟吧?” 阿宛满脸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另外半句你不就是方家人吗被她生生吞了下去。 她改口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朝宰相方崇正大人和方立人、方立辉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位方家长老是本家兄弟,可是只有宰相大人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 “阿宛姑娘对方家的事,似乎很清楚。”诸葛钰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让阿宛不由自主地弱了语气,“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方家护了我不止一次,我好歹要还一回。”方紫岚神情淡漠,“更何况,这样一桩名存实亡的婚事,与我有益。” 大祭司忍不住追问道:“你心中,当真如此想吗?” 方紫岚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大祭司,当真心安理得吗?” 闻言大祭司神色一凛,“陶氏祖上,曾为阴阳家木灵使,在阴阳家颠覆大祭司流亡之时,有救命之恩。故而大祭司承诺,只要她及后人存世一日,便会保陶氏一日。” 她越说声音越轻,直到最后几不可闻,“可我,食言了。” “这便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慕容清为所欲为的原因?”方紫岚摩挲着手中的金银花,“以天命预言为借口,只是不愿慕初睿那样的人把持汨罗……” “天命预言不是借口……”大祭司匆匆反驳,却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即便天命预言为真,她也无法否认方紫岚所言,更不敢承认—— 原来,金丝雀也会生出私心欲念,以天命预言暗施手段,然后自我安慰,一切都是必然。 “慕初睿不信阴阳家,他只会拿我做傀儡,用天命预言排除异己。”大祭司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重无比,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只要有他为国主,陶氏殷鉴在前,阴阳家便是苟延残喘。” 她双拳紧握,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我不想,在一个个漫长冬日中苦苦煎熬,最终看着阴阳家在某一日灰飞烟灭。” 方紫岚缄默不言,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金银花上,忍冬吗…… 可谁人不知,忍字头上一把刀,不伤人,便要伤己。要挨过冬日严寒,谈何容易? “事到如今,不求理解。”大祭司话音未落,袖间银光闪过,一柄匕首已在方紫岚颈侧,“但方紫岚,你若敢透露半个字,我便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拼?”方紫岚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大祭司拿什么和我拼?阴阳家与方家,在汨罗与大京半斤八两,有何可拼?” 大祭司的手微微抖了抖,匕首险些划破方紫岚颈侧的皮肤,“看来,传言竟是真的,方家离京了。” 方紫岚抬手握住大祭司的手腕,气定神闲道:“大祭司,有没有人教过你,杀人的时候,手一定要稳?威胁的时候,更甚。” 第877章 后患 众人窃窃私语,立于其中的方崇正却是无动于衷。百官皆为陈旭义愤填膺,莫不是忘了御史台建立之初,不得虚言的初衷了? 苏家势弱,又不喜欢得罪人,一贯会做和事佬。今日的御史台在苏家的把持下,几乎与墙头草无异。 如若无人给众位御史大人提个醒,长此以往怕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会往上奏,届时不仅会搅乱朝堂,更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用作杀人不见血的刀。 方崇正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御史台中既有陈旭这样首鼠两端见风使舵之人,也有刚正审慎之人,倘若他们被今日之局所慑,再被人恶意恫吓几次,恐怕朝中就没什么真正敢说话的人了。 “王爷,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方紫岚挣开了他的手,神色平静,“我相信以王爷的人品,不管娶了何人,都会敬她爱她,护她一世周全,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为什么?”李祈佑扶住她的肩,逼她与自己对视,“你明明知道……难道你非要做一枚棋子,等到圣旨下达,随便嫁于什么人不可吗?” “我现在就等到了,不是吗?”方紫岚抬手拨开了他的手,“王爷,若非陛下尊重我,愿意问过我的意思,你所言情形早已发生了。” 李祈佑怔怔地看着她,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婚事,只要我不愿,便是圣旨,我也有胆与之抗衡。你呢,你敢吗?” “方紫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偌大的殿中显得尤为尖锐,“你怎么敢……” “为何不敢?”方紫岚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太后,然后转向李祈佑道:“王爷,我理解你原本是好心,然而当你用自以为保护的名义去请一道赐婚的圣旨时,那一刻你已经变成了自己不愿承认的那种人。” “我……”李祈佑的语气弱了几分,“我怕你会……” “王爷,这就是你的问题。”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截住了他的话头,“你用了强制手段,妄图令我屈服。是因为你原本就很清楚,这是一件我不可能同意的事。” “对不起。”李祈佑的声音很轻,方紫岚还是听到了那三个字,然而她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太皇太后道:“方大人真是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当哀家和太后都不存在吗?” 方紫岚看向太皇太后道:“适才我进来之时便已说过了,今日我来是为了见王爷。毕竟赐婚之事关乎我二人,与旁人无关。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方大人,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便是你与祈佑两人之事?”太皇太后提高了声调,不怒自威道:“更何况祈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人亦然。” 方紫岚冷了神色,“娘娘想说什么?” “哀家自会下旨赐婚,请方大人安心待嫁。”太皇太后突然的转变让方紫岚有些措手不及,她心中疑惑无比,李祈佑也是一脸茫然。 “此事不必多说,若是方大人觉得哀家管不了你,那哀家便去求陛下下旨。”太皇太后沉声道:“祈佑的王妃,定然是你。” 方紫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玉璋宫的,她只觉脚步沉重无比,脑海中重复的是太皇太后最后的话,“若是方大人自以为功勋在身,便可荣宠一生,蔑视皇家威严,那往后天下世人,如何会对我大京皇室有敬畏之心?” 一时之间,这样的话她竟无法反驳。是她忘了,功高盖主历来是大忌。 即便李晟轩满不在乎,即便她是女子之身,即便她从未恃功自傲,但只要她生出半分反抗之意,便随时会被认为是乱臣贼子,要被拖下水去踩死。 慕容清有片刻恍惚,方紫岚敛了神色,声音沉了几分,“世子,我答应过忠正王,会保你性命。可若是你图谋不轨,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她说罢转身欲走,慕容清喊住了她,“方大人,你说我图谋不轨,那你步步为营登至越国公之位,难道不是另有所图吗?” 另有所图?方紫岚反复咀嚼过这四个字,回头看向慕容清,“我是另有所图,但与世子的野心不同。” “野心?”慕容清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一字一句道:“方大人,若是你有天命预言在身,你争是不争?若不争,何处安身立命?” 方紫岚哂笑一声,凉薄道:“这世上没有天命预言之人比比皆是,难道他们便无须安身立命了吗?世子行至此路,究竟是为安身立命还是天命预言,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论方大人作何想,我都不会就此止步。”慕容清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凌厉道:“我绝不会让左先生的血白流。” 听到左先生时,方紫岚愣了愣,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你有没有想过,左先生所谓的帮你,或许只是在满足他自己的造神而已?” “方大人说什么?”慕容清似是没有听清楚,方紫岚摇了摇头,“没什么,世子只需记住我今日之言,安分守己便好。否则,恕我不能履行对令尊的承诺。”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慕容清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涌上心头。 适才最后一句话,他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听清。 若左先生当真如方紫岚所说一般,只是为了天命预言才出手相帮,那几年亦师亦友的情分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实现天命预言的工具吗? 方紫岚这诛心之言,当真比杀人更狠。 思及此,慕容清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撑着桌案站稳了身体。他大口喘着粗气,伸手将桌上的所有器具一扫而下,哐当之声络绎不绝,碎片遍地皆是。 孟庭扬听到响动迅速赶到,“世子……” “出去!”慕容清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 第878章 绝响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道:“倘若现在先生有一机会,在我的性命与查清真相之间二选其一,你会选什么?” 李晟轩沉默不语,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旦查清真相,你才有可能彻底清剿山匪流寇,整肃朝堂内外,实现你和我约定过的……太平盛世。” 她说到后面颇为不自然,却还是说完了,李晟轩依旧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方紫岚不期待李晟轩会回答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此时此刻,我选你。” “你……”方紫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言下之意明显,若他不是大京帝王,只是李晟轩,选的便会是她。 “对不起。”李晟轩垂下了眼眸,方紫岚却兀自笑了,“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我更知道自己选的是什么。” 李晟轩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地望向了方紫岚,只见她嘴角扬起,眼眶却泛红,“莫涵和楚彬走后,这世上期盼我平安康健的人便不多了。所以,不论是真是假,哪怕只有此时此刻,我都会记着。” “仅是记着,不足以保你平安康健。”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没有想过利用方立辉吗?方家春会如期举行,尹泉章必会露面……” “够了。”方紫岚面若霜雪,“我不想方家被卷进去,你也别想利用方立辉。” “可若是方家原本就牵涉其中,这不失为一个机会。”李晟轩说得隐晦,方紫岚心下了然,但嘴上仍装作不明白,“什么机会?” 李晟轩索性直言不讳,“洗脱勾结山匪流寇罪名的机会。”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样一件原本应该由方立辉或她主导,在神不知鬼不觉之时完成的事,从李晟轩口中说出,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仿佛是一道免死金牌,大京帝王愿意对方家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亲自庇护。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便永远不会落人口实。 “为什么……”方紫岚忍不住问了出来,李晟轩神色温柔,“也许是爱屋及乌。抑或是,在我这里,你永远有特权。” 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意,直白而热烈地袒露在方紫岚面前,令她无法拒绝,却也不能接受。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时光稍纵即逝,总有一日,他会回到乾坤宫。 那时他仍是大京的帝王,万民朝拜。而她仍在几个身份的交替中,混迹于黑暗里,游走在刀刃上。 这样的两个人,不是仅凭心意,便能走到一起的。 然而即便如此,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之不恭。” 如果他们注定只能有此时此刻,那么她便由着自己的心意,放纵一回又如何? 反正这一生漫长,错误的事、错过的人、错失的物太多,也不值得为之惋惜。但若是没有了与他的此时此刻,想来总是遗憾。 李晟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似是想把她刻在心上。末了,两人相视一笑,他淡声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欧阳俊成,你过来。”欧阳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难以遮掩的颤抖。 欧阳俊成走到了欧阳夫人身边,却见她站起身,抽出了欧阳家主挂在墙上的佩剑,剑尖直指向他。 “母亲,你……”欧阳俊成不敢置信地盯着欧阳夫人,她持剑停在了他的胸前,“欧阳俊成,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之后下任欧阳家主,便是你。” 欧阳俊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欧阳宗瑞高声道:“娘,你怎能如此对我?” “来人,把他押下去,送入祠堂!”欧阳夫人的话音还未落,跟随她从京郊大营出来的卫氏亲兵便已上前将欧阳宗瑞扣住,带了下去。 欧阳俊成沉默不语,欧阳夫人冷哼一声,“眼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宗瑞以你夫人性命相挟,要你放弃家主之位你都不肯,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说,你对家主之位毫无想法吗?” “我……”欧阳俊成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只要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柔儿,下任家主便是你了。”欧阳夫人说着,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一寸,刺破了欧阳俊成的外衫。 欧阳俊成额上直冒冷汗,忙不迭地点头道:“母亲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梓柔妹妹。即便母亲不说,我也……” “我说的是好好照顾,不是只留柔儿性命。”欧阳夫人寒声道:“你休想敷衍我。” “母亲多虑了,我若不能好好照顾梓柔妹妹,便叫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子孙后代皆不得善终。”欧阳俊成这个誓发得极狠,饶是欧阳夫人也是一愣,最终收了剑。 “你去吧。”欧阳夫人抬了抬手,示意欧阳俊成道:“你去祠堂看看族中各位长老都到齐了没有,若是齐了,便着人通报我一声。” “夫人要注意身体才是。”嬷嬷蹲了下来,轻声细语道:“家主去世,后面还要夫人主持大局,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我知道。”欧阳夫人的抽泣声渐弱,她抹了抹眼泪,缓缓站起身,走回了床榻前,手指一一摩挲过欧阳家主的五官,描摹出他的轮廓。 末了,她俯身凑到欧阳家主的耳边,低声道:“等我处理好了这一切,便去陪你。” 她说完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与方才判若两人。她简单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袭素衣,头戴绢花,俨然一副未亡人的模样。 欧阳家祠堂之中,满满当当地坐着一众长老,旁边与后面还站着诸位小辈。欧阳宗瑞被人扣着,跪在正对牌位的地上,他的身边站着欧阳俊成。 欧阳夫人走入祠堂之时,满座的长老见她的装扮先是一惊,随即待她立定后皆站起了身,神情肃穆,听她一字一句道:“欧阳家主,已得见祖宗先人,魂归天地了。” 第879章 护卫 “他们还能活多久?”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的话,“半年?还是三个月……” “最多一个月。”阿宛的声音有些抖,方紫岚眼尾泛红,“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阿宛紧咬双唇,摇了摇头,见状方紫岚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朝村外走去。 “方紫岚,你要做什么?”阿宛快步追了上去,扯住了她的衣袖,“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难保不会孤注一掷,到时你能落得什么好?” “难道你就让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方紫岚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话中怒气。 “若能死得安心,便是一直被瞒下去又如何?”阿宛手上加大了力道,义无反顾道:“他们为鬼门生,为鬼门死,本就身不由已。若是……” “阿宛!”方紫岚握住阿宛的手腕,截住了她未说完的话,“然桃源村的村民何其无辜?就因鬼门心狠手辣,便要拖着他们一起死吗?” “可是……”阿宛急得快要哭出来,“我真的救不了他们啊!” 这一刻,方紫岚忽然明白了阿宛仿佛自欺欺人似的话语,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寻找心安理得的借口。 阿宛何尝不知桃源村的村民无辜?可是她救不了,便只能闭目塞听,将一切罪过推到鬼门的头上,而非自己的无能为力。 “阿宛,救不了便不救。”方紫岚双手扶住阿宛的肩,认真道:“你是医女,不是神仙。天下多的是不治之症,尽人事听天命便是,无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阿宛抽了抽鼻子,“我知道,只是一旦说出实情……”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事情既已发生,那他们便有知道实情的权力。至于以后会怎样,我们谁都说不好。” “我怕他们气急之下会拼个鱼死网破,你的身体一直未大好,怎么熬得住?”阿宛忍不住落泪,方紫岚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温声安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放心,我还熬得住。” 阿宛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紫岚敛了神色,一字一句道:“在见到苏恒老大人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 阿宛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道:“我陪你一起去和他们说明情况。” “不必了,我一个人去就行。”方紫岚抬手揉了揉阿宛的发顶,“倘若真如你所言,他们气急败坏动起手来,我也好应付。” “珒国公?”方紫岚挑了挑眉,跪在地上的人摇头如拨浪鼓,“不是,是裴珀鸣大人……” 他的声音很轻,但方紫岚还是听清了,她甩开了手中的人,寒声道:“带路吧。” “方大人,我们知错了!”几人纷纷跪地磕头,方紫岚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不肯带路,是等着我去找珒国公兴师问罪吗?” 几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听方紫岚喊了郑琰,“你去一趟京兆尹府,请上许大人,同去一趟珒国公府。” “是。”郑琰领命而去,周遭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又是裴珀鸣大人?听说他上个月不是才娶了小妾进门,怎么还会抢越国公府的人?” “嘘,小声点,裴大人刚娶的小妾就是抢来的。听说那女孩原本都定亲了,男方家被打得半死不活,只得退婚……” “天爷啊,京城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那位可是珒国公的弟弟,什么糟污事没做过,亏得后面站着裴氏,不然要死多少回啊……” 方紫岚听着只觉心中不是滋味,然而没一会儿就听出了不对,不知何时众人议论的重点变成了裴珀鸣这回犯到她手上,她定是会主持公道了。 主持公道?她其实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把丛蓉要回来而已。毕竟她虽与裴氏不睦已久,但也并无撕破脸皮之意。 裴氏有珒国公,有太皇太后,牵连之人有玉成王李祈佑,还有如今的珒国公夫人方紫桐,她不想与他们为敌。 或者说,她不想只为了丛蓉,便与他们为敌。 思及此处,方紫岚唇边逸出一抹苦笑,当初风河谷之中,李晟轩对身边人之死不置一词时,她曾心生愤懑,不愿那般轻贱人命粉饰太平,而如今她居然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京兆府尹许攸同来得很快,方紫岚与他一起到裴府之时,身后还跟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这阵仗把裴珒卿气得不轻,索性称病不出,让裴珀鸣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裴珀鸣硬着头皮请了方紫岚和许攸同入府,随即命人打发了围在府门口的百姓,之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责问了身边小厮。 小厮揽下了所有罪名,声称为讨裴珀鸣欢心,于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了强抢民女入府的恶行。 秋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方紫岚抢了话头,“秋水姑娘,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想我应承下来?” “我……”秋水张了张嘴,忽然笑了,“方大人所言,果然与皇后娘娘所料,分毫不差。” 方紫岚怔住了,秋水面上笑意更盛,道:“皇后娘娘说即便此次她没有出手相助,方大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帮二小姐。” 方紫岚咬了咬唇,不自然道:“是啊,我所有的钱财都投到方家了,不帮也不行。” “娘娘还说了,方大人定会说自己是因身家钱财,迫不得已。”秋水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方紫岚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还说什么了?” 秋水敛了笑,正色道:“娘娘还说,方大人与二小姐有几分像,都不是坦率之人,然则心肠极好。” 方紫岚凉薄道:“我手上过了多少人命,自己都数不清,皇后娘娘竟会觉得我心肠好?” “这是娘娘的原话。”秋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一句。” 方紫岚示意她快说,她凑得近了些,道:“娘娘说了,方家永远是方大人的靠山。” 她说完,飞快地行了一礼离开了,只余方紫岚站在原地,怔了许久,唇角却不自觉地弯起。 第880章 请君 “曾经是。”方紫岚毫不避讳地直接道:“我任北国公之时,与陛下的交易就已经达成了。” “既然如此,朕再与你谈一个新的交易如何?”李晟轩的神情认真了些许,方紫岚沉默了片刻,“若是以前的紫秀,或许会同意。但陛下面前的方紫岚,不会同意。” 李晟轩眸光沉沉,“你都不问朕说的是什么交易,便要拒绝朕吗?” “没必要问。”方紫岚神情笃定,“以前的紫秀,从来不把性命当回事,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只要条件谈好,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但陛下面前的方紫岚,不仅看重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有比性命更看重的东西。这样的我,无法再与陛下谈交易。” “罢了。”李晟轩轻叹一声,松了神色,“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是。”方紫岚应声退下,李晟轩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她所谓比性命更看重的东西,是什么呢? 起初是年幼的她跟着娘亲在庙里点长明灯,一旁有位老僧问娘亲道:“秦夫人,燃灯可有愿?” 娘亲没有答话,只是从荷包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珍而重之地递给了老僧,“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便也是我的心愿,烦请大师。” 她踮脚凑上前去,看老僧打开了纸,上面的字她只认得前两个,便犹豫地念了出来,“山河?” “永固。”娘亲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岚儿,好生读书,莫要碰刀剑,免生灾殃。” 忽然梦境转换,昏暗的烛火下,一个女人握着她的手,她怯生生地问道:“珍姨,这是哪儿?” 被她唤作珍姨的女人定定地望着她,直看得她发怵,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道:“小岚喜欢我家天儿吗?” 她没有答话,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岚,天儿是你唯一的宿命。天儿的皇后,只能是你,你知道吗?你这一生,只能爱他护他,明白吗?” 女人说着话,面上的神情近乎疯魔,她似是害怕想要甩开女人的手,奈何人太小力气不够,反而被女人拽得更紧了,她高声喊着“不要”,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随后梦境又是一转,杏花烟雨江南,她撑一柄油纸伞对身边一众哆哆嗦嗦抱成团的孩子道:“即今日起,我紫秀护着你们,若有人伤你们一毫,我必还十分。” “秀姐姐!”小孩的哭闹声不绝,却已是另一个场景。 她皱着眉头从怀中取出一包金梅花,随手丢了过去,“自己拿着玩,别烦我。” 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哪有你这么哄小孩的?” “当初救你们不过一时好心,若哪天倦了烦了,把你们全杀了也说不定。”她挑了挑眉,神情散漫淡漠。 “杀就杀吧,反正命是你救的,这几年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的。”那人似是拿了个药瓶过来,不由分说地解开了她的衣带,“上药了。” 她抬起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只听那声音碎碎念叨,“这夏侯家养的小崽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差一点就见骨头了。” “下手狠又如何,还不是都被我宰了?”她说着神情中多了一丝遗憾,“可惜夏侯彦没来,我原本还想见识一下夏侯家最利的刀,究竟是何模样。” “来了也得死在你的剑下,不如不来。”说话人没什么好气,她追问了一句,“为何死的人,一定是他?” “杀人不就拼个狠字?”说话人声音低了几分,“紫秀,我从未见过比你更不要命的人,你是想把自己毁了吗?” 她没有接话,而是转了话音,“替我再做三朵金梅花。等我杀了那三人,便来取。” “紫秀,那是夏侯家,你犯到他们手上,得不了好。”说话人似是急了,她却是满不在乎,“公子下令,我便去做,这是规矩。” “那若是你的公子有朝一日要你性命,你待如何?”说话人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她笑出了声。 末了,她轻描淡写道:“若是他真想要,那就给他吧。” 梦境转了又转,她指着一个牌位定定地看着纪宁天,“你当着珍姨的面,还要说谎吗?” “岚儿,我从未骗过你,你何苦……”纪宁天争辩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她打断了,“你要娶荣安王郡主,便杀了我。” “岚儿,除了你,我还能娶谁?”纪宁天上前一步,拔出她的梅剑架在颈侧,情真意切,“你若不信我,不如杀了我。” …… 她穿梭在一个个梦境中,冷眼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江南之事,夏侯家的人,她竟是没有一点印象,而与娘亲生活的点滴,还有相府的过往,居然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原以为是她落水换了个皮下所致,可这一场梦告诉她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她来此已久,根深蒂固的记忆全是与鬼门有关,那里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她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即便是鬼门,她也不完全记得,最清晰的只有这几年的记忆。在此之前,就仿佛笼着雾罩着雪,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若不是蛊毒的副作用,便是有人给她下了抹除记忆的药。这个突兀的想法一旦冒出个头就再按不回去,她按时间线捋了捋,把自己所有用过的药想了一遍。 假设是后者,以她身有蛊毒的情况,鬼门中人就是要抹除她的记忆,怕也不敢用什么猛药,必是要经年累月不知不觉。 能够做到这一点,不是温崖便是阿宛。但阿宛近两年才跟在她身边,此前她用的药,都是温崖给的。 温崖最后给她的药,便是那青瓷瓶里的保命药。她这个刀尖上捡命的杀手,可没少用那保命药。 抹除记忆的药,会是它吗? 方紫岚浑浑噩噩地想着,几乎快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她听到有声音道:“我不管你和曹副将他们说了什么……” 第881章 脆弱 “方大人怕是不大了解桐妹。”方立辉笑了笑,神情中多了一丝钦佩,“桐妹在得知堂兄逃婚之后,当即修书一封给了本家的诸位长老,说她要嫁的人是敢做敢当的世间奇才,不是一个瞻前顾后只会逃避的庸人,亲手毁了这桩婚事。” “你说方紫桐她……”方紫岚话说了一半忽的止住了,她有些发愣,不知为何她记忆中的方紫桐与方立辉口中的方紫桐相去甚远。 她记忆中的方紫桐飞扬跋扈满是娇惯的大小姐脾气,平日里颐指气使,丝毫看不出是个如此放得下的洒脱女子。 或许方立辉说得对,她根本就不了解方紫桐是什么样的人,一直以来都傲慢地觉得方紫桐是个飞扬跋扈的相府嫡女,经年累月竟成了偏见。 裴珒卿神色愈冷,“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若不是你背后站着裴家,就凭你做过的事,足够你死千回百次都不止。” 裴珀鸣试图争辩,却在裴珒卿寒冰般的眼神中弱了声音,不待多说就听他道:“你即刻向陛下呈请罪书,永世不得为官。自请禁足府中,若无赦令不得擅出。” 裴珀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大哥你说什么?这和坐牢有什么分别?” “你若不愿意,即刻收拾行李,随顾原一道贬至鄯州。”裴珒卿毫不留情,裴珀鸣嚎道:“大哥你当真半点情分都不讲吗?鄯州是什么地方,我去了可怎么活……” 裴珒卿冷眼看着他,神情没有任何波动,“裴珀鸣,你做事不留余地,把人都得罪了干净,如今还奢望我与你讲情分吗?你对裴家,可有一丝情分?” “大哥你……”裴珀鸣后退了一步,爆发似的吼道:“你觉得裴潇泽更有用,所以对他百般迁就,还把他放进了户部。而我呢?刑部邹鸿琪是什么人,你想过我吗?” 裴珒卿冷哼一声,“裴珀鸣,你有多少斤两自己心中有数,刑部邹大人同意要你,你便该感恩戴德了。” “感恩戴德?”裴珀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果然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裴珒卿,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欠你的,都必须接受你的施舍对你感恩戴德啊?要不是你娘替玉贵妃挡刀而死,你怎么会有今日的荣耀?” “混账!”裴珒卿怒气冲冲地将案上的茶盏砸向裴珀鸣,他躲了过去,嘴上仍没有停,“裴珒卿,裴家家主,你配吗?” 裴珒卿气得站立不稳,猛地咳嗽起来,却仍撑着一口气道:“来人,把他……带下去,禁足!” “裴珒卿,你怎么敢……”裴珀鸣一边被拖下去一边喊道:“裴珒卿,我恨你!” 诸葛钰看着神情恍惚的方紫岚,轻咳一声接过话题,“听方公子言下之意,华纳斯不愿嫁入方家?” “个人拗不过家族,谁家私心里都希望把人掌控在自家手中。方家如此,萨珊家亦然。”方立辉笑着摇了摇头,“方家想萨珊小姐过门,萨珊家想我堂兄入赘。一个是波斯豪门独女,一个是方家本家家主。彼此都放不下身份,自然只能作罢了。” “此事可还有转机?”方紫岚缓缓开口,眼中神色复杂。 方立辉仍只是摇头,她追问道:“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除非有一方愿意放弃一切。”回答她的人是诸葛钰。 他神色深沉,一字一句道:“然经此一事,方大人还看不出吗?不论是谁,放弃了身份都无法保护任何人,更不要说做出承诺了。” 方紫岚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再次抬起头,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轻叹一声,“罢了,强求不来的。” “方大人若无其他事……”方立辉欲起身告辞,然而话刚出口就被咣当一声打断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声响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方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适才的声响正是他破门而入发出的。 “堂兄?”方立辉赶忙走到方立人面前,却见方立人不声不响地把一张纸拍在了他的胸前,他接过纸还来不及细看,就听方立人朗声道:“立辉,方家就交给你了。” “堂兄你说什么?”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个曾把方家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人,竟然用这样一张轻飘飘的纸,放弃了他心中本该胜过一切的方家。 没有理会方立辉的反应,方立人径自走到方紫岚和诸葛钰的面前,“方大人,诸葛公子,我想清楚了,要与华纳斯去波斯。” 方紫岚和诸葛钰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方立辉就快步走到方立人面前,把纸砸到了他身上,“方立人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方家?” 方立人站得笔直,任由纸片落到了地上,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此来,是与二位大人辞行的。二位大人助我良多,方立人永世难忘。” 顾及到方紫岚和诸葛钰在场,方立辉不好直接发作,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方立人,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方立人看向一旁的方立辉,神色释然,“立辉,方家以后就交给你了。方家本家家主的位置,你比我更适合。” “谁稀罕啊?”方立辉冷笑出声,“方立人,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为了方家,我付出了一切。我累了。”方立人勾起嘴角,眼中是说不出的倦怠沉重,“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好,好,当真是好得很!”方立辉以折扇拊掌,叫好的模样近乎愤恨。 见状方紫岚刚想开口,就被诸葛钰拉住了衣袖。他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面,要他们自己解决。 “方立人,你要离开方家是吗?”方立辉紧紧握着手中折扇,肩膀微微颤抖把他的愠怒暴露无遗,“你说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方家生你养你,你承了方家多少恩情,方家又受了你多少惠泽,今日我们一并算个清楚。” 第882章 黄沙 李晟轩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方紫岚,“你没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方紫岚不答反问道:“陛下想我问什么?” 李晟轩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轻叹一声,“方紫岚,有时候朕觉得你真是这天下间最百无禁忌之人,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怕。可有时候朕觉得,你离朕很远。” “那陛下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方紫岚望着李晟轩,眼中神色近乎凛冽。 “无论什么样子,都是你。”李晟轩唇角轻轻弯起,声音中多了一抹涩意,“朕只希望,能够见到最真实的你。” 方紫岚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我并非什么美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至于这皮囊之下藏着的那颗心,也未必有多好看,陛下何必呢?” 李晟轩不置可否道:“迄今为止,朕所见到的你,已经超出了朕的期待,至于……”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一声巨响,绚烂的烟火在两人的头顶绽开,映照得天空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方紫岚抬头看去,小声嘀咕道:“真没想到,重阳节还能看到烟火。” 李晟轩没有看烟火,他的视线全部落在方紫岚身上。 诚如方紫岚自己所说,她并非什么美人,侧脸的线条也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和,反倒透着说不出的锋利,即便是看烟火的时候,紧抿的双唇也没有丝毫放松。 可是她的眼中,偏偏有着比烟火更盛大明亮的光。他想在这束光之后,找到自己的倒影。 方紫岚侧过头,正对上李晟轩灼灼的目光,她微微蹙眉,“陛下为何如此看我?” “你喜欢烟火吗?”李晟轩没头没脑的问话让方紫岚怔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你莫不是病了?” 李晟轩沉默不语,方紫岚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不上来,应该是喜欢的吧。” “是吗?”李晟轩蓦地想起,那年他牵着女孩从百叶寺中跑出去的时候,曾问过类似的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竟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执念贪恋。 “陛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方紫岚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李晟轩看着眼前低眉顺目的人,终究是物是人非。 “好。”李晟轩转过了身,不再看方紫岚,也不再看漫天的烟火。 方紫岚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晟轩身后,只觉得他的背影被绮丽的烟火映衬得愈发孤寂。所谓高处不胜寒,他一人在万众之巅,所见为何又有谁知? 方紫岚思及此,不知为何突然不想让莫涵离开了。他若是离开了,这世间便再无人知晓她的来路归途。可他若是不走,京城虎狼之地,她这孤魂野鬼当真能守护得了他这最后的希望吗? “方紫岚,你怎么了?”李晟轩的声音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猛地回过神来,“陛下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李晟轩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走路注意看路。” 方紫岚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前山正殿门口,她站在台阶边上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她定了定神,把手收了回来,“多谢陛下提醒。” 她说罢,行了一礼,告辞离开了。 李晟轩看着她近乎雀跃地一蹦一跳跑下了台阶,心中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滋味。 “良辰美景应共赏,陛下为何独自在此?”了缘大师的声音传到李晟轩的耳边,是与之前温润庄重全然不同,刻意拿捏了分寸的调侃,“难道她就是陛下心心念念多年之人?” “当年你也见过她,你觉得呢?”李晟轩怅然若失,了缘大师略一沉吟道:“红尘俗事,恍如隔世,贫僧记不得了。” 方紫岚此行带了阿宛、郑琰和萧璇儿,几位相熟的府衙同僚见到方紫岚,赶忙上前来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阿宛自觉无趣便拉着萧璇儿在苑中闲逛,边逛边与萧璇儿品评花草,两人说的头头是道,听得旁人啧啧称奇,纷纷在问是哪位大人家的贵女。 如此议论很快就传到了方紫岚耳中,她找了过去,却见两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 阿宛看到她来了,招手道:“方大人,你来看这株菊花。” 方紫岚凑了过去,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我们院种的,那西关城来的菊花吗?” “是。”阿宛补充道:“准确的说,是被你养死了的那些菊花。” 方紫岚轻咳一声,“都是花匠养的不好,关我什么事?” 阿宛脸上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一旁萧璇儿笑着摇了摇头,附到方紫岚耳边道:“方大人,我适才看到方二小姐了。” 闻言方紫岚愣了愣,自从裴潇泽闹到相府后,方紫桐称病不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次花会竟能请动她,也是稀奇。 不过京城中遍传裴珒卿和裴潇泽两兄弟为争方紫桐僵持不下,流言蜚语飘得漫天都是,但有宰相方崇正和皇后娘娘方紫沁压着,尚且有些分寸,否则怕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能传得出。 方紫岚知道裴珒卿不会善罢甘休,是以让萧璇儿把裴府盯紧了,然而除了有两三次试图对相府学堂下手之外,竟是什么都没发生。且就那两三次,都被方崇正挡了回去。 裴氏和方家针尖对麦芒,今日方紫桐来了花会,若是裴珒卿或是裴潇泽也在,那…… 萧璇儿似是知道方紫岚所想,轻声道:“裴氏来的是珒国公大人的胞弟——裴珀鸣大人,及其夫人。” 方紫岚松了一口气,她对这位裴珀鸣略有耳闻。此人是裴珒卿同父异母的幼弟,没什么本事,靠着裴珒卿的庇护领了个闲职,素日不是招猫逗狗便是寻花问柳,在京城之中名声并无多好。 然而裴氏子嗣单薄,到了裴珒卿一辈,本家之中更是只有他和裴珀鸣,还有便是旁支族弟裴潇泽,此外再无其他男丁了。是以裴老夫人对这个非亲生的儿子也是极好,处处呵护,实在出格的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第883章 白骨 方紫岚开门见山道:“你开个价吧,白绣娘我要了。” “什么?”白俶明显怔住了,半晌才道:“好说。不知是哪户大人看上了我妹妹?” “你是聋了吗?”方紫岚寒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白绣娘我要了。” “不是……”白俶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皱眉道:“方大人,你一个女人,要我妹妹作甚?” “你只管开价就是。”方紫岚懒得与白俶多做纠缠,却不料他摇头道:“那不行。我妹妹是要卖出去做妾的,卖给你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方紫岚被他气笑了,“你拿钱便是,还管对方是男是女?” “那是自然。”白俶理所应当道:“我妹妹是寡妇,所以只能卖出去。但就是卖,也只能卖给男人。就算你是越国公又怎样?一个女人,瞎掺和什么?” 方紫岚冷了脸,白俶丝毫没有收敛之意,“方大人,你若非要掺和,那就替我妹妹找个男人。” 他说着左右打量了一番曹洪和郑琰,“你手下男人这么多,随便一个要了我妹妹就是,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住口!”方紫岚厉声斥止了白俶后面的话,“只要是男人就可以吗?” 白俶点了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方紫岚道:“那你立个字据。男人我可以找,钱我也可以出,但日后你若要抵赖,便得把命赔给我。” “什么?”白俶不敢置信道:“方大人你疯了吗?为了我妹妹一个寡妇,竟要我赔命?” “你若是不愿,现在就把命留下。”方紫岚神色发寒,“我手上过的人命自己都数不清,不多你一条。” 白俶倏然瞪大了双眼,“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怎么也是重罪,方大人你……” “你可以试一试。”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残忍而凉薄,“我身为越国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在我眼中不过蝼蚁一只,捏死你轻而易举。而且只要我有说辞,还有谁会深究你到底是因何而死?” 诸葛钰率先开口道:“岚姐姐未免太沉不住气了。纵是不愿告知独孤将军实情,也不该与他置气。” “我可没有和独孤将军置气。”方紫岚出言否认,诸葛钰微微一笑,“没有置气,为何要来住客栈?” “我不喜欢住在他人屋檐下。”方紫岚仍是嘴硬,诸葛钰也不着恼,“姑且就当做岚姐姐不是置气好了。岚姐姐既然已经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方公子,那么可有什么其他法子救华纳斯?” 方紫岚被他问得怔住了,喃喃道:“没有。” 诸葛钰笑得清浅,“若是岚姐姐与方公子两不相让,都不愿向对方妥协,那就是无解的死局了。” “阿钰以为我退一步,愿意用我的性命去换华纳斯,此事就会善终吗?”方紫岚面沉如水,寒声道:“逃窜在外的蛮族人都是亡命之徒,纵是打了报仇的幌子,也掩盖不了他们凶残的本性,与他们讨价还价,无异与虎谋皮。” 她说着顿了一顿,“更何况,我与华纳斯非亲非故,为何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我的性命可珍贵的很。” 诸葛钰轻叹一声,“方公子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但凡有其他法子,他也不会与匪徒做交易。” 方紫岚唇角轻勾,笑得凉薄,“阿钰这是要为方立人说话?” “适才岚姐姐对方公子说的那番话,句句在理,可也有些得理不饶人了。”诸葛钰敛了笑,神情认真道:“岚姐姐可曾想过,若是方公子为了娶华纳斯放弃了一切,那他还是华纳斯喜欢的那位方公子吗?豁出一切要死要活的感情,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 “人心都是自私的,谁都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人妄图控制一切,就有人甘愿做失去自我的傀儡。要怪就怪萨珊家族占有欲太强,而方立人并非掌中之物。” “然而如今不论方立人如何精明巧算,都逃不脱束缚他的情网了。”诸葛钰的眼神有些空洞,一副魂不守舍的失神模样,“情之一字,当真磋磨人心。” 诸葛钰一字一句声音很轻,轻的好似一根羽毛挠到了方紫岚心上,欲说还休的痒掺杂着不动声色的刺痛,让她只觉得一颗心愈发不像自己的。 过了好一阵她才缓缓开口道:“阿钰这般模样,倒像是历过了情劫,看开了似的。” “我不是看开了。”诸葛钰声音低沉,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有些话不由自主地从嘴边逸了出来,“只是我去京城之前,她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若我要去京城,便是此生都不复相见了。” “阿钰终归是去京城了。”方紫岚接了一句,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惋惜。 “是啊。”诸葛钰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以为她不过是一时气话,待我功成名就之后,还是可以回去见她的。” “她不是一时气话,而是私心不忍。”方紫岚的声音哑了几分,带着一丝深沉,意味深长道:“她私心想你留下,却又不想抹了你的雄心壮志,看似失望却还是留下了一丝希望。她把选择权交到了你手中,只是终究是辜负。” 诸葛钰木然地看向方紫岚,低声呢喃道:“岚姐姐觉得我辜负了她?” “是,也不是。”方紫岚的语气郑重而矜贵,“阿钰辜负的是过去某刻的少女情思,没有辜负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爱护她的心意。我记得在鎏金城下的时候,阿钰和我说过,这世间总有比命重要的事情。为了心中所愿身不由己的人多的是,阿钰能够不辜负自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的话仿若一束光,照进了诸葛钰心中最不愿直视的阴暗角落,让他豁然开朗,暗叹一句“罢了”。 他当即收敛了情绪变换了神色,又恢复了他诸葛二公子从容不迫收放自如的模样,“我的事就不提了。岚姐姐,今日之景,你意欲何为?” 第884章 沦陷 方立辉侧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垂眸低声道:“我以前不懂,为何他那么在乎公平公正,如今我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不论商人精明狡诈,贪利念深重,也不论商场明争暗斗,逐胜负几何,都不如堂堂正正走得远。” 方紫岚收回了手,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一字一句缓缓道:“或许方立人敏感细腻,不是最好的商人,但他一定是很好的家主。” 她说罢,又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方立辉,作为方立人的后继者,你能做好吗?” 方立辉神情肃然道:“我深知一碗水端平不易,但我既已担了方氏家主之名,便会把他走过的路,问心无愧地走下去。” “你有这般觉悟我就安心了。”方紫岚微微勾唇,淡笑道:“至少我的生意没有托付错人。” “定不负方大人所托。”方立辉行了一礼,全然没有之前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做派,眼中神色坚毅无比。 老翁仰起脸,白发散开了些,露出清亮的眼眸,看着头顶一片郁郁葱葱,似是陷入了追忆。 “当年的诸葛二公子啊,真是惊才绝艳,不仅书法一流,而且口才更是奇佳,论道辩法从未输过。”老翁语调轻扬,眼中似是有光,“便是苏恒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还有一念大师,与他对谈过后,曾言若此子皈依,禅宗佛法后继有人,百叶寺国寺之名不负。” “什么?”方紫岚脸上闪过一抹震惊,“老人家,一念大师是谁?” “原先百叶寺的住持,他师父。”老翁说着看向了喧闹的人群,方紫岚顺着他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了立于中央的了缘大师。 白袍素净,纤尘不染。红色袈裟似火,映衬得他眉眼愈发精致,却无半分妖娆的烟火气,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肃穆。 “征战沙场的铁血之人,向来是有今日无明天,若说看破红尘生死,还有谁能及得上他?”老翁冷哼一声,声音多了分凉薄,“那些整日只会对着木雕泥塑空坐的老和尚,仗着年纪大会念经便可称得道高僧了吗?真是可笑之极。” “老人家……”方紫岚甫一开口便被老翁打断了,“一颗悲悯之心,一腔怜世之念,怎就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一念大师若是看到,当初会不会后悔为他剃度?” “老人家,你都说了缘大师惊才绝艳,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方紫岚神情坚定道:“既然如此,无论走到何等地步,我相信他都能闯出去。” “好丫头……”老翁骤然红了眼眶,“我……我就是觉得可惜,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遭这么多的罪?丫头,你好好看着,今日之景,后世万代必将铭记。” 方紫岚站起身,回眸看过去,众僧之间了缘大师如朝阳一般,谈笑自若执笔从容,只是…… 众人看到纸上之字时,皆是窃窃私语。中规中矩的字,比起其他高僧确是逊色了不少,虽然论道辩法并非以字取胜,但这样的字…… “你们看了缘大师的手!”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方紫岚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睁睁看着了缘大师为了写字方便挽起了袍袖,露出了手臂上狰狞的伤疤。 老翁望着了缘大师平静的面色,呢喃道:“都放下了吗?” 方紫岚立在人群外,把这场论道辩法听得清楚。从佛祖割肉喂鹰到拈花一笑,了缘大师侃侃而谈,字字珠玑,便是鲜少开口的燃灯大师,面上都是赞许欣慰之色。 眼见这场论道辩法接近尾声,她转头看向树下,老翁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是他反复念叨恍如呓语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散。 老翁说,他值得。 “我可不信。”红泰挑了挑眉,“小美人,别说这等蠢法子是否有用,就说你……舍不得死。”说到最后半句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蛊惑一般。 方紫岚弯起唇角,贴在红泰耳边道:“是我舍不得死,还是你舍不得看我死?” “小美人,你主动投怀送抱……”红泰抬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她却仍是无动于衷,只是声若寒霜,“我并非不懂男女之事,不过不愿罢了。但若是需要,我也不介意装乖示弱,用一回美人计。” 红泰的手收紧了几分,“小美人,你狠起来连自己都能利用,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方紫岚眉目含情,面上笑意更盛,“彼此彼此,大当家不是也利用自己,与我演了一出情深难耐的戏码吗?” 红泰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手指摩挲过方紫岚的腕骨,像是无声的勾引,“小美人是何时察觉的?” “从听你说认得我是紫秀的那一刻。”方紫岚拨开红泰的手,“若我能为你所用,便是你与纪宁天讨价还价的筹码。后来你又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这身份不仅可以对付纪宁天,甚至可以向李晟轩卖好,总能为你红氏兄妹留一条活路,不是吗?” “依小美人所言,我虚伪寡情,不是个东西。”红泰脸上带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不错,我都认。只是……” 他猛地揽住方紫岚的肩,把她带到了怀中,“像小美人这般不为所动的,我倒是第一回见。” “倘若我在遇到纪宁天之前遇见你,或许会着了你的道也未可知。”方紫岚伸手勾住了红泰的后颈,“如论以情做局,他若是称第二,只怕天下难有人称第一,否则你我也不会步步沦陷,至今日之境。” 她说着偏了偏头,靠在了红泰的肩上,“更不要说在男女之事上,他是顶好的老师,教了我不少。我沉溺其中,丢了一次性命,自然不会再轻易重蹈覆辙。” 缠绵气息在侧,软玉温香在怀,红泰却只觉后脊生寒,久久无言。 方紫岚直起身,定定地看着红泰,“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舍不得死,所以便只能让别人去死。” 第885章 诱饵 “皇后娘娘可曾想过。”温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若是他知道了三小姐经此一遭,竟然还能留下性命,会不会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会。”方紫沁斩钉截铁道:“往后,有方家在,不会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既然皇后娘娘有吩咐。”温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那我照做便是。” “有劳温先生。”方紫沁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看着温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扶着凤位缓缓靠坐了下去。 不断有宫女进进出出,很快李晟轩也带了御医过来,方紫沁强撑着力气见了礼,然后抬头扫了一眼,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来了,浩浩荡荡地站了小半个殿。 “温先生怎么说?”李晟轩的声音还算平稳,但眼中明晃晃的担忧早已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方紫沁摇了摇头,低声道:“温先生进去之后,还不曾出来过。” 李晟轩的神情晦暗不明,犹豫了不过片刻,便朝内殿走了过去,却被一旁的太医拦下了,“陛下,里面只怕血腥气过重……” “让开。”李晟轩斜睨了一眼说话的太医,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道:“陛下,里面这位方三小姐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这……属实不大方便……” 他说得吞吞吐吐,李晟轩心下了然。方紫岚身为相府千金,清清白白的女孩家,如今受了伤,自有医者在旁医治,他纵是天下之主,也是她的姐夫,这么贸贸然闯进去,若是传开了,只怕她的名声便不必要了。 眼见李晟轩停下了脚步,说话的太医赶忙道:“臣愿替陛下分忧,助温先生一臂之力。” “你去吧。”李晟轩挥了挥手,说话的太医点头应下,他身旁的另一位太医也跟着一同去了。 自始至终,方紫沁都是沉默不语,倒不是她害怕见血,只是一想到自小在她眼前长大的女孩,了无生息地躺在里面,心便止不住地抽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再疏离,十几年的朝夕相见,总归是有情分在其中,更何况…… “皇后。”李晟轩骤然开口,扯回了方紫沁的思绪,她应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中宫遇刺,宰相千金重伤,非吉象。”李晟轩不怒自威道:“你奉朕旨意,去百叶寺请了缘大师,为宫中做一场法事。” 方紫沁愣了愣,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臣妾这就去。” 她说罢走出了凤仪宫,跟随的得力女官不由地快走几步,到她面前主动请缨道:“奴婢替娘娘去传旨便是。” “不必了。”方紫沁淡声道:“备车,本宫亲自去。” 方紫岚好整以暇地走到方立人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这条命是无价之宝,怎样都换不来的。” 她说完就见方立人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彩,好似落入沼泽的人,扯断了最后一根稻草,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泥足深陷的无能为力。 “好,好!好……”方立人连着三个好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字字锥心泣血,一字比一字绝望。 直到吐出最后一个好字,人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心如死灰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方立人,我听闻你是不世出的经商天才,自小便没了父母,是凭一己之力,在方家那样的虎狼之穴中走到本家家主位置上的人。”方紫岚长叹一声,“可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说完蹲在方立人面前,神色清冷而坚定,“我不会去换华纳斯,但我会去救她回来。” “就凭你一人,如何去救?”方立人不敢置信地盯着方紫岚,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 “孤注一掷背水一战,也未必没有活路。”方紫岚脸上带了些笑意,“这是我的事,你只需告诉我,你和那群劫匪约定的地方在哪里。” 方立人踌躇了半晌,才低声道:“西关城外三十里,大京与波斯接壤的那片树林。” “好。我们明日就出发。”方紫岚答应得毫不犹豫,“你放心,有我在华纳斯不会有事的。”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听到方立人的声音,犹疑不定又满是希望,“你当真愿意……” “没什么愿不愿的。”方紫岚猛地打断了方立人的话,背对着他的身形顿了一顿。 诸葛钰看向她,只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神色却是无比肃穆庄重,“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 闻言方立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整理了衣冠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立人在此,深谢方大人之恩。” “方公子不必言谢。”方紫岚转过身,看向面前心悦诚服的人,朗声道:“我既承了大京的爵位,就必然要对大京的百姓有求必应。”她说完拂袖离去,诸葛钰也跟着她一起出了屋子。 “你说什么?”匪首不敢置信地侧头看向身后的方紫岚,只见她嘴角扬起笑得残酷,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抖了几分,“方立人不是只带了你们几个人来吗?” “为了不让你们起疑,前边打头阵的当然只有我们几个,后边独孤将军带人晚些出发。至于时辰,都是阿钰算过的,想来不会有差。”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她每说一句,匪首的脸色就白一分。 明明秋日午时的太阳还带着些许暖意,他却只觉如坠冰窟,身上好像被裹了厚重冰雪一般,冻得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眼前的人敲碎他身上的冰雪,连同血肉骨头一起,敲得只剩一地碎屑。 这般绝望,卢塞娅死前,也是如此吗? 树林中很快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宣告着气势浩荡的大队兵马的到来,也预示着匪徒们的彻底失败。 眼见独孤信亲率兵马而来,匪徒们再无心恋战,作鸟兽散四处逃窜,但仍逃不过来自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的围剿。 第886章 由己 萧璇儿迟疑了半晌,才道:“最近有个戏班子入了京城,说是受人相邀,特来庆贺玉宁王与妩青郡主大婚。” 方紫岚神情凝重,“受什么人相邀?” “这便是奇怪之处。”萧璇儿秀眉微蹙,“班主不肯说,千金坊也查不到。” 动用了千金坊的力量都查不到的人,便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了。 萧璇儿显然也想到了,她幽幽道:“这戏班子名为庆朝,在大京之内颇有名气,班主是位容貌绝佳的女伶,传闻入行十年便有了自己的班子,从此转做幕后,誓称此生再不登台。” 闻言方紫岚微微皱眉,“听你的意思,这次是班主亲自登台唱贺戏?” “是。”萧璇儿颔首道:“班主说玉宁王与妩青郡主身份尊贵,只有她亲自登台才算圆满。” “圆满?”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莫名觉得有些违和,她若有所思地问道:“纪宁天那边是什么反应?” “起初并未答应,说是庆朝班盛名在外,不好劳动班主大驾。”萧璇儿话还未说完,果不其然看到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一个戏班子的班主,若非受邀都入不得王府,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故而后来班主带着庆朝班上下亲自至玉宁王府外请了安,玉宁王不得不应下。”萧璇儿声音渐弱,方紫岚敛了神情好整以暇道:“如此说来,庆朝班是不请自来了?” 萧璇儿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若班主提前与玉宁王串通好了,在京城人面前做戏也未可知。”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方紫岚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庆朝班的班主叫什么名字?” “欢颜。”萧璇儿话音还未落,方紫岚就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头,脑海中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有个小女孩在喊“颜姐姐”,那是她。 “不是我找你,是方公子想见你一面。”方紫岚说罢抿了抿唇,“我没有问过你便让萧姑娘请你过来了,你……” 她没有说下去,阿是却弯起了唇角,摆手道:“不妨事,既然方公子想见我,那见就是了。”他说话时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方紫岚,是说不出的专注认真。 方立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又看了一眼方紫岚,心中有了计较,起身一礼道:“方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方紫岚没有说话,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请阿是小公子随我去方府小住三日,三日后由他自行决定是否要留在方家,不知方大人可同意?” “阿是来去自由,我不会做他的主。”方紫岚说得云淡风轻,阿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方大人,我……” “没关系,你自己决定就好。”方紫岚缓了语气,眼中是明显的鼓励与安慰。 闻言阿是似是安下心来,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就听方立辉道:“阿是小公子,你先别忙着拒绝我。” 阿是愣了愣,正好给了方立辉循循善诱的机会,“阿是小公子,我方家世代经商,看账管账向来有自己一套本事,你若来了势必能学到不少,即便三日后不留下也不亏,不是吗?” 眼见阿是有所动摇,方立辉收起折扇继续道:“以你的能耐,学的越多能帮衬方大人之处也就越多,难道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阿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 方立辉展眉勾唇笑得风流,见状阿是缓缓放下了手,垂眸道:“只要能帮到方大人,我什么都愿意。” 很轻的一句话,却透着说不出的坚定。少年再次抬眸看向方紫岚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抹势在必得的锋芒。 方紫岚怔了一瞬,恍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欲细细分辨,少年早已敛了锋芒,还是如初的乖巧模样。 方立辉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笑意更盛,他一展折扇遮掩了些许,“既然阿是小公子同意了,若是方大人没有意见,我今日便把人带走了。” 李晟轩被噎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道:“朕只是……” 他张了张嘴,后面担忧的话语最终被他吞了回去。 无能为力的担忧,不过是伪善。 方紫岚等了许久,见他没有下文,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究竟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李晟轩默然不语,她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夏侯彦?当初风河谷中,陛下的旧部死不瞑目之时,我便明白了陛下的身不由己。对着夏侯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我?” 李晟轩神色阴沉,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任由方紫岚继续说了下去,只听她一字一句仿若自嘲,“其实,世上谁人无苦衷?只是我心有不甘罢了。陛下不必在意……” 她话未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闻声两人同时抬头向窗外看去,只见绚烂的烟火燃遍了整个天际,占据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不断有烧尽的烟火滑落而下,又不断有更为夺目的烟火点亮夜空。前赴后继,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 方紫岚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眸低声道:“除夕宫宴马上要开始了,陛下还有得忙,不必再理会我,我这就出宫了。” 李晟轩没有挽留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漫天烟火如此寡淡无味,竟都不及风河谷中她放的那一场耀眼。 而方紫岚出了宫,在朱雀大街上驻足看了许久的烟火,冻得手脚都有些发麻了,却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处。 处在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之中,她沉寂得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当初,她只觉世道冷漠,于是风河谷那一场烟火,她誓要做自己的光。 后来她又看过很多次烟火。 然而,在那声势浩大的光亮之下,她却只觉得如身在冰窟,愈发寒冷。 终究是,身不由己。 第887章 了断 “不知皇甫将军找我何事?”方紫岚开门见山,皇甫鑫微微一笑,“皇甫家不日便要离京回北境了,总该和方大人打个招呼。” 方紫岚冷哼一声道:“皇甫家来去自由,何须与我打招呼?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方大人可是因上官敏一事记恨于我?”皇甫鑫笑了笑,方紫岚神情淡漠,“受胁去京郊大营为质,是上官敏自己的选择,天成山行宫中皇甫将军不过实话实说,我为何要记恨?” 闻言皇甫鑫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以方大人之能,想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这局筹谋。此番考验,既是对上官敏,也是对方大人。” 方紫岚饶有兴致地看向皇甫鑫,道:“我若是多说了什么,曝露了皇甫家,难道皇甫将军还能以身家性命来搏我身死名灭不成?我孤身一人没什么牵挂,皇甫将军就不一样了。” “若是方大人当真毫无牵挂,为何要护上官敏?”皇甫鑫不答反问,“还有方大人府上那位陪你从北境至京城的医女,以及暮山关来的表弟。” 方紫岚神情一滞,皇甫鑫意味深长道:“方大人的软肋,明明白白摆在了台面上。莫说是我,便是旁人也看得出来。” 阿宛愣愣地听着,一脸茫然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幕后主使。”方紫岚靠在主座扶手上,神色漠然,“府上出了这么多事,岂是一个小小管家就能压得下来的?没有一个人敢来报我,想来他们靠山不小。” 上官霂脸上是明显的错愕,“方大人你……早就猜到了?” 方紫岚冷哼一声,“若不是你中毒,我也不能确定。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手段,不妨都用出来让我瞧瞧。” “我中毒,方大人为何会……”上官霂话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口。 方紫岚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嘲讽,“怎么,终于想到了。把事情压下来的人是你,第一个对上官伶兰发难的也是你,现今为了不让我怀疑你,用了中毒的法子,不觉得反而刻意了吗?”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上官霂,“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把上官伶兰推出来混淆视听,我就不会猜到你身上了吗?” 上官霂的神色由错愕转为震惊,随即笑出了声,“方大人好生厉害,不妨说说看都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上官家仅剩的两个男丁,我都查过了。上官敏是家主上官敬的私生子,而你上官霂连生父都不知是谁,只是一个丫鬟的儿子,落了个上官的姓氏罢了。”方紫岚坐直了身子,一扫先前的倦色,“上官敏有一半蛮族血统翻不了身,但你不一样,纵使没有蛮族血统也无人看好。” “起初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懂人情冷暖会察言观色的孩子而已,本来还存了几分照顾你的心思。直到有一日我在军中,无意间嗅到了你送给上官敏的香囊。” “听说你给每一个上官氏都送了,说是为了宗族兄弟之情,然而那香囊里面混了一丝般若花的味道。般若花气味特殊可以用作追踪,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方紫岚说着顿了一顿,“之前我一直以为狼群围攻你们上官氏是受人唆使,可是转念一想纵使这群狼有主人,怎么就把姓上官的一个不落地吃了?最后只剩下你们两个人。” “后来我在军中翻了些书,知道训狼除了骨哨可以,气味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你当初与卢塞娅说了什么,让她能够帮你铲除异己,除了那么多上官氏?不过猜也能大概猜到,无非是什么帮她让上官敏回到蛮族。” “说来也是,毕竟上官敏若是留在大京,指不定那些个上官旧人会不会打着他的名号重整上官家。但如今这个情形,就算上官敏留在了大京,也不会有上官旧人敢提着脑袋和他亲近一番,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你这心机手段,当真是厉害。”方紫岚缓了口气,话音一转道:“说到这我倒是还想问你,上官敏的士官军籍迟迟办不下来,可是你与钟尧大人说了什么?” 上官霂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是我小瞧了方大人,一个香囊你就猜到了这么多。上官敏的士官军籍是我托人和钟尧大人说了些话。钟尧大人虽说是个有口皆碑的父母官,但也正是因为他名声在外,所以为人处世中规中矩,绝不会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纵使有祁聿铭做说客,他权衡利弊之后,也不会帮上官敏办理士官军籍。” 方紫岚略一思索,也点了点头,“钟尧大人一介布衣,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会权衡利弊也算其中之一。因此上官氏女子失踪,他仍是按兵不动,倒是沉得住气。” “方大人说错了,他不是沉得住气,而是在等方大人给他撑腰。”上官霂一手托着腮,模样很是无辜,“这不方大人刚去见过他,他就派人抓了霍三娘。” 一旁阿宛听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了,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钟尧大人抓了霍三娘?” “衙役张德,是他的眼线。”方紫岚毫不意外地开口道:“我看过证词,白日里管家夫妇的话,没有赵锦谦的那一半想必是真的。霍三娘与赵锦谦无关,是上官伶兰找来的,但是上官伶兰会这么做,只怕不仅是为了祖母报仇这么简单,应是许心与你了吧?” “方大人不愧是女子,女子猜女子的心思,就是很容易清楚。”上官霂好整以暇地靠坐在轮椅上,感慨道:“我本以为,若是方大人是心思单纯的莽夫,我便利用上官女子死于非命,众口铄金就能令你败下阵来。若是方大人有些心思,这一局抓着赵锦谦大做文章,与王家争个两败俱伤,那我也可渔翁得利。谁料方大人竟是把我这幕后之人都找出来了,我可真是要对方大人刮目相看了。” 第888章 回首 “你,哪来的,不懂规矩吗?”一声厉喝打断了方紫岚的思绪,她转身看了过去,开道的侍卫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大京话,神情不耐,“狄戎使团的路,也敢挡?” 方紫岚挑了挑眉,颇为好笑地睇了他一眼,且不说狄戎使团提前入京,京中守卫来不及疏散人群清空主道,便说区区狄戎使团,竟敢在大京的京城中这般耀武扬威,呵斥大京百姓不懂规矩,真是破天荒了。 “怎么不回话?”那侍卫扬起了马鞭,“是哑巴吗?”随手就要挥下一鞭,却被一块石头狠狠砸下了马。 “什么人?”狄戎使团霎时戒备了起来,跟在使团后面负责护送的京城守卫也是一惊,他们并未听清前面的争执,只看见开道的侍卫从马上跌了下来,而他的前面有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拦路人。 见状守卫统领快马而来,就听一道洪亮的声音,“越国公府将郑琰,护主来迟,还望方大人恕罪。” 越国公府?统领立刻翻身下马,不待看清便已跪了下去,“臣不知越国公大人在此,多有冒犯,还请越国公大人恕罪!” 闻言狄戎使团之人也纷纷下马,摔在地上的侍卫拖着伤腿,连滚带爬地跪直了身体,向方紫岚请罪,“小的不知是越国公大人,小的该死……” “都起来吧。”方紫岚冷哼一声,“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令狄戎使团为我让路。” 转轮王站在人潮之末,被挤得几乎贴在了墙上,却仍没有移动半步。眼见方紫岚看了过来,他站直了身体,挥了挥手。 方紫岚扯着莫涵,强行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了转轮王的旁边,惊喜道:“你怎么在这?” 莫涵正欲行礼,就被转轮王制止了,“莫公子不必多礼,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家姐姐。” 方紫岚笑了笑,“你怎知我今日一定会出门?” “你或许不愿,但阿宛在,她定是会拖你出来。”转轮王伸手护在方紫岚的身后,“走吧,边走边说。” 三人走在街上,一路花灯遍地烟火漫天,令人目不暇接。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一夜鱼龙舞的繁华盛景。 方紫岚远远看到了一盏梅花灯,琉璃烧成梅枝的形状,点了烛火,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转轮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是梅花灯啊。” 莫涵看向转轮王道:“恩人说什么?” “没什么。”转轮王看向方紫岚,只见她微微蹙眉,“这灯,我似是在哪见过。” 转轮王幽幽道:“原先你说喜欢,公子曾送过你一盏。” “后来呢?”方紫岚随口追问了一句,转轮王低声道:“后来你不小心打碎了那盏灯,公子找人修补了许久。好不容易修好了,谁知送回他手中的那日,又碎了一地。” “为何?”方紫岚偏头看了过去,灯火映衬下转轮王的神色晦暗不明,面容轮廓却愈发深邃。 他一字一句道:“那日,正是你落水险些丢了性命的日子。” “是吗?”方紫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中却道果然人死如灯灭。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任人赏玩的美人灯了。 方紫岚靠在树干上,看向面前把她围得密不透风的匪徒,只觉得一阵眩晕。 失血过多,她也撑不了太久了。 她握紧手中梅剑,嗜血的眼神残忍的模样让周围的匪徒一时不敢上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犹豫。 “就是现在,她已经不行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别让她死了,抓活的!” 这道声音刚落下,四面八方的匪徒就像受到了巨大鼓舞一样,朝着方紫岚扑了过来。 方紫岚听声辩位,拼尽全力向声音的主人杀过去。 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她唯一可搏的微弱生机。 若是她不能在倒下之前找到声音的主人,只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 所幸她动作够快,人影闪动之间她右手梅剑稳稳地落在了声音主人的颈侧,左手一使力卸掉了他拿刀的右手,哐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被她一脚踢到了远处。 周围的匪徒见状都停下了攻势,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从他们的反应判断,她猜得没有错,这个人就是他们的首领。 “方大人果然厉害。”匪首冷哼一声,“重伤至此竟还能不落下风,今日落在你手上算我倒霉。” “死到临头了,废话还这么多。”方紫岚啐了一口血沫,狠狠地卸了他的左手,“在我面前还敢耍手段,真是活腻歪了。” 随着她的话语,匪首左手软软地垂了下去,手中藏着的粉末,也握不住洒在了地上。 方紫岚提着匪首向后退去,退到了离粉末数米之外才停下。 她咳嗽了几声,语气中透着一丝讥讽,“你还真不愧是卢塞娅的相好,连使毒这种伎俩都一模一样。” “你要杀便杀,提卢塞娅做什么!”匪首显然被激怒了,他挣扎着试图反抗,却被方紫岚掐住了脖颈,利落地卸了下巴,“不许咬舌自尽。你留着有用,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你……”匪首惊恐地看着面前心狠手辣好似鬼狱修罗的女人,她眉间染血笑得邪佞让人只觉得脊背发寒,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你们还不快杀了她?” “杀了我?”方紫岚用手中梅剑敲了敲他的肩膀,剑尖指向不敢上前的众匪徒,每指到一人,那人便猛地后退一步,直到梅剑转得偏移了半分,割破了匪首脖颈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匪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颈侧的剑再多偏半分,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方紫岚停下了手中动作,梅剑仍好端端地停在他的颈侧。 她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姑且不说你手下这帮乌合之众能否杀得了我,就说此时独孤将军已经带兵进了树林,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了。” 第889章 放纵 “方紫岚,你自己在这儿傻笑什么呢?”阿宛扯了扯方紫岚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感谢皇后娘娘,让兵符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宛抬手就要摸她的额头,“你莫不是发烧了?” “别闹。”方紫岚抓住她的手腕,“我好得很,就是很高兴。” 阿宛猛地摇了摇头,似是不能理解,“你高兴就好。我是来和你说一声,外面的府兵都按你的吩咐,打发回卫氏了。” 方紫岚应了一声好,阿宛疑惑道:“我不明白,抓住了卫氏逾制这么大一个把柄,为何不用?” “适才皇后娘娘的懿旨你可听清楚了?”方紫岚不答反问,阿宛小声重复了一遍,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皇后娘娘都知道兵部不太平,特意下了懿旨。”方紫岚提醒道:“你觉得她会不知道卫氏府兵逾制?” 阿宛恍然大悟,“懿旨中只说卫翼私用兵符,既没有说私用兵符做了什么,更没有一句提及府兵,难道皇后娘娘不是要帮你,而是有心回护卫氏?” “皇后娘娘不是回护卫氏,而是提点我,府兵逾制的事还不能揭露出来。”方紫岚冷了神色,阿宛皱眉问道:“为什么?” “我本就是世家大族的眼中钉,若是再揭露府兵逾制这样一件世家大族皆有的罪过……”方紫岚顿了一顿,拖腔拉调道:“岂不是要彻底成为所有世家大族的公敌?” “可错的人不是你,分明是那些世家大族……”阿宛话还未说完,就被方紫岚打断了,“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论对错,我一人如何敌得过那么多的世家大族?” 阿宛神色不甘,闷闷不乐道:“那就这么算了吗?” “不会。”方紫岚笃定道:“一时做不到的事,一世未必做不到。” 阿宛看着她,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光却异常坚定,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我相信你。”阿宛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然而阿宛移开了目光,看向阴沉的天空,“当初你说你要成为天下第一的时候,我不相信,但你做到了。” “后来妩青说你要跻身朝堂之时,我也不相信,但你又做到了。”阿宛长舒一口气,自顾自道:“再之后北境陷阱,西关劫匪,东南瘟疫,绮罗守城,每次你都能做出让我意外的事。因此我觉得,只要有你,便没有绝境。化险为夷,变不可能为可能,是你所长。” “原来小阿宛是这么看我的。”方紫岚的声音透着笑,“既然如此,那便借你吉言。愿大京终有一日,能如我所愿。” “真是自大啊。”阿宛忍俊不禁,方紫岚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办法,谁让小阿宛相信我呢?” 阿宛无奈地拨开了她的手,“我都多大了,你还揉我头发?说认真的,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兵符到手,自然要去京郊大营了。”方紫岚理所当然道:“卫常泰见了兵符,只能束手就擒了。” 阿宛泼冷水道:“若是这般容易,卫昴大人为何不自己拿了兵符去京郊大营,反而要你来跑一趟?” 方紫岚沉默不语,在见到卫翼之前,她以为卫昴是为了避免与其冲突,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可见到卫翼之后,她觉得自己想错了。 卫翼这样的,便是有十个百个卫昴也不会放在眼中,根本不需要以兵符为理由,让她特意走一趟。也就是说,卫昴只是不想她去京郊大营,这才找事让她做而已。 京郊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上官敏还在其中…… “方紫岚……”阿宛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思绪,她敛了神色,道:“罢了,我们先回府再说。” 方紫岚愣了一瞬,心道李晟轩竟然派了诸葛钰过来。她忙起身打开了门,只见阿宛和诸葛钰站在院中。 两人正待寒暄,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响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诸葛钰淡淡一笑道:“多日不见,岚姐姐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方紫岚微微颔首示意,走到了两人面前,“陛下遣了阿钰过来?” “陛下本是要我来的,谁知玉成王主动请缨,就遣了我们两人一起过来。”诸葛钰回复了一句,方紫岚笑道:“我迁府能请动你们二位来帮忙,真是好大的面子。” 阿宛则是疑惑地打量了四周,“王爷人呢,怎么没有见到?” “王爷先行一步,去了新宅等候。”诸葛钰主动解惑,询问道:“岚姐姐可都收拾妥当了?若是一切妥当,我们现在便可启程去新宅。” “好。”方紫岚点了点头,吩咐阿宛去找曹副将准备出发。 诸葛钰随方紫岚一起从前院离开,阿宛和曹副将喊人抬了行装从后院离开了驿馆。 一路上诸葛钰和方紫岚说起了北境之事,“陛下有意,擢王全治大人接替你的位置,让我先来与你打个招呼,问问你的意见。” “官员任命这种事,陛下决定就好,我能有什么意见。”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看向诸葛钰,“只怕王家上来了,皇甫家又要不甘心了。” “燕州文武分治向来是泾渭分明,当年上官敬文武双全是唯一的异数。如今皇甫家执武,与其分庭抗礼的公卿世家自是要书香大族。”诸葛钰条理分明,“放眼整个北境,最合适的莫过于王家。” “确实,燕州城中居高位的文官共三位,一位是王全治大人,一位是钟尧大人,还有一位是陆知章大人。可惜钟大人布衣出身没有家族依凭,而陆大人又受陆唐牵连难以翻身……”方紫岚话说了一半猛地转了话音,“当初我走马上任之时,凭的是武将战功……” 见她不由自主地怔住了,诸葛钰笑得清浅,“岚姐姐不是已经猜到了?当初北境乱局刚平,各中势力错综复杂,陛下不敢轻易任命文官上任,只得让你以武将的雷霆手段去肃清。” 第890章 错误 “体面这种东西,人只有在有的时候才会念着。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谁还会顾念他人的体面?”方紫岚面上是明显的不认同,“要我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了。” 诸葛钰叹气道:“陛下的心意,由不得你我。” “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陛下的旨意下来了再说。”方紫岚摆了摆手,换了一副轻松神态,话锋一转道:“说起来今年劳阿钰陪我来西境,竟是错过了中秋,实在是抱歉得很。”她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毫无愧疚之色。 诸葛钰笑得清浅,“我倒是还吃了月饼,岚姐姐昏迷不醒,才是真的错过了中秋。之前我给阿宛姑娘送月饼的时候,阿宛姑娘还说岚姐姐与中秋没什么缘分……”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看着方紫岚的神色中多了一丝不忍。 方紫岚却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是没什么缘分,连着两年都没过了。话说去年我离京前托阿钰你帮我上香,你是不是把这事忘了?我就觉得今年伤病缠身,想来是得罪了哪位神仙……” 她兴师问罪的话说得并没有什么气势,更像是平日闲叙的调笑。 诸葛钰面上挂着笑,“岚姐姐的嘱托,我自是记得的。只不过,具体求些什么岚姐姐并未吩咐,我也只能随心来请愿。” “那阿钰帮我请了什么愿?”方紫岚好奇追问,诸葛钰笑得神秘,“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算了,想来阿钰有匪君子,总不至于请些奇怪的愿。”方紫岚一边说着作罢,一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该不会是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吧?” 诸葛钰的笑容明显僵了一瞬,方紫岚轻笑出声,“还真是这个?阿钰果真是家国比天大的人。盛世固然是好,然而我这种征战沙场的人,若是盛世便是封剑藏鞘,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诸葛钰敛了笑,神情严肃不似平常,“世人都图安乐,岚姐姐却想天下大乱吗?” “我也乐得安逸。只不过闲适久了,人的斗志也就被磨得差不多了。”方紫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论盛世还是乱世,人活着就得绷着一根弦。若是有朝一日,弦断了,人也就完了。” “岚姐姐此言不错。”诸葛钰轻轻点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平静无波一潭死水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 方紫岚走了过去,扫了一眼上官敏身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绳索,丝毫没有为他松绑的意思,半晌才叹道:“我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师父,我错了……”上官敏认错极快,方紫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官敏,你这回错在哪了?” “我不该欺骗你。”上官敏咬了咬嘴唇,换了称呼,“抱歉,方大人。” 方紫岚没有想到他竟这般坦率,神情复杂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是。”上官敏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和盘托出,“之前在北境之时,我无意间在你的书房之中发现了梅枝图样,然而我刚看一眼就被路过的阿宛姑娘拽了出来,我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知这个图样不简单。而且……” 他顿了一顿,垂眸道:“当年北原七狼死后,我父亲上官敬心中存疑,便追查了下去。那时我年纪虽小但也有印象,其中一条线索便是这个图样,父亲辗转通过江湖人打听到这个图样的主人——天下第一的紫秀。” 方紫岚眸光深邃,“所以,你在北境之时便知道我是紫秀?” “是。”上官敏抬起头,直视她道:“我还知道,你说的那个杀手朋友,就是你自己。你用一桩莫须有的陈年旧案,冤死了我父亲,害了上官氏一族。” “我说的话虽有一半假,但还有一半真。”方紫岚神情平静,“你父亲为了你母亲,确实通了敌,那封信是真的,并非我冤枉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漠北,那有半块残碑,下面掩埋的成堆枯骨,便是被你父亲用于交易的大京人。” “你怎么会知道?”上官敏追问了一句,方紫岚避开了他的眼神,“因为我曾亲眼所见,她们如何惨死,又是如何被抛尸于黄沙中……” 她没有说下去,兀自转了话音,“你父亲做错了事,拖累了整个家族。而我所为,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也算不得什么好。” 上官敏红了眼,咬牙切齿道:“可你的话点醒了我,陛下也信不过上官家,否则不会查都不查就草草结案……” “你错了。”方紫岚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有错,我认。然你父亲的案子铁证如山,根本不是草草了结。诸葛家、刑部还有太皇太后,都有人在查。更不要说陛下,他对涉及军中之人的案子向来谨慎,否则去年除夕之时,老李他们就没命在了。” 上官敏愣了愣,“不是你站出来,保住了北境众人吗?” “我是站出来了,但保住北境众人的不是我,是陛下。”方紫岚看向上官敏,若有所思道:“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此番来京城,要我收你为徒,都是早有预谋了,对吗?” 上官敏沉默不语,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有皇甫鑫,你所谓的醉酒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小心让他听见,故而相交为友,实则是你刻意为之,对吗?” 上官敏长舒一口气,“对。我若想为上官氏正名,自己一人力量微薄,只能借力。北境军中之人大多站队皇甫家,皇甫鑫是下任皇甫家主,为人端方也不会对我有偏见,最适合为我所利用。至于……”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此次入京,我的目的就是让你收我为徒。即使那日你没有主动提出来,我也会用其他法子,哪怕不择手段……” “上官敏。”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就非要把自己所谋所为,说得这么不堪吗?” 第891章 投敌 李晟轩面沉如水,寒声道:“传朕旨意,东南大营与江南大营,调兵十万,即刻出发,前往林城,不得有误。” “陛下,万万使不得!”夏侯彰的声音透着少有的急切,“两国联姻在即,我大京怎可兵压边境,这是……” 要开战吗?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却是显而易见。他们一向沉稳的陛下,如今竟然要为了方紫岚,做一回无道昏君了。 “夏侯彰,去传旨。”李晟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夏侯彰,却见他磕头道:“陛下,臣恕难从命。” 他话音还未落,李晟轩便已拔剑而出,直朝他而来,但在逼近面门的那一刻,停下了。 只因一道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请陛下手下留情。”随之而来的青色身影,扑通一声跪在了夏侯彰身前,正是诸葛钰。 “太皇太后娘娘懿旨已下,汨罗国宴上已公之于众。”诸葛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方三小姐已领旨谢恩,忠正世子府已允婚,覆水难收……” “诸葛钰。”李晟轩怒极,咬牙切齿道:“你是来阻拦朕的吗?” “请陛下三思。”诸葛钰跪得板正,挺直了脊梁,道:“陛下身为大京之主,绝不能为了方三小姐一人,置万民于不顾。” “滚。”李晟轩并未收剑,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诸葛钰甚至丝毫不怀疑,他若是再多说两句,今日便会成为李晟轩剑下亡魂。可他是大京之官,食君之禄便要死谏到底。 纵然把性命赔在此处,他也绝不会有半分退缩。 “请陛下三思。”诸葛钰双手交叠于身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李晟轩的剑就在他的额前,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请陛下三思”。 李晟轩终是忍无可忍,却也不舍得一剑结果了诸葛钰,只能踹了他一脚以泄愤。 然而诸葛钰很快便重新跪好了,再次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地劝道:“请陛下三思。” 其实他的心中也憋了一口气,气方紫岚逆来顺受,气李晟轩不顾一切,更气自己,无能为力。 此时此刻,他赌气似的想,若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李晟轩,连一个女人的影响都不如,他这诸葛家下任家主的身份不要也罢。 可是想归想,他却没什么把握能拦得住盛怒的帝王,直到外面有宫人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传话道:“诸葛家主请见。”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有祖父在,李晟轩多少会给几分薄面,至少局面不会失控。 “老臣参见陛下。”诸葛老大人行了一礼,然后站直了身体,与李晟轩相对而立,挺拔如松。 李晟轩神色冷峻,并未因诸葛老大人的到来有丝毫变化,“诸葛老大人为何而来?” “老臣此番前来,是为祖宗基业,盛世太平。”诸葛老大人眸光沉沉,傲然地历数李氏开国的艰辛不易,前两代君王宵衣旰食,可如今李晟轩却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失态,如何对得起先祖? 西关城迎春茶楼,是方家在西关城的产业之一,取名迎春送秋,往来不绝之意。 茶楼地理位置极佳,又由方家主持建设,因此甫一建成,就成为大京与西域各往来商旅的必到之处。在整个西域之中,几乎都无出其右者。 方立辉与华纳斯坐在顶楼的包间之中,满城风景尽收眼底,让华纳斯有些感慨,“大京的风貌,果然与波斯不同。” 方立辉眼角含笑,轻摇折扇道:“若是萨珊小姐喜欢,不如在大京多留些时日,我陪萨珊小姐一起四处走一走,看看我们大京的风土人情。” “我父亲不会同意的。”华纳斯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方立辉收起折扇抵着下颚,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神色,“萨珊小姐不惜与我堂兄私奔,也要离开波斯。如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萨珊家主竟还不愿放你出来?” “你怎知我与你堂兄私奔是为了离开波斯……”华纳斯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她怔怔地看向方立辉,“你套我话?” 方立辉伸手拎过茶壶,为华纳斯倒了一杯茶,“茶烹好了,萨珊小姐尝一尝味道如何?” 华纳斯没有接过方立辉手中的茶盏,他就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了华纳斯面前,然后慢条斯理道:“我并非套话。只是萨珊家族严苛,是以萨珊小姐即便经手了家族生意,却也从未踏出过波斯。然我听闻萨珊小姐喜欢收集波斯之外的各种奇闻异事,甚至派人花大价钱购入诸多域外物件,对我们大京也颇为向往。故而我大胆猜了一句,还望萨珊小姐莫怪。” 他说完见华纳斯神色戒备默不做声,于是也不再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道:“我此番请萨珊小姐品茶,是为我堂兄一事。” 华纳斯神色松动了些许,便听方立辉继续道:“萨珊小姐与我堂兄两情相悦不假,你二人对彼此爱得不深也是真。我堂兄不愿为你舍了家主身份,你也不愿为了我堂兄放弃家族荣华。我说的可对,萨珊小姐?” 华纳斯一言不发,低头垂眸看向杯中的茶,绿意盎然澄澈透亮的颜色,映在她的眼中却生生把她琥珀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她心中真实想法。 “萨珊小姐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方立辉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一口,“不过经此一劫,只怕萨珊小姐与我堂兄的心思又变了。萨珊小姐心中多了对不可知的恐惧,我堂兄心中却多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难怪立人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话,你确实很会蛊惑人心。”华纳斯抬起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眼中的优柔迷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端庄从容才是她本身的面目。 她神情冷冽,一字一句道:“可你说错了一点,我不是对不可知的恐惧,而是担心立人。” 第892章 不灭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倒是耿楠率先反应了过来,“千金坊得世间消息,识人更是天下一绝,方才你怎会认不出我?” 他话音未落,便得众人应声,茗香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识人有何难?我家主人不愿识耿大侠,是为给大侠留面子。你说对吗,沧海刘先生?” 她说着看向人后劝慰霍春儿的男子,被点到名后兀自愣了愣,“姑娘见过我?” “从未。”茗香不卑不亢道:“只是见先生佩剑,加之对霍小姐关怀备至,故而猜到罢了。” 听到“霍小姐”三字,霍春儿像是被踩到尾巴一般,跳脚道:“我乃刀门霍家的霍女侠!” “是,霍女侠。”茗香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目光再次落回到耿楠身上,“小镜湖一派,上梁不正下梁歪,鲜少有洁身自好之辈,我家主人念在祖辈的浅薄交情,已是留了面子,难道耿大侠当真想要我家主人将你所做之事说与众人听吗?” 耿楠面上青白不接,“你……你休得胡言!”他突然拔剑而起,直朝茗香刺去。 茗香不躲不闪,在剑落下的那一刻,只听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掷出了一枚铜钱,竟生生将剑折断了。 惊变之下,在场的江湖人接连亮出了兵器,却见楼中掌柜款步而来,圆润的脸上堆满了笑,“诸位贵客,和气生财。早在这位姑娘入楼之时,我便验过了她的邀帖,确是千金坊之人无疑。至于这位耿大侠,楼中禁武,手下伙计折断您的剑实属无奈,本楼愿赔您等价黄金,以表歉意。” 他说罢招了招手,便有伙计捧了托盘上来,只是上面放的,仅一片金叶子。 见状耿楠怒道:“好你个醉月楼,狗眼看人低,老子这柄剑……” “耿大侠的剑,若是货真价实的清平,醉月楼赔不赔得起另说。”茗香淡声截住了耿楠的话头,“但若说被一小小铜钱随便折断,想来也是不可能。” 原本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明白,耿楠手中的根本不是小镜湖的镇派之宝清平剑,只是看着相似的仿品而已,难怪会这么轻易就折断了。 被茗香一针见血地戳穿后,耿楠恼羞成怒,却不敢再动手,悻悻然拿了那一片金叶子,就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醉月楼。 掌柜与方紫岚一桌三人颔首示意,“扰了千金坊几位姑娘的雅兴,实在是本楼的过错,此番几位在春会上的一应开销,皆记在本楼账上。” 醉月楼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况且春会前后十余日,一人的开销便已是大数目,然而三人的开销掌柜说包揽便包揽,这赤裸裸的恭维之态,显然坐实了方紫岚一行人千金坊的身份。 堂内众人这才反应过劲来,更有耳聪目明的终于明白方紫岚那句半个江湖人,和千金坊甄氏何意了。 江湖流传,当年紫秀灭藏剑山庄满门之时,甄氏有仆从侥幸逃出,复仇之心不灭,故而创立千金坊,游走在江湖与朝堂的边缘,买卖天下消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 是以千金坊之人,皆自称甄氏,坊中最值钱的便是紫秀的消息,买卖皆是千两黄金。 李晟轩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却藏了难得的温柔缱绻,“朕说,那年烟火,确实很好看。” 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还是清晰地落在了方紫岚的耳中。 她突然觉得,心间像是有束烟火啪地炸开。 原来很久以前,他们就有交集了。 如今往事重提,好似宿命般的重逢,让她心底忍不住窃喜,却连自己都说不清喜的是什么。 这若是搁在平日她清醒的时候,定是要刨根究底弄个明白的。然而此刻她浑浑噩噩,脑海一片浆糊。 她甚至无暇去想,究竟是屋内的炭火温度太高,还是发烧,让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一只飘飘晃晃的风筝。 李晟轩那一句烟火好看彷佛九重天上的云彩,她沉溺其中几欲靠近,却害怕云彩之后潜藏的暴风雨,下一刻就会让她粉身碎骨。 她口干舌燥,有些话贴在唇边呼之欲出,她险些要按不住让它们从口中冒出来,只得紧咬双唇试图把它们强压回去。 李晟轩见她欲说还休,神情像极了那年他在百叶寺中所见模样。 其实早在那次走水之前,他便见过她和她的娘亲。与其说是见过,不如说是在百叶寺中,隔着重重人群缭绕香雾远远望一眼罢了。 幼时的方紫岚看起来极为乖顺,天然透着一股机灵劲,是一个纵使被扔在孩子堆里,也让人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小姑娘。 至于她的娘亲,总是一袭素衣以纱遮面,一举一动都极为低调。逢年过节必会带她去百叶寺上香祈福,在诸多香客中显得很是虔诚。 外界传言说这位大宅当中的夫人因争宠划伤了脸,自是安分了许多,如此虔诚地求神拜佛也不过图个稳妥度日罢了。 但他知道,传言之下的事实真相恐怕并非如此。 他曾在偶然间,见过她们母女在百叶寺后山的溪谷中放灯。 无字的灰白灯笼,被窜起的火苗一点点舔舐殆尽,在白日里显得格外阴森。 他知道那是冥灯,专门为离世之人所点。他也曾为埋骨疆场的兄弟点过,却从未见过哪位后宅女子会点,她们都觉得晦气。 许是好奇,那日他跟了她们母女一路,最后见她们为佛前一盏长明灯添过灯油后便离开了。 待她们离开后,他上前去看了那盏长明灯之上的佛牌。 上面刻着:山河永固。 时过境迁,他仍记得看到这四个字时的震撼,也还记得那夜说烟火好看的小姑娘,令人惊艳的眼眸。 彼时他只觉心里的一把锁,喀哒一下,开了。 可后来他以为错过了她,便只得以山河永固为志重塑枷锁,把自己禁锢在权力之牢中。 然而此时此刻,他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并未错过。 第893章 旧日 “江南暗访,你会去吗?”方紫沁的声音自方紫岚身后响起,她再次坐直了身体,抬眸看了过去,“你都知道了?” “江南本家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年后会有一位密使大人前往江南暗访。”方紫沁拢了拢衣袖,“于我而言,此事不难推测。” “我倒是忘了,方氏一族的本家就在江南。”方紫岚眸色沉沉,“你希望我去吗?” “我希望与否,都拦不住你。”方紫沁自嘲似的笑了笑,方紫岚别过了头,“抱歉。” “无妨。”方紫沁摇了摇头,“只要你记得,方家始终都在,只要你开口,便会倾尽全力。” “好,我记着了。”方紫岚点了点头,方紫沁没有再多说什么,正欲离开却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长姐,原来我总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以为那样便能为自己而活,可如今我觉得,不过是奢望。” 方紫沁定定地看着眼前人,许久才道:“至少你争取过,也曾为自己活过,已经很好了。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世家之女,必要担负家族荣耀,然那又如何?你不愿,便无人能强求。” “世事变幻如流水。”方紫岚轻声道:“如何能不强求?” “岚儿,你便是就此抽身而去,我乃至方家都能保你全身而退。”方紫沁伸手扶住了方紫岚的肩膀,“我愿为你,留一条后路。” 后路吗?方紫岚抬头望着方紫沁,心中五味杂陈。贵为皇后之尊,也意味着所有的后路都被截断了,像是折了翅膀关在牢笼中的金丝雀,只要羽毛好看,鲜血与痛苦都不重要。 然而,就是这样的方紫沁,却偏偏愿为她留后路。相较于之前李晟轩对她说过的后路,不知为何她更愿相信方紫沁。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这偌大王朝下如履薄冰的女子,抑或是因为她们都曾奋力挣扎,却逃不脱所谓的命运,可纵然如此,仍敢与之顽抗…… 不论何种缘由,此时此刻方紫岚忽然就释怀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坚定道:“长姐,此番我若能平安归来,往后,我便是你和方家的后路。”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娘娘要回宫了?”方紫岚惊得险些端不住药碗,好在阿宛眼疾手快,及时地托了一下,这才使药碗不至于掉在地上。 “这药金贵着呢,你小心些!”阿宛甩了甩被烫得发红的手指,“千真万确,宫人们都炸开了锅,外面也有些风言风语,都在说……”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方紫岚耳边,“陛下此番亲下江南,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方紫岚倏然冷了神色,“陛下不回来,难道要让位玉成王吗?” 三人很快就到了知州府,通报过后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出来请三人进去,“方大人今日倒是来得巧。” “哦,此话怎讲?”方紫岚挑了挑眉,一脸兴致盎然,管事一面带路一面回话,“正巧皇甫将军也来看望我家大人,此刻正在前厅与我家大人说话。” “这还真是巧。”方紫岚轻笑一声,她正想着见过钟尧就去见皇甫霖,没想到竟都碰到一起了。 方紫岚还没走到前厅,便听见皇甫霖的声音传了出来,“钟大人身体抱恙,不妨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这燕州十八城近日太平,想来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管事刚想请方紫岚进前厅,就被她拉到了一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跟在她身后的曹副将和阿宛心领神会,也是一声不响地站在了厅外窗下。 “皇甫将军此言差矣。”钟尧说着咳嗽了两声,方紫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难道他是真的病了? “燕州十八城表面虽是太平无事,但毕竟边陲之地,稍有不慎便会出岔子,下官实在不敢不殚精竭虑。”钟尧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皇甫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钟大人鞠躬尽瘁,实在是令人佩服。” 皇甫霖说着话锋一转,“但长此以往,钟大人的病拖着也不是办法。我侄儿皇甫晨聪敏能干,不如就让他留在钟大人身边,听钟大人差遣。” 方紫岚撇着嘴摇了摇头,就知道皇甫霖这只老狐狸没事不会来,果不其然是来安插耳目的。 她整了整衣袖正准备进去,忽的听到钟尧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皇甫将军这是作甚?难不成不相信下官?” “钟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皇甫霖连忙否认,“只是这上官家才倒台不久,方大人新官上任,难免不会为难上官旧人。钟大人布衣出身,正是她适合拿捏的对象,我这也是担心……” 好一个皇甫霖,方紫岚气得双拳紧握,竟然跑到钟尧面前来挑拨离间。 她早就说过若是上官旧人安分守己,她自是萧规曹随,现今被皇甫霖这一搅和,她和上官旧人这水火之势只会愈演愈烈。 她虽说心里气急,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耐着性子听钟尧如何应对。 “皇甫大人此言差矣。”钟尧又猛地咳嗽了几声,“上官家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为了还恩纵使是粉身碎骨,钟尧亦是在所不辞。” “仅是为了还恩,何至于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皇甫霖长叹一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钟大人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下官身为燕州知州,怎可贪生怕死?不论她方紫岚做什么,下官都不会怕她一个女人。”钟尧后半句说得大义凛然,却又带着几分不屑。 方紫岚只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愈发旺,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闯进了前厅,厅中的皇甫霖和钟尧根本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冲进来,皆是连行礼都来不及,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钟大人好一个知恩不忘报。那你可知上官家的恩应当如何还?”方紫岚唇角上扬,透着说不出的讥诮,钟尧被她问得又是一怔,下意识地问出了口,“方大人认为,下官该如何还?” 放假快乐! 终于迎来了假期,某紫可以开启她最爱的躺平生活了!!!浅浅休息一下,也祝大家放假快乐~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放假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端午安康 端午安康!某紫吃了粽子,开启休假日常啦~大家,假期愉快!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端午安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94章 波澜 萧璇儿神情认真道:“正月开宴,按例前两日是宗室皇亲设宴,故而初五这个日子纵然是放在九大公卿之中,也是极为靠前的了。” 李晟轩在床榻旁落座,只见方紫岚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轻笑道:“为何如此盯着朕看?” 他此言一出,方紫岚才惊觉失礼,刚想起身问安却被他按住肩膀靠了回去,“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方紫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神色复杂道:“多谢陛下。近日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 李晟轩打断她道:“你既知给朕添了不少麻烦,就早日养好身体负起责任来。” “好。”方紫岚喃喃应下,神色中仍满是犹疑。 见状李晟轩主动开口问道:“你是想问朕,为何会保下北境众人?” 方紫岚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是。” 李晟轩微微一笑道:“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朕便告诉你为何。” 看方紫岚没什么反应,李晟轩就当她默认同意了。 他淡然问道:“那日玉璋宫里的情形朕都知道了。你本可全身而退,为何非要跪在雪地里作贱自己,求太皇太后消气?” 他的语气中有淡淡的怒意,虽然克制得很好,但方紫岚还是听了出来。 她一面奇怪他缘何生气,一面不由自主道:“作贱自己求太皇太后消气,陛下就是这么看我的?” 李晟轩没有回答,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自知那日是给陛下添了麻烦,但我也未曾求陛下站出来为我撑着,与太皇太后闹僵。陛下为何迁怒于我?我……” 她喊委屈的话还未说完,就又被他打断了,“朕且问你,那日你在玉璋宫前喊话,可是为了激怒太皇太后,好让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了你?” 闻言,方紫岚猛地睁大了双眼,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言。 见她如此反应,李晟轩自知猜得不错,便继续说了下去,“若是太皇太后处置了你,此案便不再是贪腐之案那般单纯,而是涉及公卿世家的权威与颜面。” 方紫岚被戳中了心事一言不发,默默地听他道:“你纵是微末之流,毕竟也是朕亲封的越国公。太皇太后一旦处置了你,便是公然与九大公卿抗衡,权贵威压之下她不会更不敢再深究,只能不了了之。你所谓的以身死名灭的代价保住北境众人,就是这么个保法?” 末了,方紫岚垂下了头,轻声道:“陛下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方紫岚。”李晟轩扶住她的肩,与她视线相对,“你不信朕会保北境众人?”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寒声道:“是,我不信。居高位者无一不是玩弄权术权衡利弊,陛下也不外如是。我如何能信?” 李晟轩松开手,好整以暇道:“若是居高位者皆如此,那你为何拼得身死名灭也要保北境众人?” 他的眼中多了一分审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最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吗?她听到这个词忽的轻笑出声,不答反问道:“陛下的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该陛下了。” 他怔了一瞬,却没有追问,只是淡声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北境众人坚守数年,劳苦功高。朕不会寒了四境将士的心。” 她微愣,话到嘴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可万一……” “这种万一,若要有早就有了,何必等到今日?”他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的自信近乎自负,“朕也曾在北境守过,你忘了吗?” 方紫岚没有说话,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许多。 其实,自那日李晟轩在玉璋宫前说愿与她共担之时,她心中信任与猜忌的天平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偏向了名为信任的一方。 如今这般咄咄逼人紧追不放,终是确认无疑。 无论如何,她信他。一分或十分,终究是信的。 “方紫岚,朕知道这世上人心险恶,多疑是居高位者必然的归宿。”李晟轩缓缓道:“可诸葛钰对朕说,信任二字理应对事不对人。朕觉他说得不错,就恪尽职守一事,朕信你,你也可信朕。” 她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与众不同的,从不是你一人。” 他的语气平静无澜,说出的话好似无关紧要的散漫闲聊。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最后一根名为防备的弦,彻底松懈了。 良久,就在方紫岚以为李晟轩说完话要离开的时候,又听他道:“朕还有一事问你。按京中习俗,正月各府公卿轮流开宴。朕问过礼部,你府上轮到的是初六,可初六那日你闭府不出,却是何故?” 闻言方紫岚定定地看着他,轻咳一声神情正经道:“陛下,我没钱。” 她这一句话温软柔和,流露了些许撒娇的意味,与平日里冷漠疏离戒备十足的她判若两人。 听得李晟轩背脊一颤,心尖一阵酥麻是说不出的痒。 他定了定神,好笑道:“你都受封越国公了,竟与朕说没钱?” “我有没有钱,陛下会不知?”方紫岚挑了挑眉,见他疑惑,不由地撇嘴道:“看来礼部的人没有和陛下说,他们以年终事多为由,并未把相应的封赏送到我府上。” 她的语气中多了分埋怨,李晟轩哑然失笑道:“竟有此事?” 方紫岚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若是不信,可叫礼部的人来与我对质。我自是愿意,就怕他们不敢。” 李晟轩心中有了计较,温声道:“此事朕知道了,必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安心休养,朕得空再来看你。” “好。”方紫岚乖巧地点头应下,模样好似一只温顺的猫。 李晟轩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上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但不过一瞬,他就自觉不妥猛地收回了手。 “陛下?”方紫岚微微偏头看他,眼眸清澈无辜,看得李晟轩心中发慌,他匆忙避开她的目光,起身离开了。 第895章 实话 “对不起?这是世间最无用的三个字。”方紫岚寒声道:“你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便能抹去梓柔所受的痛苦与伤害了吗?” 欧阳宗瑞竭力挣扎,面色涨红青筋凸起,然而却挣不脱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的杀意,与近在咫尺的死亡。灭顶的恐惧,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方紫岚眼见欧阳宗瑞气息渐弱,便松开了手,“杀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你不配这么轻易地死。” 她话音还未落,便听到一声闷响,回头看去只见欧阳梓柔对着欧阳夫人的尸首叩了三个响头,被雪白纱布缠绕的双手交叠在额前,转眼已是嫣红一片。 “梓柔……”方紫岚的神情晦暗不明,不待她走过去搀扶,就见欧阳梓柔站起了身,朝她走了过来。 她伸出手,却连欧阳梓柔的衣角都未碰到,错愕之间一道渗血的白纱闪过,直直落在了欧阳宗瑞的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欧阳梓柔紧咬双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方紫岚辨认出她的口型,依稀是“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兄长了”。 欧阳宗瑞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红了眼眶,低声念着对不起,悔恨万分却是于事无补。 他输了,输到一无所有,唯余满手鲜血,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残生,都要活在血光之中,永远也走不出来。 欧阳梓柔背过了身,不再看欧阳宗瑞,方紫岚揽过她的肩,挡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带着她走出了欧阳家祠堂。 皇甫鑫与上官敏快步跟了上去,王伶媛看着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末了,她垂下了眼眸,在众人的注视下,妥协似的走到了欧阳俊成身边,轻唤了一声“夫君”。 不知是心有所感还是什么,本已走到祠堂门口的上官敏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王伶媛道:“夫人,你是王家之女,北境的风沙都不曾动摇你分毫,遑论京城的云雨?” “方大人且慢。”方立辉出言挽留,“今日难得方大人在此,不妨留下做个见证。” 方紫岚秀眉轻挑,“见证?” “方大人权当是在我方家看了一场戏。”方立辉展眉勾唇,笑得风流倜傥,“若是戏不好,立辉听凭方大人发落。” 他的话说得轻佻暧昧,阿宛不由地蹙眉冷声道:“方立辉,你可知你是在和谁说话?” “自是知道。”方立辉略一颔首,看向方紫岚问道:“不知方大人意下如何?” “好。”方紫岚没什么犹豫地应下了。 一旁阿宛扯了扯她的袖子,使劲儿地给她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都被她置之不理,索性听之任之,跟着众人一起进了前厅。 待几人坐定,方立辉看向方紫岚开门见山道:“方大人亲自登门,可是为了北境生意?” “正是。”方紫岚点了点头,问道:“北境之事,想来方公子都知道了。不知我交到方公子手上的生意,是否有损?” “方大人未免对我太没信心。”方立辉抚扇轻笑,方紫岚淡声道:“若是银钱按时送到,我自会对方公子有信心。” 她话说得直白,饶是方立辉,也被噎得一愣,随即赔笑道:“年前局势尚不明朗,若是有北境的银钱流入方大人府上,只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方紫岚却很清楚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道:“方公子体贴入微,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故而我今日不过是来要账,并非兴师问罪。” “方大人如此说,我便安心了。”方立辉轻摇折扇,仍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等下我让府上账房送账本过来,待方大人过目之后,就着人把银钱悉数送到方大人府上。” “有劳方公子。”方紫岚说罢端过手边茶盏,细细品过,“这茶……” “公子,执规长老到了。”匆忙而来的管家打断了方紫岚还未说出口的话,她把茶盏放回原处,看了一眼随之而入的几位执规长老,不再说话。 其中一位执规长老风风火火地冲到方立辉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方立辉,这才几个月,你又闹了这么一出,是嫌方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方立辉却是毫无反应,把玩折扇旁若无人的模样无疑是火上浇油。 那位执规长老登时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揪方立辉的衣领,却被身后另一位执规长老拦住了,示意他看向一旁的方紫岚、阿宛和丛蓉。 “好啊,竟然还不止一个。”为首的执规长老怒极反笑,“方立辉,你果然是好得很!” “族叔,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方立辉猛地收了折扇,神情凌厉了些许,“这位越国公方大人,可不是你我能随便攀扯的。” “越国公方大人?”那位执规长老怔愣在原地,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皆是一愣。 一时之间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方紫岚身上,她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这是你们方家的家事,不必在意我。” 她话虽这样说,但不动如山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方家几位执规长老摸不清她的意图,都不敢轻举妄动,当即规矩地一一落座。 最初发难的那位执规长老明显是个暴脾气,一落座就耐不住性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处于下座的丛蓉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厅堂中央站定。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只能朝着几位执规长老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只听她怯声道:“小女子丛蓉,是京郊丛家的女儿,家人皆在方家的庄子上务农。家中本有一亩三分地,可去年不知怎的,庄头说收成不好,便要没了我家的地,还要把我一家人都赶出庄子。我阿爹去找庄头理论,却被暴打一通卧床不起。我走投无路只得去求庄头,庄头说是方立辉公子吩咐下来的,他也只能照做。我被逼无奈,只得委身于方立辉公子,庄头这才肯听命放过了我家人……” 第896章 劳心 “欢颜班主……”温崖甫一开口,便被欢颜截住了话头,“九瓣花原是前朝皇室控制欢氏女的手段,与花街柳巷中用的那些下三滥玩意儿并无不同。温先生,我说的可对?” 温崖沉默不语,欢颜敛了笑,一字一句道:“九瓣花所谓的离魂之效,皆是拜苏家与温先生所赐,就是不知如今苏家后人可还知晓,温先生又是否敢认呢?” 在座之中有苏家后人,当即跳脚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毁我苏家清誉!” “是真是假,苏博大人回去一问便知。”欢颜话音还未落,方才的说话人便慌了神,“你如何认得我……” “来人,庆朝班班主欢颜擅用违禁之物九瓣花,乱人心智图谋不轨,把她抓起来。”纪宁天终于开口发话,守在厅堂外的护卫一拥而上。 只见银光一闪,欢颜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护在身前,“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打算回去。纪宁天,若非前淑妃鱼目混珠,你怎会活到今日?” “殿下不必如此。”慕容询自顾自地倒了一盏茶水,端在手上没有动作,只是好整以暇道:“你逼得方紫岚开了城门,难道不是想试探她的身手,寻找她的弱点?” 慕初霁神情一滞,当即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学生知错,还请先生见谅。”方才他看似坦率,实则留了个心眼,没有说实话。但如何瞒得过慕容询?他表面并未说破,可如今这问话,分明是料定了他早就知道方紫岚会开城门。 慕容询抿了一口茶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问了一句,“找到了吗?” “方紫岚的身手,是学生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仿若本能,毫无破绽。”慕初霁说着转了话音,“不过,纵然她身手绝佳,仍只是一人。若是缠她久些,体力耗尽,也只有一死。” “你拖了她多长时间?”慕容询没什么表情,慕初霁老老实实道:“一个半时辰,是她的极限了。” “难得。”慕容询若有所思,问道:“你觉得呢?” “确实难得。”慕初霁认真道:“我记得先生曾与我说过,骁勇善战者为将,运筹帷幄者为帅,居安思危者为宰辅。在方紫岚身上,我都能看出几分。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完全不畏死。那日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仍未后退半步。” “这样的人活着,便是最大的阻碍。”慕容询收回目光,“齐王殿下,现下这个局面,你意欲何为?” 慕初霁斟酌半晌,一字一句道:“攻城,越快越好。” 慕容询没有答话,慕初霁只觉得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自己身上,压得他直冒汗,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直到他额上一滴汗落在了地上,才听到慕容询的声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不能在大京恢复气力之前一战到底,便只能败北。李晟轩也知道,所以才派了方紫岚这么个硬钉子来死守绮罗城。既然如此,这颗钉子,非拔不可了。” “先生是觉得,我们赢不了?”慕初霁不由地问了出来,慕容询幽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大京就好比一头大象,汨罗吞不下,反而容易噎着。殿下以为,此战如何算赢?” “皇兄的意思是把边境线向北移一移,扩大我们汨罗的版图。”慕初霁回答道:“因此,只要我们能对大京造成威胁,逼得大京不得不与我们谈判,割地纳贡,此战便算赢了。” “只是造成威胁还不行,要足够的威胁,才能达成目的。”慕容询神情凌厉了些许,“斩旗杀帅,长驱直入,切勿掉以轻心。” “是,先生。”慕初霁应声道:“我亲率人攻城,誓取方紫岚首级。” “攻城一事,还是交给江寒泽,你留下来。”慕容询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慕初霁愣了愣,“为何……” “殿下可知,人若是骑虎难下,该当如何?”慕容询问完,不待慕初霁回答,径自说道:“若是方紫岚那般孤勇之人,便会豁出去,殊死一搏,杀虎求生。故而这只虎,江寒泽做得,我做得,殿下做不得。” 慕初霁心下了然,低声道:“先生是怕我皇兄……”他没有说下去,慕容询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并没有说什么。 慕初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先生放心,有我在,江寒泽不敢随意向皇兄告状,更不敢对先生怎么样。” “江寒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如今即使心不在我这了,人我也有法子对付,殿下就不必操心了。”慕容询神色平静,慕初霁自知失言,张了张口最终只说出了一句告退。 “殿下请留步。”慕容询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身上的伤如何了?” “劳先生挂念,已无大碍。”慕初霁勾唇浅笑,对慕容询又是一礼,听他轻叹一声道:“望殿下往后以自身为重,不必顾念我这把老骨头。” “先生说笑了。”慕初霁面上笑意更盛,玩笑道:“若先生都是老骨头,朝中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之人,不都朽成渣了?” 他说罢转身离开了,慕容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唏嘘。 不论慕初霁如何荒唐残忍,对忠正王府上下都是十分的好。鲜有人知,慕初霁所谓的放荡不羁,拱手让皇位,只是为了保全他的清儿,甚至于这次出征,都是为了他争取的生机。 慕初睿拗不过,就派了江寒泽盯着他,于是慕初霁主动请缨,义无反顾地随军而来。这一桩一件,他怎会不知? 谁曾想他倥偬一生,竟活成了今日这副仰人鼻息任人拿捏的模样? 若是当初他肯以兵权威势压人,扶保慕初霁即位…… 慕容询猛地晃了晃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对他而言,哪怕只是想,都是不忠的罪过。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不得不行。他所能做的,便是听君命,尽人事。纵是不义之战,他也要赢。 第897章 利用 方立人好脾气地看着方立辉,他紧握手中折扇,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彦城多雨。” “我知道。”方立人笑得有些宠溺,“立辉是担心我旧伤复发?” “不是。”方立辉别过头,模样好似小孩赌气的别扭,“彦城那种偏僻小城,你和萨珊小姐身娇肉贵,能住得惯吗?” “立辉。”方立人低声轻唤方立辉的名字,他却把头偏得更厉害,“此去山高水长,堂兄与萨珊小姐一路多保重。” 他说完转身欲走,方立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立辉,我说过的我无妨。以后在方家你便是孤身一人了,没人护着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万不可随心所欲争狠斗气。” 方立辉停住了脚步,语调中多了一丝颤抖,“要走的人,还说这些废话作甚?”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轻笑,抬眼望去只见方紫岚倚在栏杆旁,神情是说不出的戏谑。 还不待方立辉发作,方紫岚就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方立人道:“什么叫没人护着?方公子莫不是忘了,我的钱可都投在方家了。所有的财产,我不得看护好了?” 夜空中,缤纷绚烂的烟火此起彼伏,翩跹而至。 漆黑的天际绽出朵朵焰花,四散而落的花瓣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终化作点点碎屑散落人间,仿佛星辉余火明亮无比。 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方紫岚立在院门口看着,身上只觉得涌过丝丝暖意,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得无比舒服。 若是这辈子就在北境这样过了,倒也不错。 曹副将掀帘子从前厅出来,正准备喊阿宛和上官敏回屋吃饺子,一回头就眼尖地看到了站在院外雪地里的方紫岚。 “老大!”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方紫岚面前,“你可回来了,老李也回来了,大伙都等着你回来吃饺子呢。” “天黑地上滑,老曹你慢着点。”方紫岚说罢抖了抖斗篷上的雪,朗声道:“阿宛,上官敏,回家吃饺子了。” 院中放烟火的阿宛和上官敏被方紫岚喊的都是一怔,回家两个字仿佛春日的暖阳,温柔地敲开了他们心中的寒冰,把心中的郁结都化作一池春水,汩汩流淌着,平缓而安逸。 “真好。”上官敏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方紫岚走到他面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小伙子想什么呢?眼睛都红了。” “我才没有。”上官敏赶忙辩驳了一句,却见方紫岚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塞到了他手中,“这是钟大人托我送给你的。新年好呀,上官敏。” 上官敏把锦盒捧在手中,宝贝的不得了,欢喜道:“方大人新年好。” 一旁阿宛不满地跺了跺脚,“钟大人对你可真好。” “我怎么闻着一股子酸味呢?”方紫岚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阿宛的礼物,可早就备好了。” “这还差不多。”阿宛喜笑颜开地拉过方紫岚的手,“走,我们回屋吃饺子去。” “好。”方紫岚宠溺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一手一个牵着他们进了屋。 夏侯芸昭猛地收回了剑,神色冷若寒冰,“方大人若是不屑与我一战,不妨直说。如此心不在焉,未免过于瞧不起人了。” 方紫岚神色稍缓,在场边站稳了脚跟。 她细细看着面前近乎倨傲的夏侯芸昭,脑海中想着的却是她去偷遗诏的那个晚上,马车中李晟轩神色未决的话。 那个位置的分量他究竟能否承受得起?那时她说他的即位意味着夏侯家从此之后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盯着,或许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夏侯芸昭近在眼前,若是她胜了取而代之,被人盯着许是万劫不复的人就是她了。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夏侯芸昭的声音清清泠泠地传了过来,“方大人,你怕了?” 她没有回答,是显而易见的默认。 “若是怕了,便罢了。”夏侯芸昭挽了个剑花,把剑收到了身后,“强敌在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的对手,更不配接任夏侯家的位置。” “我……”方紫岚双唇紧咬,面色苍白了几分,“如此,得罪了。” 她话音刚落,剑尖直指夏侯芸昭而去。 夏侯芸昭没有闪避,挥剑直直迎了上去,两剑相接她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力量,微微勾起了唇角,“这还差不多。” 她当即也不再留余地,一招一式直逼方紫岚。 两人几个来回之间回到了演武场中央,方紫岚神情肃杀,夏侯芸昭眼神笃定,一时胜负难分。 场下夏侯名勋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两人,轻叹一声,“许久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了。” “方大人是个不错的对手。”谢琛略一颔首,笑得清浅,“陛下的眼光,确是极好。” 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李晟轩耳中,他没有说什么,视线仍落在场中人身上。 方紫岚一袭紫色衣裙,长袖轻舞裙裾翩跹,好似一只花丛中的善舞蝴蝶,少了沙场征伐之气,多了一丝女子的妩媚之感。 比起初见之时的懵然果敢,她也变了许多,一举一动沉稳大气,与夏侯芸昭不分伯仲。 纵然她输了,夏侯芸昭的位置,她也坐得起。 近乎突兀的想法就这样闯入了李晟轩的脑海,起初是震惊之后是欣然。他不想追根究底,却很清楚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剑尖指在了夏侯芸昭的咽喉之上不差毫厘,夏侯芸昭的剑架在了她的颈侧,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竟是平局吗?”诸葛钰茫然地看着场中的两个人,却见夏侯芸昭把剑插在了地上,朗声笑道:“方大人技高一筹,是我输了。” “夏侯将军……”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夏侯芸昭打断了,“方大人愿给我面子,不愿我输得难看,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若是性命之争,是不会有人讲情面的。” 第898章 培养 “护得了也好,护不了也罢,这都是我的事。”方紫岚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方紫岚,你为何……”李晟轩隐忍不发,一拂袖,没有再说下去。 方紫岚抿了抿唇,欲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被李晟轩扯住手臂,带到了他身前,“陛下……” “方紫岚,你若要护着莫涵,便护着。”李晟轩叹息一声,“推行新法之事,朕会另择他人。” “多谢陛下……”方紫岚说着想要挣脱,却被李晟轩抓得更紧,“我说过,愿与你共担,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为你撑着。” 他换了自称,言辞真挚恳切,方紫岚有些恍惚,“你……” 她别过头,不敢直视李晟轩,“陛下不必如此对我,不值得。”她说完毅然决然地甩开了李晟轩的手,后退了一步。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李晟轩上前一步,“方紫岚,你当真要把我推开吗?” 方紫岚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见状李晟轩忽然笑了,“也好,至少在你心中,我有份量。” “什么?”方紫岚神情讶然,李晟轩轻咳一声道:“在中秋宫宴前,你将府中之人尽数遣走,只因局势未明,你怕他们受牵连,对吗?” 方紫岚神情一滞,“你怎么知道……” “可他们还是回来了。”李晟轩认真道:“他们没有避开,我也不会。” 不知为何,方紫岚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觉想躲。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在了廊柱边,后脑却并未撞上,而是靠在了李晟轩的掌中。 “小心!”李晟轩伸手挡在了方紫岚头后,她不由地攥紧了手指,“陛下……” “我知道你与前朝有关,也知你与鬼门纠葛颇深。”李晟轩兀自说了下去,“我承认我在乎,但我更在乎的是,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 如此直白地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还是第一次。没有想象中的复杂,反而是说不出的轻松。 “是,我知道。”李晟轩没什么犹豫,方紫岚听后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甲陷入掌心,留下道道红痕。 她定了定神,仿若逞强一般,迎上了李晟轩的目光,近乎口不择言道:“既然陛下都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说完便扶着廊柱背过了身,不敢去看李晟轩的反应,直到他离开,她都不曾回头。 三人入帐,待方紫岚予营中主事的沈将军看过李晟轩手谕,查验过白玉虎符后,他便拿出自己持有的另外半块白玉虎符,一并交到了方紫岚手中,郑重其事道:“一切拜托方大人了。” “陛下之命,义不容辞。”方紫岚紧握手中虎符,白玉如雪却比她预想的沉重许多。 沈将军见她久久不言,忍不住问道:“莫斌叛乱,不知方大人意欲何为?” “我想先混入暮山关,查清楚莫斌叛乱的缘由,之后再做打算。”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把白玉虎符收了起来,对沈将军一礼道:“在此之前,还请沈将军按兵不动,更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方大人放心,陛下派特使前来东南诸地巡察的消息才刚刚传出来,京城那边连特使是谁都还未定,不会有人知道方大人已经到了。”沈将军答得很快,方紫岚却是一愣,“特使?” “陛下授意,应是为方大人思量。”沈将军言简意赅,方紫岚转而明白了李晟轩的用意。 尚未搞清楚状况之前,她断不能打草惊蛇,一直掩藏行踪无可厚非。然一旦平乱必是要名正言顺,京城那边传出特使的消息,一则是敲山震虎,另一则是为了给她日后的平乱提前造势,可谓用心良苦。 “我知道了。”方紫岚微微颔首,转了话音,“敢问沈将军,暮山关现下是何情形?” “全城戒严,进出皆要莫斌的手令。”沈将军面露难色,“我们的人好不容易弄到了莫斌的手令,但混进城的时候被发现了,现在还囚在城中大牢。” 方紫岚不由地好奇道:“怎么被发现的?” “是莫斌的小儿子莫涵。”沈将军心有戚戚,“那小子过目不忘。东南大营的人大多和他打过照面,有他帮莫斌盯着,我们的人根本混不进去。” “你说谁?”方紫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莫涵。”沈将军重复了一遍,“方大人认识此人?” “我……”方紫岚有一瞬的晃神。适才听到这个名字,她真的以为是自家亲表弟——莫涵。 然而不过须臾,她就缓了过来,心中暗嘲自己痴心妄想。 穿越来此都已经这么久了,她还执着地对原来的世界念念不忘。不过一个名字,竟然就能让她乱了分寸动摇至此。 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重名罢了,千万不能因不相干的人心慈手软,罔顾他人性命。 沈将军见她默然不语,试探着喊了一句,“方大人?” “无事。”方紫岚猛地摇了摇头,“虽然这名字听得耳熟,但我之前从未到过暮山关,想来也不会认识什么莫斌之子。” 莫涵二字到了她嘴边却变成了莫斌之子。她心中苦笑,不知为何,她忽的有些眷恋。 思念之情上涌,她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试图把所有关于莫涵和原来世界的回忆都赶出脑海,却是徒劳无功。 “若是方大人不曾见过莫涵,混入暮山关便容易了许多。”沈将军心下稍安,随即遣副将把莫斌的手令拿了过来。 方紫岚接过莫斌的手令,看都没看就交给了一旁的曹副将,“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请沈将军敬候佳音。” “有劳方大人。”沈将军抱拳一礼,“方大人如有需要,尽管持白玉虎符来东南大营,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紫岚还了一礼,然后带着阿宛和曹副将,头也不回地出了东南大营,直往暮山关而去。 第899章 幕后 “是。”郑琰领命而去,方紫岚继而问萧璇儿道:“户部那边把人扣下之后,有说要怎么处置吗?” “尚未。”萧璇儿摇了摇头,“走私定罪,通常是按货物价值衡量。户部那边听说还未估好价,是以还未把人交予刑部。” “我看不是还未估好价,而是要看方家反应,才知道如何估价。”方紫岚半倚在主座上,神色有一丝疲倦。 “若是方家低头服软,想来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涵接口道:“可若是方家依然不从,户部那边怕是会无中生有。” 方紫岚沉默不语,心道裴珒卿步步紧逼,方家真要无路可走了吗? “方大人!”阿宛匆忙而来,神情焦急道:“宫里来人宣召,说是陛下请你入宫。” “又入宫?”方紫岚只觉头大如斗,也不知李晟轩在想什么,自从上元灯节后,三天两头地召她入宫。 按理说她主司府衙无旨不得入朝,一个月也就有那么一次需要入宫汇报情况,谁知如今李晟轩动辄宣她入宫,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却偏要让她跑一趟。 此时的忠正世子府内,慕容清躺在床榻上,盯着头顶床幔,认真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竟会把左先生搭进去。 听闻左先生被抓之时,他的震惊难以言表。因云姝的关系,左先生与他有半师之谊,是唯一知道他的野心,且愿意助他之人。 大京这局棋,便是由左先生谋划。 他来大京之后,很快发现了缘大师身份不简单,三天两头往百叶寺跑,终是让他弄清楚了。 他将消息传给左先生后,左先生先是劫了波斯商队嫁祸狄戎之部,挑起两方争端。然后一面在使团之中安插了自己的人,与波斯使团明里暗中夸赞了缘大师,另一面利用使团进京这段时间,传播了缘大师德不配位故而不敢开坛的消息。 波斯副使听到消息之后心中不服,加之时不时有人说诺安大师是番邦蛮僧,更让他怒火中烧,便有了大殿上那一幕。 至于弥阿古,左先生本就于他有恩,原本的计划是让他当众杀死了缘大师。死人不会说话,真相只能出自活人之口,这样了缘大师究竟是不是德不配位就无人知晓了。而李晟轩至少要落上一个糊涂失察的罪名,加之他那来路不明的皇位,大京内部必要乱起来了。 如今因方紫岚,了缘大师虽未丧命,但流言惹得四方高僧云集,身败名裂近在眼前。纵然曲折了些,也还是能达到目的。 然而左先生谋划的这局棋中,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露面,为何会被抓?难道…… 慕容清倏然坐起了身,正欲喊孟庭扬,便见他走了进来,恭敬一礼道:“世子,越国公方大人请你去一趟京郊大营。” 闻言慕容清的瞳孔倏然放大,果然是那枚不慎掉落的玉佩引来了方紫岚吗? 他缓缓从床榻上下来,敛了情绪淡声道:“知道了,待我更衣之后,便启程前去。” 方紫岚抬眸看去,管家僵着一张笑脸,引着诸葛钰走了过来。她敛了神色,淡声道:“阿钰,你来做什么?” “岚姐解除了封府禁足,理应回府衙复职。”诸葛钰站定了身体,慢条斯理道:“今日府衙上下大小官员,迟迟不见方大人前去,故而请我来方府一看。” 方紫岚抿了抿唇,心道不被关在府里就要去打工,这大京的公卿真不好做。然而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有劳阿钰在此稍候,我换过官服,便随你去府衙。” “好。”诸葛钰应承下来,方紫岚瞪了莫涵一眼,随即迅速回屋换了官服,和诸葛钰一道去了府衙。 待到了府衙以后,方紫岚看着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不由地头皮发麻,“这么多?” “东南之地经此一遭元气大伤,善后之事颇为繁琐。”诸葛钰故意拖长了尾音道:“岚姐姐辛苦了。” “方紫岚拿过最上面的文书,才看一半就头疼道:“阿钰,善后需要银钱,可拨钱不是户部的事吗?为何也推到我这来了?” “户部那边以开支不明为由,把文书退了回来。”诸葛钰神情凝重了些许,“可能要麻烦岚姐姐你亲自走一趟了。” 方紫岚神情疑惑,“裴大人何时这么不通人情了?” “裴潇泽大人自是通情达理,不过珒国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诸葛钰垂眸看向她手中的文书,劝道:“岚姐姐且再仔细看一遍,千万不能让户部的人挑出丝毫错处。” “珒国公早已不是户部尚书,竟然还能把手伸这么长?”方紫岚冷哼一声,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手中文书仔细看了一遍。 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里面有几项确实存疑,我先让人去核实一下,如若无误我再亲自去一趟户部。” “好。”诸葛钰点了点头,随即喊了下属官员进来,把需要核实的部分一一交代了下去。 方紫岚把案上文书大致过了一遍,然后分派给不同的人员处理,待忙完已过了正午。她只觉腹中饥饿,正欲出门吃些东西,就见诸葛钰端着午膳走了进来。 见状她不由地轻叹一声,“阿钰,你可真是太妥帖了。” 诸葛钰一边把午膳放在桌上,一边听她感慨道:“我以为像阿钰这般家中末子,必是被视若珍宝,金贵无比地娇养长大,不曾想竟如此会照顾人。” “京城中的诸葛氏,到了我这一辈,除了兄长,便只有我了。”诸葛钰神情淡漠,“兄长多在外,家中祖父长辈自然只能由我来照顾,日久天长,习惯了。” 方紫岚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或许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转了话音道:“说起来我封府禁足这些日子,府衙上下积压了不少公务,恐怕要忙好一阵了。” 诸葛钰没有搭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拿筷子的手都停住了,“阿钰?” 第900章 献降 了缘大师自顾自地添了一盏茶,说来也巧,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今日的茶,是珊儿最喜欢的荷花茶。 伊人已逝,而他们还活着。 他还记得儿时珊儿神神秘秘地说想去见一个人,但大哥不让她去。彼时他性子跳脱百无禁忌,便陪着珊儿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卫昴。寒冬腊月,城郊湖畔,半大的卫昴冷着脸,把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踢到了湖里。 无论那孩子如何挣扎,卫昴都会重新按着他的头把他按进湖去,眼见他气息渐弱,珊儿惊呼一声冲了上去,拦住了卫昴。 然而他们到的太晚了,那孩子被捞上来便只剩了半口气,没过多久就死了。 事情闹到了先卫国公面前,卫昴二话不说跳到了湖里,生生挨了和那孩子相同的一遭,连时辰都分毫不差,自己把事情平息了。 卫昴的命是保住了,但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能这般狠,豁得出别人的命,更豁得出自己的命。 于是他和大哥一样,不许珊儿再见卫昴,可心有所系,如何拦得住? 是以听闻卫昴豁出珊儿命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意外,然心中除了恨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他不明白,既然卫昴连自己的命都能豁得出去,那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直到后来,他见到失魂落魄的卫昴之时,知晓了答案。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卫昴狼狈至极的模样,也是唯一一次…… 思及此,他长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走到了供灯的佛堂,为佛牌上刻着“诸葛珊”的长明灯添了灯油。 “你来了。”老僧走到了缘大师身后,只见他回过身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师父”。 老僧拿过他手中灯油,为旁边那盏佛牌上刻着“诸葛钧”的长明灯也添了灯油。 “师父……”了缘大师欲言又止,老僧意味深长道:“了却尘缘,原就不是一个法号能做到的。你虽与我佛有缘,但若是心中的坎过不去,这盏长明灯也无济于事。” 他说罢佝偻着身体挪到一旁坐了下来,了缘大师坐在他身旁,听他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去云游四海弘扬佛法了,这一别恐再难相见,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了缘大师愣了愣,抬头望向佛牌上刻着“山河永固”的长明灯,“师父找到新的供灯人了?” 老僧点了点头,“虽与我那故友所想不同,但也是能托付此愿之人。更何况……” 他咳嗽了一声,转了话音,“此灯的有缘人找到了,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了缘大师沉默不语,老僧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当初我把住持一职交与你之时便说过,若是此举能助你得见太平盛世,了却心愿,也是功德一件。” 他说着眼中露出一抹欣慰之色,“如今大京此景,确有盛世之象。我功德圆满,便去四方走一走,广传佛道,不枉我佛国教之名。” 国教吗?了缘大师心中一哂,若非这个由头,他如何会行至此处? 那时他出家没几年,便是天资卓越也够不上住持的资格。然而为了诸葛家,为了李晟轩,为了珊儿,还有许多人,他成了百叶寺的住持。 只因信仰人心,最好摆弄天意。他成了百叶寺主持,诸葛家便能更好的为李氏江山保驾护航。 为了却尘缘而出家,却又为凡俗事而成住持,真是造化弄人。 了缘大师定定望着满堂灯火,一瞬如盲,耳边只有老僧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叹息—— “了缘,苦海无边,自渡方能普渡。往后,百叶寺便交给你了。” 次日清晨方紫岚醒得很早,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曹副将说的那段前尘旧事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心里只觉得对诸葛钰说不出的愧疚。 再加之昨日诸葛钰在京郊大营的神情姿态,想来诸葛珊的死对他打击不小,毕竟算起来那时诸葛钰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她一心想给诸葛钰赔礼道歉,因此早起收拾妥当后就直接去了府衙。 晨雾中的府衙寂静无人,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寥落冷清。 府衙门房和守卫都是半梦半醒地给方紫岚开的门,谁都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早,但看着她神色冷然似乎心情不佳,自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他们强撑精神打哈欠的模样让她微微勾起了唇角,整个人显得柔和了一些。 方紫岚到后不久,诸葛钰也来了。 他仍是一袭青色衣衫,外面罩了一件纱面白狐狸里的斗篷,素白的颜色衬得他愈发纤尘不染,更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方紫岚看着他,无所适从地打了招呼,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的疏远了许多。 诸葛钰是如常的从容淡漠,他解了斗篷走到炭火旁暖了暖手,“裴大人今日便要回户部了,东南事务岚姐姐心中可有数了?” “我……”方紫岚犹豫着张了张口。 诸葛钰侧头看向她,神情了然,“岚姐姐有话对我说?” 虽是疑问句,但他说得笃定无比。 “阿钰,昨日之事……”方紫岚刚一开口,就被诸葛钰打断了,“无妨。昨日已过,今日既至,旧事不必再提。” “也好。”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但无论如何,阿钰,对不起。” 诸葛钰看向面前神色犹豫,眼中满是懊悔不已的人,轻叹一声道:“岚姐姐,东南事务繁多,可没有空闲容你多愁善感,你要打起精神来。” “阿钰你不怨我拖你入局?”方紫岚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却在问过之后连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入的局,从不受他人拖累。”诸葛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岚姐姐觉得,是你拖我入局,还是我引你入局?” 方紫岚垂眸淡笑,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宛若冰碴霜雪的细小隔阂,随着炭火升腾的热气,被蒸的消散不见。 第901章 磨难 一时之间朝堂内外人人自危颇为不安,慕容清此时才真正看明白这局棋,以方紫岚中毒为饵,莫涵遇刺做线,竟是钓出了这么多条鱼。 就是不知李晟轩是顺水推舟还是早有预谋,不过在对外的明旨中,丝毫不曾提及鬼门与前朝旧人,令人不由地怀疑鬼门究竟是何等神鬼手段,竟能全然置身事外。 抑或是,李晟轩为了不打草惊蛇,刻意隐瞒…… 多事之秋,慕容清唯一庆幸的是,方紫岚虽然没有毒发身亡,但却惹得御史台的众位御史大夫口诛笔伐。什么骄扬跋扈,以权谋私,多管闲事仗势欺人,利用职级打压京兆尹府……但凡能挖到的消息,别管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都被御史们写了一遍。 至于京兆尹府,还未来得及表态,就被市井中人热热闹闹地盖过了风头。有人借机传出流言,将大京宵衣旰食的帝王与铁血手腕的越国公编排在了一起,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说方紫岚并非因病闭府,而是有孕不便见人…… “停!”方紫岚不耐地打断了楚彬的汇报,“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他们怎么编的出口?” “要怪便也只能怪方大人过于英勇。”萧璇儿掩面轻笑,“若非方大人战功赫赫,近年太平和乐,百姓也不会有这等闲心。” 方紫岚撇了撇嘴,不待说什么,便听一旁阿宛边嗑瓜子边道:“可我觉得也不是毫无根据……” “我是在等方大人。”钟尧说着斟了一杯茶,摆到了方紫岚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方紫岚毫不拘礼地坐在了钟尧对面,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点头道:“这茶不错。” 钟尧此刻一身便衣,没有了堂上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烟火气。他微微一笑道:“方大人此来,可是有话和我说?” “钟大人既然猜到我会来,那不妨再猜一猜,我想说些什么。”方紫岚说着把茶杯放在了几案上。 钟尧为她添了茶,脸上笑意不减,“方大人行迹匆匆,这般焦急还有心情和我猜谜,才是真的好雅兴。” “钟大人,人若是太聪明了,可是会少很多乐趣的。”方紫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府上管家和他娘子都招了,失踪的上官女子是他们卖给了霍三娘,光顾霍三娘皮肉生意的人下手不知轻重,把人弄死了。” “方大人府上管家的娘子,可是方才路上拦路的那位妇人?”钟尧轻啜一口茶,云淡风轻毫不意外的模样让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你该不会早就知道……” 方紫岚没有说下去,钟尧却点了点头,“之前公堂上,我就和方大人说过了,此事要清查,还需方大人同意。” “你这是拿我做挡箭牌了。”方紫岚神色沉了几分,没想到竟会被钟尧摆了一道。 钟尧见她变了神色,也敛了笑正色道:“方大人竟是这般沉不住气。那我敢问方大人,你觉得如何才算是一个好官?” 钟尧忽的转了话音,方紫岚却是一怔。 见她没什么反应,钟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所谓父母官,自是要为百姓着想。但方大人可曾想过,何为百姓?” “这天下每一个人,都是百姓。”方紫岚顺势答了一句。 钟尧赞许地点了点头,“方大人说得不错。既然每一个人都是百姓,那世家大族高门大院中的每一个人,自然也是。” 闻言阿宛不满地插嘴道:“世家中人如何能与普通百姓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钟尧饶有兴致地看向一旁蹙眉的阿宛,她辩驳道:“世家中人生来就享受世家所带来的地位尊崇,接受普通百姓的仰视,如何能算百姓?” “不论是蒙荫祖上,还是像方大人这样凭一己之力,世家之人对天下的贡献本就比普通百姓大,因此拥有更高的地位不是理所应当吗?仅是这样阿宛姑娘就认为,世家之人算不得百姓了吗?” 钟尧的反驳让阿宛不由地大为光火,“你这就是诡辩……” “阿宛,钟大人面前,莫要使性子。”方紫岚出言打断了两人的你来我往,“钟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在世家大族和普通百姓之间,必须权衡利弊,是吗?” “不错。”钟尧为自己的茶盏添茶,悠闲自得的模样无疑惹恼了方紫岚。 她冷哼一声道:“看来是我错看了钟大人。我本以为钟大人布衣出身,多少会站在普通百姓那边,没想到也不过是世家大族的走狗,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罔顾人命。” “我以为和方大人说清楚了,没想到反遭误会。”钟尧哑然失笑,“下官何时说过要罔顾人命了?” 钟尧换了称呼,方紫岚才恍然发现,原来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或许本是想抛了身份和她交心的,可是她却步步紧逼,让对方重新用身份砌高墙,与她分隔开来。 “下官作为燕州知州,上对得起皇恩,下对得起百姓。只要是在知州权力范围内的,下官都会做到。可知州官职再大,也总有管不了的人,更何况这北境有多少人,本就不是下官能管的。” 钟尧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下官所作所为,在方大人眼中,或许不过明哲保身。但许多事下官能做的,也只有等。” “等什么?是等事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站出来收拾残局,还是等幕后之人倒台了,你才敢处理余党?”方紫岚轻笑出声,带着说不出的轻蔑,“这一次,我既然被拖下水了,就不差再做你一次挡箭牌。你查到什么尽管放手去做,整个北境若有人胆敢阻拦,我定杀无赦。” 她语气凌厉带着残忍杀意,模样却肃穆好似神明一般。 望着方紫岚的这一刻,钟尧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北境要变天了。 钟尧站起身,心悦诚服地行了一礼,“有方大人这句话,钟尧必当竭尽全力。” 第902章 纵容 “方大人,阿宛姐姐让我来给你送药了。”阿是说着,乖巧地把药放在了桌案上。 方紫岚微微皱眉,“阿宛她人呢?” “我把府上去年的账目都整理清楚了,阿宛姐姐和萧姐姐在核对,便让我来了。”阿是解释了一句,方紫岚愣了愣,“你竟这么快就理清楚了去年一年的账目?” 阿是腼腆地点了点头,方紫岚喟叹一声,“你这天分,留在我府上真是可惜了。” 自打阿是被她买回府,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她就一直琢磨让这孩子做些什么。阿是自己原本是打算做个护院什么的,毕竟他有些拳脚功夫傍身。 她那日在花楼中也发现了,把人带回后还没怎么问,阿是便自己承认了。他的父亲是武馆学徒,迫于生计做了打手,结果讨债的时候把人逼急了,不曾想对方身手更好,便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他母亲拉扯两个孩子实在困难,便把他卖了。 她得知之后倒是也曾起过指导阿是武艺的心思,但转念一想,他身体瘦弱并不十分合适,加之拳脚功夫多半是力气活,不如让他学些别的。 正当她犹豫不定之时,萧璇儿发现阿是对数字敏感无比,看账查账都是一学就会,便让他分担了管账一职,还免了莫涵找不到合适账房先生的苦恼。 前几日萧璇儿查出府上去年账目有些问题,阿是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整理去年账目的差事。 她听说后也去扫了一眼,账本堆积如小山,看完少说要半月,谁知阿是竟短短几日便理了清楚,夸句厉害不为过。她这么想着,嘴上便多夸了几句。 阿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都是萧姐姐和阿宛姐姐教的好。” “管账这事,先不说你萧姐姐,便说阿宛,我知道她是什么水平,和我半斤八两,教不了你什么。”方紫岚话音还未落,就听阿宛的声音道:“我一会儿不在,你就说我坏话!” 方紫岚笑了笑,“实话实说,算什么坏话?” 待几人定睛一看,方紫岚已施施然站在了院中树下,而来人捂着胸口跌在了她的面前,狠狠地啐了一口,“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是你们女人使得出来。” “看样子你不服气?”方紫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女人怎么了?这么看不起女人,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养的?” “你……”他猛地咳嗽出声,方紫岚手持梅剑直指他眉心,“你若是不服气,我们再打过。” “不必。”他用剑撑着站直了身体,“纵使手段卑劣,赢就是赢了。更何况,你的剑法,确是在我之上,我心服口服。” “既然你肯认输,那以后就要听我差遣了。”方紫岚说着把剑收到了身后。 他点头道:“好。”说罢抬手执剑直直刺向自己,竟是起了寻死的心。 谁料方紫岚早有准备,扬手用梅剑打偏了他的剑,让他不过是刺伤了自己,并未丢了性命。 “以命报主,你倒是个忠仆。”方紫岚挑了挑眉,“可惜忠得值不值得还不知道呢。” 她的话明显激怒了他,“我不许你说陆唐大人!” “嘴长在我身上,你又能奈我何?”方紫岚唇角轻勾,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一旁的祁聿铭却忽的开口道:“方大人,陆唐大人殁了。” “你说什么?”方紫岚转头看向祁聿铭,衣袍血污满面灰尘也难掩他清亮的眼神,“陆唐大人挨了板子本就伤重难行,加之伤心过度,就殁在了流放途中。”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道:“罢了,既然人都死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面色不善,冷笑出声道:“陆唐大人一世清誉,最终却为人所构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流放途中。我若是不能替他报仇,如何对得起他予我的恩情?” “清白?”方紫岚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所谓的清白,就是仗着高门大户的权势,草菅人命吗?” “你这是血口喷人!”他气血翻涌,恼怒中吐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重心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方紫岚收了剑,沉声道:“不论何种理由,你都不应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押在一个人身上。我见你功夫不错,故而放过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他轻蔑地冷哼一声,“我看你是心虚害了陆唐大人的性命,这才放过我的吧?” “心虚?”方紫岚饶有兴致地低头笑了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你听过咎由自取这个词吗?” “你什么意思?”他怔怔地盯着方紫岚,她脸上笑意更盛,“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偏不要。与你家陆唐大人一样,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方紫岚说罢手起剑落,一道银光闪过,面前的人了无生息地倒在了地上,漫溢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地,在月光的映照下是说不出的凄清冷艳。 “方紫岚!”阿宛快步跑到了她面前,扶住她的手臂,急切道:“你怎么样?” “还好,撑得住。”她安抚似的拍了拍阿宛的手背,缓步走到了祁聿铭、上官敏和曹副将的面前,“你们怎么样?” “老大,我没事。”曹副将挣扎着站起身,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尘土,“都是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我在,下次不要逞强。”方紫岚说着拍了拍曹副将的肩膀,“你这一身本事,是用来征战疆场的。拿来和杀手搏命,不值当。” 她说完转向祁聿铭和上官敏,“你们也一样,下次见到这种人,能躲就躲,不要正面交锋。” “方大人教训的是。”祁聿铭靠着门框站直身体,微微一笑道:“不过方才我若是不替方大人撑这一时半刻,只怕方大人也未必能走的出这个屋子。” “祁大人此言不错。”方紫岚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吧,想要我怎么还你?” 第903章 涟漪 方紫岚长叹一口气,欢颜早有预谋,庆朝班上下也都知道,可却无一人阻拦。存了这等死志,豁出性命为代价,她竟还怀疑她与纪宁天沆瀣一气,真是小人之心。 阿宛鼻子发酸,下意识地伸手去扯旁边的人,这才发现丛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丛姐姐人呢?” 丛蓉背对厅堂倚靠在廊柱下,脸色发白,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抠出了道道红痕。 同为欢氏女,她不仅认识欢颜,而且对她仰慕不已,尤其在听说她创立庆朝班安身立命之时,更是十分艳羡。 欢颜便是她憧憬的一切,可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欢颜。为了所谓的救命赐名之恩,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吗? 没有名字,浑浑噩噩,至少能活得下去。既然欢氏女原就是取悦人的玩物,那前朝今朝,庆哪一朝又有什么要紧? 为什么,一定要是今朝呢? “你不去送她吗?”温崖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如既往的温润,却莫名惹了丛蓉烦心,“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既已见了她最后一面,便没什么好送的了。” 闻言温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她临死前说,要你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丛蓉轻哼一声似是不屑,“这种骗人的话,什么时候也能骗到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了?” 她转过头紧紧地盯着温崖的眼睛,“温崖,你扪心自问,这种话你信吗?我们……”她说着猛地咬了咬唇,止住了后面的话。 “为自己而活,我此生是不敢想了。不过……”温崖顿了顿,脸上神情忽的柔和了许多,“我便是赌上一切,也要让阿宛为自己而活。” “真是师徒情深啊。”丛蓉面露讥诮之色,“可惜了。”她说罢长舒一口气,“我该回去了,耽搁太久方紫岚和你那好徒弟要起疑心了。” 温崖看着丛蓉缓步而去,像是要逃避什么。然而她最终没能逃过去,看着戏台上被染成血人的欢颜,她捂住嘴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模糊了视线。 她曾经的憧憬,如今了无生息。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什么妄念。活下去,便已经很好了。 “我不愿。” 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好似打破昏暗的一束光。 她回忆中的方紫岚,笔挺地跪在方氏祠堂之前,一字一句理直气壮,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却有说不出的力量。 “我阿娘今日入不得方氏祠堂,他日我必要你们把她请进去。你们所有人都当我不过是相府庶女,但我方紫岚此生,绝不会认命。有朝一日,定要你们都跪在我的脚下。” 原来是这样吗?她一直以为方紫岚的拼命不过是为了纪宁天,可是如今想起这一段,她才知道初心竟是她自己。 古代女子本就不易,方紫岚娘亲出身不好,自是被方家众人瞧不起,可是出身谁人能选择? 方紫岚四处与人求说,却还是不能让为救她而丧命的娘亲入方氏祠堂,最终不过一口薄皮棺材,葬到了不知何处的乱葬岗。 她苦苦挣扎,却没有任何人搭理她。 方崇正的沉默,方紫沁的劝诫,方紫桐的嘲讽,所有人不过是希望她好自为之。 相府庶女而已,以后嫁个高门大户便是了不得了。 可她不认命,方氏祠堂前亲口拒了方崇正为她选定的亲事,甚至说出了此生不嫁的话。 这样想来,纪宁天也并非薄情寡义,以他的身份本该娶妩青那样的前朝郡主,可他偏偏没有。 他没有娶,她不愿嫁,从一开始宿命就已偏离了本来的轨道,走向了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 她穿越而来,从一个浑浑噩噩的意外变成了拼死一搏的必然。 多少次茫然无措,午夜梦回尽皆不安,然而直至此时此刻,梦境中昏昏沉沉的她终于找到那个真正的理由。 不管是哪一个她,纵使万般虚妄千夫所指,哪怕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她都会自己坚持走下去,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方紫岚!”阿宛一声又一声坚持不懈地唤着,整整一个时辰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法子究竟能不能行,甚至曹副将来说替她喊她都没有答应。 距离方紫岚昏迷,她给她施针配药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她掐着时间若是今日她还没有醒,只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阿宛还记着当年师父用过这个法子,半开玩笑地说这个时候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能不能把人从鬼门关叫回来了。 那时她还嫌弃师父身为医者竟也信这种说法,然而当日师父确实把方紫岚的命捡回来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自知没有师父那一身本事,却也当真做到了尽人事,现在只能听天命了。 “方紫岚!”阿宛只觉得喉咙发涩,嗓子也已经哑了几分,却连喝水都顾不上,生怕自己少喊了一声,方紫岚就醒不过来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床榻上的人,声音没有之前的清脆爽利,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忐忑难平。 “小阿宛……”气若游丝的声音,让阿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紫岚!” 她伸手搭上了方紫岚的手腕,摸到脉象的那一刻,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里,“你醒了?” “你叫了这么久,我怎么……舍得不醒?”方紫岚说的断断续续,只觉眼皮沉重无比,费了许多气力才勉强睁开了双眼。 迷蒙中逆着光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她知道是阿宛,把她从鬼门关带了回来。 “你能醒过来,说明这毒没有你体内的蛊毒霸道,已经被它吞噬了。但这几日你身体极为虚弱,必须格外小心。”阿宛轻轻握住方紫岚的手腕,凑到她近前小声说道:“你昏迷了七日,方家和欧阳家的人昨日就到了,我暂且安排他们住在驿馆,但我拦不住他们来见你,也不能拦。我只能为你保证,有我在一日,便会医你周全一日,让你撑下去。” 第904章 喧嚣 阿宛双拳紧握,缓缓走了进去。方紫岚紧随其后,却被她打发了出来,只好站在门边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紫岚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看向一言不发的阿宛,忍不住开口道:“可是看出了什么?” “我来此之前,曾听诸葛大人说,桃源村恰如其名,是好像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阿宛怅然道:“却不料,如今竟是这样的人间炼狱。” “你说什么?”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盯着阿宛,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此处共停尸二十一具,身上皆有蛊毒痕迹,加上方才见过的那位霞儿姑娘,足有二十二人,想来还有许多尸首不在此处之人……” 方紫岚彻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鬼门在用桃源村之人试蛊?” 阿宛垂眸道:“桃源村怪事频出,若非妖异,便是人为。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可我没想到……”方紫岚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 没想到什么?纪宁天连鬼门中人的生死都毫不在乎,遑论这么一个千里之外的村落? “鹿天他们知道吗?”方紫岚的声音沉了沉,阿宛摇头道:“看他的模样,应是全然不知,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至于行事后果,这原就不是他会考虑的。” 方紫岚不置可否,幽幽道:“还有救吗?” “没有。”阿宛答得干脆利落,“我师父耗尽心血,你尚且只能保命,寿数难长,何况是他们?我直白些同你讲,他们除了神智清醒,其他的与我师父炼制的药偶没什么差别。” 闻言方紫岚忽然想起为救霞儿,斩断鹿天臂膀之时,她也曾感到诧异。以她下手的分寸,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能生生砍下一条胳膊。 她以为是鹿天心神不宁,毕竟不管是多么顶尖的杀手,一瞬的分神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可若依阿宛所言…… “一言为定。”方紫岚把骨哨戴到了匪首的脖子上,“说吧。呼延可汗的残部还有多少,藏在了哪里?” “可汗的部下,除了我都已经死了。”匪首声音很低,痛苦的模样不似作伪。 “两金之乱时,李晟轩杀了我们不少人,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不足几百人。我想带着卢塞娅到西域来避避风头,以后再回去。可卢塞娅说她答应了她姐姐,一定要把上官敏那个孩子带回来,坚决不肯和我走。” “几百人就这样一分为二,愿意走的就跟着我来了西域藏身,不愿意的就陪卢塞娅留在了大漠。鎏金城一役后,卢塞娅给我写信说上官家落马,她的机会来了。还说大京朝廷在鎏金城外建了三元村,他们扮作落难的蛮族贫民在那里安顿下来,要我去与她会合,助她一臂之力。谁知我还未来得及召集兄弟们过去,就听说了你屠尽三元村的消息……” 匪首悲痛欲绝,声音也愈发沉重,“我只恨我自己,不能赶到卢塞娅身边,与她同生共死。如今也不能为她报仇,实在是没用……” “你能想出用华纳斯来换我,也算是有些谋略。”方紫岚轻叹一口气,“可惜,你本事不够,留不住我。” “留不住?”劫匪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大笑出声,“若不是我想用你来祭奠我族亡灵,那日又怎会妄图留你活口,谁曾想却被你反杀一招?” “用我做祭品,倒是很有野心。”方紫岚挑了挑眉,“然而,你的本事撑不起你的野心,结果只能是沦为阶下囚。一路走好吧。” 她说完转过身看向独孤信,“独孤将军,该问的我都问完了。我答应留他一个全尸,还请独孤将军成全。” “方大人请便。”独孤信没有什么异议,方紫岚袖中匕首一闪而过,匪首的胸前已多了一道血洞,登时毙命。 方紫岚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擦干了匕首上的血渍。 她看着光亮如新的匕首,定了定心神,然后开口道:“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独孤大人。” “方大人但说无妨。”独孤信看向方紫岚,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请独孤大人派人把这匪首的尸体送到北境三元村旧址,与卢塞娅葬在一起吧。” “方大人……”诸葛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方紫岚打断了,“都是乱世中的可怜人。要怪只能怪他们生错了年代,长错了地方。” “方大人有心了。”独孤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应了方大人便是。” “多谢独孤将军。”方紫岚拱手行了一礼,脚步有些不稳,“我重伤未愈,就先回去休息了。” 一旁阿宛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住了她,两人与独孤信和诸葛钰告辞后,就回了屋。 然而方紫岚还未和阿宛走回屋,就在廊下遇到了来探望她的方立人和华纳斯,还有跟在他们身后一并前来的方立辉。 她无意与几人多做纠缠,打过招呼后就准备各自道别回去休息了,谁知几人却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华纳斯说着一口标准流利的汉话,神情中满是谢意,“方大人的救命之恩,华纳斯感激不尽。” 方紫岚摆了摆手,“我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萨珊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方立辉站在旁侧看戏般的似笑非笑,道:“方大人这是哪里话,此次萨珊小姐与我堂兄都是命悬一线,若非方大人手段凌厉,只怕在劫难逃。说起来是该好好感谢方大人。” 他话中有话让方紫岚不由地冷了神色,“方公子,北境一别,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可能这就是我和方大人的缘分吧。”方立辉的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随后话锋一转体贴道:“不过我看方大人重伤未愈,如此模样实在过于勉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待方大人身体无碍,我们再叙旧不迟。” 他说着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转向华纳斯和方立人道:“至于萨珊小姐和堂兄,我还有话与二位说,不妨移步一叙。” 第905章 烧毁 “阿宛,你莫要慌。”方紫岚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安抚她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可如今林家村这个情形,你若是昏迷不醒,我该怎么办?”阿宛明显慌了神,方紫岚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阿宛,我下面说的话,你仔细听好了。” 阿宛咬了咬唇,“你说,我都听你的。” 方紫岚缓缓道:“这两日你切记留神那小孩,一旦他死了,你就投毒杀了那女人。然后出村去找阿钰和老曹,告诉他们林家村之人皆死于瘟疫,天气渐热,为防止尸臭扩散瘟疫蔓延,必须放火烧村。” “若是那小孩命大活下来了呢?”阿宛追问了一句,方紫岚淡声道:“那就遵守和那女人的承诺——三日之后,带那小孩出村。但是,那女人必须死。” “三日之后,虽然没有超出你的半月之期,但时间也很近了。”阿宛神情踌躇不安,“而且我没有把握,到时你能否醒过来……”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定定地看着她,“所以我把这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方紫岚没太在乎李祈佑,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男孩。 她方才随手揽了人过来,并未注意竟是趴在桌边小憩的阿是,这孩子面皮极薄,此时已是恨不得藏在被子里了。 她便如他所愿,拽过一旁的锦被蒙在了他身上,然后自顾自地整理了衣衫,抬手掀开幔帐,一副被惊扰了的模样,眉头微皱道:“王爷,你来此处作甚?” 李祈佑透过幔帐,这才看清里面一席凌乱,加之被下看着的明显是个半大孩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方大人,你……” “什么?”方紫岚轻笑出声,眼中多了一抹媚色,“想来以王爷的教养,难听的话也骂不出来。不妨由我来替你骂,是禽兽好呢,还是混账……” “方紫岚!”李祈佑第一次这般连名带姓地喊她,面上却并无气急败坏之意,反倒透着说不出的哀愁。 方紫岚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下一刻长长的叹气声告诉她,她并未看错,更没有听错。 李祈佑双眼发红,“方紫岚,你宁愿自甘堕落,也不愿嫁于我吗?” “自甘堕落?”方紫岚拢了拢衣襟,站起身直视李祈佑道:“王爷便是这么看我的?” “我……”李祈佑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方紫岚勾着唇,凑到了李祈佑耳边,轻声道:“既然居高位者注定身不由己,那我找些乐子又有何妨?难道王爷以为,我会是那种困在深宅大院中,对镜坐看空老之人吗?” 温热的气息扫过李祈佑耳畔,他只觉喉咙干涩,心跳开始狂乱无章,全身的血液仿佛炸开一般。下一刻,他猛地抓住方紫岚的手臂,用尽浑身力量压制住想要立即抱住她的冲动。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慌乱,眼中笃定的神色下藏了一丝期盼。 方紫岚不是看不出来,可她知道皇室中人都是何等角色,纵然此刻情深意重,彼时也能翻脸无情。这一局,她只想独善其身,而非陪李祈佑再去赌一次天下。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方紫岚并未推开李祈佑,她的脸上笑意更盛,“比起京城,我更喜疏阔四境。即便如此,王爷也能成全我吗?” 李祈佑的瞳孔骤然收紧,还不待答话便听她仿佛激将一般道:“若是王爷肯成全,玉成王妃我也不是做不得。” “方紫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祈佑一字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就是虎符兵权吗?”方紫岚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多了一分凉薄,“王爷何至于怕成这样?” “我允不了你,那是当今天子才能……”李祈佑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难道……” 方紫岚挑了挑眉,神情中多了些许讥诮,“王爷不用胡乱猜测,虎符的确曾在我手。陛下交给了我,而我又还给陛下了。” 闻言李祈佑长舒了一口气,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方紫岚所言皆是试探,她并非要以虎符这一天下兵权的象征为聘,也并非想让他因此谋权夺位,而他从一开始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他看中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位沙场之上,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女将军方紫岚,而非面前的越国公方紫岚。 她什么都不在乎,清白名声,甚至虎符兵权。她无一不有,却都可以在一夕之间抛了干净,而他却紧追不放,直至面目狰狞。 这样的她令他着迷,却也令他无法交托全部,更做不到满心信任。然而他只想仗着身份尊贵,试图强取豪夺。最终输得彻底,怕是连他们之间曾有的点滴情分都荡然无存。 “我明白了。”李祈佑缓缓放开了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气力,“后续之事,我会处理。方紫岚,你自由了。” 方紫岚理了理衣袖,一礼道:“多谢王爷。” 李祈佑轻轻阖上了双眼,再次睁眼时便恢复了一贯的雍容气度,“方大人不必客气,你是我大京肱骨之臣,不该受此困扰。是本王思虑不周,还请你勿怪。” “自是不敢。”方紫岚直起身,目送李祈佑告辞离去,久久没有动作。 阿是从锦被里探出了脑袋,小心翼翼道:“方大人,我觉得他是有真心的。” 方紫岚仍未移开视线,怅然若失道:“可惜,我没有真心了。” 不知为何,她适才竟会以虎符兵权来要挟李祈佑了,明知是什么答案,却偏要多此一问。 其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想的是李晟轩递给她的那块白玉虎符。 李晟轩从未要求她承诺什么,就直接把那块白玉虎符交给了她。沾染了他体温的白玉虎符,放在她掌心的时候,是出乎意料的安稳。 可后来,她心中有愧,只能亲手把那份安稳,交还了回去。 第906章 燎原 十月初的天成山,总是拢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下过霜后愈显寒凉。 方紫岚独身一人走在林中,在枝叶掩映下,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上的肃杀之气,浓烈得连鸟雀走兽都不敢靠近。 “紫秀。”一道阴郁的声音骤然响起,惊起鸦声一片。 “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方紫岚停住了脚步,随手掷了一枚暗器出去,打断一根树枝的同时,有人落在了她的身后。 之后一人接着一人,纷纷落在方紫岚四周,她环顾了一圈,满意地颔首道:“不错,人都到齐了。” “紫秀,你活腻了吗?”十殿阎王之首秦广王阴恻恻地盯着方紫岚,她丝毫不怵,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杀我徒弟,这般挑衅,不是活腻了是什么?”秦广王说着,神情愈发怨毒。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道:“徒弟?难道不是私生子吗?” “你……”秦广王面露惊色,方紫岚脸上笑意更盛,“说起来你该感谢我才是,若是公子得知你在外有这么个私生子,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我差点忘了,这就是公子告诉我的,如若不然我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还有楚江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仵官王那结了亲的表妹……” “闭嘴!”楚江王听不下去,吼道:“平白无故,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平白无故?”方紫岚拖腔拉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神情凌厉了几分,“当年的藏剑山庄与万花山庄何辜?吴升杨志清等人又何辜?我们杀人,何时会问缘由了?更何况道上规矩便是这样,我若不杀人祭旗,你们会乖乖来此赴约吗?” “既然如此,不必废话。”宋帝王拔刀相向,“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们亡。” “正合我意。”方紫岚话音还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离她最近的泰山王,手起剑落,便过了两招,刺伤了对方的肩膀。 其他六殿纷纷出手,一时之间林中刀剑争鸣之声不绝于耳,方紫岚边守边攻,勉强能不落下风。 这样下去不行,方紫岚紧咬牙关,他们有七人,而她只有一人,一旦时间拖得久了,她体力消耗过大,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既然如此,上官敏在此先谢过方大人了。”上官敏说完,便准备抱拳施礼,却被方紫岚拦了下来,“这本就是交易,你不必言谢。” “可是我没有做好。”上官敏坦荡直白,方紫岚淡声道:“虽说如此,但现在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因此我们的交易仍有效。” “我……”上官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方紫岚颇为玩味地看着上官敏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上官敏,这副谨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模样可不像你。” “那方大人觉得,我应是什么模样?”上官敏低下头,神色黯淡了许多。 “我觉得如何是我的事,不过你的模样应由自己决定。”方紫岚定定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方紫岚沉默片刻,而后再次开口道:“上官敏,你既然敢来我面前要士官军籍,那么说明你还愿意留在军中。未来几何我不好说,但你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害怕,若不走到最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方大人说的是。那么多人为我而死,我不能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上官敏抬起头,眼中带了泪光,“敢问方大人一句,我在军中,方大人可会真心待我?” “那是自然。”方紫岚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这个人虽说记仇,但也是恩怨分明。你我之间,你尚未做任何错事,反倒是我于你,遗憾颇多。” 方紫岚说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上官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你可曾后悔?” “谈不上后悔。”方紫岚神情坦然,“人若是要往前向上走,势必会伤害到别人,你日后习惯了便好,没什么好后悔的。” “方大人当真如此认为?”上官敏不甘心地追问,方紫岚微微一笑,“即使后悔又能如何,这世上还有后悔药吗?” “上官敏,今日我便教你一回。”方紫岚笑得意味深长,“纵使后悔难受,也绝不要说出来。你的感受别人不会在乎,反而会给别人伤害你的理由。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要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足够强大,能把谎言变成现实,那才是真正的不悔无怨。” “所以方大人留着我,也不后悔?”上官敏咬了咬牙,终究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方紫岚眼中笑意更盛,“当然。我早就说过,若有朝一日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与我有生死之争,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尽管动手便是。但若是没有本事,我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你可听明白了?” 她的话仿若一束光,径直照进了上官敏的心中。 短短数月发生了太多事,他茫然之中隐约觉得自己要追寻些什么,却总是什么都握不住的无能为力。 直到此刻,他才豁然开朗。 往事不可追,后不后悔都于事无补,他只能活在当下,拿到士官军籍在军中安身立命。 终有一日他会弄清楚真相,为上官家正名。 方紫岚见上官敏默然不语,终是忍不住问道:“不过,我且问你一句,经此诸事,你可恨我?” “不会。”上官敏答得毫不犹豫,“比起怨恨,我更相信上官家的清白。” 他顿了一顿,笃定道:“我既姓上官,便要无愧于上官世家之名。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白活。终有一日,我会让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风。” 少年的眼眸仍是清亮如初,然眼底交缠着的野心与肃杀之色,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方紫岚愣了一瞬,随即勾起唇角,轻笑道:“我拭目以待。” 第907章 恶人 方紫岚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美滋滋道:“有节日过,有宴席吃,有玩有赏多好,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发现你现在可真是心大。”阿宛捞了一颗瓜子,方紫岚笑了笑,“鬼门关多走几遭,我保证你的心会比我还大。” 阿宛摇头晃脑道:“谁能跟你比……” “少吃瓜子,容易上火。”方紫岚说着把阿宛的茶盏塞到她手中,“喝茶。还有老曹你也是,多喝茶水。” “老大,我自己来。”曹副将一连灌了好几盏茶水,莫涵一边帮他斟茶倒水一边道:“曹副将,你慢些喝,小心烫。” 曹副将放下茶盏,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管家再次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方大人,宫里来人说可带亲眷,只是所带亲眷及随从不得超过六人。” “我知道了。”方紫岚应了一声,管家又道:“方公子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方公子?”方紫岚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方立辉公子吗?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方立辉来了。方立辉见到方紫岚,刚要行礼就被她拦住了,“方公子,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既然方大人如此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方立辉说罢落落大方地坐在了空位上。 方紫岚示意管家退下后,问道:“方公子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方立辉轻咳一声,“说来惭愧,我今日前来,是为今年的银钱。” “说吧,这回要我宽限多久?”方紫岚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方立辉抿了抿唇,可怜兮兮道:“两年可以吗?” 闻言一旁的阿宛被茶水呛住了,猛地咳嗽了几声,“方公子,你这就过分了吧?” 方紫岚抿了一口茶,平心静气地问道:“与汨罗之战,方家出了多少钱?” 方立辉没有说话,方紫岚看了他一眼,“我听欧阳小姐说,方家把玉矿卖了?” 方立辉轻叹一声,道:“玉矿本是在叔父名下,不算方家家产。叔父卖了之后,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捐给国库了。” “皇后娘娘捐了一座玉矿,那方家只会多不会少。”方紫岚心中有数,好整以暇道:“方家伤筋动骨,就换了个皇商的名号,值得吗?” “方大人,这你便不懂了吧?”方立辉唇角轻勾,一摇折扇道:“有了皇商的名号,往后方家的生意便是真正的金字招牌,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比肩。” 方紫岚不置可否道:“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手中。方公子,你诓我有什么意思?” 方紫岚随方紫沁进了内院,一路暗自思忖,只怕自家姐姐吃茶是假,有话说才是真。 可是会和她说些什么?是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试探她跟在襄王身边的目的?她思前想后,竟是没有一点头绪。 方紫岚这副身体的原主人对大姐方紫沁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她十二岁那年被二姐方紫桐使唤去园里看花。 方紫桐说贡品牡丹金贵,要她不眠不休时时看护,摆明了欺负她。 她本以为方紫沁会帮着方紫桐一并欺负她这个不得宠的方府受气包,或是干脆当作没有看见不闻不问。谁知方紫沁竟是三言两语训斥了方紫桐,甚至之后闹到了父亲方崇正面前,也还是毫无遮掩把事实说的一清二楚,后来方紫桐罚跪祠堂对她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时至今日再想起来,现在的方紫岚也想不通当初的方紫沁是出于好心还是故意为之,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不会想这么多直接认为是前者,可是如今…… 她这样想着,不由地叹了口气。 “秀姑娘叹气可是觉得我刚刚罚的太重了?”方紫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拉回了她有些飘忽的思绪,“这是王妃的家务事,我不敢多言。” “你倒是一点没变。”方紫沁淡淡一笑,“说好听了是淡泊无争,说不好听了是不知所谓,有时我也在想你究竟在乎的是什么?” “王妃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但是我很清楚这世上真正淡泊无争的人少之又少,至少我不是。”方紫岚说着,接过了方紫沁递过来的茶盏,看着其上升腾的缕缕白烟,不由自主地说了下去,“只是有些人仅仅是明哲保身就已经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在乎。” “若是你当真想要明哲保身,刚刚就不会欲言又止。”方紫沁把手中捧着的茶盏放在桌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不过是自不量力想要保护别人,可是偏偏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保护自己不是只有伤害别人才能做到。”方紫岚的神色冷了几分,“王妃高高在上,自是不知蝼蚁偷生的艰难。” “既知艰难,就该安分守己。”方紫沁脸上的笑敛了大半,“你可知刚刚若是我放过那两个丫头会有什么后果?人言可畏,许是明日京城内就会传遍襄王殿下失了圣心的消息,如今时局不稳人心异动之时谁又会知道发生什么?若想保住你口中的我的高高在上,不是只凭几句漂亮话就能够做到的。” “王妃自是好手段,我万分佩服。”方紫岚嘴角轻勾,笑得凉薄,“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小丫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也罢,反正你就是这么个脾气。”方紫沁说着拿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一口,“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在殿下身边做事一切小心,不要给殿下添麻烦。” 方紫岚有几分疑惑,她听方紫沁的第一句话就知道她确信自己就是方家的方紫岚——她的三妹妹,原以为方紫沁会旁敲侧击地试探她的目的,谁知竟是叫她不要给襄王添麻烦,这倒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不由开口问道:“王妃这般关心襄王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跟在殿下身边?” “殿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只需做好我分内的事便好,其他人做什么与我何干?”方紫沁答得痛快,反而让方紫岚愣了一瞬。 第908章 过节 “方紫岚,你给我站住……”阿宛站起身追着方紫岚到了门口,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弱了气势,喃喃道:“师父……” 来人一袭青衫,长发用一只白玉簪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两缕发丝垂在耳边,显得五官愈发精致如画,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慵懒自得的气度,正是温崖。 方紫岚的视线扫过温崖身后跟着的内官,都是李晟轩身边说得上话的,她心下有数便侧头剜了一眼阿宛。 阿宛反应过来强行自圆其说道:“我师父都说了,你这个身体情况,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 见状温崖忍俊不禁,施施然一礼道:“太医令温崖,见过方大人。” 方紫岚站在门边,神情冷然道:“温大人登门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温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陛下命我来为方大人请脉,还请方大人配合。” 方紫岚仍站在原地,望向温崖身后的内官,温崖心领神会转身对他们道:“请脉需静,劳烦各位大人在外稍等片刻。” 内官颔首示意后,方紫岚也没推辞,领着温崖和阿宛进了屋,把曹副将一并支到了外面。 待锁好屋门,阿宛扯着温崖走到内室,压低了声音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温崖唇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跟着的方紫岚,“公子放心不下,要我亲自来看过才能安心。” “说白了就是信不过我呗。”阿宛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甩开了温崖的衣袖,蹭到了方紫岚的身边,悻悻然道:“师父若是觉得我医术粗浅不堪用,不妨自己留在这,换我回鬼门呆着好了。” 方紫岚揉了揉阿宛的头,调笑道:“我倒是想要你师父留在这,可惜不行。” “方紫岚!”阿宛气鼓鼓地扯着方紫岚的衣袖,她安抚似的握住阿宛的手,敛了笑望向温崖,声音也冷了几分,“温大人果然手段了得,我不过去了一趟北境,你就已是太医令,掌管整个太医院了。” 末了,她眼角微挑,淡声道:“真是恭喜温大人了。” “彼此彼此,方姑娘又何必来酸我?”温崖无辜地笑了笑,“此行费了我不少功夫,方姑娘可要念着我的好。” “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说动陛下为我请脉不过费个嘴皮子的功夫,也好意思让我念着?”方紫岚皮笑肉不笑,“你若非要人念着,不妨去公子面前说道一番,我想他必会记着的。” 温崖赶忙摆了摆手,“罢了,公子待你如何,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还不嫌命长。” 他说着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方紫岚配合地掀开衣袖,抬起手臂把手腕露了出来。 温崖搭上了她的脉搏,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温崖收回了手,方紫岚也放下了手臂,不温不凉地问了一句如何。 “不好。”温崖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方紫岚面无表情道:“你好歹是阿宛的师父,说些我不知道的听听。” 温崖长叹一口气,“你近年来伤痛缠身,加之体内蛊毒肆虐,两方拉扯身体损耗过大,只怕很难恢复了。” 方紫岚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还有呢?” “长此以往,命不久矣。”温崖缓缓垂下了头,方紫岚却勾起了唇角,笑道:“温崖,你变了。” 闻言温崖猛地抬起头,却见方紫岚笑得散漫而悠然,“从前无论我如何乱来,即便命悬一线,你都不会说命不久矣这种话。看来,不是你变得软弱了,就是阿宛变得强大了,足以取代你了。” 温崖心下一惊变了脸色,看向阿宛沉声道:“你与她说了什么?” 阿宛难得见师父神色阴沉,急忙摆手道:“没什么。我就说有我在,定是要她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天下这么大,必能找出一个让她活下去的法子。” 她每说一句,温崖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方紫岚说得不错,阿宛是变得强大了,而他也确实变得软弱了。 昔日的他,自恃医术绝顶也曾戏耍人间,从不把任何疑难杂症放在心上,这才会教出阿宛这么个乐天得近乎自负的性子。 当年就连种蛊毒这样剑走偏锋孤注一掷的法子他都敢一试,可事到如今蛊毒已越来越不受他控制,无能为力的恐惧让他患得患失,生怕有朝一日方紫岚毒发身亡,他就是难辞其咎的始作俑者,更怕纪宁天受了牵连,那他就是愧对纪氏先主的千古罪人。 “温崖,当初种蛊一事是你提出来的不假,但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人是我,你又何必不安?”方紫岚坐在桌案旁斟了一杯茶,把茶盏递到了温崖面前。 温崖迟疑着没有接过,“你这番话,倒是与公子说的有几分相似。” 方紫岚挑了挑眉,温崖神色郁郁似是发愁更多的是担忧,他垂眸轻声道:“我原先为你做的那个替你试药的药偶,死了。” 方紫岚神色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温崖答得利落,语气轻若鹅毛,却偏偏压得方紫岚透不过气。 “怎么死的?”方紫岚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盏中澄澈的茶面轻微晃了晃。 温崖侧过头不去看她,低声道:“气血两亏,生生被蛊毒折磨死的。方姑娘……”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宛打断了,“药偶会死,但方紫岚不会。” 阿宛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坚定不移,“药偶本就体虚,不可与普通人相提并论,更何况药偶一旦制成便是混混沌沌的行尸走肉,毫无意志可言。方紫岚从小身体底子就很好,意志力更是超乎常人的强大,不会轻易死的。” 温崖怔怔地看着阿宛,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少了些许不可一世,多了一丝从容自若。 半晌,温崖对着方紫岚拱手一礼,“方姑娘说得不错,阿宛如今足以取代我了。从今往后,我就把阿宛托付给方姑娘了。” 周末请假+1 今天依然是躺平的某紫,开心!本周末是属于偷懒人的快乐!大家,更新明天见~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周末请假+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09章 恐惧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诸葛钰的声音自帐外沉沉传来,“圣旨到。” 方紫岚暗自松了一口气,男人却笑出了声,“方大人,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来向我要人,原来不过是仗陛下的势欺压于我。” 方紫岚定定地看着诸葛钰的身影出现在大帐之中,然后目光转向他,一字一句清清泠泠道:“我仗陛下的势不假,但也算不得欺人。今日我向陛下请旨,不过是想告诉卫大人,这世上没什么人,能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诸葛钰捧着圣旨,在大帐中央站定,神色是方紫岚从未见过的冷硬。 他目不斜视,径自看向主座上的人,寒声质问道:“卫大人,曹副将现在何处?” 这时方紫岚才注意到,与诸葛钰的来者不善全然不同,相对的男人刻意收敛了身上气势,威压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愕。 方紫岚的直觉告诉她,男人的变化并不是源于圣旨,而是传旨的人。 只是此时的她无暇顾及他与诸葛钰的瓜葛,一心只在曹副将身上,并未细想太多。 直到他让人把曹副将带上来的时候,看到毫发无损的曹副将,她才算是彻底放心。 诸葛钰手持圣旨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男人的面前,俯身把圣旨放在了桌案上,然后直起身道:“陛下圣旨在此,卫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男人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不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是诸葛家的,诸葛钰?” “是。”诸葛钰应了一句,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除曹副将以外,方大人府上兵士,也一并从京郊大营带走。至于章程,卫大人知道该怎么做。” 诸葛钰话音刚落,就听他沉沉笑了,“你竟然会帮方大人,请旨来向我要人,有意思。” 他仍是置若罔闻的回应,让诸葛钰面色一沉,冷声道:“卫昴,我没有我大哥那样的好脾气,耐心也不好。客套闲聊都免了吧,你领过圣旨,我便回去复命。” 方紫岚怔怔地看向诸葛钰,他的眸中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透着不曾有过的隐忍怒意。 卫昴微微挑了挑眉,意兴阑珊道:“好。” 他拿过案上圣旨,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方大人要什么人尽管去挑就是了,挑好了让卫巍登记便可。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说罢他随手把圣旨扔在桌案上,起身离去了。 卫昴离开后诸葛钰转身便走,方紫岚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能够感觉到他一刻都不愿多留。 于是她当即让曹副将留下选人,自己则追着诸葛钰的背影出了大帐,“阿钰,你等等我!” 诸葛钰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语气漠然道:“岚姐姐,我还要向陛下复命。先走一步,告辞。” 他是从未有过的失礼,掺杂着些许不耐,让方紫岚犹豫着不敢上前追问缘由。 她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错。 她在脑海中反复翻找,却寻不到任何卫昴与诸葛家交恶的传闻。与之相反的,京城众人皆知,卫昴与诸葛钰的大哥——诸葛铭,私交不错。 再思及方才诸葛钰说过的话,他说自己没有诸葛铭那样的好脾气。难道说与卫昴交恶的,不是诸葛家,而是诸葛钰一人? 但是以诸葛钰家国比天大的性子,又能因何与卫昴那样守境戍疆的沙场征伐之人交恶? “老大!”曹副将的声音忽的在方紫岚身后响起,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转过了头,“人都挑好了?” “挑好了……”曹副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老大,你怎么把诸葛公子也拖来了?他……” 方紫岚敛了神色道:“罢了,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我想要属于我的一席之地。”方紫岚毫不犹豫地回答,却见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一怔,襄王神情古怪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错,在殿下登基后,我就会来收我的报酬。”方紫岚看着两个人,一边暗想自己哪里说的不对,为什么他们都是这副表情?一边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现在,还要烦请殿下告诉我,想要我做什么。” “你可知先帝遗诏?”襄王幽幽开口,方紫岚却是一怔,下意识接了一句,“殿下说的可是先帝传位殿下的那道遗诏?” “不错,本殿要你去把这道遗诏偷出来昭告天下。”襄王这样说着,方紫岚只觉得自己心中疑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道先帝遗诏,为何如今襄王却让她偷出来昭告天下? “本殿知道你在想什么,天下人知道可是没有任何人见过,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可以是不存在的。”襄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却在瞬息之间解决了方紫岚的疑惑。 她不由地问道:“这是太后的条件?” “你确实聪明。”襄王唇角微勾,“只是不管是不是太后的条件,这道遗诏都必须握在本殿的手里。” “这样重要的东西,殿下放心让我去偷?”方紫岚微微一笑,襄王脸上笑意更盛,“不是逼不得已,本殿也信不过你。” 方紫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她不是没有预想过襄王的答案,却没想到偏偏是这一个,“殿下这可是在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就不怕赔上所有?” “不仅本殿在赌,你也如此。”襄王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的人,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自诩天下第一,若是失败就是身败名裂,弄不好还有丧命的风险,这一局你的赌注不比本殿的小。” “既然殿下已经拍桌下注,那这一局我便陪殿下一同下场又有何妨?”方紫岚笑意盎然,志在必得的模样让两个人的心都不由地安定了几分。 襄王唇角逸出一抹笑,“你倒是自信。” 一模一样的话语,只是之前的更像是打趣,这次的却多了几分生死与共的信任。 第910章 草长 “卫大人听说老大你回来了,让我过来一趟。”曹洪的脸上有几分担忧,“上官敏被他们扣在京郊大营了。” “这事我知道了。”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曹洪怔住了,“老大你知道了?” 方紫岚点了点头,曹洪了摸了摸后脑勺,“那还有一件事,老大你知道吗?” “什么事?”方紫岚忍不住皱眉,曹洪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营里相熟的弟兄说,看管上官敏的人每天拿着一张图,逼问他那图是什么意思。” “什么图?”方紫岚的声音很轻,曹洪还是听到了,他小声道:“梅枝。” 方紫岚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想来当初骗上官敏去京郊大营的就是梅枝图样。不过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梅枝与自己有关的呢? 她来不及细想,另一个想法便冒了出来。他们用梅枝图样骗了上官敏,却不知这图样代表什么,说明卫常泰并不知道梅枝图样与她的关系,而是知晓内情的人告诉他的…… 答案呼之欲出,纪宁天。他站在幕后,谋划了这样一场近乎闹剧的谋反。 不,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谋反,而是谋反之后…… 拖卫氏下水,找人取而代之,就像曾经她对上官家所做的一样。 可是她已经在越国公的位置上了,难道纪宁天明面上还有别的棋子可用?抑或是纪宁天并不想取卫氏而代之,他看重的只是卫昴手中的京郊大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谁掌控了京郊大营,谁就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然而以李晟轩和其他公卿世家对她的戒备,即便京郊大营不再由卫昴管理,也未必会由她来接手…… 方立辉丝毫不见窘态,只是淡淡一笑道:“方大人镇守北境,当然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拟。” 见方立辉不肯说实话,方紫岚不由地摇了摇头,喊了身后二人转头便走。 方立辉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方大人今日席上说的话,颇有意思。” 方紫岚依旧没有搭理方立辉,方立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以为方大人极力促成这桩亲事,没想到还会来拆我的台。” “方公子不是摆平了?”方紫岚反问了一句,语气冷淡,“早就听闻天下生意,七分皆在方家手中,今日一见方家人果然名不虚传。” “方大人谬赞。”方立辉也不恼,仍只是笑,“方家都是生意人,既是生意人,自是要算清得失利弊,亏本的生意立辉不会做。” “这门亲事你不亏。”方紫岚脚步稍缓,方立辉快了几步与她并肩而行,“我做的是风流生意,这门亲事就算不亏,我也入不了王家的眼。” “这就是你带方宇韩来的原因?”方紫岚不置可否,“但你要知道,一个旁系公子,照样入不了王家的眼。” “入不了王家的眼,能入王家千金的眼便可。”方立辉一双丹凤眼含笑,志得意满的模样让方紫岚忍不住泼他冷水,“方才席上说的好听的人,可是方公子你。” “王家家教甚严,我这样油嘴滑舌的一出,足以让王大人和王老夫人生厌。”方立辉脸上笑意更盛,仿若一株夜幽昙绽出光芒,“后面的事,还要方大人多费心。” “方公子未免过于自信。”方紫岚停了脚步,秀眉轻挑,“我若是王大人,定是会选你,不会选方宇韩。” “哦?”方立辉眉目舒展,尾音上扬,玩味道:“愿闻其详。” 方紫岚淡声道:“白日里方宇韩替二位千金鸣不平,言语看似真挚,然实则是无能为力的辩驳,却不知旁人观他深陷门户之中,不过如此。身为局中人,还这般拎不清,就不是纯良,而是自以为是的伪善了。” 她顿了顿,忽的一转话锋道:“可方公子你不同,审时度势机变敏捷,更是年纪轻轻就会猜人心思。” 闻言方立辉面上的笑容僵了僵,然而不过一瞬,他仍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凑到方紫岚身前轻声道:“白日那一幕,王大人和王老夫人可未曾见过。” 方紫岚快走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声道:“方公子就不怕我告诉王大人和王老夫人?” 方立辉以折扇掩面,低低地笑了,“自是不怕。我虽与方大人交浅,但也知方大人审慎坦荡,绝不会行自以为是的伪善之事。” 方紫岚十指紧握成拳,心道好一个方立辉,真是锱铢必较的商人习性,竟把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她冷哼一声,“王大人和王老夫人何等人物?我都能看出来的,你以为他们会看不出?” “能看出又如何?可惜他们都不是方大人你。”方立辉轻笑出声,“我这样的男人就是脱缰野马,他们没有那个把握,便不会轻易拿掌上明珠来赌这一赌。而方大人……” 他说着顿了一下,弯下腰垂头凑得离方紫岚近了一些,唇贴在她的耳侧道:“比我更甚,自是不会惧我。” 他话音刚落,脖颈边上已多了一把匕首,不过毫厘就能要了他的命。 “方大人恼了?”方立辉面不改色,脸上调笑毫无收敛之意,反而伸手握住了方紫岚的手腕,“方大人现在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我那同名的堂妹。” “是吗?”方紫岚甩开了方立辉的手,收了匕首藏于袖中,神色更冷,“我听说,方丞相有一女,与我同名,也叫方紫岚。” “是啊。”方立辉点头附和,“若不是岚妹性子太犟,我倒是想娶岚妹为妻。” 方紫岚没有说话,抬脚就走不再停留。 方立辉跟了上去,“不得不说,方大人和我那岚妹确有几分相像。” “方立辉。”方紫岚紧握袖中匕首,声音中有几分隐忍的怒意,“你的岚妹可不会杀人,但我会。” “方大人可舍得杀我?”方立辉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调笑,下一刻方紫岚袖中银光一闪而过,匕首已飞身直刺向方立辉。 第911章 思虑 “不过欧阳小姐想要和方大人相提并论,怕是还差得远……”坐在几人对面的妇人刚一开口就被陈夫人打断了,“什么差得远?你是不知道吧,人家欧阳小姐手段了得,早就搭上了方大人,未来会不会踩着方大人往上更进一步还不好说呢。” 欧阳夫人面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陈夫人实在是过于抬举小女了。她平素是爱做些小玩意,不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能和方大人相提并论?听得我都害怕,还是快别说了。” “欧阳夫人害怕什么?”对面的妇人笑道:“谁不知道下任欧阳家主必是你的儿子,如今就连女儿都要官职加身了。有这么一对儿女,我们怕是做梦都羡慕不来。” 欧阳夫人被众人说的下不来台,然而坐在下位的欧阳梓柔却吃吃喝喝浑然无觉,直到她身旁的方紫桐推了她一把,“人都要把火拱到你身上了,你竟还能吃得下去?” “什么火?”欧阳梓柔一脸茫然,随后无所谓道:“有我娘在,即便有火也烧不到我身上。” 方紫桐看了一眼欧阳夫人青白不接的脸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欧阳梓柔把一份糕点推到了方紫桐面前,“你尝尝这个,我猜八成是酥芳斋的师傅做的。” “你对吃喝向来讲究,肯定不会猜错。”方紫桐拿起一块,叹道:“梓柔,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啊?” “什么点心?”欧阳梓柔嘴里的东西还未咽下,两腮鼓鼓的好似一只小仓鼠,衬得她的脸颊愈发圆润。 方紫桐挡住了旁边的视线,低声提醒道:“吃完再说话。” 欧阳梓柔用丝帕半遮了脸面,迅速地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了下去,然后端起方紫桐递给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坐在欧阳梓柔另一边的女子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梓柔,听说你就要有官职了,这是真的吗?” “什么官职?”欧阳梓柔摆了摆手,无辜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别瞎说啊。” “我今日前来,是来做解语花的。”欧阳梓柔毫不见外地挽住了方紫岚的手臂,“方大人难道不想知道,这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现下战事如何?” 方紫岚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欧阳梓柔扶着她边走边道:“其实这一仗对我们大京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故而陛下以皇商的身份和方家换了银钱。不过时间紧迫,方家为了筹钱把家里的玉矿都卖了,听说好像是卖给了波斯人吧?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不论如何,方家家主方立辉还是按时把钱都凑齐了。” “方家……”方紫岚的神色晦暗不明,欧阳梓柔轻笑出声,“方大人觉得方家这般富可敌国,太过招摇了?” 方紫岚垂眸不语似是默认,欧阳梓柔道:“陛下亲口允诺,又有皇后娘娘作保,加之户部把关,方家名正言顺成了为国为民的大皇商,算不得招摇。更何况若说招摇,还得是北境的皇甫家和西境的独孤家,这两家收到陛下旨意后,迅速整编了两支军队赶了过来,甚至还放话说要让汨罗人有来无回,这才是真招摇。” 欧阳梓柔说着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羞涩,“独孤家的独孤明小将军实在是太厉害了,不仅人生得好看,而且在粮草还未到之时,就第一个带军赶来了。” 方紫岚疑惑道:“我为何不曾见到独孤明将军率兵来援?” “方大人你不知道,绮罗城被围,几乎是孤悬在外,汨罗人趁机向北拉长了战线,若非独孤明小将军英勇,拦了汨罗人几日,等到了援兵,怕是……”欧阳梓柔没有说下去,方紫岚心中了然,“我也未必能在绮罗城撑这么久对吗?” 欧阳梓柔抿了抿唇,没直接回答,“独孤明小将军怎可和方大人相比?他知道自己身后有援军,有恃无恐,可方大人你……” 她猛地顿了顿,近乎突兀地转了话音,“还有东南之地,也不知为何荣安王忽的站出来帮忙安置流民,解决了暴乱,这才能让东南大营的兵马及时赶来汇合。” “不知为何吗?”方紫岚低声重复了一遍,欧阳梓柔点了点头,“是啊,不过荣安王身为陛下的皇叔,想来大义为先也是常理。” 方紫岚没有接话,她心中清楚荣安王是什么样的人,大义为先?他根本不配。这其中,必有隐情。 欧阳梓柔并未注意到她眼底凝出的寒霜,仍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若说最厉害的,还是卫大人。我听我爹说,朝堂之上陛下说御驾亲征之前,主战派和主和派都快把大殿的金顶给掀了,主战派因劫粮一事觉得方大人你损兵折将守城不利,主和派说你本就是拖延时间,损兵折将还如何拖延?不如趁早求和。卫大人就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欧阳梓柔满脸憧憬道:“卫大人说,‘我大京与汨罗此战,本就凶险无比,不论是谁出征,都没有什么把握。方大人如此,我亦然。如今方大人尚在沙场搏命,堂上诸位却在她背后议论指责,既然堂上诸位皆多谋善断,有把握退汨罗人,不妨取方大人而代之,且问谁能?’”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长叹一声道:“卫大人真是太厉害了,他说完之后满堂鸦雀无声。之后陛下就说既然无人有把握,那他便御驾亲征。大京的命运,由他决定。” 方紫岚唇角轻勾,倒是符合李晟轩的风格。她所认识的李晟轩,从不是逆来顺受软弱可欺之人。因而她始终坚信,这一战李晟轩势在必行。 “陛下御驾亲征,卫大人做先锋,诸葛公子为军师,我和我哥随军护送军备,裴大人和王大人押送粮草,这几日也到了。”欧阳梓柔越说越激动,语调也不由地高昂了许多,“举大京之力,收复失地指日可待,这回必是要汨罗人来求着我们讲和。” 第912章 劫难 萧璇儿打破了沉默,“岚姐,府里上下除了阿宛,所有人都看出阿是对你动了心思。如今他去了方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动了心思?”方紫岚不置可否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不由地觉得好笑,且不说她把阿是当作小孩子,便说阿是的心思,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阿是把我当作了高枝,我初入花楼时的惊鸿一瞥,是他刻意而为。”方紫岚的声音很轻,却还是传到了萧璇儿耳中,让她怔了怔。 “这些阿是都和我说了。”方紫岚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红的落日,只觉双眼泛酸,连带声音都多了些涩意,“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在想自己何尝不是选了陛下这一高枝,妄图实现我的野心与抱负呢?” 她的声音沉了几分,“我自问也用了心思手段,既然如此,为何要苛责阿是呢?” 莫涵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岚姐,你明明只是……” “只是什么?”方紫岚打断了他的话,“明哲保身也好,山河永固也罢,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借了陛下的势而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闻言萧璇儿垂眸道:“繁花无永开,枝叶难长盛,若是有朝一日……”她猛地停顿了一下,才道:“方大人可曾想好退路?” 方紫岚勾起唇角笑了笑,“真巧,阿是也这么问过我。” 莫涵神情复杂,以他对方紫岚的了解,她八成会对阿是说“你该对我有信心”,诸如此类轻描淡写的话,然而…… 他很清楚方紫岚夹在李晟轩与纪宁天中间,两厢为难,根本不可能有退路,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阿是的声音骤然响起,方紫岚回头望去,天色渐暗,回廊下少年的身影仿佛蒙了一层雾,不甚真切,却笔直地挺立着。 “你还记得啊。”方紫岚笑得漫不经心,阿是走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方大人,我是来告别的。” 方紫岚沉默不语,眼睁睁地看着阿是端端正正地行了礼,之后站起身,第一次与她对视道:“方大人,万望珍重。” “你也是。”方紫岚抿了抿唇,“凡事以自身为重,我希望阿是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那你为何要骗我?”方紫岚声若寒冰,阿宛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是公子不让我告诉你的,他怕你见到为你试药的那个药偶,心生不忍。” “为我试药的药偶,有什么不同?”方紫岚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还是被阿宛听了出来。 她略一犹豫,方紫岚袖中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她的颈边,“如若公子问起,就说我以命相挟,你不得不说。” “方紫岚!”阿宛侧身想要避开颈边的匕首,谁料匕首如影随形,一直停在她的颈边,不差分毫却没有一丝伤她的意思。 “说!”方紫岚几乎是吼了出来,阿宛双拳紧握红了眼眶,“那个药偶是师父做的,找的与你同时出生的女子。你也知道你身上的蛊天下独有,因此师父给她喂了药引种了百蛊,只为模仿你蛊发时的状态,以试出克制之法。” 方紫岚沉默不语,良久才道:“她是不是很疼?” 阿宛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轻轻点了点头,“药偶比普通人敏感,毒发之时比你疼多了。但你也知道我师父的手段,他手中的药偶,才算得上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够了。”方紫岚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阿宛,你若需要试药,尽管拿我试便可,无需药偶。” “这怎么行?”阿宛眼中尽是错愕,“试药弄不好便有性命之虞,更何况你这蛊发作起来有多疼你也知道……” “那点痛,我还能忍得住。”方紫岚打断了阿宛,似是不愿多说。 阿宛却顾不得那么多,“就算这个能忍,喂蛊放血也能痛得要了你半条命……” “我没有痛觉了。”方紫岚声音低了几分,阿宛却是被她一句话砸得半晌没有缓过劲儿来,好一会儿才怔怔地开口道:“你说什么?” “除了蛊发作的时候,我感觉不到疼了。”方紫岚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阿宛回过神突然拉起她的手,指尖银光闪过,她的掌心赫然出现一道红印,她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由阿宛手中的暗器背面划过她的手,皆是没有丝毫反应。 “小阿宛,你就算是用带刃的那一边划伤我,我也感觉不到痛的。”方紫岚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涩意,她说着劈手夺过阿宛手中的暗器,手指翻转之间掌中已是一道血痕。 她的动作快到阿宛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掌心划得血肉模糊,不由地哭嚷出声,“方紫岚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我做药偶我不做便是了,你何苦伤了自己?” “小阿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年,这样的事还少吗?”方紫岚垂眸看向手中的那枚暗器,本是寒光泠泠,却因沾染了她的血变得污浊不堪。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又何苦在此假慈悲? “我是个杀手。”她抬起头,眼中冷厉的神色让阿宛为之一振,“我的命,从来都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 “我知道。”阿宛急急地接了一句,双唇紧咬,“我知道我们鬼门中人求生不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是……” “没有但是。”方紫岚沉声打断了阿宛,“我只想知道,你做一个替我试药的药偶,有多少把握?” “五成把握。”阿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心有不忍,但我只要一人便可,只要你同意我做这个药偶,我定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相信你。”方紫岚任凭阿宛拿走了她掌中的暗器,为她清理包扎伤口,“你需要什么样的,我帮你寻。” 第913章 本钱 “长姐你……”方紫岚不敢置信地看着方紫沁,却见她坚定无比地颔首道:“那一刻,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作为方紫沁而活的时候。” 方紫岚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但还是问了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襄王殿下拦住了寻死的我,提出了一桩交易。”方紫沁轻轻握住了方紫岚端着茶盏的手,“我替你嫁与他,他保方家百年不倒。” “为什么……”方紫岚眼尾泛红,方紫沁却笑了,“或许他是阿钧最好的朋友,或许父亲已是独木难支,或许你与我多少有姐妹之情,我终是舍不得。只不过……” 她顿了一顿,“我以为交易总比感情牢固,却不曾想,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盛极必衰,长姐不必忧怀……”方紫岚劝慰的话甫一出口,就被方紫沁截住了,“岚儿,你扪心自问,此言你自己信吗?若是信,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不惜性命,也要阻止陛下继续查下去?” 闻言方紫岚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长姐,方家并不清白,世家也经不住查。陛下若是……若是执迷不悟,迟早要与天下为敌,大京……” “执迷不悟?”方紫沁不置可否截断了方紫岚后面的话,“陛下都不怕,你怕了?” “我……”方紫岚垂眸道:“我不是怕,只是……” 她没有说下去,方紫沁心中了然,她是担心世家群起而攻之,改朝换代,乱局重现,大京内忧外患,四境烽火连绵…… 征战之人,会比一般人拥有更为敏锐的直觉,她的不安,总能应验。 这一点,方紫沁毫不怀疑,但若是长此以往,表面的太平,又能维持多少年? “方家不惧鼎故革新。”方紫沁握着方紫岚的手紧了几分,似是安抚,更似是宣告,“一朝一代,若要前行不殆,变革势在必行,方家可以身先士卒,亦不怕成为弃子。” “可是长姐,方家商贾出身,夹在陛下和世家之间,注定是马前卒……”方紫岚张了张口,“若弃子只能是弃子,方家便永世不能翻身了。” “可是岚儿,以你性命换取陛下恻隐之心,能得几时长久?”方紫沁的神情晦暗不明,“他是大京的帝王……” “我知道。”方紫岚抿了抿唇,轻声道:“我问过他了,也知道了答案。幸好当初没有嫁与他,否则,如今便只有相看两厌了。” 方紫沁忍不住软了语气,“岚儿,他选了你一回,便给了方家喘息之机,你……” “我明白,他不可能一直选我。”方紫岚一字一句凉薄道:“儿女情长,不过锦上添花。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必强求。” 方紫沁松开手,长舒了一口气,“现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 她木然地抬起头,“我手上的生意,不是陆唐大人你为了脱罪,转给方大人的吗?” “三娘,你……你竟然帮着她诬陷我!”陆唐满脸震惊,霍三娘却是不屑地笑了,“我与方大人非亲非故,何苦帮着她诬陷你?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我们不认。还是说,陆唐大人你打算都推到我身上,要我帮你顶罪?” “三娘,你知道我不会……”陆唐慌忙辩解,霍三娘冷声打断了他,“你不会,你是不会陪我一起认罪吧?” 方紫岚冷眼看着公堂中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对着堂上的钟尧道:“钟大人,他们二人相互攀扯,我无话可说,还请钟大人裁决。” “陆唐大人,纵使你名门之后,有官职在身,公堂之上也不得放肆。”钟尧沉沉开口,自有一股威严气派,“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陆唐没有理会钟尧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霍三娘,似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霍三娘跪坐着直起身,深深磕了一个头。 之后她昂首挺胸扬声道:“今日既有钟大人主持公道,又有方大人这位北境之主在旁,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燕州名门世家,多少人牵涉其中,又害了多少性命,我一纸供词都已写得明明白白。若是仍有人不愿承认,妄图以钱势把此事遮掩过去,虽说我一小女子是无法动他们分毫,但天道公理自在人心,在场诸位和堂下百姓皆可作个见证,我霍三娘今日就是把命赔在公堂上,也不要放过他们!” 她话音刚落,就直直撞向了公堂侧面的梁柱。 她身侧的衙役和陆唐都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撞在梁柱上,血溅公堂命悬一线。 “三娘!”陆唐踉踉跄跄地奔到她身旁,却被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了,“方大人,求你……” 听到声音,方紫岚蹲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且安心。” “三娘!”陆唐跪坐在她身边,泪如雨下声嘶力竭,“你究竟是为什么?” “陆唐,我死了,便不再欠你什么了……”霍三娘气若游丝,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明亮,“你欠我的,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咽了气,眼眶含泪唇角却是弯起的,用最极端的方式死在了众人面前。 公堂上下登时静默无比,然而不过须臾时间,堂下的百姓无比沸腾,高喊着让有罪之人伏法。 群声鼎沸仿佛炸开了锅,好似下一刻就会蜂拥而上冲入公堂。 方紫岚伸手阖上了霍三娘的双眼,缓缓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肃穆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喧嚣,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今日霍三娘以命状告以陆唐为首的燕州权贵,我方紫岚现以北境之主的身份保证,定会让有罪之人伏法,给她一个交代,要她死也瞑目。” 她一字一句,似有千斤分量,压得满堂人生生安静了下来,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位面沉如水的北境之主身上。 她说完,便转向公堂之上端坐如松的钟尧,沉声道:“钟大人,宣判吧。” 第914章 漠视 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向来是捧高踩低,人一旦失势,身边人便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 以御史台为首的百官,终于逮到了机会,一连几日都上书参方紫岚,不仅要求严惩,还提出了株连的说法。 众所周知,方紫岚唯一承认的亲人便是莫涵,而莫涵身后便是暮山关守将莫斌一家,便是将莫氏一族都铲除,对朝局的影响也不过投石入海,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朝臣索性将注意力放在了方紫岚身边的人身上,从镇守北境的李将军、祁都护,到东南大营的主事周朗,甚至于刚刚离京不久的曹洪,都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仿佛嗅到了荤腥的疯狗,只顾着冲上前去乱咬一气,能够得到什么,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必须被撕碎。 李晟轩身为大京之主,自小生活在京城中宫城里,对于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世人都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故而斩草除根,方能一劳永逸。 可事实的确如此吗?有人坠落深渊,便有人立于山巅,站得越高,便越容易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皇室这般,朝臣亦然。 一旦方紫岚倒台,她手下成长起来的将领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冷遇,都是四境戍疆的将军,不管是哪一位出了事,都会危及大京的安稳。 然而身居繁华京城的朝臣,只见眼前的权势,看不见边关的刀剑。在他们眼中,四境之将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京城无烽烟,便是高枕无忧。 只有曾真正上过战场,守过边境的人,才知道战争并非是居高位者手中的一步棋,而是千万人性命所系,生死攸关。 “清水庄头欺男霸女也不是一两天了,卫大人的亲兵盯了许久,差不多是三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曹副将说着,拍了拍旁边兵士的肩膀,道:“这是卫巍,上次帮我报信的人,老大你还记得吗?他原来有个青梅竹马,就是被清水庄庄头糟蹋了。那小姑娘后来投湖自尽了,卫巍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盯上清水庄庄头的。” 方紫岚心下了然,原来清水庄庄头早就被卫昴的人盯上了,难怪他会这么好说话,直接借兵给曹副将。想必这回清水庄庄头是逃不掉了,但丛蓉之事…… 她看了一眼方立辉,在他的脸上看出了隐隐的担忧之色,方家怕是要受牵连了。 “这位姑娘……”卫巍看着丛蓉,犹豫地问道:“你可也是被清水庄庄头欺负了?” 还不待丛蓉答话,曹副将便道:“不是,这位姑娘是来找方立辉公子的。” 早些时候他在门外看得分明,把周遭围观人群的话也听在了耳中,自然以为丛蓉是来逼方立辉给她一个名分的。 谁知卫巍听了他的话,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姑娘可是受了清水庄庄头胁迫,才来的?” 方紫岚奇道:“你为何知道?” “回方大人的话,我和弟兄们盯着清水庄庄头很久了,他自恃有些背景,一直和方家不对付。”卫巍神色愤然,“我也是查了很久才知道的。大概六七年前,方公子的父亲拿他实在没办法,就不再管清水庄了。所以清水庄名义上是方家的庄子,但实际上都是庄头一人说了算。” 方紫岚若有所思,问道:“既然方家都不管清水庄了,他为何还要胁迫丛姑娘来污蔑方公子?” 卫巍道:“清水庄庄头作威作福惯了,庄里的人多有怨言。去年有一个逃出庄子的农户把他告上了府衙,他花了大价钱摆平。加之去年清水庄收成不好,他手头缺钱自然就想起了方家,方公子纨绔名声在外,他正好借机敲一笔钱。”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但他没有想到方公子手段了得,之前来方府闹事的女子都被方公子一一打发了,半点好处都没捞到。想来他是被逼急了,才出了这么个昏招,让这位怀有身孕的姑娘上门哭闹。” 方紫岚看了一眼丛蓉,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玉佩藏到了袖中,“卫巍,你盯了清水庄庄头这么久,为何到今日才发作?” “清水庄庄头背景深厚,若非人命关天证据确凿,实在不能奈何他。”卫巍垂下头,声音低沉,“卫大人说了,若是不能给他致命一击,我就只能忍。” 方立辉忍不住问道:“这个清水庄庄头,到底是什么背景?” “清水庄庄头姓陆,祖上是前朝平南王部下,后来前朝覆灭,京城附近的庄子都被朝廷收了回去重新分赏,清水庄几经辗转就落在了方家手里。”卫巍说着,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燕州陆知章,和清水庄庄头是同宗同族人。若非这次北境之案是卫大人主审,我们还找不到这么多清水庄庄头作恶的证据。” 一旁管家忽的感慨道:“陆氏在前朝也算是世家大族了,文有陆韬在朝为言官,武有陆轻侯随平南王征战南北。谁曾想一朝改朝换代,竟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陆家行至此路,并非改朝换代所致。”方立辉神色冷了几分,“泰安帝登基之初,并未对前朝旧人赶尽杀绝,反而诸多礼遇,若不然我方家的生意也做不到今日。” 方紫岚定定地看向方立辉,神色复杂,却听他继续道:“陆氏在北境之盛,丝毫不亚于前朝之时。然陆氏一武一文的两人,一个受上官氏牵连丢官罢爵,一个不甘野心妄图复仇,剑走偏锋终究是害了整个家族。更不用说不肖子弟陆唐,和清水庄庄头这样仗势欺人的族人。陆家覆灭,是迟早的事。” “方公子?”卫巍怔怔地看向方立辉,只见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方大人适才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正本清源,走得够远,才有荣辱可言。如今方家至我手中,不过逾百年,我断不会让方家如陆氏那般,一错再错。” 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作为最近熬夜的补偿,今天依然是躺平状态的某紫~养精蓄锐,周一继续搬砖码字! 《穿越之莫问人归处》周末愉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15章 答案 “欧阳俊成,你过来。”欧阳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难以遮掩的颤抖。 欧阳俊成走到了欧阳夫人身边,却见她站起身,抽出了欧阳家主挂在墙上的佩剑,剑尖直指向他。 “母亲,你……”欧阳俊成不敢置信地盯着欧阳夫人,她持剑停在了他的胸前,“欧阳俊成,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之后下任欧阳家主,便是你。” 欧阳俊成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欧阳宗瑞高声道:“娘,你怎能如此对我?” “来人,把他押下去,送入祠堂!”欧阳夫人的话音还未落,跟随她从京郊大营出来的卫氏亲兵便已上前将欧阳宗瑞扣住,带了下去。 欧阳俊成沉默不语,欧阳夫人冷哼一声,“眼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宗瑞以你夫人性命相挟,要你放弃家主之位你都不肯,难道你还要告诉我说,你对家主之位毫无想法吗?” “我……”欧阳俊成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只要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柔儿,下任家主便是你了。”欧阳夫人说着,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一寸,刺破了欧阳俊成的外衫。 欧阳俊成额上直冒冷汗,忙不迭地点头道:“母亲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梓柔妹妹。即便母亲不说,我也……” “我说的是好好照顾,不是只留柔儿性命。”欧阳夫人寒声道:“你休想敷衍我。” “母亲多虑了,我若不能好好照顾梓柔妹妹,便叫我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子孙后代皆不得善终。”欧阳俊成这个誓发得极狠,饶是欧阳夫人也是一愣,最终收了剑。 “你去吧。”欧阳夫人抬了抬手,示意欧阳俊成道:“你去祠堂看看族中各位长老都到齐了没有,若是齐了,便着人来通报我一声。” “是吗?”方紫岚似笑非笑道:“倘若现在先生有一机会,在我的性命与查清真相之间二选其一,你会选什么?” 李晟轩沉默不语,方紫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旦查清真相,你才有可能彻底清剿山匪流寇,整肃朝堂内外,实现你和我约定过的……太平盛世。” 她说到后面颇为不自然,却还是说完了,李晟轩依旧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方紫岚不期待李晟轩会回答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此时此刻,我选你。” “你……”方紫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言下之意明显,若他不是大京帝王,只是李晟轩,选的便会是她。 “对不起。”李晟轩垂下了眼眸,方紫岚却兀自笑了,“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我更知道自己选的是什么。” 李晟轩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地望向了方紫岚,只见她嘴角扬起,眼眶却泛红,“莫涵和楚彬走后,这世上期盼我平安康健的人便不多了。所以,不论是真是假,哪怕只有此时此刻,我都会记着。” “仅是记着,不足以保你平安康健。”李晟轩定定地看着方紫岚,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没有想过利用方立辉吗?方家春会如期举行,尹泉章必会露面……” “够了。”方紫岚面若霜雪,“我不想方家被卷进去,你也别想利用方立辉。” “可若是方家原本就牵涉其中,这不失为一个机会。”李晟轩说得隐晦,方紫岚心下了然,但嘴上仍装作不明白,“什么机会?” 李晟轩索性直言不讳,“洗脱勾结山匪流寇罪名的机会。” 方紫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样一件原本应该由方立辉或她主导,在神不知鬼不觉之时完成的事,从李晟轩口中说出,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仿佛是一道免死金牌,大京帝王愿意对方家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亲自庇护。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便永远不会落人口实。 “为什么……”方紫岚忍不住问了出来,李晟轩神色温柔,“也许是爱屋及乌。抑或是,在我这里,你永远有特权。” 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意,直白而热烈地袒露在方紫岚面前,令她无法拒绝,却也不能接受。 因为她知道,眼前的时光稍纵即逝,总有一日,他会回到乾坤宫。 那时他仍是大京的帝王,万民朝拜。而她仍在几个身份的交替中,混迹于黑暗里,游走在刀刃上。 这样的两个人,不是仅凭心意,便能走到一起的。 然而即便如此,方紫岚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之不恭。” 如果他们注定只能有此时此刻,那么她便由着自己的心意,放纵一回又如何? 反正这一生漫长,错误的事、错过的人、错失的物太多,也不值得为之惋惜。但若是没有了与他的此时此刻,想来总是遗憾。 李晟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似是想把她刻在心上。末了,两人相视一笑,他淡声道:“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夫人要注意身体才是。”嬷嬷蹲了下来,轻声细语道:“家主去世,后面还要夫人主持大局,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我知道。”欧阳夫人的抽泣声渐弱,她抹了抹眼泪,缓缓站起身,走回了床榻前,手指一一摩挲过欧阳家主的五官,描摹出他的轮廓。 末了,她俯身凑到欧阳家主的耳边,低声道:“等我处理好了这一切,便去陪你。” 她说完直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神情却与方才判若两人。她简单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袭素衣,头戴绢花,俨然一副未亡人的模样。 欧阳家祠堂之中,满满当当地坐着一众长老,旁边与后面还站着诸位小辈。欧阳宗瑞被人扣着,跪在正对牌位的地上,他的身边站着欧阳俊成。 欧阳夫人走入祠堂之时,满座的长老见她的装扮先是一惊,随即待她立定后皆站起了身,神情肃穆,听她一字一句道:“欧阳家主,已得见祖宗先人,魂归天地了。” 第916章 投诚 醉月楼建于水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水榭画舫美不胜收,回廊长道曲折幽深,可谓一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 入门的大堂金碧辉煌,雕梁画柱,锦幔高悬。落座宾客桌面上摆的俱是玉盘珍馐,金杯美酒,颇有繁华迷人眼的眩晕感。 方紫岚始终一副冷清模样,不声不响地选了个角落位置坐下,随意地点了几道菜,一壶茶。 此时堂内的宾客已换了大半,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她,她便也乐得清闲,直到有人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茗香当即起了戒心,衣袖轻动,却被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按住了,“阁下,我素来不喜与陌生人同桌,还请你另寻他座。” “姑娘不认得我了?”男子挑了挑眉,方紫岚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阁下莫不是认错了人?” “姑娘即便换了容貌,我也认得你那柄剑。”男子的目光落在了方紫岚放在一旁的剑上,“那是梅剑,紫秀的梅剑。” 方紫岚垂眸看了一眼梅剑,为了掩人耳目,她已将剑柄的梅枝形状用布包裹了起来,看上去与普通的剑没什么两样。 “姑娘不说话,可是默认了?”男子神色渐冷,眼中却多了势在必得的神色。 “我算半个江湖人,紫秀的名头,自然也是听过的。”方紫岚淡声道:“听说所有见过她和她手中梅剑的人,都死了。” 男子神情一滞,方紫岚这才扫了他一眼,“这柄剑是我来醉月楼的路上随手买的,全凭眼缘入手。至于它有何来历,我懒得细究。阁下若喜欢,不妨出个价便是。” “你说什么?”男子脸上闪过一抹惊色,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怎么,阁下莫不是没钱?” “我……”男子一时语塞,方紫岚蹙眉道:“我最讨厌与穷鬼打交道。若没钱,趁早离我远些,免得将穷酸气过给我,晦气。” 她说着,拂了拂衣袖,满脸嫌恶之色,似是生怕沾上了男子的穷酸气一般。 “你欺人太甚!”男子拍案而起,“我乃小镜湖第二十七代传人耿楠,你居然胆敢说我没钱……” “原来是小镜湖的大侠,真是幸会。不过,现在还有小镜湖这个门派吗?”方紫岚冷嘲热讽道:“小镜湖第二十六代掌门齐柳是你师父吧?他在赌桌上将小镜湖的房啊地啊都输给了刀门霍家,耿大侠如今是不是该改口了?” “既然名目清楚,那我便先从东南近几年的土地人口、赋税徭役开始查看了。”方紫岚淡淡一笑,“不知这些记录何在?” “我这就着人去取。”裴潇泽说完转身走出了正堂。 待他走远后,诸葛钰缓缓开口道:“说起来,岚姐姐今日为何不穿官服?” 他审视着斗篷下一身骑装便服的方紫岚,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而方紫岚无奈地耸了耸肩,“裴大人昨日亲自登门谢罪,说是官服还未做好。” 诸葛钰眉头微蹙,“岚姐姐昨日见过裴大人?” “是啊。”方紫岚点了点头,诸葛钰舒展眉头神色清浅,“官服郑重,岚姐姐相信裴大人的说辞?” “相信。”方紫岚答得毫不犹豫,诸葛钰眼中却是明显的不赞同。 见状她好奇问道:“阿钰信不过裴大人?” 诸葛钰摆了摆手,轻声道:“背后议论非君子所为,我不便多言语。只是京中权贵众多,倚仗家世曲意逢迎徒有其表之人也多,岚姐姐可要多加留心。” 闻言方紫岚忽的笑了,温声道:“阿钰可听过,作之不止,乃成君子?” 诸葛钰微微一愣,“愿闻其详。” “世人皆道某人表里不一,行为举止均是作与他人看的,并非什么正道君子。可我偏要说,既然天下人都会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又何必苛责他人?”方紫岚面上笑意更深,“更何况,管此人真心假意,如若能不休不止地做下去,便是习惯成自然,又如何不能称之为君子?” “岚姐姐的说法我第一次听闻,倒是新鲜。”诸葛钰略略思索道:“虽说言之有理,但为何岚姐姐对初见面的裴大人如此深信不疑,可是裴大人还说了旁的什么?” “裴大人确实说了。”方紫岚的神色倏地多了几分怅然,“其实裴大人昨日见我,是请我来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诸葛钰嘴上追问,心里却有了猜测,果不其然他听到方紫岚道:“官服早已制成,只是沿用旧例皆是男子尺寸,怕是与我身量不合,裴大人请我决定是要重新制衣还是凑合着穿。” “岚姐姐必是要重新制衣的。”诸葛钰应了一句,方紫岚却笑着摇头道:“主意裴大人早就替我拿了。”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裴大人心细,他深知我若是没有官服,上任第一日便会落了面子。可他更清楚,我身为女子上任,若是穿着不合身的男子官服,怕是会受人嘲讽引来诸多非议。昨日他见我既是谢罪,那么便已替我做好了打算。方才你我进门之时,满院尽皆毕恭毕敬,想来是他之功。天下之中能替女子思虑周全的男人,担得起一句君子。” 诸葛钰略一颔首,“岚姐姐此言不错,是我人云亦云了。” “京中人事复杂,人云亦云或是自我思量,都没什么不对。”方紫岚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起身道:“裴大人过来了。” 裴潇泽走入正堂,身后跟着两个怀抱一摞文书的官员,对方紫岚道:“劳方大人久等,近五年的东南事务都在此处了。” 他说着拿过其中一本向方紫岚说明,她耐心听着心下感慨他做事耐心细致,东南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被他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 不到半日功夫,方紫岚和裴潇泽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所有事务他一一与她核对过后才交到她手中,因此她很快便能够接手,心中也不由地对他多了分赞赏。